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芜戚暝是小说《我嫁了两次人,巧了,个个是白眼狼》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一只猫小姐写的一款医术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我嫁了两次人,巧了,个个是白眼狼》的章节内容
桃杏村,时值凛冬。
桑芜的屋里,却春意正浓。
榻上,女子裸露香肩倚卧榻上,凝脂般的肌肤透着红,媚眼如丝,倾城尤物不过如此。
正是桑芜。
她身后,沉郁的阴影中,隐匿着一张野性难驯的脸,眸子半阖,眼神半是迷离,透着餍足。
他手并不老实,霸道占有的动作、粗乱的呼吸,引得贤者时刻的桑芜侧眸,免不了又回忆起方才。
真真是魁梧的身形,牲口一般的体力……
卖笑的小倌生得张英俊到极致的脸,常令人不敢逼视,尤其在情爱激荡的时刻。
桑芜回眸看着,一时也迷了眼,轻抚男人下颌,送上红唇。
“再卖一回力?”
男人一怔,总为她主动的撩拨心醉。
墨发撩过背上的抓痕,鼻尖贴近女人脖颈,猛虎嗅花般,笑声沉哑。
“主人发话,岂敢不遵?”
角落取暖的火盆,‘噼啪’一声爆出火星,墙上映出火光摇曳的影子。
放纵的后果,是桑芜直至天色大亮还在沉睡。
此时,男人已然骑上战马,肃然离去。
马蹄疾驰,墨色衣袂割裂茫茫雪色。
男人身上全然不见昨夜榻上,面颊绯红的孟浪与迷醉。
属下从后方而来,“主子,桃杏村的消息是否和早前一样,每日戌时来报?”
男人沉思,须臾,冷声道:“不必。”
语气淡淡,何其绝情。
下属大喜,果然,他赌赢了!
他就说嘛,一个寡妇,还带着俩没爹的孩子,哪能得主子青眼?
纵然翻云覆雨过不知多少回,似有真情,那寡妇也姿容上乘,是难得的人间绝色,俩孩子更是可爱伶俐,可主子脑子糊涂了才会上赶着给人家当野爹。
也不看看主子什么身份,那是顶顶尊贵的存在,早先不过一时落难罢了!
那村妇合该死了才好,哪怕她于主子而言,有救命之恩。
主子到底还是仁慈了,若在从前,见证主子不良于行的屈辱,又挟恩图报逼主子委身,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仅仅是即将遭流寇洗劫屠戮而已,命大说不定还能活着,哪怕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弱质女流,便自求多福吧!
风雪刮着唇角新添的伤,戚暝不知,正是他此刻一时错念的决定,酿成了他此生最大的遗恨。
待他思念至深想要回头,留给他的只有一座空荡的茅屋,残缺枯骨曝与院中,所爱之人无人敛尸。
翌日,桃杏村。
流寇洗劫一夜,路上素白的雪尽数被碾成泥,污浊混着血水冻成坚冰,整个桃杏村再无往日热闹人气。
桑芜从地洞钻出时,已经过了晌午。
确定流寇已走,桑芜径直进了左侧的屋子。
一夜未归,对于男人的安危,桑芜零星是有些担心的。
但当她看见男人屋里暗藏的横刀与行囊不见了踪影,忧虑落空,化为自嘲。
男人果然都一样。
真情尚且易变,更遑论他们之间从未生情。
罢了,活好些的小倌而已。
“阿娘,那些匪寇走了吗?”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条小尾巴,怯生生的小姑娘进来揪住桑芜的裙角。
小姑娘长得好,一双眼睛清澈圆亮,小小的鼻头、粉润的小嘴,说起话来甚是可爱。
是桑芜四岁的女儿,桑岁微。
桑芜蹲下身,握住女儿冰凉的小手,“都走了,岁微别怕。”
事出突然,来不及用午膳,桑芜简单收拾了孩子的衣物,交给丫鬟。
“逢吉,带岁微去落霞峰,即刻动身,按我之前与你说的行事,元嘉与岁微,便暂时交托与你了。”
“小姐放心!”
小女娃听懂了什么,上前扑到母亲怀中,“阿娘,你要进京去寻救治哥哥的解药了吗?”
“今日便走吗?要去多久?”
“开春能回来吗?我想你怎么办?”
话音未落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泣音,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
桑芜顿时心酸不舍,蹲下身,正欲开口安慰,门外‘砰砰’传来莽撞的拍门声。
面色一凛,唯恐流寇去而复返,桑芜赶忙将小女娃推给丫鬟。
“躲起来!”
门外来了许多人。
嗓音粗狂的大汉叫嚷道:“敲敲敲!这村子早死绝了,何必多此一举?”
“休得无礼!”
那人噤声,紧接着又有人沉痛道:“将军,这村子怕是……今次咱们莫非要无功而返?”
听对话,不是匪寇之流。
透过门缝,桑芜看到了黑压压的戎装。
是朝廷的人!
回忆起昨夜的惊险,桑芜松了口气,可当她看到高头大马上那人,无数记忆瞬间席卷而来,刹那间恨意翻涌。
来人竟是陆晏逍!
灰蒙蒙的天雪还在下,旋卷勾勒出风的形状。
雪片落在银甲上,冲刷不掉男人厮杀过后的血迹与戾气,目光幽深寒凉,气势迫人。
五年过去,来人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一张脸俊逸非常。
陆晏逍曾是桑芜的夫君,亦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深爱过,几乎献出一切渴望与之白头的人。
桑芜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与陆晏逍相识,是因为一场俗套的救命恩情,她捡到了大战过后重伤濒死的他。
那时,她初到异世,文字不识,礼数不通,过往所学皆无用武之处。
时逢战乱,她过得捉襟见肘,举步维艰。
爱上陆晏逍实在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他在她最无助无依时从天而降,更是心怀大义的儒将,清贵俊雅。
戎甲加身时,跃马横枪夺旗斩将,褪去戎装又好似那温润公子,闲话诗词,体贴入微。
曾经,桑芜不止一次感叹自己命好,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是某本小说里的女主角,掉落到这陌生的世界只为寻他。
可他心里爱的不是她,当那人出现,什么温润儒雅、克己复礼都是屁话!
他亦有强势霸道的一面。
他不介意那人和亲嫁过人,不顾众人非议、两国争端,毅然将人迎入家门,护在羽翼之下。
起初,他并未对身为正妻的桑芜袒露实情,害她一时的心善,最终变成引狼入室的祸端。
桑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那儒雅正直的夫君,会在背地里做出私相授受的事。
不愿碰她,却与那女子交颈痴缠。
直至兵临城下那日,她被弃于叛军刀下,夫君、幼子皆偏心于那女子,小心护着,生怕有丝毫闪失。
昔日掏心掏肺对待的父子二人,无一在意她的死活,嫌恶埋怨,巴不得她立刻去死。
如今那女子,是陆晏逍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伉俪情深,夫妻佳话遍传京中。
而她,身怀六甲时成了下堂弃妇,惨遭毁容,千难万险诞下的孩子,日日与她一同受那蚀骨之毒侵蚀,死期将至!
墙边铜镜里,映出一张全然与过去不同的脸,桑芜眼里杀意一闪而过。
在士兵将要进来翻找时,桑芜踏出了屋子。
毫不意外,迎接她的是长矛相对,以及冷声的盘问。
“你是何人!”
“屋子的主人。”
桑芜不卑不亢,竭力压制着心底的恨,“你们又是何人?”
“大胆!敢这么跟我们将军说话!”
全村死绝,桑芜的存活很难不令人怀疑。
“大勇!”
陆晏逍出言制止,一番盘问排除嫌疑过后,他下马自我介绍。
“本将军姓陆名晏逍,时任镇北大将军,今日来此,一是为了增援,再者是为寻一李姓神医,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
桑芜稍作思量,似在审度陆晏逍答话的真实性,“莫非是李道人?”
陆晏逍惊喜,“姑娘认识?”
桑芜颔首,“诸位所寻之人,正是家师——”
“当真?!”
话未说完,便被那名叫大勇的急性子大汉打断,“神医如今身在何处?!”
说着,便要冲进里屋,“可是在屋里?”
丫鬟化忧将人拦住。
“拦我作甚?!”
桑芜适时开口,神情遗憾伤怀,望着陆晏逍,“诸位来迟了,家师已于今春驾鹤。”
大勇愕然,“死了?!”
嚷声冲天,陆晏逍闻言蹙眉,“若再无礼,军法处置!”
桑芜并未将大勇的粗言鄙语放在心上,只道:“将军此行,可是军中有急症者亟待医治?”
“若有,民女可略尽绵薄之力。”
“你?”
出声的仍是大勇,放肆的眼神上下打量,轻蔑摇头。
四下也尽是嘲讽调笑之声。
在这乱世,女子行医实所罕见,不说男女大防重过一切,烹药看诊,那是粗使下人的活计。
更别提眼前这是位娇滴滴美娇娘。
医女?
放到男人堆里,怕不是要被生吞活剥!
边院。
丫鬟逢吉正弓背塌腰抱着年幼的女童,放轻脚步打算从后门离开。
关于桑芜的过去,逢吉、化忧两名丫鬟是知情的,一见陆晏逍,便知此地再不能停留。
她们要趁着桑芜将人拖住的机会,立刻离开。
不想陆晏逍听力竟这般灵锐,厉喝一声,“何人鬼鬼祟祟!”
大勇接了陆晏逍眼神示意,立时阔步上前。
事情发生在眨眼之间,桑芜想要阻止,已经晚了。
只听‘嘭’一声,边院虚掩的门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正欲离开的一大一小,落在了所有人视线之中。
门被踢开,桑芜的心也被狠狠提了起来。
岁微的那张脸,像极了她的父亲,元嘉更是。
陆晏逍再娶近五载,不知为何膝下至今仍无亲生子嗣,若被他在此时知晓了岁微与元嘉的存在……后果不堪设想!
说起陆晏逍膝下子嗣这事,京中人皆知他早早当了爹。
那孩子并非他亲生,而是他嫡亲兄长的遗腹子,记在他名下,唤他一声父亲,也曾唤桑芜一声阿娘。
京中皆传,陆晏逍为报兄长恩情,甘心抚养其遗孤,为此不惜成婚多年不要自己的孩子,桑芜却是不信。
百年将帅世家,子息是希望,便是陆晏逍当真有此大义,将军府的老夫人和那他心爱的女子也不会愿意。
然而时至今日,亲生的,也只有桑芜意外为他诞下的一子一女。
话说此时,陆晏逍亦是瞧见了突然出现的一大一小。
大勇怒目而视,“你等又是何人?!”
“方才为何躲着不出来!”
本又该是一通严厉盘问,被陆晏逍制止,他不说话,只是诡异的朝前望着,看着那丫鬟怀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似乎很怕,半张脸埋在丫鬟肩头,只怯怯露出一双哭红的眼睛。
与他对视一眼,立刻整个埋头在丫鬟怀抱之中,缩成一小团。
小姑娘被他吓到了。
意识到这一点,陆晏逍竟说不出有些失落,心脏倏地被揪紧了似的。
这感觉从未有过,慢慢的叫他难以呼吸,又莫名其妙想要亲近。
见陆晏逍一瞬不瞬紧盯着自己的女儿,桑芜通身冰冷。
为着元嘉能活下去,陆晏逍绝不能在此时知道一双儿女的存在。
她要为她的一双儿女挣得陆晏逍身为父亲心甘情愿豁出命的爱,而非是做那可有可无的庶子庶女!
这么想着,她上前挡住,强撑淡定。
“这是民女的丫鬟和她的女儿,昨夜遭难与民女一同躲在暗洞里,如今风头已过正要归家,躲着不出来也是怕给将军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天寒地冻,万望将军能行个方便。”
“将军若不信,民女可将她的身契拿于您看,她名叫逢吉,绝非匪寇歹人!”
陆晏逍眸子微眯,对桑芜的解释不甚在意,心里只念着那一双哭红的眼睛,挥之不去。
这般叫他抓心挠肝,他必定要看个究竟!
“将军!”
见陆晏逍又要上前,桑芜急声阻拦,浑身发抖。
“闪开!”
而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喊声。
“将军!”
“不好了将军!”
狂奔而来的士兵夺去了陆晏逍的注意力,“发生了何事!”
“军师!军师他……他快不行了!”
陆晏逍顿时色变,“你说什么?他人在何处!”
男人赫然远去。
突如其来的转机,使得桑芜逃出生天,虚脱差点跌倒。
趁着这机会,桑芜火速送走逢吉与岁微,深吸冷气缓神,而后寻到了陆晏逍。
血,满地的血。
腥气充斥在空气中,随着冷风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陆晏逍面前,是一个身着硬甲进气少出气多的男子,正是那要死了的军师。
军师名叫周淮,亦是桑芜的老熟人,甚至是桑芜曾以为的至交好友。
后来才知他和桑芜在将军府视作亲子养了多年的小白眼狼一样,是方袭兰的忠实拥护者,最是瞧不起桑芜。
“受了伤为何不说!”
耳边,是陆晏逍的急吼。
他手忙脚乱压住周淮腿上的伤口,却挡不住血汩汩往外涌。
周淮十岁时便跟着陆晏逍,一同出生入死,感情自是不必说。
唇瓣青白,说话细若蚊呐,周淮笑着,“若我说了,这桃杏村的百姓怎么办?老夫人的顽疾又怎么办?”
“周淮!”陆晏逍怒斥。
周淮还在笑,“闻泊,我不能耽搁你大事……可还是晚了一步,令桃杏村的百姓遭了殃。”
“半年,咱们整整找了那李道人半年,老夫人的病再拖不得了……”
“闻泊,咱们今生的兄弟缘分,约么就到今日了。”
“可惜了,再尝不到嫂子酿的桂花酒,也再见不到咱们大盛一统北戎与南狄……”
话声越来越弱,身边已经有不少大汉开始抹泪,可见情谊之深。
周淮目光愈见涣散,陆晏逍经历了太多亲友的离世,深知周淮如今已然……余光便在这时扫到了桑芜。
女子一身白衣悄然静立,腰身纤细,雪肌娇嫩,站在雪地里纤尘不染,宛若救死扶伤的九天神女降世。
他忽的一震,“你说你是医女?”
桑芜目不斜视,“是。”
“将军不可!”
大勇眨眼便明白了陆晏逍的打算,上前制止,“此女行迹鬼祟,满口胡言,怎可让她为军师看诊,这岂非将军师送入虎口!”
“即便她不是匪寇,也不排除她是南狄细作的嫌疑,若非如此,怎生这么巧全村死绝了只活她一家!”
“说不定她就是在这等您的,您忘了咱们半路上遭遇的伏击了吗?军师便是这么伤的!”
“您再瞧她这张脸,细皮嫩肉,哪有丁点艰苦行医的痕迹!”
这话不假,桑芜确实细皮嫩肉。
只因那磋磨人的脏活累活,都让那白吃白喝的小倌做了。
被人当众质疑羞辱,桑芜态度不再和善。
冷冷道:“他腿上的伤少说深两寸,且已切断了脉络,看他脸色,起码咬牙撑了一个时辰,伤口若不处理,最多一炷香可活。”
情况确实如此,陆晏逍握紧双拳,犹豫几息,道:“若由你来医治,可否保他不死?”
桑芜身上有股见惯生死的漠然,“民女是大夫,不是阎王爷,说不让谁死谁就得活,但如果再拖下去,民女保准您的军师一炷香后见阎王。”
“将军!不可!”
陆晏逍闭了闭眼,无视制止,“你只管放手一试。”
桑芜随即伸出手,“十两金。”
莹白的肌肤使得陆晏逍眼前一晃,“什么?”
“诊金,将军莫非想白吃白拿?”
大勇跳出来,“十两?还是金子?你疯了?!”
十两白银就够寻常百姓一年的日常开销了!
陆晏逍倒不觉得什么,“本将军出门在外,身上暂时没这么多,只要你将人救下,莫说十两金,百两亦不在话下!”
“那便百两。”
桑芜来者不拒,大勇气不打一处来,“你!”
陆晏逍亦是震惊。
“将军!此女定是在诓骗戏耍咱们!定是要害军师!”
“咱们还是速速回军营吧,如此军师说不准还能有一线生机!”
“住口!”
“将军!”
陆晏逍行军多年,深谙用人不疑的道理,哪怕他不信,可周淮没时间了。
即便有军医在此,周淮大抵也没救了,不如赌一把。
“把人抬进屋里。”桑芜吩咐。
周淮被抬进屋,放到榻上,桑芜则进入里屋取出个包裹。
陆晏逍一直盯着她,防备她搞小动作。
听那包裹里叮呤当啷,陆晏逍生疑,蹙眉问道:“这是何物?”
桑芜没好气,“自是救命的物件。”
被呛了一句,陆晏逍突觉这女子脾气不太好。
丢下包裹,桑芜在盆中倒上一些药粉,净手擦干。
做完便走到周淮身边,拨弄死猪肉一样徒手撑开一掌长的刀口,任由鲜血喷出,溅了一身一脸也不躲,只粗鲁往伤口里塞入大团棉花,看着就疼。
大勇粗声上前,“你轻着些!”
活人也折腾死了!
桑芜头也不抬,只忙自己的,“轻些他就死了,你盼他死?”
“赵勇!出去!”
陆晏逍忽道,桑芜此举,是为了止血,旁人不懂,他却是明白。
而后他便见桑芜绑住周淮的大腿,一手按压住伤口,另一只手细白染血的手指搭上周淮的手腕,屏息静气。
女子半身沐浴在阳光之下,脸与发丝仿若发着光,半是慈善,半是清冷,毫不见慌乱之色。
陆晏逍有些出神,慢慢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此女子,当真懂医。
待桑芜起身,丫鬟化忧看准时机将摆满手术刀等物件的托盘,呈于桑芜手边。
桑芜从药瓶里取出枚漆黑的药丸,正要掰开周淮的嘴往里送,手腕突然被身边人握住。
很紧,很疼,语气听着也冲,“你给他吃什么?”
直觉告诉陆晏逍,这漆黑的药丸是有毒的。
“你给他吃什么?”
质问声中不乏杀意。
桑芜另一手拿过药丸,顺势丢进自己口中,眼神隐含嘲讽,“人参炼的,保命丸,将军莫非也要来一颗?”
陆晏逍微僵,抿了抿唇,“不必。”
不怪陆晏逍怀疑,桑芜手中的确实是毒药。
这个世界技术条件有限,没有抗生素、破伤风这类药物,但桑芜擅用毒。
利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先吊住一条命,人缓过劲来再解毒,惊险,却也百试不爽。
喂下毒丸,桑芜执起止血钳,身侧是陆晏逍寸步不离的视线,警惕、防备,稍有不慎就要拔剑。
知道他从未见过,她一一介绍起托盘中的物件,从手术刀到羊肠浸制的缝合线……
“这些是你所寻李道人的物件,他在外素有鬼医之名,用药诡谲,行医的物什将军未曾见过实属正常。”
李道人确有其人,于桑芜更是有救命再造之恩,正是他一手塑造了她如今的样貌,可手术刀却是出自桑芜之手。
桑芜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是一名坐拥千万粉丝的知识类博主。
桑芜自小记性好,说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也不为过,录摄的视频斩获大大小小的奖项,其中就包括近现代医学器械发展史的类目。
年少成名的天才少女,可惜恋爱脑害人,让她昏了头为爱在将军府伺候婆母姑子、当后妈,惨过做驴。
见桑芜手起刀落,并无加害之意,陆晏逍脸皮有些臊热。
他不会再多嘴,方才是他草木皆兵。
周淮的伤,在旁人看来棘手,对桑芜来说却不算什么。
一个时辰后,桑芜丢下缝合钳。
榻上,周淮虽说面上仍然没什么血色,但呼吸均匀,神态安稳,俨然已无大碍。
“已无性命之忧,之后七日,只需按时换药、服药,小心照料便可痊愈。”
陆晏逍难掩惊喜,却又贪心另有担忧,“他伤在腿上,又是武将,日后可还能再上战场?”
桑芜说话淡而轻,“痊愈,自是与常人无异。”
陆晏逍难以置信,居然救过来了。
不仅保下一条命,还可再习武!
喜悦、感激在胸口激荡,活死人肉白骨,这桑芜竟真是李道人的徒儿,母亲的病有救了!
门外,大勇听见动静闯了进来。
“将军,如何了!”
手下蠢蠢欲动,握着刀,大有军师死了他就一刀劈了桑芜之意。
陆晏逍收敛激动,点了点头,大勇一愣,接着便被狂喜淹没,“活了?!军师活了!”
态度在陆晏逍再一次点头后发生了逆转。
顾不上去看床上的人,直奔桑芜面前。
“神医!”
将死之人都能救活,不是神医是什么!
大勇此人,脾气冲性子直,心肠却不坏,他径直跪下,“神医!请受我赵勇一拜!”
“您救了我兄弟,是我兄弟的恩人,亦是我赵勇的恩人!”
“今后有何吩咐神医只管开口!赵勇必定无一字怨言!”
作揖拜了又拜,态度比起刚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桑芜神情冷淡,“生地黄、当归、黄芪、牡丹皮、升麻,各五钱,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
“……啊?”
桑芜有意远离,“你嘴很臭。”
所以……这是治口臭的方子?
大勇用力捂住嘴,脸色又青又红。
他嘴臭吗?
他每日都用杨柳枝净口……好吧,今日事急,忘了。
但真的那么臭吗?
桑芜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半晌,大勇无助看向自家将军。
陆晏逍难得失笑,她哪里是嫌弃嘴臭,分明是报复。
“她说你就记着,药钱本将军替你出了。”
大勇羞得直想往地缝立钻,“将军……”
院外。
陆晏逍寻到桑芜时,她正面朝着墙上积雪,活动腰身。
只看背影,莫名有股熟悉之感涌上心头。
但下一瞬,冷不丁被桑芜身子的柔韧惊到。
只见那不盈一握的细腰,以一种惊人的弧度突然向一侧弯折,像极了疾风下的芽苗,柔软且坚韧。
上京美人以纤瘦为美,极端者数日不食,只为能穿上金丝纱衣,营造那飘然若仙的身姿。
走两步路便要被风刮倒,陆晏逍是不能理解的,但此刻看到桑芜,突然觉得女子们的追求有几分她们的道理。
确实极美。
陆晏逍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关节活动的‘咔嚓’声随风而来,陆晏逍这才想起来,方才桑芜一直塌腰缝合伤口,一个时辰之久,想来该是累极了。
桑芜早知陆晏逍来了,“将军还有什么不放心?”
桑芜语气带刺,陆晏逍自知是自己的人无礼在先,并未追究,只觉接下来的话略微有些难以启齿。
他不是纠结的性子,不多时直言道:“不知桑神医可否随本将军去一趟上京?”
“不去。”
预料之中的拒绝。
陆晏逍并未放弃,“实不相瞒,家母苦心疾久已,时至今日已夜不能寐,还请桑神医劳驾,随本将军南下。”
“诊金不是问题,桑神医若肯同我一同回京,治好我母亲的顽疾,价格随你开!”
桑芜不感兴趣,“将军此前应允的诊金还未付。”
当天夜里。
百两黄金便敬奉到了桑芜面前。
见桑芜将百两黄金尽数收下,陆晏逍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要知道李道人仁善贤名在外,时疫肆虐之时,曾广开药庐分文不取,他的徒儿怎能是贪财之人?
陆晏逍自动将桑芜带入了李道人的形象,此刻见她将百两金收下,不免有些幻灭。
但百两金是他事先承诺的,她全数收下并无不可。
陆晏逍仍是为着白日那事来的,本以为让桑芜进京,免不了一番口舌游说,岂料他刚开口,桑芜便应下了。
面对陆晏逍的疑惑,桑芜反问:“怎么?镇北威武大将军又改主意了?”
“不,没有。”陆晏逍轻易不会放弃这次机会。
问及诊金,陆晏逍做好了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却听她说:“不要钱。”
不要钱?
“我要将军一个承诺,若将军答应,日后便是刀山火海、削骨断筋,将军也要兑现。”
这话一出,白日里她救下周淮的感激,顷刻间烟消云散。
失望化成实质,凝在眼底。
陆晏逍本以为桑芜庸俗,只贪金银细软,没想到贪心后面还藏着野心,她莫非是想利用他进太医署?
要知道只有进了太医署,授了盖有官印的名帖,才算是正经行医,免遭世人轻视,擅钻营者更可一飞冲天,做那日进斗金受人敬仰的人上人。
桑芜本事不差,差的是背景。
陆晏逍平生最恨结党营私之辈,现下对桑芜半点好感也无。
但为了母亲,陆晏逍答应了,“若非作奸犯科之事,本将军自当全力而为。”
“作奸犯科?”桑芜莞尔,“我从不做害人之事。”
只杀该杀之辈。
算是不欢而散,一连三日过去,桑芜都未再见过陆晏逍。
年关将至,桃杏村地处大盛北戎两国边境,屠村一事传至朝廷,圣上责令负责边关镇守的陆晏逍回京,正合了他带桑芜为母亲看诊的意。
启程前一日,桑芜收拾好行囊,站在院中那棵老榆树下,望着秋千架出神。
不知不觉,五年已过。
看着那被风吹动的秋千,恍惚间,桑芜好似看到了一俊俏男子抱着女娃在秋千上摇荡哄弄的画面。
女娃一口一个‘裴慎阿爹’喊着,男子任其搂着脖子,竟也有几分慈父的模样。
眨眼,走的走,弃的弃,药庐再不复从前的笑闹温馨。
关于裴慎,他的离去早在桑芜预料之中,两人从始至终只是露水情缘。
她知裴慎身份不简单,‘裴慎’二字更有可能是假名。
他利用她救命,她拿他做毒发时的解药,各取所需,如今一别也算互不相欠。
寒风拂雪而过,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桑芜想起今后,但愿此去顺利,能为元嘉谋得生路,手刃害她母子三人的仇人。
“小姐,银钱我已清点好了,可以启程去仁义堂了。”
后方,化忧从里屋出来提醒道。
“嗯。”
所谓仁义堂,是为灾民募集善款物资的地方,起初由民间乡绅富商自发组织,后涉及金额体量过大,免不得有人从中牟利生祸,近年来已由朝廷接管。
仁义堂外。
陆晏逍问询完毕,正要离开,抬眼便见到了一抹熟悉的倩影从仁义堂正门走出,向巷子深处走去。
陆晏逍眼力极好,一眼便认出是桑芜。
她怎会来这?
“可知那女子来此作甚?”
仁义堂主事伸长脖子,不明所以,“女子?”
副主事接话,“将军说的可是方才离开那白衣女子?”
陆晏逍颔首。
副主事笑道:“那可是位难得的大善人,极为阔绰,一出手便是百两金的善款……”
副主事长篇大论的夸赞着,越说越激动,热泪盈眶,字字句句皆清晰传入陆晏逍耳中。
惊讶冲击着陆晏逍的内心。
如果他没猜错,那百两金应是前几日他给她那些。
原来不是贪财中饱私囊。
原是他误会了。
今年雪大,北地遭灾,加之连年战乱,北地灾民成倍增加,三年前自打仁义堂出了贪污命案,来自民间的善款便开始骤减,仅靠朝廷下拨赈济远远不够。
陆晏逍感激桑芜的慷慨。
只是在她眼中,他莫非是那可宰的肥羊?令人恨的污吏贪官?
所以她才毫无压力收下那百两金子,不给他好脸色。
想必如此。
陆晏逍笑了。
性子冷,脾气怪,倒是有趣。
回到大营。
陆晏逍吩咐大勇过来,“回京的马车可备好了?”
马车是为桑芜准备的。
此去京城,少说七日,风雪凛冽,路途颠簸,他们行伍的兵将受得住,女子们可遭不得这罪。
“备好了。”
陆晏逍了然,“去将马车里添上软垫和炭盆,精细吃食也备上些,还有棉被也多添两床。”
“……软垫?炭盆子?”大勇懵了,“将军您不是说不用——”
“让你去你便去!”
到底是他有错在先,又是他求人办事,合该以礼相待。
“是是。”
走出营帐,大勇直挠头。
昨晚上他问,将军还冷言冷语回绝说他们此去是回京述职,不是打了胜仗衣锦还乡,怎的去了趟仁义堂就变了。
不过大勇乐得如此,将军松了口,他就不用偷摸着给桑神医塞东西了。
大勇走后,又有一甲卫进入营帐。
“将军。”
闻声,陆晏逍回首,问话中隐含期待,“可是前日让你找的孩子有消息了!”
甲卫抱拳,“回将军,属下一连找了两日,始终不曾寻到您口中描述的那名女童,桃杏村遭屠,见过桑神医和那女童的村民皆无一活口。”
“但经过属下走访,桑神医确实有逢吉、化忧两名婢女,且身边常有个女童跟着,此一行人应当与南狄细作无甚牵连。”
“将军,是否需要属下继续扩大搜寻范围?”
甲卫不懂陆晏逍为何无缘无故要找那女童,只觉得可能与细作有关。
陆晏逍心凉了瞬,思忖片刻,“不必,你稍作休整,午后启程随本将军回京。”
为何要找那孩子,陆晏逍也不懂。
约莫是那孩子害怕眼红的模样一直回旋在他脑海中。
又或许是他太想要个女儿,而他偏偏……
*
陆晏逍自是不可能寻到孩子的,早在两人重逢、桑芜送走逢吉与岁微后,她便安排好了一切,这也是她计划里的一环。
——在她见到陆晏逍后,抹去元嘉、岁微与她的联系,消去两个孩子的去向,待到时机成熟,再让他们父子相认。
此去京城,答应为陆晏逍母亲宋氏诊病,不过是借坡下驴,遇见陆晏逍是意外,但桑芜本就要去寻他。
她要陆晏逍的真心,爱她的真心。
之所以这般执着陆晏逍的真心,非是余情未了还对他抱有幻想,而是为了救命。
五年前,桑芜被陆晏逍丢在凌关城乱军之中,九死一生回到将军府,等待她的不是陆晏逍的道歉与愧疚,而是拿着和离书的方袭兰。
明明是借住,方袭兰却以当家主母的姿态说出了她与陆晏逍的过去。
方袭兰与陆晏逍曾是一对私定过终身的青梅竹马,两人自幼生情,本约定好陆晏逍及冠便上门提亲。
谁料一纸和亲圣旨,断了两人的将来。
方袭兰被封为敬安公主,和亲北戎。
陆晏逍曾竭力制止,殿前长跪不起,只求圣上收回圣命,可圣旨已下,岂能更改?
陆晏逍娶桑芜,不过是明白此生与方袭兰再无夫妻缘分,他又欠桑芜恩情,与桑芜有过亲密接触,需得负责。
类似剧情的小说,来自现代的桑芜看了不知多少,很是嗤之以鼻,可相同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还是爱得昏了头。
大抵因为陆晏逍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温润如玉,又心系天下百姓,正直刚勇。
其实桑芜早该明白的,若陆晏逍爱她,怎会不碰她?
刚成亲那会,陆晏逍以她年幼为借口拒绝圆房,说他是武将难免不知轻重,怕伤了她。
桑芜听了十分感动,过早的夫妻生活确实对身体不利,她是想和陆晏逍长长久久在一起的,自然顾惜自己的身体。
再然后,她长大了些,陆晏逍又常年征战在外,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可若陆晏逍想,机会总是有的。
方袭兰告诉桑芜,她与陆晏逍早已有夫妻之实,若是桑芜愿意,可委屈些与她姐妹相称共侍一夫。
只是寄养在陆晏逍名下的陆祈安只认方袭兰做母亲,可能得桑芜将教养之权交出来。
教养之权只是个开始罢了,方袭兰要做的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要掌实权。
桑芜是什么人?她登门便是要与陆晏逍一刀两断的。
她的男人可以是贩夫走卒、落魄乞丐,唯独不能是朝三暮四、抛妻弃子的贱人!
拿到陆晏逍亲笔所写的和离书后,桑芜心灰意冷之余,本以为这段恶心的姻缘便到此结束了。
谁知方袭兰根本不愿放过她。
一路上追绞、刺杀、下毒,桑芜因此毁了容颜,几乎丧命。
是李道人救了她。
彼时桑芜还不知自己有了身孕,她昏睡了近一年,醒来后,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原是城破前那唯一一次记忆全无意乱情迷的夫妻亲密,让她有了孩子。
腹中的孩子是李道人救她的原因。
——这双孩儿在她腹中几经摧折,却仍顽强寄附在母体,罕见至极,不仅如此,还硬撑起桑芜的一口气,勾起了李道人的兴趣。
李道人善名远扬,可实际上,是个醉心毒物虚伪自私的疯子。
孩子不足月便被他生剖了出来,戏耍试毒,直至桑芜醒来,成为他新的药人,两个孩子才得以喘息。
许是因为李道人,许是天命使然,身为弟弟的元嘉承担了姐姐的苦难,岁微是健康的,而元嘉至多只剩一年可活!
快五岁的孩子,至今还不会走,瘦得像把易折的枯柴。
毒发时如抽筋断骨,元嘉疼得满头冷汗,可他非但一声不吭,反而安慰桑芜这母亲,说他不疼,让娘别哭。
面对健康的姐姐,元嘉亦没有一句怨言,只说幸好毒在他身上,他舍不得姐姐受疼。
这样的孩子,桑芜怎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桑芜已经找到了救治之法,如今还缺三味关键的药材,以及让陆晏逍这生父担当药炉。
药材就在京城。
至于陆晏逍,他至今尚无亲子,元嘉与岁微的存在必定是特殊的。
可一个病恹恹的庶子,生母不被父亲所喜,只会被放弃。
要知道解药的炼制,需得陆晏逍先服下带毒的药材,经他血脉炼化融于心头,取那心尖血入药。
整个过程九死一生不说,所受苦楚更是非比寻常,整整七日,若非心志坚定,根本撑不到最后。
陆晏逍如今有爱妻、有老母,他不会为元嘉豁出命去的。
唯一的办法,只有子凭母贵。
因此,桑芜要陆晏逍的心!
要陆晏逍心甘情愿为元嘉走一遭鬼门关!
*
进京的路很顺畅,原本七日的路程,第六日就到了京郊。
这天是个晴日。
马车上,桑芜正在为周淮处理伤口,掀开绑布,撒上化腐生肌的药粉。
大抵是兄弟情深,亦或者对桑芜还并未那么信任,每每处理周淮的伤口,陆晏逍总在一旁看着。
桑芜被人视线不移盯着也不慌,面对周淮这曾经背叛过她的好友,欲除之后快的情绪她掩饰得极好。
很快,伤口处理好,她习惯性用沾了酒的棉布擦拭药箱里的器具。
陆晏逍对桑芜药箱里的物件很感兴趣,尤其是那手术刀,锋利锐亮,小巧精致。
救下周淮性命那日,他曾有幸见桑芜使用过,当时便觉惊奇,他从未见过这类物件。
但一眼便知极好。
陆晏逍是武将,兵器对他总有种吸引力,材质、锻制方法……若能掌握,大盛的兵刃较之从前必能更胜一筹!
但正在他定睛瞧着,琢磨怎样开口试探桑芜时,耳边传来了周淮的低喃。
“苏黎央……”
喃声低浅,可影响力不小,陆晏逍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苏黎央。
那是他的前任夫人,也是他午夜梦回对之不起愧疚之人。
不仅是感情上的愧对,更因他的失约。
他与苏黎央的最后一面,是乱军中他弃她而去。
那日乱军突袭,凌关城城破,他领命营救,危难之中只有余力带走两人。
而苏黎央、年仅四岁的陆祈安、方袭兰都在凌关城。
他丢下了苏黎央。
那日,陆祈安哭闹不止,说方袭兰不走他也不走,他没得选。
而他也确有私心不假。
方袭兰是他年少时便倾心之人,当年一道和亲圣旨断了二人缘分。
可谁曾想,仅仅五年过去,北戎老皇帝驾崩,一众无子妃嫔被特赦归家,竟又给了二人机会。
见到方袭兰那刻,他只觉自己死去的心又活了。
他动了和苏黎央和离的心念,他要与方袭兰在一起。
苏黎央在他心中并非一点分量也没有。
她救过他的命,比起妻子,他更当她是妹妹。
然而再重要的妹妹,也比不过心头挚爱。
他没办法将方袭兰置于危险之中,只能弃了苏黎央。
那日,他留下周淮保护她,在心中许诺一定会来找她,拼上他一条命也会带她回京。
可终是失了约。
“苏黎央……苏黎央……”
周淮一连呢喃了好几声,声声刺痛陆晏逍耳膜,突然,周淮睁开眼,见到身侧的桑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苏黎央!你是苏黎央!”
震惊、愤怒,周淮紧盯着桑芜,目眦欲裂。
这一声引得陆晏逍朝桑芜望去,心头猛然震荡的同时,日前心底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具象化在了桑芜身上。
苏黎央。
对于桑芜,这名字已经许久不曾被人当面唤过了。
面对周淮质问,桑芜感受到了来自陆晏逍的打量,如芒在背。
一个人容貌身段再怎么变,到底也不是另外一个人,始终有被认出来的风险。
桑芜心有片刻慌乱,不知周淮如何认出是她。
要知道与她做了多年夫妻的陆晏逍,这几日同吃同行,他都没能认出她是谁。
因着周淮叫喊,陆晏逍心底的那抹熟悉越发庞大。
他一错不错注视着桑芜,不放过她身上任何细节。
无数神经被扯动的同时,耳边嗡鸣随之而来,心中盘旋起无数的疑问。
苏黎央……
若他面前这人是苏黎央,那么她对他的冷待与厌恶便有了解释。
不是厌恶贪官污吏,而是恨!
可若是她,她如何变成了这副样子?这不是她的脸。
隐瞒身份又是为何?
报复?
常年握剑的双手死死攥成拳,较之愧疚,更多的是防备,他绝不准许任何人伤害祈安与袭兰。
陆晏逍隐隐动了杀心。
然而下一刻,却见桑芜黛眉轻蹙,用力挣扎,“谁?”
挣脱不开,她扭过脸,望向陆晏逍求助。
没有慌乱。
全然陌生不明所以的样子。
反应令陆晏逍迷惑。
而这时,一直抓着桑芜不放的周淮,毫无征兆猛然甩开她的手,嫌恶至极。
“不,不!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
天崩地裂了似的,情绪极为激动,两声嘶喊后便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正欲扎他一针防止他乱说的桑芜:“……”
有病,敢情是认错人了?
危机解除,桑芜定了心,回眸去看陆晏逍。
“他刚喊谁?家眷?”
陆晏逍定睛注视着桑芜,试图从她脸上寻到破绽。
可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是面对未知的疑惑,以及被错认觉得被冒犯的不悦。
陆晏逍移开眼,“无关紧要之人,你不必管。”
无关紧要。
成亲四载,侍奉婆母,抚育幼子,含辛茹苦受尽委屈,到头来只换得个‘无关紧要’。
这个男人果真对她不曾有过丝毫感情。
桑芜觉得从前的自己无比可笑。
如此她也不必手下留情了。
一句‘不必管’,桑芜没继续问下去,她阖上药箱。
“伤药与补养的方子已经给了将军,明日起,我便不再为军师治伤,伤口由寻常府医即可处理。”
“军师伤重,偶有高烧导致精神错乱实属正常,如再发生,将军不必惊慌,只需稍作安抚,再喂下药汤即可。”
原是烧糊涂认错人了吗?
泠然女声,击退了陆晏逍心底的熟悉感。
他看着桑芜,应下。
及至桑芜下了马车,陆晏逍闭上了眼,他究竟在想什么?
面前的女子怎会是苏黎央?
苏黎央不懂医,性子温软和善、见识浅薄,而桑芜清冷不苟言笑、医术精绝,分明是两个人。
……
进了京郊,很快便到了将军府。
时值晌午,阳光澄明,将军府门口站满了人。
下人、仆从、将军府的女眷……就连那久居病榻的将军府老夫人宋氏也一身华衣,站在冷风中翘首以盼。
陆晏逍驻守北地边境近一年,几经生死,此期间屡建奇功让家人得了尊荣,血脉至亲,如今终于能够得见,她们多一刻都等不了。
街两旁百姓呼声不断。
终于等到震耳的鞭炮声停歇,桑芜撩开帘布,望见了最前端陆晏逍屈膝、宋氏含泪搀扶母慈子孝的一幕。
几年不见,老夫人宋氏老了许多,本就吊梢着眼的精明面相,因着瘦削与加重的皱纹,越显刻薄,病态极深。
回想当年,宋氏使尽浑身解数期盼方袭兰做她的好儿媳,想是也不如宋氏料想那般,将她伺候得舒心如意。
母慈子孝热泪盈眶的一幕,桑芜并不感兴趣。
她看向了方袭兰。
巧了,方袭兰也正往马车这边看,温婉含笑的面庞上,笑意有那么几分勉强。
方袭兰身后,站着三名俏丽的女子,如无意外,应是陆晏逍的妾室。
这三人也向马车这边张望,她们面上不见疑有新人入府的哀戚,兴奋、幸灾乐祸倒是不少。
叽叽喳喳不知议论什么,隔着一段距离,桑芜只依稀听到了只言片语。
“将军,马车里是何人?”
“还用问吗?定是女子!女子才需坐马车!”
“女子?将军出征在外,莫非……在外寻到了心爱之人!”
“胡言乱语什么!”
出言训斥的是身为正妻的方袭兰。
小妾撇撇嘴,敢怒不敢言,压低了声音,“我怎就胡言乱语了?”
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吗?
常年征战在外的将军,某日突然带回来个天仙似的美人。
美人深得将军喜爱,将军一遇美人才知世间男女之情为何物,休妻赶妾,醉在温柔乡里,从此欲罢不能!
陆晏逍就在旁边,小妾们到底不敢造次,噤了声,然而互相对视的眼神里都是话。
‘最好是女人!’
‘最好能压方袭兰一头,夺了将军宠爱!’
她们得不到将军,方袭兰也休想独占!
她们忍方袭兰很久了,最好这次来的能狠狠打方袭兰的脸!
“将军,你信里不是说寻到了神医?神医在哪?”
强压着心里的不悦,方袭兰问出了老夫人宋氏关心的问题。
陆晏逍正要回答,然而身后的小妾毫无征兆倒吸一口气‘啊’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小妾几乎是欢呼,“真是个美人!将军真带回来个美人!你们快瞧啊!”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小妾望方向而去。
只见马车门帘已经掀开,一身素白束腰衣裳的女子,被丫鬟搀扶着款款下马,头上配饰简单,翡翠簪子拢着乌发,轻描淡写便已成就玉色仙姿。
哪怕看不到正脸,仅从这身段、气度,也知是位美人!
对于陆晏逍带回来个女子,老夫人宋氏煞是惊讶,望向陆晏逍。
她这儿子,多年来不是独独钟情方袭兰一人吗?
为着方袭兰守身如玉,不碰后院任何人。
方袭兰则在看到桑芜那瞬瞳孔倏地一缩,风一吹带走余温,冻得她浑身冰冷如坠寒潭,好似见了鬼。
苏黎央?!
怎会是苏黎央!
方袭兰头晕目眩,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愤怒、震惊……叫嚣着要宣之于口的质问差一点就要破口而出。
她看向陆晏逍,想知道他何时寻到了苏黎央,又为何只字不提瞒着她!
他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
是苏黎央告诉他的吗?
可苏黎央不是死了吗?
怎会被寻到?
方袭兰心中乱作一团,这么多年,陆晏逍到底还是寻到她了!
成婚四载,苏黎央一直是她与陆晏逍之间的一根刺。
问不得,提不得,只要她稍稍表露不满,他便要怪她私自拿了他写的和离书,赶走了苏黎央。
他本就动了和离的心思,她不知他还要等什么,难道要给苏黎央寻个好人家,再给一笔丰厚的钱财吗?
苏黎央嫁进将军府时一分嫁妆没有,被踢出门去哪来的道理带走些什么?
苏黎央抢了他的正妻之位,那本就该是她的,日后她进门,将军府的一毫一厘也全是她的,凭什么便宜了苏黎央!
当年得知苏黎央拿了和离书离开,陆晏逍便差人寻过她,从未对她大声说过话的男人,那日黑着脸斥责了她。
若非老夫人出面作证,苏黎央确实拿了和离书主动离开,他甚至有可能怀疑是她将人赶走,毕竟在这之前,她与苏黎央就曾产生几次争执。
这么多年来,陆晏逍找人的心思一直没有停下。
只要一想到当年自己做的那些事,或许已经被陆晏逍知晓,方袭兰便浑身冒出了冷汗。
见身旁爱妻唇色泛白,陆晏逍只当方袭兰将小妾的话听进了心里。
她对他的感情,没人比他更清楚,他亦与她同心,爱她至深。
心疼又无奈,陆晏逍大掌包裹住方袭兰的手,“莫听旁人胡说胡思乱想。”
“这位便是我在信中所说的那位神医,姓桑,桑芜桑神医。”
方才小妾们叽叽喳喳的话,他因与母亲说话,没顾上驳斥,她们这些女子向来如此,让人烦得很。
若非母亲一再坚持,以死相逼,他绝不容许她们留在府中。
方袭兰低喃:“……桑神医?”
桑芜也在此时抬起头,与记忆里全然不同脸映入方袭兰眼中。
方袭兰愣住,不是苏黎央。
苏黎央看人时眼眸透亮透着纯净,而她面前这人眼神薄凉,黛眉间蕴着霜雪般的孤冷,让人不敢随意亲近。
不论是脸型,亦或眉眼,就连目光流转的神韵,无一处相像。
可方袭兰心中的不安仍未消减。
冷汗一直往外冒,哪怕她在心底一直告诉自己,不要草木皆兵,苏黎央已经死了,烂得骨渣都不剩。
“神医?将军您说这位是您带来的神医?”小妾惊呼。
陆晏逍被吵得头疼,“正是。”
话是回答给方袭兰听的,安抚她胡思乱想。
方袭兰会心,侧眸微笑,示意自己不会多心。
陆晏逍松了口气,感慨方袭兰信任的同时,只懊恼自己没在信里再写得详细一些。
小妾们炸了锅,眼见着桑芜迈着莲步走来,吵嚷着议论开来。
“神医?她?”
有人不甘心试探,“这位妹妹看着比我们几个还年幼,今年十几了?这般年轻怎可能是神医?”
“女子怎可当大夫抛头露面?”
有人直接问桑芜,“若是男子有病你也治吗?”
“你看了他们身子,将来还如何嫁人?你夫家不会介怀吗?”
你一言我一语,话里满是质疑,老夫人宋氏也皱起了眉,眼神里的打量审度,变成了轻视抗拒。
好似若桑芜真是陆晏逍带回来的心头好,她拼上半残老命,挥断桃木拐也要把人打出去。
她绝不容许野地里的医女嫁进将军府!
桑芜但笑不语,不必她多言,自有陆晏逍替她解释。
不过她这张脸,确实瞧着年轻。
剥皮换面的苦楚她受了,被当做药人炼毒的痛也尝了,自是要得到些旁人没有的,比如这副完美的皮囊,再比如——百毒不侵的躯体。
如桑芜所料,陆晏逍开了口。
“住口!休得无礼!”
他将桑芜在桃杏村如何救下周淮的经过说了出来,说到惊险处小妾们掩唇惊呼,又在听桑芜力挽狂澜将人救下时,长舒一口气,瞧着桑芜,眼神惊奇。
陆晏逍亲口所言,又事无巨细,无人再出言怀疑。
老夫人宋氏频频打量桑芜,信了桑芜是儿子带来给自己瞧病的,也知她或许有几分本事,但轻视一直未曾消减。
桑芜仍是不置一词。
这世道,女子行医的艰难难以想象,哪怕是救死扶伤,也难免被贞洁枷锁所累。
门外冷,一行人很快便进了正堂。
陆晏逍搀扶着老夫人宋氏坐下,身后簇拥着一群小妾,方袭兰反倒短暂的不见了踪影。
不多时,方袭兰回来,带来了热茶和点心。
“我与桑姑娘初见,不知姑娘喜好,只盼这些茶点能合姑娘口味,仓促了些,莫要嫌弃。”
“夫人客气了。”
方袭兰端的是当家主母的大方姿态,进退有度,京城谁不道镇北威武大将军陆晏逍娶了位贤妻,操持中馈,将整个将军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再看这茶水吃食,盛放的碟盏流光溢彩,茶汤清亮,点心精致,是顶层钟鸣鼎食之家才配有的规制。
桑芜毫无胃口,亦没有头一回踏进将军府时的惊奇。
“听嫂嫂传话说府里来了神医?人在哪!”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没一会,一大红戎装的女子便闯入了正堂。
来人也是桑芜的老熟人,陆晏逍一母同胞的妹妹——陆灵烟。
陆灵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进门也不行礼问好,直接四处乱瞧寻人。
她看到了桑芜这生面孔,径直而去,“你便是那神医?”
语气中并无尊敬。
桑芜放下茶盏,起身行礼,“正是民女。”
陆灵烟在桑芜身上扫视一圈,瞧见那被男子钟爱的细腰,极为不齿。
“这般年纪竟已通晓医理治病救人?真的假的?你能分清几味药?”
“怕不是神医,是神棍吧!”
满嘴妖言骗男人的神棍!
“陆灵烟!”
老夫人在上首重重拍了下桌子,“一进来就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方才到哪野去了,这天寒地冻的,你哥哥今日回京也留不住你是吧!”
“再这般到处撒野,开春便让你嫂子把你嫁出去!”
陆灵烟这才转身,“我哪到处撒野了!娘,我这不是给二哥和嫂子求宝贝去了!”
陆灵烟从袖兜里取出枚黄符,“城南送子观音庙,送子的宝贝!”
“今晚压枕头底下,保准一举得男!”
递给陆晏逍,陆晏逍不接,面色里透着不易令人察觉的古怪。
陆灵烟知道陆晏逍爱妻心切,听不得催生催孕的话,黄符转手塞到方袭兰怀里。
“争取二哥下趟回来,咱们府里能添个小娃娃!”
方袭兰脸颊绯红,拿着烫手山芋似的。
这还没完,陆灵烟又从另一侧袖兜拎出一串,“见者有份,你们几个人手一个!”
“争点气,早日给将军府开枝散叶!”
小妾们纷纷惊喜伸出手。
“陆灵烟!”
正要四下分发,陆晏逍忽的怒喝一声。
陆灵烟讪讪收回手,“是是,妹妹知道,你最爱你的袭兰,旁人谁也近不了你身!”
又对小妾们说:“不是我不给,是你们没本事抓住我二哥的心。”
陆晏逍脸色难看,额上青筋暴跳。
眼见着陆灵烟要受责骂,方袭兰大度将人拉到一边,又塞了杯茶给陆灵烟,“天冷,喝杯热茶暖暖身。”
而后又连忙将茶盏端给陆晏逍。
“夫君喝茶。”含情眼轻眨,无声劝慰。
面对方袭兰的似水柔情,陆晏逍再大的火也消了,一场争吵随即化解。
接过茶,两人相视而笑,久别重逢的夫妻,眼神勾缠那叫一个旁若无人,气得小妾们又是绞帕子又是咬牙瞪眼,差一点破口大骂。
桑芜将一切尽收眼底,轻抿了口茶汤。
陆晏逍和方袭兰的感情有多好,五年前桑芜便领教到了。
当年北戎老皇帝驾崩,方袭兰一无子皇妃有幸被遣返送回大盛,这实所罕有。
要知道在北戎,无子的皇妃在老皇帝死后,要么陪葬,要么由新君继承,送回娘家几乎不可能。
可方袭兰确确实实是由北戎大臣送回来的,缘由除却当今圣上,旁人不得而知。
外嫁女方家避讳祖训不肯收,非是正经皇家血脉方袭兰自也进不了宫中,一时间,方袭兰陷入了无家可归的境地。
关键时刻,是陆晏逍站出来,顶着各方压力将人接入了府中。
是府中,而非别院。
刚入府那段时间,方袭兰身子并不好,陆晏逍四处求药为其诊治,人参、鹿茸……各类名贵药材不要钱似的往方袭兰身上砸。
开春方袭兰好了些,绫罗绸缎、胭脂首饰隔三差五便往里送,问就是方袭兰作为和亲公主,为两国邦交做了牺牲,理应以礼相待。
那时的桑芜也觉得应该。
然而方袭兰并非那心怀家国大义的良善之辈,说是小人都算抬举。
无数次陷害污蔑,陆晏逍就像瞎了一样偏心袒护,黑白不分。
满心委屈的桑芜那时还不知陆晏逍的心思,直到最后被丢在凌关城,才明白陆晏逍不是瞎了,而是偏心。
偏心到甘愿让她去死。
现在这一幕,比起过去种种的遭遇,根本无法在桑芜心中掀起任何波澜。
只是她倒要看看,这对年少定情的夫妻,是否真像外人以为的情比金坚,拆散不掉。
漫不经心的一瞥,即刻收回视线,可好似还是被有心人看到了。
“你偷偷盯着我二哥作甚?”
是陆灵烟。
“别说你没看,我都瞧见了,你拿茶盏挡着脸,肃着脸盯着我哥哥嫂子瞧,我看得一清二楚!”
陆灵烟还是和五年前一样,那么令人讨厌。
此刻,她正以盘查外室的眼神轻贱看着桑芜。
她才不信桑芜是什么神医,这般年纪,哪能有这本事,定是花言巧语魅惑人心,存着攀龙附凤嫁进将军府的心思。
“你不高兴,莫非是见我哥哥嫂子感情好,吃味了吧?”
陆灵烟语气笃定,即便这一切都是她的凭空臆测,故意这么喊出来是为了栽赃,继而把桑芜赶出去。
这话一出,陆晏逍脸色变得难看。
他本欲斥责陆灵烟,但当他不经意间看到桑芜,她并没有解释,而是隔着人群与他对视,心情顿时变得复杂。
居然当真在看他。
看他作甚?
陆灵烟开始兴奋,居然被她歪打正着了!
“还看!眼睛都不眨一下,你敢说你不喜欢我二哥?”
“我告诉你,你这身份可配不上他,趁早哪来回哪去!”
桑芜仍是没有反驳。
陆晏逍心中更乱。
他思绪中多出许多不确定,关于桑芜口中的那个要求,他思来想去,一直没有头绪。
潜意识告诉他,这个要求对桑芜极为重要。
对于女子而言,什么事最为重要?
无外乎生计这些,事关钱与权,可她不要钱。
此时此刻,陆晏逍好似被人提了醒。
——莫非桑芜不是要进太医署谋取官职,而是要他娶了她?
以救母的恩情,要求他娶她。
陆晏逍不想这么揣度桑芜。
但他身边前赴后继想要委身的人实在太多,诡计百出,而他也想起了那日在桃杏村,她刻意在他面前折腰的一幕。
陆晏逍不得不承认那一幕极美,袅袅身姿如雪中仙子,若换成其他男子,心动是必然的。
难道那是勾引?
那百两金也是她的手段,否则怎生这么巧被他看到她行善,令他对她改了观?
一路上的敬意与欣赏悄然间分崩离析,此刻在陆晏逍心中,桑芜已然成了那心怀不轨的女子。
桑芜扫了陆晏逍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
嘲讽刺激得她作呕,几年不见,这人自恋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不慌不忙道:“适才民女确实在看将军与夫人不假,肃着脸也是真的,只是并非陆小姐所言,是在觊觎陆将军。”
陆灵烟没想到桑芜居然将这脏水接了下来,“你说不是就不是?不是瞧上了我二哥,你看他作甚?难道瞧上了我二嫂?”
她反正不信桑芜是什么神医!
桑芜无奈叹了口气,面向老夫人,“民女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夫人素来不喜心怀鬼胎垂涎高位之人,尤其是桑芜这般无门第出身的乡野女子,沾在身上只会惹一身骚。
但她身为一家之尊,总不能连句解释也不听,“你且说来听听。”
她倒要看看这女子如何狡辩。
“是。”
“民女观陆夫人面色白,舌质偏红,苔白腻,疑有痰湿内阻,脾肾阴虚之症。”
“表情严肃,只是觉得陆夫人的病症或许有些棘手,恐不良于生育。”
老夫人大惊,“你说什么?!”
“胡言乱语!”
陆晏逍脸色竟比刚才更加难看。
桑芜被他这一声震得耳朵发麻,心中冷嘲,瞧他,居然在意成了这样,一句方袭兰的不好也说不得。
可方袭兰身有隐疾是真,桑芜行医多年,过目不忘,见过的疑难杂症多如牛毛,不必号脉,一看便知一个人是否康健。
“夫君……”
方袭兰被当众指出有病,泫然欲泣,任谁看都是怕极了的样子,惹人怜惜。
陆晏逍当即将人拢在怀中,“无事,莫听她胡说,你身子一向好,平时连头疼脑热都不常有,怎会有不能生育的病症?”
“莫怕、莫怕……”
这情形桑芜有些看不懂。
且说陆晏逍既然愿意承担未知风险,答应她尚未明确的要求,请她入京为母亲治病,应当是相信她的医术的。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得知爱妻可能身患疾病,不该是紧追着问下去,有病就治,这般抗拒做什么?
讳疾忌医?顾及方袭兰的颜面?
还是根本就是另有隐情?
他早就知道方袭兰不能生?
“我看你根本就是个庸医!”
眼见着自己泼出去的脏水要被桑芜化解,陆灵烟指着桑芜鼻子,“我刚掏出求子符,有脑子的人稍作猜想便知我哥哥嫂嫂还无子嗣!”
“再有心些提前打听一下,即知将军府内有何内情,我嫂子身子有毛病,你说是你看出来的就是你看出来的?”
小妾们也跟着点头,方袭兰生不出孩子确实不是秘密。
倒不说有什么隐疾,府里大夫来了一波接一波,并未查出方袭兰身子有何大毛病,只说体寒,用药调理即可。
可四年过去了,药喝了不少,就是不见有孕。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她们这些妾室进门的份。
但经桑芜这么一提点,再看陆晏逍的反应,众人会意,方袭兰十有八九真有问题,谁知道她和亲嫁给老皇帝那些年经历了什么?
然而幸灾乐祸归幸灾乐祸,陆晏逍袒护的态度,着实令小妾们嫉妒气愤。
凭什么方袭兰那两面三刀的女人,能得到将军的一整颗心!
男人难道都喜欢贱人吗?
“二哥,我看她分明就是别有用心,莫再与她废话,赶出去算了!”
陆晏逍看着桑芜,似在犹豫。
他犹豫什么?
怕她觊觎他?但仍然对她医术有信心,想让她救他母亲?
既然有信心又为何不让她为方袭兰诊病?
方袭兰不能生育这事里果然有隐情。
“陆小姐,我是否是庸医,一试便知。”
陆灵烟冷笑,“试?如何试?”
接着眼睛一转,“好啊,试试!”
“可本小姐的功夫不是白耽搁的,若你是骗子,本小姐便将你卖了,卖进窑子里当红倌儿,满足你想男人的欲求!”
“陆灵烟!”
“二哥你休要替她说话!”
陆晏逍嗓门不小,陆灵烟嗓门比他更大,“我倒要看看她有几分真本事!我可不能让江湖骗子害了娘!”
桑芜也不恼,“试试自是可以的,可若我当真有真才实学,陆小姐又当如何?”
陆灵烟看着桑芜那略显稚嫩的脸,估摸着还没她年龄大,信心十足。
“那我便当街纵马吆喝着跟你道歉,城南出,城北归,保准让全京城的达官显贵都知道你桑芜是本事大过天的神医!”
桑芜莞尔,“那便试吧。”
“你说如何试?”陆灵烟一脸我让着你的表情。
桑芜气定神闲,“不若民女替姑娘解了最近的苦恼?”
陆灵烟没想到她会拿自己开刀,但也不怕,将手腕伸到桑芜面前。
“莫说我欺负你。”
桑芜却摇了摇头,示意根本不用如此麻烦。
“口疮很疼吧。”她说。
陆灵烟嘴皮子上的破口才被牙磨到,疼得脊柱发麻,闻言一愣。
她自认为疼得龇牙咧嘴不难被发现,“是又怎样。”
桑芜又道:“最近一段时日,陆小姐夜里是否常常心神不安,惊悸失眠?”
陆灵烟眼皮一翻,“你想说我上火了?”
桑芜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陆小姐近来是否食用了桂圆?一日少说两小碗。”
两小碗是桑芜收敛着说了,陆灵烟这症状,两小盆也有。
桑芜的眼神分明是什么都看出来了。
陆灵烟脸色涨红,让人掐住嗓子似的左顾右盼。
她是贪吃食量大!
她是女将,多吃些怎么了?
可终究是女子,要脸。
陆灵烟又气又恼,瞪着桑芜,这狐媚子……莫非事先找人跟踪她了?
不仅知道她睡不好,连她吃了什么都知道!
桑芜适时解释,“体热之症常见,可不同缘由导致的体热本质上是有区别的。”
众人惊奇,不用号脉,仅靠一双眼睛就知道了?
桑芜说得对与不对,看陆灵烟表情便知了。
上首,老夫人宋氏心领神会,瞧了眼下腹,眼里燃起星星点点希望的光。
陆灵烟却不服气,“瞧出病症算什么本事,能治才是真本事!”
“都说良药苦口,我偏要不苦的药,也不要扎针,更不要吃你们大夫炼得乌七八糟的药丸,还要明日便见效果!”
“怎样?你既然敢自称神医,我的要求对你应该不难吧?”
“陆灵烟,休要再闹了!”
出言呵斥的是陆晏逍。
桑芜的医术,他早有领教,陆灵烟提的要求看似刁钻,可对桑芜来说,怕根本不算什么。
现在道歉认错,还能免于丢人。
果然,桑芜说了句,“不难。”
“俗话说天下毒物,十步之内必有解药,这贪食引起的病症同理,每日取桂圆皮洗净煮水,早中晚各一碗服下,第二日醒来便可见效。”
“桂圆皮煮水不仅不苦,反而还有些清香甘甜,若再辅以白芷、茯苓同煮,还有美白细腻肌肤之效。”
“只是,服药期间,需得陆小姐委屈忌两日嘴,休再食用桂圆肉。”
几个小妾听到关键竖起了耳朵,美白?!
陆灵烟嗤之以鼻,“我一女将,要那白面皮子作甚!”
可话虽这么说,心底里已经着急起来,暗戳戳想好了吩咐婢女赶紧去取药。
没有女子不爱美。
然而陆灵烟期待之余,冷不丁想起自己刚才立下的赌约,心生慌乱。
要她当众向桑芜道歉?
绝不可能!
陆晏逍亦不可能让自己的妹妹如此抛头露脸,可就在他拱起手,要代替陆灵烟向桑芜道歉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鞭子甩出的炸响。
鞭子一端直冲门外而去,再回来,地上多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众人朝那处看去,有人倒吸凉气。
竟是陆灵烟用鞭子将门口的狗崽卷了进来。
黑毛四眼狗狼狗,看体型,约莫只有一两个月,胖嘟嘟圆滚滚,正是喜人的时候。
可此时却血淋淋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脖子几乎扭断只剩半口气的幼崽,呜咽着眼里全是恐惧无助。
陆灵烟神气十足,“我二哥不是说你将周淮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能拉一回便能拉第二回,这小畜生你若救了回来,我便信你是神医!”
她就不信了,一条死狗她也能救活!
桑芜身边,丫鬟化忧忍无可忍,“你!你休要欺人太甚!”
化忧平素最是心软,见不得生灵受苦,棚里的鸡鸭被她当宠物养着不说,当年裴慎更是她捡进家门的。
在这之前,桑芜便在巷口看见了浑身是血的男人,她吃一堑长一智,救了陆晏逍这白眼狼吃亏之后,对救要死的男人再提不起任何兴致。
她视而不见,化忧却不行,招呼不打直愣愣把人扛回家,之后将她陷于不得不救的境地。
可男人和狗不一样。
此刻见那小小的、无辜受牵连的幼犬,桑芜同样深深蹙起了眉。
陆灵烟还不知她惹怒了桑芜,火上浇油道:“怎么样,救是不救?你不吭声别是害怕了吧?”
“你本事也不过如此!”
“你放心,我会找个生意好点的官窑子,保准你每日脚不停歇,赚得盆满钵满!”
污言秽语,陆晏逍再也听不下去,“陆灵烟!你给我滚回房去!”
陆灵烟长这么大还没被陆晏逍这么吼过,震惊的同时,火气直窜。
“怎么?我为难她二哥你心疼了?”
“说什么神医,我看她就是你带回来的相好!”
“你不是只爱方袭兰吗?为了她你休了苏黎央,你忘恩负义!”
提起苏黎央,陆晏逍青筋暴跳,“闭嘴!”
两兄妹剑拔弩张,这时,桑芜徐徐走近,“陆小姐,记住你说的话,城南出城北归,向我道歉。”
女子如寒玉矗立,那双薄凉的黑眸里浸着冷。
陆晏逍竟被镇住,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初衷,陆灵烟再怎么过分,也不能由着她在外人面前吃亏。
“桑姑娘——”
“化忧!”
桑芜利落转身,没给陆晏逍任何说话的余地。
化忧明白桑芜要做什么,“是!小姐!我这就准备!”
陆晏逍的话被打断,有些难堪。
但并未放弃劝说,反倒是陆灵烟,根本不怕。
并意有所指道:“陆晏逍,你不必护着她!”
这话把陆晏逍气得不轻。
身后,方袭兰正看着他,柔柔的,含着泪……陆晏逍心一慌,生怕被误会,旋即改了主意。
他这妹妹无法无天惯了,给她些教训也好。
桑芜这边,手术用具已经准备好。
很多时候,畜生比人更通人性。
察觉到桑芜没有恶意,原本拼尽全力低声呜咽的小狗崽不再龇牙,桑芜将它捧起时,还伸出柔嫩的小舌舔了舔桑芜手心。
那双乌黑的眼睛,仿佛在诉说委屈,又似是在哀求,求桑芜救它,它不想死。
陆灵烟在旁威胁,“若你救不回来,不止你,你那丫鬟也要跟你一同被发卖!”
桑芜丝毫不受影响,不仅是她,化忧亦然,凝神听桑芜吩咐,将她所需的器具及时递给她。
陆灵烟见目的没达成,冷嗤一声,站到一边。
小狗崽被喂下麻药,很快陷入昏睡,正堂里静得很,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那对主仆身上。
开始只是看笑话,后来便成了猎奇与惊讶。
那狗崽是晕了还是死了?
她手里拿得什么刀?
拿小夹子又做什么?
骨头断了还能这么接?!
就连陆晏逍也看得目不转睛,心神激荡,恨不得把军医拎过来现场偷师。
若他军中有如此能耐的医者,该有多少将士能在危急时刻保下一条性命?
只有陆灵烟越看脸色越难看。
马鞭被她攥得咯吱作响,她心里突然有种不安的预感,那小畜生死不了。
血溅了出来,落在桑芜脸颊、眼皮上,到处都是。
她像是感受不到,继续手上的动作。
血缓缓下滑,留下深浅不一艳丽的红,可桑芜身上不见艳色,唯见近乎孤灭的冷寂。
踏实、安心,似乎只要有她在,阎王也无计可施。
救治成功了。
就在刚才,豁开皮肉血喷出那刻,已经有不少人看不下去,扭过了头。
这会儿听桑芜说好了,她们纷纷望过来,不可置信。
那昏死的狗崽可不就又睁开了眼。
“谁来验?”
桑芜看向身为一家之主的陆晏逍。
陆晏逍自知他责无旁贷,“我来。”
陆晏逍上前,不多时便做出判断,“活的。”
“什么?!”
陆灵烟本以为陆晏逍会向着自己放水,哪怕不把狗崽子弄死,也会把活的说成死的。
岂料他根本没留情。
“二哥你!陆晏逍!你居然站在这女人这边!”
“我可是你亲妹妹,你这么向着这女人对得起我吗?对得起嫂子——”
“够了!”
怒声发话的是老夫人宋氏,精明的吊梢眼里投射出锐利。
刚才一场闹剧,全程老夫人都在冷眼旁观,说到底也不过是想试试桑芜究竟有几分真本事。
如今,她很满意。
“还不向桑神医道歉!”
陆灵烟有胆子顶撞自己的哥哥,却没胆子和自己的母亲唱反调。
她怒目瞪着桑芜,粗喘了几口怒气,许久,压着委屈不情不愿张口,“我错了行了吧!”
说完,便要往外跑。
化忧眼疾手快将人拦住。
陆灵烟愕然回头,瞪着桑芜,“你什么意思?”
老夫人同样面露不悦。
这女子未免太过蹬鼻子上脸,分不清好赖!
桑芜并未去管她们怎么想,“陆小姐是否忘了些什么?”
陆灵烟算是开了眼了,“我都道歉了你还不满意?!”
她一贱民,居然真有胆子要她当众道歉!她配吗!
“陆小姐自称是护国女将,当知信用为何物。”
陆灵烟猖獗冷笑,“你少拿仁义道德压我,兵不厌诈,我便是不道歉你又能奈我何?”
“我是镇北将军府三小姐,我二哥是圣上亲封的镇北威武大将军,我父兄皆为国捐躯,祖辈皆是英雄,陛下入我府门还要下轿,你要我当众给你道歉?”
“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
桑芜对这番威胁置若罔闻,直视着她,“你且看我能耐你何。”
“想必陆小姐不知,我师父李道人是大善人,我却不是,比起救人,我更擅使毒。”
更擅使毒?
有人心惊后退。
救命的本事已经这般厉害,若更擅使毒,岂非随便便能要了他们的命?
“你猜你在我面前叫嚣这么久,有没有吸入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我无父无母,师父死了,如今身边只有一名丫鬟跟着,而将军府——”
桑芜的眼睛挨着在在座众人身上划过,像是要把她们都记在心里。
小妾们不约而同抖了抖,有种上了阎王爷盯上的感觉。
这便是要鱼死网破的意思了。
——用她和丫鬟的两条贱命,换将军府满门,莫说给老夫人诊病了,大家一起死拉倒!
这女子竟刚烈至此!
就因为几句拌嘴的话,便要喊打喊杀!
“陆灵烟,道歉。”
僵持着,上首传来了命令。
陆灵烟眼睛瞪大,“娘!”
“道歉!”
“陆家家训是什么?言出必行你都忘了?!”
“休要给你父兄抹黑!”
桑芜注视着老夫人宋氏,面上不显嘲讽,五年过去了,宋氏还是这般自私怕死。
所有人都在逼陆灵烟。
陆灵烟脸憋得通红,“好,好!我出门给她道歉行了吧!”
陆灵烟气歪了嘴往外跑去。
可谁知往外跑了没几步,连门槛都没出,竟直直倒在了地上,两眼翻白。
陆晏逍及时过去将人扶起,搭上脉。
没一会,看向桑芜,为难片刻,眼含歉疚,“气晕过去了……不知桑神医可否宽容些时日,道歉一事容后再进行?”
容后?
谁不知过了今天就没有以后了。
旁人看不出,桑芜却知道,陆灵烟不过是耍小机灵装晕罢了。
但她仍说了句,“可。”
一场闹剧,随着陆灵烟的晕倒落下帷幕。
老夫人借口体力不支,让方袭兰搀扶她回了房。
小妾们也被打发走。
陆晏逍安排下桑芜的住处,因心里存着被觊觎的芥蒂,不愿与桑芜单独相处,避嫌也要离开。
临走前,桑芜将人叫住。
甫一听她那悦耳嗓音喊出‘陆将军’几个字,陆晏逍心里尽是抗拒抵触。
见桑芜走来,陆晏逍默默后退几步。
桑芜的容貌美得世所罕有,陆晏逍活这么久,自问见过不少貌美的女子,无论是塞外直爽的,宫中尊贵的,亦或是贵族中的娴静世家女,都或多或少有些美中不足。
唯独桑芜,担得上完美二字。
可陆晏逍自诩并非那只看皮囊的俗人。
他爱善良纯挚的天性胜过美貌,正如方袭兰,他甚至不在意再嫁不洁的污名。
此刻,正堂里只剩他们二人,陆晏逍不禁思索起桑芜叫住他的目的。
是要为刚才说要下毒的威胁向他解释些什么吗?
还是要诉说与灵烟发生冲突的无奈?
又或者借着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借口,示弱与他套近乎?
心思被人戳穿,不打算遮掩了吗?
小妾们的议论、陆灵烟的误会,对陆晏逍到底还是有些影响的。
偏见使得心情不断下坠,陆晏逍在心底做下决定,倘若桑芜真有什么别的企图,他会立刻将她赶出去!
这天下有能耐的神医没几个,却也不是非她不可!
他此生绝不会辜负袭兰,白头偕老的也只会是袭兰一人,绝不会给其他女子任何近身的机会!
“桑神医还有何事?”
陆晏逍眼神并不温和。
他私下里是性子温润不假,可也是武将,犯下杀业戾气在身。
桑芜在距离他三步远的位置停下脚步,伸出了手。
陆晏逍一早便知桑芜有双极具美感的手。
纤细白嫩,柔弱无骨,如象牙白玉雕饰的那般,却又能在握住刀刃时绷起筋络,消除致命的隐患,予人平安。
然而越是美丽,越是加重了陆晏逍心中的猜忌。
男人眼中锋芒与冷色渐深。
动不动就把她那只漂亮的手伸到他面前,不是勾引是什么?
手伸出去,桑芜等了许久没等来陆晏逍的回音,已然不耐烦。
冷声道:“陆将军看不懂吗?”
陆晏逍如何看不懂,失望斥责蔓延到了嘴边。
但就在他开口赶人那刻,却先听到了桑芜不悦的声音。
“诊金。”
什么?
陆晏逍愣怔。
桑芜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民女来时只答应了为老夫人诊病,没说为陆小姐,以及陆家的狗诊病。”
女子脸上似乎浮着一层冷雾,哪见一丝谄媚讨好,若非是要讨诊金,怕是多看他一眼都嫌多余。
陆晏逍甚至有种错觉——她很厌恶他。
被人厌恶并不是种愉快的体验,但恰到好处解除了陆晏逍的猜疑,连带着为难的情绪与后续再寻神医的麻烦也一并消除。
心情转晴,陆晏逍问:“诊金几何?”
“三百两。”
陆晏逍顿时吃了一惊,“……金子?”
化忧在旁愤愤出声,“我家小姐难道像是喜欢银子的?”
桑芜喜不喜欢银子陆晏逍不知道,但仅仅一条狗、一场热症,三百两金,这和敲诈有什么区别?
陆晏逍毕竟理亏在先,又怕惹恼了桑芜待会便让陆灵烟道歉,并没拒绝,只问:“桑神医很缺钱?”
“日前不才给了神医百两,都花光了?”
桑芜皱眉,不满他的越界打听,“这似乎与陆将军无关吧?将军的俸禄都是花完了朝廷才下拨的吗?”
伶牙俐齿。
居心不良的嫌疑慢慢消减,陆晏逍想要将人纳入麾下的心思不安分又冒了出来。
他插科打诨道:“三百两没商量?”
桑芜斜他一眼,不喜他说话的语气,“将军方才半天不作声,莫不是囊中羞涩想赖账?”
囊中羞涩?
陆晏逍笑桑芜不知天高地厚。
陆家是何许人家?
百年世族,根基深厚,京中产业遍布,永远不会有囊中羞涩的一天。
陆晏逍最终应下了桑芜提出的三百两。
得了准话,桑芜转身便走,一点留恋也无。
陆晏逍看着她,就这,喜欢他?
陆晏逍开始反思自己。
前方的桑芜却忽然停下脚步。
“方才忘记说了,民女有件事需得麻烦陆将军。”
陆晏逍和颜悦色,“你说。”
“烦请将军管好府中女眷,民女喜静。”
“将军知道民女缺钱,京城达官显贵不止将军一家,是人都有头疼脑热的时候,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将军博学,自当知晓。”
意思便是有人来烦她,惹不高兴了她随时走。
她饿不死,但有些病却非她医治不可。
好一番目中无人的敲打。
这架势,对他有企图真就有鬼了。
陆晏逍彻底放下心来。
“桑神医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有第二遭。”
桑芜走了。
连句客套的道谢也没有。
丢下陆晏逍一人,回忆起自己方才的揣度,不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昏了头不成?
陆灵烟那丫头也是,事前桑芜的人都没见到,怎就一见面就说人家喜欢他,害他险些因误会误了大事!
桑芜那性子,若被她知晓他心中所想,必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宁死不屈。
*
陆灵烟的闺房里。
装晕的陆灵烟突然睁开眼,吓了床边的方袭兰一跳。
“灵烟你——”
睁眼见到容貌清雅的女子捏着帕子,捂住心口,陆灵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
“吓到嫂嫂了?”
“嫂嫂莫怕,我是装晕的。”
方袭兰心有余悸,“装的?当真?”
“当然,不然真要我跟那狐媚子道歉不成?!”
方袭兰恍然大悟,失笑摇头,“你啊,机灵鬼,适才真是吓死我了!你这娇人儿,若真嗑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说着,咬了咬唇,面露愧色,“今日之事是我不该多嘴,让你误会,惹到了桑神医。”
一句‘娇人儿’将陆灵烟哄得心花怒放,她大大咧咧的性子,不以为然。
“哪能是嫂嫂你的错,真要论对错,也该是后院那群女人的错,你也不过是将她们的话转达与我,担心我不知情冲撞了二哥的心头好。”
“不过嫂嫂,你这性子未免太软、太和善了些!”
“我二哥从外面带回来女人,你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将人赶出去!”
对此,陆灵烟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这嫂嫂,跟朵暖春中的小花似的,干净纯粹,一心向着夫君,若非她二哥正直且心里只爱重她一人,不知要被欺负成什么样。
要换成她,夫君敢看旁的女子一眼,那条坏事的腿儿必定给他打断!
陆灵烟很感激方袭兰对她的提点,哪怕好心办了坏事。
“好了嫂嫂,休再觉得对不起我了,是我自己看不惯那狐媚子。”
“她一女子,学男子做那活计,好不知羞,谁知道她存着什么心?”
“便是你事先不与我传话,进了我将军府的门,我也要敲打她的!”
这话不假。
有些人,看第一眼时就觉得讨厌。
对陆灵烟来说,桑芜恰好就是这类人。
容貌、秉性,哪哪都不对付。
*
桑芜这边。
化忧怀里紧巴巴抱着意识不清的小黑狗。
正是刚刚被桑芜抢下一条命那只。
将军府没人在意一条狗的死活,化忧担心一松手被将军府的人接手,小黑狗会被打死,便一直抱着,毕竟这小黑狗活下来这事,打了陆三小姐的脸。
可巧也没人到跟前来要,就这么被化忧抱了回来。
“小姐……”
一路上,化忧不知明里暗里暗示了多少次,想要收养。
逢吉、化忧这对丫鬟与桑芜的关系,与其说是主仆,更像是朋友。
好比此刻。
桑芜自己提着药箱,任由化忧腾出手抱着狗,便是一种默许。
但礼不可废,主子心善,不代表奴婢凡事都可以自己做主。
化忧可怜兮兮喊了好几声。
终于。
“要养你养。”
总算松了口。
化忧大喜,捧着小狗蹭了下它湿润的鼻头!
“小黑,听到了吗?小姐收你了,你有家了!”
“咱们小姐本事大,跟着她,以后吃穿都不愁的!”
小黑狗似乎听懂了,嗯嗯呜呜,短小的尾巴卖力甩了几下。
化忧夸了句‘好孩子’,抬眸看向已经走远的倩影。
她们小姐哪都好,人美心善,唯独性子别扭了些。
*
桑芜被安置在了南川阁。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午后刚过,天空便飘起了雪,及至两个时辰后,地上已经厚厚积了一层。
桑芜站在廊亭下看雪。
忽然。
“你竟还有脸回来!”
洪亮的少年音从身后传来,气喘吁吁,带着显而易见的怒音。
不必回头,桑芜便已知是谁,哪怕这道声音与她记忆里有些许出入。
陆祈安。
——陆晏逍大哥的孩子,如今他的养子,亦是桑芜曾掏心掏肺、视若己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