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倩兮顾池是小说《一场时空跨越》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籽月 著写的一款现言脑洞类小说。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一场时空跨越》的章节内容
大年初七，东北的天气冷得冻人，室外呼出的白雾都能在人的眉眼上结出一层霜。早上七八点正是夜还未走、天还未亮之时，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可架不住今天是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小镇上很多回来过年的年轻人选择在这个时候返城，汽车站里人头攒动，售票厅里排满了人。
江倩兮拖着行李箱从车站出来。她昨晚和朋友聚会喝多了酒，今天早上没赶上车，后面时间段的票在这春运的节骨眼上根本不可能买到。
不过好在汽车站附近经常有私家车接私活，价格比车站的票价还便宜点，有的赶不上车或者图便宜的人就会坐这种车。江倩兮以前在B市上大学的时候为了省下几十元车费也经常坐，但和顾池在一起后，他就不许她坐这样的黑车了，总说这样的车不安全。有一次她贪图便宜坐了，还被顾池说了好几天。
顾池硕士一毕业，他俩就结婚了，急的连婚礼都没办就直接领证了，两人都生怕对方跑了。算是从校服走到婚纱的情侣，感情一直很好，平时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这次要不是顾池实验室那边实在走不开，肯定跟她一起回老家了。想到昨晚顾池在电话里催她回来，她心里就腻歪得不行，顾池肯定在想她呢！
江倩兮拉着行李，还没走出售票厅，就被一个私家车车主拉住问：“妹子，去B市不？八十元一个人。”
江倩兮打量了一下私家车车主，三十多岁的男人，长相挺周正的，看着也不像个坏人，“啥时候开啊？”
“上车就开。”男人挥着手把她往停车的地方带。
江倩兮犹豫了一下，怕坐黑车被顾池骂，可是又实在想他想得紧。
“七十五，给你便宜五元钱！”司机看她犹豫，立马降了五元钱。
“行！”江倩兮点头应下，反正到了家她不说，顾池怎么知道她是坐什么车回来的？
江倩兮拖着行李箱跟在后面，也没多说话。到了地方，只见是一辆黑色中巴车，江倩兮扫了一眼车里，发现车上已经坐了一大半人，个个穿着厚厚的棉服缩成一团。江倩兮几个跨步走到车上，挑了个最前面的位子坐下，因为怕晕车。这个座位正对着驾驶座的后背，抬眼可见后视镜上挂着一个小男孩的水晶相框照片，应该是司机家的小孩，长得虎头虎脑的，特别可爱。
司机为了省油，连车里的空调都没开，刚上车江倩兮就感觉冷飕飕的，像个冰窖。坐定后，江倩兮掏出手机打算给顾池报告。她从口袋中拿起手机看了下，发现居然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顾池打来的，但是刚才在车站太吵了都没听见。她按下速拨 1 号键，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但手机响了七八声却没人接听。江倩兮看了看时间，上午九点多，猜想顾池应该在上课或者在实验室里，便挂了电话，转到发件箱发了一条信息：“老公，估计我晚上四五点就能到家啦，晚上我想吃肯德基，要新奥尔良烤鸡腿堡，还有两对鸡翅，蛋挞要四个。爱你哟，按头亲一口！亲两口！亲三口！亲好多好多口！”
江倩兮一脸甜蜜地发完短信，恨不得现在就已经到家按着顾池亲了。一想到文质彬彬、俊秀迷人的顾池，她还是忍不住脸颊发热，心脏乱跳，整个身子都麻麻的。那种喜欢，真是刻到骨子里了，江倩兮觉得自己这辈子能在大学里追上顾池，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很多好事。
车已经开了起来，空调也开了。江倩兮感觉到自己冻僵的手指和小腿终于暖和了起来。
江倩兮闭上眼睛打算睡一会儿，想到等回到家就能吃香喷喷的烤翅了，就忍不住流口水。顾池不喜欢她吃这些垃圾食品，结婚以后总是说他们自己在家做饭吃，可是两个人都不会做饭，一开始江倩兮赖着顾池做饭，但顾池像个小老头一样特别养生，做饭不放味精、不放太多盐、不放辣椒、不放酱油，连油都放得很少，那味道简直难以下咽。
江倩兮坚持了半个月，实在受不了，最后只能自己做饭了。有时候看着顾池狡猾的笑容，江倩兮都怀疑他是故意的。可是，每次看到顾池那双洁白又修长的手和那双漂亮无辜的眼睛，她又不忍心戳破他的小把戏。唉，辛苦就辛苦点，自己追来的老公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江倩兮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昨晚的酒意还未散去，车子颠一颠，她很快就睡着了，以至于口袋里的手机因为彻底没电而关机了也不知道。她更不知道的是，这个黑车司机特别抠，为了节省高速费，专门拣乡下小道开，明明八小时的路程，硬是开了十小时还在半路上。车子中间穿过好几个隧道，其中有一个很长很长的隧道，里边的灯光特别奇怪，五光十色的，迷得人眼花，似乎就连路和墙壁都扭曲在一起了。
突然，车窗外发出刺耳的声音，一下就把睡过去的江倩兮给惊醒了。醒来的江倩兮的第一感觉是——无数气压压迫着全身，耳膜嗡嗡直响。
一道刺眼的光芒和鸣音之后，车里的人全被震得昏了过去，就连司机也失去了意识，趴倒在方向盘上。
在扭曲的光芒中，中巴车就像是一条小船在滔天巨浪中漂荡一样，一会儿被拖着前行，一会儿翻滚着后退，后视镜上那个小男孩的水晶照片随着车子的晃动飘飘荡荡……
伴随着一道激烈的光流，中巴车猛地冲了出去，像是飞跃一般，从光流怪圈中弹出，直接从隧道里冲出，车轮飞速地打滑了好几圈，最后撞到了路边的防护栏上。
剧烈的撞击下，车身上冒起了烟雾。周围慢慢地围满了人……
“出车祸啦！”
“快报警！”
“喂，110吗？这里出车祸了，在××隧道外面。中巴车，有好多个人呢！”
“车上还有小孩呢！”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很快，警察封锁了这片区域，这辆中巴车和这一车人全都被赶来的救护车送到了医院。
而网上早已炸锅了，有目击者把车子的照片发到了网上。很快，便有网友挖出这辆中巴车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忽然消失了，车里的十九名乘客和一名司机也失踪了，是国内二十年十大迷案之一。
当年B市还组织过专案组找这辆车和车里的乘客，可是完全没有线索，很多人猜这辆车的黑车车主是个人口贩子，又有些人猜这辆车出事故了，但不管怎么样这辆消失了二十多年的车今天忽然出现了！
这辆车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个谜题让很多媒体闻风而动，守在警察局等着第一手资料。
可是不管外面怎么因为这件事沸腾，车里的十几个人都一脸懵，像知道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那就是原以为八小时的车程，被那个黑心肝的司机绕路绕得不是开了十小时，而是开了二十一年！
他们直接从2000年，开到了2021年！
B市第一人民医院里，整整一幢医务楼都被封锁了，几十个医务人员为这群忽然出现的二十一年前的人进行治疗包扎和身体检查，江倩兮被一个小护士扶着处理完额头上的撞伤之后，又上上下下做了各种身体检查，全部弄完后才把她送进医院的一个会议室，公安局给他们安排了两个户籍警来找各自的家属。
那会议室里放着一排桌子，桌子的一边坐着两个警察，另外一边坐着几个检查好了的乘客。乘客们的表情都不算好，一个老奶奶在老爷爷怀里哭得伤心，那个坐在隔壁座位的女人抱着孩子默默无语，还有几个人似乎都紧张地盯着警察，看着他们打电话。
“你提供的电话号码打不通。”
“你这个号码是空号。”
“还有别的号码吗？”
似乎大部分人的情况不容乐观，江倩兮提心吊胆地站在一个位置后面，排在她前面的是那个三十多岁的司机，他的头受伤了，缠着厚厚的绷带，脸上还带着没洗干净的血迹。在拨打了几个号码都不通的情况下，他终于站起来，双眼通红，手中还紧紧握着从中巴车上带下来的水晶坠饰，坠饰上那小男孩的脸似乎模糊得已经看不清楚了。
“要不你到旁边等一下，我们会安排户籍警查找你家人的资料。” 警察看着眼前的男人温和地说。
司机点点头，一米八的大汉耷拉着双肩，小心翼翼地走到户籍警那边排着队。
江倩兮提着心坐了下来，茫然地望着对面的男警察。她现在还是蒙的，几乎弄不懂，什么叫现在就2021年了？
“那个，请问，现在真的是2021年吗？”江倩兮望着警察，有些克制着情绪问。
“是的，小姐，现在是2021年8月20日。”警察说。
江倩兮听到他的回答，整个人身上的力气都像被抽干净一样，肩膀瞬间垂下来，眼神变得更加迷茫无助了。她忍不住咬着大拇指，使劲地压抑着自己快要崩溃的情绪。
“小姐，没事吧？”警察关心地问。
江倩兮连忙摇头，慌张地说：“没事，没事。”
“那我们现在开始帮你联系家人。”那警察看着挺年轻的，脸上的表情也很温和，但依然让人紧张。
江倩兮点了点头：“好，好。”
“身份证带了吗？”那小警察问。
“带了、带了。”江倩兮用有些颤抖的手，从包里翻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他。警察接过身份证，在电脑里输入她的身份证号码，看了她一眼，才缓缓道：“你的身份证已经被注销了。”
“注销是什么意思？”江倩兮有些艰难地问。
青年警察耐心地回答她：“一般亲属申请宣告死亡后，失踪人员的身份证就会被注销。”
江倩兮一直控制的情绪，忍不住泄露了一些出来，她整个人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哭出来。她瞪大着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这样使劲看着眼前的青年警察，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怎么会申请死亡呢？”
“一般人失踪四年后，亲属就可以过来办理申请死亡了。”青年警察轻声安抚道，“这是很正常的程序，并不代表什么。”
江倩兮吸了吸鼻子，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有记得的联系电话吗？”警察又问。
江倩兮连忙说：“啊！有、有，我记得好多号码。我家固定电话，还有我爸的手机号，我都记得……”
即使她努力压抑着，但是通红的眼眶还是出卖了她现在慌张害怕的情绪，她一连串地报出家里的号码和父母的手机号码，可三个号码全都没打通。
每一个号码都占线、忙音，那电话未接通的忙音一声声地戳进江倩兮心里，让她整颗心都凉了下来。她甚至害怕得发起抖来，为什么打不通？怎么可能打不通？江倩兮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警察和他手里的电话。
二十一年……可以改变的事太多了，也许说声沧海桑田都不为过。
“你父母辈亲戚的号码就不用说了，说一些年轻的家属吧！”小警察根据刚才的经验，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面前这个看上去脆弱得马上就要心碎的女人一次次失望，所以善意地建议道。
“哦，好，我记得我老公的电话。”江倩兮深呼吸一下，抬起头将眼里的泪意憋回去，吸吸鼻子，睁大眼睛，带着依稀的期盼，小心翼翼地报出了顾池的手机号码。
她紧张地看着警察在手机上按下那一串数字，听着那头的声音，屏息等待着……
嘟……一声。
江倩兮捏紧了双手。
嘟……两声。
江倩兮咬牙压抑着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
嘟……三声。
求求你，接吧！
嘟……四声。
无人接听电话，让她像摔入了万丈深渊般。江倩兮低下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喂。”忽然……低沉又磁性的男低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江倩兮抬起被眼泪打湿的脸颊，双眼发光般紧紧盯着警察手里的电话，眼泪一串串地往下落。她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着，明明昨天晚上还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可是这一刻却听不出电话那头的人是不是顾池。
“喂。”警察也挺激动，这是他今晚唯一打通的电话，他接着问，“请问您是顾池吗？”
“是的。”随着那声承认，江倩兮觉得自己终于能呼吸了，瞬间觉得有些耳鸣。小警察也挺高兴的，望着江倩兮鼓励地笑笑，继续对着电话说道：“您好，顾先生，我这边是B市雾路区环城街道派出所，您的妻子江倩兮女士正在市一医院等您。”
电话里的人静默了半晌，像是不相信一般问：“你说什么？”
“您的妻子，江倩兮，在第一人民医院等您。”小警察又说了一遍，瞬间交代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告诉他绝对不是骗子，又报了地址，让顾池赶紧来接人。
电话里的顾池似乎挺冷静地答应了。
小警察松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江倩兮善意地笑道：“恭喜，你是第一个找到家属的。”
“谢谢！”江倩兮连声道谢，这时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站起身点头鞠躬，感谢过后将位置让给后面的人。
她松了一口气，依然后怕得全身发抖，双手使劲搓着双腿，紧张地坐在会议室的门口等着。她找到家人了！她找到家人了，还好，还好！ 江倩兮心里庆幸万分。
失踪二十一年的乘客们继续登记着自己的信息，可一晚上只有江倩兮一个人打通了电话。其他人都没有找到亲人，他们或是坐在角落默默哭泣，或是站在户籍警前面不放弃地继续寻找，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甚至拉起那个司机，想和他打一架！都是他开黑车，都是他乱走道！
会议室乱成一团，警察连忙将两人分开，男人发泄过后，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司机大哥也哭了，会议室里的气氛压抑悲伤得让人窒息。
江倩兮心里也难过，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顾池。她打开会议室的门走到走廊上，走到通往会议室必须乘坐的电梯旁站着、盯着、等着。
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电梯叮的一声又停在了五楼，人群从电梯里拥出来，人群后面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气质卓然，卓尔不群，让人一眼就能看见。江倩兮眼睛一亮，想透过人群仔细地打量他，可他走得很快，英俊的侧脸快速地一闪而过。他完全没注意到被人挤到一边的江倩兮，笔直往前走着，江倩兮转身跟在他身后，有些不敢认他。她只是觉得像，却又不确定。
那个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背影挺拔，侧颜线条冷硬，低头的瞬间眼神有些冷漠的男人是不是顾池？
江倩兮跟着他走到会议室，只见那个男人快速走到警察的面前说： “你好，警察同志，我找江倩兮，你刚才打电话叫我来的。”
“江倩兮啊！”小警察记得这个唯一找到家属的乘客，抬起头来看了看，朝着门口仰下巴，“喏，不就在你后面吗？”
男人紧握双手，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身，目光沉沉地望向门口，江倩兮终于看见了他的正面。
江倩兮有些呆住了，记忆里影像清晰的顾池，在乍见到他的这一瞬间，突然变得模糊。这是顾池吗？少年顾池不戴眼镜，青春阳光美好，而现在的顾池戴着眼镜，矜贵冷静满身文气；少年顾池喜欢穿宽松的卫衣，整个人看着暖暖的，现在的顾池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气质凌厉到让人不敢轻易冒犯；少年时的顾池笑起来精致明亮，元气满满，而现在的顾池嘴角紧抿，不苟言笑冷漠疏离；少年的顾池皮肤白皙红润，眼神明亮，现在的顾池脸色苍白中带着一丝蜡黄，眼神躲在镜片后让人看不透任何情绪。
江倩兮停下朝他靠近的脚步，登时戳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这场神奇的旅行对她而言像一夜悠长的梦，醒来却已物是人非。二十一年……在她的理解里，眼前的人就是她的丈夫，他们明明一周前还浓情蜜意，可现在……
她的丈夫顾池，此刻就站在她的眼前，却陌生到让人不敢靠近。 在刚刚过去的等待他接近两个钟头的时间里，她脑子里预演过很多
他到来的画面。比如，她会一下冲进他怀里，把所有的害怕与委屈和盘托出；又比如，她会跺脚不搭理他，嗔怪他为什么这么慢，这警局她一秒都不想多待。她也想到过经过二十一年，他们两个再见可能会有点尴尬，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尴尬。
心中所有百转千回的思绪，终究化成了空虚与无力。“江倩兮？”没想到是顾池先打的招呼。
江倩兮，连名带姓的叫法，甚至带着一丝不确定。
“哎。”江倩兮应了一声，尴尬地错开与他对视的目光，迟疑地举起手，朝他打了个招呼，“顾池。”
顾池看着她，似乎极为冷静。
空气仿佛是静止的，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一旁的警察适时地打破这有点令人窒息的诡异气氛。
刚做完笔录的警察，拿着几张表格朝顾池道：“你是顾池？”
顾池点头：“我是。”
“你跟江倩兮是什么关系？”警察问。
顾池回答：“她失踪之前，我们是夫妻关系。”
江倩兮听见他的回答，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因为他脱口而出的“夫妻”二字讶异，亦因为他刻意强调的“失踪之前”。
警察扫了她跟顾池一眼，平淡地对顾池说：“跟我过来签个字，你可以带她回去了。”
“好的。”顾池心里压抑着无数个问号，关于过去她消失的这二十一年。他在赶来之前警察已经对他说了，也查了今天的新闻，才确定这是真的。但他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亲眼看见她一点都没有改变的容颜，他真的难以置信。
顾池对江倩兮礼貌地道：“你稍等我一下。”
江倩兮点了点头：“好。”
随后，他跟着警察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不放心地又回头对江倩兮说了句：“别乱跑。”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顾池按警察的指示填完表格，警察补充道，“电话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后续可能会有一些跟踪随访。这张是临时身份证，请收好。户口本身份证等这些重要的证件资料，过几天会通知你们统一过来办理。没什么事，你们可以先回去了。”
“好的，谢谢！”顾池收好江倩兮的临时身份证，走到她身边，拎过她的行李箱，道，“走吧！”
江倩兮跟在他的身侧，伸了伸手，想要去拉她的行李箱，又有点不好意思太靠前。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她觉得顺理成章的事情，突然变得不好意思麻烦他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医院门口，路上没有半点交流。到了门口，顾池突然停下，掏出手机给司机发了条语音微信，转过头对江倩兮说：“等会儿吧，来的时候找不到停车位，我让司机开着车在附近兜一兜，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好的。”江倩兮好奇地瞄了顾池一眼，心里嘀咕道，看来他混得不错嘛，都用上司机了。自己当年和他出门，不是走路就是坐地铁，为了存钱买房，连辆电动车都舍不得买。
顾池一直举着手机，像对讲机一样对手机说些医学上的专业术语，似乎很忙的样子。
江倩兮听不懂也看不懂，更觉得被隔离了一般。她抬头看了看这陌生的街道、摩肩接踵的摩天大楼、川流不息的车流，如今这座城市，令她感到陌生的又岂止是顾池？
她回过头望了望医院那幽深的廊道，想起会议室里那几位与她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乘客，临出门前，他们纷纷对她投以羡慕的眼神。
不管怎么说，她是幸运的。
至少她还有一个人捞她。在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还有一个人可以收留她。
思索间，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他们跟前停了下来。江倩兮不认识这是什么车，只觉得车上的车标是一个大写的“B”字长出翅膀，像极了善良的天使，就好像天使顾池搭乘着天使专车前来拯救迷路多年的她。
“不好意思，顾教授，让您久等了。”
“不碍事。”
“上车吧！”顾池彬彬有礼地为江倩兮拉开了车门。
江倩兮愣了愣，眼前的顾池穿着西装给她打开车门，动作优雅而绅士，沉稳而淡然，有一种特别的属于成熟男人的涵养和魅力，尤其和这位也穿着西装却显得稚嫩的小青年一比，更显气质。
当然，现在的顾池与她记忆中聪明俊秀的少年也是判若两人。
她甚至想起顾池刚毕业时去面试穿的西服，是和一个学长借来的，那个学长的个子和顾池差不多高，却比顾池胖，衣服穿在顾池身上有些大了，是她连夜用针线给他在里面缝了两条褶子才穿上的。
那时的顾池满面笑容地捧着她的脸亲了好几口，夸她心灵手巧，宜家宜室。
那时的顾池穿上西装也好看，但稍显稚嫩，撑不起西装的气场。 江倩兮偷偷看了眼将西装穿得这么优雅贵气、浑然天成的顾池，默默地咬了咬唇，心里叹道，真是不一样了。
过了一会儿，顾池也坐了进来，车门被关上。
密闭的空间令尴尬疏离的气氛达到极致。
她双手微微在双腿上搓，顾池垂眸，瞧出了她的不安。
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能轻易一眼看穿她的小动作。
顾池想起江倩兮上学时每次考试的时候、上台表演的时候，甚至面试的时候，都会这样无意识地搓腿。以前他觉得她的这个动作特别可爱，总是忍不住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亲。
顾池一瞬间有些失神，没想到二十多年前的一些小细节，自己居然还能想起。
“顾教授，我们还回会议中心吗？”司机在前面问。
“不了，去我的老房子吧！”顾池想了想说。
“啊？可是会场还有很多专家和领导等着您做报告呢！”司机提醒道。
“没事，有小陈在。”顾池说，“我打电话和他说一声就行了。”
江倩兮抿着嘴唇看他，心想自己是不是耽误他的事了？她想和他说自己没事，他可以先去忙的，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就见顾池又在打电话了。
“抱歉，我不过去了，我现在有点私事。
“我把资料发给你，你汇报就行。
“没事，明天的发布会我肯定参加，放心吧！
“行，我马上发给你。”
说完，顾池挂了电话，使用车上的笔记本开始发邮件。江倩兮注意到他的笔记本电脑又小又薄，银色的机身弧线，很漂亮，比自己以前的那个大屁股台式机好看多了。
顾池打开电脑里的文件，想要更改几个数据，平日里反复实验，了然于心的数据，连续输了几次，不是手误，就是记错次序。
她的忽然出现，让他实在心绪不宁。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才将资料全部修改好，打包发了过去。
江倩兮一直安静乖巧地坐在一边，见他合上电脑，放下手机，过了好一会儿，确定他没事了，才鼓起勇气轻声道：“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吧？”
顾池转头看了她一眼，客气地说：“没关系。只是一个会议，我去不去都行。”
“哦！”江倩兮也不知道他这个会议重不重要，但是看样子他应该是在会议中途接到电话，然后跑来接她的吧！
“你真的只感觉过了十小时吗？”顾池问出一个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
江倩兮点头：“对我来说，今天早上我爸妈刚刚送我出门呢！”
“对了，顾池，你跟我爸妈还有联系吗？”江倩兮连忙问。
顾池微微一怔，皱眉：“你爸妈……”
“怎么了？”江倩兮紧张起来，眼睛里都是惶恐的神色，很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顾池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我和他们很久都没联系了。”
“不联系了？”江倩兮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们结婚之后，自己爸妈可喜欢顾池了，昨天晚上她妈还大包小包地往她的箱子里塞腊肠，让她带给顾池吃呢！
这就不联系了。
哦，也对，都过了二十一年了嘛……说不定人家都已经再婚了，怎么可能还和前妻的父母联系呢？！
顾池紧抿着唇，静默了一会儿才说：“抱歉。”
江倩兮用力地笑了一下，眼眶都红了，装作无所谓一样连忙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嘛，毕竟他们也不是你的亲爹妈，呵呵！”
江倩兮说完，便冷了下来，不知道说什么了。
顾池也低着头，不再说话。
江倩兮望向车窗外，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须臾又道： “那你方便的话送我去火车站，或者汽车站，给我联系一辆车也行，我想回家，我现在就想回家找我爸妈。”
“你家老房子早就拆迁了，你爸妈现在搬到了哪里，我也不太清楚。” 顾池看着她回答，双手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轻放在膝盖上，佯装波澜不惊地道，“要不我找人打听一下，你先等等消息，过几天再回去。”
“拆迁了吗？”江倩兮整颗心都凉了，感觉这个世界忽然变得一片漆黑，而她像是坐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上一样，那么孤独、荒凉又害怕。
而她现在，唯一能看见的人只有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顾池。
“这样啊，那麻烦你了。”江倩兮听到自己轻声说着。
“不客气。”顾池也有礼有节地回复她。
这样客套生疏的对话，似乎在他们之间隔起了一道厚厚的墙，让他们两个谁也无法在墙后看清对方的心情和想法。
两人一路再也无话，车子里沉默着，江倩兮一直低着头，倔强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不让自己离他太近。
他不是她的顾池，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半小时后，车子终于在一个有些老旧的小区停下了。江倩兮看着小区，虽然在夜晚显得有些破旧，可依然能看出这是自己当年和顾池一起买的婚房。江倩兮看了顾池一眼问：“你还住这里吗？”
顾池摇头：“这里离我的单位近，我有时候会来这里午休。里面保持得还不错，水电都通的，你先去看看，可以的话就住这儿，不行的话再去给你找个酒店。”
“哦！”江倩兮淡淡地应了一声，他的话里没有一句是想要将她带回家的，一定是不方便吧……
“顾先生，我在楼下等你吗？”司机轻声问。
顾池想了想道：“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给你打电话。”
“好的。”司机开着车走了。
“走吧！”顾池一把拎起江倩兮的行李走在前面。
江倩兮跟在顾池身后，一步一步地爬着楼梯，到三楼的时候顾池掏出钥匙，打开铁门，顺手开了房间的灯。江倩兮看了一眼，房间里确实很干净，看得出经常有人来打扫，家具摆设也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木头有些旧了，墙壁有些暗了。
江倩兮看到这熟悉的环境，紧绷的情绪瞬间放松了一点。
“进来啊！”顾池招呼着僵直地站在门口的江倩兮道。
“哎。”江倩兮走进来，坐在沙发上。顾池将她的行李放到卧室，打开灯说：“你住这个房间可以吗？”
江倩兮跟过去看了一眼，那是他们婚房的主卧，他们两个人领了结婚证后，不知道在这个房间的床上滚了多少次床单。江倩兮有些尴尬地看着一脸淡定的顾池，说：“行。”
顾池将行李箱拎进来，又从衣橱里拿出一套干净的床上用品说：“我给你换一下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江倩兮连忙想抢床上用品，“我自己来，呵呵！”
“我来吧，很快就好。”顾池强硬地按着手里的床单、被套不让江倩兮拽走。江倩兮也不好意思和他硬抢，只得放手了。
只见顾池动作迅速地把床铺好，又去厨房烧了壶水，还顺带把地拖了拖。
江倩兮一开始还手足无措地跟在后面，后来看他收拾得这么麻溜，便尴尬地坐在沙发上，不好意思站在边上碍事了。
顾池可真是变得有点多，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就跟少爷一样，什么家务都不愿意做，每次让他去拖个地，他都能可怜兮兮和她耍赖，实在被她逼得不行又会说：“兮兮，不如我们请个钟点工好不好？”
“不行，钟点工多贵！我们刚结婚，不能浪费钱。”
“我以后会努力赚钱的！”顾池打着商量，“就先请一个吧？”
“等你赚了钱再说！”江倩兮揪着他的耳朵凶道，“快去拖，别偷懒！”
然后顾池才委委屈屈地去拖地，拖完后还要跑过来求亲亲、求抱抱、求表扬，总之闹个不停。
江倩兮看着眼前一声不吭就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的顾池，有些难过地别过头去，尴尬沉默地低头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现在家务做得这么麻利，不会是被别的女人训练出来的吧？
顾池全部收拾好后，给江倩兮倒了一杯刚烧开的水。
“谢谢！”江倩兮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顾池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深深地看着她，看得江倩兮都有些尴尬了。在这时忽然传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江倩兮尴尬得眼珠乱转。顾池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道：“你看我光顾着收拾屋子，你肯定饿了吧？”
江倩兮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有点。”
“我出去买，你等一会儿。”顾池连忙走到门口换鞋子，拿起钥匙出门，门啪的一声被关上。
门被关上的同时，江倩兮松了一口气。可一口气还没松完，又传来钥匙旋锁的声音，顾池推开门，伸进来半个身子望着屋里的江倩兮问： “忘了问了，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能吃就行。”江倩兮可不挑，想想那些和她一样倒霉的乘客，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去接呢！
“嗯！”顾池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叮嘱道，“你别出门啊！”
“知道了。”江倩兮点头。
“千万别出门。”顾池不放心地又叮嘱一句。
“知道了。”江倩兮又回答一遍。她以为自己答应了，顾池就会马上走，可是那人一手拉着门还在看她，一动不动。她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事。”顾池摇摇头，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才关上门，还在外面反锁了两圈转得门锁咔咔响之后，才离开。
江倩兮挑了挑眉，凝神听了一会儿，确定他走了才全身放松地躺在沙发上，转头四处打量着自己的家。这是她和顾池的婚房，当年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也没什么钱，在 B 市贷款买了房子之后，几乎没有钱装修，又不好意思找家里人要，只能先把厕所、厨房装了，然后自己买了几桶油漆，随便刷了刷就住了进来。
后来还是顾池发了工资，又买了地板铺在地上，添了很多绿植和小家具，房子才慢慢像个家了。
别看顾池长那么大个还一副很聪明的样子，其实动手能力特别差，刷个油漆总会把桶打翻，钉架子总会锤到自己的手，连个灯泡都不会拧。两人一起装修的时候她总忍不住吐槽他：“你到底能干吗？”
每次她这么说的时候，他就会捧着自己的俊脸装可爱：“人家长得帅，会暖床。”
“哎哟，讨厌！”江倩兮只记得自己总是受不了他这招，然后总是忍不住把他抓过来按头亲，而他总是老老实实地任由她像小狗一样在他脸上、嘴巴上使劲地啃，嘴唇微扬，笑得一脸幸福又纵容。
每次她亲完之后，就晕晕乎乎地原谅他是个动手废的事实。
想到以前那些甜蜜往事，江倩兮忍不住笑了，啊，也不算往事，其实在她眼里也就是半年前的事，甚至年假前，顾池还总是抱着她耍赖呢！
一想到这儿，她又想到刚才见到的那个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顾池，和印象中的顾池真的变了好多啊！
想到这儿，江倩兮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房门又传出开锁的声音，顾池开门进来，手里拎着塑料袋，微喘着粗气，目光直接锁定房间里的她说：“买来了，过来吃吧！”
“嗯！”江倩兮走到餐桌边，接过他递过来的外卖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袋袋KFC 的新奥尔良烤翅和一盒蛋挞，还有一个新奥尔良烤鸡腿堡。
江倩兮心里被什么击中一样，猛地抬头看去，颤声问：“为什么买这个？”
二十一年前，江倩兮上车的时候，给顾池发短信说她晚上想吃KFC，过了二十一年，她才回来，那他是不是还记得？
顾池低着头，漂亮的手指拆着包装袋，将里面的食物一样样地拿出来，轻声道：“楼下有就买了。”
“哦！”江倩兮咬咬唇，想想也是，他怎么可能还记得？虽然对于她来说只是十几个小时，而对于顾池却是整整二十一年，二十一年前她发的短信，他怎么可能还记得？
也不知道当年的他有没有买了肯德基在车站等她，那时的他应该有吧……
“快吃吧！”顾池见她不动，便打开蛋挞的盒子又往她面前送了送。
江倩兮拿起一个蛋挞塞嘴里，两口就吃掉了，又拿出一个鸡腿塞嘴里，大口大口地啃着。她知道自己不这样，可能会哭出来，只能用食物将那些想哭的情绪全部咽下去。
“慢点吃。”顾池忍不住劝道。
“那不行，我好久没吃了，太好吃了。”江倩兮努力往下咽。
顾池没再说话，只是那样一直看着她，到后面眼睛都开始变得红红的，才用力转过头去，等了好一会儿才又转过来继续看着她，那沉沉的眼神里似乎也满是说不出的怀恋和伤感……
吃完东西，顾池默默地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江倩兮看着这样勤快的顾池总是觉得非常不习惯。她不知道说什么、干什么，在喝完牛奶后，只能尴尬地搓腿。
顾池眼神微敛，看着她的小动作，垂着头没说话，房间里又满是诡异的沉默。
江倩兮简直郁闷得想死。她上车的时候明明想着回到家要和自己的小娇夫大战三百回合，好好探讨造人大计，这突然就变了，人还是那个人，是不是自己的老公就不知道了。而且看他那副禁欲又严肃的样子，自己真的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江倩兮实在忍不住了，轻声问：“你……不回去吗？”
顾池抬起眼看她，江倩兮立即想起来，这是人家的房子，自己说这话好像赶他走一样，不妥不妥，连忙尴尬地笑笑，找补道：“我是说，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顾池的双眼一直深深地看着她。
江倩兮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你应该过得挺不错，你现在看着就像个成功人士、社会栋梁。哈哈！”
江倩兮说完就尴尬地住嘴了，这种恭维又无聊、客套又没营养的话她怎么会对着顾池说出来？以前她对着顾池那都是没一句正经话的。
“还行吧。”顾池的回复也很敷衍。
江倩兮在心里默默地大写一个想哭，转头拿起桌上的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想打破这种寂静的氛围，可电视换了好几个台居然全是蓝屏： “怎么没电视啊？”
“我没交电视费。”顾池扔完垃圾从厨房出来道。
“哦！”江倩兮关掉电视，又一次记起他不住这儿，甚至可能已经不是她的老公了，毕竟她都被申报死亡了。
顾池见她的情绪有些低落，连忙摸出手机道：“现在很少有人看电视，都玩手机。”
“手机有什么好玩的？”江倩兮调整了一下心情，接话道，“玩游戏？”
顾池浅笑道：“也不是，有各种手机 App，可以看新闻、看电视，也可以玩游戏。”
“是吗？”江倩兮问，“我能看看吗？”
顾池点头，将自己的黑色手机递给她。
江倩兮连忙抓过去研究。她一路上看着顾池的手机早就心痒得不行，现在的手机可真漂亮，和以前的掌上游戏机似的，可是她摸了半天却连手机屏幕都没能按亮，惊奇道：“这二十一年后的手机连个按键都没有啊，这按哪儿啊？”
顾池忍不住笑了笑，从一人坐的沙发上坐过去，坐到她边上，伸出手用指纹将手机解锁，轻声道：“按这儿。”
“这也太先进了吧，好厉害的感觉！”江倩兮满脸笑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顾池看着她微微失神，也跟着笑了笑，低下头去，用手指滑动手机，语气温和地说：“你要看电视可以用这几个视频软件。”
“等会儿，我摸这个屏幕怎么不动啊？”江倩兮一时间忘记了尴尬，整个心神都沉浸在新手机上。
“要用指腹滑动，不要用指甲盖。”顾池用手在空中示范了一下。
“哦哦哦！”江倩兮连连点头，迅速学着他的样子，顺利滑动了屏幕，“原来是这样，很简单嘛！”
顾池默不作声地重新站起来，回到了刚才的单人位沙发上，垂下眼，像是无意识地道：“本来就很简单。”
江倩兮听到这句话，猛地愣住。
“本来就很简单”这句话是顾池以前经常和她说的。一起上初中的时候，他是跳级上来的，明明是班上最小的却是成绩最好的。她坐在他后座，总是让他给自己讲题，他的思路总是很清晰，一讲她就懂了，然后连连叫道，原来这么简单，而他总是一脸不屑地说：“本来就很简单。”
后来他提出要结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比他年纪大，大学没他好，家境也没他好，哪儿哪儿都配不上他，可是他却说：“想这么多干什么？ 我喜欢你就行了啊！”
“可是，结婚是这么简单的吗？”当时的她疑惑得不行，不是好多人都说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吗？
可是顾池特别肯定地告诉她：“本来就很简单。”
其实她知道，顾池的妈妈并不是很满意她，可是后来，在顾池的坚持下，他们真的很顺利地就结婚了，跟顾池在一起时，好像大事小事都很简单，自己只要跟着他就好了。
“怎么了？”顾池看着江倩兮忽然不动了，疑惑地问道。
“没，这手机真不错。”江倩兮干笑着找了个借口。
“你喜欢吗？我让司机现在去给你买一部？”顾池道。
“不用、不用。”江倩兮连忙拒绝，“这么晚了，肯定没地方卖了，呵呵！”
买什么手机，这手机一看就好贵的好吗？她身上的那点钱在这个年代还不知道够干什么，千万不能乱花。
顾池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体贴道：“这样吧，我明天带你四处逛逛，熟悉一下这周边的环境，顺便买部手机？”
“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你？”江倩兮不确定地问。他的现任会允许他陪别的女人逛街吗？
“不会，没什么麻烦的。”顾池安抚地对她笑笑，好像这种程度的帮助是他应该做的一般。
江倩兮是开心的。她也想出去逛一逛。她对这个新鲜的花花世界感到无比好奇，虽然也有一丝害怕，但她向来生性乐观，相信只要她想，一定能很快融入这个世界。
江倩兮忍不住抬头望着顾池笑了笑，这是今晚他们见面后，她露出的第一个自然又甜美的笑容：“那就谢谢你了！”
“不客气。”顾池就这样眼神沉沉地看着她。他今晚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就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如果在以前，他们根本不会坐这么远，他们总是喜欢黏在一起，她窝在他的怀里，或者他躺在她的腿上。
可现在，这一臂的距离好像带着二十一年的鸿沟，深不见底地让谁也不敢轻易跨越。
江倩兮不会从手机里找视频，顾池接过手机帮她弄，江倩兮偷偷地看他，精致漂亮的眉眼比从前深邃了一些，五官也更加硬朗凌厉，时光似乎把他打磨成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了，再也不像少年时，对着外人内向寡言，对着她却总是耐心体贴。她坏心眼地逗他，他还会偷偷红了耳朵，纯情地抿着嘴唇，使劲地压着自己满眼的欢喜。
她很喜欢看他当时的眼睛，望着她的时候带着光，一眼就知道他是多么喜欢自己。
可现在，他的目光像平静的深海一样，无波无澜，却让人一丝也猜不透。
“就看这个吧！”顾池点开一个电视剧的页面，将手机递给她，把她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江倩兮低头看着手机，见是她熟悉的电视剧：“哎呀这不是《少年包青天》吗？昨晚电视上放到十六集！呀，这是已经更完了？太好了，我可以一口气全部看掉！
“咦，居然还有《少年包青天 2》，男主角怎么换人了？这是谁？ “我追的其他韩剧呢，都给我找出来。”
追剧迷江倩兮瞬间就陷入追剧的狂热中，一时忘记了那些心里缠绕着的繁杂思绪，捧着手机津津有味地看着。
顾池却依然很安静，一直没敢放肆看她的眼睛又忍不住盯着她看了。她还像记忆里的一样，那么鲜活美好，像花儿一样的年纪，一颦一笑都那么生动有趣，白皙的面容依然娇嫩得能掐出水来，秀发乌黑，一根白发也没有，笑起来似乎能让世间的阴霾都退散开来变得明亮。
她回来了。
终于，她回来了。
他不敢相信，却依然感谢神明，真的把她送回来了。
顾池撑在沙发上的手，一点点地向江倩兮的方向移动着，终于在离她只有一指的距离时停了下来，他微微抿起唇角，眼里带着一丝让人心碎的满足。是的，只要这样靠近一点点他就满足了。就像少年时，她来问题目，每次听完讲解，总是把下巴搁在桌上，可怜兮兮地说好难啊！ 学渣太难了！然后歪着头休息。这时她的长发总是会散落一些在他的课桌上，而他的手指也是这样，悄悄地靠近，像是靠近一些就能沾染明媚的阳光和快乐的源泉一样，让他一天都怦然心动，开心不已。
这么多年了，自己居然一点长进也没有。
顾池心里忍不住唾弃自己，就在他想更靠近一些时，手机却忽然跳转成了来电页面，她一个慌张不小心就触碰到绿色的接听键，话筒里瞬间就传来元气满满的男孩声音：“爸，你人呢？怎么还没回家？我让你给我买的数学考卷你买了没？老师说明天要用啦！”
江倩兮瞬间愣住了，呆呆地转头看向顾池，连手机跌落在地上都没注意。电话里的男孩依然在叫着：“爸、爸，哎，爸你说话呀？”
顾池伸出一只漂亮修长的手缓缓捡起手机，温和压抑的声音响起： “我等会儿回去，试卷我买了。
“这个点不要吃夜宵了，实在饿的话喝杯牛奶吧！
“嗯，别等我了，你先睡。”
江倩兮心里凉了，虽然早就猜到了，可真听到了，心里还是难过的。她用力地压下鼻腔里的酸意，红了的眼眶却隐藏不住。等顾池终于挂了电话，她张了张嘴，用干涩的声音问：“你儿子啊？”
顾池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多大了？”江倩兮又问。
“十五岁了。”顾池轻声答道。
“哦，挺好，挺好的。”江倩兮用力捏紧拳头，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你快回去吧，别让你老……让你孩子等着急了。”
江倩兮本来想说“你老婆孩子”的，可是那声老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想到顾池的老婆变成了别人，她就又气又难过，想要原地发疯。
昨天，不，明明今天早上他的老婆还是自己啊！为什么只是过了十
小时就换人了？！可是她却一句怨言也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你为什么不等我？我不就失踪二十一年吗？你就这么等不及娶妻生子了？
这种话，她有什么脸说？
她能这么自私吗？对她来说只是一瞬间，可对顾池来说，已经过了二十一年，几乎和自己年纪一样大的二十一年啊！
江倩兮闭上眼睛，用力地说：“你回去吧！”
顾池没动，沉默地低下头。
江倩兮一直克制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她有些崩溃地站起来尖叫道： “你回去！快点回去！”
“你早点休息。”顾池离开沙发站起来，轻声告别。
他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门口，打开门，轻轻关上。江倩兮在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后，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号啕大哭起来。她早就猜到了啊，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呢？可是她就是接受不了啊，昨天还深爱她的丈夫，她早上还想着快点回家和他滚床单，晚上到家他已经是别人的爹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绿帽子都戴得这么莫名其妙！冤啊，她冤死了！
顾池站在门外微微抬头，双眼微红，走廊的灯亮了又熄，过了好久，他才从门口离开，脚步沉重，似乎杂糅着让人揪心的疼痛和苦闷。
2021 年 8 月，关于这次神奇的中巴车事件被压了下来，一开始的几条新闻也从网上被删除，没有被曝光出来，只是被作为超自然现象收录在国家的机密档案内。
后来过了很多年，科学家终于发现，2000 年这辆神秘的中巴在隧道里遇到了千年一次的“空间折叠”的超自然现象，这种超自然现象就好比要从一张平整的纸一端到另一端除了走两点间的直线外，还可以直接把纸叠起来，让两点靠近。因此只要速度、地点和时机允许，这种情况就有可能发生。
这种超自然现象在之后的几千年也偶有发生，人们将这些例子做了收集，希望找到“空间折叠”的真实原理，给科技社会提供更多的信息。当然这是后话，而这些经历“空间折叠”的人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一次神奇的时光之旅而变得幸福和快乐……
江倩兮更没有。她快后悔死了，后悔自己坐上那趟莫名其妙的黑车，莫名其妙地丢了自己最爱的人。
她趴在沙发上哭着睡着了，睡梦中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那些顾池还在身边的日子……
顾池和江倩兮是在初二认识的，那时候顾池刚跳级到初二。顾池妈妈很不放心，亲自带着顾池到了新班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希望老师能多照顾。
自己家儿子从小就聪明，跳级跳了三次，本来就内向的性格让他更没有什么朋友，每天只知道看书学习，一点别人家小孩的活泼劲都没有。这次才十一岁半的儿子跳级到年龄十四五岁的班上，她有些担心儿子被同学欺负。毕竟这种事在顾池小学的时候发生过，一堆小男孩大冬天的把顾池关在厕所里，谁也不告诉老师，老师和家长找到半夜才找到顾池。
那次之后，这个内向的孩子就变得更内向了，一旦觉得学习环境不舒服就立刻跳级，这不，刚从六年级跳过来。
“您放心吧，我们班上的孩子可乖了，都是好孩子。”班主任自然是想把这个小学霸留在自己班上，连连保证道，“我肯定会多关注他的。有什么事你们都能和我说。”
“哎。”顾池妈妈点头。
小顾池穿着大大的校服站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听着两个大人说话，这时一个穿着夏季校服的女孩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来，将作业本放在老师的办公桌上，刚打算走出去，就被老师叫住：“江倩兮，把新同学带到班里去。”
“哦，好的。”那女孩顿住脚步，声音清脆地答应着。
小顾池抬头看去，只见回身的女孩站在办公室门口，身后带着门外的阳光，雪白的皮肤被夏日的阳光晒得有些红，眼睛黑漆漆的像水灵灵的黑葡萄，小巧的鼻子上带着一点点汗珠，脸蛋圆圆的，头发剪到耳边，却因为有些自然卷，看起来居然有些像顾池小时候在外文童话书里看到的白雪公主一样，很是亲切可爱。
女孩嘴角一扬，望着他灿烂一笑，对他甩甩手，用清脆的声音说： “同学，走啊！”
顾池看了妈妈一眼，顾池妈妈点点头，他就转身跟着江倩兮走了。
回教室的路上，江倩兮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池。”小顾池轻声回答。
“我叫江倩兮。”江倩兮在夏日的晨光中回过身来，漂亮的白色连衣裙转起来像朵百合花一样，笑容明媚地对他说，“你看着挺小，你几岁啊？”
江倩兮看着还没自己高的顾池问。
“十二岁了。”顾池回答。
“哈，我十四岁了！”江倩兮得意地说，“你可以叫我兮兮姐姐，我们家楼下的小孩都这么叫我。”
“哦！”小顾池应了一声，但内心是拒绝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热情又自来熟的人，不知道怎么拒绝的他便应了下来，虽然应了下来，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叫过就是了。
后来顾池就到了江倩兮的班上，每次考试都压倒性地获得第一名，几乎成为学神一般的存在。老师自然对他百般宝贝，同学们也不敢轻易惹他，但也基本不和他玩。
因为他的年纪太小，和同学们也玩不到一起去，成绩又好，给人的距离感足足的。
江倩兮坐在顾池后面，偶尔会和顾池说几句话，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教室里一下课就热热闹闹的，疯成一团一团，当然除了顾池那边。
有同学冲进来报信道：“期中考试的前一百名排行榜贴出来了。”
“快去看看。”
“走、走。”
同学们互相拽着蜂拥着冲出教室。江倩兮虽然知道自己不一定能考进前一百名，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跟去看看热闹。
她刚跑到楼下的公布栏，就听到班上的同学说：“顾池又是第一名！”
“顾池？就是那个转校生吧？！好厉害呀！”
“听说他才十二岁，是跳级上来的。”
同学们讨论着，江倩兮挤到围满人的公告栏前，抬眼一看，顾池果然是第一名。这个刚转到班上的小男孩，已经在这学期所有的考试中都独占榜首了，没想到在全校的排名中也能考第一名，哇，居然甩了第二名 30 多分。他几乎全科满分，700 分的卷子，考了 695 分！只有语文被扣了 5 分。
这简直不是人，是学神啊！
江倩兮酸了，再顺着排名看下去，居然在一百名的尾巴看到自己的名字，江倩兮，621 分，第一百名。
江倩兮开心得跳起来：“我进榜啦！我进榜啦！”
“哪里、哪里？”闺密徐美凑过来看，“真的哎，第一百名！哈哈！ 我们班包揽了一头一尾哎！兮兮，你今天必须请客！”
“请、请、请，小卖部走起！”江倩兮和徐美勾肩搭背地跑去学校的小卖部，买了一堆五角钱一包的小零食，有方便面、唐僧肉、酸梅粉、西瓜泡泡糖……
江倩兮抱着零食回到教室，热热闹闹地和前后左右的同学们分着零食，一个也考进前一百名的男同学道：“江倩兮，你这不厚道啊，你这不是逼着我们考进前一百名的都请客吗？”
学校初二有九个班，基本一个班能考进前一百名的有十个人左右。
“咱俩不一样，你是常客，我第一次考进好吧。”江倩兮笑着道，“我下次再考进也不请了。”
“才一百名就请客，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家顾池考第一名也没见像你这样炫耀。”也有同学看不顺眼地酸她。
“你管我，又没花你的钱，又没请你吃，就你话多。”江倩兮对着说酸话的女同学就一顿怼，把人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个姐姐还挺凶。
江倩兮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依然开心地分着零食。她拿了一包方便面，递到坐在前面的顾池面前：“顾小池，给你一包。”
顾池摇头拒绝道：“我不吃这个，这个不健康。”
江倩兮被拒绝了也没觉得丢面子，而是把剩下的零食给他看：“那你吃啥？”
顾池漂亮的眼睛在她面前的零食堆里扫了一眼，从里面挑出一粒泡泡糖说：“这个吧。谢谢！”
江倩兮开心得笑眯了眼：“不用客气。”
顾池看着她的笑容，也跟着笑笑，觉得和江倩兮相处挺容易的。他从小一路跳级，刚到这个班，大家都比他大，也早已有了自己固定的朋友圈，根本没人带他一起玩，而他也不知道怎么打破这种壁垒。他以前尝试过，后来失败了。现在已经不在乎了，打不破就不打破了，反正他已经自学完初中的课程，打算明年直接考高中了。
上课的时候，老师表扬了顾池，也表扬了考进前一百名的十个同学，希望他们再接再厉，保持成绩，在期末考试中更进一步。
江倩兮整整一天都是跳着走的，回家也是鼻孔翘到天上等爸妈表扬。江爸、江妈自然开心，当晚就整了一桌子菜，摆在桂花树下，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江爸看自己闺女，简直满意顺眼到不行：“我闺女可真棒！”
江妈说：“可别夸，夸多了她都忘记自己姓啥了，说不定下次就掉下来了。”
“你看你，就不知道鼓励孩子。”江爸批评道，“你这样是不对的。”
“你对、你对，不就考好了一次，看你们父女俩高兴的，这才一百名，她要考到第一名还不得飞起来！”江妈说。
“这名次是要一名一名进步的啊！闺女，你说你期末能不能进步到九十名？！”江爸捶着桌子问。
江倩兮心里打鼓，开玩笑，这次一百名都是运气好手气顺考进的，平时自己的排名最多在一百五十到一百八十名之间徘徊，谁知道她期末能考多少？但是老爸的面子不能丢：“能！我肯定能！”
她先把话放出去再说，考不了到时候就怪题目太难呗！
“好！你要是考进九十名，爸爸就奖励你一百元！”江爸放话道。
“一百元！”江倩兮眼睛都亮了，下定决心为了奖金一定要好好去学习！
一顿饭就这么快快乐乐地吃完了。第二天，江倩兮骑着自行车去上学，路上远远看到顾池在公交车站台等公交。
顾池手里拿着一本小小的单词本，一边低着头背，一边吸着手里的牛奶。宽大的校服将他罩在里面，连下巴都被蒙在竖起来的领子里，他小小的一个，站在那边特别可爱。
啊，学校的第一名果然不是白捡来的，看看人家，多努力！连车来了他都不知道，还在背着。一直到车开走了，他都没发现。
哈哈！江倩兮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个书呆子一样的小孩。
她骑着车，停到他面前：“喂，顾小池，车都开走好几趟了！”
顾池从单词本里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开走了吗？”
江倩兮点头，指着已经开远的公交车说：“下一趟要十五分钟以后才能来，你肯定要迟到了，今天可是有升旗仪式，你不是还得上台领全年级第一的奖吗？”
“哦，对啊！”小顾池如梦初醒一般说，“那我跑步去吧！”
说完他就把单词本放进口袋里，背着书包往前跑，江倩兮骑着车子跟在边上哈哈笑着：“顾小池，快点跑呀！加油加油！”
“要不我带你吧？”江倩兮好心地说。
“好呀！”小顾池也没拒绝，毕竟长期缺乏锻炼的他已经跑不动了。
江倩兮没想到顾池会答应，不过也没什么，班上的同学经常互相带来带去，于是就放慢车速，让顾池跳上后座，车子稳稳的完全感觉不到重量：“呀，顾小池，你好轻啊！”
“没有吧，我都四十公斤了。”顾池说。
“哈，还没我重。”江倩兮笑起来，欢快地踩着自行车。
“你为什么总是叫我顾小池？”顾池忍不住问。
“因为你小啊！哈哈！”江倩兮理所当然地回答。
“……”顾池不想再和她进行这样没有营养的对话，又掏出单词本背起来。
“喂，你声音背大一点，让我也听听。”江倩兮说，“说不定一个人背两个人记住了呢！”
小顾池不信：“怎么可能？”
“你试试嘛！”为了一百元的奖金，江倩兮现在对学习充满了热情！她也恨不得抓紧上学路上的时间多背背单词，可是她得骑车啊！
“好吧！”顾池坐着江倩兮的车，自然不好拒绝她，于是背单词的声音变得大了一些。江倩兮发现顾池背单词和自己的背法不一样，不是一单元一单元地背，而是把整本书的单词贯穿起来，相似的只差一个字母的一起背，一趟二十分钟的路程，居然真的让江倩兮记下了不少单词，还学会了一种记忆法！
江倩兮觉得自己这趟不亏，学神带她背单词，完美！
而且，当天的英语听写江倩兮居然全部写出来了，简直惊喜啊！
后来，江倩兮从家里出来，只要看见顾池在公交车站等车，就叫他一起走，自己骑车带他，让他坐在后面背书，有时候还点播：“顾小池，今天那课《晏子使楚》文言文要默写，你背那个吧！”
“《晏子使楚》我早就会了。”顾池说。
“我不会啊！求你了，你背一遍给我听，抵得上我自己背十七八遍。” 江倩兮真的发现顾池背书有魔法，听他背一遍自己就能记得牢牢的！
“哪有那么夸张？”
“真的、真的，学神的光芒笼罩我，让我一点就通！快点背吧，求你了。”江倩兮热情洋溢地拍着马屁。
“好吧！”少年顾池还不习惯这么热情的央求和小恭维，有些得意地抿抿嘴唇背了两遍文言文，甚至还把注解都背了一遍。
当天默写，江倩兮又全都写出来了。从此以后，江倩兮就拿顾池当学神崇拜，每天都带好吃的东西给这个小少年。她发现顾池只是表面高冷，不爱理人，其实只是比较内向腼腆，不太会社交，如果有人去问他问题，他都会耐心解答的。
当然，江倩兮也不会白占顾池的便宜，经常给他买些好吃的东西，送些小礼物，班上老师让同学们组队做活动把顾池落下时，她都积极地把顾池拉到她的圈子来，周末和同学约着出去玩也会叫上他。
江倩兮是谁啊，是班上人缘最好的女孩，长得漂亮又开朗，性格大方又友善，男生女生都喜欢和她玩。有她带着，顾池好像忽然间就融入了这个班级。连顾池妈妈都发现，顾池好像交上朋友了，经常有孩子们在楼下叫顾池出去玩，而顾池也明显比以前开心了些。
江倩兮也很高兴，在学神的光芒笼罩下，自己期末考试的成绩真的摸上了九十名的屁股！
江倩兮欣喜若狂，果然有学神加持，自己的成绩都能提高。江倩兮下定决心，下个学期还要和顾池搞好关系。
结果初二下学期刚开学她就听说顾池要跳去初三，参加今年的中考。
江倩兮苦着脸，趴在顾池的课桌上，可怜兮兮地问：“你又跳级啊？”
“嗯，初中的内容我都自学过了。”顾池说。
“那你明年不是就要上高中了？”江倩兮一点也没怀疑顾池能考上高中。
“应该吧！”
“天哪，你才十三岁就上高中，万一班上的同学欺负你怎么办？市一中可是要住校的。”江倩兮说。
顾池听她这么一说，也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那些被撕毁的作业本、书包里的墨水、孤立的瞬间，以及那间又冷又臭的厕所。
小顾池的双手忍不住紧紧握着笔，抬头看她一眼，有些不确定地说： “应该……不会被欺负吧……”
“你怎么知道不会？你成绩好，人又小，最好欺负了，万一有人嫉妒你怎么办？你以为每个班级都像我们班这样团结友爱的吗？”江倩兮吓唬他，“嫉妒使人疯狂！”
顾池想了想说：“嗯，要是被欺负了我就告诉老师。”
“行吧！”江倩兮叹口气，难过地想，我的学神离我而去了，好伤心。
顾池翻着手里的书，看着江倩兮一脸伤心欲绝、生无可恋的样子，忍不住问：“你……你舍不得我走吗？”
“当然啦！我怎么可能舍得你离开我？！”江倩兮一双真诚闪亮的大眼睛看着顾池说，“我还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呢！考一个高中，甚至一个大学！”让学神的光芒永远笼罩着我！
顾池听她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有些小开心，毕竟江倩兮也是他认为的第一个朋友呢，他也挺喜欢和她一起玩的。
从初二跳级到初三顾池还要通过学校内部的考试，周末的时候他在家里认真复习着，忽然楼下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顾池，顾小池！”顾池从窗户里面探出头往外看去，只见江倩兮带着两个班上的同学
站在楼下叫他，见顾池出来了就叫：“出来玩啊！”
“好啊！”顾池答应着，换上厚厚的羽绒服下楼了。顾妈妈看他出门玩，不但没有阻止，还给他塞了五元钱。顾池走到楼下，就见班上的几个同学都骑着自行车，江倩兮对他招了招手：“走，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顾池坐在江倩兮的车后面，几个孩子没骑多久，就到了一片高地的旧平房，还没到地方就见徐美在上面叫：“江倩兮，快来，我们弄好啦！”
“来了、来了！”江倩兮停下车，和同学们一起往上跑，顾池也跟在后面，爬到楼梯尽头，只见是一片窄窄的水泥坡地，上面冻着冰面。
只听徐美说：“我们昨晚就往上浇水了，看看今天一早就冻上了。”
北方城市的 2 月，依然是零下十几摄氏度的气温，孩子们周末最爱干的事就是找个坡地，浇上水，冻出一个冰滑梯。
“哈哈哈！快点拿家伙！”江倩兮说着，小伙伴们全都跑进一个屋子里，拖出三个废旧的汽车轮胎。江倩兮也拖出来一个，招呼顾池道： “快来，带你玩。”
“这个怎么玩？”顾池还没在这种简陋的地方滑过冰，完全不知道怎么弄。
他的话还没问完，就见同学们尖叫着一个接一个地坐上轮胎，尖叫着从坡面上刺溜滑下去了，留下一串串尖叫声。
“走啊！”江倩兮拉了一把顾池。顾池有些担心：“这个不会翻吧？”
“啧！没事，翻不了！”江倩兮先把他按下去，然后连推带踹地往前一送，顾池瞬间就刺溜滑下去了！
一向少年老成的顾池，在这种失速的刺激和寒风扑面之下也忍不住失声大叫：“哇啊啊啊！”灌了一嘴寒风的顾池转着圈儿滑下去了，一直落到平地上，和刚才滑下来的同学们撞成一团，晕乎乎间还没松口气呢，就听见江倩兮尖叫着滑下来了，然后砰的一声和自己撞成一团，同学们歪七倒八笑成一团。
“好玩吗？”江倩兮问。
顾池看着江倩兮笑容灿烂的样子，忍不住点点头，跟着笑了：“好玩。”
几个孩子又拖着轮胎从另外一边爬上去，再一趟一趟地尖叫着滑下来，在那个物质匮乏、基本没有游乐设施的年代，这就是他们冬天里最好玩的游戏了。
“声音不能小点啊！”住在坡上的屋主终于被孩子们的笑闹声吵了出来，往外一看，瞬间怒了，“哪个小兔崽子又把路面冻上了？！我打死你们！”
“哎呀！快跑！”孩子们立刻作鸟兽散。
“给我站住！”屋主大叫。
江倩兮和顾池正好站在离屋主最近的地方，江倩兮机灵地转头就跑，顾池年纪小又乖巧，看到大人天然性地服从真的站住了。江倩兮回头一看，见那小子真那么愣，啧了一声，回过头去一把拽过他，拉着他的手就蹿进巷子里。屋主跟在后面追着，他家这片就是因为有个坡，每年都被孩子们浇水冻上当冰滑梯，每年赶每年来，气死人了！今天他非要教训两个，看他们以后谁还敢来！
江倩兮见屋主在后面紧追不放，拉着顾池七拐八绕地往前跑，趁屋主没看见，就拉着顾池躲在了一个石头做的水池下。水池下面的空间不大，正好够藏两个瘦小的少年，两人蹲在里面，面对面，膝盖靠膝盖，江倩兮的手还紧紧拉着顾池的手，扎着马尾辫的头发微乱，小声地喘着气，白色的哈气冲着顾池，和顾池的哈气飘在一起。两人对视着，都有些紧张，耳朵竖着听着外面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屋主骂骂咧咧走过去的声音。
江倩兮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了一圈，轻声说：“好像走了。”
顾池点了点头，赞成。
江倩兮一点点爬出去，偷看了一眼，确定屋主真的走了，才拽了顾池一把小声说：“出来吧，真走了。”
顾池也钻了出来，两人看看对方狼狈的样子，好笑又觉得刺激好玩，忍不住都笑出了声。
江倩兮说：“走吧，回家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顾池忽然说：“下次再来玩啊！”
这是顾池第一次邀请朋友出来玩，心里居然有些紧张和期待。
“今年估计不行了，再下去天热了，路冻不上了，得明年冬天。” 江倩兮说。
“那就明年冬天再来玩。”顾池说。
“来是能来，不过估计和你凑不上。
“为什么？”顾池问。
“时间也配不上啊，我听说初三寒假都没几天，而且周六还要上课呢！”江倩兮说。
“是吗？”
“是啊！”江倩兮双手抱在头后面，悠闲地边走边说，“等我上初三，你就上高中了，等我上高中，你就上大学了，等我上大学，你都工作啦，以后咱们很难碰上了。”
“是吗？”
“那肯定啊！”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江倩兮一蹦一跳，顾池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一周后，顾池还坐在初二的教室里，江倩兮奇怪地问：“哎，你不是这周就要去初三了吗？不会没通过跳级考试吧？”
不可能啊，顾池可是学神，不是普通人，没有他考不过的试。
“不是，我爸爸说我应该稳扎稳打，频繁跳级不太好。”顾池低着头有些紧张地翻着课本道。
“我觉得你爸爸说得对啊！我也觉得你频繁跳级不太好！”江倩兮一听说他不跳级，开心得蹦了起来。
“太棒了！你就听你爸的，别跳级了！以后和我一起考高中吧！我们考一个学校怎么样？！”江倩兮开心地拉着顾池的双手说。
顾池连忙把手抽回来，耳垂微红：“你……你先把成绩提高到全年级前五十再说和我考一个高中吧！”
“前五十？”江倩兮一听瞬间泄气了，“那太难了！大神带带我！”
江倩兮拉着顾池的胳膊叫道，班上的其他同学听到了，也一起扑过来拉着顾池叫：“大神带带我们！”
顾池挣扎着甩开班上同学们的手道：“哎呀，烦死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顾池眼睛里还是星光闪耀满是开心，这个班的人还算挺可爱的吧……
嗯，这是他待过的最可爱的班级了，他留在这里也挺有意思的。
后来，江倩兮在顾池的帮助下，真的前进到年级前五十名，甚至也和顾池考上了同一所省重点高中。
可是到了省重点高中，第一次全年级考试排名后，江倩兮又哭了： “明明好不容易考进了全年级前五十，换个学校又挂到三百以后了！嘤嘤嘤。”
她再看顾池，依然牢牢地占据着全年级第一的宝座，连忙伸手拖住顾池：“顾小池，我要和你坐一起，没有你我会死的！”
“胡说什么呢？！”顾池红着脸把她的手甩开。
“我要和你坐一起，我要和你坐一起！记住啊，把你身边的位子留给我！”江倩兮着急地叮嘱道。
顾池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拎着书包进去了，班上按成绩排位，成绩好的人先进去选座位。
顾池第一名自然第一个进去选。他进教室环顾四周，选了一个靠后的位子，然后把自己前面的位子用书包占住了。
江倩兮是班上三十多名，进来的时候班上的人已经坐了大半，江倩兮抬头瞅了一眼，见顾池前面的位子果然空着。她立马飞奔过去，一屁股坐上去，激动地回头看着顾池道：“啊啊，顾小池，你真是太好了！ 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唯一的神话！”
“呸。”顾池轻唾一声，这时的顾池已经快十四岁了，早就习惯了她的口没遮拦，但是挡不住他就是喜欢听，每次都能把他哄得很开心。
后来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班，江倩兮想选文科，顾池不高兴地瞪着她问：“你不是说要永远和我一个班、一个学校吗？你选文怎么和我一个班呢？”
“可是理科太难了。”江倩兮扑在桌子上说，丧丧的样子可爱极了。
十五岁的顾池看着这样的江倩兮，微微卷了卷手指，有点想摸摸她的头，但是忍住了，只是用笔帽戳了戳她的脑袋笑着鼓励：“很简单啦，有我在，难什么？”
江倩兮看看顾池，又低头想想，也是啊，如果自己选文科，肯定要离开学神了，没有学神的加持，说不定现在的成绩都保不住。
她咬着手指，抬起头来，看着顾池道：“那你以后要负责我的语数英生物化哦，哪门不好教哪门哦！”
“行吧，有空就教你。”顾池单手撑着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不行，你要保证。”江倩兮强调道。
“不保证。”顾池扭头。
“不保证我就选文科！”江倩兮任性地敲了下桌子，耍无赖般看着顾池。
“……”顾池没办法，“好啦，保你。”
“耶！”江倩兮立刻开心地坐起来，把选科表拿起来擦擦，把文科改成大大的理科：“理科就理科，跟定你了！”
她跟着学神走，不会也能被教到会！
顾池单手托着下巴，嘴角掩在手心下，偷偷地笑着，满眼不经意的欢喜和温柔之色。
后来，整个高二、高三，顾池真的遵守约定，每一科都帮她维持在80分以上，有时候她自己都不想学了，顾池还会拉着她刷题。高中她最多的记忆就是顾池的小笔帽，他不知道多少次戳着她的脑袋说：“再想想，你这么聪明，肯定会做。”
“不行，我的脑子已经打结了。”
“加油，学神给你加持。”说完戳她脑袋的笔帽就会换成顾池的手，手指修长而洁白，像带着光一样，他轻轻地拨弄着她头顶的头发，温柔得让她眼前迷迷糊糊的迷雾瞬间散去，重新赋予她力量一般让她振作……
江倩兮睁开眼睛，只见一只手在她的头顶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江倩兮瞬间忘记了时间。
眼前的人也从睡梦中十六岁的顾池，变成了现在的中年顾池。他像是被时间凝固住的雕像一样，蒙上淡淡的霜，深沉寂寞。
江倩兮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坐起身：“你怎么在这儿啊？”
“这些年我总是在这里。”顾池好像还在梦中一般喃喃自语道，“这些年我总是坐在这儿，总是告诉自己，也许，天亮了，你就回来了。”
顾池的声音悠远而低沉，那深刻的情感像是刀子一样，一声声敲在她的心头：“江倩兮，你终于回来了。”
江倩兮咬咬嘴唇，心里有些难过，轻声回道：“嗯，我回来了。”
江倩兮的回复让顾池恍然从幻觉中清醒一般，他连忙后退一步，站起来，双手紧紧捏成拳。江倩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却也马上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样。
也是，他都再婚了，现在还对着前任说出这么留恋的话，确实不太好。
江倩兮连忙转头，假装不在意地问：“这个点，你不用送你儿子上学吗？”
“不用，他初二了，可以自己去。”顾池好像已经冷静了下来，声音都稳定了一些。
江倩兮松了一口气，却又满心惆怅。
“你先去洗漱一下吧！”顾池道，“说好今天带你去买手机的。”
“哦，对哦！”江倩兮麻利地洗漱干净，又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准备带点钱在身上，又不知道带多少，叫顾池进来问，“顾池，手机多少钱一部啊？”
顾池看着她手上的一沓旧版蓝色的百元大钞笑道：“你这是第四版人民币，现在已经不能用了。”
“什么？！”江倩兮震惊地看着手里的钱，“这可是我爸爸给我的！是真钱，怎么不能用呢？”
“现在已经用新版人民币了，你这是旧版，2018年就已经停用了。”顾池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卡递给她，这是他额度最高的信用卡副卡，道，“先用我的卡吧，密码是我的生日，你还记得吧？”
“6 月 26 日。”江倩兮脱口而出道。
顾池的嘴角带着一丝笑容，江倩兮想了想，还是觉得这卡她不能收。
“还是算了吧，你的卡我不能要。”江倩兮像推开烫手山芋般，把卡塞回顾池手里。他有他的新家庭，有他的现任跟儿子。她拿他的卡算怎么回事？她可不想某一天逛街的时候，被人当众揪着头发，质问她凭什么用别人丈夫的卡。
顾池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正色道：“你不用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咱俩当时还有一些婚内财产没有分割。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挣了一些钱，属于你的那份，等你安顿下来，我让律师列份财产清单，一并过户给你。”
“不用、不用，咱俩在一起的时候穷得和什么似的，哪有什么婚内财产，呵呵！”江倩兮尴尬地笑了笑。
顾池看着她，不说话。
江倩兮眼神躲闪，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故作轻松道：“不过这房子我出了钱，你可以分我一半。”
“房子写的你的名字，本来就是你的。”顾池拉过她的手，将卡塞在她手里，“卡也拿着。”
“我……”江倩兮还想拒绝。
顾池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拒绝无效的霸道。
江倩兮软了下来，讷讷地把卡收下了，顾池的强硬让她无法拒绝，也让她感觉挺陌生的。她和顾池长达十几年从同学、朋友到恋人、夫妻的关系里，从来都是她主动的，顾池总是什么都依着她、顺着她的，很少这么强硬。
不过，拿着就拿着吧，等找到爸妈，用了多少钱她再还他就是了。
江倩兮收拾好要出门的包包，顾池带着她先下楼吃早饭。
盛夏的天气，清晨七点的时候天空还已经大亮，暑气很重，街道上已经热闹了起来，年轻人脚步匆匆地赶去上班，孩子们穿得清清凉凉的被家长拉着手快速地往学校赶去，提着新鲜蔬菜的老太太们肩并肩聊着家常。江倩兮走在街道中间，看着这一幕幕车水马龙，人间烟火，似乎有种错觉，好像一切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可抬头望去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又让她清楚地认识到时间已经走过了二十一年。
顾池带她穿过两条街道，走进一家早餐店，坐下后和她说：“这是你以前经常吃的那家包子店，现在不许摆摊了，老夫妻也退休了，是儿子、媳妇租了店面还在做。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好。”江倩兮抬头看着点餐牌，忍不住瞪大眼睛，吃惊道，“现在一个肉包子要一元五角钱？
“小笼包二十八元一笼？
“牛肉面三十元一碗？”
还生活在二十一年前一元钱四个肉包物价中的江倩兮，捂着胸口颤抖着低吼道：“这么贵！没有便宜一点的店吗？”
“物价上涨很正常。”顾池连连安慰道。
江倩兮深呼吸好几口气，颤巍巍地点了最便宜的白米粥加两个包子，然后抬头问顾池：“你的工资涨了没有？”
顾池望着她笑：“涨了，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江倩兮虽然很想问他现在工资涨到多少钱了，但是两人现在的关系问这个话题好像不太合适，一想到他以前每个月发工资都会如数上交，发了奖金，有什么意外之财，都会喜滋滋地捧到她面前求表扬，心里就又开始不舒服。
她用力地摇摇头，有些不高兴地又加了一笼小笼包，然后恶狠狠地全部吃掉。
吃完早饭，江倩兮看见顾池拿着手机对着一个牌子嘀了一下，然后把手机对着老板说：“老板，付过了。”
好的，谢谢！”老板忙得很，抬头快速扫一眼就表示知道了。
“怎么付的？我都没看见你掏钱。”江倩兮小声问。
“手机支付。”顾池道，“一会儿给你买了手机你就能用了。”
“好的。”江倩兮连忙点头，已经等不及想快点去买了。
离家不远处就有一个大型商场，顾池打算带着江倩兮走过去，顺便帮她熟悉熟悉附近的环境。他一路看着江倩兮跳脱地到处张望着，一会儿说：“顾池，这后面的公园怎么不见了？”一会儿说，“顾池，这边本来不是一片平房吗？”
一会儿她又指着房屋中介店外贴的广告单说：“顾池，这十四万真的是一平方米的意思吗？不是一套房吗？一平方米十四万吗？
“天哪、天哪，顾池、顾池，那我们那套房子能值多少钱？”
“一千万？哇！”江倩兮捂着心脏激动到直跳，“天哪！感觉忽然发财了！
“顾池，当年我们怎么没多买两套房？！
“我可以把房子卖了吗？一千万，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
江倩兮脸上的笑容简直压抑不住，眼里金光点点，那从心底发出的喜悦让她整个人明亮得能融化一切寒冰，驱散所有阴霾。
顾池的脸上也染上了温柔的笑意，他的目光就这样跟随着她，看着她笑，看着她激动得直蹦跶，看着她转身开心地小跑几步又跑回来，看着她像记忆中的少女一样蹦蹦跳跳恨不得告诉全世界这一刻她开心到爆炸了。
她总是能这样感染他的情绪，像他世界里的小太阳一样，他失踪二十一年的小太阳终于回来了，可惜，自己已经再也不能拥有她了……
顾池看着掰着手指算着一千万到底是多少的财迷女孩，微微苦笑着低下头。
“顾池！”
江倩兮突然大喊他一声，他猛地吓了一跳，忙上前关心：“怎么了？”
江倩兮站在商场门口，呆若木鸡：“这就是你说的商场吗？”
哇！这个商场这么大，她不会走迷路吧？
“嗯！是的。现在商场也就是比以前的百货大楼大一点而已。”顾池笑。
“这何止是大一点，大好多好吧！”江倩兮感叹道。
现在的商场都这么先进吗？咖啡厅、健身房、儿童乐园，什么都有，还有涮火锅的！
江倩兮像刘姥姥走进大观园，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顾池，一会儿买完手机，我们能去吃涮羊肉吗？”江倩兮指着一旁墙上挂着的大幅海报，冒着热气的铜火锅实在诱人。她求食心切地巴巴望着顾池，吃货的本质暴露无遗。她一下子觉得自己特没出息。
“好啊！”顾池点头，好像这小小的要求当然可以满足的样子。
“耶！”江倩兮开心得跳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涮羊肉火锅店的海报，海报上的小哥哥真帅，笑容跟小绵羊一样可爱。这是哪个明星吗？
现在男明星长得都这么好看的吗？她消失的那个年代，分明小虎队还在流行一线。
江倩兮脑子里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顾池已经买好了一杯奶茶送到她面前：“你想先从哪里开始逛？服装区，还是手机？”
“我都可以，你带路吧！哦！好喝！”江倩兮吸了一口，瞬间被甜甜的奶味和糖浆味包裹着，幸福到飞起！
“这是什么？太好喝了吧！”江倩兮问。
“奶茶。”顾池回答。他就知道，她最喜欢喝这种又奶又甜的饮料。
“好喝！太好喝了！”江倩兮喝着奶茶开心地往前走着。
“先带你去买手机吧！”重要的事先解决这是顾池一贯的风格。
“那快走吧！”江倩兮想要速战速决，还惦记着刚刚海报广告上的铜火锅。江倩兮激动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无意识地催着他快走。
顾池看了一眼她的手，不着痕迹地抽了回来，走到电梯旁边的商场楼层示意图看了眼，带她往三楼电子数码产品区走去。
江倩兮的注意力被商场五花八门的东西吸引，抑制不住一颗想要买买买的心。早上她还说不要顾池的卡，现在啪啪啪被打脸，刷得不亦乐乎。
她本来想着只买一部手机的，可是又觉得新的笔记本电脑好好看啊，和顾池用的那台一样，好想要！哎呀，还有像书一样大小的电脑吗？看着好好用啊！想要！江倩兮一脸想要想要都想要的表情，顾池默不作声地给她配了一整套水果牌的电脑、iPad 和手机。
江倩兮抱着新到手的装备，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顾池，只见顾池举着手机，在屏幕上倒腾出一个叫二维码的图标，对着收银台的某个机器刷一下，就结账了。
这也太先进了，她好想立刻试试啊！
顾池领着她买完电子产品，又带她去女装楼层买了衣服，还有包包、鞋子、一些护肤品什么的。
她一边买着，一边暗叹，二十一年后的东西可真好看啊！真的看到什么都想买！
嘻嘻，怕什么？买！等卖了房子她能分五百万呢！这么多钱，买这些只是零头啦！
江倩兮觉得自己物质了。她终于可以不用做选择，喜欢的就拿下。不像以前，她买衣服之前，总要借口试衣服，其实是偷偷到更衣室里翻看吊牌上的价格，货比三家，来来回回走得脚疼。
她现在有钱了，要买个过瘾！
终于，江倩兮逛累了，口渴了，也饿了，满足地笑道：“顾池，我饿了。我们去吃涮羊肉吧！今天辛苦你了，我请客，你先买单，回头卖了房子，我一起还给你。”
顾池心里闪过一丝无奈，那套房子，对于他意义不同，他从来就没想过卖。可没想到她才回来一天，就心心念念想卖房子。
他真是想敲她的脑袋瓜子。
顾池虽然这么想着，却一句也没跟她争。
两人进了火锅店，买的东西堆满了八人卡座的两条长凳，江倩兮抬头问服务员要菜单点餐。
服务员点了点桌子上的二维码：“扫码点单。”
江倩兮一脸问号，蒙蒙的，顾池已经扫好码，把手机递给她了：“在这里点。”
“天哪，现在怎么什么都用手机啊？！”江倩兮拿着手机惊叹道。
“现在是互联网时代。”顾池笑着说，“你过些日子就会习惯的。”
两人点着菜，没注意角落里一个年轻女人偷偷地拍了好几张他们买东西的照片，发在了工作小群里。
晨光：“天哪，顾教授和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在商场里买买买，一路跟着付钱啊！”
赚钱不够买药吃：“小陈你是不是看错了？顾教授哎，万年单身奶爸泡小姑娘？”
晨光：“骗你们干吗，看图！”
女人一连发了好几张顾池和江倩兮同框的照片，着重拍了那一地的购物袋。
赚钱不够买药吃：“天哪，顾教授泡妹子就是大方，买这么多！”
三吃鱼：“年轻小姑娘是多大啊？”
晨光：“看着好年轻，像大学生的样子。”
赚钱不够买药吃：“科科，男人。”
三吃鱼：“科科，男人。”
小野：“科科，男人。”
米克橙子：“这下何总该哭了，明追暗追了那么多年，还是打不过年轻小姑娘一张鲜嫩的脸。”
小野：“废话，这世界上有男人不喜欢年轻小姑娘的吗？虽然何总人挺好，但是年纪是硬伤。”
三吃鱼：“可怜何总。”
赚钱不够买药吃：“可怜可怜你自己吧，一年赚的钱有人家一个月多没？”
三吃鱼：“不要说，抱紧我自己。”
小群里聊得热火朝天，一个年轻女人看着手机里的微信群聊，没说话，偷偷地把群里的照片下载，并把一些聊天记录截图发给了另外一个微信号。
明亮的办公室里，落地窗前，一个妆容精致、穿着蓝白色职业套装的女人听到微信声响起，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起手机点开，看了看图片上的内容，微微皱眉。
顾池喜欢年轻女孩？
何钰嗤笑一声丢开手机，脸上连一丝恼怒的变化都没有。她根本不信，没人比她更了解这个男人对他已故的前妻感情有多深。这个男人可能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他所有的爱和等待都给了他之前爱的人。虽然这让她很难接受，可这并不妨碍她依然被他的魅力吸引，这些年她也只是从他儿子的生活成长角度入手，希望他能接受自己陪在他身边。
至于图片里的女孩，可能是他家的亲戚之类的吧！
何钰没放在心上，拿出文件继续今天的工作。她工作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打开顾池的照片放大看着，慢慢地皱紧眉头。奇怪，照片上的顾池似乎在笑？
那温柔清浅的笑容，那放松纵容的神态，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难道他真的变心了，喜欢上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何钰有些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闭了闭眼睛，想了一会儿，从通讯录上找出顾池的号码，拨打了过去……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顾池正往江倩兮的碗里添刚刚涮好的羊肉。
而江倩兮则一直低着头研究她刚买的新手机，那样子仿佛比当年上大学时，临时抱佛脚备战期末考试还认真。
顾池也没说她，任由她玩手机，自己在一边涮肉烫菜，不停地往她碗里添各种好吃的东西。
江倩兮玩一会儿吃一下。忽然顾池的手机就响了，江倩兮听见了，却不见顾池接，抬头说“你的电话响了”。
顾池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其实他早就听到铃声了，只是光顾着涮肉，怕肉老了不好。他看了看手机上的名字，接起来：“喂。
“啊，我今天没去实验室。
“新药的项目申报书我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这周可以给你。
“嗯，没问题的，胡院士说可以给我们提供技术支持。”
江倩兮看似低头把玩自己的手机，耳朵却仔细地听着他的每一句话。
“不用，小孩子随便说说哪里需要你特地送来。
“真不用，小哲晚上还要上辅导班，下课很晚了。
“我今天也有事，晚上还不知道几点到家呢！
“嗯，那明天实验室见。”
顾池挂上电话回到座位，就见江倩兮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问：“谁啊？”
“同事。”顾池随口答道。
“女的？”江倩兮挑眉道。
“嗯，怎么了？”顾池点头，看着她。
“女同事大晚上到你家去给你送东西？送什么呀？”江倩兮咬牙切齿地嘲讽道。
“不是给我送，是给小哲送，小哲喜欢吃她做的泡椒凤爪，她今天正好做多了，才想给他送点的。”顾池连忙解释道。
“嘁，别和我解释，用不着。你老婆知道你儿子喜欢吃别的女人做的泡椒凤爪吗？看样子你们经常见面啊，还带着儿子啊！呵，年轻的时候看不出来啊，老了老了花样挺多。”
顾池：“……”
江倩兮不知道自己突然吃哪门子醋。
她莫名觉得有点烦躁，烦躁自己不合时宜地生气，烦躁自己为什么听到他喊儿子的名字心会感觉那么痛，烦躁得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的顾池。她想冲他发一顿邪火，问问他为什么她只是赶时间坐了一趟黑车，他就成了别人的老公、别人的爹。她想质问他，哪里来的魅力，明明一个已婚男人，还有同事对他痴心妄想？
但她凭什么质问他？
这个问题更令她感到生气。
这家伙年轻的时候就这样，长得好看又招人，身边总是一堆漂亮女孩围着他，什么女同学、女老师、女上司、女同事，连家楼下花店的女老板娘都喜欢送他成束成束当天卖不掉的花，而他就和傻子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多受欢迎。
现在一把年纪了他还这个德行，真讨厌！
“我累了，想回家了。”江倩兮站起来道。
“怎么就想回家了？菜都还没上齐……”顾池看出她不高兴了。他所了解的江倩兮，天大的事，也阻挡不了她想吃一顿火锅。
“没胃口，不想吃了。”心情跌到谷底的江倩兮拎起地上的大包小包，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我可没生气，轮得到我生气吗？他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要生气也是他老婆生气，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一个他已故的前妻而已。”江倩兮自顾自地往前走，自顾自地絮絮叨叨，一嘴酸味的话噼里啪啦地脱口而出。
顾池买完单追了出来，好巧不巧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
“江倩兮，你走慢点。”他追上前拉住她。商场人多，他怕她走丢，怕走着走着，跟她又走散了。
江倩兮想要挣开他，有点心虚地东张西望：“你放手，拉着我像什么话，万一让你老婆看见了可说不清楚。”
见鬼！她为什么要心虚？心虚得好想哭。这男人明明前天还是她老公啊！明明前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和她约了回来大战三百回合的！现在呢？别说大战了，她连摸一下小手都是犯罪！
江倩兮郁闷！江倩兮气死了！她真的太冤了，窦娥都没她冤！
她做错什么了？老公就忽然没了！
顾池不放手，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顾池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明亮湿润，眼尾的弧度微微向下，当他不说话、不笑，紧紧抿着嘴唇，默默看着人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他很难过，下一刻就要哭了的样子。江倩兮总是说他长了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跟他不管怎么生气根本凶不起来。
他现在年纪大了，甚至还戴上了斯文的金边眼镜，但是那双眼睛一点也没变，更因为时间的沉淀变得更加忧郁深邃，像是藏着许多许多悲伤的故事，不愿述说一样。
可是江倩兮也委屈，明明上一刻已经因为买了好多东西开心得暂时忘记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可是一想起来还是难受得瞬间就想哭。他已经不是她的老公了，她真的没资格在这里耍小脾气，她不该这样的，他再也没有义务像以前那样包容她、宠着她。他能抽空陪她出来逛街，帮她刷卡付账，她应该感激的，可就是不高兴。
“兮兮，别乱跑。”顾池好脾气地扯了她一下，用近乎讨好的语气说，“要回家的话，走这边。”
江倩兮听着他的软话，瞬间没脾气了，低下头道：“对不起，我刚刚好像有点任性了。我只是太累了，你别介意。”
“没什么。”顾池宽容地笑笑，仿佛刚刚她突如其来的小情绪压根不存在，温柔地询问，“你还有什么想要买的吗？”
“没有了。”江倩兮摇摇头，只要一想到这倒霉事，买什么都不开心。她现在只想回家，回到那个还能让她有点安全感的家。
她想念她的爸妈。
在这个世上，除了以前的顾池，能百无禁忌地对她好的，只有她的爸妈了。
爸、妈，你们在哪儿啊？我怎么找不到你们？
江倩兮在心底绝望地呐喊。
她不是没有托人打听过她爸妈的消息。昨晚上顾池回去以后，她把她那部古董手机里的通讯录上的电话挨个打了个遍，只有一个同学的电话打通了。没人有她爸妈的消息。
据说，她刚失踪的那几年，他们几个玩得好的同学还每年去她家拜年，陪她爸妈包包饺子，吃一顿团年饭。
后来他们就听说，她家拆迁了，她爸妈也不知道搬哪儿去了。
江倩兮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身边的顾池，眼神充满了怀疑。顾池真的不知道她爸妈在哪儿吗？怎么可能，前天一见面那种陌生感让她不敢去深究，但是经过这一天一夜的相处，她可以肯定，顾池对她还是有点感情的，凭他的宽厚善良，他不可能放任她爸妈不管，连个联系方式也没有。
他是不是瞒着她什么？
江倩兮低下头来，双手紧紧地握着刚买的购物袋，心里乱糟糟地想着些有的没的。
顾池打电话让司机将车从地库开出来，停到离他们最近的出口。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江倩兮看着顾池一路上帮她拎东西、开车门，回到家又安排她下午做什么，甚至把很久没交费的电视费也交上，还用遥控器把电视打开，换到自己喜欢的偶像剧页面。
他越这样体贴仔细，面面俱到，江倩兮心里的那个猜测就越是确定。终于在顾池收拾好一切，拿起公文包准备出门时，江倩兮站在他身后沉声问：“顾池，我爸妈呢？”
顾池停下穿鞋子的动作，转身看她，只见江倩兮脸色肃穆，眼色沉沉，似乎猜到什么的样子，全身紧绷着像在防御又像在进攻，好像他敢撒谎，她就立刻揭穿他一样。
他皱眉，内心煎熬。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瞒着她，但她刚来到这个对她来说陌生的世界，他不想这么快告诉她这些噩耗。他希望能缓一缓，也许缓一缓她能少一些痛苦。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再瞒下去了，这个聪明的女人，已经猜到了。
“他们……已经去世了。”顾池心疼地看着她低声说。
江倩兮忽然觉得眼前一片白光闪过，天旋地转般失去力量。她踉跄了两步，扶住一边的沙发，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撑着不让自己摔倒。
“什么时候？”江倩兮咬着牙，双眼通红地问。
“妈走得早，十五年前就走了。爸五年前走的。”顾池轻声回答，声音里满是紧张。
丈人、丈母娘都是好人，从前待他如己出。他们走，对他的打击并不小。毕竟，他们是在这个世界上，他与江倩兮少数的牵绊。
江倩兮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怎么走的？”
“生病。”
江倩兮的声音越来越轻：“他们走的时候痛苦吗？”
顾池宽慰她：“还好，他们的病都急，人没怎么受苦，可能更多的是想你吧！”
“他们的……后事……后事办得……”江倩兮哽咽地问。
“后事都是我办的，很体面，你放心。”顾池走过去想扶住她给她一些力量，想抱抱这个可怜的女孩，可江倩兮却低着头，用力地克制着自己，轻声道：“谢谢！谢谢你，顾池！”
说完，她转身，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将门紧紧锁住，好像这样才能阻止自己扑到顾池怀里大哭一场。
江倩兮咬着手指哽咽地哭着，可笑吧，这个世界上现在连一个让她抱住痛哭一场的人都没有了。
她没有亲人了，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一个人。
她该怎么办，谁来告诉她？
顾池听着房间里传出的哭声，愣愣地站着，过了好久才打电话给同事，取消了今天下午在一所大学里的讲座。
顾池从散落在地上的一堆购物袋里找出一袋超市买的生鲜食品，把它们分门别类地归置到冰箱里。一下午江倩兮在房间里哭了很久，到晚上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可能她是哭累了吧，顾池低头想着。
煤气灶上炖着海带排骨汤，顾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烟雾袅袅的砂锅发愣。
世事无常。
江倩兮失踪之前有一天看韩剧，韩剧里的男主角给女主角做了一顿海带排骨汤，她觉得特别浪漫，就缠着他也去学了做给她吃。
当年的他太年轻，也是被父母宠大的，不爱做家务，虽然答应了，却拖了很久才学会，还没来得及做就过年了。
江倩兮独自回老家过年前还捏着他的脸颊说等她回来再做给她吃。当时他满口答应，可没想到二十一年了，一直没有机会给她做。
今天终于能给她做一次海带排骨汤了，他算是终于等到了，而岳父岳母又有多少菜想做给她吃，却一直没能等到？……
岳父岳母走的时候有多遗憾、多痛苦、多放心不下他都懂。
而江倩兮现在的感觉他也懂，失去亲人的痛苦，再也无法相见的悲伤，就像暴力的铰肉机直接将整颗心都铰成碎片，疼得连这样用尽全身的力气哭喊出来都没用。
顾池在餐厅里坐了很久。海带汤凉了，他又热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夜深了，江倩兮还没有出来，他走过去敲敲门，房间里没有动静。他忍不住担心，找出备用钥匙打开门，只见江倩兮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依然在黑暗的房间里落泪。
顾池走过去，蹲下身来，伸出手轻轻拍在她的肩膀上。
江倩兮抬起埋在双臂里的脑袋，声音里带着哭过的沙哑：“我没事，其实我猜到了。他们怎么可能换号码，怎么可能让我找不到？”
顾池问：“要回去看看吗？我把他们都葬在老家了。”
江倩兮落着泪，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想去，至少现在不想去，我还没准备好。”
她不想去面对冰冷的墓碑，不想面对现实。她不去看就还能骗骗自己，爸妈还活着，她只是过完年假回城上班了，等月底有空了，放假回家，爸妈还会和从前一样，做一桌菜在家里等着她。
她还记得他们手上的温度，记得他们殷切的笑脸，甚至清楚地记得昨天她出门的时候，爸爸帮她把行李箱拖到路口，给她打车，甚至非要把她送到车站。
可是她却拒绝了。她说：“爸，你回去吧，那么冷的天别麻烦了。”
早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她一定会让爸爸送的，让爸爸送她去车站，让爸爸给她搬行李，她会用全力去拥抱他，用千言万语去和他告别，用最真的心告诉他：爸爸，我爱你！
江倩兮想到这儿，眼泪就又忍不住地往下掉，她低下头哽咽地问： “顾池，我能等等再去吗？我真的……”
“当然可以，我知道你一时还接受不了。”顾池的声音充满了魔力，那么温柔镇定，那么抚慰人心，“缓缓吧，等你想去了，再告诉我。”
江倩兮忍不住又一次道谢：“谢谢你，顾池！”
顾池看了她一眼，没回话，只是在心里想，这是她今天第二次道谢了，以前她从来不跟他道谢，总是理所当然地对他要求这要求那，等他不满的时候，就会捧着他的脸按着他的头亲，然后一脸讨好地笑着说：我这么这么爱你，让你帮我这么一点点小忙是为了给你回应我的机会呀！要珍惜，懂吗？
而他总是被她这么一句甜言蜜语哄好，一点怨怼也生不出来。
可现在……她总在说谢谢。
谢谢你，顾池！这句话从来不是他想听的，他站起来轻声说：“我做了排骨海带汤，出来吃点吧！”
“谢谢！我不想吃。”江倩兮情绪低落地说。
顾池默默垂下眼，没有再劝说，转身缓缓走出去，带上房门，走到厨房将煤气灶关上，默默地盛出一碗排骨海带汤放在餐桌上，才走到门口，换上皮鞋离开。他的背影和沉沉的夜色融为一体，渐渐淡了，似乎连黑夜也盖不住他的落寞，连寒冬也冻不住他心里的悲伤。
江倩兮自从知道父母去世后，在家里颓废了半个月，连门都没出过，只有顾池每天抽时间过来看她，还找了阿姨每天帮忙买菜做饭收拾屋子，什么事都给她安排好。但是到了晚上九点都会准时回自己家辅导孩子写作业。
江倩兮看着他两头跑，心里既感动又烦恼。她很怕顾池的老婆忽然跟着顾池跑来跟她扯头花，毕竟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被顾池金屋藏娇着的小蜜。就连每天过来给她干活的阿姨，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好像她在从事什么不良职业！
等等，谁是小蜜啊？谁大谁小还真说不准！
不对，她才不要和别的女人抢男人啊！她最看不起这样的人了！虽然顾池很好啦，以前她也恨不得天天把他压在家里滚床单，但是现在他和自己的爸都差不多年纪了，她还真下不去口。何况他儿子都十五岁了，她才不要给那么大的小子当后妈。
江倩兮每天起来都要经过一次这样的心理斗争和自我洗脑，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更加依赖顾池。她是一个独立的女性，受过良好的教育，不允许自己堕落到被人包养，哪怕这个人是顾池也不行！而且她爸妈要是知道她被顾池包养了还不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不管怎么样，她要过得好好的，才有脸回去见爸妈。
江倩兮下了决心要振作起来，觉得自己首先应该找个工作，重新去接触社会。她让顾池教会了她怎么在网上投简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都石沉大海。
直到有一天，她联系上了自己一个老同学后才顺利地得到了一个面试机会。
“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急着找工作。”顾池有些不赞成，不想她出门，不想她乱跑。
江倩兮一边整理资料，一边说：“我不去找工作怎么生活？我可不想让你一直养着我？”
“为什么不行？”顾池轻声问。
“你说为什么不行？！顾池，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你别想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怎么的，你养小蜜还想养到我头上来？呵，别做梦了！”江倩兮瞪他一眼，噼里啪啦就把自己的态度表达出来，希望和顾池把界限划清楚。
顾池看着她，握紧双手，嘴唇紧抿，忽然问：“那我离婚呢？我离婚行吗？”
“不……不行。”江倩兮心跳漏了一拍，慌忙道，“我、我不给人家当后妈。”
“你是嫌弃我年纪大了吧？”顾池凉凉地笑了笑。
“才……才不是！你别阴阳怪气的。”江倩兮矢口否认道。
顾池看着江倩兮，江倩兮就是这样，每次越是理直气壮凶巴巴地说出的话，就越是谎话，好像声音大别人就看不出她心虚似的。
顾池叹了口气，转头道：“你想找什么工作？我帮你安排。”
“不用了，我已经找好了。”江倩兮连忙摇手道，“我可是 C 大的高才生，找个工作还要靠你走后门吗？”
顾池看着她，满眼的不放心。
“我大学同学陈海你记得吧？他现在开了个传媒公司，正缺人呢，和我的专业也对口，我打算先去他那边看看。”江倩兮道。
“靠我走后门不行，靠你的男同学走后门就行？”顾池语气不佳。
“这不一样。”江倩兮说。
“怎么不一样？”顾池问。
“反正就是不一样！”江倩兮任性地大叫一声，转头就去整理面试的东西，麻利地收拾好东西，气呼呼地打开门就往外走。
顾池从后面一把扯过她的包：“我送你去。”
“不用了！”江倩兮固执道，“我自己去。”
“你知道地方吗？B市那么大，你又跑丢了怎么办？”顾池问。
江倩兮站着不动。
“我送你吧，面试迟到不好。”顾池的语气软了下来，江倩兮吃软不吃硬，听他这么一劝，才不情不愿地跟着上车了。
陈海的公司在B市五环外的一个工业园区，陈海原来和江倩兮是一个班的同学，两人一开始也不熟，后来一起参加了学校的辩论队，打了几场比赛才熟了起来，大二的时候陈海还追过江倩兮寝室的一个女孩子，江倩兮也帮了不少忙，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江倩兮通讯录里的一圈电话，除了顾池外一个也没打通，但是她上了 QQ 号，却意外地看到了头像亮着的陈海。陈海一开始见江倩兮的 QQ 号和他说话，还以为是被盗号了，毕竟江倩兮失踪的事在当时挺轰动的，结果却没想到她有这样的奇遇，又听说她想找工作，便让她来自己的公司看看。
其实他对江倩兮多有感情那是没有的，毕竟是一个二十一年前的同学，记忆早就模糊了，只是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有时候同学聚会大家还会提到她，总是一阵唏嘘罢了。但这事确实是挺稀奇的，所以他约了江倩兮后，大清早就安排秘书在楼下等着了。
江倩兮到了工业园的时候，看着宽敞明亮的办公楼，忍不住“哇哦” 了一声：“陈海混得可以啊，这公司看着规模挺大。”
顾池看了眼公司规模，淡淡地道：“都这个年纪了，混不成这样才奇怪吧。”
“哇，你这口气，难道你的公司比他大？”江倩兮问。
“我没有公司。”顾池道。
“那你说什么？”江倩兮口气不好地说。
顾池被她冲了一句，也没生气，淡然自信地说：“虽然我没公司，但混得也不比他差。”
“行，你们都混得好，就我最惨行了吧！”江倩兮气馁道。
“你也会好的。”顾池温声宽慰道。
江倩兮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心里嘀咕道：讨厌，又对她那么温柔干吗？
“江小姐是吗？”陈海的秘书一见他们两个进来，就远远地迎上去： “陈总已经在办公室等您了，请跟我来。”
“你在下面等我吧！”江倩兮对着顾池小声道。
“好。”顾池好脾气地应了一声，指着大堂的一张沙发道，“我在那边等你。”
“好。”江倩兮点头，跟着秘书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的时候还能看见顾池站在电梯门外，一直看着她，忧郁又沉默。
江倩兮忽然想起，以前她出去找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顾池总会抽出时间来陪她面试。那时候刚毕业，没有钱，每次面试都是坐公交车来。公交车上人很多，他们总是被挤得紧紧贴在一起，顾池总会把她拉到一个角落，让她站在里面，而他一只手拉着手环，一只手将她围在里面。她总是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口，双手扶在他的腰上，每当她抬头偷偷看他时，都会疑惑他为什么连一个下巴都长得这么好看。她总忍不住踮起脚去亲他的下巴，而他总是一脸笑容地低头看她，那眼里闪着的光芒好看到她现在都忘不了。到站的时候他会紧紧牵着她的手，拉着她挤出人群，一直陪她走到面试的公司门口才放开她，然后比她还紧张地给她整理头发、衣服，最后握拳大声地和她说加油，她也会干劲满满地点头。面试时，一想到他在楼下，她就一点也不会紧张。那时她顺利地拿到了好几个大公司的入职申请单。
江倩兮垂下眼，微笑着回忆着恍如昨日的那些事，电梯到达四楼，秘书带着她来到陈海的办公室。打开门她就见一个头发稀疏、挺着大肚腩的中年男人站起来，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江倩兮！”
“陈海？”江倩兮努力地从他那被胖肉挤成一堆的脸上找寻曾经熟悉的五官。
“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啊！”陈海兴奋地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使劲握着，“还和以前一样漂亮！”
“你倒是变化得挺快，我都认不出来了。”江倩兮哭笑不得地被他拉着手。她真的认不出来了，记忆里的陈海是个高高瘦瘦、皮肤有些黑的大男孩，但好歹也是五官端正、清风爽朗的一个人，怎么现在长成这样啊？
时间果然是把猪饲料吗？她忍不住想起清俊儒雅的顾池，还好他就算过了二十一年依然保住了颜值！
“哎呀，你这事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你看看你，还是这么年轻，真让人羡慕啊！”陈海感慨道。
“你们拥有二十一年和亲人相处的时间，我却只有一瞬间。”江倩兮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说得也是。坐、坐，好久没见，咱好好聊聊，真该找个时间把咱们的老同学都叫出来聚聚！”陈海连忙招呼她坐下。
江倩兮问：“你们这些年没聚吗？”
陈海吩咐秘书给江倩兮倒茶：“大家都忙，天南地北的哪有时间聚？”
“咱们班同学都混得怎么样啊？不会就你混得最好吧？”江倩兮笑。
陈海谦虚道：“那不是，就我知道的几个留在 B 市的都混得不错，就那个赵旭，现在在央视当领导呢！”
“哇，那好厉害啊！你们现在当领导的当领导，当老板的当老板，就我最惨，还是新入职场的小白！你可要多照顾我。”
“那肯定的！”陈海拍着胸脯保证道。
两人聊了一会儿，终于谈到工作上的事。江倩兮大学学的是广告设计传播专业，而陈海的公司正好是个宣传公司，她还以为对口呢，结果一问人家公司的领域她完全不懂。
什么水军？什么微博？什么公众号？什么快手、小红书、B 站、抖音、优爱腾，什么网红经济、直播带货，什么软件必须会EDIUS、ADOBE PREMIERE 等剪辑软件。
什么什么什么？她听不懂听不懂。对不起，打扰了！
她可能大学只是上了个寂寞！
“确实，我们当年学的知识，现在是基本被淘汰了。”陈海抽着雪茄道，“这样吧，要不我找个人先带带你，你先学学？”
“行，我好好学习，不拿工资！”江倩兮点头答应。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能不给你工资吗？这样吧，实习期一个月一千，转正了我再给你涨。”陈海一副大方的模样。
一千？不错哎，她上个月工资才六百元！这是翻倍了啊！这还是实习工资，等她转正了最少也能有三千吧！不愧是老同学，就是照顾我！
当江倩兮喜滋滋地去和顾池报告这个好消息的时候，顾池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这是给人当白工还开心呢？
算了，看她目光闪闪的样子，他倒也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行吧，就当来学习了。”
“嗯！我一定好好工作！”江倩兮开心地说，“那你快回去吧，我今天就开始实习啦！”
“好，你几点下班？”顾池问。
“六点。”江倩兮比出一个六的手势。顾池点点头：“晚上我来接你。”江倩兮看着他想拒绝，但最后还是点头应下了。对这个新世界，她还不太熟悉。
“你快进去吧！”顾池道。“
你不走吗？”
“我看着你进去再走。”
“好吧！”江倩兮点头，转身小跑着去上班了。顾池看着她的背影进入电梯，才垂下眼，转身往外走。他走到公司门口踌躇踱步，犹豫着，最后回头走到公司大厅角落的沙发上坐下。她第一天上班，他总是不放心的，与其到实验室心不在焉的，还不如在这里等她。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外面进来。男人长得英俊高大，面容冷峻，气质卓然，目视前方，步履匆匆没有看见角落里的顾池，笔直走进电梯，有些不耐烦地拉了拉打得有点紧的领带。刚才路上他就听下属汇报，老板亲自给他们部门送了个人过来，还口口声声让好好照顾。周南水眼神冰冷。他最讨厌这种关系户，没什么工作能力，还成天叫苦叫累。一不如意就喜欢打小报告，他可不愿意伺候。
当他看见办公室里已经站着那个新人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你好，周经理。我是今天新来的实习员工江倩兮。”江倩兮自我介绍道。
周南水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打开电脑，又从抽屉下面拿出一瓶矿泉水打开喝几口，单手撑着下巴似乎开始忙起来。室内气氛一阵尴尬，江倩兮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周经理，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的吗？”
“去人事部问。”周南水道，“我的部门不缺人。”
江倩兮有点手足无措地抿了抿嘴唇道：“可是陈总说让我过来这里的。”
周南水抬眼，凉凉地问：“拿陈总压我啊？”
“没有啊，没有，我哪儿敢啊？！”江倩兮示弱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陈总都让我来了，您不要白不要啊！就算您的部门不缺人，但是多个人就多个打杂的，什么苦活、累活都交给我，琐碎烦事都让我做，这不也挺好。”
“虽然不能帮您分担太多工作，但是多个人也多份乐嘛，您看您大清早的怎么能喝冷水呢？我给您去泡茶，还是要杯咖啡？”江倩兮一边说着一边蹭到办公桌边上，拿起周南水的茶杯转身出去，快速地去茶水室泡了杯茶，又同时冲了一杯速溶咖啡过来，两杯一起放在周南水的桌子上。
最后她觍着笑脸总结道：“您就当多了个服务员嘛！”
周南水看着她，身子向后靠着椅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脸皮还挺厚。”
“谢谢夸奖，我也没别的优点，就这一个。”江倩兮说。
“行吧！”周南水点点头。她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他倒是不好再为难了，“你先跟着可乐学学吧！”
“谢谢周经理！”江倩兮开心地跟着叫可乐的年轻小男生走了。可乐领着江倩兮，给她分配了个工位，然后问她：“我们部门主要是给客户拍短视频放在各个平台上宣传的。点击越多，流量越多，传播度越广，我们的宣传费用也越高。”
“平台？”江倩兮有点不理解这个词，“什么平台？”
“就是抖音、快手、微博、小红书之类的。”可乐看着一脸迷茫，就像是深山里出来的江倩兮问，“你不会连这些都没玩过吧？新浪微博总有吧？”
“新浪微博？”江倩兮转着眼珠问，“你说的是博客吗？我有、我有。”
“博客？”可乐问，“那是什么？”
“不是你说的博客吗？”
“我说的是微博。”可乐忍不住道，“现在哪里还有人用博客啊？ 十几年前就没人玩了！”
“哦！”江倩兮鼓着脸，可怜兮兮地说，“微博我没玩过呢！”
“抖音呢？”可乐又问，“快手？豆瓣总玩过吧？”
江倩兮还是摇头。
可乐捂了一下脸，深吸一口气道：“那你平时总打游戏吧？”
“游戏？”江倩兮连忙点头，“我玩《仙剑奇侠传》。”
“什么？”
“就是游戏啊！”江倩兮做了个敲键盘的动作。“没听过。你还玩啥？”
“《美少女梦工厂》！《虚拟人生》！《超级马力欧兄弟》！”
“啥？”可乐一脸问号，这些游戏不都基本关服了吗，“大姐，你到底哪一年的啊？你说的那些游戏早就被淘汰了。”
“我 1975 年的。”江倩兮回答。
“你开玩笑吧？就你这长相最多 1995 年的。”可乐翻着白眼道。
江倩兮摸出身份证道：“我真的是 1975 年的。”
可乐看看身份证，又看看江倩兮的脸：“不可能吧？你真是 1975 年的？这不是假证吧？”
“怎么可能是假证？做假证是犯法的呀！”这张身份证可是江倩兮刚去公安局补办的。
“哇，居然是真的。”其他同事也围上来，有的女同事道，“这保养得也太好了吧？”
“你用的什么护肤品？”
“海蓝之谜吗？”
“海蓝之谜哪里够，我看肯定是打了玻尿酸！”
“这么一说还真是，你在哪个医院打的啊？多少钱一针？是从二十岁开始打才能保养成这样吗？”
江倩兮被围在中间，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没打针，我就用妮维雅搽脸，超市有，四十多一盒。”
“骗人的吧！”
所有人都不相信：“肯定是打针了！”
“真的没有……”江倩兮还想解释，就见周南水从办公室走出来训斥道：“都围在一起干什么？不用做事吗？”
围着江倩兮的一群人瞬间作鸟兽散。周南水走过去，拿起江倩兮的身份证看了看，眼神微暗，抬眼看着江倩兮道：“这么大年纪了？熬得了夜吗？加得了班吗？家里有老公孩子吗？我们部门很苦的，不是给你来养老。”
“周经理放心吧，我能吃苦的！”江倩兮连忙保证道，“而且我没老公、没孩子，不会耽误工作的。”
周南水“嗯”了一声，瞥了她一眼，把身份证还给她，拿着笔记本电脑出去开会了。
可乐趁着周南水走了，偷偷在江倩兮边上小声道：“周经理脾气不好，你千万别惹他。”
江倩兮连忙点头，随后一想自己都四十六岁高龄了，居然被个三十多岁的小子训斥，真丢脸！她要努力工作，抓紧爬上去！
一上午，江倩兮被公司的这群年轻人疯狂地灌输着新媒体知识，注册了十几个软件的各种号，还看了无数公司以前做的宣传短视频。江倩兮就像海绵一样，迅速地吸收着这些知识，还记下了几个必须会的剪辑软件，打算回家去自学一下。
可乐还给她注册了一个微博号，江倩兮试着用了用，发现这就是个类似新闻软件、社交平台之类的东西，以前也有，叫校友录，不过没这个使用方便。
江倩兮刷着微博，忽然在热搜上发现了顾池的照片。她惊奇地点开新闻一看，只见是一条视频新闻，视频文字上写着：国内青年生物科学家顾池率领团队研制出新药对中枢神经系统的退行性疾病有重大的疗效，该项科研成果获得了国际拉斯克奖 Lasker Award。江倩兮点开视频，只见顾池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在台上接过奖杯，并用熟练的英语致辞，感谢国家，感谢团队里的每个人，希望为人类做出更多贡献。
江倩兮看着视频里成熟又稳重的男人，感觉这不是自己认识的顾池，又是自己认识的顾池。他怎么会成长得这么出色呢？二十一年前她根本不敢想他能变成这样啊，这太厉害了。
江倩兮将顾池的名字输入百度百科，词条上的奖项和名头差点亮瞎她的狗眼，什么国内最年轻的医药生物学家、拉斯克奖获得者、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获得者、国家“百人计划”特级人才库人员之一，制作的药名用英文排列了一长串，看不懂，很厉害就是了。
哦，她再往下拉拉，居然还有和国家重要领导人的合影……
江倩兮瞪大眼睛，忍不住叹道，自己当年是选了一只多大的潜力股啊！这眼光绝了！可惜……这只潜力股莫名其妙就没了，自己还没分到红呢！当年她跟他过的可都是苦日子啊！
江倩兮气愤得直拿头撞桌面！
可乐见她撞头，好奇地过来问：“你干吗呢？”
“没事。”江倩兮一脸生无可恋地回答。
可乐看了眼她的电脑屏幕，看到顾池的照片：“哦，顾教授，他很厉害的。”
“你认识啊？”江倩兮问。
“认识啊，我朋友的奶奶就吃他研制的新药，听说效果可好了，她奶奶老年痴呆好几年了，现在知道自己大小便了。”可乐说，“我朋友一家都特别崇拜他。”
“是吧，那是挺厉害的。”江倩兮道，“太厉害了。”
厉害得她想哭，他果然混得好。如果自己现在还是他的老婆，那真的不要太爽。可惜，也不知道被哪一个人摘了桃子，孩子都生了。她好气哦！
午休的时候，江倩兮还在办公室学着用剪辑软件，同事们叫她吃饭，她都摆摆手，说一会儿再去吃。
可乐道：“哎呀，一起吃吧，这家店满五十还有八元的减免券。”
“啊？”江倩兮迷茫，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乐把手机递给她：“快看看你吃什么？”
江倩兮接过手机，只见花花绿绿的点餐软件上全是好吃的饭菜图片： “这怎么点啊？”
“啊？”可乐吃惊道，“你没点过外卖啊？”
“点过啊！”江倩兮一脸不要看不起我的样子道，“打电话叫附近饭店的老板送来嘛！”
“你哪个乡下来的哦？！”可乐忍不住吐槽，“算了，吃什么我给你点。”
江倩兮点了一份香菇炒肉盖饭，一瓶酸奶。可乐迅速点完，付了钱后道：“一共六十九，你的三十八哈，一会儿发红包给我。”
“发红包？”江倩兮皱眉想了想，现在还钱流行用红包吗？这是年轻人的一种新型礼仪吗？
虽然不太懂，但是她必须紧跟现在的流行趋势！江倩兮翻了翻包里没有红包，又在办公室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张红色的打印纸，然后手工做了一个红包，再整整齐齐地塞了四十元钱进去。嗯，人家帮我付三十八，我给四十，凑个整数显得大方点。
江倩兮觉得自己棒棒的，拿着红包走到正在低头吃饭的可乐面前： “哪，给你红包。”
可乐接过红包一脸蒙。
江倩兮愉快地一边吃饭一边看着视频，忽然就见办公室门口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那男人长得一脸憨厚，拎着一个饭盒，整个人拘束得很，样子很是眼熟。
江倩兮瞬间睁大眼睛，连忙走过去道：“大哥，是你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也认出她，看着她挂着工牌，也热情地招呼道： “是你啊，姑娘，你在这儿上班啊？”
“对啊，我今天刚来的。”江倩兮道，“你这是来……？”
“哦，我来给我儿子送饭。”那男人就是这次事故的黑车司机，周远。
“你儿子？”江倩兮好奇地问，“是谁啊？”
“周南水。”司机大哥问，“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们广宣部经理，他的办公室在那边。”江倩兮指着一上午都没出来的周南水的办公室道。
“哎，谢谢哦！”周远看了看那个办公室的门，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像是有些怯懦的样子，最后犹豫了半晌还是鼓起勇气敲门进去。
江倩兮回到工位上继续吃饭。她的工位离周南水的办公室挺近，透明的玻璃一眼就能看见里面，只见周远走进去讨好地将饭盒放在办公桌上，打开，甚至用铁勺挖了一口想喂给周南水。可周南水却一把把他推开，饭盒飞了出去，乒乓滚了一地，周南水脸色沉得可怕，眼神里满是狂风暴雨般的狠厉。周远尴尬无措地站在边上，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在这个时候看着居然有点可怜。
办公室外面的人都听到里面的动静，但都装作没听到一样，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周远一身油污地垂着头从办公室走出来，手里还拎着油油的饭盒，眼睛红红的，像是被压着无数的重担一般驼着背，脚步沉重又缓慢。
江倩兮连忙跟上去，追着他走到没什么人的安全通道边关心地问： “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周远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只是眼睛有点红，“这小子从小就脾气大，现在更不得了了，他要还小我非得捶他一顿不可，居然敢叫我滚。”
“唉，这时间长了没见，肯定不一样的。”江倩兮轻声安慰道。
“是不一样了，太不一样了。”周远讷讷地重复道，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捂着眼睛说，“真的都不一样了。我一趟车开下来，老婆跑了，爸妈也没了，儿子也不认我了。
“我儿子小时候可喜欢我了，最喜欢吃我做的糖醋排骨，每次我跑完长途回去都吵着让我给他做。
“以前家里条件不好，一个月也吃不上几次肉，这次我出车前答应他，回来一定给他做。”
“现在，他长大了，不吃了。”周远说完，捂着脸蹲了下来，小山一样高壮的汉子头埋在胳膊里呜呜地哭。
江倩兮被他哭得眼睛也红了，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的感觉自己都懂，这种难过的感觉任何安慰的话语都不会起作用。
周远发泄了一会儿，用力地抹了抹脸，叹道：“唉，不说了。你现在怎么样？我看你都找到工作了，过得还挺好。家人都找到了吧？”
江倩兮红着眼睛摇摇头：“都一样，我爸妈也不在了，老公……原来的老公现在儿子都上初中了。”
“唉，正常，我原来的老婆也和人生了俩娃。”周远叹道，“唉！ 你说我们这叫什么事？”
江倩兮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静默无语地待了一会儿，互相打气后留了联系方式才匆匆告别。
送走了周远，江倩兮回到办公室，心情还没平静，就听周南水在办公室叫她。
她连忙走进去问：“周经理，有什么事吗？”
周南水抬抬下巴道：“收拾干净。”
“好的。”江倩兮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办公室，找来垃圾桶和一盒餐巾纸蹲下身来将地上油油的糖醋排骨一块块捡进垃圾桶，然后用湿纸巾把瓷砖地板擦得锃亮。
周南水就坐在办公椅上默默地看她收拾，过了一会儿道：“你也是那辆车上的人？”
“你怎么知道？”江倩兮奇怪地问。
“你的年龄和样子，还有你和那人说话了。”周南水垂着眼睑说出自己的推测。
“哦！”那人，肯定是指周远吧！
“他跟你说什么了？”周南水刚才远远地看到了，却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没什么，就聊聊近况。”江倩兮一边用力地擦着地板一边道。
周南水好像安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问道：“你觉得我很过分吗？”
“不会。”江倩兮道，“未吃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你觉得那个男人可怜吗？”周南水又冷笑着问。
“站在我的角度，确实觉得他很可怜。”江倩兮点了点头。
“呵，你们这种莫名其妙丢下亲人失踪了二十一年的人居然有脸觉得自己可怜。”周南水恶狠狠地问道，“那我们这些被抛弃了二十一年的人难道不比你们更可怜？”
“别的就不辩解了，但你把这事说成抛弃，我就要和你掰扯掰扯！ 你说，离开亲人这件事是我们自愿的吗？”江倩兮扔掉手里的垃圾，忍不住站起来和他对视道，“没有任何人想抛弃自己的亲人！”
“你们不是自愿但是你们就是做了！你们就是把我们抛弃在这里二十一年，让我们遍寻不着！苦苦等候！受尽折磨！”周南水恶狠狠地瞪着江倩兮道，“你们有什么脸来叫我们宽容？！叫我们原谅？！叫我们接纳？！为什么你们做了这么卑鄙的事，还能一脸无辜的样子幻想着一切和从前一样？”
“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啊！”江倩兮辩驳道。
“不是故意杀人，那还是杀了呀，人还是死了，时间还是过去了，所有的伤害全都在身上，一点也没少。”周南水轻声道，“所以在我们当你们死了的时候，就真的死了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江倩兮瞪着他，因为他的控诉让她心里一片翻江倒海般难受，过了好久才轻声说：“因为我们爱的人还在这里，只要还活着，我们就会回来！”
“你们是还活着，可有些人早就不在了。”周南水的声音里带着刀锋般的冷冽之意。
江倩兮整个人僵住，用力地瞪着他，想到已逝的父母眼眶一瞬间就红了，握着双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南水扭过头，不再和她继续这个话题，办公室又陷入一片沉默中。江倩兮含着眼泪，蹲下身来，继续收拾完地板退了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周南水一个人。他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
当年周远失踪的时候自己才八岁，那年的寒假似乎特别冷，鹅毛般的大雪下了好几天，但对于北方的孩子来说，早已习惯这样的天气，偶尔还会出门和小伙伴去湖面上滑冰，去堆雪人，去打雪仗。他的奶奶总是在家里烧着一大锅开水，一见他回来就让他泡脚泡手，生怕他冻着。
后来，很忽然地父亲就失踪了，外面传什么的都有，有的说他是人贩子拖着一车人给卖了，有的人说是路上出了事故，全死了，还有失踪者的家属三番五次来家里闹，要赔偿的、打人的、趁乱搬东西的，他一个星期能见三拨。
就这样过了半年，家徒四壁，臭名远播，他母亲丢下他改嫁了。其实他也理解，毕竟母亲带着他这么大的儿子也不好再找人。母亲走了以后他就和奶奶相依为命，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带着他卖菜、捡垃圾，操劳了许多年，最后也走了。
他小时候不止一次期盼过爸爸能回来，期盼爸爸能回来把那些打他的人都打一顿，期盼爸爸能把家里被抢走的钱和家具抢回来，期盼爸爸能把病重的奶奶送去医院。期盼到最后，他想着，哪怕回来的是死亡的消息也行啊，这样至少他和奶奶不用背负人贩子的家属这样的名声到处受人唾弃，至少他能交个朋友，至少奶奶走的时候能安心闭眼。
后来他长大了，离开了那座小城，对那个人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丝期盼，他甚至忘了自己曾经有一个爸爸。他早就不需要父亲的呵护了，他早已长到能保护自己的年纪，强大到谁也不敢欺负他，谁也不敢再抢他的东西。如果奶奶还在，他也有能力把她送到最好的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
他再也不需要父亲了。
可是那个父亲居然回来了？
顶着一张三十五岁的容颜，和记忆中无数次幻想的可以保护他和奶奶的强健体魄，那个父亲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说：“小水，爸回来了。”
周南水觉得，自己手里当时要是有一把刀，他一定会冲上去捅死那个人，用那个人的鲜血来洗去这些年自己和奶奶受到的那些屈辱和痛苦。可是他没有，他只是转身离开，连看也不想去看一眼那个男人。
周南水抬起头，用力地将眼里泛出的水光憋回去，深吸一口气想： 他不会原谅那个人的，这辈子都不会。
江倩兮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也久久不能平静。她回来这些天，顾池表现出来的只有对她的关心和想念。那怨恨呢？
像周南水那样深刻地怨恨着自己的父亲，顾池是不是也曾怨恨过她？这二十一年里，每当他想到自己，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江倩兮很想问问，却又不敢，很害怕听到的是爱，也很害怕听到的是怨。那些浓烈的感情她不敢触碰，她怕自己会想破坏他的家庭，会想不顾一切地将顾池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