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臣郑乙是小说《穿成骑兵队长后,我重铸大唐英魂》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我喝黑茶写的一款历史古代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穿成骑兵队长后,我重铸大唐英魂》的章节内容
“王头的气色好多了,热症也退了,这道关口看来已经闯过来了。”
“队头真是命大,伤寒症本就凶险,在这荒郊野地就更是九死一生。”
“小乙,你还有脸说,王队要不是为了帮你,又怎么会落水?要不是落水,他又怎么会感染伤寒症?”
一阵低低的说话声将王成从昏睡中吵醒。
听着像是白话,又有点像客家话,反正不是普通话。
不过稀奇的是,王成竟然能听懂,可他根本没学过白话或者客家话。
王成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
不过听觉和嗅觉却变得异乎寻常的敏锐,不仅能够听到细微的声音,甚至还从空气中嗅到一股很微弱的腥膻味。
“你们都给我闭嘴,别把吐蕃狗给招来。”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刚才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等等,吐蕃狗?吐蕃?这是个历史名词好吧?
下一刻,无数的记忆碎片就像潮水般灌进王成的脑海。
剧痛之下,王成张嘴发出一声惨叫,然后猛的坐起身。
淡淡的月色下,王成发现自己居然躺坐在一张软榻上。
好吧,说是软榻,其实就是搭在两匹马中间的一块帆布。
“队头你醒了?”一个面目稚嫩的年轻人走到王成身边。
年轻人顶多二十,戴着黑色幞头,穿着黑色圆领袍,不高而且看着挺瘦。
紧接着,更多的年轻人围了过来,其他年轻人大多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其中的一个更是长得跟铁塔似的,至少有两米出头。
王成怔怔的看着围过来的年轻人,一脸懵逼。
他正在努力消化刚刚涌入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属于这具躯壳原主的记忆。
王臣?太原王家子弟?盛唐名将王忠嗣庶孙?三岁丧父,六岁丧母,不讨祖母喜爱,打小受尽家中兄弟姐妹欺负。
十八岁时投了安西军。
两年过去,现在已经当上安西军的骑兵队头。
大历三年,吐蕃发兵十万大举进攻安西四镇。
安西四镇留后郭昕派三队人马前往长安求援。
其中一队人马走河西,一队人马走漠北草原。
而王臣所率领的这一队骑兵走的是河湟谷地。
但是这三路人马最后好像都没能到达长安城?
因为安西四镇与朝廷再次取得联络已经是十八年之后,皇帝都换成了唐德宗,得知安西四镇依然还在,君臣皆恸哭失声。
即便如此,大唐也无兵可派。
安西军靠着几千残兵,又苦苦坚持了三十年。
直到青丝变白发,青葱少年变垂暮老朽,安西四镇才终于陷入吐蕃之手,此后近千年再不复为中原王朝所有。
满城尽白发,死不丢陌刀。
独抗五十载,怎敢忘大唐!
所以我成了安西白发兵的一员?
可是,我明明在祁连山中徒步,途中遭遇了一头黑熊,眼看着就要葬身熊吻……
是了,问题肯定出在那道闪电,当黑熊向他发起进攻,一道闪电突然从天而降,然后他就彻底丧失意识,等到再次醒转就已经变成了现在的王臣。
好家伙,所以我是被一道闪电劈回到了大唐?而且还成了安西军的骑兵队头?
“队头?队头你咋了?”最先说话的那个年轻人伸手在王臣面前晃了晃,脸上的神情已经从惊喜变成担忧,队头不会被热症烧坏脑子了吧?
“嗯?小乙你说什么?”王臣的思绪回到现实。
既来之则安之,从现在起他就是安西军骑兵队头王臣。
可惜,麾下五十精骑已经只剩十八骑,战马更是只剩两匹。
郑乙松了口气,笑道:“队头还认得我?那就没什么大碍。”
“屁话,你就是化成灰……”王臣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脸色忽然就变了,因为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膻味似乎比刚才浓了些。
这股腥膻味来自东南方,属于是上风口。
根据这股气味的浓烈度,王臣的大脑几乎是本能的做出了一个大概估算:味源距离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大概有十里。
诶等等,我竟然可以闻到这么远的气味?
而且能判断距离?这特么也太离谱了吧?
这是穿越者的福利?嗅觉的灵敏度暴增?
“队头,你又怎么了?”郑乙再次关切的问道。
王臣没理会郑乙,只是连续的嗅吸了几口空气。
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膻味顿时变得更加清晰,王臣甚至分辨出这股腥膻味中混合了牦牛的腥味、藏羊的颤味还有长期不洗澡形成的馊味。
吐蕃人!一个名词瞬间从王臣的脑海中跳出。
身为一名安西军,王臣非常熟悉吐蕃人的气味。
当下王臣低喝道:“有吐蕃狗过来,离这大概十里!”
“啥?”郑乙等十八骑愣在了原地,队头你是在跟我们说笑吗?
“快,抓紧披甲!”王臣没有解释,紧接着就下达了一道命令。
军令如山,郑乙等十八骑赶紧从两匹战马的马背上卸下乌锤甲。
乌锤甲只剩十九具,为了减轻负重,多余的甲胄已经被埋藏在半路。
先是身甲,再是裙甲,再是捍腰,再是披膊吊腿,最后拿起带有顿项的兜鍪重重的扣在自己的脑袋上,再把翻起的顿项拉下。
片刻之间,就互相帮衬着披挂完毕。
王臣再一挥手,所有人迅速隐入山道两侧。
两匹战马也被牵到道侧,在郑乙的安抚下侧躺了下来。
又过了大概半刻钟左右,东南方向传来隐隐的马嘶声。
紧接着,十几支火把就从东南方向的一道山梁后面突兀的冒出来。
火光中,只见数十骑正沿着山道向着这边急进,从他们头上戴着的毡帽以及身上穿的裘袍可以断定,真就是吐蕃军!
郑乙等十八骑忍不住又看向王臣。
队头居然真能发现五里外的追兵!居然是真的!
不片刻,那数十骑已经来到近前,王臣粗略的数了数,不到五十!
还算好,兵力相差并不是很悬殊,如果数量超过五十骑就很麻烦,因为这时候吐蕃军队的装备已经不比唐军差,双方战斗力已经很接近。
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王臣并不想发动攻击。
因为他们的首要任务还是前往长安向朝廷求援。
然而现实却很残酷,并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
行进中,领头的那个吐蕃武将忽然间扬起右手。
跟进的四十余骑便纷纷收住战马,拢成了一堆。
其中一个吐蕃兵翻身下马,牵着两条獒犬在地上到处乱嗅。
这下王臣就知道不能够再等下去,因为这些吐蕃獒犬明显已经发现了他们。
“放箭!”王臣当即大喝一声从藏身处站起身,同时挽开事先备好的角弓,对着领头那个吐蕃武将的面门就是一箭!
两下里相距不到五十米,所以这一箭射得极准。
只听噗的一声,三棱箭簇瞬间就将吐蕃武将的脑袋连同毡帽射了一个对穿。
一箭射穿吐蕃武将面门,王臣内心却毫无波澜,他的前世虽然没有杀过人,但是今生却真堪称是杀人如麻,要不然也不可能当上骑兵队头。
几乎同一时间,除郑乙外的十七骑也相继射出了一支重箭,因为距离够近,再加上又是暗打明,所以命中率非常高。
十几个吐蕃骑兵应声摔落马下。
“有汉狗!快,灭火把!下马!”吐蕃兵反应很快。
就这片刻工夫,安西军又向吐蕃兵射出了第二波箭。
只不过,第二波箭的杀伤效果就远远不及第一波箭。
因为剩下的吐蕃兵已经下马,并且将战马拢成一圈结成了防御阵。
“突击!”王臣果断下达了第二道命令,然后弃弓抄起长矛率先发起冲锋。
身为一名户外运动的资深爱好者,王臣比谁都清楚,刚才打着火把赶路的吐蕃骑兵短时间内很难适应黑暗,会暂时性的失明。
摸黑赶路的安西军则不会受影响。
更重要的是,不能给吐蕃兵披甲的时间。
安西军的进攻恰到好处,吐蕃兵毫无还手之力。
只片刻,阵中的二十多个吐蕃兵还有獒犬就全部被捅死。
王臣和麾下参与冲锋的骑兵则毫发无伤,乌锤甲的防御足够强悍。
“给吐蕃狗挨个补刀,不要漏了!”王臣随即下达了第三道命令。
十七人将长矛倒插在地上,拔出横刀给吐蕃骑兵挨个补刀,躲在路边的郑乙也牵着两匹战马前来汇合。
就在这时,之前中箭倒地的一个吐蕃骑兵突然间纵身跃起,先是一脚踹翻郑乙,再伸手夺过一匹战马,飞身上马就跑。
“赶紧追,不要让他跑了!”
“拿弓箭,小乙快去拿弓箭!”
正在补刀的十七骑大呼小叫,顿时间乱成一团。
王臣却一伸手拔出一支长矛,先助跑几步再将长矛向前奋力掷出。
四米长的长矛瞬间撕裂夜空,像一条噬人的毒蛇一下洞穿了吐蕃骑兵的背心,吐蕃兵的身躯晃了晃,然后颓然摔下马背。
“彩!”众人齐声喝彩,包括刚起身的郑乙。
“继续毁尸灭迹。”王臣叮嘱了一句,独自走向落马的吐蕃骑兵。
那个吐蕃骑兵虽然被长矛洞穿,却还没咽气,挣扎着从地上坐起,甚至还试图将长矛从体内拔出来,这种行为当然是徒劳。
看到王臣走过来,吐蕃兵立即破口大骂起来。
“逃奴!汉狗!你们就算偷了铠甲也活不成。”
“慕容堡帅派来的大军很快就能够杀到这里。”
王臣发现吐蕃骑兵所说的语言,跟另一条世界线的藏语大差不差,而他的前世恰好系统的学过藏语,所以很容易就能听懂。
“逃奴?”王臣心头微微一动。
这么说,这伙吐蕃骑兵并未识破他们的身份。
而是把他们当成了另外一伙人,逃跑的汉奴?
是了,自从陇山防线失守之后,生活在河湟谷地以及陇西的几十万汉人就全部沦为了吐蕃的奴隶,从此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想必是有汉人不甘受辱聚集造反。
然后招来了当地吐蕃驻军的进剿。
王臣当即蹲下身,用力的拧动了两下长矛杆。
吐蕃兵顿时间惨叫出声,整张脸都扭曲变形。
“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就给你个痛快,否则就让你生不如死!”王臣说道。
“你会说吐蕃语?”吐蕃兵先是愣了下,随即又看清楚了王臣身上的乌锤甲,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乌锤甲?不对,你们不是逃奴!”
王臣不答反问道:“前面有多少吐蕃兵?”
吐蕃兵倒也硬气,骂道:“汉狗,休想套话!”
之后无论王臣怎么折磨,吐蕃兵直到咽气也没多说哪怕一个字。
不过对拥有两世经验的王臣来说,已经可以从中找出很多信息。
“行了,别忙了,毁尸灭迹已经没什么用了。”王臣招手示意众人聚拢过来,说,“刚被我们干掉的是一支斥候队。”
“甚?斥候队?”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斥候队每隔一到两个时辰就需要向主帅报讯。
这也就意味着,慢则两个时辰快则一个时辰,他们必定被发现。
深入敌国境内,一旦暴露行踪,凭他们这十九骑必定十死无生。
郑乙咽口唾沫,小声说:“队头,要不然我们上祁连山躲一躲吧?”
“没用。”身高近两米的崔河道,“吐蕃獒犬会把我们从地缝中揪出来。”
“躲,肯定是躲不过的。”王臣摆摆手又道,“继续往前走也必死无疑,我们唯一的活命机会就是立刻下山,沿河谷全速往大非川转进!”
“甚?往大非川转进?”崔河等人面面相觑。
“对,往大非川转进!”王臣沉声道,“虽然中间要横穿四五百里河谷,但是只要我们跑得比吐蕃人的信差更快,就一定能够抢在吐蕃人派兵截杀之前越过大非川,等到过了大非川,再往前不远就是沙漠,吐蕃狗就不敢再追了。”
“可,那不是回去了么?”郑乙呐呐的问道。
“对,回去。”王臣道,“我们直接回安西。”
“可是,可是我们的差事还没完成。”郑乙道。
“是啊,我们还没把信送到长安呢。”崔河也道。
“郭大将军和弟兄们可都在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呢。”
王臣怒道:“你们是不是傻?命要紧还是差事要紧?”
按王臣的价值观,当然是命要紧,不管什么差事都得靠边。
而且王臣很清楚,就算他们把信送到了长安也请不来援兵。
眼下的大唐朝廷早已经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能力发兵支援安西?
所以王臣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趁吐蕃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穿大非川,逃回安西。
然而,没有人响应。
现场一下变得安静。
只有山风猎猎吹拂。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忽然响起踏的一声轻响。
定睛看,却是崔河用力踏脚,一边豁哈作声:“豁!哈!豁……”
下一刻,郑乙等十七人也纷纷跟着踏脚应和,再接着十八人就齐声歌唱了起来: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
歌风低沉嘶哑苍桑,极具感染力。
一霎那间,王臣就什么都明白了。
崔河、郑乙他们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已经说了。
正如新中国是他心目中不朽的丰碑,大唐也是郑乙、崔河他们心中不朽的丰碑。
前世的王成可为新中国做任何事情,郑乙、崔河他们也可以为大唐做任何事情,包括牺牲自己的生命,因为大唐是他们的荣耀!
不自觉的,王臣也跟着低声歌唱起来。
说到底,他现在是安西军骑兵队头王臣。
唱完从军行七首,王臣刷刷刷就是几刀。
刀过处,昂贵的乌锤甲已经一片片坠地。
王臣再翻身上马,奋力一引横刀仰天长嗥。
“卸掉铠甲,扔掉长矛,多余的辎重也统统都扔掉!”
“所有人只留一袭轻袍,再带三天干粮!目标陇山,全速前进!”
下一刻,十九骑便携带着四十余匹战马向着陇山方向席卷而去。
……
定秦堡是吐蕃在临洮修的一座屯堡。
只听这个名字,就能知道其重要性。
这是吐蕃人为了图谋关中秦地而修建的一个前进基地,里边囤积了大量物资。
这些物资包括粮食、布匹、铁料以及难以计数的木料,全都是军中紧要之物,所以现在李晟很为难,他是真的舍不得这些物资。
李晟绝对堪称一代名将,不仅勇冠三军,而且懂谋略。
这次的奇袭定秦堡之战,就足以证明李晟的用兵谋略。
凤翔节度使李抱玉只让李晟率五千人从侧翼发动进攻,减轻正面战场的压力。
李晟却告诉李抱玉,正面作战的话,五千人根本不够,如果只是想打败吐蕃,逼迫吐蕃退兵的话,根本不用五千人,一千就够!
于是李抱玉就真给了李晟一千精骑,每人配两匹骏马。
李晟带着这一千骑,昼夜兼程十日内急行军一千余里,在吐蕃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突然出现在了定秦堡下。
如果你以为这就完了,那就太小瞧李晟了。
还有更厉害的,在大军开拔之前,李晟就事先派心腹潜入陇右,挑动泯州、兰州、河州及洮州的豪强起事,把定秦堡的守军调走大半。
于是,唐军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拿下定秦堡。
囤积堡中的海量物资也成了唐军的战利品。
但是如何处理这些物资,却把李晟给难住了。
烧掉吧舍不得,带走吧又不可能,属实为难。
就在李晟左右为难之际,哨塔上传来錞于声。
警讯?吐蕃军杀回来了?李晟不禁脸色一沉。
当下李晟匆匆登上哨塔,手搭凉蓬眺望北方。
但只见有十数骑从漠门方向如飞而来,是唐兵!
在这十数骑唐兵的身后,还有上百骑吐蕃兵穷追不舍。
唐兵战马已经口吐白沫,快跑不动了,双方距离正在拉近。
李晟见此,当即从哨塔上探出身,冲下方喝道:“杜二何在?”
一员身披明光铠,身高接近一米九的武将上前一步应道:“杜岳在此!”
李晟伸手一指正从北边漠门方向狂奔而来的十数骑唐兵,大声喝道:“即刻率陌刀右旅出击,迎接友军入堡!”
“喏!”杜岳拱手一揖,旋即长嗥道,“陌刀右旅,出击!”
伴随着杜岳的长嗥,定秦堡的北侧堡门缓缓打开,随即至少一旅两百名唐兵腰挎横刀长弓,手持一丈长的陌刀,从堡门鱼贯而出。
这两百名唐兵的身高全部在六尺以上。
六尺,一米八四,这也是陌刀兵的身高门槛。
因为没有足够的身高,没有足够的力量,根本舞不开陌刀!
陌刀兵发端于唐高宗总章年间,然而盛行于世则要到唐玄宗天宝年间,尤其是连云堡之后,陌刀兵更成了唐军的战略兵种。
……
从漠门狂奔而来的十九骑正是王臣和他的骑兵队。
一路狂奔,不眠不休的跑了十多个小时,战马都跑死了三十多匹,也才逃到临洮,距离陇山至少还有七八百里路,王臣真的很绝望。
他觉得这次多半是要交代在洮州境内了。
因为背后的吐蕃追兵离得是越来越近了。
而且前面还有座屯堡,随时会有吐蕃军出来截杀。
正思忖间,屯堡的北堡门忽然之间洞开,一队吐蕃军从中开出来。
咦,不对,不是吐蕃军,是唐军!从定秦堡中开出的竟然是唐军?
唐军兜鍪跟吐蕃钵胄,唐军明光铠跟吐蕃扎甲,还是很好分辨的。
身后跟进的郑乙、崔河等人也同时发现了,当即兴奋的大笑出声:“陌刀兵!这是我们大唐的陌刀兵!哈哈!”
王臣到底是两世为人,是穿越者。
前世的王臣除了是个徒步爱好者,还是个文史爱好者,在徒步的同时也会探索当地历史以及人文古迹,所以一下就回想起来。
大历三年,尚悉结率领十万吐蕃大军进犯灵州。
是年九月,李晟率千骑出大震关,奇袭定秦堡,尽焚吐蕃军积蓄而还。
这就对上了,前面应该是定秦堡,李晟已经率领一千精骑攻陷定秦堡!
当下王臣一勒马缰,折向定秦堡,郑乙、崔河等十八骑也纷纷跟着转向。
很快,十九骑便与从定秦堡中迎出来的唐军擦身而过,王臣再回头看时,只见那几百唐军已经从前后四排疏阵,变换成了密集的一字横阵,像一道潮水滚滚往前推。
……
然而,对于北边追杀过来的吐蕃军而言,两百唐军却像一堵墙快速逼近。
“停!”为首的吐蕃武将赶紧勒马止步,身后跟进的吐蕃兵也纷纷停下。
对于大唐的陌刀兵,每一个吐蕃兵都可谓是刻骨铭心,因为他们在大唐陌刀兵的手下吃了太多亏,连云堡之战更是打出了心理阴影。
“退!”吐蕃骑兵最终只能够不战而退。
“大唐安西都护府龟兹镇骑兵队头王臣,参见大将军!”王臣抱拳一揖。
“起来吧。”李晟虚虚一托,待到王臣起身,又直直的盯着王臣脸上看,一边看一边喃喃低语,“像,太像了,太像了。”
两世记忆,王臣一下就猜到李晟在嘀咕什么。
其实,这具躯壳的原主对李晟还是有印象的。
当下王臣又向着李晟长揖到地,口中再唱道:“叔父在上,受小侄一拜。”
“叔父?”李晟一下激动起来,“这么说你真是王撼之子,故兵部尚书兼太子太师,王忠嗣公之孙,王臣?”
王臣顿首再拜,不亢不卑的道:“正是小侄。”
“贤侄快请起。”李晟赶紧上前把王臣扶起。
王臣顺势起身近距离打量李晟,发现还真如历史记载那般,身高六尺多,按照后世度量衡就是接近一米九,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压迫感。
王臣身高也有一米八多,但是在李晟面前却还是矮了半头。
话说回来,这其实才是古代华夏猛将的常态,古代的猛将大多又高又胖。
比如说神通大将李嗣业,史书记载身高七尺,也就是说至少有两米一零。
李晟轻抚着王臣的肩背,叹道:“前次见你尚只是一介不足三尺之稚童,今日再见却已是一昂藏男儿,韵华流逝竟至如斯!”
身为武将,李晟很少儿女情长。
可是今天,李晟却有些控制不住。
因为王臣阿爷王撼是他的生死之交。
而王臣的祖父王忠嗣更是他的恩师。
没有王忠嗣的赏识和栽培,就没有李晟的今天。
不过在小小的渲泄了一下情绪之后,李晟很快就恢复平静,接着问道:“贤侄,安西四镇之情形如何?”
“很不好。”王臣摇头说,“吐蕃大将达札路恭率十万大军于去年秋越过葱岭,向安西四镇发起进攻,于阗镇和疏勒镇已然被围,小侄此行正是奉郭将军之命向朝廷请援,今日若不是叔父相救,小命已然休矣!”
李晟闻言轻叹一声,说道:“朝廷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援兵可派。”
换成别人,李晟绝不会说,但是对王臣,李晟就没忍心隐瞒真相。
当下李晟把吐蕃大将尚悉结率十万大军进犯灵州的情况简单道出。
“如今吐蕃之国势已然远胜我大唐,不光可以兵分三路从安西、河西以及关中同时犯我大唐,而且还能打得各路唐军难以招架,河西数州先后沦陷,关中诸州也岌岌可危,朝廷现在是真无暇顾及安西四镇及北庭诸州了。”
王臣默然,因为他知道李晟并没有骗他。
至少从对外作战看,这时候绝对是吐蕃帝国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曾经气吞万里如虎的大唐帝国已经被三路吐蕃大军打得喘不过气。
不过长安还是要去,这毕竟是他的职责。
当下王臣说道:“去长安乃是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么?”李晟心头一动,说道,“其实你们不用去长安,也一样可以完成肩负的职责,甚至还能请动朝中重臣替你们伸张。”
王臣听出来了,李晟好像要跟他做交易。
当下王臣拱手说道:“小侄听凭叔父吩咐。”
大佬要跟你做交易,你最好爽快的应下来。
毕竟他现在只是个骑兵队头,李晟却是禁军都将加左羽林大将军。
“不急。”李晟却一摆手说,“你们一定都累坏了,先吃点东西,然后抓紧时间睡上一觉,有什么事等明天睡醒了再说。”
“喏。”王臣便也没有矫情,确实是困了。
目送王臣身影离开,旁边站着的管家问道:“阿郎,你是想……”
“此前我尚在犹豫,不知是否该留下定秦堡中辎重,现在却是决心已定。”李晟笑着摆了一下手,忽然又问道,“你觉得王臣此子如何?”
管家道:“此子虽是王公之孙,将门之后,但毕竟年轻,怕是难堪大任。”
李晟道:“能率一队骑兵在敌国境内潜行数千里,心性及能力当是够的。”
管家道:“心性及能力或许够,可身份呢?王小郎君毕竟只是王家庶子,并非我李家嫡子,怕是不足以号令洮州各路豪帅。”
李晟道:“我若是招他为婿呢?”
“招婿?”管家愕然。
……
这一睡就是五个时辰,再醒转时已经是次日的清晨。
草草洗过脸,王臣等人又被带到定秦堡的公廨大堂。
只见堂上已经支起一口大瓮,里边炖了满满一瓮的羊杂。
烈火舔舐着瓮底,煮得瓮中的汤汁咕嘟咕嘟的往上冒泡,伴随着气泡的炸开,空气中立刻弥漫起羊杂的浓香。
王臣几人的肚子立刻咕噜噜的叫唤起来。
正往大锅里倾洒香料的管家立刻笑出声。
“全都饿坏了吧?快坐下吃!”管家示意崔河等人入席。
随即李晟的亲兵就奉上吃食,每人十张夹了羊肉的胡饼,还有一大陶碗刚刚出锅的羊杂汤,不够还能随时添。
崔河、郑乙等人立刻稀哩哗啦的吃起来。
王臣却没有入席,他知道自己不在这吃。
果然,管家直接将王臣领到了公廨后堂。
后堂内的吃食就要精致得多,而且只有两个人。
“坐。”正拿匕首切割羊腿的李晟歪了下脑袋。
王臣也没有矫情,盘腿入席就拿起匕首分割案上的羊腿。
羊腿是刚烤好的,足有十斤,不仅撒了孜然粉,甚至还撒了胡椒粉。
趁着进食的间隙,李晟说道:“贤侄你知道的,吐蕃国势蒸蒸日上,已经对我大唐形成碾压之势,广德元年陇山失守后,京畿重地屡受吐蕃侵扰,关中百姓、朝堂诸公乃至圣人皆不得安寝,说来实在是令人痛心。”
王臣的嘴巴没有片刻的停顿,只顾大口的咀嚼。
管家端着一大碗羊杂汤进来,王臣还颔首致谢。
“要想圣人安寝,百姓乐业,就必须夺回陇山。”李晟接着说道,“而眼下,就有一个夺回陇山的天赐良机。”
王臣心下暗道一声这就来了。
若不出意外的话,这多半是一道送命题。
不然的话,不足以让李晟这么大费周章。
李晟沉吟片刻之后说道:“秦州乃是陇山屏障,要想守住陇山,就必须先夺回秦州,然而秦州境内之陇城、上邽以及成纪等城池皆为坚城,急切难以图之。”
王臣吃了至少有七八斤羊肉才终于停下,开始小口的喝羊杂汤。
李晟的言外之意王臣已经听懂了,他想攻取秦州,但是需要时间。
所以,李晟是想让他这个安西军的骑兵队长给他打掩护,争取时间?
想到这,王臣不禁感觉有些好笑,李晟也未免太看得起他这个骑兵队长了吧?
只不过王臣脸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就跟没听到似的,只顾小口的喝着羊杂汤。
小郎君可真能沉得住气,李晟盯着王臣,接着说道:“要想克复秦州,至少也得半年时间,然而关中的十万吐蕃大军却随时都有可能回师陇西。”
见王臣仍然只顾着喝汤而没有搭话之意,旁边的管家只能接过话茬。
“所以得想办法将吐蕃大军从秦州引开,确切点说,是将吐蕃大军引至定秦堡。”
“定秦堡扼洮河谷地,洮河谷地又有陇西最肥沃之耕地,若得一军扼住定秦堡,则吐蕃军便再顾不上秦州及陇山。”
“先生真乃诸葛再世。”王臣恭维了一句。
这是实话,胸口插着一把刀,谁还能顾得上体表的伤势?
洮河谷地是陇西的胸口要害,秦州还有陇山就只是体表。
随即王臣又对李晟说:“定秦堡地势险要,且粮草充足,叔父手握一千精兵,足以令十万吐蕃大军望而却步,有叔父率军扼守定秦堡,朝廷当可从容经营秦州陇山防线,从此拒吐蕃于陇关以西,京畿重地便再不复有刀兵之忧,圣人亦可从此安寝。”
李晟险些被呛死,如果我可以率军留守定秦堡,跟你废什么话?
最后又是管家替李晟解了围:“阿郎乃禁军都将,岂可久守于外。”
不可久守于外当然只是托词,其实是不想当棋子为他人做嫁衣裳。
因为留在定秦堡就成了棋子,光复陇山的泼天战功就会便宜他人。
李晟对大唐忠心耿耿,做梦都想再造盛唐,但也不愿意让出战功。
“叔父是想让小侄守定秦堡?”王臣不再绕圈子,主动把话挑明。
“然也。”李晟轻轻颔首道,“你我叔侄若能戮力同心,一举替大唐光复陇山防线,大明宫夜筵不在话下,青史留名亦不无可能。”
王臣摇头道:“就凭小侄麾下十八骑安西军?”
李晟摆手道:“叔父世居于临洮,在陇西颇有一些影响力。”
管家接着说:“阿郎来临洮之前,已经暗中邀约了洮州各路豪帅,不出两日这些豪帅必率族中壮丁来会,数千精壮唾手可得。”
所谓的豪帅,其实就是地主豪强,陇西沦陷后大部分地主豪强或逃或死,但还是有一小部分地主豪强归降吐蕃忍辱当了小官。
李晟联络的多半是这些地主豪强。
河州闹事的汉民多半也是李晟策动的。
这些地主豪强的忠诚度或许差点意思,战斗力却没问题。
这点只要看看晚唐的张义潮就能知道,陇右河西的汉族豪强历来就很能打。
只不过,这些地主豪强的服从性就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他们肯听他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年轻指挥?闹呢?
李晟突然问道:“贤侄可有婚约在身?”
王臣愣了一下,答道:“不曾有婚约。”
李晟当即说道:“贤侄若是不弃,可先与三娘定下婚约,如此你便是我李家之婿,洮州各路豪帅定唯你马首是瞻。”
“啊?”王臣心说竟然这么狠的?
为了战功,不惜让女儿守望门寡?
不过唐朝好像没有守寡这么一说,再嫁也是很寻常之事。
所以这对于李晟来说并没有损失,不过就是张空头支票。
旁边管家说道:“小郎君好福气,我家三娘子乃是京中出了名的国色,不知有多少年轻俊彦求娶而不可得。”
你说我就信啊?王臣翻了记白眼。
这种有命定亲、没命享用的冤种,谁爱当谁当。
见王臣不吱声,管家催促道:“小郎君意下如何?”
王臣心下便暗暗的叹了口气,还是之前的那句话,他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得罪像李晟这样的军中大佬是极其不明智的。
当务之急是猥琐发育尽快成为大佬。
再说守定秦堡也不一定就是送命题,还是有机会解开的。
昨天进堡之前,王臣就大概的观察过定秦堡的山势地形。
定秦堡所在的公鸡山并不高,也就一百多米不到两百米,山腰以下很平缓,山腰以上就开始变陡峭,尤其快到山顶接近堡墙时,坡度接近有七十度。
所以定秦堡的堡墙朝内只有一丈高,朝外却有三四丈高。
此外定秦堡中还囤积了海量的粮草,别说六个月,吃上六年都够。
当然了,地势险要外加粮草充足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王臣在定秦堡中嗅到了那东西的气味,现在他的鼻子可灵。
有了那个东西,坚持六个月并不难。
身为资深驴友,王臣深知火的威力。
当下王臣一拱手说道:“就怕委屈了三娘。”
“贤婿不必自谦,你我两家原本就是世交,结亲也算是门当户对。”李晟直接就改了称呼,又道,“只不过军中简陋,什么都没有准备,所以只能先定下口头婚约,三书六礼只待贤婿凯旋之后再行补上,可否?”
“但凭岳父吩咐。”王臣果断跟着改了称呼。
不管李三娘是真国色还是假无盐,总之先认了李晟这个岳父再说。
王臣的懂事让李晟很满意,当即慷慨许喏道:“贤婿若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提出来,只要能办的,为父一定替你办了。”
王臣眼前一亮说:“既如此,请岳父将那一团陌刀兵留下!”
“甚?”李晟脸上顿时间露出便秘之色,我就是客气一下,你小子怎么还当真了呢?老子手下总共也就那一团陌刀兵,全都给了你,我拿什么打秦州?
但是刚才已经把话说出去,一个不给肯定也是说不过去的。
当下李晟有些郁闷的说道:“一团不可能,只能给你留一旅。”
大唐军制,一团为两百人或三百人,设校尉,下辖两旅或三旅。
一旅百人,设旅帅,下辖两队。每队五十人,设队头以及队副。
“谢岳父。”王臣紧接着又说道,“还有请朝廷发兵支援安西之事……”
“此事你不用担心。”李晟慨然说道,“无论最后你是否能够守住定秦堡,也无论最后是否恢复陇山防线,为父定然会向圣人陈情。”
王臣又说道:“此外还请岳父多留几副甲。”
“此事好办。”李晟点头道,“定秦堡中有三百多副吐蕃扎甲、六百多副锁子甲加千多件刀矛角弓等武器,都一并给你了。”
“多谢岳父。”王臣闻言顿时大喜过望。
有了这批甲胄,守住定秦堡的机会就更大。
在冷兵器时代,甲胄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
平民百姓家中有刀甚至弓箭,官府根本不会管。
但如果谁家私藏甲胄,立刻会被安上造反罪名抓起来。
为什么?因为铠甲这东西真能让一群泥腿子变成精兵。
如果没有铠甲,一支再普通不过的轻箭就能把你轻松带走。
一旦披了铠甲,只要阵形还没有崩溃,你就很难被人干掉。
两军列阵对垒,身披铠甲的可以挨很多刀,但是没有披挂铠甲的只要挨上一刀就会丧失战斗力甚至于丧命,这就是铠甲的巨大影响力。
所以,有了这九百多具扎甲及锁子甲之后,王臣就可以从洮州的民壮之中拉出一支近千人的精锐,定秦堡之战也就有了最基本的保障。
……
当天上午,李晟就率军匆匆离开了定秦堡。
李晟只带走了吐谷浑部落的首领慕容谷种,其余一概都没有带,甚至还把管家李九伯也留在了定秦堡,这也是应有之举。
因为洮州的豪强根本就不认识王臣。
没有李家的人从旁协助,谁会鸟他?
即便如此,李晟也还是有些不放心。
一路疾驰到岷州和政县,李晟把弟弟李侃叫到跟前。
“二弟,你即刻率一队精骑折回临洮,于暗中刺探定秦堡消息。”
“阿兄,你是担心王家小郎君镇不住洮州各路豪帅,误了大事?”
“王臣此子性格坚韧,才能也极出众,颇有乃父甚至乃祖遗风,然而终究还是太过年轻了,纵然有李家女婿身份,纵然有九伯在他的身边相助,也未必能镇得住各路豪帅,但凡有一路豪帅出了问题,定秦堡就必然会失守。”
“小弟明白了,小弟这便折回洮州去。”
说完,李侃就率领一队骑兵折回洮州。
等到李侃率军回到定秦堡附近时,天色早已经黑透。
李侃跟李晟自幼在洮州临潭长大,兄弟两个经常结伴外出打猎,所以对于临潭的山川河谷很熟悉,甚至一草一木都了然于胸。
李侃选了一处河谷藏好随行骑兵,再挑选了两个骑兵换上裘袍,趁着夜色爬上了离定秦堡不远的一座高山。
这座高山的视野极好,一览无遗。
只见,定秦堡西北两侧的旷野上已经升起无数篝火。
看到这片连绵的篝火,李侃松了口气,定秦堡没丢。
就在这个时候,从定秦堡那边远远的传来一阵鼓声。
……
王臣身披一身铁扎甲,肃立在大堂上。
大堂外,崔河手握两支鼓槌正在击鼓,这是聚将鼓。
到现在为止,已有十九路豪帅赶到定秦堡会合,壮丁数量也已经超过两千。
不幸的是,不会再有第二十路豪帅前来会合了,因为定秦堡周围已经出现了大量的吐蕃骑兵,后续的豪帅多半是不敢再来了。
即便敢来,大概率也会被吐蕃军歼灭。
但是好在,两千民壮也已经达到了王臣的预期。
鼓声绵绵,却始终不见豪帅前来公廨大堂应卯。
唯一早早赶来公廨大堂应卯的只有陌刀将杜岳。
杜岳虽然打心眼里瞧不起王臣这个安西军队长,但是作为李晟麾下的陌刀将,他必须坚决执行李晟的军令。
直到三通鼓罢,终于有三路豪帅赶到公廨大堂。
半个时辰之后,其余的十六路豪帅才姗姗来迟。
这些豪帅互相之间忙着打招呼,甚至懒得跟王臣见礼。
王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申明了一遍十七禁律,然后宣布散衙。
然后到了夜半子正,王臣命崔河再次击鼓聚将,这次终于有七个豪帅在三通鼓罢之前准时赶到了公廨大堂,但是大多数豪帅还是不当回事。
走进大堂之后,有些豪帅还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人。
王臣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堂下的各路豪帅。
然后慢慢的,公廨大堂就安静了下来,静到落针可闻。
王臣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子正时点卯,仍只有七位豪帅准时赶到应卯,看来是我没把十七禁律讲清楚,那么现在,我就再讲一遍,诸位且听!”
“第一禁:闻鼓不前,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者,斩!”
“第二禁: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者,斩!”
“第三禁:呼名不应,点卯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者,斩!”
听到这,有不少个豪帅终于变了脸色,因为他们确实犯了军规第三禁,而且还是连着两次触犯军规,按律该斩首。
不片刻,王臣就念完了十七禁律。
又重复一遍之后,王臣宣布散衙。
然后到了次日拂晓,王臣第三次击鼓聚将。
这次有十八路豪帅都在三通鼓罢之前赶到,就只有一个豪帅晚到了片刻。
晚到的董迟甫一走进大堂就发现气氛不对,台阶上的李家女婿一脸杀气,台阶下的各路豪帅则是一脸的惴惴然,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
只不过董迟仍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董迟不相信李家女婿真敢杀他,因为董姓是洮州大姓。
对于像他这样的大姓豪帅,所谓的十七禁律就是个摆设。
大咧咧往阶下一站,董迟随意的一揖说道:“昨夜睡得晚,所以今早起得晚,董某在这里给小郎君赔一个不是。”
王臣嗤的冷笑一声,一指董迟喝道:“拿下!”
肃立在阶下的崔河当即便上前一步,伸手往董迟双臂抓来。
董迟也有一米七多,可是在身高接近两米的崔河跟前却跟个小鸡仔似的,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反抗之力,一下子就被反缚住双臂。
董迟这下终于慌了,急声叫道:“做甚?快撒开!”
崔河却根本不理他,只是死死的反缚住董迟双臂,令其动弹不得。
王臣目光扫过其余十八路豪帅,森然道:“昨夜第一次击鼓聚将,是因为我没有向诸位告知军规禁律,所以诸位迟到也是情有可原。子夜第二次击鼓聚将,也是因为我没向诸位说清楚军规禁律,所以即便仍有多位豪帅迟到,我依然没有责罚你们。”
“但是今早的第三次击鼓聚将,竟然还有人迟到,那就是目无法纪!”
“十七禁之第三禁:呼名不应,点卯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者,斩!”
说此一顿,王臣再伸手一指董迟厉声喝道:“把这厮推出去,斩了。”
一众豪帅勃然色变,董迟更是吓了个半死:“小郎君饶命啊,饶命。”
王臣根本不为所动,任由崔河拎小鸡般将董迟拎出了公廨。
片刻之后,崔河就拎着董迟的首级回到堂上复命。
看着兀自怒目圆睁的董迟,十八路豪帅无不骇然。
居然真的斩了董迟?王小郎君真是个狠人!
不过董姓可是大姓,族中壮丁足有八百人。
这事怕是很难善了,搞不好就会闹出兵变。
陌刀将杜岳也是一脸无语,心说王臣还是太年轻。
像董迟这样的地头蛇又岂能这般轻易处斩?你想杀人立威,也得挑个软杮子,这事闹到最后,多半还得靠他们陌刀旅出面来镇压兵变。
王臣却一脸淡然,兵变是不可能闹出兵变的。
两世为人,还能分化不了区区八百多董家民壮?
昨晚王臣就没怎么睡,而是跟李九伯聊到很晚。
聊什么?了解已经汇聚到定秦堡的十九路豪强。
杀人之前,王臣就已经想好了处理董家的策略。
正转念间,郑乙带着一个高壮如山的汉子走进大堂。
“小人董山,拜见公子。”人如其名的董山长揖到地。
“董山是吧?”王臣道,“从今天起你就是董家新一任豪帅。”
“多谢公子。”董山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再次长揖道,“董家定然唯公子马首是瞻,公子让我董家做什么,董家便做什么,绝无二话。”
杜岳便一愣,然后回头细细打量了王臣几眼。
必须得承认,王臣的这一手又打又拉,玩的很漂亮。
因为董山是董家旁支的子弟,虽然勇武过人,但是正常情况下即便董迟意外身死,也轮不到董山来继位。
可是现在王臣直接指定由董山接任董家豪帅。
这一来王臣就成了董山的举主又或者说恩人,董家嫡支子弟对王臣的仇恨也立刻跟着转移到了董山身上,而董山如果想要坐稳豪帅之位,就必须得借助王臣的支持,这也意味着董山已经和王臣牢牢的摁绑在一起。
连消带打间,就把斩杀董迟造成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
更重要的是,还通过斩杀董迟狠狠的震慑了各路豪帅。
从现在开始,十九路豪帅再没有一个人敢于违逆王臣。
不过,杜岳还是想得简单了,王臣的骚操作远不止此。
向着陇山方向遥遥揖了一揖,王臣接着说道:“岳父临行前曾与我说过,陇右光复之后将重建陇右军,火长、队长乃至旅帅等武官将从洮州各族子弟当中优先选拔,诸位回去之后可以先行挑选五十名优秀子弟到我这挂名。”
杜岳听得瞠目结舌,你这不是信口雌黄么?
大将军何时说过要光复陇右,重建陇右军?
他只说要夺回秦州,将唐蕃战线推回陇山。
你知道光复陇右有多么艰难吗?就信口开河?
然而十九路豪帅却是信以为真,听了之后都极为兴奋。
他们之所以冒着灭族风险起事,一是不愿意给吐蕃人当奴隶,二就是想让族中子弟借机博取一个出身,正所谓功名马上取,富贵险中求。
这一次跟着李家起事,主要还是为了搏个出身。
所以王臣的这一番话,直接挠到了十九路豪帅的痒处。
画完大饼,王臣又道:“刀兵无眼,为了保护各族的优秀子弟,我会选拔其中最出色的三百名子弟赠送一具扎甲,其余六百五十人赠一具锁子甲。”
“我等谢过公子赠甲!”十九路豪帅闻言越发大喜过望。
王小郎君,噢,不是,王公子居然要赠送他们九百五十具甲胄,好人呐!
林九伯见状也是点头,心说阿郎看人的眼光果然很准,王小郎君无论心性还是处事手腕都是一等一的,现在就看他的用兵之能是不是也是第一流?
倘若用兵之能也一流,或许真有机会守住定秦堡半年。
正思忖间,王臣的目光也向着李九伯看了过来:“九伯。”
“老奴在。”身为管家,李九伯的位置还是摆得很正的。
王臣问道:“堡中有哪些引火之物?具体数量又有多少?”
林九伯当即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册子,翻看了一下答道:“堡中物资当中能用于引火的主要有猛火油、羊脂、酥油、松明及火药。”
“其中猛火油三千余桶,火药百余桶。”
“羊脂一万余斤,酥油大约有五万斤,松明则难以计数。”
稍稍一顿,林九伯又道:“此外云杉及冷杉亦可用于引火。”
王臣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对羊脂、松明以及酥油的数量并不意外,毕竟羊脂和松明是主要的照明物,肯定得多备。
至于酥油,更是吐蕃人的主食之一。
王臣没想到的是还有猛火油跟火油。
火药不用说,猛火油估计就是石油。
最终的事实证明,王臣并没有猜错。
足足三千桶石油,堆满了三排库房。
王臣当即让民壮搬出来八千根杉木并在其表面涂满上火油以及羊脂,再然后派人抬到西北两侧的堡墙上备用。
定秦堡外,吐蕃大营。
吐蕃千户尚塔藏来到了随军工匠的营地。
定秦堡原有五千守军,其中的一千人为嫡系吐蕃军队,两千为吐谷浑仆从军,还有两千是党项、羌等部落仆从军。
这是吐蕃军队的标准构成,约两成真蕃加八成奴从。
吐蕃全国的真蕃大约十万,加上奴从则高达五十万。
定秦堡的堡帅是吐谷浑部首领慕容谷种,可真正的话事人却是吐蕃千户尚塔藏。
三天前,得知河州、泯州、渭州及兰州的汉民作乱,尚塔藏当即派出四千兵马,兵分四路前往镇压,只留慕容谷种率一千人守洮州。
结果却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让李晟趁虚夺了定秦堡。
听闻定秦堡遭到唐军攻陷,尚塔藏又赶紧率军杀回。
尚塔藏是典型的吐蕃武将,身高不高,也就一米六,但是四肢和躯干极为强壮,披上厚重的铁札甲,再戴上尖顶钵胄,整个就是一矮人族武士。
矮人族武士鲁莽而且好战,尚塔藏也同样嗜血好战,但是并不鲁莽。
率一千吐蕃军杀回临洮后,尚塔藏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一边等待各路仆从军,一边派人砍伐冷杉打造各种攻城器械。
这时候,吐蕃的科技水平已经不在大唐之下。
这是唐太宗李世民还有唐中宗李显造下的孽。
唐代之前,中原王朝但凡只要完成大一统的,总能够对周边的游牧民族压着打,一汉当五胡可不是吹,而是客观事实。
究其原因,就是中原王朝拥有科技上的优势。
尤其是冶金科技上的优势,使得中原王朝可以造出更锋利的兵器以及更坚韧、更轻便的甲胄,装备了利兵坚甲的汉军就能够压着胡人打!
然而唐太宗李世民和唐中宗李显改变了这一切。
这祖孙俩一改中原王朝对游牧民族的技术封锁,转而主动赠送各种科技。
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远嫁吐蕃之时带去了大量工匠,这些工匠涵盖冶铁、木工、建筑及天文等各个领域,使得吐蕃的科技水平一下就追平大唐。
回纥也通过和亲从大唐得到了大量的工匠以及科技。
之后没多久,吐蕃和回纥的国力以及军力就迎来了爆发式增长。
这只是开始,李世民和李显祖孙俩的科技输出在两百年后酿成了灾难性的后果,从那之后中原王朝面对游牧民族就再也没有一汉当五胡的壮举,甚至反过来被胡人压着打,先是契丹,接着是女真,然后是蒙古,出入中原就跟诳后花园。
近一千年间,汉家衣冠竟数度沦丧,说来实在是令人悲愤莫名。
说回到现在,吐蕃的随军工匠已经有能力打造飞梯、鹅车以及炮弩等器械。
不过,洮州境内已经成材的云杉冷杉几被砍伐殆尽,只有碗口粗细的杉木。
看着只有碗口粗细的杉木,尚塔藏的眉头一下蹙紧:“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砍伐一些粗大的杉木?这样的杉木有何用?”
工匠头苦笑:“附近能够找到的杉木就只有这么粗。”
尚塔藏哑然,他这才想起,下勇部为了储备足攻略大唐用的木料,几乎把整个陇西的所有大树砍伐殆尽,现在临洮境内确实找不出更粗的杉木。
然而打造飞梯、鹅车以及炮弩等器械都离不开大料。
转念间,尚塔藏忽然就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定秦堡。
临洮境内已经找不到大料,但是定秦堡内却多的是。
为什么不想办法让定秦堡内的唐军提供一批大料呢?
那么有没有可能让唐军提供大料呢?答案是肯定的。
只要吐蕃军发起进攻,唐军多半会拿杉木当作滚木。
毕竟定秦堡外不是光秃秃的碎石山就是山崖,滚木的杀伤力极大。
这一来,就必然会有大量的木料顺着山坡滚到山脚,随军工匠不就可以取回这些木料打造攻城器械?这主意不错。
尚塔藏当即派人把刚赶到的党项首领庞结心叫过来。
党项人世代生活在陇右及河西,属于高山游牧部落。
因为族群松散缺乏凝聚力,党项人只能依附于强权,吐谷浑强大时依附吐谷浑,大唐控制陇右以及河西时就依附大唐,现在轮到吐蕃控制陇右,党项人又成了吐蕃的附庸,族中的壮丁也沦为了吐蕃武士的奴从。
庞结心原本也是个部落首领。
现在却只是尚塔藏跟前的一条贱狗。
尚塔藏对庞结心也是毫无尊重可言。
“贱狗。”尚塔藏踢了一脚跪在自己面前的庞结心,再接着伸手一指定秦堡说,“带着你的狗奴,立即向定秦堡发起进攻。”
尚塔藏压根没说这只是佯攻,仅只是为了获取杉木。
因为尚塔藏从来就没把党项仆从军的死活放在眼里。
庞结心不敢抗命,只能够带着党项仆从军发起进攻。
庞结心选了定秦堡的北堡墙,因为北堡墙的高度要比西堡墙略低些许,而且堡外墙根下的落脚点也相对宽敞,容易立足。
……
守在北哨塔的唐军哨卒很快就发现有吐蕃军在迫近,当即敲响了錞于。
伴随着当当当的錞于声,王臣带着安西十八骑和三百壮丁上到北堡墙,这三百壮丁是从两千多个民壮中挑选出来的,王臣刚刚还给他们分发了吐蕃铁扎甲和兵器,所以一个个都显得很亢奋,恨不得立刻跟吐蕃军来一场不死不休的血战。
“来的是奴从,不是吐蕃军。”王臣一眼就窥破虚实。
赤松德赞时期,吐蕃的国力达到了巅峰,因而吐蕃军的披甲率非常高。
除了奴从之外,吐蕃军的步兵骑兵无一例外全都披甲,十夫长以上更是披两重甲,内穿锁子甲,外披札甲,防御力比唐军都要强悍。
但是现在摸上来的吐蕃军只有少数人披甲。
所以这肯定不会是五茹六十一东岱的真蕃,而是奴从。
所谓奴从,也即仆从军,就是被吐蕃征服的国家或者部落派出的军队。
身为奴从,士气和斗志肯定高不到哪儿去,唯一的作用就是充当炮灰,消耗唐军的锐气以及守城器械。
“公子,扔滚木吧!”董山热切的说题。
“公鸡山的北坡西坡都是光秃秃的碎石,还陡,用滚木砸肯定一砸一个准!”
作为王臣一手提拔的“亲信”豪帅,董山现在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好让王臣知道他的信任并没有错付。
然而王臣却拒绝了。
“区区几百个吐蕃狗,用滚木太浪费了。”
“传令,把吐蕃狗放近了用重箭射他们!”
顿了顿,王臣又喝道:“小乙,拿我弓来!”
“喏。”郑乙应了声喏,当即取来王臣的弓箭。
很快,北堡墙上的民壮就开始朝坡下的吐蕃奴从抛射轻箭。
这就是民壮,尽管王臣已经下达了明确的命令,但是这些临时纠集的民壮根本没有形成服从军令的习惯,一个个仍然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
王臣也没有急着发作,现在不是整肃军纪的时候。
民壮的轻箭抛射几乎没什么用,杀伤效果微乎其微。
一是因为吐蕃奴从的间隔很大,二是因为轻箭抛射属于覆盖式杀伤,需要几千上万名弓箭手集中抛射才成形成足够的威胁。
很快,吐蕃奴从就越过半山腰,进入到了百步以内。
一百步对于安西军骑兵标配的角弓来说,略有些远。
不过王臣打算先试试手,当即取出一支箭扣在弦上,然后猛然张弓。
下一个霎那,只听得咯嘣一声,王臣手中的那张角弓便断成了两截。
好家伙,安西军骑兵标配的角弓居然承受不住拉力,被硬生生拉断。
听到异响声,郑乙、崔河、董山还有附近的十几个民壮纷纷看过来。
看到王臣居然拉断了角弓,众人便不由得愣在那里,公子好大力气,居然能把一张上好的柘木角弓拉断!
王臣自己也感觉有些懵逼。
自己的身体肯定出问题了。
之前能嗅到十里外的吐蕃人的气味。
现在更是拉断了安西军标配的角弓,这是完好的角弓!
无论是前世的骨灰级驴友,还是今生的安西骑兵队头,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今生的王臣虽然出身将门,自幼打熬了一身骑射本领,但是身体条件一般,相比普通士兵肯定要强一些,相比猛将却差得很远。
可是,现在,他却轻松拉断一张弓!
很快,林九伯托举着一张弓走过来:“公子试试这张弓。”
“这是谁的弓?”王臣伸手接过来,只见这张弓长约一米五,通体漆成黑色,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不过弓稍应该用的牛角,弓弦用的应该是牛皮绳。
林九伯道:“这是吐蕃堡帅慕容谷种的战弓,阿郎留给公子的。”
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林九伯又环顾左右说道:“这张战弓有一百五十斤挽力,阿郎要拉开都有些吃力。”
“一百五十斤挽力?”
王臣轻拉了下弓弦,感觉也就那样,并不重。
大唐前期的一斤大约为六百四十克,一百五十斤就是九十六公斤,一百九十二斤。
据新唐书记载,初唐猛将张士贵和盛唐名将王忠嗣用的战弓就有一百五十斤挽力,也就是说这两位猛人都能够轻松的拉开两百斤的强弓。
转念间,王臣就双手猛然发力,将战弓拉开。
霎那间,整张战弓就已经被王臣拉成满月状。
然而即便将弓拉满,王臣也没感觉有多费劲。
甚至连着拉了三次,王臣也是脸不红心不跳。
“公子果然天生神力,不愧是将门之后!”李九伯忍不住喝了声彩。
董山和聚拢过来的民壮也跟着大声喝彩,崔河、郑乙等十八骑安西军则是愣在当场,在他们记忆中,王臣好像也就勉强拉开一百斤的硬弓。
可现在,他竟然毫不费力的拉开了一百五十斤强弓。
这怕是假的吧?崔河、郑乙等人忍不住暗暗的忖道,慕容谷种的这张战弓真有一百五十斤挽力?我怎么不太信呢?
这时候,王臣已经扣了一支重箭并且再次把弓挽满。
属于原主的骑射领悟及肌肉记忆瞬间开始发挥作用。
王家毕竟是大唐将门,骑射就跟吃饭喝水般稀松平常。
王臣虽不受家人待见,但还是打小练就了一身骑射本领,要不然也不能在短短不到两年内当上安西军的骑兵队长。
“队头,那个披甲的!”
“射那个披扎甲的吐蕃狗!”
郑乙手指前方连声的叫喊起来。
王臣从奴从中找到了那个披扎甲的吐蕃兵。
不出意外的话,这人不是吐蕃武士就是仆从部落的首领。
王臣再估算了一下距离,大约有一百多米,不到七十步。
对于普通角弓,五十步就是直射最大射程,距离再远就只能够使用多人抛射的方式进行大面积覆盖式杀伤。
但是像王臣手中这样的强弓,直射的最大射程就大得多。
据战国策记载,楚国的神箭手养由基就能做到百步穿杨。
楚国的一百步约等于唐代的七十步,所以还是有可能的。
转念之间,王臣就已经锁定吐蕃兵,然后悄然松开弓弦。
只听嗡的一声,扣于弦上的三棱重箭就已经闪电般射出,先是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然后挟带着惊人的高速以及惯性,落向披甲的吐蕃兵。
数秒之后,重箭就从空中疾坠而下,正中吐蕃兵的胸口。
吐蕃兵虽然披了铁扎甲,但还是被攒落的破甲重箭整个贯穿。
举着横刀往上走的吐蕃兵当即身体一僵,然后直挺挺的向后倒下。
“彩!”看到这幕,不光是郑乙等安西军,堡墙上的民壮甚至李九伯也情不自禁的跟着大声喝彩,王家小郎的箭术甚至还在阿郎之上。
这时,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突然间上演。
在王臣一箭射杀披甲的吐蕃兵之后,旁边的吐蕃奴从一下就炸了锅,转身就跑。
这些吐蕃奴从的溃逃很快就漫延到了全军,眨眼间,几百个吐蕃奴从就像受惊的羊群争先恐后的向着山下跑,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
王臣也有些意外,历朝历代的史书上经常有一箭退敌的记载,最夸张的则要数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原本以为这只是虚构的故事,现在看来却似乎是真的,一位真正的猛将,真的可以三箭吓退十万大军!
党项奴从很快逃回吐蕃大营。
吐蕃百户莽罗切拼死抢回庞结心的尸体并带回大营。
尚塔藏推开撅着屁股跪在面前的党项女奴,再抓起一件油叽叽的裘袍披在身上,然后黑着脸走出自己的大帐。
只见大帐外横躺着一具尸体,胸口还插了一支重箭。
“这是怎么回事?”尚塔藏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难看。
“禀千户,堡中汉狗中间有一员猛将,在一百步的距离只一箭就射死了庞结心,几百个党项奴从一下就溃了。”莽罗切黑着脸道。
“你说甚?”尚塔藏失声道,“一百步外,一箭射死?”
说话之间,尚塔藏已经走到尸体近前蹲下,再伸手撩开了尸体脸上蒙着的汗巾,正是党项奴从的首领庞结心。
“挨千刀的汉狗!”尚塔藏又道,“滚木呢?汉狗有没有用滚木?”
“没有。”莽罗切摇摇头又说道,“堡中的汉狗根本没有用滚木。”
“可恶!”尚塔藏肺都快要气炸,唐军没有动用滚木,就意味着无法获得大料,也就无法打造最坚固的飞梯、鹅车及炮弩等器械。
莽罗切接着问道:“羌人奴从已经回来,要不要让他们再攻一次?”
“不用了。”尚塔藏抬头看了眼定秦堡,阴沉着脸说,“党项人不行,羌人也强不到哪儿去,奴从数量还是少了,还是等各路奴从都回来了再说吧,再让工匠先造一批鹅车,强度差一点就差一点,将就用。”
……
几百步外,李侃也将刚才一幕尽收眼底。
不过李侃并没有急着派人回秦州去报信。
因为李侃很清楚,王臣仅仅只是吓退了吐蕃奴从的一次攻击而已。
真正的考验是接下来吐蕃军的正面强攻,只有抵挡住了这波强攻,李侃才会真正相信王臣有能力守住定秦堡,才会派人向李晟报信。
……
定秦堡中。
各路豪帅和三百披甲民壮围在王臣身边,一个个都兴奋不已。
这些豪帅和民壮都是听着秦琼、苏定方、薛仁贵跟李嗣业的传奇故事长大的,对于大唐的这些猛将简直崇拜到骨子里,但这些猛将都已经成为历史人物。
可是现在他们却看到了一位活着的猛将,那一箭,是真的彩!
十九路豪帅和三百披甲民壮的强势围观,搞得王臣有些不自在。
于是王臣就决定给十九路民壮找点事做,让他们去山腰挖掘壕沟。
公鸡山从半山腰以上都是光秃秃的岩石,但是从半山腰以下却是松软的土层,所以从半山腰的位置可以轻松挖开壕沟。
吐蕃军发现了唐军的动作,当即派出一队斥候骑兵展开袭扰。
然而这队吐蕃骑兵才刚迫近到七十步内,就被王臣和十八骑安西军逐一射杀,甚至都没有机会使用弓箭或者乌朵反击。
吐蕃军最终决定放弃袭扰。
并不是没有能力阻止唐军,而是没必要。
申时过,民壮挖出了一条半环形的壕沟,这条壕沟宽约一丈,深五尺,从定秦堡的北侧半山腰一直延伸到西侧半山腰,长约有二里。
王臣对这条壕沟感到满意。
这样的一条壕沟已经够用。
……
王臣对壕沟感到十分满意,李侃却有些懵。
在李侃看来,像这样的一条壕沟根本就没有什么卵用。
宽不足一丈,深不到五尺,这样的壕沟不要说挡住人,甚至连飞车、鹅车以及炮弩等攻城器械都挡不住,能顶个卵用?
就算能挡住攻城器械也没卵用。
因为吐蕃军轻轻松松就能把壕沟填平。
李侃实在是想不出来,王臣挖这条壕沟的意义是什么?
想到这,李侃不禁叹口气,到底还是年轻,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大战,阿兄把定秦堡交给王臣还是有些过于草率了,唉。
……
尚塔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不过,尚塔藏并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到了申末时分,派去泯州、兰州以及渭州的三路奴从都全部回到洮州。
工匠也已经造好了一批鹅车。
虽然用的是碗口粗的细木料,强度差了些,但也能用。
尚塔藏当即纠集了党项、羌、氐等各部奴从两千余人,再令莽罗切率一百吐蕃兵在后督战,向定秦堡发起了第二次进攻。
尚塔藏的意图也是简单明了。
如果有机会,就一鼓作气夺了定秦堡。
如果没机会,就弄一批大料,打造更坚固的攻城器械。
于是在吐蕃武士的驱赶之下,两千多奴从分成了两拨,从北坡以及西坡同时向定秦堡发起了进攻。
很快,公鸡山脚下就挤满了吐蕃奴从,就跟蚁群似的。
快走到半山腰时,唐军的箭雨就稀稀落落的攒落下来。
相比今天早上的第一次进攻,这次吐蕃奴从的队形就要密集得多,两千多个吐蕃奴从几乎把两侧山坡给挤满,所以唐军抛射的箭雨虽然稀稀落落,但还是给踩着缓坡慢慢往上走的吐蕃奴从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杀伤。
不过,没有一个奴从敢后退。
两千多个奴从踩着缓坡,一步一挪的往坡上走。
终于,最前排的奴从堪堪越过山腰的那条壕沟,进入到一百步内。
在奴从进入七十步之后,唐军弓箭手纷纷改轻箭抛射为重箭直射,奴从的伤亡数就开始急剧增加,不断有人哀嚎着倒地或者滚落在壕沟内。
还是仍没有一个奴从敢逃跑,因为在他们身后有吐蕃武士在督战。
继续往上攻击有可能会中箭,但也只是有可能,可如果转身逃跑,却一定会被吐蕃武士抓住斩首,而且还是立刻被斩首。
所有的奴从只能够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在继续前行的同时,也开始使用弓箭进行回击。
不过基本没什么用,因为堡墙上的唐军披了甲而且躲在垛堞后面。
终于,走在前面的吐蕃奴从迫近到了三十步内,开始用乌朵回击。
乌朵类似于投石索,就是通过皮索套将拳头大小的鹅卵石扔出去,最远可以打到三十步以外,对于吐蕃、党项、羌、氐还有吐谷浑这样的高山游牧部族而言,乌朵就是他们放牧的工具,从小就玩惯了的,三十步以内的命中率极高。
乌朵,绝对是吐蕃军的一大利器。
正如吐蕃无法复制大唐的陌刀兵,唐军也无法复制吐蕃军的乌朵。
很快,守在定秦堡北堡墙还有西堡墙上的唐军也陆续出现了伤亡。
被几乎有鹅蛋大的鹅卵石砸一下,即便有扎甲护着也能砸出内伤,要是砸中钵胄更是直接被砸瘪,砸成重度脑震荡瞬间昏厥。
督战的莽罗切见状,便立刻催促后队的奴从抬着鹅车加速往上爬。
用碗口粗的细杉木打造的鹅车的确不怎么坚固,但是重量也就轻,所以不用轮子,几十个奴从抬着就能够移动。
很快,十几架鹅车就抵近到西北两侧的堡墙下。
上百个汉奴更是早早的被赶进鹅车底部的洞屋,只等鹅车上部的云梯一搭上堡墙,他们就会踩着云梯向上冲锋。
汉奴就是汉人奴从,地位比党项、羌、氐等部落的奴从还要更低。
党项、羌、氐等部落的奴从还有最基本的保障,不会被随意掳掠,然而汉人奴从却没有任何保障,他们的粮食、牲畜、妻女常常会遭到吐蕃武士的肆意掠夺。
遇到有打仗的时候,汉奴就是最低贱的牺牲品,常常冲在最前面。
比如现在,百多个汉奴就被吐谷浑奴从驱赶进鹅车拿血肉来铺路。
……
完了!李侃心下暗叹了一声。
同时也有些生气,王臣究竟在搞什么啊?那么多杉木为什么不用?
如果能早一些将杉木当成滚木往坡下打,不要说是那十几架鹅车,就是那些吐蕃奴从也根本没机会接近堡墙,现在好了,全都完了。
一旦被鹅车挨上,吐蕃奴从就可以源源不断的通过云梯冲上堡墙。
定秦堡中虽然有一百陌刀兵,可是在吐蕃奴从源源不断的冲击下,又能支撑多久?
陌刀兵虽然骁勇,却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体力告磬的时候,一旦体力告磬,就只能任由吐蕃奴从宰割。
王臣啊王臣,你的表现实在是让人失望。
枉阿兄这般器重于你,还把你招为女婿。
……
成了,山下压阵的尚塔藏却是面露喜色。
因为十几队汉人奴从已经从洞屋中杀出,踩着云梯快速往上冲锋。
这些汉人奴从的妻小都已经被控制起来,所以不担心他们不卖命。
在那十几队汉人奴从的身后,更多的奴从从洞屋中源源不断杀出,就像出巢觅食的蚂群般,乌泱乌泱的,仿佛永无穷尽。
到了这一刻,大局已然定矣。
除非定秦堡中还有陌刀兵在,否则的话,这一战就再没什么悬念。
想到这,尚塔藏就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本只是想弄些大木料,却没想到一鼓作气拿下了定秦堡,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而更令尚塔藏感到欣喜的是,唐军似乎连纵火的时机都已经丧失。
这也意味着吐蕃军有机会夺回堡中的粮食、油料以及杉木等物资。
这对于尚塔藏来说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不然的话,要是堡中物资遭到焚毁,即便是夺回了定秦堡,他也是难逃死罪。
现在好了,堡中的物资也保住了。
然而下一刻,尚塔藏的笑意就突然间凝固。
因为定秦堡的堡墙上陡然间杀出了一队全装惯带手持陌刀的唐军,就像是一群来自地狱的魔神,挡住了汉人奴从的去路。
再下一刻,陌刀的寒光掠空闪过。
刚刚爬上墙头的几十个汉人奴从瞬间肢体断裂,从墙头倒栽而下。
寒光再闪,十几架鹅车上半部的云梯纷纷断裂,攀爬在云梯上的汉人奴从也不由自主的从高空中摔落。
大木料打造的鹅车,绝没有那么容易被斩断。
但是碗口粗的杉木,最多也就扛住陌刀数斩!
“竟然藏了陌刀兵,可恶的汉狗!真是该死!”
尚塔藏牙齿都咬碎,却毫无办法,陌刀兵都快变成吐蕃人的梦魇。
然而,事情还没完,在陌刀兵将鹅车斩断之后,一根接着一根杉木忽然间从定秦堡的北堡墙和西堡墙上被源源不断的推下来。
这些杉木小的有数百斤,大的更有上千斤之重。
拥挤在堡墙下的上百个奴从瞬间被砸成了肉泥。
十几架鹅车也被接连落下的巨木砸得粉碎,躲在洞屋中的吐蕃奴从甚至都没有机会从里边逃出来,连人带车被砸碎。
然而,悲剧仍没有结束。
因为堡墙下并不是平地,而是陡峭的山坡。
所以这些巨木坠地之后并没有就此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坡下翻滚。
一时间,巨木碾过陡坡的轰隆声不绝于耳,拥挤在陡坡上的吐蕃奴从也被一排排撞倒撞飞甚至碾碎,场面极其惨烈。
看到这,尚塔藏却又高兴了起来。
这次进攻虽然又败了,但也不是毫无收获。
至少他们得到了足够数量的杉木,不是吗?
至于说奴从的死活,尚塔藏根本就不在乎。
奴从而已,死就死了,再去抓一批就是了。
……
林九伯也开始担心杉木会落到吐蕃人手中。
“公子,这些杉木如果顺着山坡滚到山脚,就会落入吐蕃人手中,吐蕃人就会用来打造更加坚固的鹅车,这样的话后面的仗就难打了。”
“用大料打造的鹅车可没有那么容易斩断。”
“九伯放心,不会的。”王臣却淡淡的一笑。
话音才刚落,滚滚而下的杉木就停在了山腰。
却原来,是被之前挖掘的那道壕沟给挡住了。
也有杉木从壕沟弹出继续往下滚,但是很少。
下一刻,王臣又扬起右臂大吼道:“火箭准备!”
十八骑安西军还有三百多民壮便纷纷将事先发下的火箭扣于弦上,十几个民壮举着火把从城头飞奔而过,将数百支火箭点燃。
几秒钟之后,三百多支火箭便攒落在半山腰。
其中的一小半火箭攒落在了半山腰的壕沟里。
这些杉木原本就涂了石油及羊脂等引火之物,这会儿被火箭一撩,一下就蹿起火苗,并且火势快速漫延,短时间内就把整条壕沟给填满。
看到这一幕,林九伯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原来公子让民壮挖掘这么一条壕沟,只是为了纵火!
真是好算计,有了这样的一条壕沟,不仅可以免于杉木被吐蕃人捡走打造攻城器械,而且还可以用来纵火,阻断吐蕃军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