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蜜谢知让是小说《让你做调解员,你混成一等红人啊?》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年年穗岁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让你做调解员,你混成一等红人啊?》的章节内容
“哎哟,这是哪家公子成亲?好生气派!”
只见长街之上,八抬大轿稳当,唢呐乐鼓热闹。一筐筐喜糖铜钱撒出去,一句句吉祥祝福换回来。
好一派喜庆热闹。
在这喜气洋洋之中,有知情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瞧这街牌上写了‘谢’字,是宁安侯府的谢,还是淮阴侯府的谢?”
“那自然是宁安侯府,新郎官还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世子爷呢。”
“什么?竟是那杀人如麻的谢指挥使!”
“可不是。那谢家,上上下下十几口子人,哪个又是好相与的?听说这新娘子是江南来的,娘家也不显赫。水一样的人儿,受得住几日磋磨?”
“啧啧,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
这般唱衰的话,姜蜜听不见,却也能想到。
自她接下赐婚圣旨那日,家中叔伯婶娘哪个不是一边假装抹泪一边幸灾乐祸的?
这个说谢家老夫人古板严厉,最是看不起小门小户。
那个说谢家世子爷暴戾恣睢,随手一抬便是一条人命祭天。
端的是看好戏的态度。
她幼年失怙失恃,七岁便一个人在大宅子里讨生活,什么豺狼虎豹没见过?
于她而言,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罢了。
况且,谢家曾于她有恩。
那般芝兰玉树的一个人,其家人,应当也不会太过蛇蝎心肠吧?
就这般惴惴想着,轿子忽然停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
姜蜜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谢知让竟会亲自来扶自己。
应是他等得不耐烦了,他直接上手来拉她。
姜蜜吓了一跳,手中的红果不小心掉了下去。等她反应过来想去捞时,那果子已被谢知让稳稳托在了手心。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姜蜜有些耳热。
她自然不知道,这是谢知让不悦的表现。
姜蜜接过红果,轻轻握住谢知让的手。见他没反应,半是讨好半是感谢地摇了摇。
谢知让看着那只软软的、只能握住自己半边手掌的白皙柔荑,眸色暗沉,眼中有几许兴味闪过。
他勾唇,将那只小手握进掌心,轻轻用力把人带了下来。
众宾客见状,自然哄笑满堂。
姜蜜看不见,只能任由谢知让拉着自己走。
这深宅大院装扮如何不知道,大却是真的大,谢家还体贴地准备了小轿。
一路晕晕乎乎地走来走去,让行礼就行礼,让磕头就磕头,等回到卧房时,姜蜜腿都麻了。
等到月上枝头、宾客散去,谢知让终于一身酒气地回来了。
揭盖头,饮合卺,吃生饺。
一系列礼仪结束,喜婆领着赏钱离开,笑得见牙不见眼。
外人离去,谢知让终于可以好好看看自己这位新娘子。
只见美人一身红嫁衣,巴掌大的小脸娇艳欲滴,一双鹿儿眼圆溜溜水润润,直看得人心里发软。
可惜她面前这位,怕是这世间最心狠的人了。
谢知让觉得她的眼睛漂亮极了,就像祁连山上的小鹿。
那是一头刚出生的幼鹿,也是用这般怯生生湿漉漉的眼眸盯着自己,祈求自己能放它一条生路。
谢知让闭上眼,松手把箭射了出去。
“嘟”地一声,尖锐锋利的箭头射进旁边的树干。
大树晃了几下,叶子扑簌簌地落下。
鹿儿呦呦叫唤两声,跑了。
他心软了一次,可不会心软第二次。
谢知让俯身,刚想亲亲那双蛊惑人心的眼,却不想听见一声“咕噜”轻响。
姜蜜彻底红了脸。
“我……我一整日未吃东西了。”
谢知让垂眸看她,舌尖轻抵牙根,低低“啧”了一声。
“想吃什么?”
姜蜜心思动了一下,捏着帕子小声要求:“想吃……豆腐羹……”
说到底她不是真想在这档口吃豆腐羹。
她只是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二,看看自己这位夫君究竟是怎样的人。
可她话音落下许久,都不见谢知让接话。
想来,自己这位夫君,也是同那些叔伯婶娘一样,嘴上说说显得自己宽厚,若真提了什么要求,不定怎么腹诽自己没深没浅、不知进退。
她心下叹了口气,抬头刚想说“什么都可以”,却见男人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好似那些小心思全让他看了个干净。
姜蜜简直头皮发麻。
“一碗豆腐羹可能不够吧。多吃些,不然等会儿受不住。”
什么……什么受不住?
姜蜜直觉不能问,涨红了一张小脸,没敢搭话。
谢知让逗了她一会儿,扬声吩咐下人端一碗豆腐羹和几个饼子进来,而后自去洗漱。
姜蜜听着那淅淅沥沥的水声,心跳逐渐加快。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谢知让就看着她慢吞吞地洗漱、慢吞吞地脱衣服、慢吞吞地上床。
对待即将到嘴的猎物,他从来不着急。
烛火摇曳,芙蓉帐暖,被翻红浪,极尽缠绵。
“我不行了夫君……呜呜呜你饶了我吧……我不行了……”
姜蜜只觉浑身酸软,几乎要晕过去,哭着喊着向他求饶。
谢知让松开眉头,低低笑了一声,俯身在她耳畔轻哄:“你行的乖乖。”
他从未行过云雨之事,只是久在军中,也听那些粗人说过不少荤话。
他记得有一个汉子,曾委屈巴巴地哭诉自己新婚夜半被娘子踹下床,那些浑人便笑着嘲他没本事,只说女人在床上是需要哄的。
谢知让想,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总不好叫娘子踹下床去的。
那也忒没面子了。
于是他拉起姜蜜的脚踝放在自己后腰上,低声诱哄:“宝儿,乖乖。马上,好不好?”
他拍了拍姜蜜的另一条腿。
姜蜜哭得简直要闭过气去,却又奈何不得这作乱之人,又羞又恼,呜咽两声,只得颤巍巍循了他的意。
不过嘛,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姜蜜很快又不行了,抽抽噎噎地骂他不讲信用,两条腿软趴趴的像面条,再没半分力气。
谢知让见她实在撑不住了,遂不再忍耐。
二人共赴云霄。
姜蜜记挂着第二日的敬茶,没敢睡死,早早睁了眼。
身上是干爽的,只是身边多了个沉睡的男人。
她一想到昨晚谢知让那些不知羞的话,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许是目光太幽怨太强烈,谢知让也醒了。
他瞥了怀中的女人一眼,眉眼淡淡,神色慵懒,“睡饱了?”
姜蜜轻哼一声,没搭理他,反而挣了挣被他紧紧桎梏住的腰肢。
“大清早的,闹什么?”
谢知让被扰清梦,有些许不耐,眉头一皱,抬手在她腰上轻轻拍了一下。
姜蜜懵了片刻,转而有些委屈。
昨夜乖乖宝儿叫得好听,今儿个还没下床呢,就对她摆起了脸色。
果真也不是个能托付的。
可要叫锦衣卫的下属们来看,定是一个两个都要吃惊的。
在锦衣卫当差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谢指挥使最是嗜睡。若有人敢吵醒他,少不得要去校场领罚,哪是这轻轻一摸就能过去的事儿?
不过姜蜜惯来想得通,软着嗓子哄他:“夫君,今日起早要去敬茶。”
谢知让眉头皱得更紧,终于舍得睁开眼。
“活人哪起得那么早?着急忙慌的,死了人不成?”
姜蜜瞪大双眼,实在没想到这人竟这般口无遮拦。
“你……你……”
谢知让被她搅了睡意,心头火起,眼尾耷拉下来,显得又凶又狠。可当他顺着姜蜜的衣襟看进去时,那点火气,渐渐变了意味。
姜蜜向来直觉灵敏,刚想逃却被男人压在身下。
“既然你不睡,咱们就做点别的。”
……
姜蜜紧赶慢赶,终于在巳时正赶到上房敬茶。
她本以为至少还被人说上两句,却不想一众人面色淡淡、见怪不怪的样子。
确实,这一家子人都知道谢知让的脾性。
不上朝的日子里,谁不让他睡到自己醒,他非把你头顶的瓦给掀了不成。
巳时正,还算早了。
老夫人端坐上首,边上空着的位置摆着一樽牌位。
那是已故的老太爷。
姜蜜和谢知让跪在蒲团上,先是对着老侯爷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起身给老夫人敬茶。
只是起身的时候,姜蜜的身子僵了一下,有些许不自然。
谢知让察觉到什么,竟笑了笑,伸手扶了她一把,惹得姜蜜毫无威胁可言地瞪了他一眼。
老夫人将这番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多瞅了眼姜蜜这位新晋孙媳。
宁安侯府最大最尊贵的主子便是谢知让的祖母谢老夫人。老夫人膝下有三子一女,长子袭爵为宁安侯,次子幼子在朝中各有职位,幼女则是嫁去了陇右,好几年都不曾回来看过了。
侯府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故而这一大家子,除了老夫人,只有三位太太。
侯夫人育有二子一女,长子过世,留有一双儿女;谢知让为次子,兄长过世后便成为世子;幼女却是早早便夭折了。
二房子嗣不丰,只有谢知言一个儿子,还身体不好,也因此,二夫人时常觉得矮了两位妯娌一头。
三房倒是人丁兴旺,三子二女俱未婚嫁,挤挤挨挨一堂,打眼望去竟都是三房的孩子。
姜蜜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早早就着人来打听清楚这府上的情况,依着各位的性子准备了不会出错的礼。
几位长辈喝茶、收礼,不管是冷脸也好,笑脸也罢,谁都没难为她,将提前备好的回礼送还回去,全了这番礼数。
姜蜜见完礼便坐回位置上,再不敢挪动一步,生怕那东西出来惹人眼。
倒是她的婆母侯夫人,拉着她的手,幽幽叹息:“好孩子,瞧着便是个可心人儿。我在这府上也没个说话的人,你可要时时去我那里坐坐才是。”
说着,她竟洇出泪来,“好孩子,你可要心疼心疼我呀!这阖府上下……”
“行了!”老夫人就见不得侯夫人哭哭啼啼的样子,“啪——”一声把佛珠拍在案几上,“大喜的日子,也不嫌晦气!”
侯夫人哭声一顿,眼泪更是扑簌簌落下。姜蜜见老夫人已有发怒之色,连忙挽住侯夫人的胳膊,轻轻哄道:
“娘,您这般盼着我,我打心眼儿里高兴呀!我巴不得去您那儿烦着您呢,只盼娘到时候别嫌我吵才是。”
侯夫人愣了一下,拉着姜蜜的手紧了紧,眼中多了几分诧然与真切,泪水却是更止不住了。
“娘,今日外头风大,您便是再高兴也不能再哭了。等会儿让风吹着了,若是有个眼疼头疼的,那真真是儿媳的罪过。您等会儿回去了,叫下人用热水帕子敷敷眼睛,能舒服许多呢。”
这么一番哄,侯夫人倒不好再继续哭下去,捏着帕子捻捻眼角,平静许多。
“哎,听你的。真是个乖孩子。”
谢知让颇为惊诧地看了眼姜蜜,要知道平日里他最怕见着自己这位娘亲了,三句话说不完便要哭。
他杀了人她要哭,他不娶妻她要哭,他和宁安侯吵架了她还哭。
便是他这般铁石心肠的人,对上这么个水做的人,那也是能躲就躲的。不想自己新娶的小媳妇,三言两语就把人哄好了。
当真是稀奇。
连老夫人和宁安侯都多看了姜蜜一眼。
“哎哟,瞧咱们三郎媳妇,果真是个妙人儿。我这大嫂啊最是宽厚,只眼窝子浅,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三郎媳妇一来便好了。”
说着,三夫人捏着帕子捂嘴轻笑。
这话说得妙,老夫人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二夫人看了众人一眼,嘴唇嗫嚅片刻,到底没说什么。
姜蜜正要回话,谢知让已经开始皱眉不悦了。
“你们几个,腿断了不成?不过来给嫂嫂见礼,是想让她亲自过去见你们吗?”
底下几个弟弟妹妹一听,忙上前给嫂嫂行礼,拿了姜蜜的见面礼便缩着脑袋躲回自家父母身后。连二堂哥谢知言也上前来见礼,姜蜜一时顾不得旁的,连忙起身给他行礼,将亲手做的香包送给他。
“听闻二哥读书刻苦,这香包配了些提神醒脑的药材,恭祝二哥早日高中、光耀门楣。”
谢知让脸色更臭。
这小丫头片子,净是个嘴上好听的。昨儿个夜里喊着夫君最好最疼夫君,转而给所有人都准备了礼物,唯独自己没有。
嗤——
油嘴滑舌。
老夫人懒得看谢知让这张臭脸,摆手让人退下,自顾歇息去了。
姜蜜等着人都走了,这才磨磨蹭蹭走回去。
谢知让早早出门,一瞧人不见了,回头去找,却见她离自己八丈远,嗤笑道:“腿断了?”
“才不是……”姜蜜嘟囔着反驳,面颊泛红。
谢知让挑眉,忽然想起什么,有些恶劣地笑了笑,大跨步走来,一边捏着她小巧的耳垂把玩,一边俯身在姜蜜耳边低语:
“小乖乖,可不能让人瞧见这玩意儿。否则,你世子夫人的脸,可就丢得一干二净了。”
恰在此时,一阵清风拂过,带起一片凉意。
“奥,方才在祖母屋里走了许久,应当没有滴在地上吧?祖母屋里伺候的人最是心细,你说她们不会发现什么吧?”
姜蜜呜咽两声,又羞又怕,到底面子薄,没忍住哭了出来。
谢知让瞧她哭了,有点心软,骨子里的那点恶劣又全被激发出来。
他自小便是个混不吝的,这一家子芝兰玉树,独他一个有些邪性,最是恣意妄为。
不然,谢知让也做不成这锦衣卫指挥使,当初宁安侯府的倾家之祸也躲不过去。
“瞧你这哭的,可叫人心疼。你乖乖喊我两声,我便帮你,绝不让你丢脸。”
姜蜜微微弓腰,害怕极了,纤细的手指捏住谢知让的衣袖,红润的指甲边缘泛白。
她当真是害怕那些东西叫人发现。若是真让人知道了,她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还有什么颜面再在这府里待下去?
姜蜜不敢想,只颤着嗓音给他说好话:“夫君,夫君……你帮帮我吧……阿蜜求求你了……”
谢知让扶住她发软的腰肢,嘴中轻哄,眼神却瞟过那些欲看热闹的弟弟妹妹和下人,吓得他们一溜烟跑走了。
姜蜜刚刚喊谢知言“二哥”,谢知让那时候便想,这丫头嘴甜得很,若是让她喊哥哥,也应当是动听极了的。
“乖乖,喊声‘哥哥’吧,我想听。”
姜蜜此刻只觉细流涌动,腿都在抖,片刻不敢耽误,娇滴滴如了男人的愿。
“哥哥,阿让哥哥,让让哥哥,你帮帮我吧……阿让哥哥……”
谢知让低低闷笑,整个胸腔都在微微颤动。
若非是在外面,他非要亲亲那张小嘴,看看是不是抹了蜜,说出的话怎能那么甜。
他弯腰将人打横抱起,稳稳当当地往回走去,嘴里还不忘调侃这小娇娇:“我之前便说不着急,洗干净了再来,你自己非得急匆匆跑过来。你说你,是不是舍不得爷的子孙万代?”
姜蜜简直怕了这人的这张嘴,气急了浑身发抖,一巴掌呼在男人嘴上,“你快些住嘴吧!”
她这张哄人无往不利的嘴,遇上这么没脸没皮的人,也是没折了。
谢知让倒被她这一下拍得懵了片刻。
从小到大,就没人敢这么对他。
训斥的话刚到嘴边,目光触及小美人泛红的眼尾,到底咽了回去。
行,这小家伙,无法无天了,看他回去怎么收拾她。
其实姜蜜心里也忐忑,左等右等没等到男人发怒,悄悄松了一口气,只道下次可以再得寸进尺些。
“那……那祖母屋里……”
谢知让仍是笑,“我替你瞧着呢,什么也没落下。”
“真的?”
“你若是想落下点什么,我也可以带你过去的。不过,祖母是比较希望这东西能变成曾孙曾孙女的。你觉得呢?”
姜蜜现在知道男人是在逗自己了,羞得脚趾都蜷缩在一起,埋着头再不搭理他。
简直……简直混账!
谢知让做人做事随心所欲、百无禁忌,抱着姜蜜回去就狠狠作弄一番,才餍足地抱着人睡下。
奈何刚睡下没多久,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霜凝便来了。
要按着谢知让的性子,那定是一盏茶碗扔出去将人轰走了事儿。但姜蜜不敢,也不想。
谢知让是这一家子的顶梁柱,他有胆子有底气和府上任何一个人叫板,但她姜蜜不行,就算谢知让再宠她也不行。
后宅不是男人说了算的地方,更何况,她还不确定谢知让会不会替她撑腰。他再喜欢自己那也是在床上,他二人之间有多少情谊,姜蜜看得清楚也想得清楚。
这府上随便哪个长辈,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姜蜜不死也得脱层皮。
所以有些人,打从一开始就不能得罪。
姜蜜便拧着脖子看他,圆溜溜的眼睛半是倔强半是讨好,一步不肯退缩。
“夫君,你让我出去嘛。阿蜜知道你最好了……”
谢知让犯困难受,脾气也上来了,冷着脸拂开姜蜜的身子,躺回去阖上眼睛。
“滚。”
姜蜜抿唇,匆匆穿好衣裳出去见人。
霜凝着人抬了一箱账册过来,身后还站着一位板着脸的老妇人。
见着姜蜜,二人规规矩矩行礼,挑不出一丝差错。
“世子夫人安。老夫人说世子夫人既过了门,便将这些管家的事儿都交给您,她老人家和几位长辈也好松快松快。大夫人不管事儿,平日里那对牌钥匙便放在三夫人那处。今日老夫人着奴婢送来的,是早几年公中账册,好叫世子夫人熟悉熟悉。”
“老夫人夸世子夫人伶俐,但这勋爵人家的管家之事到底不同寻常人家,便给您请了秦嬷嬷来教导。老夫人说您什么时候学成了,便什么时候去三夫人那处取对牌钥匙。”
姜蜜仔仔细细听着,而后抬手示意自己的贴身丫鬟拂冬给赏钱。
“老夫人一片苦心,我都记在心里,一定会跟着嬷嬷好好学的,以后还烦请嬷嬷多多费心了。”
“这是老奴应当的。”
“世子夫人……”
霜凝还想交代两句,一只茶盏忽然从屋内摔了出来,清脆一声响,好好的青花瓷摔得粉身碎骨。
“再吵,舌头拔了。”
话落,一抱着绣春刀的锦衣卫从天而降,目光沉沉地盯着霜凝和秦嬷嬷,眼神一派冰冷,好似俩人是什么死物。
她二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连求饶都不敢。
姜蜜也被唬了一跳,但到底不好在下人面前露怯。
“还不进来?”
听到谢知让不耐烦的问话,姜蜜哄了他一句:“夫君你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转而她又安抚两个下人:“世子今日心情不佳,我便不留霜凝姐姐了,今日劳你跑一趟。秦嬷嬷,我得去照顾世子,就先让拂冬带你下去吧。”
“没完了?”
谢知让气急了,那被压抑下去的暴虐又隐隐涌上心头。
姜蜜直觉嗅到危险气息,顾不得礼仪姿态,一边大喊“来了来了”,一边拎着裙摆匆匆跑进门去。
刚到床边,甚至来不及坐下,便被谢知让一手掐住脖子。姜蜜一个趔趄,膝盖重重磕在脚踏上,疼得她瞬间泛出泪来。
但她此刻不敢哭。
那双刚刚轻抚过她、给予过她欢愉的手,此刻青筋凸起,掌住了她的命门。其内流淌的血液滚烫而炽烈,叫嚣着令人心悸的杀意。
他掐得不紧,说出的话却让人窒息。
“再敢有下次,我不介意做个鳏夫。”
姜蜜看着他猩红的眼眶,一动不敢动,藏在裙子下的腿却在轻轻颤抖。
“知道了吗?”
“知……知道……”
她的声音细若蚊吟,眼角的泪再忍不住,扑簌簌落下。
谢知让感受着温凉的泪滴落在滚烫的手背上,敛眸,俯身轻轻含住那一颗颗小珍珠。
“乖乖的,我疼你。”
姜蜜心都在颤,忙不迭点头,揪着谢知让的衣襟,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浑身上下抖成筛子。
“我乖……我好乖……”
谢知让看了她一会儿,额角鼓跳的青筋愈发急促,头疼欲裂。他将人揽进怀里,用被子把人遮严实了,而后扬声吩咐:
“卫明,点香。”
话落,一身穿飞鱼服的男子轻手轻脚走进来,目不斜视,熟练地将一枚香丸放进香炉中点燃。
若是姜蜜钻出被窝来看,一瞧便知这是方才抱着绣春刀无言威慑她们的那名锦衣卫。
鎏金狻猊香炉顶上,白色香烟袅袅升起,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便弥漫开来。
谢知让嗅着鼻尖的清香,头疼渐渐缓解,蹙着眉头睡了过去。
姜蜜缩在男人怀里,一动不敢动。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处院落竟这般安静。别说没有人的声音,便是虫叫鸟叫也无。
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稍微大点声儿都能吵着他。
也不知道趴了多久,姜蜜实在脖子酸痛,小心翼翼地抬头想换个方向,却不想被男人一巴掌按了回去。
“做什么?”
姜蜜有些怕,却不敢不回答,讷讷道:“脖子酸了……”
谢知让没睁眼,却是抱着人换了个姿势,将她平放在床上,自己侧过身子揽住她。
姜蜜感受着颈窝处潮湿温暖的气息,有些许愣神。
他刚刚……是真的很疼吧……
长久受病痛折磨的人,最是性情不稳,看来这位才是府上最难伺候的人了。
她知道两人之间情谊浅薄,但到底觉得有两分鱼水情。可刚刚谢知让毫不留情的翻脸,彻底断了她的妄想。
姜蜜只盼着自己乖乖听话,他能留她一条小命。
……
谢知让有多嗜睡,姜蜜新婚三日终于知道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去用膳如厕的两个时辰,竟有七八个时辰全在睡觉!
这厮自己睡便罢,非得拖着姜蜜和他一起。可怜姜蜜躺在床上,一双小鹿眼生生熬成了死鱼眼,头顶的幔帐都要被她盯出两个洞来了。
偏这混账东西还要挑剔一番,时而扒拉扒拉她的小腿,时而拨弄拨弄她的小手,感叹不如从前被子软和。
她一个大活人!当然不能和被子比!她是有骨头的,怎么能想被摆成什么样就被摆成什么样呢!
嫌弃她倒是让她走啊!
可怜姜蜜敢怒不敢言,只敢在他睡着的时候暗戳戳瞪他几眼。
三日过后谢知让要上朝,姜蜜恨不得挂了鞭炮庆祝一番,脸上的笑也真诚不少。
谢知让看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嗤笑一声,捏住她柔润的脸颊,那两瓣红唇便一下子嘟了出来。
“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我走了这般开心?”
要不是不敢,姜蜜非得甩他一个白眼。
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只面上还得笑着哄他:“枕么会呢?我是看你穿这个衣胡好看……”
这话倒也不算恭维。
姜蜜是第一次见谢知让穿朝服。
男人身量高挑,一身大红罗地织金妆花曳撒极为服帖,其上飞鱼纹威武凛然。玉带掐出一截细腰,其下一把绣春刀平添几许森森杀气,惹得人不敢多瞧。
谢知让容貌昳丽,若非平日气焰太甚,只怕也是能被人称一声玉面公子的。
只姜蜜小嘴此刻被捏住,话都说不利索,好好一通话反惹谢知让嫌弃。
男人感觉到手上湿漉漉黏糊糊的一片,松开对她的钳制,一巴掌全蹭在姜蜜脸上。
“你恶不恶心?这么大个人了,说话还把口水喷我手上。”
姜蜜惊叫一声,连忙用帕子擦擦自己的脸。
狗男人!
昨天是谁把手指头伸进她嘴里让她舔来着?那会子不嫌她涎水脏了?
谢知让看她那样子便知道她心里没好话,横了她一眼,轻哼一声走了。
姜蜜简直想冲上去把他头给拧下来!
送走谢知让这尊煞神,姜蜜总算能松快松快,歪着身子躺回床上,从床头滚到床尾,再从床尾滚回床头。
谢知让睡觉不准她动,天知道她有多憋屈。
姜蜜瞥了一眼谢知让的枕头,恶从胆边生,抬脚就往上面狠狠踩了几脚。
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让你……
“世子夫人,大夫人遣人来找您过去说话。”
姜蜜吓了一跳,心虚地往外瞧瞧,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回话,而后伸手拍了拍谢知让的枕头,好好给他放了回去。
侯夫人亲自派人来请,姜蜜不敢耽误,快速换了妥帖的衣服便去了朝晖院。
她是自己正经婆母,是生养谢知让的人,轻易怠慢不得。
纵然她在这府里不管事,老夫人、三夫人也不待见她,但凭她是谢知让母亲这一点,她想怎么作妖都不为过。
没看府上几位长辈,话里话外虽挤兑她,可她仍能这般哭哭啼啼,想来平日里也不会真有人拿这事儿做筏子。
心中思量着,很快便到朝晖院门口。姜蜜收拾好心思,笑着走了进去。
“我这每日千盼万盼,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侯夫人一见着姜蜜,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连礼都不等她行完,忙拉着人在自己身边坐下。
“我这多少年没见着你这般可心人儿了。我记得你是家中独女,以后便唤你元娘可好?”
姜蜜愣了一下。
元娘……
她确实是家中独女,可自爹爹娘亲去世后,便随了叔伯家的齿序,行七,有多久没人叫过自己一声“元娘”了?
姜蜜眼眶发热,心中多了几分真切,“娘,您待我真好。”
“傻孩子。”侯夫人拍拍她的脑袋,眼中多了几分爱怜,“阿让那孩子,最是个混不吝的,平日里还得你多包容包容他。”
“娘,夫君他对我挺好的……”
姜蜜适时露出羞怯的笑。
“他待你好就好……”不知想到了什么,侯夫人竟又泪意汹涌起来,“我如今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了,可他平日里也嫌我烦,是从不肯与我多说半句的。可我一个当娘的,哪能和他去置气?我只盼着他好便罢了,如今他娶了妻,还是你这么个可心人儿,我便放心了。只等着你给他诞下孩儿,届时我便是死……也了无遗憾了……”
这话说得吓人,姜蜜不敢让她再说下去,连忙开始哄她。
“娘这话说得可不对,您怎么只有夫君一人了?您还有爹爹,还有大哥大嫂的一双儿女,还有我呢。我们可都盼着您长命百岁的!”
哪知侯夫人一听那几人的名号,哭得更厉害了。
“你快别和我提那几个冤家了!都是来讨债的!全是来讨债的!就连阿让,也是来讨债的!我……我真是恨不得死了算了的!”
姜蜜听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没事提他们做什么。
“哎哟娘,您便是不想他们,也该想想您未投生的孙儿和孙女儿呀。日后我和夫君若有了孩儿,他一生下来便少了祖母的疼爱,他得多可怜呀!人家孩子回家了便有祖母搂着抱着,心肝儿呀宝贝呀地哄着,他一问我的祖母呢?您教我如何是好?您这般菩萨心肠的人,怎么舍得呢?是不是?”
别的不知道,就这一张嘴,姜蜜敢肯定她和谢知让绝对是亲母子。
嘴上没个遮拦,净是混言!
姜蜜好说歹说才将人哄住。
为了岔开话题,她便问何时去给老夫人请安,侯夫人摆摆手,道:“老夫人每日礼佛,不爱搭理我们这些人,免了晨昏定省,只半月去一趟便可。”
姜蜜听言不再多问,又见侯夫人屋内摆了不少针线篓子,便央着她教自己做针线活儿。
她倒不是不会,只没侯夫人做得那般好便是了。
婆媳两个一边做针线,一边聊闲话,倒也轻松快活。
“我今日这么早便着人去寻你,是怕你直接去了老夫人那儿白跑一趟。阿让要上朝,寅时正起身是不得已,你可不必每日这么早来给我请安。小姑娘,便该多睡会儿养养身子的。”
姜蜜没推辞,只笑眯眯道:“我就说娘是最疼我的。这世间可再寻不到第二个像您这般好的婆母了。谢谢娘。”
侯夫人笑笑,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姜蜜娇娇坐在那里的样子,忽而想起自己早夭的女儿。
若是她没死,也该和姜蜜一样,十八九岁,正像娇艳欲滴的花骨朵一般呢。
侯夫人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愿意听自己唠叨,自然是每日都盼着姜蜜来的。
姜蜜也乐意陪侯夫人说话,每日早上去朝晖院坐会儿,回来便跟着秦嬷嬷学管家。若是谢知让下晌无事,多半是陪着他睡觉;若他府衙有事,她便翻翻账册看看书。
日子平淡轻松。
这日从朝晖院出来,姜蜜看日头还早,便起了心思想在府里转转。
管家的事情,她暂时不着急。
这几日她钻研账册,还真让她钻研出一点门道来。只是秦嬷嬷到底不是自己人,她没敢多问。
而且三夫人摆明了不想放权,她得再琢磨琢磨。
宁安侯府世代簪缨,底蕴自然丰厚。府上一草一木俱是名贵,一山一石皆有讲究。
姜蜜逛宅子逛得兴味十足,忽而听见几声噫噫呜呜的哭泣声。她朝四周看了看,最终朝假山那边走去。
昏暗的崎岖小道里,坐着一小姑娘,梳着双丫髻,不时抽噎着,眼睛鼻子通红,好不可怜。
姜蜜看了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大哥的遗腹子,她和谢知让的小侄女儿——谢婉。
她被谢知让强按着睡了三天大觉,拂冬可没有。她早早吩咐人出去打听事情,知道了不少情况。
就比如面前这位小祖宗,是这府上第二能哭的人。
昔年先世子阵亡边疆,一代儒将英年早逝,令多少人扼腕叹息。
先世子夫人任氏在家中哭得几近晕厥,却被查出已有一月身孕。但触景生情,她日日郁郁寡欢,身子日渐消瘦。
为了她身体着想,谢家便将人送回娘家将养,待任氏诞下谢婉,孩子满月后才回到谢家。
任氏替先世子守孝三年,孝期刚过便说要和离归家,还以孩子小为理由要带走谢婉。
谢婉毕竟是女儿,而且她抱着任氏哭得撕心裂肺,谢老夫人不忍,便准了。
没成想谢婉五岁的时候,任氏改嫁,那家人却不许带谢婉过去。任家也不想养着外嫁姑奶奶前夫的孩子,连人带包裹团巴团巴扔了回来。
谢家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正要找任家算账,自家却后宅起火惹了塌天大祸,一家人忙得焦头烂额,至今也没去找任家讨个说法。
谢婉回来的时候已经五岁了,和谁都不亲,那时候一家子人谁顾得上管她,关系自然更加疏远。
等到想管时,却是再也管不了了。
谁和她说话她都不理睬,逼急了就是哭,哭得都晕过去了,醒来还要哭。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去搭理她了。
姜蜜看她哭得快要撅过去的可怜样子,蓦地就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处境来。
任家既能将小姑娘一个人扔回来,想也知道她寄人篱下没什么好日子过。这谢家虽说是自己家,可谁也不熟谁也不亲,又和别人家有什么两样?
姜蜜叹了口气,心中不忍,从荷包里摸出一颗冬瓜糖,蹲身递给谢婉。
谢婉小兔子般盯着她看,半晌才慢吞吞捡起那颗糖吃进嘴里,却仍一言不发。
姜蜜知道她不爱说话,也不催她开口,自顾说道:“这儿不通风,湿气还重,等会儿日头大了就闷得很,我带你出去可好?”
谢婉抱着自己,把自己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可是那光明里的人,如此温柔,如此可亲。
日光倾洒在她的发丝、眉梢,为她拢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谢婉盯着她看了许久,犹豫着伸手去握她的两根手指,而后慢吞吞爬了出去。
姜蜜愣了一下,有些许惊喜在心中蔓延,反手将那小手握得更紧,带着人离开山洞。见小姑娘脸颊蹭了脏污,她又拿帕子替她轻轻擦拭。
“用过早膳没有?”
“我送你回院子可好?”
“或是去我院子里玩一会儿?”
谢婉对她并无特殊,仍是一句话不说,只拉着姜蜜的手不肯松开。
待行至岔路口,姜蜜问她想走哪条道。
谢婉抬头看了她一会儿,低头指了指左边。
左边,珺璟轩,她和谢知让的院子。
右边,韶光院,先世子的院子。
“行,我的陪嫁里正好有个厨子,让她给你做江南的糕点吃,看你喜不喜欢。”
姜蜜领着谢婉回了珺璟轩。
谢婉除了不说话,还是挺乖巧的。给她一盘糕点,她一个人坐在一边可以吃上许久。
姜蜜见她吃得欢实,便也不再管她,自顾跟着秦嬷嬷开始盘账。
小院里,春光明媚。
堂屋屋门大敞,一娇俏女子坐在桌边,素手执笔,露出一截莹莹皓腕,白皙惹人眼。廊下春凳上,坐着一小丫头,怀里捧一盘糕点,两只脚踢踏着拨弄屋外日光。
一派温馨,满室安宁。
谢知让回来的时候,正好见到这一幕。
他下意识地将还淌着血的马鞭扔给卫明。
“下去吧。”
卫明愣了一下,见谢知让已走远,半晌无语。
谢婉很喜欢这盘糕点,最后一块她看了许久,正恋恋不舍地想捡起来吃,一只大手却抢先一步拿走了那块糕点。
谢婉傻眼,抬头却见谢知让嗷呜一口将整块糕点吞进去,还挑衅地看着自己笑,嘴巴一扁,眼尾一耷,眼泪啪嗒啪嗒就要落下。
谢知让最烦人哭哭啼啼,拧眉威胁:“不准哭!再哭,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谢婉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姜蜜见谢知让一大老爷们儿欺负小姑娘,忙起身过去揽住谢婉,轻轻瞪了一眼谢知让。
“你吓唬她干什么?好了阿婉,你三叔吓你的,别怕。”
谢知让见那张红唇一张一合就是说不出自己想听的话,耳边还噫噫呜呜烦死个人,索性一手捂住谢婉的眼睛,一手捏着姜蜜的后颈,俯身亲了下去。
姜蜜吓了一跳,正要挣扎,却听他用气声威胁:“乖乖,轻声些,我可没捂她的耳朵。”
唔——
姜蜜又羞又气,脚趾都忍不住蜷在一起,却不得不张嘴任他予取予求,还半点声音不敢发出来,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
谢知让倒没想带坏孩子,颇为克制地亲亲吮吮一番,解了气便放过姜蜜。
他现在更想睡觉。
谢知让松开姜蜜,提溜着谢婉的后衣领子给人扔到屋门口,“啪——”一声关了堂屋的门。
“小丫头片子,回你自己屋去。”
话落,攥着姜蜜的手便往床上躺。
说实话,若谢知让想的是那事儿,姜蜜还敢反抗一二;但若他只想睡觉,她是一句话不敢多说的。
这几日她暗戳戳试探出来了,别的地方她得寸进尺便罢了,谢知让也愿意纵她几分。唯独睡觉一事,谁阻拦都是个死。
那日他掐着自己的脖子恨声威胁,姜蜜现在想起来都要发抖。
保命要紧。
屋外的谢婉眨着泪睫,迷迷瞪瞪看着紧闭的门看了许久,转身慢悠悠往韶光院走。
说实话她挺怕自己这位三叔的。
她记事早,从小在外祖家便听长辈们骂过三叔。后来到了谢家,她亲眼见过谢知让杀人,就更怕他了。
不对,那日谢知让杀红了眼,活脱脱疯子一般的模样,全家都见过。
而且她哥哥不待见他,她便也不往他跟前凑。
但今日,三婶婶抱着她,三叔叔抱着三婶婶,她就夹在俩人中间。三叔叔温暖的手还捂住自己的眼睛。
她的心里,莫名就有点开心。
甜甜的,像吃了糖一样。
谢婉想,如果这碗糖能一直一直吃下去就好了。
……
姜蜜觉得每日这般躺着也不是个事儿,乖乖趴着等谢知让睡醒,她便和他打起了商量。
“夫君,你白日睡觉的时候,就不要拉上我了呗?你看我这么闹腾,打扰到你就不好啦。而且……我还有好多事儿要做呢。”
说着,姜蜜声音小了些。
谢知让人是醒了,眼睛还闭着,浑身懒洋洋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姜蜜的背。
“你能有什么事儿?”
这话姜蜜不爱听,伸手按在男人胸膛上,撑起身子反驳:“夫君这话可不对,祖母让我管家呢。我得慢慢从三婶那里把钥匙对牌接过来才是。”
“管家的事儿,你先别管。”
“为什么呀?”姜蜜眨眨眼睛,有些许疑惑。
谢知让看她略显懵懂的模样,忽然握住撑在自己胸膛上的小手,拇指轻轻摩挲腕内的软肉。他笑笑,眼尾上挑,眼睛里仿佛带着勾子,勾得人心里痒痒。
“想知道?”
姜蜜直觉不能问。她向来从心,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可惜迟了。
谢知让勾住她的腰,一把将人翻到身下,共赴巫山。
及至云停雨歇,已是未时过半,姜蜜软成一团泥,又饿又渴,累瘫在床上,连根手指头都没力气动了。
谢知让吃饱喝足睡得香,自然乐意伺候她一二,抱着人去净房擦洗一番,而后吩咐小厨房摆膳。见桌上换了热茶,他又沏了杯茶水过来。
“喝水。”
“谢谢夫君。”
姜蜜对他这细致入微的体贴颇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茶盏,刚喝了一口,又听他笑道:
“多喝点,补补水”
姜蜜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目光却撞进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之中。
补……补水?
她补什么水?
“噌”一下,姜蜜小脸烧得通红,一口水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就知道这狗男人没安好心!
谢知让见她害羞,笑意更甚,俯身弯腰去抢她口中的那点茶水。
一时屋内水声一片。
“我也多补补。”
男人呼吸略显急促,半裸的胸膛微微起伏,艳红的唇瓣上泛着点点水光。
简直……简直就是妖精!
姜蜜怕了他了,没敢再看他,端起茶杯一口闷,“咕咚”咽下之后赶紧道:“我喝完了,用膳……用膳……”
谢知让笑着在她唇上印了一下,十分好心情地把人抱到饭桌旁边坐下。
好处都让人收了,姜蜜自然要把事情问清楚。
“所以你是要做点什么吗?”
谢知让笑得凉薄,“不是我,是东宫。两个脑子被门夹了的蠢货。”
这话让姜蜜听得害怕,犹豫再三,还是小声问道:“是因为……账上平白少了几笔银子吗?”
谢知让看她一眼,有点惊讶,“这都看出来了?”片刻,他又收回视线,神色淡淡,“总之,等着看戏便是。”
姜蜜见他不肯多说,便没再继续问,而是将这事儿悄悄放在了心底。
这日,姜蜜带着谢婉在后花园的小池边喂鱼。
池子不大,里面的鱼倒是金贵,红顶虎头、龙凤锦鲤、黄金红龙,都是些稀罕物事。
俩人兴致勃勃看了好一会儿,正要回珺璟轩,忽然看见一旁的大池边坐着一男子。
那人面如冠玉、眼若流星,身姿挺拔优雅,赫然是宁安侯。
他似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远远望了过来。
如此,她们作为晚辈便不能再偷偷溜走,只得上前见礼。
一走近才发现,宁安侯竟在垂钓。
姜蜜看了一眼,发现他收获不少。
“爹您真厉害,钓了……十二条鱼呢。”
宁安侯浅笑,“哪里是我厉害,是这池子里的鱼安逸惯了,给养傻了。”
他见谢婉一直扒着桶看得入神,又问道:“婉儿看着这鱼,在想什么?”
他知晓谢婉性子,随口一问,也不期望能得什么回答。
倒是姜蜜,和谢婉处久了,知道这就是个小吃货,什么都馋,什么都爱吃。此刻盯着鱼看,只怕心里在想到底红烧好吃,还是清蒸好吃。
姜蜜见他神色恬淡,并无不悦之色,笑道:“婉儿是馋鱼吃了呢。爹您钓的这一条条鱼,活蹦乱跳的,让厨子做了来吃,一定是极为鲜美的。”
听言,谢婉眼睛倏地变亮,抬头看向宁安侯,连连点头。
宁安侯看了她们一眼,没把自己以前钓的鱼全放走的事儿给说出来。
“既如此,这桶鱼你们拿走吧,晚上好添个菜。”
“谢谢爹爹!”
姜蜜笑得灿烂,拍拍谢婉的肩膀。小丫头便站起身子,虽没说话,却对着宁安侯行了一礼。
宁安侯看着比往常颜色鲜活许多的小孙女,愣了愣,眼神变得更加温和。
“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说着,宁安侯就要站起来,身子却忽然晃了晃。
姜蜜吓了一跳,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人摔到地上去。
“爹您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宁安侯站稳身子便松开姜蜜,口中宽慰道,“年轻时留下来的老毛病了。应当是要下雨了,腿有些难受,不碍事儿,就是吓着你们了。”
姜蜜听到这话,心底有些酸涩,面上却不显。
“我们不要紧,爹你没事儿就行。我和婉儿送您回去吧。”
“没事,让下人扶着就行。”宁安侯挥了挥手,扶着小厮的手缓缓离去,“变天了,快些回去吧,当心淋了雨。”
姜蜜见他坚持,没再跟过去,拉着谢婉的手往珺璟轩赶。
天边有乌云堆积,厚厚的云层翻涌,空气变得黏稠潮湿。
确实是要下雨了。
午间谢知让出门没带雨具,她得借着这个机会去讨好讨好他。
……
北镇抚司。
“今日这雨下的,真他娘的晦气。”
曲怀英拿着帕子对着湿漉漉的脸一通乱擦,而后“啪——”一声给它扔回盆里,激起水花四溅。
谢知让手下有两位指挥同知,曲怀英便是其中一位。
今日谢知让带着曲怀英去捉人,二人兵分两路,以信号弹为行动暗示。要拿人时,偏巧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信号弹让雨一浇,哑火了。信号发出不及时,大雨一下视野还差,要捉的那人本也武艺高强,逮着空隙跑了。
锦衣卫查了此人一个月,全白瞎了。
谢知让坐在上首,衣袍滴滴答答落着水,脸色微沉。
“去找匠人把东西改进一下,然后让人在京城周边的村子里搜。城门那边看紧了,让底下人招子放亮些,别混进城了还傻傻在外边找。”
“是!”曲怀英抱拳行礼。
顿了片刻,他又道:“这刘平没捉住,陛下那边……”
谢知让脸色稍缓。他沉默半晌,忽而横了他一眼,轻笑出声,“了不起挨顿板子。我落不得好,你也别想跑。”
曲怀英翻了个白眼,知道他这是没放在心上了,没好气道:“行!我陪着你挨打!”
二人收拾收拾便要回家。
“城西新开了家酒楼,老板娘可漂亮了,本来想着请你喝酒去,啧,可惜天公不作美,没口福咯。”
下了值,曲怀英吊儿郎当的,一手攀着谢知让的肩,走得歪歪扭扭没个正行。
谢知让瞟他一眼,“喝酒还是拈花?”
“哎谢三,我可是让你坑惨了,做个劳什子破锦衣卫,平日里累成狗也就算了,下雨天还淋得像只落汤鸡!你管我喝酒还是……”
话没说完,谢知让忽然拍开他的手,加快步子往前走。
他看到姜蜜了。
走到近处,他慢下脚步,慢慢悠悠走过去。
姜蜜站在衙门口,扭头看见谢知让走出来,笑着朝他走了两步。
“夫君!”
小娇娇笑得又甜又灿烂,谢知让的心情忽而明媚起来。
“你怎么来了?”
“下雨了呀。我想着夫君你没带雨具,若是骑马回去定是要淋湿的,便让人套了马车来接你呀。哎呀夫君,你身上怎么都湿了呀?”
谢知让神色淡淡,“下晌出门办事儿,淋了点雨。”
“怎么也不换件衣裳呀?快些快些,咱们回家去!”说着,她揽上谢知让的胳膊把人往外带。
谢知让接过姜蜜手中的伞,没靠她很近,懒懒跟在后面,倒像是姜蜜强拉着他走似的。
“唉唉唉!谢三你怎么回事儿?你竟然佳人有约?好啊你——你如今厮混都不叫我……哎哟!谢三你干嘛!”
曲怀英抱着脚,疼得龇牙咧嘴的。
谢知让淡淡瞟了他一眼,好似踢他一脚的人不是自己。
“下雨了,我娘子来接我回家。那酒啊,你自个儿喝去吧。雨天路滑,曲同知路上当心啊。”
说完,扶着姜蜜上马车,自己也利索地钻进去。
曲怀英简直被他这小人得志的嘴脸气得跳脚。
“你你你!谢三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娘子吗?我回头娶她个十个八个的,我让她们排着队轮着班儿地来接我!十天半个月的不重样!”
姜蜜难得见和谢知让关系这般好的人,掀起帘子好心问了一句:“这位大人,可要捎您一程?”
曲怀英还来不及高兴,嘴角咧到一半,就见那娇娇儿被一双大手揽了回去。
“曲二,你先娶着一个再说吧!回府!”
车帘被重重放下,荡起几许弧度。从隐约露出的缝隙中可以看见,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跌坐在一丛张牙舞爪的飞鱼纹上,一条精壮的胳膊霸道而蛮横地横亘在女人瘦弱的腰间。
曲怀英目瞪口呆。
马车上,姜蜜半是撒娇半是羞恼地打了谢知让一下,“你干什么呀?”
谢知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反问道:“你干什么?”
“我……我看他是你同僚嘛,又关系蛮好的样子……”
“不是这个。”谢知让唇边含笑,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着她的大腿,“昨晚上还骂我无耻,早起上朝都不肯搭理我。你能这么好心来接我下值?”
姜蜜身子一僵,就知道瞒不过这狐狸,嘿嘿笑着,软着声音和他撒娇:“那一码归一码。夫君您平日里待我千好万好,我也得体贴体贴你才是呀……”
小骗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谢知让轻哼一声,伸手从她下衣摆滑进去,这里轻捏,那里重揉,惹得姜蜜呼吸急促、浑身颤抖。
“夫君我错了我错了,我说我说!”
谢知让这才放了她,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腰,而后将手拿出来,替她拢了拢凌乱的衣襟。
姜蜜平复呼吸,缓缓道:“先几日我婶娘写了信来,说叔父在官场上受人打压,想叫夫君你帮帮忙。但我想着官场之事不好给夫君添麻烦,便一口回绝了。不曾想他们又写信来,说我未亲自归宁回门,他们放心不下,想来京城看看我。但我想,他们十有八九是为你来的。”
“他们是长辈,我不好拒绝他们上京来,便想着请夫君帮我演场戏。他们见我在你这儿不受宠,我再对他们哭上一哭,他们也便绝了心思了。”
“这也是为了夫君你以后能少点麻烦,对不对呀?”
谢知让睨她一眼,“我不娶你,什么麻烦也没有。”
姜蜜脸色一僵,偎进男人怀里,小声道:“夫君若真要这么想,也……也没错。那咱们这亲事……不是老太爷生前定下的吗?还让陛下赐婚了呢……我婚前,都不曾见过夫君,不曾来过京城的……”
言下之意,给你找麻烦的也不是我呀。
谢知让嗤笑一声,朝着姜蜜的臀尖轻轻拍了一下。
“牙尖嘴利。”
姜蜜仗着他看不见,撇了撇嘴,满脸不高兴。
“那夫君你帮不帮我嘛?夫君,阿让哥哥,让让哥哥,我求求你了!你世间第一好!帮帮我吧!”
“这么讨厌他们?”
姜蜜安静了,埋首在他怀里,良久才闷闷点头。
谢知让摸摸她的脑袋,松了口,“这事儿我替你解决,可满意了?”
“真哒?”姜蜜猛抬头看他,眼底晶晶亮,星光满潜。
“自然不假。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谢知让嘴角噙笑,俯身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几句,直说得小娇娇耳根通红。
姜蜜揪着他的衣襟,不敢直视男人含笑的目光,小声要求:“能不能……能不能换一个?”
谢知让挑眉,忽然伸手放在她小腹上,作势要往下探,“换一个也行。”
吓得姜蜜连忙抱住他的胳膊不准他动,一气儿答应了。
……
宁安侯送给二人的鱼,在征得谢婉同意后,姜蜜一个院子一条分了过去。
只说是侯爷亲自钓的鱼,叫她分给大家伙儿尝尝鲜。
而宁安侯那处,姜蜜则吩咐厨子做了一道松鼠鳜鱼,让下人给端了过去。
老夫人收到鱼沉默许久,什么都没说,只端下去让人收拾了,当晚就出现在饭桌上。
侯夫人也沉默,自嘲般笑笑,让人放在池子里养着。
二夫人则笑着称谢,还让人回了礼。
三夫人却是笑吟吟收下东西,转头拧着帕子满脸嫌弃:“真真是小门小户出身,净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膈应谁呢。”
倒是谢知让,似笑非笑盯着姜蜜看了一会儿,淡淡道:“你倒是会做人,哪头都不忘了讨好一二。”
姜蜜也不在意,为他细细挑了一块鱼肉放进碗里,而后笑眯眯道:“夫君快尝尝,好不好吃?”
谢知让面色不改,只说了一句“还行”。
“夫君,今日我瞧公爹腿脚不利索,说是年轻时落下的老毛病。夫君可知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把主意打我爹头上去了?”
“夫君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是在尽为人儿媳的本分,孝顺长辈、侍奉公婆。你告诉我嘛!”
谢知让嗤笑,“他们不喜欢你能死?”
姜蜜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面上却不显,仍同他撒娇。
“行了你,少来这一套。”
姜蜜暗自撇嘴。
要不是他就吃这一套,她还不稀得和他撒娇呢。
“老头儿年轻的时候戍守边疆,腿上让人砍了一刀,一度不能起身,便解甲归京。后来江南水患不止,他奉旨前往赈灾,听说是为了救一个孩子,在水里被石头撞了。腿没事,就是让水泡出了毛病,一到雨天就疼。”
闻言,姜蜜一怔。
原来……真的是他……
“那这旧疾,就没法子治吗?”
“大夫找了不老少,没起什么作用便是。”谢知让凉薄一笑,“他就活该。”
姜蜜被唬了一跳,小声反驳他:“他……他是你爹……怎么能……那样说他呢……而且,而且他也是为了百姓呢……”
谢知让睨她,眼神淡漠,姜蜜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男人却不知道突然生的什么气,吃了两口,重重放下筷子走了。
坊间传闻还真没错,宁安侯府的这对父子,关系确实不太好。
谢知让一个人不知道去哪儿溜达了一圈,月上枝头才回来,也不管姜蜜睡得香甜,自顾把人亲得窒息、直接醒了过来。
这一夜,谢知让作弄得格外狠。
往日那些个羞人的话也不说了,乖乖宝贝更是不哄了,只埋头沉默办事儿。
最后是姜蜜彻底恼了,狠狠一口咬在男人颈侧才算了事儿。
她不知道男人发的什么疯,早间他起身去上朝,堵着一口气不去搭理他。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姜蜜在这事儿上完全不怵他。
等人走后,她才掀开被子检查自己的身体。
腰侧两个通红的手印,瞧着便知道男人是发了狠地掐她小腰,恨不得能掐进自己身体里。颈侧、胸前、小腹,密密麻麻全是印子,几乎没一处好皮。
姜蜜气得一脚把谢知让的枕头踹到地上。
他……他把她当什么了!
谢知让很不爽。
他从小便是家里的异类。
一家子上下个个光风霁月、谢家宝树;独他一个,阴险狡诈、冷心冷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本也无甚大碍,了不得被人骂一句纨绔。
可他们自诩为国为民,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呢?
还不是要靠他这样不入流的东西才能保住荣华富贵?
他那个蠢爹,蠢出天际了都有人护着他。
从前他家人是;现在,姜蜜也是。
谢知让一大清早沉着一张脸,吓得底下锦衣卫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但昨日跑掉那人有了踪迹,他们不敢不报。
“大人,探子来报,说刘平逛暗门子去了。”
“这东西狗胆儿那么大呢?大难逃脱还想着去风流一把?啧啧啧。”曲怀英抱臂调侃两句,又去招惹谢知让,“我说,昨日你不是高高兴兴和你家娘子回家去了?怎的今儿个一大清早脸黑得煤炭似的?你让你家娇娇娘子踹下床啦?”
谢知让冷冷横了他一眼,抄起桌上的绣春刀往外走。
“少废话,拿人!”
……
姜蜜才不管谢知让怎么想的,从朝晖院回来,便从陪嫁里翻翻捡捡掏出一瓶药酒,施施然往宁安侯的住处去了。
为了避嫌,她还特意去韶光院把谢婉接了过来。
宁安侯和侯夫人分居多年,姜蜜去前院时,正巧碰上侯夫人出门。
“元娘?你怎么到这处来了?”侯夫人惊诧问道。
姜蜜向她行礼,而后扬了扬手中捧着的药酒,“昨日瞧爹腿脚不适,我便寻思着送些药酒来。娘您这是要出门?”
侯夫人瞬间洇出两行泪,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十五了,我去法清寺陪陪小六……你说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这些年得多苦啊呜呜……”
小六?
婆母似乎确实还有一位幺女行六,只是听说不幸夭折了。
姜蜜将药酒递给丫鬟,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泪,嘴中轻哄:“娘,六妹妹许久不见您,定是想您想得紧。您若这般哭着去,可叫六妹妹如何安心?您得高高兴兴地去见她才是呀。”
侯夫人闻之有理,心中更加酸涩,强压情绪忍下那汹涌泪意,边哭边笑道:“你说的是,我该笑着去的。”
姜蜜目送她离去,一直等着她不见了身影才转身去找宁安侯。她想了想侯夫人的话,便问身边的丫鬟挽夏具体是怎么回事。
姜蜜只陪嫁了拂冬一个心腹丫鬟,这个挽夏是原先在谢知让身边伺候的,后来被他指派过来服侍姜蜜。
她话不多,但对府里的一些旧事儿都知晓,做事也伶俐,姜蜜挺喜欢她的,问了她的意思后便给改了名字,收作心腹留用。
“府上曾有一位六姑娘,是侯爷和夫人的幺女,在四个月的时候夭折了。早夭之人是不能进祖坟的,夫人便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将六姑娘的牌位供奉在法清寺,每月十五便要去寺里吃斋念佛,直到二十才归。”
原来是这般。
挽夏想了想,又补充道:“当年我还小,隐隐约约听说夫人便是因为这件事,才同侯爷彻底生分的。只是具体如何,便不知晓了。”
揭过这一茬,姜蜜很快到了宁安侯的住处。她进去的时候,宁安侯正一个人坐在窗边左右手互搏。
他见到二人有些惊讶,扬声吩咐下人上茶。又见谢婉一直盯着那盘糕点瞧,让人把它给端了过来。
谢婉高兴,冲宁安侯极浅极浅地笑了一下。
“爹,昨日我瞧您腿脚不舒服,便想着带这药酒来给您试试。我娘家祖母也腿脚不好,一到冬日那膝盖就发疼,特意寻的这偏方,搽了能好上许多。若是能有用,爹您也能舒服些。”
宁安侯这腿,御医看过,郎中瞧过,都没什么好的解决法子。对于姜蜜送来的这药酒,他是不信的。但他感念姜蜜的这份孝心,笑着让人收下了,嘴中还喟叹道:
“你是个好孩子啊。”
姜蜜笑笑,沉默片刻,难得有些拘谨。她捏了捏自己的裙衫,鼓足勇气开口:
“我……我今日来,是想和您道谢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江南水患,您在河边救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便是我。我爹爹娘亲都被水冲走了,怎么找也找不到。那时候掉在水里,我都不想活了。”
“是您跳进河里把我捞上来的,也是您和我说了那番话才让我接着活下去的。后来我家里人说我爹爹娘亲找到了,叫我回去见他们最后一面,我来不及和您道谢就走了。等我办完丧事想找您时,却发现您已经走了。”
“我……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恩人,也没想到恩人您会成为我公爹。我……我感激您幼时救我一命……”
说着,姜蜜眼眶发热,硬挺挺跪下要给宁安侯磕头,惹得他连忙弯腰把人扶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姜蜜哭得情难自抑。
她那时候只有七岁,所有人都告诉她爹娘死了,她没爹没娘了。她日日去找、夜夜去瞧,什么结果也无。
掉进河里时,脏污的河水蛮横地冲进她的鼻子嘴巴,带起一阵阵猛烈的窒息。胸腔中的气渐渐减少,身体被席卷被裹挟,找不到一点借力,无依无靠,就像她的人生。
可是在绝望里,有一双手紧紧抱住了她,一点儿也没有松开。哪怕他被石头撞、被木桩砸,他依然没有松开,坚定地抱着她游上了岸。
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活,更没可能见到爹娘的最后一面。
十年啊,已经很久了。
宁安侯看着面前的姜蜜,神情有些恍惚。他为人处事只凭心意,从不计较得失,便是施了恩情也不求回报,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姜蜜这般情真意切说着,宁安侯仔细想了许久,终于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都长这般大了。”他欣慰地笑了笑。
……
谢知让带人追过去时,那人正和妓子颠鸾倒凤。二人亲热得忘乎所以。
曲怀英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叫声,黑着脸,一脚把门给踹了开来。
“娘的狗东西,老子为了追你一口水没喝,你倒是在这里享福。给我拿下!”
“啊——”妓子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刘平抓起衣服还想逃,却被两名锦衣卫扭着胳膊按到了地上。
曲怀英上前,冷笑着拍拍他的脸,道:“还想跑?睡女人睡得腿都软了吧?”
他也是个汉子,啐了他一口,恨声道:“别得意。你们锦衣卫,说到底就是皇帝手里的狗罢了,和我有什么区别?今天是我,下次就是你们!你们都等着!”
“是是是,老子等着呢。”曲怀英笑眯眯看他,起身一脚踩在刘平头上,将人的脸狠狠往地上捻。
刘平的话,谢知让浑然不放在心上。他径自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屋内那股劣质的浓香,夹杂着如兰似麝的奇异味道,终于散淡了些。
他松开眉头,在屋子里转悠起来。
房间并不宽敞,光线昏暗、摆设凌乱,更显屋内逼仄。裤子裙衫扔得到处都是,一条红色肚兜还挂在桌子上,半边垂下,随风摇曳。
谢知让随意瞥过一眼,心下微疑,只面上不表,继续将视线扫向那名妓子。
她吓得脸都白了,浑身蜷缩着躲在衾被下,瑟瑟发抖。
谢知让本是随意一瞟,忽而凝住视线,大步上前掐住了女人的下颌。
那妓子吓得花容失色,泪水夺眶而出,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大……大……大人……”
曲怀英见到这一幕,不怀好意地调笑:“哟,谢三儿,想不到你还有这癖好呐?”
女人吓得面色更白,眼中氤氲着泪,手却颤巍巍放下被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谢知让余光瞥见那白花花的身子,颇为嫌弃地松手。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那刚刚还楚楚可怜的女人忽然暴起,一抹寒光飞速闪过。
谢知让寒毛乍起,浑身气势骤然冷凝,手臂绷紧肌肉,快速拔出腰间长刀,偏身对着那女子砍了过去。
这一刀,杀气腾腾。
血液喷薄而出,飞溅在谢知让脸上。一只女人的手飞了出去,“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女人跌倒在地,疼得几乎要昏过去,却仍咬牙切齿地咒骂:
“谢知让,你不得好死!”
谢知让单手执刀,殷红的血顺着刀锋滴落在地。他垂眸,居高临下看着女人,眉间的血为他平添几分邪肆。
“把她带回去,好好伺候。”
“是!”
曲怀英着人把她压下去,又见谢知让背上被刺了一刀,面露忧色,“你伤怎么样?”
“没事。”
谢知让并不在意,脱了衣衫,随意瞟了一眼,眉头都没皱,便让曲怀英替他包扎一番。却不想曲怀英看着他的身体挤眉弄眼、评头论足。
“三儿,想不到你这战况挺激烈啊。”
只见男人后背上除了那一条长长的刀疤,满是深深浅浅的挠痕血丝,颈侧还有一个深红色的牙印,显得极为暧昧。
谢知让扭头看了眼那圈牙印子,沉默许久,忽然笑骂道:“不包就赶紧滚。”
曲怀英白了他一眼,任劳任怨给他包扎伤口。
屋内检查得差不多了,正要走,谢知让忽然看见床底有本小册子露出一个边角。他目光微凝,不动声色地将它捡起来合上。
谢卫明见状,正要接过册子,却听谢知让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这是重要的证据,我亲自拿。”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府上的姜蜜,没等来谢知让说的好戏,也没等到他给自己解决娘家人,倒是先等来了府上的姑奶奶和表小姐。
这位姑奶奶名唤谢雅君。说起她,年轻时绝对是艳冠京城。
那时的老宁安侯还未降爵,还是镇国公,谢雅君作为镇国公唯一的女儿,那荣宠,当真是京城里的独一份。谁也越不过她去。
众人都在想这位眼高于顶的姑奶奶该找个什么如意郎君,却不想跟陇右一位不知名的将军看对了眼,一哭二闹三上吊,非君不嫁。
镇国公疼女儿,到底没辙,松口答应了,还重重提携了女婿一把。
姜蜜听闻她们来,便让挽夏将情况细细说了一遍。如此心中有数,她才好应对自如。
正思量着,便见老夫人院里的丫鬟来叫她过去。
一路穿花拂柳行至上房,姜蜜刚想掀帘进屋,忽然听到里面说起了自己。
“娘,您怎的真让让哥儿娶了那乡下丫头?我们让哥儿可是世子,娶的妻子以后就是宗妇!怎能让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占了位子呢?”
“说别人之前你先想想自己。那董远山不是乡下泥腿子出身?当初是谁要死要活地嫁给人家?你好意思说三郎媳妇。”
“娘,环娘还在这儿呢。您当她面儿说什么呢?”
“当她面儿怎么了?我就是当着董远山的面,我也这么说!”
老夫人轻哼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只谢雅君还不依不饶。
“娘,咱们起先说好让环娘嫁给让哥儿的。她比不过那王家姑娘就算了,怎的……”
姜蜜没再听下去,掀了帘子走进去,笑意吟吟地对着上首诸位行礼。董玉环柔柔一笑,起身给她回礼。
姜蜜并不多话,只安静等老夫人吩咐。
“三郎媳妇,先前我让秦嬷嬷跟着你,现如今招待她们的事儿,便交给你了,也叫你练练手。”
“多谢祖母愿意教我,愿意让我放手去做。秦嬷嬷教得细心,只我是个蠢的,跟着学了点皮毛便来班门弄斧了。若有什么闹了笑话的地方,还请姑母和表妹包涵我一二。”
谢雅君看了她一眼,眼睛几乎要长到天上去,嗤笑一声,眼中明晃晃满是不屑,“你倒是油嘴滑舌。”
姜蜜只笑,不发一言。
从上房领了差事回来,她马不停蹄便去吩咐下人准备接风宴、帮忙归置东西。
拂冬见姜蜜忙得脚跟儿都不着地了,嘟囔着抱怨:“从陇右过来少说也要好几日,怎的临了才给少夫人您指派差事?那两位主子,要求也忒多了些。”
正说着,又有丫鬟捧着一套白釉纹瓣莲茶具过来,小声禀告:“少夫人,姑奶奶说她不喜欢用白釉彩的茶具,说……说是白的瞧着晦气,想让您给换成青釉的。她还说……她记得未出阁前有一套青釉刻花瓷的茶具她甚是喜欢,想用那套。”
拂冬简直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她都嫁出去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前的茶具,她让人一时上哪儿找去?
这劳什子姑奶奶就是故意为难她家少夫人呢!
姜蜜倒是镇定,平静吩咐道:
“挽夏,你亲自去一趟雅莲苑,把她们不满意的地方全部记下来,告诉她们我尽量满足她们,但有些东西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还请她们将就一二。拂冬,你去库房那边誊抄一份送去雅莲苑的东西名单,什么东西、谁送过去的、几时送的、是否被退回去了,你都去抄仔细了。别声扬。”
“哎,奴婢这就去。”
姜蜜将人打发出去,好容易坐下歇一会儿,正想派人出去打听点事儿,突然发现身边能用的人竟已都派出去了。
往日瞧着伺候的人已经够用,可现下看来,若是真的接手管家大权,还是不行。
独木难支啊。
姜蜜长长叹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