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款小说重生娇娇不走心,偏执太子红了眼推荐_主角沈幼薇姬越小说新热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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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幼薇姬越是小说《重生娇娇不走心,偏执太子红了眼》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永夜雪里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重生娇娇不走心,偏执太子红了眼》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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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歌宴方罢,她的金兰姐妹祝青鸾一脸焦急,苦口婆心地劝她莫要嫁与那早已定下婚约的未婚夫。

沈幼薇便知晓她也重生了。

上一世,她与祝青鸾前后脚嫁作人妇。

她嫁了当今帝师、应天书院山长之子萧世意,祝青鸾则远嫁苦寒燕地,成为前燕皇子姬越的正妃。

这两门亲事,门第之差犹如云泥。

祝家累世为青州郡守,族中子弟皆出类拔萃,风光无限。

而沈家不过江南耕读之家,沈父虽为博学鸿儒,可到底无官无爵。

幸得这一辈的长房长子沈临溪被州牧察举,得圣上青睐,年纪轻轻便做了州牧别驾,沈家这才得以与帝师之家结亲。

沈幼薇嫁入萧家没几年,萧家凭借着帝师的赫赫名望与门下众多名臣弟子的庞大关系网络,迅速崛起,成为大夏最为炙手可热的官宦世家。

萧世意亦如大鹏展翅,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书院山长之子,一跃成为大夏最年轻的户部尚书,食禄两千担。

沈幼薇也跟着沾光,被封为二品夫人诰命,还生了三个粉雕玉琢的女儿。

那三个小女娃,个个生得如同瓷娃娃般可爱,在曾经的闺中密友中,她可谓是风光无两。

反观祝青鸾,日子却是凄风苦雨。王妃之位虽看似尊崇,实则艰难万分。

上一世祝青鸾尚未嫁入燕王府,刚定下婚约,那燕王便将府里的四位侍妾一股脑儿通通抬成了侧妃,这举动摆明了是要狠狠打她的脸。

燕王与朝廷关系素来紧张,祝家又是当年镇守青州、剿灭前燕的中坚力量,祝青鸾嫁入燕王府后,几乎被视作透明之人,毫无半点王妃应有的实权。

燕王早年征战沙场,不仅伤了腿,容貌亦受损,日常行动皆需借助轮椅。

他脾气乖张古怪,上一世祝青鸾与他成婚十数年,祝青鸾连同王府里四位承宠更久的侧妃,皆无所出。

直至那时,众人才恍然大悟,这位王爷怕是在战场上伤了根本,根本无法人道。

祝青鸾既不得夫君宠爱,又无子嗣傍身,家中父兄又全部战死沙场,仅剩下寡母寡嫂,世间茫茫,竟无一人可作她的依靠。

可怜她那一身过人的武艺,也只能在燕王府内宅的阴私算计中渐渐消磨,最终未及三十岁便香消玉殒。

沈幼薇还未来得及为这位闺中密友的悲惨命运嗟叹,自己也在一次艰难的分娩中难产而亡。

再度睁眼,竟回到了二八妙龄,她与祝青鸾待嫁的年岁。

“阿鱼,你听我的,万万不可嫁给萧世意,萧家帝师名望再高,那萧世意也是万万嫁不得!负心多是读书人,你切莫被他那人前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模样给骗了。”

祝青鸾身着一袭红衣,那红衣似烈烈燃烧的火焰,衬得她面若桃花,蛾眉紧蹙,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她的眼眸中满是担忧与急切,双手紧紧抓住沈幼薇的胳膊,仿佛生怕一松手,姐妹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眼前的少女红衣似火,与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模样重合在一起。

她乌发如瀑,柔顺地垂在身后,肌肤胜雪,宛如羊脂白玉般细腻。

眼神明亮如星,璀璨生辉,没有早生的白发与皱纹,亦没有被后宅算计搓磨出的阴鸷神情。

此刻的她,明媚、张扬、鲜活,整个人宛如那一轮新生的朝阳,璀璨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上一世祝青鸾临终前的最后一封信,是要沈幼薇等自己。

信中言明等她从幽州来应天,定要狠狠揍萧世意一顿,为姐妹出气。

可沈幼薇没能等到祝青鸾,便听闻她已病逝的噩耗。

沈幼薇闻此,悲恸欲绝,痛哭不止,以至于动了胎气早产,那孩子胎位不正,横在腹中,怎么也生不下来。

沈幼薇微微顿住,目光久久地凝在祝青鸾脸上,那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疑惑、有感动,仿佛第一次见到她一般。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祝青鸾似是注意到她异样的神色,轻轻拧起秀眉,面露疑惑,那好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阿鱼……你为何这般看我?”

沈幼薇的声音空洞而又迷茫,只淡淡问道:“庚帖已经交换,婚事早已定下,怎能说不嫁就不嫁?”

“阿鱼,你是我最要好的姐妹,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入险境。要不我帮你狠狠揍他一顿,警告萧家不许娶你,实在不行……”

祝青鸾紧紧握住沈幼薇的手,英气妩媚的眉眼间闪过一抹决然,“我便帮你杀了他。”

一瞬间,沈幼薇的泪水如决堤之水,夺眶而出,想起她们当初义结金兰时,在王母娘娘像前许下的诺言:

“祝氏青鸾,沈氏幼薇,义结金兰,福祸相依,生死相济。”

她们是真心相待的手帕交,是患难与共的真情意,绝非那内宅中相互算计的虚假姐妹。

上一世,沈幼薇嫁给萧世意后不过半年,他便弄出庶长子这等丑事。

沈幼薇千算万算,都未曾料到这等大族书香门第,父亲还是帝师的人家竟然能干出宠妾灭妻的腌臜事来。

她嫁过去不久,便听闻萧世意的房里连同通房侍妾左左右右的有四五个小娘。

新婚的第一夜,本应是花好月圆之时,萧世意刚揭开她的盖头,便有人来传话说外头来了个萧世意的相好,听闻萧世意娶妻,哭闹着嚷着要见他。

萧世意竟毫不犹豫地当真去了,连合卺酒都未曾喝上一口,只留下她一人在婚房内空坐了一整夜。

那时的她,还以为是自己刚嫁过来未能拢住男人的心,却未曾想到,这仅仅只是噩梦的开端。

她原以为萧家乃清流人家,世代皆为读书人,萧家儿郎理应文质彬彬。

可没想到,这一大家子重男轻女,皆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她刚嫁过来不足数月,萧世意的小妾便抢先有了身孕。

嫡长子尚未出生,哪个大家族敢让妾室先怀孕?

可萧家长辈非但不管,反而派人请大夫给那位小娘安胎,待诊出是男胎之后,更是喜不自禁,丝毫不顾念她这个刚进门的主母的脸面。

在那之后,有了庶长子抢先嫡长子出生的先例,萧世意屋里的那些小娘们一个赛一个地争着有孕。

萧世意几乎从未顾及过她的感受,每每与她同房也只是只顾自己快活。

她的第一胎是个女儿,萧世意丝毫不加掩饰自己的失望,还未等她出月子便开始甩脸色。

没出月子便又迫她同房,盼着她能赶紧生个儿子出来,结果第二胎又是个女儿,那时就连萧家长辈也一并开始对她百般不满,整日里埋怨她生不出儿子来。

等到第三胎依旧是个女儿时,萧世意竟然对她拳脚相加。

那段时间,她动不动便遭萧世意的耳光拳脚。她不敢出门,生怕被外头的夫人瞧见自己身上的伤丢了脸面,更不敢同家里人倾诉。

那时的萧家已然飞黄腾达,萧世意的官场之路也顺风顺水,她这个原配正妻沾了夫婿的光,被封为二品诰命夫人。

在外人看来,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好日子。

她哪敢在外头说萧世意的不好?

更不愿连累家人为自己忧心。

那段艰难的日子里,她只有祝青鸾这一个知心人可以倾诉。

祝青鸾当真是她的好姐妹,虽远在燕地,鞭长莫及,不能亲自过来给她夫家一些教训,但也通过各种办法为她送来了两名得力的婢女。

那婢女身怀武艺,在后来萧世意对沈幼薇动手时挺身而出维护她,从那以后萧世意每每想动手打她时便有所顾忌了。

她也对祝青鸾关怀备至,得知祝青鸾在后宅阴私算计中过得艰难,便写信将自己多年来在内宅里小心求全的心得告诉她。

祝青鸾不通俗务,她便耐心地一点一点教导。

祝青鸾手头缺钱,沈幼薇惯会经营商铺,便私下里悄悄地贴补她一些体己。

这两个女子嫁人之后,相互扶持,在艰难的日子里苦熬。

本以为这苦日子熬着熬着总能熬出头,可谁知,祝青鸾常年郁郁寡欢,一次不起眼的小病便要了她的命,倒在了三十岁生日之前。

沈幼薇亦是如此,在听闻祝青鸾的死讯时,悲伤过度,以至于血崩难产。

到底没有给萧家拼出第四胎儿子,便一尸两命,撒手人寰。

再获重生,祝青鸾坚决不许她再嫁给萧世意,沈幼薇亦是同样的想法。

她抬手紧紧握住祝青鸾的手,目光坚定,一字一顿道:

“青鸾,你也绝不能嫁给那老什子燕王。”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如此宝贵的生命,她们好不容易得以重生回来,万万不能再重蹈上一世的悲惨覆辙。

退婚也罢,名誉扫地也罢,一辈子嫁不出去也罢,自己活得自在快活才是最要紧的。

可祝青鸾面露苦涩,微微扯唇一笑,目光悠远地看向雨后初晴的窗外。

青州的街道尚余暑意,碧绿的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树下藏着声声蝉鸣,仿佛在诉说着夏日的悠长。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无尽的无奈和凄凉:

“阿鱼,你还有选择的余地,我却没有了。青州祝氏嫁与前燕皇子为妃,乃是在陛下面前都说好了的。”

“此刻悔婚,无异于将家族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叔伯兄弟已然战死沙场,我家里如今只剩寡母寡嫂,我断不能连累她们。”

祝青鸾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听到祝青鸾说这话时,沈幼薇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难过至极。

她的内心如翻江倒海一般,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祝青鸾本该是翱翔于广阔天地间的雌凤,自由洒脱。

而她沈幼薇是嬉戏于山溪间的小鱼,灵动快乐。

她们本各有各的美好前程,实在不该被这残酷的命运所困。

如此这般境遇,实在是叫人愁肠百结。

山穷水尽之际,一贯在后宅里谨小慎微、只求安宁的沈幼薇,突然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一丝绝地求生的勇气,目光坚定地看向祝青鸾,决然道:

“我们换着嫁吧,我替你去幽州。”她的眼神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困难的准备。

既然萧家不识礼数,对原配正妻动手,那便让满身是胆、武艺高强的祝青鸾去打断他们的腿。

既然燕王府豺狼虎豹、步步为营,那便让懂得算计、心似玲珑的沈幼薇前去应对。

“老天既让你我重活一世,我们就该好好活着,遇山就翻过去,遇水便趟过去,绝不能辜负这条命!”

沈幼薇挺直了脊梁,语气铿锵有力,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八月初六,乃良辰吉日,青州之地,两顶红轿于晨曦微露之际,在锣鼓喧嚣、唢呐和鸣之中,徐徐抬出。

一顶向南,一顶向北,轿帘轻摇,红绸飘拂,仿若命运之丝线交缠萦绕。

自此,山海遥迢,那命运之轮于冥冥之中,缓缓转动。

花轿离开青州地界,一路颠簸,行至冀州时,祝青鸾贴身侍婢忍冬忽感异样,她双眸圆睁,满面惊愕地望向轿中之人。

“沈二姑娘?怎会是您?我家姑娘何在?”

忍冬惊得声调皆变,愣愣瞧着沈幼薇气定神闲地往口中塞了块糕点,其模样不慌不忙,仿若置身事外。

她于花轿内一番找寻,恨不能将坐凳都掀开查看,确认不见祝青鸾身影时,忍冬霎时傻了:

“这可如何是好,送亲途中,新娘子不见了……我等该如何向燕王府交代啊?”

原本应出现的祝青鸾不见踪迹,而原本应乘花轿往应天的沈幼薇却忽现于此。

忍冬欲言又止地盯着沈幼薇,面色焦急,却不敢贸然出言责怪。

瞧沈二姑娘此副气定神闲之态,八成是一早便谋算好的,想来她家姑娘定然也知情。

公然换嫁,胆子着实过大!

“只要你不外出乱言,便无需向燕王府交代。”

沈幼薇淡定地用帕子轻拭嘴角残渣,那帕子洁白如雪,于其手中缓缓移动,动作不疾不徐。

而后又悉心将帕叠好,再取出一把绣着夏日荷花的玉扇,轻轻扇动。

一整套动作,端的是优雅大方,宛如一幅仕女图。

忍冬随祝青鸾行事果决惯了,乍见此千金小姐之做派,一时竟有些恍惚。

沈二小姐身段当真婀娜,令人移不开眼。

但下一瞬她又迅即回神,忍不住于心中暗自腹诽,都火烧眉毛了,还在此处装模作样?

忍冬实难忍耐,忙凑上前问道:“沈二姑娘可是有何锦囊妙策?”

沈幼薇微微勾唇,眼底闪过一丝果决,那温婉举止之间竟隐约透露出祝青鸾的飒爽英姿。

她轻启朱唇,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如今我们早已离了青州地界,山高皇帝远。此间识得我与青鸾者,仅你一人。”

“你只需谨记,自今日起,我不再是与你家小姐情同姐妹的沈二姑娘,而是被你伺候了十六年的祝家独女祝青鸾。”

“往后不论何人相问,你皆需如此说,将此话语铭记于心,你我便可一世无忧。”

忍冬只觉荒唐,满面难以置信,言语结巴道:

“这能行吗?”

沈幼薇凉凉望她一眼,耍赖般摊开双手,眉梢轻挑,语气带着几分威吓:

“若你觉得不行,大可当下便下马告知车夫新娘子抬错了。”

“我们往北行了一日,他们往南行了一日,想来青鸾的轿子此刻亦早离青州到了荆州地界,你大可当下就回祝家令他们骑快马去追,瞧瞧几日可将青鸾追回。”

“再瞧瞧青鸾被追回之后,是会扒了你的皮还是抽了你的筋,毕竟你亦知晓青鸾她‘凤哥儿’的名号是如何得来的。”

青鸾乃凤鸟一种,给女子取小名“哥儿”,更是赞其巾帼不让须眉之意。

忍冬一时无言,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而此时此刻荆州地界,沈幼薇的丫鬟眠夏亦同样发现自家小姐被调包之事。

可眠夏就没有忍冬这般好运了,祝青鸾并无耐心与她讲道理,只见其柳眉倒竖,直接抽出一把匕首抵在眠夏喉咙上,冷艳道:

“阿鱼此刻已然上路。记住,若你敢多言一句,我不介意当下结果了你,懂么?”

眠夏吓得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泪水如决堤之洪水般哗哗而下,早被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敢多言多语。

祝青鸾见此,这才收回匕首,瞧着她满脸的眼泪鼻涕,撇撇嘴,满脸嫌弃地丢块帕子过去令其擦拭干净。

“果然是与阿鱼一般脾气的丫鬟,随便吓吓便吓成这般模样,爱哭鬼。”

一思及前世沈幼薇被萧世意打骂的境遇,祝青鸾掌心便握成双拳,指节泛白,牙关紧咬:甚好,有力气打女人,没力气上战场。

她祝青鸾最瞧不上打老婆的男人。此次定要让他长长教训!

马车在冀州地界行了约有半月,北方的高远辽阔乃自幼生于江南长于江南的沈幼薇从未见识过的。

从马车上远眺,整个地平线仿若皆平,青的草、绿的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田地被分成许多青黄的方块,蓝天白云悠然又自在。

路途漫漫,无论人马皆已疲惫。

沈幼薇轻掀车帘,眉眼间透着几分倦意,遂让四个随行车夫于驿馆休憩。

而她则携忍冬前往附近农户租借一间屋子,两百文钱便可住上三日,主人家还笑容淳朴地送上诸多新鲜蔬菜。

那淳朴笑容犹如春日暖阳,令沈幼薇心底暖烘烘的。

河北中原之地,百姓流离失所,书卷多为世族所垄断,平民百姓读书不多,甚至有的从未正经上过学,可却比那些满口天地君亲师之伪君子来得真诚许多。

此地野兔子、野狍子、野鹤、野鸟皆众多。

沈幼薇换了一袭男装,英姿飒爽,命忍冬带她一同去野外猎些野味回来,晚上添上一道菜。

沈幼薇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技艺,几笔下去,便将容貌改得与本来面目不甚相同。

此手绝技连忍冬都禁不住多瞧两眼,明明人还是那人,亦非完全改头换面,可就是模样有变,瞧着像两个人了。

沈幼薇心中喜不自禁,对着铜镜左瞧右瞧,满意地放下眉笔。

谁说闺阁女儿成天研究妆容只为讨好男子了,这易容之术有用之处可多着呢。

忍冬本不愿化妆,可耐不住沈幼薇反复要求。

主仆二人,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便走向了后山小湖边。

忍冬眼尖,率先望见一方,通身雪白、嘴巴却大得出奇的鹈鹕。

它似在湖面上捉鱼食,却又不知被何吸引,扇扇翅膀飞去岸边,躲进一片草丛里。

沈幼薇见此,双眸发亮,示意忍冬,二人蹑手蹑脚地走去,忍冬悄无声息地拉开弓,欲一击必中。

“且慢。”谁知沈幼薇却将其拦住,二人伸长脖子一看,那鹈鹕哪是休憩啊,分明是张着大嘴巴,夹着一位美男子的脑袋。

只见这男子,剑眉斜飞入鬓,一双丹凤眼灿若如星,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苍白的面色更衬得他公子如玉。

一头乌发凌乱地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那线条分明的脸庞上。

他身着不过寻常布衣,却难掩其身姿的挺拔,只是此刻遍体鳞伤,到处皆是被水中碎石划出的伤口,那伤口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他似是受伤后被人丢进水里,大难不死被冲上岸的。

此刻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费力地将那恼人的鹈鹕赶走。

在沈幼薇示意下,忍冬换上弹弓,以一块石子击中了鹈鹕脑袋。

“咻咻——”

又是两块,砸中了鹈鹕的脚和腹部。

鹈鹕一时受伤,飞不得,只得被赶到一旁,愤怒大叫:“嘎嘎。”

沈幼薇趁机过去查看男人情况,

“这位公子,您还有力气说话么?”

她语气轻柔,带着关切,双眸满是忧色。

男人一双丹凤眼中满是警惕,并未作答,只是紧盯着她,目光如炬。

未待沈幼薇再问出下一句,旁边那只恼人的鹈鹕,似是不满到嘴的食物就这般被抢走,气愤地踏着脚走来,张开大嘴朝那美貌公子小腹处一处咬去。

男人脸色立刻变得铁青,眉头紧皱,牙关紧咬,似是受了极大痛苦。

沈幼薇连忙将鹈鹕赶走,双手护住。

这地儿可不兴咬呀。

然而下一秒,手下那厚实的触感传来。

几乎是一瞬间,便让沈幼薇意识到那是何物,顿时满面通红,羞愤欲死般将手挪开,结结巴巴地解释:“这……这位公子,我并非有意冒犯,实是……我适才未弄疼您吧,要……要不我替您揉揉。”

“不必。”男人咬牙切齿,从齿缝里挤出这么一句,那语气冷若冰霜,令沈幼薇原本伸出的手又讪讪收回。

她思来想去,确实那个部位自己实不方便去帮他揉。思忖一瞬,觉得此刻自己是个男子,男子与男子言此无事,便自以为妥帖地开口:

“公子您万勿见怪,我家还有四个随从车夫皆是男子,您若觉羞涩,我便让他们来为您揉吧。”

“……”也不知是被气甚了,还是伤势过重,那男子在沈幼薇言罢此句后,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犹如寒星,便昏厥过去。

剩下沈幼薇一人于风中凌乱,与忍冬大眼瞪小眼。

“这……莫不是被我气晕过去了吧。”

忍冬忍不住轻轻瞪了她一眼,无语望天。

也不知她家小姐瞧上沈家姑娘何许?两个性子完全不同之人,竟结成了铁金兰,连夫君都能换着嫁。

无奈,既已瞧见,又岂能漠然视之。沈幼薇与忍冬二人拼尽全力,将那河边姿容俊美的男子扛回了老乡家中。

其实,她心底亦明晰,出门在外,理应少惹是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似这般身份不明且身负重伤之人,施救之举实是给自己埋下隐患。

然而当下乱世,各地战乱频仍,众多百姓流离失所。无数妻子失去了夫君,稚子失去了父亲,年迈的老者失去了依靠的子嗣。

早年沈家尚未发达之时,爹爹在家中攻读诗书,娘亲和哥哥一边辛勤劳作,一边供养全家。曾有好几次,家中贫苦至极,连饭都吃不上,险些就要外出讨饭,那时若没有善心人的资助,怕是早已饿死。

更何况自从她与祝青鸾结为姐妹之后,亲眼目睹祝青鸾一家七口,父兄皆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最终,祝家只剩满门寡妇,何其悲哉。在这人命贱如草芥的时代,沈幼薇只求问心无愧,能多救一人,便绝不袖手旁观。

沈幼薇略通些许医理,翻阅过几本医书,尚有几分印象。忍冬出身将门,自幼便随军医学习,知晓一些浅显之术。为那男子查看伤势,把过脉后,确定他仅有外伤,再加上劳累过度,这才昏厥过去罢了。

这男子身体根基良好,并无大碍。

沈幼薇闻此,不禁面露欣喜之色,托老乡从药房购置了些外敷的药物,又借了柴火与粮食,便在那低矮的农屋中燃起炉灶做饭。

他如今伤势颇重,大鱼大肉之类难以吞咽,沈幼薇遂抓了一把小米,洗净后放入锅中,接着将打来的山溪水倒入锅内,以小火缓缓熬煮。待小米全都煮至开花,一粒一粒软糯雪白,浸泡在浓稠的米汤之中。

这时,沈幼薇又将清晨老乡赠予她的黑鱼仔细切成一小片一小片,剔除鱼刺,将鱼骨用香油煎炸一番后,加水熬煮至呈现奶白色。随后将鱼片撒入,最后连同着鱼汤与粥一同再熬上两个时辰,一锅香气浓郁、美味可口的养胃鱼粥便大功告成。

顿时,整间屋子都弥漫着扑鼻的香气,就连向来对美食不太馋嘴的忍冬都忍不住凑上前来,啧啧感叹:“好香啊,这究竟是用何食材做成的?”

沈幼薇为她盛了一碗,心中满是欢喜。

这道佳肴乃是她娘亲未出阁时,在闽南的拿手好菜。闽南之人喜爱食鱼,更偏爱鱼粥。相较于寻常的白粥,其更具营养,且毫无鱼的腥味,用于滋补养生最为适宜。

沈幼薇端着一碗走到男子身旁时,恰逢他苏醒过来,只见自己周身皆被白布包扎妥当,微微睁开双眼,便瞧见一个身着小倌服饰的清丽少年模样之人出现在眼前,端着碗,脆生生说道:“公子醒了,可觉饥饿?我煮了鱼粥,公子可要尝尝?”

姬越本欲询问她为何救自己,可心底那一丝戒备,在鼻尖嗅到那碗鱼粥散发出的诱人香气,以及看到那少年清澈至极、亮晶晶且含着些许期待的眼神时,嘴边的话语竟一下子全部咽了回去,仿若撞了鬼一般,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沈幼薇轻轻浅笑,坐在床边,用小勺子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喂着姬越。喂之前还轻轻吹了吹,试探过冷热后才送入其口中,那专注而温柔的模样,仿佛眼前之人是她珍视无比的宝物。姬越望着她这般细致入微,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她那白皙的手上。

一碗鱼粥下肚,沈幼薇轻声问道:“还要吗?”姬越微微颔首。

沈幼薇又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柔而良善,仿佛能将人的心都融化。姬越望着她高高兴兴地又奔至灶旁盛了一碗,对着身旁之人说道:“瞧瞧,就连他也喜爱我的手艺,或许往后我能开一间粥铺或者酒楼。如此想来,我亦有成为绝世大厨的潜质呢。”

身旁那同样身着小倌服饰的少年朝她翻了一个白眼,而姬越的目光却始终未曾从沈幼薇身上移开。

两碗鱼粥入腹,姬越方才觉得自己恢复了些许力气。

接着沈幼薇又帮他拆开伤口,更换药物,一切动作娴熟自然。姬越从未有过这般经历,自出生起便身为天皇贵胄,一举一动皆有人侍奉,亦有人监视,从未有过如今这般安全轻松之感,即便此刻他手无缚鸡之力地躺在这荒郊野外一处破旧的农屋之中。

而沈幼薇的靠近,竟让他有些脸热,不自在地偏首。

“你是何人?为何要救我?”姬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沈幼薇即刻端来一杯水,轻柔地喂他喝下。她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嘴唇,姬越的眼神微沉。

沈幼薇坦然地凝视着他,“我救你,只因你乃活生生之人,你尚未离世,尚有一口气在,那我便不能眼睁睁看你白白丢了性命。你若问我是谁嘛……”

沈幼薇伸了个懒腰,眼珠一转,狡黠一笑,道:“我叫阿鱼, 家里是普通农户,从江南而来。家中有爹爹娘亲,还有哥哥嫂嫂,此番来北方乃是为了投靠亲戚,做点小买卖。途经此地,见你倒在河边,不过举手之劳,公子不必挂怀。”

“你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你家人怎就放心让你与同伴北上?”

沈幼薇身着男装,容貌上也刻意往清俊公子的特征去装扮,只是身形纤细瞧着比同龄少年瘦弱不少。

“我十六了,”沈幼薇略露窘态,笑道:“生逢乱世,讨生活哪顾得上年纪大小?”

“江南这几年虽少战乱,可富商垄断了财货买卖。北方自前燕平定之后也安宁了一些,我家正好有亲戚在此,我便来了。家中父母年迈体弱,也不得不为了生计出来闯荡,即便心中不放心我,为了生活也只能如此了。”

沈幼薇所言皆是实情,莫说男子,越往北行,越是贫瘠之地,家中男人若不在,往往是女子扛起生活的重担。

对此,姬越心中深有感触,颇为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个并不健壮甚至略显瘦弱的少年,没想到如此娇小的身躯,性子竟这般坚毅。他的目光中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欣赏与倾慕。

“你呢?”沈幼薇看向他,“你怎会受如此重的伤?你从何处而来?”

姬越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我叫燕梁,父亲是前燕人,母亲是前梁人。他们在我年幼时便已离世,我随族人一同北上做皮毛生意,因货物遭劫才落难至此。”

沈幼薇了然地点点头。

如今这世道不佳,各地流匪土匪横行,生意人最为艰难,往往一趟货物尚未送达,便已是身死财消。

说着姬越突然从身上解下一块狐狸式样的玉玦,递给沈幼薇,“你到了燕北之地,倘若生意难做,有人欺凌于你,你便拿出这个。若我力所能及,或许能帮你化解一些灾祸。”

“是吗?你该不会是燕地的某位王侯之子吧?”沈幼薇接过那枚玉玦,拿在手中仔细端详,打趣道。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玉玦,不经意间碰到了姬越的手指,两人皆是微微一颤。

姬越别开眼,“不过是生意往来久了,略有些薄面罢了。

“行,我收下了。”沈幼薇点点头,见忍冬已准备妥当,便起身告辞道:“我们得走了,这一间屋子我已与老乡说好,你就安心在此养伤,租金我已替你付过了,燕公子,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沈幼薇淡淡一笑,朝他轻轻施了一礼,而后便带着忍冬离去。

姬越躺在床上望着那青衣少年与同伴嬉笑打闹着渐行渐远,心中竟忍不住萌生出一些别样的情愫来。

“后会有期。”他喃喃自语道。

望着屋子里残留的那鲜香的鱼粥味道,头一次对这四个字竟生出了一丝期盼。

——

幽州。

沈幼薇的马车赶着送亲的期限,终于在最后一日到达了燕王府的门口。前一夜在驿站的时候,他们早已修整完毕。

沈幼薇卸下了这一路赶路的小倌妆容,换上了凤披霞冠。画了一个明媚妖娆,又不失英气的妆容,整个人宛如一朵盛开的并蒂莲。

一身嫁衣火红,金丝绣线勾勒出华丽的图案,裙摆上的凤凰栩栩如生,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摆动。头上的凤冠璀璨夺目,珠翠摇曳,每一步都闪烁着光芒。

就连忍冬看到她时,都忍不住一愣,隐约间,竟觉得沈幼薇有了几分祝青鸾的气韵。

或许她们本就是同根同枝,绽放于天地间的并蒂莲。前世她们同生同死,今生她们重生换嫁。

沈幼薇看着那气派巍峨,冷峻高阔的燕王府,心中想着,或许祝青鸾这个时间也该到应天书院了。

这一世她们交换人生,定要活出个精彩来。

花轿上门,前去叫门的喜婆都叫了三回了,谁知燕王府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除了门口挂着的两个红灯笼和大喜的红绸,半点瞧不出要成亲的喜气洋洋。

大喜的日子花轿上门,婆家人却迟迟不出来迎亲,这不是公然打新娘子的脸吗?即便是幽州这样蛮夷习气的地方,这等举动也是极为无理的。燕王府的态度很明显就是要给沈幼薇一个下马威,若今日没有人出来接她,她无声无息地进了燕王府的门,那来日便不会有人尊她,把她看成真正的燕王正妃。

沈幼薇一袭红衣,在花轿中冷笑。好啊,这才刚刚第一天,他们便按捺不住了。

“小姐,这家人就是不出来,这可怎么是好?”忍冬急声道,语气间已然露了几分躁态,“不然,奴婢带着随从们直接破门冲进去,让他们给个说法。”

沈幼薇摇摇头。

若是成亲第一日,新娘子便公然破门而入,即便是再有理也失了体统了。花轿上门不出来迎接是他们的错,破门打进去便就是自己的错了。

若她因为旁人的错而犯错,到最后反倒会没嘴说别人了,这种赔本的买卖,沈幼薇不会做。

只见她勾勾手指,示意忍冬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忍冬眼睛一亮,赶紧应声去办了。

不出半晌,在她的指挥下,原本士气低迷的送嫁班子,重新开始吹打起来,并且更加卖力,足足将整条街的百姓都引过来围观。而忍冬,指使媒婆当着众百姓的面高声道:

“青州郡守独女祝氏,受聘幽州燕王府正妻。送亲之期已到,燕婉良时,燕王正妃恭请婆母、夫君,出门迎亲。”

“青州郡守独女祝氏,受聘幽州燕王府正妻。送亲之期已到,燕婉良时,燕王正妃恭请婆母、夫君,出门迎亲。”

媒婆就扯着个大嗓门,一遍一遍地在燕王府门口重复着。

这下连两边的百姓都忍不住开始议论纷纷。

“这成亲之日,哪有新娘子都到了夫家却紧闭大门不让人进门的道理?”

“是呀,我听说这青州郡守可是忠节之士,他家一门七将,六个儿子连同着一位祝老将军全部战死在沙场上,满门忠烈。这样人家的女儿,性子刚烈忠贞,莫说是王妃了,就算是皇妃也能做的。王府这样行事,可不仅是打了青州新娘子的脸面,更是打了青州祝家的脸呀。”

“我听说王爷近来都不在府里,娶亲迎亲之事,一应是太王妃安排的。”

“真的?太王妃是京中多年的老人了,也这般糊涂起来。”

“我是男人我都瞧不过去了,若是对这亲事不满意,当初不允结亲便是了。既结了亲,便是要奔着过日子去的,哪有婆婆不盼着儿子儿媳妇好,反倒第一天就给儿媳这么一个下马威的。”

百姓们的议论越来越多,越来越难听。王府守门的见势头不对,急忙进去通报。

一炷香之后,王府的管事人立刻带着一大帮子家人喜气洋洋、吹拉弹唱地邀请沈幼薇进门。红毯火盆直直地铺到了沈幼薇的脚下。

“王妃勿怪,都是管事的妈妈们错了时辰,外头通报的小子犯懒不时,王妃在门口让王妃久等了。这是我们太夫人缘不知道,王妃切勿怪罪。”

“不妨。”忍冬淡淡的,按照沈幼薇教她的话,暗戳戳地回怼道,“谁不知道咱们府里的太王妃是最温柔和善的人,脾气极好,对晚辈也好,是断断做不出那种新婚第一日便为难儿媳的人,只有那些没眼力见儿的才是。”

管事的被好一通排揎,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笑着应对了事。

解决完了这一档子事,将外头那些看戏的百姓打发了之后。沈幼薇原本以为今日的麻烦事就到这里了,可没想到这燕王府对青鸾的恶意远不止于此。

等到她手持扇子被红娘喜婆迎到行礼的正堂上时,才哑然失笑。

那本该与她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的燕王爷此刻根本不在这里。

成亲之日,新郎缺席,何等可笑?这也罢了,乱世之中,每逢大战,总有男丁深陷战场不得归家时。但凡出现这种情况,总会在族中挑选一名与新郎同辈同年之人代行夫妻成亲之礼,只送入洞房之后便悄声离开。男人从外头回来了,再行圆房也算礼成。

可沈幼薇冷眼在整个大堂里扫了一通,很确定燕王府根本没有安排一位同年同辈之人代替王爷与她行夫妻拜天地之礼。

所谓拜堂成亲,拜天地父母,开宗祠,入族谱,成亲圆房缺一不可。连成亲的礼节都如此草率不按规章完成,这都不是不把她这个新妇放在眼里了,这简直就是公然不承认她这个新妇啊。

若今日成亲之礼不合规矩,来日可想而知,以后燕王府不论是谁,哪怕是下等的奴婢也会在背后讥笑她。

更遑论那一早在她嫁进来之前就被抬成侧妃的四位侍妾了,她们必定会说自己这个王妃与妾室通房之流也没什么不同,妾入府无需行大礼,她这个王妃入府也未曾行大礼。如此一来,往后在府中并不会有人敬她服她。

凡事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连忍冬这个武将出身的婢女都瞧出了礼数不周的问题。那早前身为前燕皇室妃子,然后做了太王妃,可谓是一生都身处在贵圈中的太王妃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如此公然侮辱新妇之举,世所罕见,难怪上一世那么明媚,骄傲的祝青鸾嫁进燕王府之后,会在婚后的数十年变得沉默寡言,郁郁不得志,甚至到最后抑郁而死,这样的气氛当真是令人想不生气都难!

沈幼薇身旁的忍冬气的手指攥成拳头咯吱作响。

“礼崩乐坏,无礼至极!”

还真就只有幽州这种苦寒、不通文教不通习俗、汉人蛮夷混居之地,才能做出这等行事来,就算是放在江南氏族,即便是再不满意也会顾全体面断,不会在人前做出这种为难之事。

沈幼薇却是一点都不生气,她淡淡的看着满屋子作死的燕王府众人,心中只觉得可笑无比。这么拙劣的伎俩竟然也敢拿到她眼前来,真当是她那么多年后宅经营都白学的吗?

正堂上端坐太王妃则头戴镶满宝石的金鸡头面,左右手各一串碧青的玉镯,脸上虽强装着和蔼,却难掩眼中的轻视。

“青鸾,阿越此刻不在府中,府内诸事繁杂,你等成亲的事宜,少不得要让你受些委屈了,礼数不到位的,你也别放在心上,以后你进了王府,咱们便是一家人了。过日子最要紧的是过给自己看,而不是重在那些虚礼,你说对吗?”

只见沈幼薇不慌不忙,淡定有节,很合规矩地给太王妃行了一礼,温柔浅笑,

“母妃说的极是,儿媳本来出生武家,原不该在礼数上有所纠结,可惜出嫁前母亲严厉教导我了,既然出嫁,便不可再像在家中那般无规矩,一举一动都得合乎青州祝家的风范。既然母妃身在幽州,不懂中原的礼仪风俗,这不打紧,儿媳在中原长大,少时也同江南的鸿儒女学谈讲过。日后这些礼数儿媳慢慢交给母妃就是了。”

这话一出,在场有些宾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普天之下只有婆婆给儿媳立规矩的,儿媳进门教婆婆规矩的,这还是头一遭。

太王妃自然也听懂了祝青鸾的意思,脸色不太好,有些不悦地皱眉,“好了,你已进门,就算礼成,快快入席吧。”

她伸手招来两人送入洞房。

“不急。”沈幼薇淡淡拦住她,“礼数还未完,怎可轻易入席?传出去,知晓的知道母妃不拘小节,不知晓的还以为燕王府规矩败坏,门风沦丧,全是始于上梁不正下梁歪。儿媳不忍见母妃清誉有损,还望母妃与众宾客等上一等,礼数周全了再入席也不迟。想来今日来赴宴的亲友,也皆是贵家大族出身,自是将规矩体面看的极为重要,也不在乎等候一时半刻的。”

好伶俐的一张嘴,短短一番话,便将太王妃和众宾客都架在了高堂之上,若他们此刻就这样算了,倒真显得是他们没理数了似的。

众人便只好一起陪着等。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忍冬回来,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个穿红带绿的媒婆。

那媒婆的手上还抱着一只公鸡。那公鸡头顶一朵大红花,身上穿着锦缎,活脱脱的像一个鸡王爷。

太王妃呆愣住,不仅是她,在座所有宾客都没想到沈幼薇会来这么一出。抱着公鸡当新郎拜堂成亲的,这只有乡下没礼数的大老粗才会用的办法。这些官宦人家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

太王妃整个石化当场,根本来不及做出丝毫反应,愣愣地看着堂下那神气十足的大公鸡,陷入沉思,

她上一次见到这种场景还是请戏班子来唱戏时。那场戏一共唱了两折,一折是《烈女传》,秦英英与从小青梅竹马的表哥定了亲事,战乱四起,表哥将军马革裹尸。秦英英为了全了情谊,自甘抱着牌位和公鸡拜了阴婚,也要嫁给表哥。

还有一则是《孝女感天动地》,孝女马昭昭,公婆相公都是个瘫子,行动不能起身,也不能拜堂成亲。马昭昭便与公鸡拜堂成亲,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相公。

“青鸾,这如何使得?”

太王妃的话尚未出口。

沈幼薇便朝她行了一礼,给了一个“我懂”的表情。

“儿媳省得,母妃不必夸赞儿媳聪慧,都是母妃教得好。我既然嫁进门了,就与王府同气同枝,同心同命。若是王府礼数不周,引得外人议论母妃失当,便是儿媳无能,便是不孝。儿媳自当为母妃分忧。”

太王妃欲再说些什么阻拦,可沈幼薇直接没给她机会,示意忍冬一个眼神,忍冬便亮了嗓子高喊:

“及时到——一拜天地。”

于是太王妃的嘴还未张开,沈幼薇便一个利落转身,对着门口的天地诸神恭恭敬敬地下拜叩首。

呵,笑话。想跟她玩后宅心眼,想拿父母礼教压她?

来呀!

她也不看看自己出自什么家族,江南耕读世家!

从小泡在“之乎者也”里长大的,主打的就是一个没理也能说成有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多人不怪,力求叫人心服口服外加佩服。

成亲没人来迎亲,想逼她失态发怒,她才不上道。

出嫁女自身形象往往身系一族子女,既然她顶了青鸾的身份嫁到燕王府,除了要代替青鸾将这一世的日子过好之外,更要保全祝家所有未嫁女的名誉。

不论旁人如何行事,她要的,是在所有人嘴里祝家女出身名门,知书达礼,温柔贞淑,治家有道。

“新郎不在算什么,就算今天这个婚礼新郎死了,没有新郎,她一个人也要将这门亲成下去,这个堂她拜定了!”

“二拜高堂。”

沈幼薇泰然自若地转过身来,面对此刻已经脸黑如锅底的太王妃恭敬下拜,身段款款,声音极尽恭敬温柔:

“儿媳拜过母妃。”

而另一旁的媒婆也抱着那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跪下按着公鸡的头给太王妃磕了一个,高声道:

“儿子拜见母妃。”

太王妃的脸更黑了。

苍了天了,苍了天了!这没脸的事如何使得?明日她该被那帮老手帕交嘲讽至死了。

“夫妻对拜。”

任凭众人是看好戏也好,敬佩也好,嘲弄也好,沈幼薇一概不管,嘴角含笑地侧过身来,遥遥一拜。

仿佛天地万物都与她无干,这场婚礼只是她一个人的重生盛宴。

重活一世,她似乎许多事都开悟了,人生是活给自己的,何必过分在乎别人怎么看,情绪是用来影响他人的,而不是让自己陷在里头。

这场婚事本是太王妃想给祝青鸾一个下马威,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自己反倒成了幽州贵妇圈圈里的新笑柄,黑着脸支撑着陪完客,当夜回去便气病了,发起烧来。

而沈幼薇却该干嘛干嘛,新婚之夜,没有夫君,她便自行梳洗了,一个人睡在偌大的婚床上,别提有多自在了。

等到第二日天刚微微亮时,沈幼薇估摸着该起身梳妆去给太王妃请安,但经过昨天那么一闹,那老妇未必有心思见自己。

沈幼薇很知道心疼自己,率先派忍冬去打探了一下,结果直接在太王妃那边吃了个闭门羹。

太王妃身边的李妈妈阴阳怪气道:

“不敢叫王妃来请安。太王妃主持完婚礼下了堂后,夜里就发起热来,眼下刚刚睡着,只怕是不能吃这杯媳妇茶了。王妃身娇肉贵,千里迢迢从江南到幽州来,路上甚是劳顿,也不敢劳烦王妃来侍疾。回去同王妃禀报一声,就说太王妃暂时不想见她,她自便吧。”

李妈妈说这话的本意,是想震慑一下沈幼薇。毕竟谁家刚过门的媳妇儿听到婆婆不吃敬茶能不慌神?

任凭她昨日在众位宾客面前耍了那么大一通威风,可是以后的日子却是要在王府过的呀。若是婆婆整日不待见,那儿媳妇还有日子过?

更何况他们早便打探清楚了,这祝青鸾出身武将世家,性格耿直,秉性暴躁,动辄容易发怒。只要她敢对太王妃不敬,立刻便有一顶“不孝”的帽子扣在她头上。

大夏国动乱多年,礼崩乐坏,可唯独一个“孝”字依旧死死地扣在人们的头上,但凡谁沾上这个“不孝”,身上都如背了三座大山一般,喘不过气来。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沈幼薇和祝青鸾早就掉了包了。沈家可不是祝家那种武将世家,沈家一屋子都是博学鸿儒,能坐着跟你辩上三天三夜,从天地玄黄辩到隔壁二牛家母鸡下的第一个蛋是该给老头吃还是该给太奶吃。

沈幼薇自小耳濡目染,更妙的是,他们家教导子女,不单单是教导酸儒死记硬背,把人都学迂腐了,而是极其懂得变通,引经据典地为自己求变义。

这不,沈幼薇正在锦绣祥云纹矮桌上慢吞吞地用着早膳,听了忍冬传回来李妈妈的话,不但没有丝毫惊慌之色,反而慢悠悠地看向跟着忍冬回来传话的小丫头鸳鸯。

“母妃既然身子不好,可曾请医诊看过了?病中饮食须得格外注意,母妃素日早上都用些什么?”

鸳鸯答道:“太夫人早上用碧玉芙蓉汤、翡翠珍珠丸,还有桔梗碧玉米粥,剩下的便是十二色干碟果子,并八个冷盘、八个热盘,十六道时新小菜。”

“嗯。”沈幼薇听完点点头,慢悠悠地拿起筷子朝食几上的盘子夹了口小菜,语气平常得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吩咐厨房把那些都送到我屋里来。”

“啊?”鸳鸯直接愣在原地。

不是,就连忍冬也禁不住瞧她一眼。这么馋吗?老太太的饭都要抢?

沈幼薇浅尝一口蘸了酱汤的汤饼,享受着美食在口中尽情绽放刺激味蕾的感觉,一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听闻母妃素来礼佛,佛家主张节用。既然母妃生病了,这早起的膳食势必是用不了了,若是就此浪费了,岂非违背了母妃素日礼佛之心?子曰:有事弟子服其劳。母妃在病中不宜大鱼大肉,我替母妃享用了,也是尽我儿媳的本分,这没什么,不必同母妃说了,一点小事,不值得夸奖。”

鸳鸯脸上显露出几个巨大的问号,懵逼的表情几乎难以遮掩。还好,身为大丫头,早就受过仪态管理的训练,强行忍下了。

“成亲次日拜见公婆乃是规矩,祖宗家法不可乱。既然母妃病着,我若强行要她行此规矩,也显得太不通情理了些。若因此累病了她,可不是与孔孟宣扬的孝道背道而驰了?”

“母妃自幼生活在幽州,对中原礼仪习俗学习得不够精道,不知礼数也是寻常,这个我昨日就见识过了。你回去同母妃说,不要因此觉得在我这个儿媳面前惭愧。我虽是儿媳,可婆婆有什么不懂的,我也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遗余力地教会她,自然也会体谅她的。”

鸳鸯一整个更是懵了。

王妃要体谅谁?

谁要体谅太王妃?

王妃要如何太王妃?

一整个倒反天罡啊。

沈幼薇还在那里曰三曰四,曰个没完:

“按理说母妃生病了,我应当前去侍疾才是。可既然母妃已经传话,一定要我不必侍疾。我虽觉得不妥,不合规矩,但无奈母妃强行要求,我亦不敢违拗其心意。鸳鸯姐姐,便劳烦你将我的话一字一句如实禀报给母妃。她虽体谅我,不忍心让我辛劳。可家族规矩、人伦孝道,总是不好违背的。这一次我便不去了,若是下一次,可切切要叫她懂些规矩,不要叫我这般操心了。”

这这这这,都什么和什么!

鸳鸯一整个震惊不已,大开眼界!大吃一惊!大惊失色!

她被沈幼薇念叨得头昏脑胀,生怕她就这样曰到天黑,找了个空当便赶紧溜回太王妃的院子里了。

这一番交战,就连忍冬都忍不住悄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好样的,还得是她们‘之乎者也’门第,在女人争辩方面能上大分。

若是换了她家小姐,必定成亲第一天便一把大刀劈了燕王府的大门。

爽是爽了,可后患无穷。比不得沈姑娘这样,一通长篇大论下来,自己分毫未损,把别人气了个半死。

末了,沈幼薇还不忘吩咐厨房一句:

“太王妃病了,吃不得油腻荤腥,就煮一碗清汤白水粥过去,什么东西都别加,就要清清淡淡才好,连小菜都别有。若有人为了讨主子的好乱加些什么东西,连累了太王妃的病,便仔细他的皮。”

于是,沈幼薇在这边大鱼大肉,大吃大嚼,太王妃那边却只能抱着一锅清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白粥,无语泪千行。

不必请安不必侍疾,沈幼薇美滋滋地用完了丰盛的早餐后,叫人撤了席,又舒舒服服地躺回被窝里补了个回笼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梳洗。

梳妆之时,忍冬悄悄走过来,同她禀报:“王妃,府里的侧妃们都来了。”

沈幼薇画眉的手指微微一顿,失笑道:“我险些忘了,这燕王府里除了难伺候的太王妃,还有四个美艳又强劲的侧妃。”

上一世,燕王故意在婚前连纳四位有名有姓的侧妃来打青鸾的脸,婚后也是任凭这些侧妃明里暗里地给青鸾气受。

青鸾不会与人争吵,动辄便发怒动粗,这正合了这帮子小人的心意。

青鸾只要说话大声点,那些侧妃们便装作吓哭的模样,一个个梨花带雨的,四处告状,把青鸾的名声毁得一干二净。甚至闹到最后,她远在应天都听到了燕王妃悍妒粗鄙鲁莽,宛如莽妇的不实谣言。

青鸾又气又恼,每每都吃了暗亏,于是渐渐学会隐忍。常年累月下来,竟抑郁地生了病,没挨上几年就去了。

她放下眉笔,看向铜镜中那个年轻鲜活的自己,暗道:很好,这一次看看谁先气死谁。

她让人传话,叫那些侧妃们在偏厅候着,也没多故意耽搁什么时间,整理好妆容便去了。

哪知一进入偏厅,就瞧见一个身着紫花裙、头戴红玉簪的年轻女子正坐在主位上,招呼着底下人喝茶。

剩下的三个侧妃虽都应声坐下,却都很有默契地没有端茶,只有那紫衣女子一个人端茶小啜。

见到沈幼薇前来,也不慌张,慢悠悠地放下杯盏,随着众人最后一个起身,款款行礼,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中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娇媚:“姐姐来的好晚呀,我便先招呼姐妹们吃茶了。想来王妃姐姐宽宏大量,定能体谅我等姐妹的辛苦,不会责怪我们吧?”

这一番话说下来,又娇媚又绿茶。可偏偏沈幼薇并不与她搭话,径直穿过人群,无视她,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微微示意忍冬。

好忍冬一招手便进来一帮丫鬟婆子,把那女子适才坐过的桌椅、茶具都搬了出去,全部换了套新的来。

这一番举动虽未说话,羞辱意味却已拉满,那女子原本得意洋洋的脸,瞬间被气的铁青。

换了新桌椅,沈幼薇侧身坐下,只坐半个凳子,脊背挺得笔直,举手投足之间,钗环裙踞都不曾移动分毫,端的是典雅端方,豪门贵女的风范尽显。

“我听闻诸位姐妹都是王爷先前立的侧妃?”

“正是了,太王妃与我娘家有情,王爷算是我表哥,他可疼……”

“王府不比寻常人户,妾室名位不可随心所欲。虽说夫君并非大夏皇族,子女也不入皇族玉牒,可侧妃毕竟乃天潢贵胄之妾,与寻常妾室地位云泥之别。不知各位妹妹可都入了宗室玉牒?”

沈幼薇并不搭理那轻狂女子,自顾自地说话,那女子百般卖弄,却插不上嘴,只能懊恼地坐着。

沈幼薇让她们一个个报上籍贯年龄,她一个一个地仔细核察。

左手侧最下位坐的是徐氏,单名一个香,十三岁。长着一张嫩生生的小脸,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懂。原是燕王书房里的丫鬟,爹娘都不在了,半年前与祝家亲事定了的时候被燕王选中,成了侍妾,没入宗室玉牒,只口头允了个妾室之位。

与她对坐的是右侧的言氏,小名叫禾儿,那也是个小豆芽。刚过十二,整个人瞧上去又白又瘦,是燕王从外头带回来的,她只有一个哥哥相依为命,仿佛从小没人教过似的,懵懂的双眼怯生生地打量着她,竟还是个小孩模样。

这两个年纪都极小,不中用的,不过是挂着个侧妃的名号,领着府里的份例罢了。若要真正侍寝,只怕还得养上个好几年。

再一个就是林氏了,沈幼薇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她。

林氏瞧上去年龄比这几位都要大,一问年龄,也着实不小了,二十二岁,比她还大上好几岁。容貌皮肤也比不得前两个细嫩,眼神透着一股沧桑,瞧着倒更像是夷狄人喜欢的女子。

沈幼薇心中不禁好奇,难道说青鸾这位夫婿是个口味两极分化的?要么极为幼齿,要么便成熟人妻。

一联想到他那根本生不出孩子的身子,沈幼薇撇了撇嘴,别管是什么美娇娘来了这后院都白瞎。

而且让人无语的是,这三位虽说燕王全部口头许了她们侧妃之位,可竟然每一个都仅仅停留在口头,通通没有入宗室玉牒。身份名位上便算不得侧妃,充其量也就是个侍妾而已。

轮到最后一位苏氏,还没等沈幼薇开口问,她便主动说起来:

“我叫苏婉儿。我爹爹家是太王妃的娘家,燕王殿下是我表哥,我可是入了宗室玉牒的,是正经八百的侧妃。我小的时候,我姐姐和表哥青梅竹马,我还同他们一起放过小兔子灯,表哥待我温柔又和善。我刚满十五,太王妃……也就是我姑妈点我入府做了侧妃。我姑妈说了,要是我能抢先一步生下长子,便可做正妃。”

“哦……我这么说话,王妃娘娘您不会生气吧?您别介意,我有口无心。主要是从前大家都觉得我姐姐必定会嫁给表哥,她从小便在王府长大,这屋子里许多陈设还是她从前用过的,比方说今日的茶盏吧,就是我姐姐昔年的钟爱之物。其实还是您有福气,幸亏您定亲定的早,我姐姐前些年前往漠北未曾回来,若她回来了,哪里还……”

“啪!”

苏婉儿喋喋不休之际,沈幼薇不轻不重地将茶碗搁在桌面上,发出的声响一瞬间镇住所有人。

苏婉儿的话被打断,一时间见气氛冰冷,竟被沈幼薇的气势镇住了三分。

“如此听来,苏侧妃与王爷、与你姐姐可真是情谊深厚啊。既如此,那这些杯盏连同我院里的所有东西便全部赏给你了。你既说了,这是你与王爷的珍贵回忆,那我便命你把这些东西全部好好保管,若有一丝一毫的损坏,我唯你是问!”

说着,沈幼薇便吩咐人将院子里那一堆不要的摆设,从堆放的垃圾全部丢去了苏婉儿的院子里。

她身为侧妃,居住场所本就有限,再堆了那么大一堆东西过去,更没什么地方了。

见她还欲再说,沈幼薇便起身道:“今儿晨起得太早了,我有些乏了,诸位姐妹自便吧。”说着她便溜了。

这阎王府里的四个女人,她一早上算是摸了个大概。徐氏、言氏瞧着年纪还小,又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目前瞧不出什么。

正苏婉儿虽跋扈轻狂,可脑子未必太过简单了,说话直言不讳,四处得罪人,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反倒是那位林氏,年纪又大又其貌不扬,又不声不响的,像是个有城府的。

可二十二岁才在王府里面做事,却又没有自己的子嗣,比起这些年轻后来的侍妾们都算得上人老珠黄了,她又能翻起什么风浪呢?

沈幼薇一时,不曾想清楚。

回到院子里,吩咐忍冬取出笔墨纸砚来,开始给青鸾写信,把自己在燕王府的所见所行都告诉她,也好叫她放心。

时令快到秋季了,沈幼薇纤纤玉指握着毛笔,轻轻在砚台上蘸取些墨,忍不住担忧起青鸾在应天的情况。

青鸾那个火爆性子,也不知应天府萧家那一屋子妖神鬼怪,她能不能招架得住?

然而事实却是沈幼薇的担忧完全是多虑了。

话说应天这边,祝青鸾花轿一到萧家,便照礼去拜天地行了大礼,一直到送洞房,这期间都是蛮好的。

外人看来,萧家娶的这儿媳妇,果真是举止端庄有礼,不愧是江南耕读世家沈家教导出来的好女儿。

可是只有随行的丫鬟眠夏才知,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负重前行罢了。

就说在成亲前一夜,祝家小姐一不挑选衣裙钗环,二不关心首饰配件,一个劲地从她随身携带的一个兵器匣子里挑了把荧光闪闪的匕首,细细地磨了起来。

哪有新娘结婚前也不好好梳妆打扮,不好好睡觉,跑到这儿来磨刀的,莫不是想谋杀亲夫?

眠夏吓的一整晚都没睡。

古往今来,世所罕见的两件大事,怎么都让她给碰见了。

接亲的时候,新娘不打一声招呼,换了花轿已是世所罕见。新娘大半夜地磨刀,更是闻所未闻。

眠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只怕这祝家小姐一个发疯,自己便只好跟她一起交代在这里了。好说歹说,愣是把人劝去休息了,将匕首给收了起来。

没想到,左挨右挨,好不容易把婚礼上的习俗给挨过去了,那就只需坐在婚床上,等待着姑爷掀开她的盖头,再恭敬有礼地道一句:“娘子,十一郎有礼了。”

就这么简单的事情,这实践起来到底有什么难度?

眠夏万万没想到,自己伺候了沈幼薇十六载,居然也有幸领教一回什么叫彪悍无礼,什么叫形如莽汉。

喜房内,她眼角抽搐,额上青筋直跳地看着一旁火红嫁衣、美艳不可方物的祝青鸾,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喜床上,一手拿起一块糕点,咻——扔进嘴里,另一只手拎起茶壶哗啦啦直接往嘴里倒,咕嘟一口,一饮而尽。

旁边还有一个凳子,祝青鸾的另一只脚正踏在上面。

主打的就是一个侠肝义胆、义薄云天、豪气十足、力拔山兮气盖世,出门能打死两头野猪的感觉。

眠夏痛苦地遮住眼,简直没眼看了。

沈幼薇三口才能吃完的一块糕点,祝青鸾一口吞下去三块。

沈因为口中应当细细品味其美味的小美人蝉茶,祝青鸾拿到手就是咕噜咕噜好几口,如牛饮水一般。

这也怪不得祝青鸾,她出生将门,又生逢乱世,年幼时家中长父长兄全部在战场上阵亡,她自小被送去乡下由叔伯照顾。

叔伯婶娘很是宠她,却也见识粗鲁,不通礼教,在规矩上从没约束过她什么。

况且,她随父兄上过战场,战场上常常有今日没明朝,将士们大多今朝有酒今朝醉,每一顿饭都好好吃,每一顿酒都好好喝,吃完就着月色睡在荒野上,第二天打仗没死就乐呵呵互道又捡了一条命。

她在战场上学会的第一件事,那便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吃饱饭。

若是因为什么事情饿着肚子,下一刻敌军来袭上战场,就有可能因为没有力气而丢了命。

“祝家小姐,奴婢求您了,您也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好歹您现在是嫁人做人妇了,不是上绿林当好汉了,能不能不要这么狂野?您这样如何才能讨得姑爷喜欢呢?别说是姑爷了,任何一个男子也不愿意娶个拜把子的大哥回来啊。”

眠夏只觉得头都大了,都想不明白,自家小姐是怎么同意换亲这事的?

很明显,能不能讨得男人喜欢以及讨到哪个男人喜欢,在祝青鸾眼里就是个屁。她冷冷看眠夏一眼,淡淡道:

“我管他喜欢什么?”

“难道这世上真就没有您在乎的人了吗?”眠夏无语泪奔,“祝小姐,您现在是顶着我家小姐的名号嫁过来的,若是您行事不妥,外边的人只会说沈家女不懂礼数。即便您不在乎旁人议论,可难道连我们小姐的名声也不在乎了吗?”

这倒是真的,她与阿鱼情同姐妹。上一世,阿鱼是日日被薄幸丈夫虐待、殴打,也不忘记时常出名字、出计策支持远在幽州的自己。

既然她顶着阿鱼的名号嫁人,男人她是一定要打的,可阿鱼的名声她也是一定要保住的。

终于,在眠夏鼓励、勉励以及激励的目光之下,祝青鸾缓缓地将踏在椅子上的那只脚放了下来,轻轻擦去嘴上的碎渣,而后放开那已被吃得所剩无几的糕饼匣子,规矩地坐在床边。

见此一幕,眠夏之人不由地露出几分老母亲般的感慨,心中暗道:终于消停了。

此时,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剑眉星目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身着大红喜袍,整个人显得光风霁月,格外俊朗。就连一旁的人看着,也忍不住微微脸红。

此人名为萧世意,萧家排行十一,又唤作十一郎。他自知生得一副好皮囊,一双多情眼更是四处留情,应天府中有不少女儿家对他芳心暗许。

而他早已知晓自己所需,娶妻当娶贤,纳妾则纳色。他一心想要一位绝色女子,且在出身、家世、相貌、性格上皆能合他心意。最为重要的是,须得为他萧家传宗接代,生出儿子来。

首先,女子需知书达理,不可如乡野村妇般粗俗,以免带出去丢了他的脸面。其次,出身不能太过高贵,世家大族的闺女,自幼金奴银婢,目下无尘,自带桀骜,难以拿捏。

身子太弱的不可,那种女子如弱柳扶风,生不出儿子。太过皮糙肉厚的也不行,他可不想娶个美娇娘回来,却比他力气还大,损了他男人的尊严。

家底子太穷,给多少聘礼还多少嫁妆的女子不能要,刚成亲就如此精打细算,日后也不可能愿意把嫁妆拿出来给夫家使用,这种不体贴又吝啬的女子,他断断不会要。

于是乎,他挑来挑去,江南闺秀沈幼薇便入了他的眼。

沈幼薇性子温婉,听说长得也不错,出身仕宦耕读人家,自是知书达理。年幼时,家境尚未发达,吃过些苦,身子也比一般的千金小姐要健壮些。

更要紧的是,沈幼薇家中有三个哥哥,其中长兄还做了大官。都说女儿随母,沈夫人贤良淑德,沈幼薇也差不到哪儿去。这样好的“生儿子资源”,他可不愿错过。

“娘子,十一郎有礼了。”萧世意装得人模狗样,对祝青鸾略略行了一礼,悄悄抬起头来打量她。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祝青鸾那美艳中透着一股极冰冷的气质,便将他深深俘获。

祝青鸾知晓前世此人的德行,打心眼里看不上他,只从鼻腔里冷哼出一声,轻轻斜眼看他。

可偏偏就是这一眼,将那冷艳清绝的气质衬托到了极点,霎时间便将萧世意作为男人那种不被搭理反而更爱的犯贱气质给拿捏得死死的。

他吞咽了下口水,摩拳擦掌,只想吩咐下人们都出去,好直奔主题。一想到这么个冷艳清绝的女子,日后会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萧世意便觉得自己全身的热血都要燃烧起来了。

他娶妻虽一直以温柔贤惠为第一要务,可是,作为男人,谁不喜欢偷吃那种冷艳傲慢又带劲的女子呢?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明明定下了温柔贤惠的沈幼薇为妻,却依旧在外面与许多女子藕断丝连。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家花哪有野花香。

“萧世意,你给老娘滚出来!王八蛋,你答应过我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如今娶亲,我算什么?你给我出来!”外头传来女子泼辣的叫骂声。

萧世意脸色瞬间变了,示意手下去外边阻拦,可那女子仍不肯罢休,继续骂着:“我不走,别拽我,你让萧世意出来与我分辨个明白,我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他,说好了娶我,转头就娶了旁人,我算什么?”

祝青鸾听着那女子的叫骂声,嘴角微微勾起,看来这就是上一世萧家后院里懂点武艺、会撒泼使性子,把阿鱼的日子搅得一团乱的萧家爱妾了。

说起这位女子,祝青鸾在轻舟倒有所耳闻。听说她本为钱塘当地一绣女,家世虽算不上显赫,却也吃喝不愁。家里边原本给她说定了一门亲事,谁知这女子在及笄那日不小心落水,再捞上来时,整个人就宛如换了心思一般,成天嚷着要出去行走江湖,一时要出门做生意闯荡,一时又与人学医,说要做大夏的名医。

当逢乱世,外头何其危险,她父母自然不同意,将她锁在家里待嫁。可谁知她竟自己撬开门锁翻出去,跑到一家妓院里,自愿卖身青楼,还放出风声,不论贫贱富贵,只要出价最高最合她心意的男子便可拍下她的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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