顾又笙谢令仪是小说《通灵师又美又撩,被拐回家镇宅了》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顾小施写的一款古言脑洞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通灵师又美又撩,被拐回家镇宅了》的章节内容
大楚·西杭府
雨势渐大。
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打着一把巨大的黑伞,缓缓走在雨中,雨伞偏向一侧。
村民刚从庄稼地里跑出来,瞥了一眼。
这么大的雨还要去山上拜菩萨,可真是虔诚。
他没带蓑衣,跑得更快了些,越过那人的瞬间,浑身竟说不出的冷意,他愣了下,回过头看,黑伞压得很低,他看不清伞下的人。
村民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冒着雨继续跑着。
伞下的少女,却没有走上山的路,转而进了路边的密林。
林子后边,是一片坟堆。
少女在坟堆里转了转,四周环顾,似是找到了什么,然后拿出包袱里的一把小铲子,开始吭哧吭哧地挖了起来。
“莫非你也会验尸?”
那把黑伞,竟是凭空飘浮在空中,挡在她的头上。
“长眼睛就行。”
少女淡淡回了一句,手上的活不停。
荒凉的坟堆里,一伞,一人,诡异得很。
不知挖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一块残旧的草席。
贫苦人家买不起棺材,大多是一卷草席下葬。
少女的手顿了顿,从怀中抽出两块棉布,将手包了起来。
她手上小心了些,继续挖着。
一会之后,她停了下来,轻轻地掸了掸,翻开了草席。
草席之下,赫然是一具白骨。
少女只看了一眼,便将坑边的土拨了回去,又开始吭哧吭哧地将坟埋回去。
少女的一身白衣沾满了泥土,还湿答答的,她却浑然不在意,专心致志地将坟堆恢复成了原样,然后拜了拜。
坟前的木牌上,什么都没有。
坟边杂草丛生,倒像是一座无主的孤坟。
少女撑着黑伞走到村口,那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夫穿着蓑衣,正抱胸躲在马车檐下。
“姑娘,你回来了。”
见到少女的身影,车夫立刻将脚凳拿下来放好。
少女点了点头,收了黑伞。
进了马车后,她坐在了靠门的位置,她一身污泥,雨伞更是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姑娘,去客栈吗?”
车夫在外面问着。
少女褪去了鞋袜,拿了一身干净的外衣打算更换。
“去萧府。”
她说着,挥了挥手,马车上有一片看不见的黑影织了起来。
车夫只觉背上一凉,还以为是下雨的缘故,没有多在意,继续驾着马车。
少女快速地换了外衫,穿上干净的鞋袜,然后才坐到了马车的里面。
马车周围的黑影散去,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有一道声音响起:“她说的该是真的。”
少女看了眼黑伞,眼神平静无波。
“自有人会查。”
她回了一句,便不再语,合上眼睛假寐。
……
大雨磅礴。
西杭府知府府邸,萧府。
有一白衣少女,手握一柄比寻常伞面要大上许多的黑伞,在门前站定。
她停了一会,然后才上前扣了扣门。
没一会,便有一青年壮汉探出头来。
男子没有把门打开,仅是开了一条门缝。
“是谁?”
见来人是女子,男子反而愈发谨慎起来。
“你是何人,此乃萧大人府邸。”
少女手中的黑伞略微上扬,露出一张白皙娇美的脸来。
俏挺的鼻梁上还落了一滴雨。
少女随意地擦了下,长长的睫毛跟着扇了扇。
她的右眼角下有颗痣,唇色有些苍白,看去似有几分病弱。
是个冰肌玉骨、眉目如画的美人。
可是最近府里的事太邪乎,男子心里反而对眼前这位长相无害的少女,起了防备之心。
“我找……”
少女顿了顿,然后说道。
“我找萧景仁。”
男子一哆嗦,本想怒斥放肆,但是眼前的少女身上,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冽。
男子咽了咽口水,将话咽了回去。
“何人来找,小的好去禀报。”
男子如是说道。
少女抬起眼,看他。
男子的心一寒。
明明长得文弱无害的模样,为何这女子的眼神如此冰冷?
家里两位爷都不是好色的主,应该不是为了私情而来。
难道是来喊冤的?
“若……若是有冤屈,要去衙门里……”
少女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受人之托,寻萧景仁有事交代。”
有事交代?
谁那么大的口气,来交代大人?
男子吃了一惊,虽然直觉眼前的少女不同寻常,却也不敢随意将人放了进去。
“姑娘见谅,职责所在,需要知道是何人来找,才能进去禀报。”
府里已经闭门谢客,却不好如此直白地拒人于门外。
男子是萧府的侍卫萧清,并不是门房,只不过最近府里出了事,萧景仁特意调了他守在门口。
少女似是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顿在那,没了动作。
萧清狐疑地看了看,少女似是在听什么。
萧清便也侧耳去听,雨势太大,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声响。
对面的少女终于又开了口。
“你进去禀报,我受诸采苓所托而来。”
少女的话一说完,萧清便吓得手一抖,脸被门夹了个正着。
好家伙,萧府果然是出了大问题。
竟然连死了六年的老夫人都出场了!
萧清忍住脸上的疼痛,反问她:“你……你可知道那是我家老夫人……”
萧清是萧府的家生子,他爹还是萧府的管家,所以他对萧家长辈的名讳还是清楚的。
“嗯。”
少女淡漠地应了一声。
房檐下,黑色雨伞上的雨滴落了下来,又落在了少女的睫毛上。
少女压低了黑伞。
“进去如是说吧。”
她的唇色苍白,说不出的病弱感。
赶了三天的路,她很是疲倦。
若不是这萧府已经黑云罩顶,她本想先去客栈歇一歇的。
这门房长得健壮,却一点也不粗枝大叶,问得细致,好是多话。
“请问姑娘闺名……”
萧清瞬间有些脸红。
少女连头都没抬,冷淡的声音从伞下传来。
“顾又笙。”
萧清应了一声,掩上了那条门缝,终于进去禀报了。
“姑娘稍候。”
萧清不敢怠慢,关上门便赶紧冒着大雨跑去主院。
顾又笙独自站在高大的朱门前,静静地等着。
少顷。
门被人打开。
还是刚才那话多的男子。
“姑娘,我家大人在书房见客,夫人请你先去花厅坐坐。”
萧清让开一步,请顾又笙进门。
萧景仁在书房会客,萧清半途遇到了夫人章梦,听是萧老夫人派来的人,以为是老夫人的远亲,便让萧清请到花厅。
萧清想着顾又笙是个妙龄少女,去见夫人也合适,便应了,但是他在萧府长大,还是多了个心眼,找了侍卫去书房禀报。
大人、夫人,两边都不得罪。
萧清知道老夫人在世时,曾属意庄家的姑娘,心里也有猜疑,这位顾姑娘会不会和庄家有干系。
萧清掩上了门,这会才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雨势依然很大,雨声嘈杂。
萧清领着顾又笙走在弯弯绕绕的廊道里,上方有顶,但是顾又笙还是撑着那把黑伞。
萧清看了眼,却没让她收伞。
顾又笙跟在他的身后走着,萧府很大,但是途中遇到的下人不多。
萧清将人带到花厅,花厅门口的丫鬟想去接伞,顾又笙避了过去,那丫鬟低着头没说什么。
花厅里候着的丫鬟,比门口的,穿着打扮更精致一些。
有丫鬟伺候,萧清便回了大门处。
那丫鬟将顾又笙迎到座位上,上了茶。
话里话外,却是不客气的打听。
“不知道姑娘是老夫人家哪边的亲戚?”
“来找我家老爷什么事?”
“姑娘用茶。”
顾又笙坐下,没有接茶,沉默不语。
丫鬟是章梦身边的,名叫小巧,虽然跟了章梦不过一年,但是平日里很得章梦喜欢。
见顾又笙穿着普通,进了门竟然还撑着那把古怪的黑伞,不由有些鄙夷。
问了两句,更是连个回声都没有,奉上去的茶也不接,小巧一时不由有些生气。
不知道哪里来的打秋风的!
“姑娘这伞不收吗?”
小巧收敛了怒气,似笑非笑地问着。
顾又笙还是没有反应。
小巧:“啊呀,家里的地都打湿了,待会夫人还以为是奴婢照顾不周呢。姑娘,我来帮你收伞吧?”
黑伞压得很低,小巧看不清顾又笙的模样,说着便要去夺她手中的伞。
手下是一股彻骨的冰寒之气。
小巧瑟缩了下,赶紧缩回了触碰到伞柄的手。
手上没有什么异样,她却觉得全身一下子冷得受不住。
小巧打着哆嗦,不敢再动。
伞面微微上扬,小巧这才看清眼前的少女。
肤如凝脂,明眸皓齿的娇弱美人。
长得貌美病弱,只是眼神漆黑,似是什么都没看进眼里,很是孤高冷漠。
小巧手上的冰寒还未散去,她不敢再造次。
低下了头去:“奴婢这就去叫夫人。”
她落荒而逃。
府里最近邪门的事情太多,这女子还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她心里不敢再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想着赶紧离去。
到了章梦的房门口,小巧小心翼翼地敲了门,禀报道:“夫人,来人是一妙龄少女,但是怪得很,撑着一把黑伞,进了屋子也不收,奴婢……奴婢碰了下,只觉得说不出的冷意,好是邪乎。”
门里传出来一道柔媚的声音。
“长得好看吗?可是庄家的人?”
小巧抿了抿嘴,老实回道:“好看,不知道和庄家有没有关系。”
说完,门里没了回音。
小巧跪了下去:“夫人恕罪,那女子浑身死气沉沉的,靠近一些就觉得说不出的冷,也不说话,奴婢实在是问不出什么话来。”
门里还是没有回音,过了一会,那道柔媚的声音才响起。
“随我去看看。”
门被其他丫鬟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姿容浓艳的女子,身着紫色衣裙,身姿妙曼。
小巧跟在她的身后,同去的还有另一名丫鬟翠衣,她撑开一把绘着牡丹的伞,挡在紫衣少妇的头上。
顾又笙这一坐就是一刻钟。
头上的黑伞还在慢慢地滴着水,她的座位边已经一圈水迹。
紫衣少妇在小巧的搀扶下,走进屋来,步步生莲,着实婀娜娉婷。
她目不斜视,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翠衣在外收了伞,将伞递给门口的小丫鬟,然后跟着进来,站到少妇的身侧。
小巧已经殷勤地为紫衣少妇上好了茶。
紫衣少妇闺名章梦,正是萧景仁的继室,萧府如今的女主人。
“怠慢姑娘了,老爷在书房会客,一时抽不开身。”
章梦如是说着,语气却有几分漫不经心。
不知道哪里来的穷亲戚,随意报了老夫人的名头就想求见老爷,也是做梦。
只是她身上有几分古怪,章梦这才出来见了见。
要不然,她原是打算让这女子坐上几个时辰,自行离去的。
顾又笙头顶的黑伞将她的容颜遮了个切切实实。
章梦端起茶杯的手一顿,又将茶盏放了回去。
“不知道姑娘是老夫人哪边的亲戚,我也好派人和老爷说一声,若是有什么急事,老爷见完客自会过来。”
若是没什么事,自然也不用再通知老爷。
章梦朝翠衣瞥去一眼。
翠衣点了点头。
顾又笙还是纹丝不动。
翠衣走过去,借着换茶盏的动作,挥开了那黑色的伞面。
顾又笙的脸比刚才更白一些,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落着,右眼角下还有一颗淡淡的黑痣。
唇是浅浅的淡红,透着虚弱。
活脱脱一个弱不禁风的美人儿。
章梦放在桌案上的手紧了紧,娇媚的眼中划过惊艳与嫉妒。
“奴婢粗手粗脚的,对不住了。”
翠衣低着身子致歉。
她垂在袖子里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这把伞好是奇怪,碰到的瞬间就有股说不出的阴寒之气。
顾又笙的睫毛翘了翘,她的眼神直直看向坐在主位的章梦。
说不出的冷意。
章梦这才回味过来小巧之前说的那个词,死气沉沉。
章梦勾了勾僵住的嘴角。
“听侍卫说,姑娘姓顾,只是我家老夫人,好像并没有姓顾的亲戚。”
她强自镇定。
顾又笙看了眼身旁,空无一物的位子,眼里似有几分无奈。
为什么这家人都这么多话?
那萧景仁到底在哪呢?
章梦不知她在看什么,只觉一阵寒栗。
小巧这丫头倒也不是胡说,这少女确实古怪。
想到府里最近的事,章梦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正想找个由头将人打发走,门口却响起一阵脚步声。
先走进来的是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子,他的身后跟着两名年轻男子。
一个温文尔雅,与中年男子有几分相像,另一个也是一身儒雅,长相格外俊美,气质清贵淡然。
“老爷,你来了。”
章梦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侍卫说有人来找,还顶着老夫人的名头,我便先过来见见。”
来人正是萧府的主人,西杭府知府,萧景仁。
萧景仁坐到主位上,当官多年,不怒自威。
他也以为这位顾姑娘,应该是和庄家有什么关系。
“姑娘说受家母所托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跟着他进来的两名男子,在顾又笙的对面坐了下来。
顾又笙看了眼一旁的丫鬟,并没有开口。
场面僵持了一会,萧景仁挥挥手,让其他的下人全部退下。
屋里只留下萧景仁、章梦,还有那两个年轻男子。
顾又笙这才开了口。
“我受诸采苓所托,有话交代不孝子,萧景仁。”
话音刚落,萧景仁还没什么反应,一边的章梦斥了一声。
“放肆!”
老夫人去世后,萧景仁丁忧守孝三年,第二年的时候,因为水患特准夺情复出。
萧景仁父亲早逝,由母亲带大,是西杭府出了名的孝子。
若是寻常时候,这一个不明来历的姑娘找上门来,萧景仁根本不会来见,只是……
坐在顾又笙对面的男子,脸色最是难看。
他是萧芝铎,萧景仁之子,自小就是由祖母诸采苓养大,祖母去世已经六年,却有人说受她之托而来,何其荒唐!
“不知姑娘从何听说了我母亲的名讳,只是老人家去世多年,希望姑娘不要扰她清静。”
萧景仁神色自若,语气也很是平淡。
“无处听说,诸采苓托我而来。”
顾又笙的语气更加平淡,死气沉沉的黑眸中不带任何的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萧景仁。
她头上的黑伞,又落下一滴水来,荡在之前的水痕上,化为一片。
萧景仁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眼底有着极淡的怒意,但是宦海沉浮多年,他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
“那不知,我祖母托了姑娘何事?”
萧芝铎顺着顾又笙的话问了一句,眼里有着毫不遮掩的防备。
顾又笙顿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几息之后。
“去世前,我如何交代,你可有做到?”
顾又笙沉声问了句,说的话却不是自己的口吻。
萧景仁的拳握了起来。
母亲临终前,确有一事交代,他没有照做。
顾又笙声线清寒:“你不但没有做,还犯了女色,一步错,步步错,萧家才会招此大祸。”
少女的声音,说不出的阴沉。
一旁的萧芝铎,下意识看向了娇媚的章梦。
另一名年轻男子,也微微抬起眼来,这才有兴趣看那少女一眼。
章梦本想呵斥一句“一派胡言”,可是她是如何坐上萧夫人的位置,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而且最近府里的事情……
也确实是祸事。
可不能上赶着应了那女色的罪名,章梦抿着唇,站在萧景仁身侧不语。
萧景仁的脸色变了变,语气森然:“大祸为何?”
顾又笙:“死了三个人,还不算祸事吗?”
她的语气没有之前那般阴冷,只是还是冷冷淡淡。
萧景仁深吸一口气。
府中之事,保密至极,而且发生不过七日之间。
“你究竟是何人?”
萧芝铎已经耐不住,站起身来问她。
顾又笙看了他一眼。
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什么喜怒哀乐,只是说不出的,诡异的平静之色。
“姑娘手中的伞,伞柄由灵骨而成,伞身漆黑,莫不是传说中的溯洄伞?”
另一位年轻的男子开了口。
顾又笙看了过去,是一个长相俊美的书生。
虽看着是书生打扮,浑身又一股不容侵犯的肃杀之气。
顾又笙的眼眯了眯。
萧芝铎愕然:“令仪,什么是溯洄伞?”
那年轻男子名为谢令仪,他的嫡亲祖母,正是顾又笙口中诸采苓的妹妹诸采薇,和萧芝铎是表亲。
谢令仪刚从京城来,萧景仁在书房见的客人,就是他。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传说有一个神秘的家族,可通阴阳,可杀鬼怪。”
谢令仪饶有兴致地看着顾又笙。
眼前的少女,苍白的脸色,娇弱的模样,实在看不出……
居然是通灵师的后人。
“溯洄伞就是这个家族传承的利器,可养魂,可杀鬼。”
谢令仪看了一眼那比寻常雨伞要大出许多的伞面,那伞下,只有顾又笙一人,可是她的伞,却偏了些。
好像,身侧还有一人。
顾又笙还是第一次遇到认识溯洄伞的普通人,眼前的男子,除了长得好看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看不出与玄门有关。
一贯能认出溯洄伞的,要不就是鬼怪,要不就是玄门中人。
顾又笙面色平淡,没有因为他道出自己的身份而露出诧色。
“所以……”
萧芝铎顿了顿。
“所以真的是祖母……”
她说受诸采苓之托而来,是真的?
祖母的魂魄还在人世?
“荒唐。”
萧景仁不信神佛鬼怪之说,冷哼一声。
萧芝铎看了他一眼,温声询问顾又笙:“姑娘,请问祖母还有什么交代?”
“你出去。”
顾又笙对着章梦说了一句。
章梦柔媚的脸惨白了些,目光盈盈地看向萧景仁。
萧景仁虽斥了一声荒唐,却没有反对。
章梦捏紧手里的丝帕,挤出一个笑脸来。
“那妾身先回避。”
章梦踱着步子,得体地退下。
走前还对着萧芝铎和谢令仪点了点头,洁白纤细的脖颈,垂首之间,青丝垂落,说不出的风情。
她是长辈,又何须如此?
萧芝铎避开了眼,谢令仪低头,假装没有看见。
章梦掩上门,最后的眼神落在那少女身上。
敌意森森。
门被关上,章梦离开,屋里剩下三名男子,还有顾又笙。
“我可要回避?”
谢令仪开了口,却是问得顾又笙。
顾又笙轻轻地摇了摇头。
萧景仁坐直身体:“姑娘,你有何话说?”
先是退了下人,再是退了章梦。
萧景仁猜不透,这位姑娘究竟为何而来?
但是她说中了一事,他不得不郑重待之。
母亲去世前,确实有一事交代,他没有照做。
“诸采苓死后,放不下两件事。”
顾又笙幽幽道来。
“第一,她嘱咐你丁忧之后,娶庄家女为继室,怕你心中有恨,不肯照办。”
萧景仁放在桌案上的手,收回到了腿上,袖摆遮住了他因用力而暴出青筋的拳头。
“第二……”
顾又笙看向一直站着的萧芝铎。
萧芝铎年轻俊朗,仪表堂堂,三年前中了举人,如今在国子监进学。
“大铃年幼丧母,由诸采苓养大,她自是放心不下,多有牵挂。”
大铃是萧芝铎的小名。
自小,只有祖母一人,才会如此唤他。
萧芝铎后退一步,有些腿软。
他嫌弃这名字女气,八九岁之后就不许祖母再如此唤他。
祖母去世后,他也再没听到过这个称呼。
萧景仁面色苍白,眉头紧锁。
虽然说得没什么不对的,但是这些事也算不上什么大秘密。
只萧景仁心里隐隐有丝说不出的凉意,直觉眼前的女子不是信口胡说。
“她……母亲有何吩咐?”
萧景仁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木已成舟,章梦都嫁进萧府三年了,难道母亲还想要他休了再娶吗?
“你是堂堂西杭府知府,哪敢吩咐你?”
顾又笙平静的语气里带了一丝讽刺。
萧景仁一滞,伸手扶着额头,垂着眼不说话。
萧芝铎与谢令仪对视一眼。
萧芝铎:“祖母可是知道府里发生的事情?”
他肯定,即便祖母化作鬼怪,也不可能做出危害萧府之事。
这么多年,祖母没有现身,府里出事,她便找了通灵师上门。
那府里的怪事,祖母一定是知情的。
这白衣少女,或是为了此事而来。
顾又笙挑了挑眉。
伞下无人可见的老太太,在一边骄傲地念叨着:“瞧我家大铃,脑子就是比他爹好使,打小就聪慧。”
顾又笙没理她,这位诸采苓,萧家老夫人,一天不知道要赞自己的孙儿几百回,她都快听得耳朵长茧。
“人死后,放不下,有所怨,执念成魔,便可能会成鬼怪。”
顾又笙娇软的声音娓娓道来。
“诸采苓去世后,放不下,生了执念,又生了怨气……”
顾又笙看向萧景仁,看得他心中一冷。
“便成了鬼怪,入不了地府,投胎不得。”
这几句话,不就是在说母亲/祖母死不瞑目吗?
萧景仁与萧芝铎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说不出的刺痛。
萧景仁虽然没有完成诸采苓的遗愿,但确实是个孝子。
听到自己的母亲竟成了鬼怪,他的嘴巴张了又合,说不出的苦。
“那她要如何……”
萧景仁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平复了下,才继续说。
“那她要如何才能,才能无憾?”
顾又笙往旁边看了一眼。
那老太太一把年纪,却丝毫不觉害羞,对着顾又笙娇滴滴地撒娇卖俏,挤眉弄眼地拉着她的衣摆摇来扭去。
顾又笙深深吸了一口气。
辣眼睛。
“萧府平安,她自当瞑目。”
这老太太一开始放心不下自己的孙儿,便迟迟没去地府报道,后来乖儿子竟然违背自己的遗愿,娶了个商户做继室,老太太怨气冲天,执念与怨气凝结,化作了鬼怪。
后来……
“萧府如何才能平安?”
萧景仁的声音有几分萧索。
萧府最近无故死了三个下人,而且夜间,常有女子的哼唱,还有婴儿啼哭之声响起。
虽然不过短短七日,但府里确实如临大敌,感觉似有灭顶之灾。
顾又笙又顿在那里,她身侧无人可见的老太太,正一脸哀求地看着她。
这是人祸,也是因果。
若不是老太太来求自己,顾又笙是不该管这事的。
“两年前,你的小儿子是怎么来的,好好查一查吧。”
顾又笙说完,站了起来。
她的手中,稳稳地握着那把黑色的长柄伞。
伞面微微倾向一边。
“我住在云来客栈。”
顾又笙转身,走了出去。
她拉开了门,门外章梦没有离去,就站在一边等着。
突然有人出来,章梦还吓了一跳。
薄薄的门板,今日不知是何情况,里边的话语,竟一个字都听不清。
透过白衣少女,她望了眼里面。
萧景仁目光沉沉,正看着她。
萧芝铎与谢令仪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章梦正想走过去,那少女却把门带上了。
少女撑着那把大大的黑伞,悠然离去。
章梦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推门而入。
漫天的雨水泼下来,顾又笙走出廊道,走进雨中。
萧府上空,黑影纠缠,似想倾泄而下,却又没敢靠近顾又笙。
顾又笙一脸恬淡,低念:“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她在雨中慢慢走着,手却在一旁描绘起来。
“不可伤及无辜。”
雨中似有金光闪过,顺着顾又笙的手划向天际。
那些黑影被金光所指,淡化了一些。
人死后有念,有怨,便无法入地府投胎,若还得了机缘,便有可能成为鬼怪。
鬼怪行事,若是在因果之间,顾又笙即便天生通灵,也不得多加干预。
她是冤死鬼的化怨人,是鬼怪通往人间的最后一条路。
萧府,该有此劫。
未离因果,她却多事插了一手,已是不该。
伞下那老太太娇滴滴的声音不断,顾又笙半眯着眼,忍耐着。
另一边,屋内。
顾又笙走后,萧景仁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坐着。
章梦三年前嫁入萧家,不到一年产下一子,就是顾又笙口中,他的小儿子萧芝庆。
萧府七日前死了一名下人,正是章梦随身侍候的奶娘章嬷嬷。
章嬷嬷一早被人发现死在床上,府医说是惊吓过度,心悸而亡。
原本以为是年纪大,身体出了问题,没想到紧接着第三日,萧府的门房老三,也因为心悸,猝死在床。
第五日,也就是前天,萧芝庆的奶娘元娘子,也死了。
同样的死法。
自章嬷嬷死后,府里开始半夜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偶有女子的歌声、哄睡声,井水也多次变成鲜红的血色。
萧府已经闭门三日。
萧景仁为官多年,自问无愧,却不知为何家里会发生这些怪事。
事情太过离奇,又出了人命,他便封锁了府邸。
萧清命人来报,他本想直接拒了,但是来人说是受了诸采苓所托。
母亲去世多年,他实在想不出会是哪来的亲戚,竟还直呼名讳?
因着好奇,他便来了。
原以为是跟庄家有关,却不是。
“父亲,我去查。”
萧芝铎的声音,打断了萧景仁的沉思。
萧景仁抬起头来,恢复了往常的沉稳。
他的手在桌案上点了点,然后说道:“也好。”
萧芝铎看向谢令仪。
谢令仪站了起来:“伯父,姨祖母的事,令仪愿为分忧。”
他不插手萧府的家事,但是那女子的来历尚不清晰,萧家腾不出手来,他倒是可以去查一查。
“辛苦你了,令仪。”
若不是令仪在,他们父子根本认不出什么溯洄伞,更别说什么玄乎的通灵师。
非但不会当真,还极有可能会得罪那女子。
母亲既是托付于她,想必是跟随在侧。
回想起少女手中倾向一侧的黑伞,萧景仁心中突地一热。
母亲她……
是否就在那里?
萧景仁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他呆呆地坐了一会。
萧芝铎和谢令仪已经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一人。
少女坐过的位置,地上有一圈水痕,但是那水痕却不是以座位为中心,而是偏向了外侧。
溯洄伞,养魂,杀鬼。
她不是来杀鬼的,那伞……
是为了养魂?
养谁的魂?
她为母亲而来,合该是母亲的魂。
萧景仁无法想象母亲站在那里,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母亲去世前,叮嘱他丁忧之后,迎娶庄家的女儿为继室。
一是因为庄家多年不兴,方便拿捏,当家人依然是个七品小官,只能仰仗自己;二是这是亡妻庄氏的娘家,她怕孙子受委屈,又怕新嫁进来的女子有自己的心思,会分了芝铎的家产,便只认定庄家,认定了庄家那无法受孕的幼女,是最好的继室人选。
他痛恨庄家,不愿再与之联姻,后来又不慎与章梦有了干系。
原本章梦的身份,最多不过只是妾室,恰好庄家来讨说法,章梦又有了身孕,负气之下,他便立了章梦为继室,彻底断了庄家人的贪念。
家中怪事,竟因幼子而生。
难道芝庆不是自己的……
可章梦与他在一起时,确实是清白的姑娘。
随后不久有了身孕,那些时日,他一直派人盯着章府,应该不会有错。
只是章梦做了当家夫人不久,也就是她怀孕三个月的时候,他曾离开西杭府办差,回来之时,孩子已经满月。
这期间,若是章梦做了什么,他确实……
不甚清楚。
章梦出身商户,虽然有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却是个识趣的。
萧景仁一时想不通她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引来此等祸事。
顾又笙走的时候,章梦也回了房。
却留下了小巧。
此时,小巧回到了章梦的屋里。
“夫人,老爷还坐着,什么话都没说。”
章梦将手里温热的茶杯,轻轻地放到桌上。
“少爷呢?”
“少爷和谢公子出府了。”
出府了。
如今门房是萧清,她便不好再去打听他们的去处。
章梦看了眼屋外还在下着的雨,心里一股烦躁。
她起身踱了几步,停在小巧身边。
“去看看。”
她的气息,轻轻地吐在小巧的耳侧。
“雨声这么大,小少爷是不是被吓坏了?”
分明是温柔的语气,小巧身上的汗毛却起了一片。
“是,小少爷年纪小,经不起吓呢。”
小巧收起惧怕,低着头走了出去。
萧景仁还坐在原处想事。
萧府的管家,萧直走了进来。
“大人,小少爷病了。”
萧直弯着腰,禀报道。
萧家的小少爷体弱多病,病了不是件多奇怪的事情。
萧景仁的眼却蓦地一沉。
“换个大夫,好好看看。”
府里有府医,萧家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找他。
毕竟是京里请回来的名医,所以萧景仁一直没有在外面找过大夫。
萧直是萧家的老人了,没有多问什么,退了下去。
以往小少爷病了,大人都会去夫人房里探视,如今……
是变天了啊。
萧直走进雨帘中。
这事,必须交代给萧清去办才放心。
……
顾又笙到了云来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送她来的车夫去了友人家中,约好五日后再来接她。
在客栈其他客人的注视下,顾又笙就这么悠哉的,撑着一把黑色大伞,进了自己的房间。
后头的小二挠着头,尴尬地跟着。
进到房里,她依然没有收伞。
顾又笙回头,微微扬起伞面。
小二这才看清她的脸。
一脸惨白,说不出的漂亮,也说不出的渗人。
伞上的雨水,扬起的瞬间,飘了一滴到小二的额头上。
小二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寒颤。
“暂时不要吃的,也不要来敲门。”
话说完,顾又笙伸手将门合了起来,锁上。
小二又哆嗦了一下,赶紧跑走。
好阴森的姑娘!
顾又笙将手中的伞放到地上,然后直直走向床铺。
她掀开被子就躺了上去,鞋子随意一踢,被子一拉,闭眼睡去。
伞下的老太太不停地挥着手。
“顾姑娘,好歹脱了外衣再睡啊。”
任她如何叫唤,床上的少女却没了动静。
老太太诸采苓又念叨了一会,才安静下来。
窗外传来稀里哗啦的雨声,诸采苓在伞下坐下来。
顾又笙看似高冷阴沉,实则心软善良。
通灵师不可介入因果,她却因着自己的痴缠出了手。
床上的少女,背影纤弱。
诸采苓却觉得她身上,有无限的力量,还有旁人远不可及的强大。
萧家现在死的几个人,都是报应,还没有牵扯到无辜。
尚在因果之间,按照原本说好的,顾又笙是不应插手的。
倒不知她是心疼那个冤死鬼,还是心疼自己这个老太婆……赶了三天的路,才挖完坟,就冒着大雨,直接去了萧家。
还好她的两个乖孙聪明,要是指着萧景仁那个不孝子,顾姑娘恐怕早就被那个狐媚子,三言两语赶出了府。
顾又笙昏天暗地地睡了两日,直到第三天早上才醒来。
小二多次在门口徘徊,生怕这位阴森的姑娘死在里面。
只是客人早有交代不得打扰,又付足了五天的房钱,他便只在门口偷听动静,没敢敲门。
顾又笙终于开了门,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小二连忙迎上来。
“姑娘可醒了,都两天了,可要吃些什么?”
顾又笙:“来碗白粥,烧些热水进来。”
“哎。”
小二欣喜地退下,跑到柜台处。
“掌柜的,那姑娘醒了。”
掌柜的姓陈,闻言打发小二去替顾又笙拿吃的,然后招呼另一个小二过来。
“去,告诉萧公子,那位姑娘醒了。”
小二领命下去。
萧芝铎日日都来,萧家大少爷好事将近的消息都传开了。
顾又笙喝完粥,沐浴更衣,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她本想再躺回床上休息,房门却被敲响。
顾又笙打开门。
屋里沐浴之后的热气和少女的清香还未散去,站在门口的萧芝铎和谢令仪尴尬地后退了一步。
顾又笙开了门,淡淡地看着他们。
她的面色红润,唇色粉嫩,一扫之前的苍白之色,整个人就像是一朵娇嫩欲滴的花骨朵。
萧芝铎红了脸,伸手顶了顶一旁的谢令仪。
谢令仪也没进过女子的闺房,只假假地咳嗽了一下。
顾又笙却大大咧咧地让开了道。
“进来吧。小二,把东西收走。”
“哎。”
小二又叫了一人,两人抬着浴桶出去。
萧芝铎与谢令仪在门口站着,等到小二把东西清走后,才彼此看了看,犹疑着走了进去。
顾又笙端庄地坐在桌边,文雅娴静的模样。
萧芝铎坐在了顾又笙的对面,谢令仪在他旁边坐下,二人的眼睛不由地看向角落里那把黑伞。
伞已经收了起来。
“顾姑娘,打扰了。”
萧芝铎的声音,就跟他的人一样,温和沉稳,一身的书生气,说不出的稳妥。
他是诸采苓养大的,关于他从小到大的事,顾又笙听过太多。
她对他并不陌生。
另一名男子,面如冠玉,孤高冷漠。
那是谢令仪,诸采苓妹妹的孙子。
他自小体弱多病,八岁那年还差点病死,但是之后,身体日益好了起来。
虽然跟萧芝铎一样,在国子监求学,但他上过战场,是有军功在身的。
只是谢家三代单传,都是文人出身,他便被谢家家主从军中拖了回来,送进了国子监养心。
这人……
顾又笙多看了谢令仪一眼。
谢令仪容貌出色,也习惯了别人的打量。
只是顾又笙的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变化,不同于一般女子看他时的娇羞。
谢令仪不由坐直了身子。
萧芝铎也看向了他,顾又笙的打量令他半点旖旎心思都无,只觉得可能是令仪身上有了不干净的东西。
顾又笙很快收回了眼。
她看向萧芝铎。
上次他眉心乌黑,一片晦气,如今倒是少了一些。
“顾姑娘,我查了章梦……”
萧芝铎与章梦同岁,本该叫她一声母亲,却一直以章姨相称。
“她嫁入萧府,确实使了点手段,不太好看,但是事后,父亲便派人看住了章府,她肚里的孩子确实是父亲的。”
萧芝铎不好说父亲的不是,便带过了章梦进萧府的经过。
他不说,顾又笙也清楚得很。
不过是使了手段,逼得萧景仁不得不纳了她。
她也是好运,一次就有了身孕,进了萧家不久,又遇到庄家人上门找事。
章梦虽然出身商户,但是年轻貌美,为人也知趣,萧景仁不怎么看重她,却也给了她掌家之权。
对于天生体弱的小儿子,萧景仁也素来有几分偏宠。
“她当时是在寺庙发作的,因为没有稳婆,身边只有一个嬷嬷,还因此伤了身子。回府的时候,府医看过,确实是难产,孩子是刚出生的,身子很弱。”
府医在萧家待了很多年,萧芝铎一开始没有怀疑。
当时章梦的身边,除了她的奶娘章嬷嬷,还有一个车夫。
但是车夫是外男,在屋外没有进去,只听得屋内痛呼声不断。
后来又被章嬷嬷派回萧府叫人,对于之后的事情就更加不清楚。
“她在寺庙发作,本想赶回府里生产,但是路上大雪不好走,最终在寺庙下面的一户农家借了地方。”
章梦出了血,章嬷嬷害怕马车颠簸伤了孩子,便在一户农家借了地方休息,然后让车夫回府叫人。
雪天路难走,车夫从府里叫了人再赶到农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府里嬷嬷到的时候,只见章梦满身是血,孩子在一边奄奄一息的模样。
府医说是难产伤了身子,孩子因为早产,身子虚弱,需要好好养着。
顾又笙静静地听着,什么都没说。
萧芝铎又看了眼角落的黑伞。
继续道:“我查了当时住在那附近的人家。”
他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般平淡。
顾又笙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她抬起眼来。
萧芝铎温和的眸子里,多了一些猜疑。
“那个地方,除了当地的农户,还住着几户从外地来的难民,其中有两户人家,前后有了身孕。”
他没有什么证据,却有了猜想。
“一户是芝庆之前的奶娘元娘子,她生的是个女儿,比芝庆早出生两个月,章梦说是生产的时候得了她的照顾,也算是缘分,便带她进府,做了芝庆的奶娘。”
“一户,是萧府之前的门房老三,他的妻子代娘,怀孕的月数与章梦相差不到一个月,只是在章梦难产后,没有几天也发作了,可惜一尸两命。”
“元娘子求了情,章梦觉得可怜,便让那老三做了门房的活计。”
“这么巧,萧府死了三个人,第一个……是章嬷嬷,第二个是门房老三,第三个就是元娘子。”
萧芝铎的语气阴森森的。
他从不信鬼怪之说,但是眼前的少女……
“然后呢?”
顾又笙淡漠地问。
然后?
萧芝铎的手在袖子里握了握。
然后他就不得不怀疑府医。
不得不查一查那代娘的墓。
“代娘的墓里,只有一具尸首。”
明明是一尸两命,应该有两具尸骨的。
可是……
勘验的仵作是从顾家学堂出来的,顾家背着天下第一仵作的名头,从顾家学堂出来的仵作,怎么会验错?
那不过是一具极普通的尸体。
女尸,是窒息而死。
如果那真的是代娘……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萧芝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会不会,芝庆是代娘的孩子?”
嘭咚一声。
萧芝铎与谢令仪都禁不住抖了下。
顾又笙闭了闭眼。
三人看向发声处。
角落里,那把黑色的雨伞掉在了地上。
萧芝铎与谢令仪齐齐看向顾又笙。
顾又笙:“东西掉了,没什么。”
才不信!
若是在别处,若是不知道她的来历,这雨伞掉下来他们还不会吓成这样。
萧芝铎的脸色白了白。
“是不是我说对了?”
他问顾又笙。
顾又笙却看向了黑伞。
黑伞那边,有个娇气的老太太正满脸通红,骄傲地,矫揉造作地擦着她感动的“眼泪”。
“我的乖孙,就是聪明啊。”
顾又笙转过头,不理她。
萧芝铎正满眼希冀地望着自己。
顾又笙垂下了眼,不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谢令仪清了清嗓子,说道:“顾姑娘,作乱的,可是那代娘?”
顾又笙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动。
萧芝铎与谢令仪对视一眼,这位顾姑娘的嘴巴可真紧,看来是问不出什么。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也就是不反对。
那他们的猜测就是真的。
如此一来……
“顾姑娘,我们将此事揭开,是否就可解萧府之难?”
谢令仪又问。
顾又笙抬头。
那边的老太太不断叫嚷着,实在太吵。
她看着谢令仪,极轻地点了点头。
谢令仪转向萧芝铎,萧芝铎正一脸喜色。
“多谢姑娘,我们告辞了。”
谢令仪率先站起身来,毕竟是女子的房间,虽然是客栈,但是他们两名男子也不便久留。
事急从权,也是没办法,这样隐晦的私事不好在外面商谈。
萧芝铎恭恭敬敬地对着顾又笙行了一礼。
二人离开。
顾又笙关了房门,走到角落里,扶起黑伞。
“顾姑娘,我那两个孙子是不是特别聪明?哎呀,年纪也合适,要不你考虑考虑?”
诸采苓做作地用手肘推了推她。
顾又笙伸手将她按了回去。
“安分些。”
这老太太的话实在是多,竟然还起了说媒拉纤的兴致。
“我孙儿大铃,是个举人,从小读书就好,性子温和沉稳,是个极好相处的……”
老太太又开始絮叨萧芝铎的童年趣事。
顾又笙将雨伞放正,便坐回了桌边。
她甚至都知道萧芝铎十岁还尿床的事,老太太确定是想拉媒?
好在谢令仪不在老太太面前养大,只是偶尔往来,所以顾又笙没有听太多他的事情。
一个人就够烦了,要是念叨两个人的生平,她怕自己受不了。
黑伞又嘭咚一声,掉在地上。
顾又笙不再理她,缓缓喝了口茶。
还是再睡会儿吧。
顾又笙再次合衣而眠,脚下的鞋子随意一踢,飞到一边。
“顾姑娘,大铃明年就打算参加会试,到时候榜下捉婿,你的情敌可就多了,真的不考虑趁现在培养培养感情?”
老太太还知道情敌呢,厉害!
顾又笙抓了被子盖在身上,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顾姑娘,你才刚醒啊,怎么又睡了?”
“顾姑娘?”
“顾姑娘,咱们不去萧府看看吗?”
……
刚入夜。
顾又笙猛地从床上惊醒,坐起。
屋里已是一片漆黑,黑暗中,她的眸子似乎比夜色还要沉。
黑伞下的诸采苓察觉到她的动静,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不是萧家……”
出事了?
诸采苓一改往日的多话,害怕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去世六年,执念与怨力凝结,化作鬼怪。
她也曾想给那个不孝子一点颜色瞧瞧,终究还是没忍心。
萧府上方乌云罩顶的时候,她就知道大祸临头。
可是说来可笑,虽然是她先成的鬼怪,却不及对方一半的鬼力,还险些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她的魂魄受了重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找归来时,这家只听说过,却从未去过的鬼怪食摊。
顾又笙已经穿上了鞋。
她走到黑伞处,将它抓在手里。
“走。”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却也稍稍安抚了诸采苓的焦躁。
她运气好,找到了归来时,见到了顾又笙。
残破的魂魄得以养在溯洄伞下,不至于烟消云散,一场空。
沿途,不少商铺已经在准备关门,摊贩有些早已收摊,只有少部分还做着生意。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是路上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西杭府这场雨,连着下了五天,直到今天才退了踪影。
顾又笙的步伐又轻又快。
萧府。
那团本已淡化的黑影果然加重了颜色,且隐隐透出一丝血色。
顾又笙抓着伞的手一紧。
她上前扣门。
开门的还是萧清。
这一次,他一句废话也没有,见到她简直是喜出望外。
“顾姑娘,快请进。”
萧清迎了顾又笙进府,然后小心地往外看了看,将门紧紧地合上。
他带着顾又笙走进弯弯绕绕的廊道。
本想带着她直接去书房找大人,可是顾又笙却在半途停了下来。
顾又笙在那站了一会,没有出声。
萧清已经知道她的身份,顿时屏息不敢说话。
“先去这边。”
顾又笙走向了截然相反的那条道。
萧清招呼了一旁的侍卫,让他去找萧景仁,然后自己紧紧跟在顾又笙的身后。
顾又笙去的,是萧芝庆的院落,也是章梦的。
萧清只纠结了一瞬,便随着她走进夫人的院落。
有仆妇上前询问,顾又笙没理。
“你是哪个院的,竟敢随意闯进夫人的院子?”
仆妇没见过顾又笙,却是认识萧清的。
“萧清,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大晚上的擅闯夫人的院子?”
萧清:“……”
仆妇长得健壮,见顾又笙不理自己,又要绕过自己进去,便伸手一推。
仆妇的力气大,会些拳脚功夫,这才被章梦看中,做了院里守门的。
萧清怕惹怒顾又笙,赶紧要上前去拦。
仆妇却突然像是被针刺了似的,缩回了自己的手。
萧清再看,刚才还面色红润的仆妇,如今却是一脸青白。
仆妇没有再说话,抱着自己的手,浑身抖个不停。
萧清吸了一口气,没敢吐出来。
这位牛大婶,还好吗?
这边的声音没有惊动院里的人。
顾又笙继续往里走了进去。
萧清咽了咽口水,跟了上去。
她没有去章梦的主屋,直奔萧芝庆的屋子。
走进院子不多久,萧清便听到孩子的哭声。
最近府里夜半总有孩子的啼哭声响起,倒不是这种,而是小婴儿的哭声。
难道是小少爷出事了?
萧清跟着走得快了些。
好奇怪,夫人院里的下人呢?
萧芝庆的屋子与章梦的一南一北,虽然在一个院落,但是还隔着不少距离。
随着距离拉近,孩子的哭声也愈发响亮起来。
萧清哆嗦着手,总觉得越来越冷。
萧芝庆的房门关着,里面清晰地传来他的哭声。
两岁左右的孩子,还不会说话,连爹娘都不会叫,长年生病,是个药罐子。
顾又笙的手放到门上,顿了两息。
还好……
她漆黑的双眼,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吱呀一声,她推开门。
跟在后头的萧清,人高马大,一眼就看清了屋子里的场景。
萧清打了个寒噤。
屋内,小少爷萧芝庆正坐在一滩血水里哇哇哭着。
而地上,有一个丫鬟,满身是血,躺在那里不省人事。
桌上有翻倒的饭菜,地上还有盘子的碎片。
萧芝庆的额头红肿,好像撞伤了,身上、衣服上全是血,看不清有没有受伤。
萧清本想冲进去,但是顾又笙就站在那里,他便一时也没敢动。
大师不动,我不动。
顾又笙其实没有顾忌什么,她站在那里没进去,不过是因为诸采苓太吵。
“天杀的,冤孽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下得了手啊……”
“要不是那个不孝子鬼迷心窍,我萧家怎么会沾上这种腌臜事啊!”
“萧景仁你这个不孝子,老太婆我当年就该带着你一起去了,省得你被猪油蒙了心,把萧府祸祸成了这模样,可怜我的大铃啊……”
顾又笙捏了捏手中的伞,终于跨了进去。
“去请大夫。”
她偏着头说了声。
萧清啊啊两声,才反应过来。
“是,是……”
请大夫?
是给小少爷请,还是给地上不知生死的丫鬟请?
萧清跑了出去,呼呼地喘着气。
他跟着大人也见过不少案发现场,却没有过这种阴森麻人的恐惧感。
通灵师在的地方,是不是都是鬼魂啊?
萧清抱着自己的胳膊,跑得更快了些。
顾又笙上前看了看,这丫鬟就是那天给自己递茶的小巧。
她探了探她的脉。
失血过多,还死不了。
幸好,没有闹出人命。
这丫鬟,可不在因果之中。
不在因果之中,若是丧了命,那……冤死鬼就没得机会再投胎。
哭喊的萧芝庆,不知何时没了哭声。
顾又笙身上,有让他觉得安心的气味。
萧芝庆一身是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走到顾又笙身边。
他看着顾又笙。
顾又笙看着他。
小小的血手印,印在顾又笙的白衣上。
顾又笙僵着小脸,一言不发。
萧芝庆看她的眼神,满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小心翼翼和防备。
他在打量自己,或者说,他在确认,确认自己是不是无害。
顾又笙终于有了动作。
她的手纤长白皙,冰冰凉凉,她轻轻地揉了揉萧芝庆的脑袋。
萧芝庆原本的防备卸下,像只小狗似的呜咽一声。
天空上方的黑影渐渐褪去了一些,却传出来压抑的低泣声,声音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萧芝庆又害怕地呜呜两声。
“别怕,那是你娘。”
顾又笙似是叹息一般说道。
可是,原本还算平静的萧芝庆却突然抖了起来,死命地摇着头。
“作孽啊,作孽。”
诸采苓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顾又笙轻轻拍了拍萧芝庆,手中作势,描绘了一道什么,然后似是一个收笔,指向萧芝庆。
萧芝庆的惊恐,平息了。
“你知道吗?”顾又笙温软地说着,“有个叫代娘的女子,痛了两天才生下自己的孩子,孩子叫平安,她说,不求他富贵荣华,只盼他一世平安顺遂……”
可惜,她只来得及叫过一次,他的名字。
可惜,她只来得及抱过一次,自己的孩子。
可惜,后来的,都是来不及。
萧景仁、萧芝铎还有谢令仪,半途遇到了萧清,知道萧芝庆这边的情况,加快了步伐。
比他们先到的,是章梦。
仆妇回神后,立刻去通知翠衣。
翠衣跟着章梦走到萧芝庆房门口的时候,也是被里面的场景吓了一跳。
章梦正好听到这里,顾又笙说,代娘。
章梦眼里的杀意遮不住,她瞥了一眼翠衣。
翠衣点头,领命下去。
“你究竟是何人?”
章梦如第一次见时,还是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裙。
她打扮得体,俨然一个官家夫人的模样。
柔情绰态,千娇百媚。
萧芝庆却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顾又笙手中的黑伞倏地打开。
章梦被惊了一下。
黑伞打开,顾又笙却将伞送到萧芝庆的手里。
萧芝庆只觉手中一片暖意。
他睁开了眼。
眼前站着一个面容和善,打扮精致的老太太。
“乖孩子,跟祖母一起,别怕。”
老太太的脸色有些苍白,可是笑起来特别和蔼可亲。
萧芝庆乖巧地点了点头。
黑色的大伞,几乎把他整个罩住。
章梦还不清楚顾又笙有几分能耐,却也知道最近府里那几位的动作不少。
“来人啊。”
章梦大叫。
翠衣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了几个结实的壮汉。
“有贼人来杀人了,快保护夫人。”
章梦背对着那些壮汉,看着顾又笙的眼神,是森森的杀意。
她的声音惊恐:“她想对小少爷不利,赶紧抓了。”
翠衣的声音紧跟着响起:“这贼子厉害,大家小心,生死不论,先拿下再说,夫人自有重赏。”
这些壮汉不是府里的侍卫,是跟着章梦嫁进来的。
以前是章家镖局的,章老爷怕自己的女儿受委屈,便当做嫁妆送了过来。
萧景仁没有反对,但是这些人只可在章梦的院子里活动。
府里,本就有萧府的侍卫。
壮汉们对视一眼。
实在是眼前这贼子……
看着不太像是贼子啊。
白衣少女的身上沾着血迹,还有小小的血手印。
可是她长得粉妆玉砌、娇软可人的模样,拉个手都怕自己的手太糙,会伤了她。
几个壮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快上啊!”
翠衣尖声催促。
呆站着的壮汉们终于有了动作,冲进屋子去。
章梦的唇角微勾,眼中的得意与恶意交融。
“住手!”
萧景仁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道青衣也飞了出去。
谢令仪抓住两个壮汉,将他们往后一拽。
其他还有要靠近顾又笙的壮汉,他正要上前去拦。
顾又笙的手指突然在空中描绘起来。
这边生乱的时候,萧府顶上的黑影愈发浓重起来。
谢令仪没有再拦那几个壮汉,因为在距离顾又笙不远处,他们突然脸色发青,浑身哆嗦着软倒在地。
谢令仪也觉得前面有一股森然冷气,他忍不住退后一步。
顾又笙的手指加快了速度。
萧景仁与萧芝铎已经走了过来。
章梦狠狠捏了自己的手,冷静下来。
她露出一脸的惊慌失措,泫然欲泣地看着萧景仁。
“老爷,小巧和芝庆出事了。”
萧景仁面色沉重,没有理她,走到门口看了眼。
一片血色之中,那把黑伞格外地显眼。
萧景仁头皮发麻,抓着门框的手暴出了青筋。
母亲……
萧芝铎高声一喊:“父亲,快看!”
萧景仁转过头去。
章梦的周围,肉眼可见的黑影,像风似的,围着她哀鸣。
谢令仪只觉一道风过,顾又笙指尖的金光射了出去。
黑影被打散了些,那声音,却愈发响亮起来。
所有人都听清了那道怆天呼地的痛哭声。
章梦胆战心惊地抱住手臂,惊惶地站着。
黑影散去了些,她才终于能发出声音来。
“老爷,救救我。”
心跳地非常快,砰砰,砰砰地,章梦猛烈地喘着气。
萧景仁迈出去的步子一顿。
府医的供词,元娘子丈夫的招供,代娘的尸身……
证据确凿。
他原以为她只是个有些小心思的女子,却没想到,她行事竟有那般狠辣。
这三年,同床共枕,他身边睡的,是个毒妇啊。
莫怪母亲寒了心,生了怨。
“顾姑娘?”
萧景仁看向顾又笙。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叫她,不是想求情,只是……
翠衣看到章梦身边的古怪,早已吓得双膝发软。
那些壮汉,被谢令仪拽走的倒还好,其他靠近顾又笙的,竟全都面无血色,蜷缩在地上sy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到那时那把伞带来的彻骨阴寒,翠衣对着章梦身边的黑影,生起了不可言喻的惊惧。
顾又笙缓缓走到那团黑影前。
章梦有些站不住,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不放手,倔强地看着顾又笙。
黑影没有完全散去,还围在章梦的身边。
“莫道因果无人见。”
顾又笙的眼,一片漆黑,不带任何的感情。
章梦却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冰冷的,杀气。
一种被众人高高在上,围着审判的感觉。
而她,蜷缩在那里,甚至连抬头,都不敢。
不,不,她不要过那抬不了头见人的日子。
她不要。
不要!
她要做人上人,她要做官夫人!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她就自己去求!
章梦的眼神一改之前的惊慌,变得狂躁起来。
她自小聪慧,容貌姣丽,若不是出身矮人一截,以她的条件,何愁配不起世家子弟?
偏偏,偏偏父亲只是个商户,家里开着不入流的镖局,做着刀尖舔血的买卖。
十六岁那年,她与京城来的贵公子一见钟情。
原以为是涅槃重生,她终于要去到繁华地,终于不再是一个他人嗤之以鼻的商户之女。
可是她中意的男子,很快迎娶了和她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朋友长相普通,身形肥胖,且蠢笨如猪,除了有一个当官的爹,哪里都比不上自己,可是就因为这一点……
就因为她出身于官宦之家,最后,朋友嫁给了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去了京城。
出嫁前,她是官家小姐,出嫁后,她是官家夫人,多好的命。
而自己,因为与那男子走得近,被人遇见过,落了一个水性杨花的臭名。
明明她是清白之身,明明她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人。
明明那男子,说好要来迎娶自己。
明明,她才貌两全……
却被耽误。
误了最好的年纪。
好,她便是。
她便是!
她便去做那不知廉耻的女子,她便去做那水性杨花的女子!
萧景仁是她使了不光明的手段得来的,他却只给她一个妾室的位置。
她比他的女儿们都要小啊,她把清白之身给了他啊!
凭什么,凭什么只是个妾位?
出身,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想要摆脱商户之女的名头,就那么难吗?
不服。
她不服。
她真的不服气!
章梦扯乱了自己的发髻,头上的簪子、钗子掉了一地。
她盈盈的目光,疯狂地流连在萧芝铎和谢令仪的身上。
玉树琼枝,丰神俊朗。
她喜欢的,是这样年轻的男子。
却……
萧景仁年近五十。
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
虽然五官还是看得出年轻时的俊朗,但比起一旁的萧芝铎和谢令仪……
呵。
呵。
呵呵。
章梦闭上眼,落下了泪来。
我章梦,年轻貌美,却不得不委身于这样的老头!
天道何其不公!
为了一个官夫人的名头,她的人生……
她的人生早就走歪了。
“来啊,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来了!”
章梦疯狂地挥舞着手臂,要去抓那些黑影。
“你来啊,他们都死了,轮到我了是吗?”
那些黑影无形,却寒气刺骨,她的手在其中穿梭着,起了一片片的汗毛。
章梦似是对手臂的阴冷毫无所觉,癫狂地笑着,叫着。
“来啊,杀我!”
章梦披头散发,似是疯了。
她痛苦地喊叫着,蹲下身去,抱住自己,将脸埋在了膝间。
她也有过自己的孩子,但是天不容他。
他在她肚子里刚会动的时候,就离开了。
从此,她再没了做母亲的资格。
院子里,壮汉的sy声,黑影的哀嚎声,章梦的哭声……
乱作一团。
屋子里,那把黑伞动了动。
萧芝庆从伞下摇摇摆摆地走出来。
他一步一步,走到章梦的身边。
随着他的靠近,围着章梦的黑影散了开去。
萧芝庆走到章梦的身边,停下。
他一脸的惶恐不安,却还是,伸出小小的,沾着血迹的手。
他将手放在了章梦的头上。
像曾经,她安抚过自己那般,摸了摸。
柔软的暖意传来。
章梦抬起头。
眼前的孩子,稚嫩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惧怕,可是他强撑着,挤出一个笑脸。
章梦很少抱他。
她打过他,踢过他,拿针刺过他。
只有他生病的时候,她才会抱着他,亲着他,哄着他。
只有萧景仁在的时候,她才会爱他。
可是……
小小的孩子,勉强着露出笑容。
章梦咬着牙齿,摇着头,她哭着,说不出话。
黑影传出了更响亮的哀鸣。
风雨欲来,原本晴了一日的天,竟又飘起了雨丝。
顾又笙不知何时,撑起了那把黑伞。
她站在门口。
萧清带着大夫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混乱的场景。
萧芝铎回了神:“把这些人带下去,里面的人,带去别的院子诊治。”
他指了指那些壮汉和小巧,还有已经晕过去的翠衣。
被萧清带来的老大夫,转头就想跑,却被萧清抓着不能动弹。
老大夫活了一辈子了,见惯了生死,却还没见过这样可怖的场景。
吓死个人啊!
还以为接了个大单,没想到是送命的那种!
老大夫的脚不停地踢动着。
“放我下来,放我出去。”
萧清将他扛在肩上,叫了其他侍卫将这个院子清空。
小巧和翠衣被抬去了章梦的主屋,那些壮汉被关了起来。
院子里清静不少。
黑影安静了,章梦也安静了。
章梦还是蹲在那里,她的身前,萧芝庆站在那里,还维持着那个牵强的笑容。
章梦就那么呆呆地,看了他好久。
顾又笙望着暗沉沉的夜空。
你当如何?
如何?
呵,真傻啊。
“原以为是个狠辣的,下手那么重,我差点被她打了个魂飞魄散,却没想到,这样心软……”
诸采苓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顾又笙在心里叹了一句。
章梦的贪念,是一切的原罪。
代娘杀了三人,却迟迟没有对她下手。
顾又笙原以为,她是想让章梦再多过几天担惊受怕的日子,没想到……
她居然是下不了手。
谢令仪一直看着顾又笙,只见她望着天空半晌,许久才有了动作。
她一贯平静冷淡的眼中,带着怜悯。
她举起手来,在空中描绘着。
萧芝铎与萧景仁的眼神,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风雨晦暝,衣袂翻飞,灯光之下,她的身形竟有些飘摇之感。
她的指尖所指,空中那团黑影,渐渐显出人形。
萧芝铎吓得后退一步。
萧景仁的脸色煞白。
谢令仪的丹凤眼微微眯了眯。
章梦吓得坐到了地上,手脚发软。
刚才疯狂的劲头过去,她又开始陷入无尽的恐慌中。
那是一名年轻的女子。
秀气,淳朴。
她的眼里含着泪,直勾勾地看着萧芝庆。
她从空中下来,站到了黑伞下。
接着,萧景仁看到,那黑伞下,原本只有顾又笙一人的地方,竟又多出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妇人。
母亲!
祖母!
谢令仪眨了下眼,竟然真的是姨祖母。
她与走之前,似乎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去世前,还要精神些,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顾又笙一身白衣,上面还沾着血迹,她的身边站着一老一少两名女子。
大大的黑伞,稳稳地罩在她们的头上。
萧景仁突然感觉有一股寒意从脚下窜了上来,冻遍全身。
“祖母……”
萧芝铎嗫嚅一声。
诸采苓摇了摇头,示意他安静。
“代娘,你待如何?”
顾又笙冰冷的声音响起,拉回了萧芝铎与萧景仁的注意。
她就是代娘?
她就是代娘!
章梦没有见过代娘,这个名字,却是她心里的魔。
代娘看着萧芝庆,流着眼泪不说话。
小小的人儿,好似有所感应。
萧芝庆看了看章梦,又看了看代娘。
“平安……”
代娘啜泣着,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
她原来,还来得及,再叫一次他的名字啊。
代娘哭得不能自已。
十月怀胎,快要生的时候,她听到了丈夫老三和好姐妹元娘子的谈话。
十两银子。
他们为了十两银子,就想卖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代娘从小孤苦,跟着老三也没过什么好日子,两人和其他几户人家是逃难过来的。
都说西杭府有个好官,到了这里,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他们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到了这西杭府。
元娘子先有了身孕,很快,她也有了。
日子过得苦一些,但好歹有了盼头。
可是……
可是她的丈夫,和她的好姐妹,却在商量着卖掉自己的孩子!
她怎么舍得?
肚里的孩子,是她的血肉养出来的啊……
她冲出去,她说不可以。
她说不行!
老三推了她,孩子提前出生。
她痛了两天,怕了两天。
孩子出来后,她抱着他不肯撒手,她只来得及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外头嘈杂,她不知道来了什么人。
枕头就捂了下来。
她只听到,一个陌生的婆子说着。
“多给你十两银子,算是买了你媳妇的命。”
她只听到老三欢快地应着声。
她看不见,却想象得出,他是怎样恶心的模样。
她看错了人,她早就知道。
却未曾想过,他连人都不是。
是杂碎!
是禽兽!
是畜生!
二十两,他卖了自己的命,卖了自己的孩子!
她憎恶,她怨恨,她有万千不甘散不去。
她化成鬼怪,跟着老三来到萧府。
她的孩子,变成了知府老爷家的小少爷。
西杭府知府萧景仁,远近出了名的好官。
代娘想,或许自己的薄命,换儿子一个造化,也是值得的。
可是……
代娘阴森的目光,落在章梦的身上。
可是这个夺了自己孩子的人,却没有做好一个母亲该做的。
孩子早产了一些时日,本就虚弱,但她为了争宠,竟狠心将那么小的孩子浸在冷水里。
孩子受了风寒,萧老爷来看,她便是一个疼惜孩子的好母亲。
她抱着他,宠着他,哄着他。
她彻夜不眠,为高热的他守夜,为他擦拭着身子。
萧老爷在的时候,她是个慈母,阖家欢乐。
萧老爷不在的时候,她便是个恶鬼。
代娘早就想杀她了。
早就想现身,把这个始作俑者,杀死。
可是偶尔,极少数的时候。
她抱着孩子,真心地低唱过,真心地亲过他,喜欢过他。
有几个瞬间,真心地,将平安看成了自己的孩子。
代娘自己是个母亲,她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才会有的眼神。
为了那么一丝丝的善待,她一直没有对她下手。
在平安的眼里,这个女人才是他的母亲。
她不忍心,去杀。
却更不放心,不杀。
她遇到过老太太,只是两只鬼并没有交集。
代娘一直没有动作,诸采苓也便没有行动。
直到今年……
“章梦,我对你一忍再忍。”
代娘恶狠狠地瞪着章梦。
章梦咬破了嘴唇,支撑着站了起来,她故作镇定,与代娘对视着。
“你抢了我的孩子,夺了我的性命,可是既然抢走了他,为什么不好好对他?”
代娘质问着。
“你欺负他,不拿他的身子当回事,你的丫鬟、嬷嬷有样学样,戏弄他、侮辱他、虐待他……”
代娘从黑伞下走了出来。
她没有往章梦那里去,而是在萧景仁面前停下。
素净的脸,突然一变,露出了森森白骨,空荡荡的眼眶里,落下了血泪来。
站在萧景仁身旁的萧芝铎,狠狠抽了一口气。
萧景仁浑身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