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琢弥月小说(甜宠无限:年下弟弟拦腰宠)-热门小说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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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不琢弥月是小说《甜宠无限:年下弟弟拦腰宠》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乌舒写的一款职场婚恋类小说。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甜宠无限:年下弟弟拦腰宠》的章节内容

谢不琢弥月小说(甜宠无限:年下弟弟拦腰宠)-热门小说在线阅读

Episode 01

十月初,台风刚过,溽热暑意杀了个回马枪,遮阳棚也挡不住海上烈阳,落下的影子将甲板切割成得黑白分明,边缘锐利。

一波波温浪拍打船舷,弥月坐在交通艇内,身子跟着一晃一晃,感觉脑浆都快被摇匀了。

在岛上小卖部吹了十分钟电扇,喝掉一瓶冰过的矿泉水,她终于缓过来一点,走回玻璃柜台前,指了指那部红色电话:“老板,这个可以用吗?”

这渔村不大,没有名景,游客也少,老板做村民生意,并不热络,只抬抬下巴,示意她看一旁写在白色纸壳上的字:长途0.4/分,市话0.3/分。

眼珠子仍盯在电脑屏幕的蜘蛛纸牌上。

这不怎么鸟人的态度,反而让弥月舒心。

她拿起听筒,打给钱孟乐。

从辈分上讲,钱孟乐是她表姑,不过两人年龄差不多,从小就打成一片,比起姑侄,更像一对姐妹。

弥月这趟离家,要去哪儿,谁也没告诉,只有钱孟乐知道。

当然,大家也不是傻的,弥月辞职,退婚,离开C市不知所踪,哪怕钱孟乐举手发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也逃不过一次次盘问。

“哇,你知道吗,这几天我家简直比过年还热闹,”电话那头,钱孟乐掰着手指一个个算,“我爸,大哥大嫂,叔叔婶婶,闻夫人也来了一趟,哦,还有闻琛……咳。”

话音很快止住,但这两个字,弥月还是听真切了。

念书那会儿,她早就把“闻琛”二字,在心里咀嚼了太多遍,已经熟悉到,谁叫到他的名字,她比他要更快地看过去。

以至于现在,不想听见了,耳朵却还保持着那份灵敏。

“我爸妈怎么样?”她绕开这个人,问。

“气得不轻,你也知道,大哥他们原本对这桩婚事很满意的嘛……”

钱孟乐口中的大哥,就是弥月的父亲钱康柏。虽说不该随便评价长辈,可这么多年下来,弥月心里也是清清楚楚,父亲是真没什么经商才能。

母亲弥令慧家中经营餐饮,一度做大,可惜管理落后,很快便难以维系,在去年申请破产。

本身能力不行,又没有岳家可以仰仗,钱康柏从老爷子手中接过来的建材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

除非,弥月与闻琛结婚,得到闻家的助益。

闻家以地产发家,光是指缝里漏下去一点,就足够钱家产业起死回生。

而这个设想,也并不算痴人说梦。

钱、闻两家祖上交好,两位老爷子一起扛过枪,有过命交情,口头曾将这一辈定为娃娃亲。弥月性格温柔,做事又稳,很讨闻母喜欢,更不要说与闻琛同窗三年,感情怎么说也要比别人好一点。

最后在一众适龄女孩中胜出,也算顺理成章。

订婚那天,亲朋满座,纷纷道贺,钱父钱母扬眉吐气,笑得合不拢嘴。弥月与闻琛并立台上,郎才女貌,令人艳羡。

过后好几个月,还有人提起这场定亲,讲闻家如何如何大手笔,可见闻少爷对她的爱重之意。

原先,弥月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不久前,无意中听见闻琛与发小聊天,字字句句,离不开一个叫“清影”的名字。

一听就是女孩儿。

“喂,看ins没,清影要回国了,你就没点想法?”

“什么想法?”

“别装傻,你俩大学分分合合,她作你哄的,怎么说也谈了四五年了吧,和这个才在一起多久就订婚啊,喜欢她什么?”

是啊,喜欢她什么?

弥月心猛的一跳,忽然发觉这个被很多人视作恋爱蠢话的问题自己从来没问过,而闻琛也从未回答。

他甚至没有对她说过“喜欢”这个字眼。

确立关系那天,也只是问:“弥月,我们要不要交往试试?”

可就这一句,也足够令她欣喜。

因为他是闻琛,她十五岁就喜欢上的少年。

弥月还记得,高一那年,两人分在隔壁班,交集却不多。她天天被钱父耳提面命,要她和闻琛走近一点,可她不想这样。

仿佛照做,接近他这件事,就成了居心叵测。

直到运动会上,闻琛的矿泉水发现被人动过。

只是一个高中运动会,不至于有人耍阴招下药,估计是谁喝错了,盖子又没拧紧。

但不管怎样,这瓶水闻琛是不会再喝了。

“闻琛!喝我的吧,没喝过的!”

“我的也没喝!”

女生们趁机递出手里的矿泉水,还有急匆匆跑去后勤处拿的,弥月下意识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的水也没拆过。

白皙纤细的手指握着那一瓶水,几乎要留下浅浅凹陷,像内心一样挣扎。小心思几经按捺,终于露出头来,她浑水摸鱼,将矿泉水往前一递。

像是上帝捕捉到她那一瞬的心愿,闻琛一伸手,接过了她的。

手上骤然一轻,像什么东西也跟着跑了,而后那瓶水便到了少年手里。

“谢了。”他朝她点点头。

“哇,闻琛,你居然喝陌生人给的水,不怕像上次一样被下东西了?”就在这时,一个男生从后扑上来,笑嘻嘻挂住他肩膀。

看架势,两人很熟。

闻琛一手拎水,一手将人拨开,眼神在她身上定了一瞬,像是要她别介意朋友的失礼,才答:“认识。”

不轻不重的两个字,就这样砸到眼前,嘈杂的运动场一下子寂静无声,弥月站在原地,恍惚中,有种被旋涡搅进去的错觉。

又像中了头彩。

他居然认识她。

他怎么会认识她,明明没讲过话。

“我们不是在家里见过。”闻琛说。

是了,可没记错的话,那是过年那会儿的事。父母带她上门拜年,讲是拜年,左不过在闻夫人面前刷一刷存在感,殷勤赔笑脸。她呢,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问一句才答一句,总共没讲几句话。后来,闻琛站起来先走了,说要去打球,却上了楼,大概只是逃脱无聊场合的借口。

她以为他不会记得。

整个高中生涯,弥月和闻琛的交集,并没有因为这一瓶水改变,照旧是蜻蜓点水,然而,知道他认得自己,在校园偶遇时,弥月也不再装陌路。

那个时候,对她来说,能和闻琛讲上一两句话,都是莫大的幸运。

高考后,闻琛出国留学,七年后再回来,弥月已在闻家旗下公司任财务总监,履历漂亮优秀,深得闻夫人喜爱。

在闻夫人的介绍下,两人开始交往。

一年多来,从没吵过架,自然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

有三个词,钱孟乐用来描述两人的相处模式:客气、顺利、稳当。

“不觉得太……相敬如宾了一点吗?正常的恋爱关系,应该很浓情蜜意、甚至吵吵闹闹的啊!你俩像老夫老妻,不,合作伙伴!”

是有那么一点。

不过弥月想,这有多方面原因。比如,她是闻琛的下属,彼此又不了解,独处时话题有限,不知不觉,就会拐向工作。

还有,闻琛性子一向冷淡沉稳,大概谈不来鸡飞狗跳的恋爱。

最后归为一句:“相敬如宾也挺好的。”

……

此时此刻,一门之隔,弥月忽然想起曾经自己回答钱孟乐的这句话,处处透着自欺欺人的味道。

手指下意识攥紧,像要为自己竖起一道屏障。

可下一秒,闻琛的答案还是残忍地穿透过来——

他没有一丝卡顿,平淡道:“省事。”

两个字,弥月什么都懂了。

像一大盆冰水浇下,整个人一瞬间凉了个透。

“就这种理由?”发小像是不可置信,“喂,你要不要再想下,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你不能因为你妈喜欢就娶她!”

“这算你的经验之谈?”闻琛笑笑,没怎么放在心上,“卫俊,我们这种家庭,有几个人能真正娶到自己爱的人。你当初不也反抗过,结果呢?”

卫俊被一句话哽住,说不出口。

门外,弥月天旋地转,终于支撑不住,踉跄间,仓促扶了下门框。

“谁在那里!”卫俊警觉,大步过来。

这种情形下的对峙太难堪,弥月也算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早就学会如何保持体面,冷静而妥善地处理突发状况。

两家联姻,牵扯太多利害关系,最理智的做法,就是从这里逃跑,然后,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她没有动。

只是看那一扇门打开,她遥遥同坐在沙发上的闻琛对上了视线。

“嫂子……”卫俊惊呆了。

“爷爷来了,让你们下去聊天。”弥月笑笑,一如平日温柔大方。

她没有大吵大闹,或者歇斯底里,只是十分冷静地,在之后半个月里,默默将手头上的工作收尾妥当,提了离职。

而后,在一个普通寻常的白天,直接开车出了门。

除去必要证件,连行李箱都是商场现买,家政阿姨半点没察觉,以为她只是出门办事,直到闻琛打来电话,询问人在哪儿,众人这才惊觉不对,纷纷去找。

那辆白色奔驰CLA,弥月的座驾,规规矩矩停在商场车位上。

她人却不知所踪。

不会是绑架,因为她临走之前,给闻琛打过一通电话,声音轻而清,说——

“闻琛,我们算了。”

****

盛夏已过,岛上民宿生意并不景气,月租只要五百元。

弥月拖着行李箱,在其中一家安顿下来。

旅途疲乏,她一头栽倒,睡醒已是黄昏。窗外,清风扫过椰林,晚霞正要下落,淡橘浅红,映在镜子一样的海面上,颜色减掉半度,却更为光滑。大大小小的岩礁,像谁随手洒下的黑色种子。

夕阳照进屋子,白墙成了玉米黄,彩色大挂历是铜版纸质感,微微反光。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向她证明,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新地方。

弥月深吸一口气,也许是海风太治愈,竟然冒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感。

这趟过来,弥月只带了一只20寸小行李箱,能装的东西很少,要在岛上长住,还有一些生活用品要买。

出门逛完小市场,袋子里又多一双凉鞋。

新买的人字拖已经被她穿在脚上,慢悠悠的,走出消磨时光的步子。

晚饭是在摊子上随便吃的,海鲜炒粉,油烟机轰轰乱叫的烟火气里,夏夜升温,香味扑鼻。

吃完,弥月临时起意,散步到海边。

村民见惯了海景,这个点,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捡了个干净石块坐下,打开一听啤酒,静静看风景。

海水很静,也很干净,微风意图抚平一道道褶皱,但总是于事无补,反而弄出更大的涟漪。

夜色下的海水像浓稠的墨汁,可又那么清凉、温柔,仿佛能容纳一切心事。

看了一会儿,弥月忽然起身,从口袋摸出零钞,压在啤酒罐下。

然后,朝海里走去。

……

“喂喂,不对劲啊,她不会要跳海自杀吧!”不远处的岸边,徐朗行一下紧张起来了。

半小时前,他写不出歌,拉上隔壁这位谢家小少爷出门找灵感。刚溜达到海边,就看见个背影纤薄的女人,喝完酒,在易拉罐下压了张纸,就往海里走。

一副要与世界告别的样子。

这个季节,夜里水已经很冷,谁会下水玩?

仿佛配合他的猜测,两人牵出来溜的狗也不安起来,朝海里汪汪狂叫。

徐朗行差点让狗拽下去,好险站稳了,扭头去看谢不琢。

这少爷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仍是靠着路灯杆,长腿点地,眼皮只撩了下那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甚至连耳机都没摘。好像在专心地听着什么。

徐朗行跳脚:“有良心吗你谢不琢!别听歌了!人命关天!”

“你瞎吗,”谢不琢像是终于听完了,慢悠悠的,轻摸了下那狗的脑袋,连姿势也没怎么变,“她是要游泳。”

徐朗行定睛看了看,还真是。月色下,女人身材姣好,宛若一条人鱼,哪有溺水的样子。

他松了口气,又肃然起敬,“嘶”一声:“这么冷的水,勇啊。”

谢不琢没开腔,自顾自从靠着的路灯杆上起身,迈开长腿下海岸台阶,边走,边点开刚才那条语音,又听了一遍。

“喂!有个劲爆消息听不听!弥月跟姓闻的退婚了,现在两家都翻天了,我靠,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机会来了啊兄弟!”

Episode 02

弥月很久没游过泳。

这几年,她完全被闻夫人当作准儿媳培养,做得了方案,见得了合作方,插花、品酒、艺术品赏玩也颇有心得,外人面前,永远得体、优雅。

就算下水,也只会去酒店泳池或温泉,而不是这种无人看管的不知名野滩。

毕竟,闻琛年轻沉稳,手腕过人,常在新闻媒体亮相,作为公开女友,她也得时刻注意举止,避免被拍到什么奇奇怪怪的照片。

而现在,似乎可以放肆一点。

十月份,海水微冷,水流像漂浮的海带,流过手臂、腰腹、腿,有种冰凉奇异的感觉。身子在盐水里无限轻盈,方才促使她下水的那一段回忆,也被黑色水流冲得杳无踪迹。

其实也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内容。

就是订婚后不久,两人从公司相携回闻家吃晚餐,被众人问起,新婚之后要去哪里度蜜月。

“你想去哪里?”彼时,闻琛侧了侧头,问她。

弥月想了想:“海边?”

“好,”他应一声:“到时让人安排。”

“你有时间吗?不是从来不休长假?”

闻琛只笑笑,说:“可以破例。”

说来可笑,那时的她,居然因为这四个字,暗暗开心好久。

这会儿却不由在想。

明明心里装着另一个人,他是用怎样的心情,计划与她的海边蜜月?

弥月不愿细想,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又扎下去。

她一直很擅长自我消解,上岸时, 已经平静如初,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真的太冷了。

在水里游着不觉得,甚至血管里还有微微的烫意,离水后,风呼呼往身上吹,凉气无孔不入,仿佛掉进冰窖。

头发、T恤、牛仔裤,哪哪儿都湿哒哒的,弥月边拧边朝海滩走,连打好几个喷嚏。

好在民宿离这里不远,她小跑回去,冻得格格发抖,要拿门卡时,一下没摸到,倒是发现塑料袋底部破了个洞。

一个不祥的预感冒上来。

弥月仔细找了找。

真没有。

房卡不知道掉哪儿了。

只好下楼,请老板娘帮忙,先开门洗了个澡。热水一下将身上的凉意驱散,弥月草草吹了两下头发,还是决定回去找一下。

出门过马路,再下坡,就是刚才那片海滩。夏天已经接近尾声,气温的下降在夜里特别明显。弥月洗过热水澡,浑身暖融融的,让风一吹,恰到好处的舒服。

这一次,海岸边有人。

看身影挺年轻,手插兜慢悠悠走着,月色下挺拔修长。前边不远有条狗,撒开四个脚丫子狂奔,跑得很是欢脱。

一人一狗,构成了一副极其悠闲的画面。

弥月收回视线,到刚才放东西的石块边,打亮手电专心寻找。谁知不过几秒,光就灭了,手机屏一片漆黑,和环境相得益彰。

没电了。

“……”

弥月奶奶有点迷信,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你开始走霉运,那么代表之前一定做了错误的决定,上天好心提醒你。

难不成跟闻琛退婚是个错误?

弥月有点不爽这个结论,弯下腰来,正要再找,一缕长发顺着落到眼前,她伸手撩开。就在这时,余光瞥见个人影。

是那个遛狗的男人。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这边,站在她身后不远,人侧着,晦暗月色把他影子拉过来,浅浅将她罩住,天然一种无形压迫感。

他穿一身白,在黑夜里尤为醒目,扑面而来的干净气息。单手抄兜,另只手牵绳,看得出那狗还没跑尽兴,在脚边到处乱转,舌头伸出来兴奋地喘气,但绳子另一端还是栓在男人的手腕上,不管它怎么折腾,他岿然不动,眼皮漫不经心地垂着,一副“老子累了你也别想走半步”的姿态。

狗都拿他没办法。

“需要帮忙?”弥月听见他问。

语气算不上热心,仿佛只是路过了侧头随口一问,声线带点懒洋洋的,质感很好听。

弥月点点头:“能帮我照个光吗?”

男人换了只手,将狗绳套进去,另只手伸进裤袋,摸了只手机出来,垂着眼,边摁边问:“找什么。”

话落,灯亮起来。

白光照在黑色的岩石上,连带着下边的沙地,不知名的小生物匆忙爬开。男人迈开步子,光影也在动,直到离她半米远,他停住,伸手一递。

影子也跟着一晃,离她更近。

第一感觉就是高。

弥月裸身高有一六八左右,他却还要比她再高一个头,两人距离近了,压迫感更重。

男人指节修长,皮肤冷白,这么拿着手机松松往前一递,意态慵懒。

明明在主动帮忙,却又不太热心的样子。

海边的风带一点盐味,经过他,吹到她身上,又有一点香柠檬、橡木苔的味道。

弥月接过手机,不可避免同他对上视线。

男人很年轻,是很惊艳人的长相,哪怕她现在的心情根本无暇风月。过分英俊的一张脸,让人想到“轻眉俊眼”四个字,夜风将他的短发向后吹去,莫名风流。

……也很眼熟。

仿佛她的生活里,也曾经出现过这样一张脸,只是被压进了记忆深处。

“谢……”弥月反复回想,感觉一个名字就要到嘴边,但就差一口气,不由又重复,“谢——”

“嗯?谢什么?”他收回的手,仍是插回裤兜里,挑了下眉看她。

就在这一瞬,电光石火间,弥月想起来了。

谢不琢。

那年她参加全国英语竞赛,在A市夏令营中,见过这个少年。

这散漫的态度,和当年如出一辙。

弥月不是个会关注别人的人。

会留意到他,一是因为名字,夏令营名单里,在一众“浩”、“宇”、“晟”之类的名字中,谢不琢三个字,显得非常特立独行。二是,他水平很高,以复赛第一的成绩进来,性子又颇张狂傲气,甚至压过了闻琛的风头。

弥月记得,某个午休醒来,教室锁了门,外头日光炽炽,她没处可去,沿着走廊到尽头,一间小教室。

门只是虚掩。

没想到,推开之后,里边的人却不陌生。

三四个人,有人蹲有人站,教室内桌椅很少,全部推到两边,空出中间一块地面。中间居然放了一架长约一米的飞机模型。

旁边乱糟糟堆着支架、机械什么的。

英语集训营,他们居然在做航模。

察觉到动静,大家纷纷抬起头看过来。

弥月一手搭门,正要后退,离她最近的少年斜坐桌沿,长腿支地,一只手转着书,另只手松松撑在稍后。

黑发有点潦草,像是睡醒了随手捋了一把就过来了,平添一种惺忪的少年气。他眉眼清冷,带点混不吝的懒散,偏头看见她,没说什么,只示意:“把门关上。”

冷气顺着门四下漫逃,好像太浪费,弥月下意识照做。

迈步进来,才想起自己刚才是打算出去的。

居然被谢不琢一句话带偏了。

“哇,是谁没关好门,万一被老师知道我们不睡觉在这玩模型,会死得很惨啊!”有人下意识叫唤。

而后意识到这话有点不友好,又忙摆摆手:“同学,不是针对你。”

弥月尴尬不失礼貌地笑了下。

“不过你会告密吗?你好像是班长啊!”那人才看清,倒抽一口冷气。夏令营里也是有班长的,不过作用只是辅助老师,等于助手而已。

“我只管发资料。”弥月说。

谢不琢坐在原地,穿一件白色上衣,连帽子的那种,松松垮垮,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柠檬树叶气息。

做事风格却实在算不上磊落。

他朝这边探身,将门“咔”一下反锁掉,而后笑着转了下书。

“怕什么,她现在也是同谋了。”

弥月:“……”

人是想起来了,不过,弥月决定装傻——她来海边散心,并不想触碰到过去有关闻琛的任何一丝回忆。

“谢谢你借我手机。”她很顺畅地接下去。

谢不琢像是有点无语,转头看了看海,语调敷衍。

“不客气。我还能再跟你加个微信。”

“啊?”

他转回来,下巴顺势示意海滩:“这地方除了沙子就是石头,你找什么?狗之前是我朋友在溜,他买东西去了,也许捡到了也说不定。”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弥月这才想起,这是他第二次问了,只是她当时光顾着思考这人是谁,没顾上答,连忙说:“是一张房卡。”

“没印象,之后帮你留意。”他说。

好像也只能这样。

“那谢谢了。”

夜晚海边风大,扑到人身上,带点儿凉意,不熟的孤男寡女站在一块,聊完这一茬,静悄悄的,风嗖嗖从中间过,旁边还有条无聊到趴下的狗。

莫名冷场。

弥月交出手机,正想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下一秒,谢不琢伸手来接,却没急着收回去。

“微信,”他撩起眼皮,看她一眼,“要加吗?”

Episode 03

弥月愣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谢不琢瞧着她,转了下手机,唇角微扯:“不方便就算了。”

大概是以为自己热心帮忙,却被她戒备,有点不爽。

弥月混迹于生意场,老狐狸见多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喜怒形于色的男人。

就怎么说,像个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长大、养尊处优的少爷,心血来潮能放下架子,平易近人一次,但绝没有第二次。

“不是,”她想了想,报出一串11位数字,“你搜这个吧。”

她的微信号叫“WM1213”,取了“闻”和“弥”的首字母,后边那个“1213”则是纪念日,两个人在一起那天改的,算是个很小的仪式感。

那一瞬间的犹豫,不是不想告诉他。

而是微信号太过羞耻。

谢不琢没追问她为什么改了主意,单手解锁手机,点进微信。

他手指很好看,修长清晰,在屏幕上左右移动,弥月见他点到搜索页面,便主动开口重复:“178……”

话没说完,屏幕一片漆黑。

弥月:“……”

奇怪的轮回增加了。

谢不琢显然也是没想到,摁了下侧面开机键,仍是没反应。

没电了?

他记得出门前手机还接着电源线。

偌大海滩,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藏到了云翳后面,周围黑沉沉的,现在,手机这个唯一光源也熄灭了,两个人站着,浪声哗哗,气氛又陷入一种莫名的尴尬。

谢不琢收起手机,清了清嗓子,先开了口:“回去加。”

弥月点点头:“好。要我写下来吗?”

“不用,记住了。”

“哦……”

记性真不错。

再回民宿,已经将近十一点。弥月路过前台,原本想问一声房卡丢失要怎么补偿,刚走到,就看见那一张房卡,安安静静放在前台桌上。

民宿老板娘说,是附近小孩捡到,带回家当卡片玩,又被家长送回来了。

“想给你说呢,发现你没留号码。”

弥月道谢,拿着房卡上楼,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赔偿对她来说是件小事,但失而复得,省去一件麻烦事,更令人高兴。

哦对,要和谢不琢说一声,不用帮忙找了。

因着这个,弥月将手机插上电话卡,又充上电,多天以来第一次开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无数条消息涌进来。

闻琛的、闻夫人的、父母的,还有各种闻讯而来的朋友。

“月月,怎么回事?你退婚了?”

“你现在在哪里呀?”

“嫂子对不起,我那天完全就乱说,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一提,怪我嘴贱,琛哥分手后就没和她联系了,回来请您吃饭好好给您赔礼道歉,行吗?”

“弥月,你反了教了,赶紧给我回来!我和你说,退婚这事,我绝对不同意。”

最后一句,来自于她的母亲。

弥月表情没有一丝意外。

她切换成静音模式,没有管那些红色数字,兀自放到床头。

****

另一边。

小院中,徐朗行大喇喇躺在摇椅上,一手抱本子,嘴里咬着笔杆子,正对着夜空冥思苦想,时不时抓耳挠腮。

黑框眼镜被他摘了,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过了下,院门被谁顶开,一条金毛呼哧呼哧朝他奔来。而后,身量颀长的男人迈步进来。

“不是说再散会儿吗?这么快回来了?”徐朗行讶异地坐起。

谢不琢“嗯”一声,算作回答,路过他身旁,脚步也没停,径直上了二楼。

这是徐朗行老家的房子,只有一个外婆在住,前几年找人修缮过,白墙原木风,弄得像个民宿,干净漂亮。那之后,徐朗行没事就过来度假。

他是个写词儿的,写不出东西了就爱往这边跑,半是因为海边容易让人灵感迸发,半也是为了躲他那个工作狂般的经纪人。

谢不琢呢,最近这阵子家里爹妈催婚催得紧,下令年前必须带一个女朋友回去给他瞧瞧,不然就再安排几场相亲。

他懒得打嘴仗,干脆过来躲几天清净。

房间位置很好,二楼朝北,窗外一片开阔,正对出去,依稀能看见刚才那片海滩。

谢不琢弯腰,接上电源,这才留意到,充电器那头不知道被谁给拔了。

怪不得没充上电。

他无语了下,没顾上计较,坐到床沿,开机后,便输入那一串手机数字。

搜索。

【该用户不存在】

修长手指停顿了下,而后,摁住“X”号一键清空,重新输入号码。

依旧是【该用户不存在】

设权限了。

用手机号加不到她。

谢不琢丢开手机,回顾这一晚上,有点气笑了。

“喂——谢不琢!帮个忙,给我那靠枕丢下来,”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徐朗行的声音,“这椅子TM太硬了,我老腰都痛麻了。”

半晌没人应,徐朗行酝酿了下,深吸一口气,正要喊第二声。

“哗”一下,纱窗被人拉开。一个清隽修长的影子出现在二楼窗口。谢不琢穿一件白色薄卫衣,领口拉链没拉到顶,露出修长的脖颈。在夜色里干净帅气,像个男大学生。

他胳膊肘支着窗沿,目光顺势垂下来:“你拔我充电器了?”

徐朗行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啊,是啊,当时你在洗澡,我手机没电了就充了下,怎么了?”

“没怎么,”谢不琢看着他,点点头,“要靠枕是吧?”

“啊对对,就我房间那个工字……”

话音没落,一个大靠枕猝不及防从天而降,徐朗行瞳孔骤缩,好一通手忙脚乱,差点给砸得脑门开花,当即一声怒吼:“姓谢的,你要杀人啊!”

“小声点,别把外婆吵醒了。”谢不琢慢悠悠垂眼,还孝顺上了。

徐朗行气得竖了个中指。

就你白莲花是吧?

谢不琢没搭理这挑衅,摸出一支烟来,就这样靠窗点燃。

这一张俊脸,哪怕在月下抽烟,几分消沉的样子也是够帅的,但这会儿,徐朗行怎么看,觉得这人怎么欠揍。

那些女生到底喜欢他什么?

“我真是……”徐朗行和手里的猪头抱枕大眼瞪小眼,看了看外婆房间,忍气吞声地将就着往身后一塞,又把狗拉过来,一脸语重心长地问,“你叔叔怎么了,碰上啥不开心的事了?建国,你给说说。”

建国趴在地上,还惦记着海滩边的小螃蟹,汪了一声。

谁知道啊,更年期吧。

****

临睡之前,弥月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喂?”

接通后,那边一时没人开口,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大概是冥冥之中的第六感,弥月呼吸一滞,隐约察觉到什么,心不受控制跳得有点快。

她将手机拿下来,正要去看上边的号码。

下一秒,手机中传出了他的声音。

低沉,磁性,似乎又带着浓浓倦意。

“弥月。”

是闻琛。

弥月眼睫轻动。

也许是因为这几天,两人关系经历了一个大转折,此时此刻,再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像隔了很久很久。

尽管已经做过心理建设。

可真正像这样面对,近在咫尺地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又没那么简单。

好在这几年,她在公司中历练不少,大风大浪也见识过,弥月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镇定:“嗯,是我。”

“下个月就是婚礼了,要在外面玩几天?我来接你。”

出乎意料,他这样问。

明明两人上一次通话,她认真且正式地提了分手,可这个问法,却一如从前。

好像两人的关系从来没发生改变。

弥月转头,目光虚虚盯着手指:“说不好。也不需要你来接我了。”

那头有衣服轻微摩擦的声音,像是闻琛换了个姿势,他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直切主题,像是也知道她心结在哪里:“她回国,对我们的婚约不会有任何影响。”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也许从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多月,弥月的心也像在刀上滚了一圈又一圈,变得有点麻木掉了,这会儿只剩下微微的抽疼。

眼前又一次浮现出那些照片。

闻琛是有微博的。

没有刻意宣扬,但知道的人也不少,那天晚上,弥月又一次点进去。她承认,自己是不能免俗,去翻了他的关注列表。

然后,就找到了“清影”的微博。

她显然常年生活在国外,微博粉丝量有小几万,动态却不多,首页挂着ins账号,而同样的名字,国外某短视频平台上也有。

她没有删除以往的动态,所以,弥月轻而易举地看见,在他们交往的日子里,闻琛脸上那陌生的笑意。

有一张照片,背景在餐厅。

女人捧着一大束白色玫瑰,笑得无比灿烂,而男人西装革履,静静看着她。

弥月从没有在闻琛脸上见过那样温存欣赏的眼神,好像满是爱意,再装不下第二个人。

对了,他也从不给她送白色玫瑰,哪怕知道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秘书每次代为转达,捧一大束玫瑰来她办公室,都笑说自家总裁直男式恋爱,只知道红玫瑰代表爱情,就要送红色的。

她信了。

现在才知道,什么红色代表爱情,根本是瞎扯。他只是不想把独一无二的那一份送给她而已。

“抱歉偷偷看了那些照片。以后不会了。”

这些话,弥月原本不想讲,可是,如果不说,恐怕无法让他了解自己决定分手的真正原因。

果然,电话那端,闻琛沉默了很久。

久到弥月以为,电话会就此挂断。

然后,闻琛轻叹一口气,一字一顿的,像是轻声提醒:“我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弥月,你说过没关系。”

弥月闭了闭眼。

是了,交往之初,她就知道这个男人的冷淡。

会因为公事推掉两人的约会,也没有太多时间陪她。可是,包括闻母在内都讲,阿琛这个人,木头一个,谈不来恋爱,半点浪漫都不懂的。不过月月你放心,该负的责任他会负,也不会在外头胡来。

生意场上,多的是逢场作戏,可闻琛从来没有。出席宴会,如果她没有时间,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去。

手机也都随便她看。那么磊落、光明。

虽然弥月从来都不看。

看了又有什么用呢?他把人藏在心里。

弥月小时候,曾在外公外婆家住过一阵子。外公年轻时是教授,儒雅博学,不光招同事青睐,连女学生也芳心暗动。可是,外公始终对外婆一往情深。两人从十几岁到八十几岁,一生相濡以沫,没有吵过架。外婆走了之后,没有几天,他也郁郁而终。

也许是见过长辈的伉俪情深,弥月对爱情更有一种天真的幻想——你可以给不了我一百分,前提是,你的满分就是八十。

她要全心全意、彼此唯一的爱。

而那是闻琛给不了的。

“弥月,退婚这事,我就当你没有提过,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变。”出神的间隙,那头,闻琛又开了口。

这算是挽留吗?

弥月有一点想笑,眼中却尽是苦涩,静了会儿,轻轻摇头。

“你就当我变了吧。”

****

退出微信之前,弥月看了眼朋友页面,没有收到添加好友请求。

大概是谢不琢记错了她的号码,又或者是,回去之后就忘了这一茬。

她呼出一口气,没太在意,将手机关闭。

隔天早上,一觉睡到十点多,洗漱过后,下楼问老板娘,附近有没有地方可以理发。

这是钱孟乐给她的建议。

说失恋了就应该去剪头发,随着剪刀咔嚓咔嚓一刀刀下去,可以缓解心情,又叫作“从头开始”。

弥月听着,蛮心动的,主要是她头发原本也有阵子没剪了,想着结婚要做造型,留到那时候或许更方便。

现在是不用考虑了。

“我们这儿都是随便剪剪,老头老太太男人们去的,技术好点的要到本岛上去。今天上午没有船了。”老板娘说。

“那下午呢?”

“下午去,你又回不来了嘛。”

好吧,弥月记下时间点,打算明天早点起来。

今日也是晴天,岛上树木茂盛,院子里种了三角梅、仙人掌之类,民宿老板娘最小的女儿才四五岁,蹲在地上,拿一柄黄色塑料铲玩沙子,小脸热得通红。

弥月回屋,拿起相机,准备去岛上转转。

“你会拍照呀?”老板娘看见了,挺新奇的。

“嗯,”弥月点点头,“比较喜欢,不过很久没碰过相机了。”

这是实话。

弥月读大学那会儿,曾在摄影社团待过一阵子,那也是技术最突飞猛进的一段时间,工作以后,尤其是闻琛回来以后,就没怎么碰过了。

这台相机也是大学时买的,富士xt3,上次拿它出来,还是帮闻琛拍下一张集团老董和竞争对手有所往来的证据,借此扳倒了老油条们盘根错节的势力。

也算功臣一个。

她自嘲地笑笑,不再往下想。

“那可以拍拍她吗?我给你报酬,”老板娘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她过几天生日,一直说要去拍写真,但她爸出去办事了,店里走不开人。先给她拍几张过过瘾。”

弥月忙道:“不用钱,就是我不怎么拍人,可能拍的不是很好。”

“没关系,比我手机清楚多了嘛!”

弥月笑了笑,本来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低头打开镜头盖。老板娘正要招手叫小孩过来摆造型,被弥月阻止:“不用特地过来,就让她玩,我会抓拍的。”

小姑娘长得很可爱,脸颊鼓鼓的,小苹果一样,也很上镜,弥月连拍好几张,和老板娘说,修好了洗出来再给她。

“那怎么好意思,真是谢谢你了!”

弥月笑笑:“不客气。”

“哎对了,”老板娘忽然拍了下大腿,像是怪自己怎么没早点想起来,“徐家阿婆!她外孙自己有小艇,经常要上岛去冲浪的,我问问,能不能捎你一个。”

弥月本想说不用麻烦,她也不急,但老板娘已经掏出手机,拨出号码。

也就作罢。

这小岛上的人好像都挺热心的。她想。

半小时后,弥月按照老板娘的指引,去了码头,在棕榈树下等。路过那天的小卖部,还买了一瓶矿泉水。

喝完,人也到了。

说不上为什么,只是一瞥,弥月就差不多确定,那就是她要等的人。

也许是气质与小岛太格格不入。

两个男人,左边那个头发蓬松,半长不短地炸开,有点像玉米烫,鼻梁上架黑框眼镜,上身花衬衫,下边牛仔短裤拖鞋。

一身名牌,但穿出了一种介于文艺和死宅之间的气质。

右边那个就很眼熟了。

昨晚刚见过。

谢不琢今天穿了件白色T恤,偏深的军绿色中裤,单手抄在兜里,一道突起的青色经络,分外明显,大好的日光照在他身上,有种耀眼的冷白。

两人对上视线。

怎么说也算是有过交集,又有求于人,弥月觉得主动打招呼比较合适,便扬起笑意:“你们好。”

“哇,你好啊你好啊!你就是秦阿姨的房客吧!”戴眼镜的男人先出声,热情洋溢的。

而谢不琢,虽然昨晚也称不上热络,但今天更像是换了个人,只点了个头,便与她擦肩而过,仿若太子爷出巡,凡俗一概不放在眼里。

弥月一头雾水。

她惹到他了?

Episode 04

棕榈树旁有个坡道,再往下走便是码头。

这村子以捕鱼为生,港口一带栓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渔船。海水很干净,岸边泛着细细的白色浮沫。

徐朗行的快艇也停在这里,小港口的工作人员帮着看管维护,有事通知一声。每月付一笔小酬劳,见人来了,热情的很,寒暄之后弯腰拿出两件救生衣。

徐朗行接过,一件递给弥月,另一件问也不问,理所当然地往自己身上套。

弥月看了眼谢不琢,抓着没动:“我不用了。”

很显然,救生衣原本只有两件,她一个外来者,占了人家的名额。

“没事,你穿着吧,又用不上,”徐朗行浑不在意,套好救生马甲,低头在胸口绑带子,没怎么当回事的说,“万一有点什么也不怕,他水性好的很,浪里小白龙知道吗,我们都这么叫他。”

弥月:“……”

你确定这个不正经外号指的是水性好。

不过,小白龙——或者说谢不琢就站在那,没开腔,对这个安排没什么意见的样子,她也没有再浪费时间坚持。

三个人前后上去。

谢不琢可能是没睡好,也可能是单纯的懒得理人,上了快艇,就兀自坐在那闭目养神,冷淡又懒洋洋的。

他仰着脑袋,靠在椅背上,因为个子高,头仰得挺后面,另只手就这么松松搭着隔壁座位,垂下来的手指修长,在透过窗户进来的阳光里,跟艺术品一样。

艇内空间小,拢共四个座位,偶尔,谢不琢睁开眼,两人目光就会碰上。

“有事儿?”他收回手,垂搭在膝上,人也坐直了一点,语调不带起伏地问。

弥月原本想说,房卡找到了,请他不用帮忙留意,但看他这态度,吊儿郎当的,“有事儿”问得跟“找事儿”一样,大概早就不关心这茬了。

于是摇摇头,把话憋回去了:“……没有。”

村子离本岛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快艇要二十多分钟才到。

路上,徐朗行开得快,浪头高,噪声也大,弥月没顾上说话,这会靠岸了才问:“等一下我去哪里找你们?”

“‘戒浪’,这边一个挺大的冲浪俱乐部,你手机导航下就能到,或者找不着了打我电话,号码你知道不?”徐朗行答得很详细。

“嗯,老板娘告诉我了。”

“那行,你慢慢逛,我们要下午四点多才会走,”徐朗行顿了下,忽然想起什么,“哎,你冲过浪吗?滨城冲浪业最发达了,办完事早点过来玩啊,都我朋友,到时介绍你们认识。”

“好的。”弥月点点头,就这样和他们分别。

滨城本岛和那个小村落有很大的不同,马路宽敞,高楼林立,瞧着就是现代化都市的样子了。十月份,旅游旺季已过,可街上还是很多人,数不清的汽车排成长队鸣笛,在红绿灯前短暂停歇。宽阔的步道两侧,狐尾椰子树高高直立,叶片针扎一样茂密。

和C市截然不同的热带海岛风格。节奏好像都慢下来。

弥月剪完头发,又漫无目的地逛了逛。

这会儿还早,离约好的时间有四个小时左右,外头烈日炎炎,马路上行人匆匆走过,要去哪里打发时间?换作以往,弥月大概会找个地方喝咖啡。

她不是自来熟,也不是别人一句客套的“来玩”就真的会屁颠颠凑上去的性格,人与人交往,她最会把握尺度。

钱孟乐就说过,她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很好说话,好像对谁都友善,其实很会保持距离,也很难与人亲近,外人面前,像戴着谁也戳不破的面具。

又问,这样不累嘛?

弥月笑笑,当然累了,如果可以,谁愿意故作高冷,不做自己。

可是没有办法。

在公司财务部工作,手底下管着十几号人,要是太好说话,就会有人阳奉阴违。这一点,弥月之前就吃过亏。

再后来,又有人知道她很得闻夫人欣赏,还在同闻琛稳定交往,就动了歪心思,往家里送来珍贵礼物,想要在项目上捞一点油水。

是钱父的朋友,直接拒绝太难看,她便也学会了绵里藏针,不动声色拉开距离。

有时候,弥月蛮佩服自己,高中时代只知道埋头念书的乖乖女,为人处世透着股单纯直白,一步步摸爬滚打到现在,居然也有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但现在也不需要了。

好像很多东西,好的坏的,都随着“闻琛未婚妻”这个头衔,被一起摘掉了。

昨天,她和钱孟乐在小卖部讲电话,临要挂断,钱孟乐又犹豫了下,问她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要怎么说,过去的几年,弥月几乎都在为闻琛而活。知道他需要什么样的女人,她就变成什么样的。

所以,这趟出来——

“我想散散心,做点不一样的事。”

弥月喝着手中的冷饮,余光瞟见桌上一张广告纸,蓝底白浪金色沙滩,正是某个冲浪俱乐部的宣传单。

****

“嗯……在写呢在写呢,创作这种事急不来的嘛,什么时候写得出来……这个不一定,”徐朗行从柜子里拿出冲浪服,一手扶门,另只手拿着电话,对着那头侃侃而谈,“没骗你啊,我真在写,现在在房间呢,就是信号有点不好,不太听得清……嗯?你说什么?喂——喂——”

一顿夸张的“喂喂”之后,手指愉快地按上挂断键,徐朗行把手机往柜子里一丢:“搞定!”

谢不琢松松靠在一旁,嗤笑了声:“她会信,除非智商有问题。”

“那我不管,逃过一天是一天,现在抓不到我就行——哎,你没跟她泄露我行踪吧?”

“我闲的?”

“那就成,走啊,冲浪去!”徐朗行说完,才发现这人没换衣服,愣了下,“你怎么回事儿?还没换衣服呐?”

“嗯。”谢不琢塞上无线耳机,应得潦草,手指点了点一侧耳机,示意他有事儿。

徐朗行明白了。

别看谢不琢长相风流,平日里行事风格也算不上正经,像个仗着家业胡来的浪荡子,但却是C市二代中少有的白手起家,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他名下有一家科技公司,主打无人机业务,甫一问世,便以其过于硬核的科技和创新力迅速在消费市场分到一杯羹。

那几年,民用无人机正火,涌现出众多大大小小的公司,鱼龙混杂,本就不大的市场越发拥挤,公司破产不计其数。

这种情况下,谢不琢着手创立嘉程,很不被众人看好。大家都觉得富二代懂个屁的科技,无非头脑发热,玩票一样攒点失败经验罢了。

谁知两年后,嘉程创新旗下一款高像素航拍无人机问世,以极致的高清、灵敏迅速吸引眼球,从行业巨头中分走了不小的市场份额。

毫不夸张地说,那年旅游博主几乎是人手一台。

谢不琢本人也一跃而上,成了无人机行业风头正盛的科技新贵。年纪轻轻,名字后边就带上了个“董”字儿。

徐朗行靠灵感吃饭,写得出就写,写不出就放大假,是真正的自由职业。谢不琢不一样,难得休几天年假,时不时还要开个远程会议。

他在俱乐部角落找了个安静地方,旁边是一面偌大落地窗,对出去则是沙滩。滨城一年四季都有人学冲浪,不过十月之后,东北风起,浪头大,一波接一波片刻不停,算是旺季。

“哇,老大你上哪儿旅游去了!”屏幕忽然晃出一张大脸,空调房里,穿着程序员最标配的格子衫。

“别问,问就是艳遇去了。”嘉程创新CEO,号称和谢不琢穿同一条裤子长大,也是嘉程的二号人物,迟阳煦,神秘兮兮地冒了句话出来。

与此同时,还有条文字消息:【崽,爸爸就问你,这趟休假结束,能把媳妇儿带回来吗?】

“滚啊,”谢不琢直接在视频里回了这句话,他靠着沙发背,抬抬下巴,“开始吧。”

视频里的嬉皮笑脸一秒就收,格子衫正色道:“是这样的,现在设计部关于Soar-2的所有cmf设计方案都出来了,打了一共130个外壳样机,最终要老大你定一下稿。”

……

会议结束,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沙滩上陆续有人拖着冲浪板上岸,也有人正摩拳擦掌地要下去。

谢不琢摘下耳机,端起手边的果汁喝了口。

他小时候体质弱,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个习惯,进冷气房,就算不冷,外边也必套一件长袖。这会儿上身是一件白色宽松牛仔衬衫,袖口随意折了一折,颜色很清爽,衬得整个人干净英俊,又多了一丝潇洒气。

俱乐部林教练的妹妹靠在前台,一边玩手机,一边盯他很久了,在这时候凑上来:“哥哥忙完啦?”

她头发烫成大波浪,涂珊瑚色唇彩,十个指甲贴了钻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谢不琢跟林教练挺熟,也算给了个面子,点点头,“嗯”了一声。不过也就仅限于这一声而已,接下去,不管这位林妹妹说什么,他都没给回应。

就这么侧头看窗外,时不时拿出手机低头按几下,像在给谁发消息。

林妹妹自讨了个没趣,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嘴巴撅着,很不甘心地走了。

这一幕,刚好被弥月看见。

该说不说,她觉得谢不琢给人的感觉,和“浪里小白龙”这个绰号,可以说完全不沾边。

男人初看模样风流,有双勾人的桃花眼,但使用妥当,并不朝人乱放电,相反,眼尾扬起,又冷又淡,看谁就都有点儿不上心的意思。

尤其穿白色的时候,更显生人勿近,有一种与女人绝缘的性冷感。

哪里都看不出“浪”的痕迹。

怎么说也算是认识,而且,有徐朗行的话在先,还是打个招呼比较好。

弥月张了张口,却在称呼上犯了难,正卡壳呢,所幸谢不琢也看见了她,下巴一抬。

这算是打招呼?

弥月走过去,在对面坐下,“你……”

话没说完,谢不琢放在桌上的手机就一亮,他瞥去一眼,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但还是拿了起来,另只手重新戴上无线耳机,“喂?”了一声。

嗓音像冰镇过的啤酒,清冽冷淡。

他好像没有避着人的打算,弥月也就安定坐下了。

在路上走得又累又热,她迫不及待想要休息一下。

目光在室内漫无目的地转了圈,不经意间,发现谢不琢多穿了件外套。

怕冷吗?

闻琛有个弟弟,从小身体不好,很是畏寒,平时要是一块儿出去,弥月会下意识留意空调出口风的位置。

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谢不琢现在就坐在中央空调出风口下边。冷风呼呼地吹,男人几根发丝轻动。

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正想着,下一秒,谢不琢的声音响起,瞬间就把她脑海中婆婆妈妈的念头打碎。

“又要离婚?我不同意,别想一出是一出,”他转着手机,一开口就足够冷血无情,仿佛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过了会儿,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又笑了下,态度柔和了点,轻悠悠的,还带了点逗人似的笑意,“我?在看美女啊,没事别打电话,嗯,挂了。”

弥月:“……”

收回前言。

小白龙浪得明明白白。

Episode 05

谢不琢并不知道自己在弥月心中已经坐实了“浪里小白龙”这个称号。

刚才给他打电的话是他奶奶,葛明珠女士。

快八十高龄的老太太,三天两头要和谢老爷子闹离婚,上次据说是因为散步时老爷子朝旁边美女多看了一眼,这可怎么得了,老太太当即表示眼里揉不得沙子,要和谢老爷子一刀两断。

然而,那所谓的美女大概七十岁,比他俩也年轻不到哪儿去。

重点是,谢老爷子有点轻微斜视。

所以,完全子虚乌有的事情,在大家的劝和下,老太太表示下不为例,谢老爷子又一次混过了老年婚姻危机。

不过这事儿的症结,其实还要从年轻的时候说起。

谢老爷子二十来岁那会儿,相貌风流,即便名校毕业,看着也跟个花花公子似的。他品行其实没话说,挺专一,但就是嘴上没什么把门,作风轻浮,不爱好好说话,跟哪个小姑娘都能逗上两句。

老太太和他算是青梅竹马,一路冷眼旁观过来,对此人的本性表示深深怀疑,年轻时吃的醋,统统在婚后倒了出来,到了老年越发加剧,离婚快成了口头禅。

大家也知道老太太不是真的想离婚,一次两次都哄着她。

谢不琢呢,比较随性,心情好的时候能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没什么心情的时候,往往一声“不同意”就堵上话茬。老太太谁也不甩,但莫名就是拿这个小孙子没辙。

他收了线,没急着摘耳机,手机在手里转了圈,随意丢向桌子,整个人顺势后靠,偏头看她,接上方才话题。

“我怎么?”

“啊?”弥月愣了下,脑子一片空白。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大眼瞪小眼片刻,弥月反应过来,刚坐下那会儿,自己是想问他怎么没去冲浪的,但经过刚才那一通电话,又感觉不太合适。

跟故意搭讪似的。

还是把话题从他身上绕开比较好。

“你朋友人呢?”她思维快速旋转,临时改了口,幸好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谢不琢像是有点无语,掀她一眼:“他没名字?”

“……”

这人可能有点少爷病,一言不合就发作,弥月心里嘀咕着,还是没计较,又问一遍:“徐朗行,他已经去冲浪了吗?”

“不知道。”谢不琢靠在那,答得散漫。

散发的气场就是不怎么想搭理她。

弥月知趣地没有再开口。

下一秒,却听他问:“带你去找他?”

抬头,正对上谢不琢的视线。男人把手抄回兜里,目光自上而下,没什么含义,就这样看着她。有点像昨天晚上,那种主动帮忙、但又不热心的态度。

不知道是打算把她这个包袱甩掉,还是觉得先前态度过于敷衍,所以有所补救。

“噢,”弥月点点头,“那麻烦了。”

其实也不是非找徐朗行不可。

只是,刚才弥月粗粗浏览了一下,这边冲浪套餐有七八种,教练、时间段、装备、难易等级各不相同,她有点挑花眼,想找个专业点儿的请教一下。

弥月戴好防晒帽,又拎起伞。

谢不琢单手推开玻璃门,示意她先出去,而后,长腿一迈,就越过了她,变成他走在稍前,她跟在后。

中间隔了半米距离。

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俩不熟,而且没有熟起来的打算。

俱乐部离海边不远,出门就是细细的浅黄色沙子,被阳光晒得温热,椰子树和棕榈树笔直生长,再远处是一顶顶白色遮阳伞,一字排开,底下摊开白色折叠床供人休息。到处都是人,穿热辣比基尼或冲浪服,带花花绿绿泳圈,或者黑色冲浪板。

虽然是下午,不过,毕竟最热的天气已经过去,海滩上,多的是不怕晒的“浪人”。

谢不琢出门之后,径直往俱乐部右边走,也没见打电话或者别的什么的,就带她轻而易举找到了徐朗行所在的位置。

应该是早就知道他在这里冲浪。

却和她说不知道。

过去的弥月,其实还蛮在乎自己人缘好坏的,毕竟,谁也不想做集体里不合群的那个,被排挤、被孤立、被针对。后来进入职场,与人交好更是必不可少的一件本事,不然,搞不好哪天就会栽倒在莫名其妙的人际关系上。

不过,她现在有点懒得刨根问底了。

好比从前在C市,她早上起来,没有一小时不会出门,要护肤、化妆、认真打理发型,最后选一套西服衬衫加套裙,搭好配饰,高跟鞋才下楼。

现在呢,今早只简单涂了个防晒,妆都没化,换掉了平日里的干练白领风,此刻上身是一件浅灰色T恤,下边宽松蓝色牛仔裤,白色人字拖,一身行头不超过两百块。

她决心过来放松自己,从抛掉旧习惯开始,又干嘛自找麻烦,去研究谢不琢的心理。

于是,弥月道了声谢,便自顾自在凉伞下坐下,没有去管谢不琢怎么样。没想到,他却也随之过来,坐到了另一侧的边缘。

这张凉伞下的折叠床很宽敞,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但毕竟不熟,像这样坐着,一头一尾,还是有点怪。有种故意制造亲近的感觉。

弥月希望不是自己想多了。

谢不琢倒是没半点不自然,已经拿出耳机,两条长腿闲闲伸开,像是准备听歌。弥月努力忽略掉这种不自在,把目光投向远方。

徐朗行正在冲浪,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个黑色衣服的人形在遥远的海上起起伏伏,身影时不时被浪拍下去,又露出来。

海边太阳白得耀眼,海水一浪一浪的,给人一种眩晕感。

弥月七八岁那会儿,曾经在海边生活过一阵子,成天跟着那边的几个小孩捡贝壳、盖城堡,最常干的事还是游泳,养出了一身的好水性。

那几年之后父母来接她,说差点没敢认,黑得像一条小泥鳅。

她喜欢水,也喜欢大海,但从来没冲过浪——七八岁毕竟还小,只记得那会儿有个邻家大哥,皮肤黝黑,冲起浪来姿势很帅,也很酷,自己是不敢尝试的,后来,又被接回了不靠海的C市。

再之后,就像台机器,无休止的念书。假期也要上培训班、学钢琴、礼仪之类,上了大学,也没有松懈过一秒钟。

有一个词,那几年还不流行,但用来形容弥月正合适,叫作“卷王”。

她是Z大王牌专业新闻系毕业,辅修金融,摄影拿过奖,写得一手好报道,也精通财会知识,这一切都得益于平时的不松懈,连周末寒暑假也没怎么休息过,全是在外实习,年纪轻轻,攒下一大票优秀履历,还跟过不少大项目。

所以,才会被闻母一眼看中。

然而如果要问,这些事是不是她真心要做。

答案很难讲。

尤其此刻,看着在浪尖上起起伏伏、欢笑尖叫的人们,弥月忽然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在同一个世界。

“叔叔,你能教我这个怎么玩吗?”正出神,忽然听见一个稚嫩童声,转头看去,是个十来岁的小男生,头发剪得短短的,把一个黑色手柄递到谢不琢面前。

他脚边,还放了个摊开的盒子,包装纸、说明书都散在一边。

里头是架黑色无人机。

弥月对无人机的印象还停留在同事那台上,白色的,四四方方,像一顶四角朝天的伞,这一架科技感更重,骨架轻盈,造型酷炫,像只黑色蜘蛛。

“我看不懂这上面的字。”小男生双手拿着手柄,稚嫩地仰起头。

谢不琢摘下耳机,随手揣在外衣兜里,接过手柄,垂眼摁了下手机屏,顺口问:“小孩,你爸妈呢?”

“慢得像乌龟,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才不等他们呢!”小男生已经很自来熟地在他身边坐下,小脑袋凑过来,半抱怨半骄傲地嘀咕。

这是美国Samule公司去年推出的一款无人机,手柄上印的全英文,要连续短促地摁三下开关才会开机,意为“S”的摩斯电码。

谢不琢手指轻动,抠出摇杆,熟练旋进凹槽中。

就在这时,小男生的父母也过来了,见状,哭笑不得地解释:“这是他叔叔从美国给他带的礼物,我们都不会用,说明书也看不懂,就说让他自己去问。没想到他还一点不怕生,真的找人问了!”

谢不琢笑了下,应得随意:“没事。”

“那个……要看说明书吗,在箱子里。”

“不用。”谢不琢已经将手柄设置好,又捡起无人机,走到空旷处,摁了下起飞键。

无人机稳妥起飞,悬停在空中,他侧开手,方便展示,又和小男孩简单说了下用法,示范了几个操作。

贴地飞行、背飞拉镜、兴趣点环绕,黑色机器在他手机里仿佛一只听话的玩具。

“哇——”小男孩眼中的崇拜感溢于言表。

连那对年轻父母也难掩讶异,他们虽然对这东西一窍不通,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小区里那几个飞无人机的哪有这来去自如的本事,和他一比,简直是游乐园旋转飞机和国庆阅兵空军飞机表演的区别。

讲演完毕,谢不琢原本想将无人机还给小男生,没料对方看不够似的,缠着他要再来一遍。

“叔叔,你好牛!”

“是吗,和奥特曼比谁更牛?”谢不琢没动,视线瞥下去,像是打算考察他一下,慢悠悠问。

小男生深深考虑了很久:“嗯……叔叔!”

太蹩脚的捧场,然而谢不琢仿佛很受用,笑着拿过手柄,真的又给他飞了一遍。

没有阳伞遮挡的地方,烈阳如瀑,沙子热,空气热,连风也是热的,小男生父母忍不住躲进了这边的伞下,谢不琢却陪他站在露天处,手指灵活地操纵飞机。

太阳很大,弥月微微眯眼。

他应该也很讨厌晒太阳,过来的一路,都捡阴凉处走。

正这样想着,下一秒,谢不琢忽然转头,弥月来不及收回视线,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这样被抓了个正着。

那一刻,第六感告诉她,他知道她看了他很久。

果然,谢不琢挑了下眉,抛出了个略带疑问的眼神。

弥月下意识偏开视线,又反应过来,好像欲盖弥彰。于是等人走过来,又主动以平常口吻道:“你好像很了解无人机。”

也算是变相撇清:我不是在看你,是在看无人机。

“嗯,职业相关。”谢不琢应得懒散。

他倒不是摆谱,而是热的,天热人的心情本来就容易烦躁,刚才飞无人机时,偶尔瞥她,她都在低头看手机。

更烦躁。

不过谢不琢面上没怎么体现,只是丢开外套的动作稍重了点,而后坐下。

“无人机工程师吗?”

“差不多。”

弥月心里想,话题进行到这里,差不多了。没有过分避嫌,也没有太热络。于是,点点头,“哦”一声,没有再继续。

小男生和父母收拾着东西走了,临走时,谢不琢还在说明书上画了个简单示意图,用中文写下操作步骤。

他模样看着过分年轻,说不上什么气质,反正绝对算不上成熟,有点像不务正业逢年过节还会专欺负小孩的类型,却意外的挺有耐心。

刚才,弥月就是在想,这人还蛮反差的,各种意义上,才会多看了他一会儿。

“我去一下洗手间。”海滩上太热,光是坐在伞下,就哗哗流汗,她站起身来,打算去洗把脸。

反正坐着也无聊。

没想到,刚走出两步,身后就响起一声懒散的“喂”。

她停下脚步。

“身份证掉了。”谢不琢弯腰,捡起地上的卡片,递给她。

这张身份证弥月一直放在牛仔裤口袋里,大概是刚才那一下站起来的时候掉了,她接过,说了声“谢谢”。

“这次算我及时。”他松手,随意搭在膝上。

言外之意,否则她又要回头找了。

既然提到这一茬,弥月也就说:“房卡我已经找到了,谢谢你。”

谢不琢“嗯”了声,尾音略上扬,漫不经心的:“在哪儿?”

“民宿附近,被别的小孩捡走了,昨天晚上就找到了,本来想早点和你说的,但没有你联系方式。”

弥月自觉这话没什么问题,没成想,却好像触碰到了某个关键词。谢不琢坐直了点,略抬了抬下颌,就这样将她看着,微微扬眉:“我倒是有你的,搜不到。”

Episode 06

嗯?

怎么会搜不到。

弥月下意识翻找,手机因为下午刚付过款,还是开机状态。“新的朋友”页面,有一个红色数字,不过点进去,明显是个女孩的昵称。

她想到什么,又戳设置页,一下子发现问题:“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掉了。”

谢不琢转着手机,一声很冷淡的“哦”。

****

下午三点多,日头很烈,沙滩升温,弥月从洗手间回来,发现徐朗行不知什么时候上岸了。

他一身都是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头发全部被捋到了后面,乌黑发亮,跟抹了过量摩丝一样,站在凉伞下扇风。

旁边还有个差不多造型的男人,手臂上有一圈纹身。

两人一人一块冲浪板,站在一块儿和谢不琢说着什么。

走近了,弥月听出来,是很久不见的朋友叙旧。

“我说看着很像嘛,但不敢认。不过我看你微博前几天定位还在C市呢,怎么跑这儿来潇洒了?”纹身男问。

徐朗行笑笑,换了个姿势撑着冲浪板:“采风咯。”

“小白也采风?”纹身男转头。

“他啊,避难还差不多,”徐朗行抢先开口,幸灾乐祸道,“从美国回来就直飞这儿,没去见周小姐,这不,怕回家挨谢部长的削。”

谢不琢烟咬在嘴里,斜他一眼,很淡地哼一声:“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但没否认。

周小姐?

应该就是他老婆吧。

弥月这样猜到。

她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人,C市的豪门圈子中,夫妻表面和谐模范到能上杂志表彰,私下里却各玩各的数不胜数,已经不算什么秘密。

不过,像这样把夫妻感情不和摆在台面上的,谢不琢倒是头一个。

或许因为,对面两位都是知心友人。

但她可不是。

弥月对窥探他人的私事没兴趣,正要转身,却没想到慢半拍,被纹身男看见,大有兴趣地问:“哎?这位是……?”

“噢,刚认识的朋友,”徐朗行也看过来,“弥月,也在这旅游。”

到这份上,当然不好扭头就走。 弥月笑笑,自报家门:“你好,弥补的弥,月亮的月。”

“你名字很好听啊,我占南,叫我占哥就行。”纹身男说。

彼此知道了名字,大家就算认识了。这会儿接近四点,又有一波大浪要来,占南准备再去海里冲几圈,临走时邀请,晚上一块儿搞个篝火晚会,烤红薯吃。

“不是,我大老远从C市过来,你就请我吃烤红薯?”徐朗行一脸难以置信。

“我老婆怀孕了,就想吃这个嘛,肉也有,再弄个烧烤,这档次够可以的吧?弥月也一起来啊,我搬到滨城之后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他们都说方言,听得费力。”

……

船是徐朗行的,弥月当然不好讲自己想要回村,又有占哥占嫂盛情邀请,于是,这天晚上,她就坐到了海边的篝火堆旁。

这个季节,岛上入夜了气温有点降低,风吹来穿短袖还有点冷,昨天她下水时就感觉到了,游着游着才热起来。

像这样燃着篝火,有夜风的清凉,也有火堆的温暖,正合适。

弥月很喜欢听柴火燃烧的毕剥声。

弥月其实没有见过真实的火堆,都是在助眠音歌单里听的。

刚当上公司财务总监的那一阵,她压力很大,怕胜任不了工作,怕年级太轻没法服众,怕闻母失望。

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就干脆站起来到阳台吹风。

钱孟乐就推荐她听各种疗愈音,水流、鸟鸣、风声,各种各样,什么都有。

听来听去,弥月还是最喜欢这种木柴燃烧的声音,清脆连绵,偶尔爆开一颗火星子打破单调,又温暖又安心。

后遗症就是,此时此刻,在火堆面前,她条件反射被催出了困意,双手托着下巴,望着烈火发呆。

“不是,说好的孤独呢,你认识这么一大票人算哪门子的孤独。”徐朗行撬开一瓶啤酒,看着不远处围着面包车,在音乐里跳舞的男男女女。

“害,基本都是我老婆的朋友啊,”占南换掉白天的冲浪服,穿一件花衬衫,简直把热带风情写在脸上,他揽着占嫂,下巴朝房车那抬抬,笑得很玩味,示意两人,“哎,要不要去认识下,给你们介绍妹子。”

听见这话,弥月那点瞌睡劲也是彻底跑干净了。

她没忍住,抬起头来看了占南几秒,然后,视线又转到他身旁的占嫂身上。

——见过诨的,没见过当着老婆的面给有妇之夫介绍女人的,就不怕被认为物以类聚吗。

但她可能是低估了这群人的接受能力。

占嫂在占南怀里笑得温柔如水。

有妇之夫本人呢,就坐在她旁边不远,一张简易折叠椅上。椅子是尼龙料子,黑色支架,像那种钓鱼人士用的。

整个沙滩,就两把椅子有靠背,一把在占嫂那,另一把,占南拎过来给谢不琢。他倒也心安理得,半点没客气,手抄在白色外套兜里,就这么大喇喇坐下。

这会儿,正靠着椅背在打游戏,单手摁屏幕,另只手时不时点一下,头也不抬地回:“不去。”

占南嘿一声:“你还挺清心寡欲。”

“平时也不浪。”谢不琢说。

“哟。”

“哟什么。”

“没什么,啧。”

谢不琢干脆也学他:“啧。”

占南:“……你啧什么?”

“你啧什么。”

占南说一句,谢不琢跟一句。

一股故意跟人杠上了的意思。但杠得很漫不经心。他大概不怎么沾烟酒,嗓音有种干净清澈的质感,比占南慢上半拍,听着悦耳,又懒洋洋的。

后来烤架搭好,几个人开始烤肉,占南往支好的白色小桌上一看,又低头看沙地,没找到东西,顺口问谢不琢:“啤酒呢,看见放哪儿了吗?”

谢不琢一局还没结束,靠在那,连动作也复制了似的,流畅转头问徐朗行:“啤酒呢,看见放哪儿了吗?”

正在打电话的徐朗行:“?”

自己找一下会累死你这个少爷是不是。

占南在他的鹦鹉学舌中败下阵来:“真的,就你这个样,我不知道周小姐看上你哪儿了,自己也长那么漂亮,要死要活的非要嫁给你。”

谢不琢撇头,轻哼一声,像调侃又像冷嘲:“要不你问问,电话要吗?”

“……”

“我们啊,要不起。不是谁都能吃得消周小姐这尊大佛的。”徐朗行打完电话,过来助阵,一把搭上占南的肩头。他和谢不琢一块儿玩了很多年,说话也要放肆一点。

占南一下就支棱起来了:“讲实话,也就你能,我看你们二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不琢嗤笑一声,像是无语,又像无言以对。

“别扯淡。”

弥月低头,拨了下面前的烤红薯。

你们,还真的是,一点不拿我当外人。

“啤酒在哪里?我去拿吧。”她觉出一点尴尬,明明是不熟的人,却听了一耳朵私人情感秘密。

占南手底下忙个不停:“好啊好啊,就后边那个小仓库,叫老徐和你一块儿去。两箱子呢。”

弥月点点头,正要应“好”。

谢不琢将手机锁屏,揣进兜里:“我去。”

没半点解释。

例如——“徐朗行在忙着串串儿所以我去比较合适”,或者,“游戏打完了刚好闲得慌”之类的。

都没有。

占南愣住,连徐朗行也愣了下,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这从小堆金砌玉养大的少爷什么时候主动干过活?

弥月也一时没动。

该说不说,她不是很想和这人独处。

只有谢不琢态度从容,起身往前。他个子高,腿也长,走出几步,约莫是察觉到什么,在月色下回过头来,一挑眉:“愣着干嘛?”

好像事儿就这么定了。

“……”

弥月只好跟上。

小仓库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建的,就在烧烤架后边四五米的位置,荒废很多年了,俱乐部的人用来放些杂物,乱七八糟的也没人整理,统统堆在一起,平时大家聚会要用的烧烤架什么的也放在这里。

没灯,黑漆漆的,要靠手机电筒照明。

“是这个吗?”小仓库实在太黑,弥月有轻微的夜盲症,黑暗中不太看得清楚,蹲下去,将手机凑近了看。

谢不琢“嗯”一声。

本地特产的啤酒,一箱8瓶,不算很大,弥月将手机放在膝盖上,准备拿走其中一箱。

谁知,谢不琢也在这时伸手,两人目标重合,黑暗中,手就这样撞到一起。

那一刻,皮肤的触感鲜明。

脑海中不知怎的就浮现出了快艇上看见的那一幕,男人闲闲靠坐,手搭着座椅背垂下来,骨节分明,修长清晰。

耀眼的日光从玻璃后穿透进来,仿佛凝在指尖。

触电一样,弥月飞快收回。

“不好意思。”

碰上一点事就道歉,看似有礼貌,语气中的客套疏离却仿佛在拉出一道生硬警戒线,横在两个人中间。

谢不琢对此有种天生的敏锐,收回手,转而抄进外套里。

月光寂寂,他打量着她,忽而有点好笑:“弥月,我怎么你了?”

Episode 07

“我怎么你了?”男人含着笑意的一句,像不太诚心的请教。

借着手电筒的一点光,他眉眼略微挑起,声线带一点习惯性的拉长,轻悠悠的,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两个人蛮熟的。

“不是,我……”弥月发现,和这人相处,真的很考验临场反应能力,这两天,她随机应变了不知道多少次,“——静电。”

谢不琢:“?”

“刚才静电了。”弥月脸不改色心不跳地补充。

谢不琢挑起单边眉,打量了她一会儿,忽而一笑,意思仿佛是我知道了,但仍是站在那儿,神色明明很懒散,目光若有若无,却又莫名给人一种把人看穿、却大发慈悲不计较的意思。

很不好骗。

弥月不太适应,但又不想露馅,只好抿唇冷静,强撑着同他对视。

狭小老旧的仓库,两个人彼此看着,过了会儿,也许是觉得这种对视太无聊,又一言不发,默契地开始搬啤酒。

****

一分钟前。

“我靠!占南,下午那会儿你发朋友圈了?”趁谢不琢走了,徐朗行坐上了他的椅子,还没几秒呢,他手机上收到什么,懵了足足三十秒,忽然整个人一个震惊弹了起来。

“是啊,”占南挺纳闷他怎么有那么大反应,“怎么了?”

“把我拍进去了?”徐朗行瞪大个眼睛确认。

占南开始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磕巴了一下,但还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对,对啊,就你和小白站着聊天那张,也不丑吧,当然你如果非要和他比那就当我没说……?”

“没说个屁!”徐朗行气得倒仰,但顾不上说那么多,匆匆站起来,把手机揣裤兜里就准备走,“你记着,等下不管谁来了,都要说我下午已经坐船回C市了,懂?”

“懂懂懂,不过你去哪儿啊?”

徐朗行已经打算跑了,头也不回地丢下俩字:“避难!”

****

月亮挂在天上,夜风拂过林梢。

出了小仓库,弥月和谢不琢谁也没讲话,一前一后往沙滩走。正要穿过树丛,就在这时,身旁谢不琢冷不丁伸手,将她按低,猫身到了树丛里。

弥月不明所以,下意识挣动了下。

“别说话。”谢不琢低声道。

透过树丛层层叠叠的叶片,弥月稍稍伸了下脖子,看清楚几米开外,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为首的是个身形偏瘦的女孩,穿西装短袖套裙,露出窄窄一隙腰,长发在脑后扎马尾,被火光映出一道利落的侧影。

她身后跟着一个彪形大汉,就是特工剧里boss的保镖那种体格,面无表情,还有一个高挑女人,手里拿着一部手机,看起来正在录像。

几个人的影子映在地上被拉长。

什么情况。来者不善呐。

占南占嫂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贴在了一块儿。

距离不算太远,可旁边房车音乐没关,夜空里节奏动感,弥月没能听清楚对话,但基本上已经知道是冲谁来的了——

眼前这女孩,二十五六的样子,脾气不太好搞,带着两三人抓奸一样的派头,八九不离十,就是徐朗行和占南口中那位“周小姐”。

也就是谢不琢的……老婆?

不知道为什么,弥月很难把谢不琢和“已婚”两个字联系到一起,大概是看着身边这人,随性肆意,不好想象他被框进一段婚姻里的样子。

占南连连摆手,不知说了什么,下一秒,女孩冷笑一声,声音高了起来,又斩钉截铁:“不可能!他一定在这里!我看见他了!他人呢!是不是刚走!”顿了顿,可能是没人回答,又直接向四周喊话:“谢不琢呢!出来说话!”

“要不……”看身旁人半晌没动静,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一手搭在膝盖上,还挺有闲情逸致的摘了片叶子玩,弥月忍了忍,还是说,“你出去一下吧。”

谢不琢“嗯?”一声,明显没上心,还有脸反问:“我出去干什么?”

“……”

钱孟乐说过,活在世界上,好奇心千万要小一点,管的也要少一点,小明爷爷的长寿秘方就是不管闲事,谁也不是正义使者。

弥月一向很认同。

但不得不说,眼前的情景,勾出了她的一小部分共鸣。

讲出来有点矫情。

闻琛和谢不琢没有什么相似性,可她和这个女孩或许有——她们都是不被爱的那个。

因为心头掠过的这个想法,弥月还是当了片刻的老娘舅,耐心道:“她不是你老婆吗?”

谢不琢愣了下,不太置信似的:“……谁老婆?”

与此同时,树丛那边忽然传来一点骚动,像是有人走动,弥月抬头,发现女孩已经往房车那里走,要是找不到人,多半就会往这里来了。

“回小仓库。”谢不琢屈指轻轻在她那箱啤酒上叩了下,示意。弥月的手还没拿开,感受到了哒哒几下轻微震动。

她没动。

不是很想助纣为虐。

谢不琢侧过脸,看了她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

他干脆也向后蹲着,手臂从两个膝盖上松松搭下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了下:“行。随你。”

“不过友情提示,她后面跟着的那女人在录像。她本人呢,是个日常vlog博主,挺红,我们露面的话,没准明天就能上热搜。毕竟我还算有名。”

“……”

确实,你多半是浪的出名。

弥月腹诽着,但神经却因为“上热搜”三个字绷了一下。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猫低身子,一边往仓库挪一边在天马行空地想。她一定是工作太忙,没什么工夫关注C市各种男女八卦,不然一定更熟悉谢不琢这个名字。

天天上头条的那种。

而谢不琢,发现她偃旗息鼓,一声不吭地投降之后,轻轻笑了声,手抄兜,慢悠悠缀上后头。

两个人像海滩上的小螃蟹,就这样悄声回了仓库。仓库门原本是木头做的,很多年了,早就被海风和沙子腐蚀得差不多,金属连接器都坏了,摇摇欲坠,锁不上。

弥月和谢不琢各藏一边,中间隔了扇门框,淡淡的月光照进来,仿佛在两人中间划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分割线。

弥月站累了,干脆靠墙滑着蹲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忽然响起细小的声音,像谁往这边扔了一粒小石子。

“喂。你好像还没解释,我哪来的老婆?”

两人一路过来,没说什么话,狭小安静的仓库里,忽然响起男人的声音,不怎么认真的“喂”一声,显得分外突兀。尤其是,他身上那股海盐、橡木苔和香柠檬的味道,不知怎的在此刻分外清晰。

门洞敞开,能听到海浪的喧哗,明亮的篝火雀跃,和这边的寂静、黑暗形成了鲜明反差。

弥月已经感觉到哪里出了问题。

以谢不琢对朋友那样坦荡的态度,如果真的已婚,大概也不屑去遮掩。

她没想好怎么说,继续当缩头乌龟不吭声。

“啪哒”。

又一粒小石子滚过来。

弥月知道回避不了这个话题了,硬着头皮开口:“不好意思,我听见你打电话……可能误会了。”

“电话?”谢不琢反应了下,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失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末了低头看她,“拜托,那是我奶奶。”

居然是奶奶。

好像和印象中“奶奶”这个词代表的慈祥形象不太一样。

弥月愣了愣,下意识问:“那外面那个呢?”

“我妹妹,”谢不琢抬了抬下巴,答得不遮不掩,“徐朗行的粉丝。”

“……”

弥月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说什么好,末了,干巴巴点点头表示敬意。

谢不琢靠着水泥墙,视线垂下来,忽而提醒:“收敛点,你的表情好像在说——他这样的也会有粉丝?”

“……我没有。”

谢不琢觑着她:“别不承认。”

“骗人是小狗。”

“哦,我听见你叫了。”

“……”

这人是非要较真个输赢出来,还挺幼稚,弥月撑着膝盖,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样子,打算走了:“我出去了。”

“随便,如果你不介意上头条,被人找到的话。”谢不琢也恢复了正形,手抄在口袋里说。

“……”

弥月承认自己刚才是莫名其妙较劲上了头,失去理智了。再说,谢不琢就讲的也没错。知道那是徐朗行粉丝之后,她确实意外了一下子。

不过并不带贬义。

只是惊讶徐朗行居然是个名人而已。明明那么没架子。

她又悄不声儿地沿着墙窝回去。

就在蹲下的那一秒。

弥月忽然反应过来——

谢不琢怎么知道她不想被人找到?

“你之前认识我?”她倏的抬头。

“不认识啊,怎么了?”谢不琢答得干脆。

“哦……”

算了,认不认识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她退婚的事多半已经传遍C市,今天都有好多根本算不上熟的“朋友”加她想要展开八卦。

就算多他一个知道,又怎么样。

弥月呼出一口气,没有再追问。

这次离开C市,她就在想,今后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生活。没有想出具体,可也有个大致轮廓。

如果说之前的她,是精心栽培的一朵花,颜色、花瓣、枝叶都经过自我检查,一有不对劲立马修剪掉,以确保自己是最合适被放进瓶子里的那一朵的话。

那么,现在弥月更想做一只海里的水母,飘到哪里算哪里,不高兴了就蜇人玩,再也不用顾全大局,时时刻刻温柔好脾气。

不知不觉,外头安静下来,应该是谢不琢的妹妹带人离开了,不知是谁,将照明灯换了个方向,一抹斜光从地上照进小仓库门内,竟还有点亮。

弥月不太适应地微微抬高视线,就看见谢不琢单肩靠在门框边,漫不经心侧头往外看,他是冷白皮,锁骨边那几道红色抓痕就分外明显。

“你这儿,”她指了指脖子,顺口问,“怎么弄的?”

“嗯?”谢不琢视线微垂,没太在意,轻扯了下唇角,“小野猫抓的。”

弥月:“……”

“小野猫”这个词,唤醒了她的一段记忆。

之前有一次,她和闻琛的朋友一块打高尔夫,男人手腕上露出类似抓痕,被人问起,他笑了声讲,小野猫抓的。

回去的路上,钱孟乐满是好奇,问闻琛,X总住在哪里啊,居然让野猫溜进来,管理也太宽松了吧,这种地方还不快点搬走。

闻琛穿一件灰色西服,风采俊雅,一手搭在摆渡车栏杆上,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了声。

“他说的是人,不是猫。”

弥月也是那天才知道,有些男人,喜欢把女人叫作猫。

回到谢不琢。

这年头常有人讲禁欲气质,他大概就是相反那一挂。眉眼狭长,气质风流,有一种浸在香车美人佳肴环绕中的浪荡感。

真的很难不令人想歪。

弥月自我感觉并没将这种不着边际的心理活动写在脸上,可谢不琢看了她一会儿,也不知看出了什么,忽然“啧”一声,长腿换了个姿势交错,顺势折起另只手的袖口,伸到灯光下给她看。

上边也有几道红色抓痕,交错得触目惊心。

弥月眼皮一跳,下意识觉得有点疼。

下一秒,谢不琢忽然“喵”了一声。

什么路数?

突然卖萌?

在弥月的瞳孔震惊里,他没事人一样倚了回去,手抄进口袋,又恢复了一贯的那种淡定少爷气质,眼神睥睨地看着她。

“明白了吗?会这么叫的那种——小野猫。”

Episode 08

白色房车周围,依然围着男男女女,也许是跳累了,陆续坐下来说话。

也有跑到另一边烤东西吃的,蓝牙音响里切了歌,从节奏感强烈的摇滚乐,换成一首颇具年代感的港乐。叫《千千阙歌》。

这边却一片安静。

谢不琢说完那句话,就用一种“爷是正经人”的眼神,慢慢又淡淡将她看着。

好像是,澄清名节之后打算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弥月这会儿就是很后悔。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晚上,接连两次,都犯在了他手里。倒显得她想象力过于丰富。

“我知道,我养过猫。”她决定用比较自然的方式一笔带过。

“哦?什么时候?”谢不琢倒也给面子,顺着台阶下了。

“很小,五六岁的时候吧。不是我自己家的,一只小狸花,也爱抓人。”

弥月自我感觉叙述能力一般,反正从小就缺乏把故事讲得引人入胜的本事,“故事大王”之类的称号从来轮不上她。

谢不琢却仿佛听得挺来劲,还问:“然后呢?”

没了,说完了呀。

弥月有点懵,下意识说:“还有什么然后?”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句话说完之后,谢不琢好像偏过了头,双手环臂靠在墙上,看不清表情,但莫名给人一种“你把天聊死了我不太想开口”的感觉。

是那个反问语气不太友好?

还是哪里又踩到这位少爷的雷点了。

弥月觉得,这人是真难伺候。

继续讨论猫不猫的很显然不太理智,她一时想不到什么说的,静了会儿,听清外面恰好唱到“来日纵是千千晚星”这句,问:“你刚才说,徐朗行是写歌的?很有名吗?”

早上来本岛时,在快艇中,她听两人闲聊,徐朗行说起没灵感、曲啊调啊什么的,便知道他是作曲人。

只是,那时没在意,以为只是爱好。

“嗯,《海鱼》听过么?”谢不琢过了下,才开口。

“没有。”

“《星回》?”

“没有。”

“《群鸟》?”

“……也没有。”

“……”

弥月感觉,三个“没有”答完,这天也差不多真的聊死了。没成想,谢不琢偏头嗤笑了声,倒是没有被扫兴到,换了个姿势靠墙:“该让他自己来听听。”

“会把我沉海里吧。”弥月叹了口气。

谢梨走了,没什么留在这里的必要,谢不琢抬脚走出仓库,闻言,颇为意外地侧头看她,像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开玩笑。

他迈开步伐,点头:“嗯,到时候出于兄弟情义,我多半是睁只眼闭只眼了。你会游泳么?”

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弥月不自觉有点好笑,也跟着走出去:“会,我水性很好,不过海里太冷,等会儿还是补一下课好了——我们去哪里?”

“吃烤红薯。”谢不琢答得理所当然。

“……”

这种时候还想着吃真的好吗?

弥月有点惊讶:“不管徐朗行了?”

“小情侣的事,他们自己热闹就够了,”谢不琢说到这儿,顿了下,转头看她,“你想管?”

弥月:“……”

不,并没有。

两个人往海滩上走。步调并不一致,勉强算是并排,中间的距离,比傍晚那会儿要缩近一点。

其实,弥月从小时候起,警惕性一直蛮高的,刚被送到海边生活的那段时间,她几乎不出门。

那会儿刚好发生了一个大新闻,某位富豪的亲孙子遭人绑架,绑匪索要天价赎金,警方迫不得已暴露一名卧底,才有惊无险地将人救下。

现在却和谢不琢并肩走在海滩上。耳畔是哗哗涛声。

和从前相比,陌生的人,陌生的景色,可是,内心却好像没有太多惶恐不安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她早就认识他?

可她了解他吗?

好像很难解释这种信任感的来源。

思绪飘了会儿,夜色里,谢不琢忽然递过来什么东西。

是一对白色无线耳机。

她用眼神提问。

“不是说补课?”他点了点手机,语气很淡,态度也随意,好像随她听不听。

哦,徐朗行的歌。

弥月接过。

戴上耳机,前奏轻快柔和,旋律居然有几分耳熟,大概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一曲结束,两个人也坐到了火堆旁边。占哥占嫂说刚才来了个陌生又泼辣的小姑娘,好强的气势。

又问他们干什么去了,怎么好久没回来。

“仓库太黑,找不到酒,”谢不琢眼皮一掀,抄兜大喇喇坐下,一张折叠椅被他坐得跟专属王座一样,“耽误了点时间。”

弥月:“……”

朋友,你知道自己头发上还沾着一片草叶子吗。

刚才在黑暗时不怎么看得出,一坐到火堆旁,那片草叶子就特别明显,藏在黑色发丝里,像是挑染的一缝绿色。

应该就是刚才猫在树丛里的时候弄上的。

“哎?不应该啊,”占哥挠头,很懵逼的样子,还比划了一下,“总共就那么大点地,这都找不……”

他旁边,占嫂看了看坐下的弥月,胳膊轻轻撞了下占哥:“行了,没你事儿,话怎么那么多。红薯好了没啊,我要吃烤红薯了。”

说到烤红薯。

这个弥月也爱吃。

是个冬天吧,或者开春不久,她去A市参加高考自主招生,结束后,看到马路边有那种烤红薯店,在雪天散发暖烘烘的甜香气,对人格外有吸引力。

那天刚好面试比较久,她五个多小时没吃饭,早就饥肠辘辘,连忙排到队尾。

不巧的是,红薯到她这儿,卖完了。下一炉得再等七八分钟,恰好一块儿来A市的同学在另一所大学面试,打电话来问她结束没有,大家地铁站见。

飞机在晚上八点,从这边过去,时间已经不宽裕。

弥月留恋地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是太饿了还是这家手艺确实好,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烤红薯。

但时间来不及了,她只有遗憾地转身。

就在这时,面前突兀出现一只牛皮纸袋,里头装着热腾腾的烤红薯,因为沉甸甸,还在空中晃了下。

少年站在台阶上方,眉眼低垂,单手抄兜,另只手指节修长,拎着纸袋示意她接过:“我不赶时间。”

显然听见了对话。

弥月抬眼,看不出少年长相,因为他穿了黑色羽绒服,里边是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像是怕冷,将领口拉高了。

从鼻梁往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在外面,眼尾清冷狭长。

她坚持付账。

纤细白皙的手指递出纸币说谢谢,少年拉了下单肩背的书包,垂眼“喔”了声,心情仿佛很好似的,尾音扬起:“还赚了。”

话是这么说,但最终也没收。

……

这么想来,她一路长大,遇到的善意还蛮多的。比如那个少年,比如徐朗行,比如……谢不琢。

谢不琢……姑且算是吧。

帮她找过手机。

虽然动机可能是心血来潮。

一首歌听完,弥月摘下耳机,准备还给谢不琢:“谢谢,蛮好听的。”

谢不琢像是正在给谁发消息,手机屏幕发光,映亮他的优越的鼻梁弧度。

弥月见过不少帅哥,可也不得不承认,谢不琢在他们当中,要属佼佼者。如果说,别人是老天爷赏饭吃,他就是老天爷兜头把满汉全席都泼身上,还得看他要不要的程度。

眉棱清越,鼻梁高挺,眼角有一点上扬,更显少年意气漫不经心,身上那股子慵懒调调,什么也不用做,走到哪儿都吸睛。

弥月看见好几个女生围到占嫂身边,像是问什么问题,眼神时不时往谢不琢这边瞟。

在聊什么不言而喻。

谢不琢显然也察觉到了,但没怎么往心里去,一只手边回消息,另只手朝她伸来,修长掌心朝上。

弥月意会,将两只耳机放上去,他手指一收,顺势揣回了外套兜里。

从始至终,眼皮也没抬。

直到吃烤红薯的时候。

谢不琢伸棍子,把几个烤红薯拨出来,先给占嫂,然后,给弥月一只。

这种火堆里自己烤出来的比不上炉子里的那种柔软流心,不过有环境加持,海风,篝火,星空,热热闹闹,似乎心境上又要更放松一点。

占嫂吃完小半个红薯,就说被撑到,要去散步了。

占哥忙不迭陪同。

篝火堆旁边,又只剩下两个人。

影子在地上被拉长,延伸到远方。

谢不琢弓背坐着,被火光映出一道懒散弧度。

弥月发现,他做什么事都倾向于找省力点儿的姿势,比如像现在这样,借着膝盖支撑,手肘自然搭在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红薯皮。

周遭都是烤红薯的香气。没有加过焦糖的那样强烈,带着质朴的味道。

这红薯甜度很高,弥月一口一口吃着,边看星空边想。

要么回C市之后,去卖个红薯?

好像也蛮有幸福感的。

就在这时,身旁响起一道漫不经心的声线,在夜色里,又添几分慵懒感:“你怎么会来这儿?”

语调随意,像和朋友闲聊。

弥月愣了下:“问我吗?”

谢不琢看着她:“不然有别人?”

“……”

真实理由当然不能说。

弥月想了想,采取了某种比较艺术的手段,加工了一下:“我……投资项目失败,过来散散心。”

“你投资?”谢不琢手下动作停了,笑得轻慢,显然就没信。

弥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信,不过,她真没什么投资经历,强行打补丁怕只会露馅,干脆绕过:“对啊,那你呢?不用上班吗?”

“我么,还挺巧,”谢不琢垂眼剥剩余的皮,就这样坐着,朝她掠了一眼,“有个项目找不到人投资,也来散心 。”

Episode 09

弥月:“……”

会信才有鬼。她说投资失败,他就说找不到人投资。这人是有多懒,谎话都捡现成的改编。

谢不琢笑了声,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下巴颌轻抬:“是你先不真诚的。”

这就是认了。

不过,这点程度的隐瞒,弥月也理解——十月并不是旅游旺季,像他们这样的年纪,大多都应该在上班才是,怎么会跑来这种偏僻小岛旅游。就像她不愿意提起真实原因一样,她相信,谢不琢一定也有自己的秘密。

大家萍水相逢,实在没必要追根究底。

今晚的夜空很漂亮。没有雾气,也没有城市各色霓虹来搅乱,呈现出了最原本的样子。弥月呼出一口气,专心欣赏。

谢不琢看了会儿手机,也懒洋洋地抬头。

这一方海滩角落里,只有篝火兀自燃烧。

安静又热烈。

****

谢不琢的妹妹,或者说,徐朗行的粉丝,名字叫谢梨。和名字给人的甜美乖巧感不同,谢梨的性格,用C市这边的方言来讲,有点辣。

“好哇谢不琢,你明明知道他在这里,却骗我说不知道!”谢梨带着人杀回海滩,一露面,就气势汹汹的。

谢不琢靠着椅背,倒是淡定,眼皮掀了掀:“谢不琢是你叫的?”

“不然呢,叫哥吗,你哪有做哥哥的样子,”谢梨一屁股坐到板凳上,抬手扇了扇风,不知是散热还是消火,“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没找到?”谢不琢问。

“是啊,他怎么跟个泥鳅似的,到底躲到哪里去了。真是的,这一次找到他我非扒了他的皮!”

徐朗行年少成名,披马甲写的一首曲子就被彼时红透半边天的歌手买下,成了谢梨青春时代最喜欢的一首歌。

和大多数青春少女不同,比起歌手,她更喜欢背后写曲子的人,就这么一粉粉了徐朗行好多年。最后知道哥哥的好友竟然就是自己的偶像,那个兴奋劲快把房顶都掀翻了。

去年,谢梨大学毕业,简历直接投进徐朗行工作室,如愿以偿接替上一任,成了徐朗行的经纪人。

原以为是追星成功,没想到,有的人,真的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接近了才知道毫无光环,再杰出的才华也只会让人想打他。

因为这个人性格又欠又爱跑火车,一点偶像包袱都没有,和他相处可以天天被气八百遍。

谢梨自己有经营一个vlog账号,是某二次元视频网站生活区的up主,没藏马甲。大家都知道她是谢家集团小公主,虽然不是嫡系,不过父辈也是集团高层。

关注她的大多都是来看富婆日常,吃喝玩乐看帅哥,也有一些徐朗行的粉丝,蹲不到微博更新,另辟蹊径,也会过来寻觅徐朗行的踪迹。

所以平时谢梨走到哪,镜头就拍到哪儿,回去之后剪一剪,就是一期日常vlog。

这会儿就打算拍一段海岸空镜。

没成想,手持镜头刚对准,还没开拍呢,谢不琢就抬手挡了下,声气很淡:“镜头关了。”

“干嘛?拍不得啊?”谢梨眯起眼,她有两百度近视,但是不爱戴眼镜,白天还好,晚上看远处就有点费力,只依稀看出,那是个女人的轮廓,坐在海岸边的礁石上,像是在打电话,“你女人喔?”

谢不琢扫她一眼,轻哂:“哪儿学的这种说话方式。”

“不可以吗?”谢梨理直气壮。

“不可爱啊。”谢不琢语调欠欠的。

“……”

谢梨无语撇撇嘴。

一边骂骂咧咧嘀咕着“你最可爱”,一边收起镜头。别的不说,谢不琢正儿八经讲的话,她还是要听的。

这也算是整个家族的共识。平时你怎么跟他开玩笑都没关系,但遇上正事儿,谢不琢一定是半步都不退的。

****

今晚风有点大。海面上浪头阵阵,哗啦啦拍着岸。电话那头,钱孟乐说了一半,忽然顿住:“哇,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好吵。”

“海浪。”弥月说。

钱孟乐像是愣了愣,而后连声应道:“哦,哦,这么晚了还在海边,没有回酒店吗?”

“嗯。”弥月眉头轻皱,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钱孟乐是只不折不扣的夜猫子,大学时代,能通宵第二天上早八还精神奕奕,平时打游戏看小说熬夜到一两点都是常事,怎么会觉得九点钟很晚?

不过,讲来讲去,左不过是一点蛛丝马迹。

也许,钱孟乐是站在她的角度才这样说。

弥月没有放在心上:“你怎么突然打我电话?”

“也没什么,问问你好不好嘛。酒店条件怎么样,睡起来舒服吗?”

什么酒店,弥月失笑:“只是民宿而已,住在别人家里的。条件比不上酒店,但挺干净。”

“好玩吗?”

才过来第二天,弥月都没玩什么,不过还是笑了笑:“风景很漂亮。”

今天的钱孟乐好像格外啰嗦。问完住宿,又问吃的玩的,还问她心情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这不是两个人平时的相处模式。

弥月原本没有多想,只当钱孟乐是顾虑她失恋,所以说话没有以往那样无所顾虑。

直到钱孟乐有好几秒没开口,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又拖延着不肯挂断电话。以及,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想起,方才电话接通时,钱孟乐那一声短促的倒吸冷气。

好像打心底里并不愿意这个电话被接通。

“乐乐,”弥月轻轻掐了下手指,眼睫微抬,“是不是有人在你旁边?”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四寂无声。

显然被她猜中了。

隔了几秒,男人清雅微磁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带一点无奈:“你怎么知道?”

不知为什么,听见他声音的那一瞬,鼻端忽然有一点发酸。

闻琛的声音很好听,低哑的,微沉的,混在夜色里,温柔得过分。

弥月忽然想起,大概在去年,和几位朋友聚会,有人讲起C市近期的最大新闻,便是交通行业某位老总小三带着私生子闹到公司,发妻毅然决然与他离婚。

朋友讲起,连连摇头,说不值:“这个圈子,谁不是各玩各的,大家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就她光有气节,有什么用。几十亿家产拱手送人,白白便宜了那个小三。”

“要我讲,徐太才是吾辈楷模,占着太太位置,独自住花园别墅,穿高定买稀有皮Birkin,大手大脚花老公钱,然后还经常去小三面前晃一圈。”

有人好奇:“晃一圈做什么?”

“那小三家境一般,天天要这要那,她老公也只是逢场作戏么,不会大方的。徐太就不一样了,想买什么都可以啊,穿出去让她眼热咯。气死她。”

女人倚在沙发里,笑着喝完杯中酒:“本来就是么,我现在也是看开了,只有钱最实在。第一次发现我老公在外边有人气得要死,现在啊,上次那女人打上门来,也是在这个包厢,我就坐着看笑话,从头到脚把她看一圈儿,然后说,喲,背的包包不如他上一个女人好啊,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不够努力啊。”

众人哈哈大笑,盛赞姐姐威武。

弥月也弯了下唇。

这种打脸桥段讲出来何其潇洒。

可是,她做不到这样的。

光是想到那天意外听见的对话,她就已经溃不成军,更不要说,想到以后,闻琛心里永远装着另一个女人。

也是那天局上的姐姐,知道她退婚,打电话过来,说她天真,男人哪有不偷腥的,想想能为家族带来多少利益就好了嘛,而且闻琛那么帅,光是睡睡就有赚到好不好。

她摇摇头,笑得很无奈,说做不到。

“那你一定是很喜欢他了。”

是啊。

那是她从十五岁开始就喜欢的少年。此时此刻,光是听见他的声音,心脏的某个位置,就好像空了一块。

眼眶微微酸疼,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怎么的,弥月小幅度地呼吸,尽量保持情绪平稳:“闻琛。”

踩在沙滩上的长腿一顿。

谢不琢单手插袋,站在她身后。

弥月没有察觉到身后这一点动静,她微微抬头,努力把快要盈出眼眶的泪水憋回去,不让呼吸泄露情绪。

缓了好半晌才说。

“以后我们不要联系了。我整理一下心情,过阵子就会回C市。你妈妈那边,我会去道歉,很对不起她的栽培,也辜负了她的期待。”

“就这样?”电话那头,闻琛的声线听起来有点冷。

“嗯。没有其他了。”

“弥月,”电话里好像有风声,应该是闻琛换了个地方,也是,骄傲如他,这些话不会让钱孟乐听见,他静了许久,像是有许多话要说,最末,只叹了口气,“你应该相信我的人品,我不会乱来。”

“我当然相信。”弥月轻声说。

她不信的是她自己。

在知道闻琛有白月光之后,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和他迈进婚姻。甚至以后,或许会以他妻子的身份,见到他的那位“朋友”——尤小姐,也可以做到无波无澜,不起一丝妒忌。

闻琛的人品当然没话说了。

他从不撒谎的。即便想要哄她回来,也不说“我的心里已经没有她了”。因为这是谎话。闻琛不屑说谎。

这是他最可贵,也最残忍的地方。

糟糕,鼻尖很酸,好像有什么情绪控制不住了。弥月连忙挂断电话,仰头,用力眨了两下酸疼的眼。

很累很累。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这么痛苦?

手肘交错,搭在膝盖上,手指松松抓着手机,一没留神,手心一空,弥月惊了下,下意识去捞。

不曾想,触碰到了男人清晰、微硬的指节。

谢不琢拿过她手机,另只手递了张纸巾到她眼前,声线干净又无所谓,像一道伴着海浪而过的清风。

“想哭就哭好了。又不丢人。”

Episode 10

夜空变换,不知哪里冒出来一片乌云,缓慢遮掉了弯弯的月亮。

海面上光线昏暗了不少,像给人的情绪也提供了一个藏匿之所。风轻轻地吹着,从女人瘦削的背后流过,又簌簌吹向男人手中的一包纸巾。

房车那边喧哗声又起,是那群青年男女,又玩起了酒桌游戏。

这边却安静得过分,站立着的修长男人,和膝盖并起,缩成一小个的女人,仿佛自成了一个小世界。

弥月用掉手里最后一张纸巾。

终于从臂弯里抬起头来。

她原本其实没有那么想哭的。

这么多年下来,不管遇到什么事,弥月都不爱掉眼泪。因为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八九岁那一年,钱父钱母为了再要一个小孩,听了所谓算命高人的话,将她送去久未谋面的外公外婆家养。出发之前,说那里空气好,有山有海,我们小月去了回来之后肯定水灵灵的更漂亮了,又嘱咐,外婆在那里养身体,你不可以太捣乱。

弥月那么小,不懂为什么她在家,弟弟就不会来,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要被送走,离开熟悉的家,熟悉的父母和小朋友,她那么不舍得,拽着母亲的裙角哭着闹着不走,却被司机强行抱上车。

她以为自己是要被抛弃了。路上恐慌地嚎啕大哭,从C市去海滨,三百公里都快被她的眼泪泡了一遍,最终的最终,也还是无济于事。

所以,今天会真的掉下眼泪来,弥月也确实没想到。

从意外听见那番对话,到真正退婚,她始终保持着一个比较冷静的态度,像是把所有负面情绪抽离出去了。包括对钱孟乐,她也是讲,放心吧,我还好。

是真的很好吗?

弥月不知道。

这些年,她习惯了在外人面前装出淡定模样,再拿不定主意的事,也从不露怯,表面很镇得住场子,私下再找解决方案。所以大家都很信服她。年纪轻轻,就坐稳了财务总监之位,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也许是装着装着,就把这种习惯带到生活里来了。以至于骗过了自己。把所有情绪压在平静的外表之下,还以为真的只是小事。

直到,听见谢不琢轻描淡写的这一句,一瞬间,好像严丝合缝的伪装被撕开一条小缝。她鼻头一酸,眨了下眼,没什么知觉地掉下一颗眼泪来。

委屈、伤心、痛苦、茫然……像这海里的声声浪潮,迫不及待顺着伪装的裂缝涌进来,世界成了无声的,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她低头埋在臂弯里,最有安全感的防御姿势,一声不吭,任眼泪争先恐后地逃脱出眼眶。

钱孟乐从小就是爱哭鬼。讲起来,她还自有一套理论——经常哭一哭,可以帮助身体排毒,虽然哭的时候心里是真的难受,可是哭完以后很爽啊,身心舒畅的。

弥月哭完一场,这会儿有一点体会到了。

她脸颊上还有泪痕,被风吹过,凉飕飕的,眼眶没有憋得那么酸疼了,整个人心空落落的,好像乱七八糟的事被一扫而空,整个人轻掉许多。

一撇头,这才注意到,谢不琢居然一直没走。

男人身形修长,穿白色外套,也许是站累了,自己捡了个位置坐下,和她在同一块大礁石山,大概斜后方四十五度的位置。

交错着,背对背。

弥月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隽挺的侧脸,海风吹拂额发,单手向后松松撑在石块上,哪怕没使什么劲儿,青筋也清晰明显。

两人中间,放了一整盒纸巾。

所以,她刚才埋头顾着宣泄情绪的时候,他就一直坐在这儿?

“……”

弥月忽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种尴尬从脚底心弥漫上来,令她不太适应地微微撇头,也是这一个小幅度动作,令谢不琢察觉到什么,偏过头来,捕捉到她视线,一挑眉:“哭完了?”

“……嗯,”一开口,弥月就察觉到自己嗓音还带点儿哑,鼻音也浓,稍微缓了下,才道,“谢谢你。”

“谢什么,”谢不琢调子随意,仿佛做好事不留名,“正常人类的恻隐之心而已。”

“……”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着冠冕堂皇的,和他气质怎么就这么不搭呢?

弥月自己也没察觉到,唇稍浅浅一弯,还没开口,就听他下一句,声线干净,带一点微微的调侃:

“哭得像是合伙人卷款跑路了一样。”

“?”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弥月一秒收回了心里对于谢不琢“这少爷还挺有同理心”的评价。

“嗯,确实跑路了。坑走我好多钱。”她点点头说,还带点鼻音。

“得了,”谢不琢轻哂一声,她有种直觉,这话的下半句是“还跟我装”,他明显已经知道她是失恋了,却没有趁机打探半分,只略略转头,看她一眼,“真没事了?”

眼前这个男人,二十七八的样子,可身上却有一种世事磋磨不掉的少年气。好像青春时代的幼稚男生,会和你开有点欠揍的玩笑,也会悄悄观察,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嗯。”弥月低头,轻轻吸了下鼻子。

“那回去么,”谢不琢冲篝火边懒懒抬了下手,算是回应,顺道解释,“今晚我们大概得住在这儿,酒店,你想自己一间,还是和谢梨?”

谢梨?应该是他妹妹吧。

也是此刻坐在篝火旁,朝这边挥手的那个女孩。

弥月想了想,不知道对方什么想法,不过她自己还是不大习惯跟陌生人同住:“我想自己一间。可以么?”

谢不琢轻笑了下:“你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两人往篝火旁走,和谢梨会合。谢不琢个子很高,却习惯走得慢悠悠、懒洋洋的,仿佛天塌下来,也休想改变他的步调。

无意间,弥月发现,他发间居然还挂着那一根细细草叶。

……这是多有缘。

“等一下,”她停下脚步,面对他,隔空大概指了指位置,“你头发上有草叶子。”

“哪儿?”谢不琢抬了下眼皮。

问是问了,可手还是抄在兜里,一副懒得伸的样子。

自己的头上,用眼睛能看见才怪。

弥月只好伸手,帮他摘下来。

她捏着草叶子,递到他眼前,像是要让他亲眼看看似的,还补了句:“这儿。”莫名有种一板一眼的认真感。

谢不琢忍俊不禁,拿过草叶子看也不看,松松丢了,手插回兜里,笑眼落在她身上,像随口一提,又像意有所指。

“眼睛倒是挺亮,怎么就不知道换个合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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