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温孤雾白是小说《国公府的婢子靠山太硬》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金豌豆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国公府的婢子靠山太硬》的章节内容
这是岁岁第二次被卖了。
她双臂抱膝将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安静地缩在一方阴冷的角落里,埋着头,极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屋外狂风肆虐。
一缕缕刺骨的寒风不间断地从关好的门窗缝隙里钻入,其间夹带了几片零星的雪花,它们似锋利的刀片,割得岁岁露在外面的肌肤生疼。
岁岁冻得抖如筛糠,抬起一双怯怯的乌黑的眼儿,望向紧闭的房门。
同她关在一处的,还有十几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女孩儿,她们大多面黄肌瘦,单薄且灰扑扑的衣物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补丁。
在岁岁壮着胆子,转目看向她们的同时,她们也在打量着瘦的可怜的岁岁。
很快,岁岁感到不自在,迅速收回目光,她咽了咽干到发疼的喉咙,将视线再次转向门外。
那里映着四道被光影拉长的黑色身影。
有两个壮汉守在门外,防止她们逃跑。
身形矮些的,是两个妇人。
她们一个是花楼的妈妈,一个是经验老到的牙婆。
两人站在外面,身上裹着厚衣物,正说着话。
牙婆边接花楼妈妈递来的卖身契,边问:“这丫头不是你前两年才买进花楼伺候你的吗?”
花楼妈妈拿过牙婆给的三两银子掂了掂,揣进钱袋。
想到当初是以十两银子的价格买入岁岁,如今却只用三两银子转卖给牙婆,不免生出一股做买卖亏本了的憋屈。
花楼妈妈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涂得红艳艳的嘴唇说话时,在夜里泛着一层油腻的光:“当初瞧这丫头虽瘦,五官倒还过得去。我本想把她留在楼里养上两年,待养得白净些,伶俐些,到了合适的年纪挂牌子。谁曾想,这丫头买到手里两年,不但伺候起人来笨手笨脚,模样还没半点长开的丽色。今日晨间,她又打碎了老娘一个花瓶,这样用着不省心的赔钱货,留着就是砸我花楼的牌子,还不如转卖给你。”
“……”
岁岁听得鼻尖发酸。
不一会儿,花楼妈妈扭着粗壮的腰肢离开了。
外间传来上锁的声音。
屋子很小。
十几个人待在里面显然有些拥挤。
岁岁喉间刺疼,她咳了两声,捏着袖口擦了擦眼泪。
先生说,他是在除夕那日,去村里的一户人家吃酒之后,回家经过一条河流时发现她的。
当时,她被几块破布包裹着放在一个垫了几层板子的篮子里,正顺着河流往下漂,差点被下游的急流冲走。
是先生心善,几步奔进河里,把她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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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是村里唯一识字的大人,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很受村民们敬重。
不教书的时候,先生为了维持生计,还会代写家书。
岁岁五岁时,先生在屋外晒书,对她说:“再过一年,岁岁就满六岁了,到时候先生教你认字。”
岁岁闻言,在阳光下点头,开心地笑着。
可是,就在那一年冬天,先生咳嗽的情况加重。
岁岁捧着热茶守在床前,泪眼模糊地看着先生用来捂嘴的手帕被一块又一块的鲜血染红。
屋内简陋,家具不全,缺了一截腿的桌子底下垫着块冰冷方正的石头。
陈旧的木桌之上,摆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照亮岁岁稚嫩的面庞,也照亮屋内的贫寒窘境。
先生面容惨白地坐在床上,弯着一折就断的背脊,咳得满面通红。
他咳的血喷出来,溅到茶水里,立时洇红一片。
岁岁吓坏了,捧着热茶的小手轻颤不止。
下一刻,先生止住咳嗽,他料定自己大限将至,心中并无即将面临死亡的害怕,只费力地抬起右手,用掌心摸了摸岁岁的脑袋,安抚出声:“岁岁别怕,先生……先生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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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姓钱。
单名一个植字。
一生不曾娶妻。
无论是在村民眼中,还是在岁岁眼中,他都是一位极善极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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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先生抬起的手臂从岁岁的头上无力垂下,合上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第二日,村民们得知先生亡故的哀讯,合力为先生办了一场简陋的葬礼。
岁岁的发间簪了朵白花,她穿着从村中婶娘那里借来的不合身的孝衣,红着眼,看着先生被装进棺木里,被村民们抬上山,下了葬。
她在坟前跪了许久。
后来,先生的妹妹迫于村民们的施压不得已出面将她领回了家。
就这样,她在先生妹妹的家里待了五年。
每日,岁岁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还时常被屋里的三个孩子欺负,她不仅要忍饥挨饿,还要忍下他们对她的嘲笑,打骂。
没过多久,先生给她买的衣服也全被抢了去,穿在了钱氏的女儿的身上。
岁岁不忿,冲上前抢夺无果,反挨了顿毒打。
事后,她穿着破烂的旧衣服,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蜷缩在一处漏风漏雨的屋里,昏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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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十岁那年,村里遇到了饥荒年。
田间颗粒无收。
钱氏家里没有多余的存粮,听闻不少人家用卖儿卖女换取银钱和粮食后,他们便打起了岁岁的主意,最终将她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前去村里挑人的花楼妈妈。
那是岁岁第一次被卖。
对于此事,她并没有多难过,只是对未知的处境感到惶恐。
到了花楼,岁岁被安排在妈妈身边伺候,她笨嘴拙舌,妈妈担心她出去伺候会得罪客人,便只准她待在后院。
如此一来,岁岁倒能躲过楼里的是是非非。
只是妈妈脾气不好,总拿岁岁出气。
因而,岁岁的日子依旧没有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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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很冷。
岁岁团着身体,为了不吵到屋里的其他人,她只得极力压住咳嗽的冲动,生生把脸跟脖子憋得通红。
后半夜,她发起了烧。
岁岁先是觉得热。
而后又觉得冷。
接着,意识越来越模糊。
岁岁想,自己大概是要被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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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起初的梦里,全是先生。
她回到了先生还在时。
小小的人儿手里抓了把黄澄澄的枇杷,搬了张矮板凳,坐在一边,瞪着眼,看着屋里一群正在行开蒙礼的男童。
突然,梦境变了。
有关先生的画面骤然消失。
她的身体急剧下坠——
岁岁置身在了一处陌生的空间里。
她抬眼望去,发现四周空无一物,眼前除了空洞的白,还是空洞的白。
忽的,岁岁的胸腔里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受,那是跟先生死前一样令她透不过气来的窒息。
还有些莫名的压抑,莫名的哀伤。
当这些感受激烈地碰在一起时,瞬间滋生出一阵阵沁入骨髓的痛。
岁岁受不住这样的疼,她捂着心口,揪着领子,弯腰蹲在地上,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得到片刻缓解。
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岁岁。”
她的眸子中划过一丝不确定。
“岁岁。”
“……”
这回岁岁反应过来了。
那是一道像是蒙着雾的,听不真切的嗓音。
岁岁心口处的疼痛减轻,急忙擦了擦眼睛。
紧接着,她的眼前闪现出一幅画面。
画面之中,没有他物,只出现了一只腕骨分明的手。
那只手的皮肤很白,手背上交错着闪电状的淡青色的脉络。
他的腕间戴着一串白玉佛珠。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夹着期盼,夹着渴求:
“说喜欢。”
-
占据了半条巷子的宣国公府被大雪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空净院。
门窗被人从里间推开。
寒风裹挟着雪花呼啦啦地灌进屋里,吹起书案上被镇纸压着的宣纸一角。
纸张哗啦作响。
一部分雪花落至少年摊开的掌中。
也有一部分被吹至少年的玉色衣袍之上。
少年垂目,长而密的睫毛覆盖而下,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温孤雾白沉眸,静静注视着落在腕间的白玉佛珠上的几片雪花逐渐消融。
这是……光庆十五年。
是他十五那年。
也是岁岁入府到祖母院里伺候那年。
他清晰地记得,前世岁岁是在她满十五那年被送到空净院的。
那时与她一起被送过来的,还有其他房里安排的几名妙龄女子,只是最终留在空净院的,只有她。
她是他的通房。
亦是他的妻。
身后传来脚步声。
泱十一手端盘,一手轻叩门扉:“世子,该喝药了。”
尫九站在旁侧,偷偷打量着立在窗前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世子这回病重醒来有哪里不一样了,不仅变得更沉默,更难以靠近,连眼神都较之以前更为莫测。
虽然世子一直端重的跟同龄人格格不入。
注意到温孤雾白有了动作,尫九赶忙低头。
温孤雾白转过身,望着如今面容还透着青涩的泱十与尫九。
他们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与他年纪相仿,也是他的心腹。
待药凉些,温孤雾白伸手端过,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他将空碗搁在盘子里,正处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微哑,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低沉:“府里可是又要换一批下人了?”
泱十微愣:“……”
世子从不关心府里的琐事。
且这块一直是夫人在打理。
好在泱十向来做事周全,对国公府各个院里的动向了如指掌,当即回了话:“是。”
国公府每隔几年就会换一批下人。
今年夫人遣了不少老人出府,自然要有新人来填补各个院里空出来的缺。
温孤雾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冰河般沉寂的眼底浮现一点罕见的温度。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依旧很平淡,仿佛不过是随口一问:“新人何时入府?”
泱十答得小心:“明日。”
明日……
温孤雾白暗自记下。
他没再说话,只隔着先前开着的那扇窗看向外间未停的风雪。
他是母亲温孤氏拼死生下的早产儿,自小体弱,加之幼时曾接连几次中毒,回回命悬一线,导致他的身体比同龄的少年也比府里的兄弟姐妹弱,一到寒冷天气极易被病邪侵体,他也因此汤药不断。
时隔多年,温孤雾白依然记得,这一年入冬之后,遭逢暴雪的天气尤其多。
一场场的雪下来,不光冻死了田间的庄稼,还冻死了不少百姓,各州各府皆出现了难民涌入的现象。
连天子脚下的望都城也没能幸免。
眼下的朝廷,正在为难民该如何安置,以及该如何应对极端天气等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各个派系也斗得不可开交。
温孤雾白不发话,泱十不敢退下。
屋内静默良久。
温孤雾白转眸,吩咐道:“命人把空置的后院收拾出来,另外,安排花茔进府。”
泱十的眼底掠过惊讶,顿了顿后,方答:“是。”
尫九:“……”
看吧。
他就说世子有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的世子,始终记着花家曾出过叛徒一事,奉行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原则。
故而,不到必要之时,绝不肯启用花家的人。
即使启用,世子也只会把花家的人安排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位置。
这还是世子第一次主动提及要用花茔,还破天荒的将人安排进空净院。
温孤雾白察觉出他们二人的疑惑,可他并未作何解释,挥手让人退下。
待屋里重归宁静,温孤雾白再度站定至窗前,任由灌进来的风雪扑面。
他拍了拍落在肩头的雪,面上没有半点情绪外泄,唯独那双沉寂的眼瞳深处浮现一丝隐隐的夹着雀跃的期待。
他回来了。
这一世,一切的错误和隔阂都还未发生。
一切都还来得及改正,也来得及杜绝。
而且这一世,他将会比上一世更早遇到岁岁,会把人养在身边。
他还会用这双手,竭尽全力地,将她牢牢护住。
-
哗啦!
混着冰渣的水泼在岁岁脸上,湿了她翘起的睫,贴在脸颊的发,为她带来刺骨的寒意。
随即,岁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用脚踢了两下。
她在这样的冰冷与疼痛交杂中费力地睁开了眼。
待层层重影消失,岁岁的视线得以清晰。
她双手撑地,动作迟缓地坐起身,舔了舔干裂的唇瓣,看清了屋内的景象,并认出来站在前方的人是牙婆。
其他的女孩站在一边,她们的双手被绳索捆住。
牙婆沉着脸,手里端着一个分量不轻的木盆,见岁岁睁眼,她收住即将踹出去的第三脚,将木盆往地上一摔,对站在一边的壮汉发号施令:“傻愣着作甚?跟贵人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还不快把她绑起来!”
岁岁初醒,尚有些茫然。
牙婆看她,斜眼道:“抬手。”
岁岁照办,双手抬起。
一名壮汉上前。
壮汉冷着脸,粗鲁地用绳索套住岁岁的双腕,他也不管力道重不重,手指拉着绳索来回缠绕几圈后用力一拉,将岁岁的双手捆绑严实,利落地打结。
岁岁腕间吃痛,露出的肌肤被绳索勒出一圈圈红印,手背跟掌心还有在花楼时受得未结痂的伤。
她忍住烧得几欲晕厥的身体反应,乖顺地垂眼,强撑着不适站起身,在牙婆的示意下站到那群女孩的最末。
-
她们所有人的眼睛被黑布蒙住。
牙婆领着她们出了屋,拿着根细枝条驱赶她们上马车。
岁岁体力不支,走得很慢,且她眼睛被黑布蒙住,无法视物,好几次都撞在了马车边沿。
牙婆听到动静走过来,她本打算在岁岁的背部抽上两枝条,让她快些,但看岁岁面色惨白,瘦得身上没二两肉的模样,到底生出一分不忍。
花楼妈妈与她相识多年,是个什么难相与的脾性她心里门儿清。
这丫头在花楼两年也没能被养得好点,由此便可猜到必然是这丫头的性子不讨花楼妈妈喜欢。
想来这丫头平时不光连吃顿饱饭都成问题,还免不了被掐被打。
牙婆抓住岁岁细的过分的胳膊,皱了皱眉,有点担心这丫头会不会死在半路上。
可眼下时间紧迫,又是飞雪不断的恶劣天气,种种条件都容不得牙婆在这儿想东想西瞎耽搁。
牙婆把人赶上马车,在岁岁后背一推。
岁岁脚步踉跄,被这股力道推了进去。
马车不大,岁岁纵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置身里间的拥挤。
且她一进去就不小心撞到了人,惹得被撞的人恼火,将她推搡了好一番。
牙婆将细枝条啪啪两声打在马车上,一掀帘子,瞅见里面岁岁被女孩们推来搡去弄得头发散乱,恶狠狠道:“一群不省心的东西,都给我安分点儿!”
她一发话,一甩脸子,谁都不敢再动作。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
岁岁终于免受被大家继续排挤的艰难。
她待在角落,身上冷得发抖,额间的温度却烫得惊人,有关昨晚梦里的一切也已然忘得一干二净。
-
宣国公府前。
岁岁一行人下了马车,她们被扯掉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站在飞雪之中,好奇地环顾四周。
宣国公府门前挂着一块烫金牌匾,上面写的什么岁岁不认识,其他女孩同样不认识。
置在府门前左右的两座威武庞大的石狮子上,积着厚厚的雪。
脚下也有很厚的雪。
人踩在地上时,能准确感受到一股股寒意从鞋底往脚心钻入。
牙婆候在外面,使了银子请人进府通传。
不一会儿,府中出来一位颇有排场的妇人。
她是现任宣国公夫人年轻时的陪嫁,身后跟着几名丫鬟。
妇人上前与牙婆交谈,她接了牙婆递去的孝敬,拿在手里感受过重量后,把东西往袖口里一藏,笑道:“这么冷的天儿,又下着雪,就都别站着了,先进府吧。”
如宣国公府这等显赫尊贵的人家,哪怕是府里的一个小厮,外面的人都不敢贸然得罪。
牙婆素来跟这些富贵之家的下人打交道,深谙小鬼难缠的道理,也最懂其中相处的门道。
何况眼前这位还是国公夫人的心腹。
牙婆不敢怠慢,对岁岁等人道:“都过来见过青锁姑姑。”
岁岁站在最末,与被带来的一众女孩齐声呼道:“见过青锁姑姑。”
青锁姑姑满意地点头。
一行人入了宣国公府。
起初在马车里哭啼不止的女孩们原本担心自己会被卖到某个偏僻的地方当奴隶,当童养媳,或是卖到某个勾栏院沦为妓子,如今见到宣国公府的气派,以及里面伺候的人走路都要比寻常人家的下人神气后,不免心生期待。
先前被她们在心里骂了不知多少遍咒了多少遍的牙婆,此刻在她们心里的形象陡然拔高。
牙婆没管这些女孩对她是什么想法,只见缝插针地找青锁姑姑攀谈。
她是牙婆,在这一行做了近二十年,赚的就是将买来的人再倒卖的差价。
况且此次带来的人里,也不是谁都能走狗屎运留在国公府伺候的。
但只要留下几个,牙婆花出去的银子也就成倍的赚回来了。
毕竟似宣国公府这等人家,出手绝不可能吝啬。
至于谁能留下,那就是谁的福气,亦是她们自个儿的造化。
青锁姑姑侧目打量着这批女孩,倒是有两个勉强入眼,人看着也本分。
她边往前走,边问:“这回带了多少个?”
牙婆回道:“总共十四个丫头。”
青锁姑姑的视线落在最末的岁岁身上时,皱起了眉。
岁岁站在一群人里面,实在瘦得过于明显,身量也矮。
青锁姑姑捏着帕子,再问:“怎的瘦成这样?”
牙婆跟着望了眼,猜到青锁姑姑嫌弃的话一出,后面那丫头注定跟宣国公府无缘,当即生了将人留在这里候着的念头。
她顺着青锁姑姑的话往下说:“穷苦人家的孩子,自小受尽磋磨,又是转卖到我手上的,自然瘦弱。青锁姑姑若瞧着碍眼,我便让这丫头在这里候着,以免放她进去脏了国公府这块宝地,污了贵人们的眼。”
“……”
岁岁闻声,眸光一黯,把即将到嘴的咳嗽压下。
青锁姑姑正想同意,岂料还未开口,就见前方立着一道身影。
她认出对方是空净院的泱十,立即过去,道:“夫人昨夜还在忧心世子的身体状况,敢问今日世子可好些了?”
泱十回道:“劳夫人挂心,世子昨日已醒,用过汤药后好转了些。”
青锁姑姑担忧的神色一收:“如此便好。”
泱十望向飞雪中立着的一群被绑住手腕的女孩,没有错过她们被冻得发抖的反应,转而对青锁姑姑说:“姑姑,世子说空净院缺一名随身伺候的婢女。”
青锁姑姑闻言一笑,她本想先把人带到老夫人院里过过眼,如今既然空净院来挑人,她自不会阻拦:“牙婆,你先把人带去空净院让世子挑选。”
牙婆瞧了眼态度恭敬的青锁姑姑,心中惊疑。
外间传言,宣国公府这位世子乃是风清月白一般的人物,是望都世家子弟之首,是宣国公最疼爱的嫡子,更是当今皇上最器重的后生。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人人争相想要结识的贵公子,却生了一副拒人于千里的冷淡性子,身边也从无婢女伺候。
也不知今日刮得什么风,竟令这位世子转了心性?
牙婆按住心底的困惑,与青锁姑姑对视一眼,顿时从青锁姑姑的态度中明白过来就连现在的宣国公夫人对世子也得客客气气。
当下,牙婆扯着笑,更加小心地应对。
泱十在前带路。
牙婆带人跟上。
青锁姑姑则带着丫鬟走在最后。
在宣国公府,空净院是一处极其特殊的地方,住在里面的那位年仅十五的世子,不管是在空净院,还是在宣国公府,都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想要进入空净院的人,须得通报,也须得经过世子的首肯才有踏入的资格。
岁岁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感受到脑袋愈发沉重后,她闭了闭眼,又用牙齿咬了咬干裂的唇。
霎时,少女的唇被咬破,血珠子冒了出来。
有轻微的刺痛蔓延开。
扑面而来的风雪拍打在她脸上,狠狠地灌进她的脖子里,为她送去一缕足以令她保持清醒的寒意。
也让她得以支撑下去。
一到空净院的范围,青锁姑姑便识趣地候在外面。
牙婆带人跟着泱十继续往里走。
一双双鞋踩在积雪的地上,响起轻微的声响。
岁岁低眸。
她看见了自己边缘破了的秋鞋被雪打湿。
有雪水透过裂开的边缘进入,将她本就冰凉的脚泡在雪水里,冻得她发疼,直打哆嗦。
-
一刻钟前。
温孤雾白用完汤药,得知牙婆到了宣国公府外的消息,即刻吩咐泱十去把人拦下带来。
尫九伺候他穿衣,尽管他不明白只是挑选一个婢女为何得世子亲自相看,还是按照世子往日喜着素袍的习惯,从挂着衣物的屏风上取下一套,他刚要过去,就听温孤雾白指着一套朱红衣袍,说:“取那件。”
尫九顺着望去,在看清那套衣物后,登时直了眼:“……”
世子不喜浓艳,连饮食方面都注重调养,奉行清淡为宜,这是伺候在世子身边的人都知晓的铁律。
所以……世子刚刚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还是他最近办事不合世子心意,世子准备找个由头发落他?
温孤雾白望着那身打眼的衣袍,眸中有极浅的笑意划过。
他记得岁岁前世的很多反应,拥有跟岁岁在一起的很多记忆,有些话,她嘴上不说,可他心中知晓。
她是喜欢他穿富有视觉观赏性的衣袍的。
至于岁岁……她的相貌妩丽天成,偏生有一双纯澈动人的眼,养成了一副过于乖软懂事的性子。
因时下女子推崇素雅,觉得其高洁,是贵门女子应有的风范,故而岁岁的长相始终被人诟病。
那些人在背地里说她眉目不端,非良家女子,说她狐媚做派,难登大雅之堂。
其实良家不良家,从来不该以人的长相和出身作评断。
忆及往事,温孤雾白的情绪几度翻滚。
尫九等了会儿,没等到被世子发落的话,想到世子说一不二的作风,立即将那套红色袍子拿过去,展开为温孤雾白穿戴起来。
他壮着胆子,说:“世子,你好像变了。”
温孤雾白理了理衣袍,目光一直隔着开着的窗牖落在外间的院子,先前在心中涌起的种种情绪渐渐得以平息,并化作一丝即将在这一世与岁岁重逢的喜悦。
他拿过同色披风披上,敛眸,道:“人都是会变的。”
尫九:“世子说的是。”
反正变了也是世子。
这点没得更改。
温孤雾白穿戴齐整,在牙婆还未带人进院时,便快步走出屋子,拿过外间靠着门框而放的伞。
‘唰’地一下,伞如花朵般绽放铺开。
伞上的一枝枝傲雪红梅映入眼帘。
少年走入风雪之中。
朱红的衣摆掀起瑰丽惊心的一角。
花茔候在一旁。
尫九站在后头,注意到少年脚步微快,翩然落入漫天飞雪的一幕,只觉眼前一亮。
那抹好看的红,立在一片银装素裹里,夺目四射。
少年衣袍的颜色鲜亮的有些嚣张,甚至透着几分张牙舞爪的攻击力。
可这一切,却将少年苍白的面庞衬得有了几分该有的意气。
尫九失神,他忽而一笑,懒身往柱子上一靠。
也是在这一瞬间,尫九意识到,世子就算再老成,再才学盖世,足智多谋,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名年仅十五的少年。
既正少年,自然就该有少年人的模样。
-
牙婆边走,边观察泱十的脸色。
她还是头一回有幸见到传闻中的世子,不免有几分激动,几分忐忑。
途中,牙婆几次想要开口搭话都被泱十的冷脸给怼得噤声。
岁岁垂着眼眸,不敢多看。
同行的女孩都在惊讶于宣国公府的精巧辉煌,憧憬着泼天的好运能够降临到她们身上,让她们留在这样的高门之家为奴为婢。
对比她们略显轻快的步伐,兴奋的神态,岁岁则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她甚至回想起青锁姑姑那个嫌弃的眼神。
哪怕青锁姑姑表现得不算明显,岁岁依旧能感受得真切。
那是跟花楼妈妈,跟先生妹妹望她时,如出一辙的眼神。
她们都不喜欢她。
这个发现,让岁岁有点失落,也或许是严寒的天气和难受的身体拉低了她的情绪,让她的感受比平时更为敏感。
或许……
或许很快她就要被牙婆卖到一个新的地方。
岁岁想的专注,没分神注意周遭的变化。
此刻,她又开始难受了,眼睛周遭开始发烫,整个人晕晕乎乎。
她仿若被笼罩在了一处密闭的空间里,周遭经过的一切人,发生的一切事皆跟她无关。
她孤独地来到世上,孤独地活在世上,最终也将孤独地老去。
恍惚间,她听到牙婆说了句什么。
然后,大家齐齐跪下。
岁岁也如提线木偶一般跪下了。
寒风沁骨。
飞雪依旧。
却没一片雪再落到岁岁身上。
迎面而来地砸在脸上的风也停了。
岁岁垂着眉眼,眯了眯缝,感官逐渐减弱。
她不清楚周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大家在看她,只是觉得跪在雪地时膝盖尤其的冷,还伴随着一阵阵如针刺的锐痛。
然她的面上却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涌入鼻端的,是一股药香。
像先生服用的诸多药材里的那味苍术。
清淡宁和。
又透着微苦。
岁岁仍未抬眼,只强打精神将视野放宽了些。
之后,她在雪地上看到一双乌靴,有醒目的朱红衣角闯进她的视线里,强势地活跃着。
有人来了。
正站在她的面前。
岁岁猜想,这人应该就是先前青锁姑姑话语间跟牙婆提到的那位世子。
她清楚自己没什么优点,也没什么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放在这群女孩里又格外瘦弱矮小,便认为这位世子定然不会选她当婢女。
于是她沉默着,等身前的身影离去。
可她等了一会儿,面前的人没有离开。
岁岁感到困惑,又带着几分好奇,她壮着胆子,抬起一双发烫的眼睛,顺着这道身影往上看去——
她看到那人的指尖握着伞柄。
是他撑伞为她挡雪。
也是他为她挡去身前肆虐的寒风。
岁岁睫羽轻颤,视线分别在少年的手跟伞柄上定了定,发现眼前的人仍没走开,又壮着胆子继续往上看去。
这一看,岁岁顿时被少年腕间所戴的白玉佛珠吸引。
温孤雾白看着她,握住伞柄的五指由于情绪方面引起的波动不自觉地收拢。
这是……十二岁的岁岁。
他没想到的是,十二岁的她会瘦弱至此!
先前重逢时涌起的喜悦,在这一刻被打得七零八落。
她跪在一堆年纪相仿的女孩里,衣衫比她们破烂,又比她们穿的单薄。
并且,她的身量还要比同龄的女孩矮上一截。
女孩小小的没有血色的脸上,嵌了一双乌黑漂亮的眼儿,她越瘦,便显得整张脸越小,也显得那双眼睛越大。
温孤雾白握住伞柄的五指微颤,沉寂的眼底,无声地掀起波澜。
前世,他曾问过祖母,为何会在那么多女孩里选择岁岁。
祖母那时说:“我其实不喜欢那孩子。你知道的,人老了,就爱听人说说话,喜欢性情活的,在跟前走来跳去的。那孩子长得不合我的眼缘,还在一片机灵的女孩里看着过于单薄寡言。只是,我一眼望去,发现她实在太瘦了,似乎我不留下她,她就会被风雪冻死在外面。”
-
岁岁的目光继续往上,与立在雪中的少年四目相对。
这一瞬间,她在少年的眼里看到了很多她还解读不出的情绪。
岁岁一时看得痴了。
因少年的容貌,少年的气度。
更因少年望向她时掺杂了复杂情绪的眼神。
温孤雾白执伞的手往前一偏,伞便顺势前倾,将落在岁岁身上的雪遮挡得更多。
他身体跟着前倾,自后方涌来的风雪,统统砸在了他的披风上。
少年容颜秾丽,气质雍容,望着她跪在雪地的膝盖,轻缓地开口:“起来。”
牙婆与其他女孩见状,惊讶地偏头,看着这一幕。
少年风华逼人,令人不敢直视,牙婆只一眼便感觉到了令她胆寒的威慑力,她迅速收回视线。
见其他女孩或嫉妒或羡慕地望着,牙婆清咳出声,那些女孩也回过了神。
泱十与尫九的目光齐齐落在岁岁脸上。
花茔当即明白,眼前的女孩儿,往后就是她需以命相护的人。
这个发现让花茔有些没能分配到重要任务的不爽,还令她生出些挫败,可又无从反抗。
花家世代听从温孤一族调遣,世子的话,便是命令。
岁岁耳边的风声不见了。
她咬破的嘴唇冒出的血珠子已经干涸。
那点红,如同挡在头顶的伞上的点点红梅,在她干裂的唇上分外打眼。
她仰视着眼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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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留在空净院的人选已定。
泱十看了眼牙婆和剩下的女孩,将人带走。
牙婆笑着起身,察觉其他女孩不想走时,手中的枝条往其中磨蹭的一个女孩身上打去,抽得人手臂见红。
那女孩疼得红了眼睛。
其他女孩见状,顿时头皮一紧,不敢再看。
牙婆收了枝条。
一群傻子。
真当空净院这么好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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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出了空净院。
候在外面的青锁姑姑听到动静,见出来的人里少了一位,还正是她先前嫌弃的那一位时,心中惊奇。
但看到泱十在,青锁姑姑也不敢多说,只问:“世子选好了?”
泱十点头。
牙婆在众多卖身契里找出岁岁的那张,递给泱十:“这是那孩子的卖身契,还请小兄弟转交给世子。”
泱十接过,转身走了。
往外走的时候,青锁姑姑先是纳闷,而后又觉好笑,摇了摇头,说:“真是个有福气的丫头,竟入了世子的眼。”
“是啊,也是那丫头命里注定有此造化。”牙婆附和完,惦记着银子没给的事儿,又道:“青锁姑姑,那丫头的卖身契我已经给了世子身边的护卫,这银子……”
青锁姑姑明白牙婆想说什么,她回头看了眼空净院院门,冲牙婆一笑:“放心吧,能把人带入空净院,还能入了世子的眼,你所能拿到的报酬必定不少。等老夫人挑完,各院主子都挑完后,除了你应得的,冲着空净院的名头,夫人也会另行赏赐。”
牙婆欣喜:“那可真是太谢谢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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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声音再次在岁岁头顶上方响起,透着一丝关切:“是起不来了吗?”
岁岁的膝盖冻得麻木,她正从怔愣的状态中抽神,就见少年倾身,他的容颜在她眼前放大。
岁岁呼吸一停,如坠云端,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太真实。
是梦吗?
也大概只有在梦里,她才能见到生得如此好看的人,才会有人愿意为她撑伞,为她挡去风雪。
温孤雾白蹲下身,注视着她,在她乌漆漆的眼瞳里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说:“我叫温孤雾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