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款小说深度侵占:病娇为攻陷她用尽心机推荐_主角褚云降路阔小说新热门小说

齐齐小baby

褚云降路阔是小说《深度侵占:病娇为攻陷她用尽心机》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兔拾柒写的一款豪门总裁类小说。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深度侵占:病娇为攻陷她用尽心机》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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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江。

阳春三月,小雨淅沥。

夜幕降临时分气温似是又降了几个度,江南的早春,气候向来飘忽不定,这下了雨,一到晚间更是湿冷难耐。

处理完手上代理案的诉讼文件,褚云降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五点零五分,距离下班还有二十五分钟。

律所里的空调又被几个怕冷的同事打开了,出风口正对她的工位,暖烘烘地一阵吹。

她抬起手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发涩的眼睛,而后转头看了眼落地窗外。

细密的雨幕下,霓虹的光晕似是被雨水泡发,点点坠在玻璃上的水珠里,水珠相互碰撞,颗颗滑落。

雨下了一天。

膝盖处隐隐传来的酸痛,昭示着她的身体对这种天气的憎恶。

她俯低身子,揉了揉膝盖。

须臾,微微叹了声,端起桌上的玻璃杯,打算去接杯热水。

休息区里,几个近期没有代理案的同事,三五成群地窝在沙发上聊天,一旁开着的电视,叽里哇啦地在放着娱乐新闻。

几人见她来,一脸笑意地看向她。

“褚律师,明天周末,今晚林Par请客吃火锅,你一起来吗?”

褚云降闻声顿了一下,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婉拒:“不好意思,今晚有点事,你们去吧,玩得开心。”

说完,又是抱歉一笑,端着水杯拐进了茶水间。

被拒的小姑娘撇着嘴角,耸了耸肩,看了眼一旁刚刚撺掇她询问的人。

“我就说这么问,她肯定不会答应啊。”

整个律所谁不知道,林Par一直在追褚律师,可惜一个有情一个无意,这明里暗里都坚持多久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另一女同事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神情不解:“其实我觉得林Par挺好的呀,家境、样貌、身材,连工作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前不久还被评为淮江十佳青年才俊,到底是哪里让褚律师不满意了?”

话音刚落,一抹娉婷婀娜的身影就从一旁的化妆室走了出来,一身小香风的连衣裙,将手里装着刚换下来的职业装的袋子丢进一旁的椅子里。

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神色轻慢又不屑,淡淡回了声——

“还能有什么,想再等等,看能不能钓到更好的呗,脸长成那样,是一个区区律所小合伙人就能收买的吗?”

这话说的,像是夸赞,又像是在阴阳。

于是,周围的人都相互看了看,而后噤了声。

整个律所,所有人也还知道,安亭和褚云降不太对付。

女人嘛,友情来得快,敌意也来得快。

前几年褚云降没来“和森律所”的时候,律界俏佳人的第一把交椅,安亭那可是稳稳坐了好几年,受尽追捧。

后来褚云降来了,几张出庭的照片一出来,风向瞬间变了,什么“律界仙女”,“神颜律师”这些连安亭都没拥有过的头衔,一下子全都出来了。

那段时间连带着和森的业务都多了不少,于是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安亭见状,两眼淡淡一瞥,拎起圆桌上的那只Moynatrejane,道了声:“今晚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说完,踩着脚上那双JimmyChoo的晚宴鞋,“咯噔咯噔”地走了。

那一身行头,看样子是要去参加什么高端晚宴。

直到人不见了踪影,人群中才隐隐传来一声:“安亭好像又换男朋友了,前天晚上看她上了一辆古斯特。”

“真的假的,这次换了个这么大腕的?”

“看她那一身行头就知道了嘛!”

“……”

在一众小姑娘的讨论声中,刚从办公室出来的陈雯看了眼茶水间的方向,而后走了过去。

*

褚云降正端着水杯站在饮水机前,仰头将手心里的两粒药丢进嘴里,而后将水杯递到嘴边,喝了口水。

微烫的水裹挟着药片从喉咙滑下,她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是为了避嫌,还是真有事啊?”

药片刚抵达胃部,身后就传来带着戏谑的一声调侃。

她转头看过去,弯起嘴角笑了起来:“是真有事。”

陈雯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是恨铁不成钢。

“林亦扬追你得有大半年了吧,我要是有你这张脸,身家千万以下的看都不带看一下的。”

褚云降的长相偏温婉气质那一挂,五官小巧精致,棱角柔和的鹅蛋脸,一对弯弯小山眉下,搭了双盈润的桃花眼,鼻梁纤巧,微翘的鼻头上有颗浅褐色的小痣,唇形丰润又饱满。

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下还会拱起了一对小卧蚕。

的确是如今职场精英以及公婆最讨喜的长相。

褚云降笑了笑没说话。

陈雯也似是知道她在顾虑什么,稍稍叹了口气,眼神不经意瞥到了一旁大理石台上的药盒。

眉头皱了皱:“腿又疼啦?”

褚云降闻声将药盒收了起来:“嗯,老毛病了,一下雨就这样。”

陈雯闻言又是一声叹息,须臾才再度开口:“添添最近好些了吗?明后天我也没事,去你那接过来,我带他两天。”

褚云降闻声微微一愣,眼睫轻轻颤了颤,低低应了声:“好多了。”

而后又缓缓抬起眼帘,笑了起来:“他这段时间有点好动,你怕是要被折磨了。”

陈雯的目光在她嘴角的笑意上停顿了半晌,而后又看向她的眼睛,轻轻叹了声。

“最难带的时候,我不也帮你带过来了?”

说完,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要我说,实在不行你就跟林亦扬坦白了呗,他若是不能接受就拜拜,能接受就皆大欢喜,你一个女孩子家,也该……”

“陈Par,褚律师,下班啦!”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忽然传来一声,打断了陈雯接下来的话。

于是她也只得收了声,应了声:“知道了。”

褚云降也跟着笑了起来,拿起东西:“走吧。”

陈雯瞧了她一眼,似是察觉出她并不打算就刚刚的话给出回应,无奈地摇了摇头。

*

两人一道出了写字楼,屋外的雨还没停。

陈雯看了眼屋檐外的雨:“我送你回去吧,也别去坐地铁了。”

褚云降摇了摇头:“不用了,也不顺道儿,况且我暂时也不回家。”

陈雯似是听见了什么惊天大新闻,一脸惊讶地看过来,而后暧昧地挑了挑眉:“不回家,有约会啊?”

褚云降笑了声,略显俏皮地晃了晃脖子,说了声:“秘密。”

陈雯“切”了一声:“行,那我可不管你了,明天下午我去接添添。”

褚云降点头:“好。”

陈雯走后,褚云降又在屋檐下站了会儿,咬着唇纠结了半晌,还是拿出手机,准备打个车。

从这走到地铁口得有十分钟,平时也就算了,可今天下了雨,加上膝盖处的不适,让她出现了一些怠惰的情绪。

想着,偶尔小小奢侈一把,也不过分。

可在打车页面跳出“前方还有十一位”的提醒时,一盆冷水,将她从头浇了个透。

“那可说好了,下个周末,你得抽空陪我!”

就在她纠结是抱着侥幸心理再等一等,还是去坐地铁时,忽然听见一道甜腻而又娇嗔的嗓音。

这个声线实在是太过熟悉,褚云降抬头看过去。

远处台阶下,天色昏暗的雨幕里,站着两抹身影。

安亭一身高奢穿搭,精致又俏丽,此时正神色骄纵地仰着脸,看向面前的男人,一只手撒娇似是地拽着男人的衣摆晃了晃,另一只手的臂弯里满满当当挂了好些奢侈品的购物袋。

看样子,为了弥补今日不能约会的遗憾,他们刚刚去对面的商场完成了一波扫荡。

男人的身高很优越,身材比例也近乎完美,挺拔且有型。

一身黑西服撑得舒展而熨贴,手里举着把黑伞,举着伞的那只手,指节修长笔直,半探出西服外套袖口的腕部,带了块款式做工精美的腕表,就算是外行人,也能看出价格不菲。

伞沿微微遮脸,从褚云降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节鲜明流畅的下颔线条,以及轻抿着的唇。

唇角微微下沉,莫名的,褚云降觉得,男人是在不耐烦。

一瞬间,她的神思微微晃了晃,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出神。

“嗯。”

接着,一声躁意明显,又不耐烦的回应响了起来,音调低沉微哑,质感独特。

褚云降忽地一愣,神思拉回,骤然抬眸看过去。

安亭神色有些不悦,但也不敢造次,又扭捏着说了些话,恰逢此时一辆出租车路过,她招了招手,而后便钻进了车里,笑着对车外的男人挥了挥手,便乘车离去。

男人又在原地驻足了会儿,不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从远处驶来。

车体线条流畅且高级,最终稳稳停在了他的面前。

开车门,收伞,上车。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间沉稳且不缺风度。

匆匆一瞥,她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侧脸。

骨相优越,山根挺拔,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交叠间晦明深黯。

半开的车窗缓缓升上,随着男人面庞的消失,车子也缓缓启动,猩红的尾灯伴随着喷薄的尾气,最终消失在雨幕里。

倏地,褚云降整个人似是被点了穴,久久地僵在原地,脑仁突突发麻,脸色也紧跟着苍白了几分。

接到叶禾电话的时候,褚云降已经上了车,和司机说了目的地后,她整个人虚脱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可脑子里却好似煮了一锅沸粥,不停地翻滚,灼烫着她的神经。

手机铃声响过三声后,她才接了起来。

“喂。”

嗓音沉哑无力。

连电话那头的叶禾都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她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回了声:“没事。”

这一声儿比先前那声清爽些,叶禾这才放了心,切入了主题:“到哪儿了,快到没?“

她看了眼导航,回:“嗯,还有两个路口。”

叶禾松了口气,立刻佯装哭兮兮地耍宝了起来:“还好有你啊,不然我今晚就嗝屁了!”

叶禾前不久心血来潮和朋友合资在平江上弄了艘古风游轮,搞了家苏菜馆,还起了个挺应景的名儿,叫“画舫斋”。

淮江地处江南,最不缺的就是口味甜腻的苏菜,但画舫斋却每天门庭若市。

一来是游轮餐厅,听起来高档且新奇,二来是每日都有佳人奏乐,消费高的包间还能听独奏。

一水儿香腮如雪,玉指纤纤的美人低眉扶琴,那画面真是赏心悦目。

可今晚要独奏的一个姑娘,因家里有急事毁了约,叶禾本人近期又不在淮江,心急火燎了好一阵,才想起褚云降,这个古筝十级的发小。

褚云降闻声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似是两弯月牙:“你也就这时候想起我了。”

叶禾在那头据理力争:“我可没有啊,我人虽然在罗马快乐地玩耍,但买的东西可都是跟我干儿子有关的,你回头记得告诉添宝,干妈给他买了好多玩具。”

褚云降闻声顿了顿,抿着唇低低应了声:“嗯。”。

那头叶禾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那今晚添宝怎么办,实在不行你一起带过去呗,我和工作人员说一声,你忙的时候让他们帮你看着。”

褚云降摇了摇头:“没事,我和保姆阿姨说过了,今晚让她帮我带一晚上。”

叶禾的这家游轮馆子还有一个噱头,晚上七点开船,第二日早上七点才到港,船上吃喝玩乐住啥都有,也难怪生意一直火爆。

叶禾沉吟了半晌:“也行,等我回来,我给他接过来待几天。”

褚云降应了声,而后叶禾就准备收线,可就在挂断电话的前一秒,褚云降忽然开口喊了她一声:“禾禾。”

叶禾微微一愣:“怎么了?”

褚云降顿了半晌,脑子里又回想起刚刚写字楼下的场景,皱着眉头咬了咬唇。

“我今天,好像碰到他了。”

瞬间,电话里安静得只剩电流声。

须臾,叶禾的嗓音低了几个度,尾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他看见你了吗?”

“没有。”

声落,电话那头,叶禾微微舒了口气。

“褚褚,放宽心,没事的,只是碰巧,淮江这么大,你们……你们不可能一直碰到的。”

话是这么说,可声音里却透着明显的底气不足。

褚云降也不知听没听得进去,偏头看向车窗外一一倒退的景致,眸光辽远潋滟。

“褚褚?”

直到听筒里又传来叶禾一声担忧的呼唤,她才回过神来,应了声:“我知道。”

恰逢此时,司机通知到达了目的地,她又道了声:“我到了,先挂电话了。”

叶禾有些迟疑,但还是回了声:“好。”

挂了电话,褚云降道谢后,便开了车门下车。

这个点正是画舫斋上客的高峰期,她撑着伞跟着人流顺着江堤往渡口去。

江岸线上风有些大,雨丝在风中乱舞,撑了伞却和没撑没什么区别,走到渡口时,浑身上下几乎都被打湿了。

一个相熟的服务生正站在入口处迎客,一眼就从茫茫人群里看见了她。

和身边一位同事打了声招呼,就穿过人群挤了过来。

“褚律师,你来啦!”

小姑娘年纪不大,满脸的雀跃。

褚云降弯唇笑着点了点头:“嗯,打车费了点时间,来晚了。”

小服务生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您今天演奏的贵宾厅,客人都还没来呢。”

说完顿了顿,看了眼褚云降身上半湿的衣服,继续笑盈盈开口道:“我先带您去换衣服。”

褚云降点了点头:“好,麻烦你了。”

小服务生嘿嘿一笑,便领着褚云降从员工通道登了船。

到了员工换衣间,今晚有演出的姑娘基本都已经收拾妥当去了相应的雅间。

这会儿的换衣间里静悄悄的,小服务生埋首进衣橱里,帮褚云降找适合她尺寸的演出旗袍。

褚云降站在原地四下看了看。

叶禾这馆子开了也快有两年了,她来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从员工换衣间都很豪华的装修来看,这应该是真的下了血本的。

“褚律师,你试下这件吧。”

小服务生从衣橱里抬起头,递给了她一件青绿色的旗袍,她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小姑娘笑着应了声:“我在外面等您,换好了我带你去贵宾厅。”

褚云降点了点头:“好。”

换衣间的门关上后,室内再次恢复平静,褚云降看了眼手里轻飘飘的衣裳,顿了半晌,才放下了手里的包。

她直接从律所来的,这会儿身上穿的还是职业小西装,刚刚风雨里走了一遭,里面的衬衫好像都湿了。

走到穿衣镜前,一件件脱掉身上的衣服,肌肤上附着的水汽,一瞬间接触空气,冷得她没忍住缩了缩肩。

她向来怕冷,前几年膝盖不太好后,更是从没少穿过衣服。

匆匆将旗袍套上,拉上腰侧的拉链,才再次抬眸看向镜子。

而后就忽地愣了愣。

镜子里,旗袍将女人曼妙的身姿凹显得愈发动人,袖口紧绷着两节藕段似的胳膊,肤若凝脂,洁白无瑕。

旗袍的下摆将将遮住膝盖,再往下,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小腿。

她一时有些失神。

自己好像有些年没这般穿过了。

眸光暗了片刻后,她垂了垂眼睫,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小服务生本站在门口等的,听见开门声转头看过来,而后脸上闪过一抹惊艳。

开口夸赞道:“褚律师,你这样穿好好看啊!”说完顿了半晌,蹙着眉头似是在想措辞,接着才继续道:“像甜妹!”

姑娘的声音有些大,惹得一些路过的宾客也转头看过来。

成年人的夸赞大多含蓄,像这般直白的倒是少见,惹得褚云降微微红了脸,但还是笑着坦然道谢:“谢谢。”

不过这话也不假,褚云降的外貌本就偏甜美风,再配上这明亮的打扮,就更是可人了。

小姑娘嘻嘻一笑,晃了晃手里的发簪:“我再帮您盘个头发。”

她笑着点头:“好。”

*

八点。

画舫斋客人已经全部入席,船舱里,觥筹交错,笑闹声不断,但船却一直迟迟不开。

几分钟后,陆续有人从雅间内探出头,神色略显不耐地质问:“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开船?”

本该七点就准时开船的,可今日却足足晚了一个钟头,等得宾客都开始厌烦。

闻声,站在过道内的侍应生也是一脸的为难。

这已经是这一个小时里的第三波问询了。

见状,侍应生暗暗抬眸,看了眼尽头小雅阁上的那间贵宾厅。

没那边的意思,他们也不敢轻易开船呐!

今日晚点,是因为贵宾厅在等人。

具体在等什么人,自是他们这些人问不得的,那一屋子坐的都是淮江有头有脸的人物,非富即贵,能轮到他们等的人,估计也非凡辈了。

思及此,侍应生略显无奈地抿了抿唇,拿着几盒事先备好的酬宾小礼盒,上前道明情况特殊后,一一安抚并道歉。

*

而此时的贵宾厅内却是一片静默,只有点点古筝声从屏风后悠悠传来。

“这……这究竟是来还是不来啊?”

终于,席间有人忍不住询问了句。

可回应他的依旧是一桌子的静默,在座的十来个人皆凝着神色,竟没有一个能给出答案的。

须臾,上坐左侧席位上的人看了眼身侧空着的位置,沉重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再等等吧。”

今儿请的这位爷,算是淮江那帮“太子爷”里脾性最难琢磨的,催不得问不得,可偏偏手里还捏着他们这群人争相想得到的资源。

其余的人闻声又是一声焦虑的叹息,但谁也不敢撩脸子,只得继续干等着。

*

屏风后。

古筝曲已由《渔舟唱晚》奏到了《平湖秋月》。

一旁支开的小轩窗,忽地吹进来一阵风,褚云降没忍住皱了皱眉。

琴座的位置靠着窗口,寒气裹挟着些许轻薄的雨丝飘进来,落在肌肤上,激起一阵颤栗。

她感觉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趁着一个滑音的间隙,她抬眸看了眼那扇开着的雕花窗。

窗外夜幕低垂,细雨如丝,极目眺望去,是平江上璀璨绚烂的江景。

收回视线时,她浅浅看了眼胳膊上那一层细密的隆起。

本以为一顿饭的功夫,也就一个钟头左右,但她这都坐快两个钟头了,那边的客人还没来齐。

抚在琴弦上的手都已冻得僵硬发麻,连拨弦都有些吃力。

正想着,窗外又吹来一阵风,吹得她旗袍的裙摆都微微浮动,肌肤上的疙瘩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手下的曲子刚好弹到高潮部分,一段轻快的摇指后,她决定弹完这曲就去关窗。

恰逢此时,有服务生来敲门,站在门外声色无奈地询问:“您好,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开船?”

再不开,这普雅间的宾客怕是要闹起来了。

闻言,上座左侧位上的男子又扫了眼还空着的主位,无奈地叹了声,正欲开口。

雅间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船舱内铺的是木地板,踩在脚底,声响沉闷悦耳。

众人对视了一眼,本欲开口的那人更是瞬间噤了声,一时间整个屋内的人都屏息了。

从普雅间过道攀上贵宾厅,有一截纯花梨木的楼梯,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踏上了那截台阶,随后,不疾不徐地往上攀来。

霎时,屏风那头的人群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众人皆松了口气,赶忙起身,朝门口迎过去。

主客来了。

褚云降被这一阵响动吸引了些许注意力,刚准备抬眸看过去,雅间的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

接着,响起一阵谄媚而又恭维地招呼声。

“路总,您这可算是来了!您要是不来,我今儿这两瓶53飞天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开呢!”

气氛一时间被某种虚伪而又功利的氛围笼罩。

但同时也证明了,他们等了一晚上的人的确是位不可得罪的贵客。

可在听到称呼的那一瞬间,褚云降手上拨弦的动作狠狠一顿,眼帘倏地往上抬了抬。

但隔着屏风,视线被一层朦胧的乔其纱挡着,只隐隐勾勒出一圈轮廓,根本看不清。

她蹙了蹙眉,神思在这一刻开始游离,前一秒还冷得如同坠进冰窟的双手,此时掌心都已浸出了层细汗。

须臾,她抿了抿唇,自我暗示道——

应该不会那么巧,整个淮江姓“lu”的又不止一个,更何况又不一定是那个“路”。

想到这,她顺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微微颤抖的手镇定下来,继续稳稳地拨弦。

屏风那头又是一阵响动,似是主客落了座。

紧接着,一道腔调朗润,语气里带着点意味不明的调侃缓缓响起。

“哦?那李总这是在责怪路某来迟咯?”

尾音微微上扬,音质润泽磁性,漫不经心中又透着点令人生畏的威慑。

于是,四下瞬间陷入一片僵硬的静默中。

褚云降也跟着狠狠一愣,在熟悉的音调传入耳鼓的那一刻,某些记忆深谷里的画面犹如涨了潮的海水,一点点漫过脑际,最终将她完全淹没。

腕骨不经意地颤了颤,红润的唇也霎时失了血色。

在晃神中,指尖的义甲忽地重重勾过琴弦,接着——

“嘣——”的一声。

琴弦断了。

原本紧绷的弦丝,失去了外力约束,崩弹到指腹上,瞬间抽打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原本徐徐倾泻的琴音也瞬间停止。

屏风那头,刚被噎了话的李总闻声立刻将注意力转移了过去,眉头深深隆起,声色不悦地道了声:“怎么回事儿?”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了过去。

褚云降静默了片刻,眼睫微微颤了颤,将手缓缓从琴上挪开,缠了义甲的指尖轻轻捏了捏拳,尖锐的玳瑁片陷进掌心的肉里。

刺痛,但却让人清醒。

须臾,她轻缓叹了声,从圆凳上站起。

“抱歉,琴弦断了。”

姑娘的声音宛若山间清泉,明净透彻,隔着朦胧的屏风传来,让原本想发难的人都怔了片刻。

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有着更大的包容性。

可是却无人发现,那抹原本姿态随意地坐在正位上的身影,在听见声音的一刹那,单薄的眼皮缓缓往上掀了掀。

一双深邃的眼瞳淡淡往屏风后看去。

乔其纱质地的屏风,上面绣了幅烟雨行舟图,影绰的纱面里,虚虚勾勒出一个纤瘦曼妙的身影。

褚云降顿了少顷,又是一声叹息后,缓缓拆掉指尖上的义甲,才迈开步子,往屏风前走去。

上好的红木地板,与鞋跟碰撞,声声作响。

几步后,她从屏风后走了出去。

屋内装修古朴又富丽,顶上盏盏宫灯亮如白昼,她的视线浅浅往人群中递过去。

刹那之间,与另一道犀利尖锐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男人一袭深色西服,坐在距她最远的主位上,西服外套的扣子被他解开,露出里面同色系的黑衬衫和领带。

头发剃得略短,露出饱满的额头,显得他那本就立挺的五官更加英气逼人。

一身约束力极强的装扮,却都未能敛去他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散漫。

身子半倚在椅背上,下巴微抬,两片唇瓣轻抿着,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脸上。

整个人傲气中又带着点鄙睨众生的不屑。

除了气场沉淀得更加沉稳外,那股轻狂劲儿与当年年少时如出一辙。

刚刚在写字楼下距离有些远,加上还有安亭半推半就地挡着,她根本没看清,这会儿倒是看了个真切。

褚云降微微顿了片刻,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都在这一刻开始发颤。

须臾,她垂了垂眼睫,开口再次道歉:“实在抱歉,我需要换根琴弦。”

原本最先嚷嚷起来的李总,此时也是一愣,目光将褚云降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脸上浮上了层不忍责备的情绪。

美人若此,何故生难呐!

李总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嘴闭上了,清了清嗓子,淡淡说了声:“知道了,去吧。”

“不必了。”

几乎在声落的一瞬间,一道沉润的嗓音插了进来。

李总闻声愣了愣,转头看向主位。

一屋子温润的声色,都未能将男人眉宇间的狷狂柔和下来。

他单手扶着桌面,指尖一下下轻敲着,目光先是在褚云降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而后缓缓挪至她垂在身侧轻轻颤抖的手上。

接着,微微勾起一边嘴角,语气平缓却又戏谑:“我似是与这位小姐很有缘,一起坐下吃个饭?”

话音刚落,褚云降忽地狠狠一愣,眼神不可思议地看了过去。

一屋子的人也都跟着愣了愣,倒是坐在路阔身旁的李总最先反应过来,神色忖度的两边看了看。

这还不明显嘛,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的心思也就那几种。

想到这,他又暗暗看了褚云降一眼,忽地笑了起来:“姑娘您贵姓?不介意的话一起坐下用个便饭,坐那弹一晚上了,我们路总也是体恤你,吃个饭不打紧的。”

说这话的时候,李总自个儿心里其实也有些犯嘀咕。

这按照常理,路家这位公子爷,且不说家世,就算光是那张脸,也不是缺女人的主儿啊。

他们那圈子里,上赶着往上贴的就不少,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啊。

面前这姑娘长得是漂亮,就跟那出水的芙蓉似的,但说实话,一看就不是玩儿得起的人。

白白净净一张小脸,怕是家世也简单纯净。

太子爷圈也有太子爷圈的规矩,出来玩儿,都是心知肚明的各取所需,谁都不想摊上个难缠的事儿精。

这种一看就简单纯粹的姑娘,就更是一大忌了,万一弄出感情来,就跟那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

褚云降静静立在那,没开口回答,也没挪动步子上前。

听到李总这么说,男人嘴角的弧度又大了几分,但笑意却不达眼底,带了些许冷冰冰的顽劣。

褚云降又默了片刻,掌心的指尖顶了顶掌骨。

须臾,整个人似是做了翻激烈的思想斗争,一瞬间泄了气,紧捏着的拳头也缓缓松了开来。

一张白净秀气的脸上,表情很淡,甚至让人觉得是一种认命的死寂,回了声:“好。”

“嗒——”

路阔原本节奏规律地敲着桌面的手,倏地停了下来,星眸闪着些许微光,直直看向那抹站在不远处,低垂着眉眼,乖顺又纯良的身影。

须臾,他忽地嘲讽地勾了勾唇,似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李总闻言赶忙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顺位往下挪了个位置,笑呵呵地招呼:“来来来,快坐下。”

而后又对着站在一旁的侍应生说了句:“加套餐具。”

侍应生点头应了声,而后眸光怪异地看了褚云降一眼。

先前贵宾厅宾客没来的时候,她和褚云降还聊过几句,本以为就是个来勤工俭学的大学生,经这么一出,她倒是忽然觉得,这姑娘怕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单纯。

霎时心里多了几分鄙夷。

褚云降看了眼李总让出来的位置,主位的左侧。

再看一眼主位上的人,他依旧是先前那副坐姿,只是嘴角的笑意已经敛去,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

褚云降稍作停顿后,还是缓步走了过去。

算了,她也不想给叶禾惹麻烦。

就这一桌子的人,哪个不是动动手指头就能在淮江掀起一些风浪的,她没必要为此得罪了人。

从桌尾走向主位,要绕过其余已经落座人的身后,她一路走去,就是一路为她让道,而移动凳椅的声音。

那些人一边抬臀,一边面面相觑,接着心照不宣地弯起嘴角,笑得一脸深意。

路阔也自是看见了那些饱含风月意味的笑意,若是往日,他大多懒得搭理,可今天却忽然有些烦躁。

再看一眼那个缓缓走来的身影。

那副温顺的模样,让他觉得讽刺又光火。

若是不是真真切切地见识过她那爪尖齿利的模样,他还真会以为她本来就是这副德性。

想到这,胸腔里那股无名的躁意翻滚得愈烈,他蹙了蹙眉,抬起手松了松领口的领带。

褚云降也在此时走近了,微微偏着身子,落了座。

瞬间,一股熟悉的茉莉清香在鼻尖飘散开来。

于是,他更躁了。

褚云降落座后,李总便招呼着可以传菜了。

可收了音后,发现整个席间都是静默的,无人说话,四周一时间陷入某种诡异的寂静。

只余开着的小轩窗外,传来点点浪花拍打船体的声音。

李总来回看了一圈,而后,略显尴尬的咳了两声,最终决定从褚云降身上找突破口。

他笑眯眯地看过来:“姑娘你姓什么呀?”

褚云降闻声顿了顿:“我姓褚,衤者褚。”

李总闻声神色略微惊讶,笑道了声:“这姓倒是不太常见。”

褚云降微微笑了一下,搁在腿上的手此时紧紧捏作一团,身侧时不时飘来一阵清冽的雪松香,让她心脏频频揪紧,手心更是潮湿一片。

嗅觉总是比视觉更容易勾起回忆。

那些她以为早已淡忘的画面,在熟悉气息的刺激下,都好似变得无比清晰深刻。

混乱的床铺,沉沦的情欲,结实的臂弯,以及男人沉戾的语气与阴沉的目光。

字字句句如刻刀刻进脑海:“你信不信,我真想弄死一个人,远比你想象的要简单?”

“褚云降,爱上我吧,爱上我,我就给你自由。”

“别天真,除非我允许,你走不了的。”

……

这一切梦魇般的过往,都在熟悉的气味沾满鼻腔时,铺天盖地朝她袭来。

就在褚云降想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再回忆时,李总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小褚姑娘,你现在是大几啦,学的什么专业?”

一般来这种地方兼职的大多是在校大学生,趁着闲暇时间挣点零花钱,加上褚云降温婉秀气的长相,的确会让人觉得还是个尚在校的大学生。

一瞬间,她犹如从深渊中被捞起,倏地回过神。

眼睫轻轻颤了颤,须臾,丹唇缓缓开合,道了声——

“我已经结婚了,我儿子都三岁了。”

“啪嗒”一声。

李总刚端起的水杯,重重落在了桌面上,杯中的温水随着杯体的晃动,泼洒一些出来,溅到了周边人的身上。

他愣了一下,赶忙开口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旁的侍应生见状赶忙递了盒纸巾过来。

李总接过后,心里却是不禁捏了把汗。

他今儿出门是没看黄历还是怎么的,点儿怎么那么背呢?

这一晚上拍了两次马屁,尽在雷区蹦跶了。

一次是让人觉得他嫌弃人来迟了,一次是看出这位爷对人家姑娘有点意思,想顺水做个人情,哪知道这丫头还是个结了婚有孩子的。

想到这,李总抬眸暗戳戳看了眼主位上的人。

在褚云降那席话出口的瞬间,路阔就已经将视线挪了过去。

一双剑眉下,眸光淡漠中透着点凌厉的微光。

像是草原上蛰伏着的,随时准备猎杀的野兽。

危险且具有攻击性。

李总的心瞬间“咯噔”一声,沉了半截。

察觉到身侧投来的视线,褚云降没有转头看过去。

低垂的眼睫,不经意瞥见男人那只搁在腿上的手,修长的指节蜷进手心,手背上的骨骼微微凸起,似是用了力。

一桌子的人精也在这一刻嗅出了褚云降与路阔之间那不太对劲的气息。

相互递了个眼神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嘴。

李总两边看了看,而后“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

“那个……路总,咱先开酒?”

无人说话,但今天这局是他做东,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闻声,坐在桌尾的钱总也赶忙接茬儿:“是啊,您是不知道,李总这酒可是存了好久,就等着您来了再开呢!”

今天这饭局其实他们这帮人也是约了好久,之前路阔次次都说没空,甚至好几次他们都订好了席位,人中途却忽然说不来了。

态度极其嚣张,但谁敢生气啊,只得继续舔着脸一次次请呗!

今儿好不容易把人给请来了,但冥冥之中好像又踩了不该踩的坑。

李总此刻的内心真的是欲哭无泪。

再看一眼身旁坐着的姑娘。

这又是误打误撞给哪路神仙请来了呀!

一番左思右想后,只有一种可能——

前女友。

但也不应该呀,要论起来,路家这位算是淮江太子爷里“万花丛中过”的典型代表,身边的姑娘几乎没断过,甚至现如今娱乐圈里好些当红女明星,都曾在他身边待过。

难不成,这占有欲强到连前女友结婚生子也得管啦?

气氛又静默了半晌,褚云降放在桌下的两手紧紧搅作一团。

就在她快要受不了这种气氛打算起身告辞时,身旁的人终于说话了。

“开吧。”

轻飘飘的一声,听不出情绪起伏,但却透着点不易察觉的喑哑。

在他开口的那瞬间,她视线里那只紧捏着拳的手也缓缓松开,而后从腿上挪开,转而搁到了桌面上,他的视线也随之撤离。

席间气氛也逐渐活络起来,褚云降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

这顿饭吃得倒还算和谐,普通的商业性饭局,目的在那一杯杯敬过来的酒水里,显而易见。

褚云降全程几乎没说过话,只安静地吃菜,甚至连视线都不曾往右偏移一分。

有了之前那前车之鉴,更是没人敢再轻易将话题往她身上引。

整个饭局里,她好像是个透明人。

吃到七分饱的时候,褚云降放下了筷子,席间的推杯换盏还在继续,很是热闹。

虽然她没有刻意去留意路阔喝了多少,但从那一个接一个端着酒杯站起来的身影中,不难推算出,他喝了挺多。

在一片酒色喧嚣里,褚云降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有些出神。

头微仰,看着半空吊着的一盏宫灯。

连身后的服务生什么时候换了人她都不知道。

直到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才忽然如梦初醒,从发呆中拉回了神思。

转头看过去,是之前接应她的那个小服务生。

小姑娘凑到她耳边:“褚律师,刚刚你手机在休息室里响了好多次,你要不要去看看?”

褚云降愣了一下,看了眼墙上挂着的古钟。

快十点了。

她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匆匆站了起来。

起身的动作有些大,引得一桌子的人都看过来。

她微微一怔,却也顾不得自己的唐突,弯了下腰,随便扯了个理由:“抱歉,我去趟卫生间。”

而后便离了席,快步走了出去。

在身边的气息骤然抽离的那一瞬,路阔也从与身边人的交涉中脱离出来。

转眸看向那抹略显慌张的离开的身影。

身旁,原本还在同他交涉着项目问题的人,见状也一瞬间噤了声。

男人一双幽深的眼眸久久地注视着门的方向。

眉头微蹙,薄唇轻抿,神色似是不耐烦,又似是在开小差。

但也不敢开口提醒,只得终止话题。

*

褚云降推开休息室门的时候,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她急忙走进去,一个没注意膝盖磕到了沿途的凳子,痛得她皱了皱眉,但也顾不得查看,随便揉了两下,就赶忙去包里翻手机。

她有些急,翻得包里一团乱,却迟迟没摸到手机,铃声还在继续,在寂静的氛围里愈显刺耳。

她急得满头大汗,最终还是将包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全都倒出来,才找到。

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一则备注显示“月姨”的微信视频通话。

她愣了一下,指尖急忙点了接通,信号有些卡顿,延迟了几秒后,画面才生动了起来。

紧接着,一张肉乎乎的小脸就贴到了镜头前。

“妈妈!”

奶声奶气又无比清脆的一声。

闻声,褚云降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弯起眉眼,温柔地笑了起来:“怎么啦?”

那头,手机应该是放在床上的,镜头里除了一张肉嘟嘟的小脸,还有屋顶上的一盏月牙顶灯。

小包子一脸委屈,憋着小嘴,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抱怨道:“妈妈你去哪里了呀,今晚你都没有给我讲睡前故事。”

褚云降举着手机,倚在身后的化妆桌上,神情微微抱歉。

“对不起啊添添,妈妈今天有事情,得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屏幕里,小包子的嘴角撇得更厉害了,小眉头也皱了起来:“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褚云降被他这副小表情逗笑了,也学着他的模样:“是很重要的事情呢,妈妈今天是来救禾禾小姨的。”

添添一听,两只大眼睛瞬间瞪大了:“真的吗?禾禾小姨是被坏蛋抓走了吗?”

褚云降没忍住笑了起来,但还是郑重地点了下头:“是的,妈妈正在救她,所以你要乖乖听话哦,禾禾小姨说她给你买了好多玩具,等她回去就可以给你了。”

听到玩具俩字,添添瞬间两眼放光,立马乖乖地点头:“好,那妈妈,你和禾禾小姨要注意安全哦!”

褚云降笑着点了点头:“好。”

说完,她看了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已经十点了。

立马故作严肃地歪了歪头:“听话的小朋友这个时间是不是该睡觉啦?”

电话那头,添添有些心虚的转了转小眼珠:“我……我马上就睡啦!”

说着,小脸立刻从镜头前撤离,一阵掀被子的声音传来后,又传来一声:“我睡啦!我真的睡觉啦!”

褚云降闻声笑了起来,接着,手机被保姆月姨拿走。

“吵了一晚上说要给你打电话,怕妈妈被坏人抓走了。”

褚云降闻言笑了一下:“今晚麻烦您多费心了,我以为是又发烧了呢。”

前两天换季,小东西连着发了好几天的烧,这几天才算消停,但却也是给她吓够呛。

月姨笑着点了点头:“没事儿,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行,那你先忙,我先带他睡觉。”

褚云降点头应了声,而后便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室内再次恢复平静。

可她却好似一瞬间脱了力,整个人略显虚脱地扶着化妆桌站了会儿。

而后又立在原地放空了片刻,才重新站直了身子,走了出去。

贵宾厅已经散席了。

雅间的门敞着,外面的露台上只站着两个人。

李总,和路阔。

两人似是在聊什么话题,手里都各夹了支烟。

路阔身上的西服外套已经脱了,此时正十分随意地掸在一旁的桅杆上。

那头镂空,风很大,衣摆被吹得浮动,好似下一秒就能被卷进风里,而后坠下船。

他对这些身外之物向来不太爱惜,再贵在他眼里也不过如此。

这会儿半靠在桅杆上的上半身只穿了件黑衬衫,衬衫的下摆束进西裤里,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只是领口处的领带被他扯得略松散,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眉眼揉进一片温润的声色里,加上许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眉宇间那股子轻狂与傲气也都柔和了不少。

但,褚云降无比确定,此时李总叽里呱啦讲得一大套,他一句没记住。

虽然他神色正经,还时不时认真地点下头,其实根本没过脑子。

他喝了酒,特别是喝多了的时候,都这样,人跟他讲什么,都是耳旁风,一觉醒来脑子比脸干净。

思及此,褚云降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垂了垂眼帘,又在原地停顿了片刻,便打算转身离开。

“褚云降。”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一道熟悉的嗓音兼着风声模糊地传来。

她忽地愣在了原地。

褚云降顿了片刻,才再次缓缓转身看过去。

呼呼的江风,夜色昏沉撩人。

男人的眼瞳似是蘸了墨的湖,潋滟深邃,却又透着点微醺的醉意。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因喝了酒而比往日愈发艳红的唇,动了动。

一开一合,吐了俩字——

“过来。”

嗓音低沉,不容抗拒。

褚云降屏了息。

一瞬间似是回到了多年前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他醉酒而归,也总会这般叫她。

只是那时要比现在多几分旖旎的情欲。

一旁的李总闻声愣了一下,也看了过来,而后赶忙识相地掐了烟,告辞。

在路过褚云降身旁时,还十分和蔼地冲她微微一笑。

她顿了顿,点头回应。

晚餐时间已经结束,船舱下部的宴会厅里,此时正在进行一个小型Live house,乐声与人群的喧闹声隐隐传来。

她咬着唇在原地定了片刻,实在是想不管不顾的转身就走,但最终还是叹了声,走了过去。

罢了,他醉了酒本就不记事,今晚过后就当没遇见好了。

小露台上的风大,她一只腿刚踏上去,一阵风就呼啸着席卷过腿弯。

膝盖处的酸痛似是又明显了几分。

脚步微顿,眉头也皱了皱,最终还是走了上去。

路阔今晚的确喝了不少,脑子不受控制的晕眩,连胃里都感觉翻滚着一阵灼痛,直烧灼得心房都感觉烦躁憋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她。

脑子里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与自尊一遍遍告诉自己——

忽视她,当作没看见。

可看她打算转身离开时,还是下意识地叫出口了。

只是没想到,她真的过来了,温顺得和当初在他身边时简直是两个人。

眼看着人一步步走过来,胸腔里的那股躁闷鼓胀成一团。

人是他喊来的,最后受堵的还是他自个儿。

他垂眸抽了口烟,抵在桅杆上的腰又往下滑了几分,另一只空着的手往后握住桅杆,半撑住身子。

褚云降也在这一刻走到了他面前,偏眸看了眼他撑在桅杆上的手。

这一刻她无比笃定,他就是喝多了。

刚刚是因为李总在,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这会儿人走了,他便随性了起来。

前几年,在他身边的那段时间,这种饭局她基本不陪他来,只偶尔会陪着那么一两回,但就算陪着,也都不会给他好脸色。

总之,怎么违背他的意愿怎么来。

每次也都能如愿惹他生好大一通气。

他脾气不好,很少有人会敢忤逆他。

她应该算是这些年里的唯一一个。

后来,他基本不再带她出席私人场合以外的宴会,每每都是独自去再独自归。

就算饮酒也都是适量有度的,根本不会像今天一般,过头到需要借外力才能站稳。

褚云降顿了少顷,才将视线从他的手上挪开,转而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然后才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露台上灯光有些昏暗,只有下方开着门的雅间,微微透出些许暖橙色的光晕。

晦明又柔情。

两人的目光毫无征兆地撞到一起。

男人的眼瞳漆黑深邃,女人的惊异躲闪,似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倒是和当年两人初见时有几分相似。

褚云降愣怔了片刻,慌忙移开了视线。

而后,语调略显磕巴地询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路阔抬手吸了口指间的烟,烟圈缓缓吐出,被风吹得四散。

他看着面前低垂着眉眼的女人,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轻声嗤笑。

“您?”

说完又是一声轻笑,嘴角的弧度多了几分讥讽,接着低语了句:“你这些年恶心人的本事,倒是见长。”

但仔细一想,她好像还真没正儿八经叫过他的名字。

只在几年前,于床笫之间,他半哄半威胁,逼她认真唤过他的名姓。

事过之后,她依旧膈应人地叫他“路少”或是什么代名词都不给他。

想到这,路阔顿了半晌,缓缓抽了口烟。

目光从她五官精巧的脸上缓缓挪至她垂在身侧的手上。

两只藕段似的胳膊,肌肤细腻光洁,再往下的两只手,十指纤长白皙,指节上却空空如也。

他忽然嘲讽地笑了声:“他结个婚,连戒指都不给你买?”

讲这一句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多了些漫不经心的顽劣。

但却没有提及姓名,只用了一个“他”作代替。

褚云降没说话,抿着唇静默,须臾垂了垂眼睫。

淡道了声:“物质与爱情本就不存在对等关系。”

说完,她又想起了今晚写字楼下的偶遇,以及安亭臂弯里满满当当的奢侈品购物袋。

“当然,您一直用金钱与权势交换感情,自然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她的眼眸明亮温和,看似毫无攻击性,可说出的话却是字字意有所指。

路阔静静地注视着她,指间的烟悄然燃了大半截,续了好长一段的烟灰。

她的这席话,既驳了他刚才的话,又影射了当年他们那段在她眼里不堪又肮脏的过往。

江风四起,又急又烈,直吹得他的眼睛都微眯了起来。

片刻后,他似是觉得自己可笑,轻嗤了声,垂眸点了点烟灰。

真是见了鬼了,明知就算她来了,他俩之间也不可能说什么好话,他居然还非得犯这个贱。

气氛静了会儿,他也没接她的话,只无声地看了她半晌。

她这些年长相倒是没怎么变,依旧是那副一眼看到头的纯净。

脸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看起来柔软又温和。

想到这两个词的时候,路阔没忍住讥笑了声。

柔软温和?

大概率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见识到的只有倔拧轴。

须臾,他抬起手,将指间的烟放入口中抽了一口,烟雾从鼻腔喷薄而出,随风四散,接着他叼住烟嘴,伸手去抓掸在一旁桅杆上的西服外套。

将手伸进里兜,摸索了一阵后,拿出了一张卡,夹在指间晃了晃。

“路煜文的补课费,当年你走的时候没带走。”

褚云降闻声愣了愣,视线看了眼他手里晃着的那张薄薄的卡片。

那是他们的开始,亦是一切偏离轨道的开端。

她默了少倾,用力吸了一下快要冻得失去知觉的鼻子,说了声:“我不要了。”

接着,她顿了片刻,一双水润的眸子看向面前高大俊逸的男人。

露台上的光影有些昏暗,将他英挺的五官照得晦明又不真切。

“你给他——”她思忖了会儿:“给他买双球鞋吧,用这个钱,当我送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吹过眼眶,发涩的眼睛瞬间升起一股微薄的湿意。

褚云降眨了眨眼睛,又吸了吸鼻子,而后笑了起来:“毕竟他也叫了我好久的姐姐,当初走的时候也没和他说。”

船舱外,雨还在下,底层宴会厅里刚结束了一首鼓点躁动的rap,乐声停了几秒,才再次响起一阵抒情婉转的前奏。

路阔默了几秒,她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她不想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他的视线又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露台上的风又大了些,将她的裙摆吹得飞扬起来。

他的目光浅浅扫过她裸露着的,光洁白皙的小腿和膝盖,眉间褶皱又深了几分。

不是一到阴雨天膝盖就会不舒服?

还穿这么少在这晃悠。

可这个想法刚蹦出来的一瞬间,他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关他屁事!

轮得着他搁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么?

收回停留在她腿上的视线,重新站直了身子,将手里的卡丢在了一旁的扶手台上。

皱着眉,语气烦躁地道了声:“要买你自己买。”

说完,三两口抽完了烟,将烟蒂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抓起外套,打算走。

褚云降没说话,往一侧退了两步,为他让道。

可就是这个动作,让路阔的脚步顿了下来,偏眸看过去。

在看到她低垂着眉眼的模样后。

眼底掀起一股嘲讽的光芒,而后勾着嘴角,微微点了点头,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大步离开,似是一刻都不想多留。

褚云降站的位置靠近一扇玻璃阻隔门,玻璃上虚印着身后交错的光影。

光影里,古朴富丽的船舱过道,男人的背影笔挺颀长,长腿阔步,一点点消失在朦胧的光晕里,决绝的没有一丝留恋。

光影越来越模糊,褚云降深吸了口气,眨了眨被风吹得略湿润的眼睛,而后看向扶手台上的那张卡。

顿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将它拿了起来。

两指轻轻捏着卡沿,举在半空,垂眸静静看了半晌。

风还在呼呼地吹,她晃着神色抬眸,目光辽远地看了看船舱外的夜色。

须臾,怅然地叹了声,才将卡握进手心,也转身走了。

从露台上离开,路阔直接回房了。

电梯刚升上顶部套房层,就迎面碰上了正打算下楼的李总。

李总见到他也是一愣,半晌后才陪笑道:“哎?路总,您这是打算休息了?我们在楼下又组了个酒局,您赏个脸去喝两杯?”

这会儿李总算是学乖了,字字句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出口,防止自己一个嘴瓢,又给这位祖宗得罪了。

路阔从电梯里出来,兴致缺缺。

要是搁以前,他顺势就应了,但今天他感觉莫名的烦躁,拧着眉,直接从李总身边路过。

“不用了,你自己玩吧。”

那语气要多不耐烦就有多不耐烦,吓得李总也没敢再邀请,直接退到一旁,让他先走。

路阔脚步也没停,直接绕开就往客房去。

刷了卡进了门,抬起手扯了扯领口的领带,手机就忽然响了起来。

一看来电显示周祈年,直接丧失接电话的欲望,把手机丢进被子里,转身就打算进浴室。

可这铃声似是跟他杠上了,他不接就不停,一个劲儿的响。

他单手扶着浴室的门框,低咒了句。

又转身去拿手机,接起来后没好气的一通喷:“干嘛?催魂呢你!有事说,有屁放!”

周祈年在那头被喷得蒙了两秒,回了句:“你吃炸药啦你!”

路阔这会儿烦到爆,皱眉道了声:“讲,不讲挂了。”

周祈年闻声咂了下嘴,一副“算你狠”的语气:“得得得,小爷懒得和你计较。”

说完才接着问:“你上哪去了,今儿不是说姚家那姑娘回国,咱组了个局,你俩一起来的吗?”

说起这事儿,其实是姚路两家长辈的意思。

路阔和姚昕然两人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那会儿路阔的爷爷和姚昕然的爷爷都还待在部队,俩家那会儿在家属院也是邻居。

俩人还一块光屁股满大院跑过,那时候少不更事的路某甚至大放厥词,自己将来要娶昕然妹妹。

但那他妈也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啊,谁会当真啊?

后来七岁那年,姚昕然跟着爸妈移居了加拿大,俩人就再也没见过。

这事儿呢,路阔自个儿也早忘到九霄云外了。

然而就在前不久,姚家老爷子身体不好,姚昕然就又跟着爸妈一块会儿回来了。

路老爷子得知消息后,立马拖家带口地去看望了一下他这老战友。

这一看不要紧,直接把路阔当年那嘴贱说出来的承诺给翻出来了,俩老爷子一拍即合,觉得俩孩子都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于是就开始了疯狂撮合。

那天回去后,老爷子问路阔的意思。

他能有啥意思?

啥意思都没有。

当即回了句:“您就甭打我主意了,我目前只谈恋爱不结婚,换女朋友速度堪称流水线,您要是不介意我糟蹋人家好姑娘,我都行。”

那天,他被老爷子拿着拐杖追了半条街。

吓得他大半个月没敢回老宅。

想着冷处理一段时间,等俩老头劲头过去了,他再露脸。

但没想到的是,这次俩人还挺坚持,甚至打起了迂回战术。

见他不露面,直接找了他们那一圈子的长辈,然后撺掇各家的小辈,明里暗里地组局,就为了给他俩凑一块去。

今儿李总他们这局,他其实也不想参加的,但两边综合考量了一下,觉得参加无效应酬总比坐在那相亲的强,于是才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还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想到这,他更烦了。

周祈年还在那边叽里呱啦地疯狂输出:“咱都带女伴了,你说就姚妹妹一姑娘单着,这说得过去吗?实在不行,你现在来给人接走,一场子的人都尴尬了。”

路阔抬起手抬起手扯领带:“来不了,我在船上呢。”

可今天好像连领带都跟他对着干,往日一扯就解开了结,今儿扯了半天直接成死结了,他皱着眉,咒骂了句:“艹!”

周祈年闻言,有些惊讶:“真的假的,你这也太拼了,为了躲相亲,今晚直接去远航了?”

“……”

路阔这会儿根本没心思和他打诨,拧着眉回了句:“滚滚滚,挂了。”

说完,直接掐了通话,将手机丢到了桌子上,把已经圈成死结的领带从头上摘下来,烦躁地揉成一团,直接丢垃圾桶了。

做完这一切,他瞬间连睡觉的心思都没有。

一肚子火。

最后叉腰在床边站了会儿,开门出去了。

*

此时的宴会厅,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场内的灯光被调暗了几个度,镭射灯晃动着五彩斑斓的光,将气氛烘托得旖旎又躁动。

坐在卡座上的李总一眼就看见了从入口走进来的路阔,吩咐服务员再上两瓶酒,就赶忙站起身,朝那边喊了声:“路总,这儿。”

路阔往这边看了眼,他本来只是想出来自己喝一杯的。

顿了半晌,还是走了过去。

卡座上依旧是先前席上那些人,只是这会儿几乎每个身边都坐了个打扮妖娆的女人。

其他人见他来,赶忙挪臀让位。

他刚坐下,身边一人就对着怀里的女人使了使眼色。

都是声色场里过的,女人也明白是是什么意思。

立马言笑晏晏地帮路阔倒了杯酒,而后水蛇似的贴了上去,声音婉转又动人:“路总,我给您倒杯酒。”

这姑娘是个模特,身材样貌都没得说。

路阔看了眼身前贴上来女人,在看到她那红得要滴血的唇后,皱了皱眉。

而后,薄唇动了动:“走开。”

低低的一声,却透着一丝令人生畏的寒意。

女人闻声愣了愣,一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蛋上,神情有那么几秒的懵,但很快就继续弯唇笑了起来。

“您就赏脸喝一口嘛。”

语气里还多了几分娇嗔。

她今儿来是来掐尖儿的。

寻觅了一晚上也就这一圈儿的人看起来身家优质些。

但基本都是三四十岁的。

本想着算了,钓一个是一个吧,可没想到忽然来了个气质和样貌都拔尖的,自然不想就这么放弃。

可是话音刚落,路阔的脸色又冷了几分,眸光凌厉:“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这声儿一出,在场的人都跟着愣住了。

一旁的李总见状赶忙重新拿了个杯子,给路阔倒了杯酒:“来路总,我给您倒。”

一边说,一边朝还贴在路阔身上的女人递了个眼神。

对方见状也不敢再造次,神色悻悻地瞄了眼身前男人那阴沉的脸色,乖乖退了回去。

*

褚云降回房间的时候,宴会厅里的狂欢还没结束,翌日就是周末,今夜注定不眠。

员工宿舍和宴会厅在同一层,尽管关上房门,跃动的旋律与人群的欢呼声依旧能透过门缝传进来。

她在床上坐了会儿,才站起来,脚步微跛地走去卫生间,拧了把热毛巾,敷在膝盖上。

刚刚在甲板上冻得失去了知觉,这会儿回过神来差点痛得她走不了路。

热敷了一阵,感觉疼痛感好了些,她才站起身去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大堂里零点的钟声刚好敲响,她又一路蹦到了床边,关了床头的小台灯,掀开被子上床打算睡觉。

她的这间单间临水,又是在底层,时不时还能听见浪花的声音与别的轮船鸣笛的声音。

一边浪花声,一边乐声,吵得她根本无法入睡。

几次终于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门外又是一阵欢呼声,瞬间将她从睡意中吵醒。

最后她索性睁开眼睛看向屋顶。

恰逢此时,放在床头的手机“叮咚,叮咚”响了两声,她伸手拿过来,看了一眼。

两条微信信息,备注显示来自“妈”。

她顿了半晌,叹了声,才点了进去。

——茉茉,睡了吗?

——添添这两天还发烧吗?

茉茉是她的小名。

她盯着这两天信息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回了句:没,不发烧了,您怎么了?

这句刚发出去没一会儿,那边就有了回信,是一条语音信息。

“啊…也没什么事,就……你闻叔叔他,近期投资了个小项目,目前亏了点钱,资金有点周转不开,你看……”

话没说完,但褚云降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她看着这条长达十五秒的语音小气泡,眸光滞了片刻,回了句:我知道了,明天我回来一趟。

那边沉寂了几秒,才发了句:好,添添一起回来吗,我给他炖鸡汤。

褚云降顿了顿,回了句:不回。

回完后,她打开了免打扰模式,而后将手机重新放回了床头。

房间内夜色沉沉,浪花声依旧,只是外面宴会厅里的摇滚变成了一首抒情的慢歌。

她躺在昏暗中听了会儿,眼睛有些干涩,最终还是决定爬起来。

*

Livehouse的下半场忽然转了风格,一改前半夜的嗨,这会儿忽然走起了抒情伤感风。

中央台子上的歌手换了一茬,开始唱情歌。

身边的人接连起身,携女伴态度谦和地同路阔道别。

他一一点头回应。

一旁的李总看了路阔一眼,他依旧瘫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大剌剌地敞着,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

但这后半场实在是有些乏味,剩下的都是些搞情调的小年轻,连场内的灯光都调成了温和烂漫的色调。

这明显就适合小情侣谈情说爱啊。

于是他迟疑了半晌,还是决定冒险开口询问:“那个,路总,咱是再开瓶酒还是?”

路阔闻声才将视线从舞台中央的驻唱歌手身上挪回来。

“不用了,你回吧。”

说完他垂眸端起酒桌上的杯子,抿了口酒,没有动身的打算。

李总闻声顿了顿,似是在忖度自己到底该不该走。

路阔放下杯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了声:“没事,你回吧,我一个人坐会儿。”

神色平缓如常,不像是客套话。

李总又顿了片刻,但想着这位爷也不是个喜欢客套的人,于是会意地站了起来:“行,那您再坐会儿,回头都算我头上。”

路阔这会儿只觉得疲惫,台上那软和的调子唱得他心绪一点波澜都没有,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李总见状也不客套了,起身就走了。

四周少了吵闹的人群,路阔也瞬间觉得索然无味,看了眼面前还剩杯底浅浅一层的酒,直接端起来一口喝了。

醇烈的Martell,刺激着舌尖。

喝完后,他正准备起身,就忽然在温柔交错的光影里看见了一抹身影。

褚云降在房间里躺了会儿,觉得睡不着,就打算出来转转,后半场没了上半夜的乌烟瘴气,格调很清新。

她找了个正对歌台的小圆桌坐了下来,点了杯蜜桃果酒,托着下巴看着台上的歌手。

正在演唱的是一首中英文混唱的情歌,曲调很柔和。

不远处。

路阔原本打算起身的动作顿住了,双手撑在腿上停了片刻,而后又重新靠回了沙发上。

拿起烟盒,敲了支烟出来,递到嘴边衔住,点燃后抽了一口,两指夹着拿了下来,长长吐了口烟雾。

目光却是一直盯着不远处的人。

她换掉了先前的演出旗袍,穿了件浅粉色的宽松款高领毛衣,一头长发绕了个丸子头。

脸上也洗掉了之前的淡妆,素着一张面孔,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舞台。

整个人往那一坐,看起来恬静又温婉。

路阔静静注视了她半晌。

台上的歌手刚好唱到高潮部分。

“You’renotmineanymore.”(你已经不属于我)

“ButI’mstillalittlebityours.”(但我还是对你有点留恋)

路阔忽然皱了皱眉。

唱的什么玩意儿!

瞬间连抽烟的情致都没有了,直接在烟灰缸里拧灭了,起身要走。

那边,褚云降还在看着歌手发呆呢,身侧忽然压过来一方黑影。

她愣了愣转头看过去。

一个染了头雾霾蓝发色的男生一脸笑意地看着她:“美女,一个人吗,去我们卡上一起玩儿呗?”

男生年纪看起来不大,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身价格不菲的装扮撑起了一股子二世祖的气质。

褚云降闻声顿了顿,笑着谢绝:“不好意思,我已经准备走了。”

说着,就站了起来。

如果不是今天帮叶禾,她自己基本从来不会来这种场合,见到这种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也都是让着走。

叶禾常说:“你这张脸丢夜场里,就是引人犯罪。”

可当她准备离开时,对方却忽然跟着往后退了几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继续一脸笑嘻嘻地道:“赏个脸嘛,不玩那喝一杯总可以吧,看你喜欢喝果酒,我给你再开一瓶。”

被挡了路,褚云降被迫停下了步子,看着面前起码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人,她顿了顿。

眉头微微蹙了蹙,依旧态度坚决地拒绝:“不好意思,我真的要回去了。”

见她再次拒绝,男生脸上的笑容有了一丝松动,身后的卡座也传来一阵低低的哄笑。

他回头看了眼,而后神色染上了层被驳了面子的不悦,皱了皱眉,开始丧失耐心。

“不是,就约你去坐会儿,随便喝点什么或者聊聊天也行,也没要干啥啊!”

自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富家小少爷,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自然不允许自己今天这么丢面子,说什么都要拉褚云降去坐会儿。

褚云降见状默了少顷,看了眼男生身后的卡座,一群和他一般大的男男女女,头发也都是染得五颜六色。

“她在拒绝,你是眼睛瞎还是耳朵聋?”

忽然,一道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音质沉润带着点烦躁的戾气。

褚云降闻声愣了愣,侧头看过去。

路阔站在一片晦明的光影里,英挺的五官神色微凌,眸光尖锐犀利地看向站在她面前的男生。

那男生也循声看过去,稚气未脱的脸上带了层恼意:“你谁啊,跟你有关系吗?”

路阔皱着眉,眼神上上下下将面前这个看起来毛都没长齐的家伙扫了一遍,都懒得费口舌,又转眸看了褚云降一眼。

神色不耐地道了声:“过来。”

他其实不想来的,人根本就不想看见他,他又何必上来自讨没趣。

本来都已经走出内场了,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抽了,转身又回来了。

褚云降抿了抿唇,顿了半晌,还是迈开步子往他走过去。

可刚迈出去一脚,那男生直接伸手扯住了她的胳膊,一脸不解地笑了声。

“不是吧姐姐,这也得先来后到吧,您要是赶场儿,去我们那坐一会儿就走是了呗。”

说完神情轻浮地将褚云降从头打量到脚:“毕竟,我也没打算要包夜。”

话音刚落,路阔原本停留在褚云降脸上的目光,瞬间缓缓转了过去。

一双深眸直直看向说话的人,神色也紧跟着冷了几个度。

眸光比先前又锐利的几分,似是一把寒光凌凌的刀,静静抵过去。

“你再说一遍。”

褚云降闻声愣了一下,赶忙挣脱了腕间的桎梏,三两步走到路阔的身旁,抬眸看向他,小声道了句:“没事,走吧。”

以她对他脾气的了解,一般他露出这种神情就是打算较真了。

而他较真起来的后果,普遍情况下都不太好收场。

可路阔好似没听见,脸上神色依旧很淡,但微垂的眼角昭示着,他恼了。

看着面前这个眼底酝酿着风暴的男人,男生愣了片刻,心里霎时少了些底气,抿着唇没说话。

褚云降见状,又看了路阔一眼,最终还是抬起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迫于无奈地叫了他一声:“路阔。”

这低低的一声让路阔愣了一瞬,偏眸看过去。

昏暗旖旎的光晕下,身侧的小女人仰着脸,一脸的担忧,俩手扯着他的衣袖,看着他的眼睛道了句:“算了,走吧。”

褚云降的确是怕遇到路阔,但现在这个情况她更怕他真的闹起来。

路阔没说话,一双黑亮的眸子静静看了她片刻,眉头蹙着,似是在忖度什么。

他也明白她不想惹事的心理,最终还是选择妥协,转过头眼神不善地看了那个男生一眼,而后便拽着褚云降的胳膊打算走。

可刚转身,一道低低的声音就传入耳朵。

“装什么坚贞烈女。”

侮辱意味十足。

话音刚落,路阔就忽然停下了步子。

褚云降没听见刚刚的那一句,只感觉路阔拽着她胳膊的手忽然松了开来,紧接着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直接转了身,一拳就砸了过去。

“嘭”的一声响,那男生始料未及,巨大的冲击力使他整个人往后倒去,连带着撞倒了身后一排酒桌,酒水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周围原本还深陷乐声中的人群瞬间惊呼着站起来,避让四溅的酒水和酒瓶碎渣。

“干嘛呀!”

“这是咋了啊?”

“……”

一时间抱怨声四起,连中央歌台上唱歌的歌手都停了下,一脸错愕地看过来。

伴奏还在继续,只是没了歌词。

那男生躺在一片混乱中愣了几秒,而后红着眼爬了起来:“你他妈敢打老子?”

说着就要冲上来,可还没近身,就被路阔一脚踹开,又重新跌回了地上。

路阔紧跟着三两步走上去,半蹲下来,伸手摁住他的后颈,迫使他整张脸抵在一地的酒水和玻璃残渣上。

神色暴戾可怖,近乎咬着牙道:“道歉!”

可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孩儿骨子里都有那么点儿不怕死的叛逆基因。

脸被压着,吐词不清地反口:“你有本事就弄死我,但凡你弄不死,我要是从这出去,被弄死的就是你。”

这句毫无威慑力的警告直接给路阔听笑了,嘴角虽勾着,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怎么?下一句是不是就该问我知不知道你爸是谁了?”

这一刻,男人与男孩儿的悬殊展露无疑。

无论从力量上还是气场上都是压倒性的压制。

这时,男生那一卡座的一群人也都赶了过来,叫嚣着要上来帮忙。

被急匆匆赶来的几个服务生给拦了下来。

一个眼熟路阔的大堂经理生赶忙走上来,胆战心惊地道歉:“实在是对不住,路先生,这场内是我们疏于管理,您先消消气。”

说着,又看了眼被他摁着的人,瞬间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不王家的那个小公子嘛!

出了名的顽劣不驯。

要放平时这都好办,可偏偏今儿起摩擦的两位,他们一个都不敢得罪啊。

大堂经理叨叨叨一堆,路阔权当没听见,手下摁着的力道又大了几分,神色依旧凌厉:“道歉!”

开玩笑,他路阔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毛头小子骑他头上作威作福了?

在听到服务生称呼“路先生”的那一刻,王珂其实心里就有些打鼓了。

虽说他这是被家里宠大的,平时无法无天惯了,但也知道淮江商圈里那不能惹的几个姓。

好巧不巧,就有个“路”。

一旁的大堂经理见状赶忙开口劝:“王公子,您要是真有错儿,就道个歉,回头今晚的消费全算我头上,算我请您的行不?”

到这份儿上了,只得王侯里挑低爵的欺了。

王家这位虽说也惹不得,但总比惹了路家的这位好得多。

王珂闻声顿了顿,才低低道了声:“对不起。”

这下根本不用猜了,看大堂经理这态度,就知道肯定是路家的人了。

他浑了这些年,家来老头子对他没什么要求,但却三令五申过,商圈里那几家子的人别惹,不然直接给他皮揭了。

路阔垂眸看着他,神色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傲慢,淡淡道:“大点声。”

王珂咬了咬牙,颧骨被玻璃碎渣磨得生疼,拼尽全力喊了声:“对不起!”

路阔应声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褚云降。

她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一双大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他。

路阔淡着神色看了她半晌,而后歪了歪脖子:“不满意?”

说着,手下的力道持续加重,王珂的脸直接被玻璃渣刺破,流出了血,一脸痛苦的闷哼了一声。

褚云降见状这才缓过神来,赶忙摆了摆手:“没关系,你……你赶紧放开他。”

话音刚落,王珂就感觉脖颈上的力道一瞬间松了,他趴在地上咳了好几声,才缓缓爬坐了起来。

路阔顺势站起了身,垂眸睨视着瘫坐在地上的王珂,毫不避讳的自报家门:“我姓路,叫路阔,从这出去,随时欢迎你来弄死我,我等着。”

这一声儿说得很淡,却透着强大的底气。

说完,看都不看在场的任何人一眼,直接拽着褚云降走了。

周围观望的人群还没从刚刚的混乱中缓过神来,愣愣地为他让道。

从内场出去,路阔才松开了褚云降的胳膊,两手叉腰地站在那看着她。

眉头皱着,神情一如既往的不耐烦,没走也没说话。

褚云降只觉得被他拽过的那块肉痛得快要失去知觉了,他手劲本来就大,一生气就更是没轻没重的。

抬起手揉了揉被他捏痛的胳膊,忽视头顶投来的灼热视线,低低道了声:“谢谢。”

路阔此时感觉这一晚上憋得火在这一刻全烧起来了。

一晚上碰两次,次次让他恼火。

气氛静了半晌,他才没好气地开口:“你这是缺钱还是怎么的?不是在律所上班?工资不够用?”

先前在甲板上他就想问了,但当时看着她那副岁月静好,波澜不惊的样子,就顿时没了兴致。

她待在他身边的那些年,无论他怎么掏心掏肺地哄,她都始终跟个炸毛的猫似的,拒他于千里之外。

现在呢。

一离开他,所有莫名其妙的臭毛病就全好了。

说到底也就是他贱。

褚云降闻声顿了顿。

他知道,她在律所上班。

路阔也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神打量了她一番,哼笑一声:“你这去年都在法制栏目上暗讽我犯法了,我还不能知道你在哪上班了?”

褚云降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

他一脸烦躁憋闷地回视她。

想起这事儿就来气,他本来是没看见的,那时候刚好春节,他人在上海,陪林家二老过年。

那会儿他正陪老爷子下棋,客厅电视虽开着,但也没人看。

就路煜文撅个屁股趴沙发上玩玩具,他这刚将了老爷子一军,就听路煜文大喊了一声:“小褚老师!”

喊完还从沙发上跑过来,晃他胳膊:“哥哥,哥哥,我在电视机里看见小褚老师了!”

直接给他一盘胜券在握的棋局给晃毁了。

要知道那不仅是一盘棋,还是事关他人生大事的生死局。

自从他这年纪日渐往三字开头靠,不仅路家这边的长辈着急,林家那边儿也跟火烧屁股似的上火。

逢年过节根本跑不掉,但他总有办法搪塞过去。

光徐晏清——他们那一圈唯一和他年纪同年的兄弟,就被他拉出来做过好几回挡箭牌。

直到去年回上海,林老爷子直接摆了棋盘坐那等他,一脸威严地给他下命令:“要是赢不了我,今年开始就给我老老实实滚去相亲!”

给他吓的,立马乖乖坐下来陪着下棋。

但过程中也没忘记晓之以情动之以礼,但老爷子就跟那八百年的枫树蔸似的,怎么说都不好使,连吱都不带吱一声儿的,就他自个儿在哪一个劲儿的思想输出。

最终还是他再次给徐晏清搬出来,说:“晏清那不也没结呢嘛!他不急我也不急。”

刚说完,老爷子就一脸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幽幽道了句:“你得急。”

他们那一圈子里,徐晏清就是各家长辈眼里的模版。

学生时代是父母争相夸赞的别人家的孩子,成年后就是别家长辈争相想嫁女儿的“完美女婿”。

他当时摸了摸鼻子,故作不服气:“您可不能这么说啊,我还不至于娶不着老婆。”

老爷子当时瞪了他一眼:“是收心!收心!快三十了,还不知道收收心,打算什么时候收?!”

他笑了笑也没回,毕竟那局棋按照当时的局势发展下去,他稳赢。

就是没想到路煜文半路杀出来,直接给他一颗棋晃的下错了地方。

老爷子当即一颗棋顶过来,一双眼睛跟那夜空中的星子似的:“哎!落子无悔啊!不能耍赖皮。”

于是,他十分光荣地输了那盘棋。

当时要不是过年,打小孩儿不太好,路煜文的屁股估计保不住。

他也没听清路煜文讲了啥,就被拽着去了电视前。

然后就看见了坐在演播厅里的女人。

一身职业小西装,妆容气质又精致,对着镜头神情冷漠地宣读着法条。

那天那场法制栏目的情景剧,大致讲的是一个女生在父母与男方的逼迫下委身于男方,最终在那暗无天日的时光里最终选择自杀。

在听到她云淡风轻地说出那句:“请及时报警,这是犯法的。”时。

他当时站在电视机前,眯着眼睛舔了舔后槽牙,直接被气笑了,最后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路煜文在身后扯个嗓子喊:“哥!我没看错吧!是小褚老师对吧!”

他当时又烦又躁,一边上楼一边回:“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要是再惹我,屁股立马开花。”

……

然而他们当初的事情,其实和那个情景剧毫不相关,唯一相似的大约就是,他的确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条件作为交换,让她不得不自愿地留在他身边。

俩人站的位置靠近内场大门。

场内的工作人员这会儿都在忙着安抚刚刚在那场纠纷中受到惊吓的宾客,音响内的也伴奏换成了悠扬的钢琴曲。

褚云降默了少顷。

“你误会了,那是节目需要,没有暗讽你的意思。”说完,她顿了半晌,再次看向他的眼睛,神色平缓:“是我有求于你,当初是我有求于你。”

话音刚落,路阔忽的一愣,连眉间的褶皱都跟着敛了稍许。

似是根本不相信这会是她说出来的话。

至少在他的记忆里,她不是这样的。

须臾,他再次蹙了蹙眉:“你……”

“路先生!”

话还没说完,就忽然被从门口处传来的一声给打断。

他顿了顿,偏头看去。

是先前场内的那个大堂经理,手上拿了瓶碘伏和棉签,站在交界处,脸上挂着谄笑。

“刚刚看您手上和鼻梁上有伤口,我帮您消个毒?”

这服务态度,堪称完美了。

说完,他先是看了看路阔,而后又看了看褚云降。

能在这些地方混到经理的,基本也都是人精,立马就察觉出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气氛,但话都说出口了,总不能半路撤回吧,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碘伏的盖子刚打开。

路阔就淡淡道了声:“不用了。”

说完,瞥了眼大堂经理手里的东西,神色不耐地说了句:“没那么娇贵。”

大堂经理闻言愣了愣,一时不知这话里的意思是真的不需要,还是在变相说他们怠慢了。

恰逢此时身后的宴会厅里有员工在叫他。

忖度了片刻后,他做了个很明智的决定。

将手里的消毒用品一齐交到了褚云降手里,而后一边应着工作人员的呼唤,一遍笑呵呵地对她说:“这位小姐,那麻烦你了。”

说完直接转身,忙不迭地逃离。

褚云降见状愣了愣,看了眼手里的东西,而后又抬头看向路阔。

他依旧是先前那副姿态,两手叉腰,皱着眉头,跟有人欠他百八十万似地看着她。

这里灯光有些暗,如果不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他鼻梁正中央有一道血痕,估计是刚刚酒瓶碎屑飞溅起来的时候砸到了。

两人默默对视了半晌,谁也没开口说话。

褚云降感觉手里的碘伏和棉签这会儿像是块烫手的山芋。

她要帮他消毒吗?

还是拿着走掉?

内场的安抚与清理已经结束,驻唱重新登台演出。

这次唱的应该是乐队自编自唱的歌,曲子和歌词都很陌生。

一段前奏后,主唱那低哑的烟嗓开始深情开唱。

“你说你的每一道新伤,都是为我冲动的勋章。”

“可我总那么自负,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路阔:“……”

褚云降眨了眨眼睛,最终还是拧开了碘伏的瓶盖,拆了一支棉签出来,伸进瓶子里蘸了蘸。

而后看向面前的人:“你……你头低一点。”

她一六五的个子,在女生里不算矮,但在他这个一八八的海拔面前还是显得有些渺小。

路阔闻声顿了几秒。

面前的人仰着头,一双盈润的眸子似是印着明月的海面,澄澈又明亮,静静落入他的眼底。

见他没动,褚云降抿了抿唇,稍稍踮起脚尖,将手中的棉签凑到了他的鼻梁附近。

一阵微凉触碰肌肤,路阔身体微微一僵。

她的手法很轻,一脸的专注认真,纤长的睫毛微翘着,在光影下轻轻跃动。

由于她的贴近,那股熟悉的茉莉香再次包裹了他的鼻腔,清甜淡雅。

一下子将他拉回了那一个个将她揽入臂弯的夜晚,一瞬的失神,饱胀的酸涩鼓满了心房。

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鼻梁上的伤口不大,褚云降只轻轻扫了几下就收了手。

紧接着,将用过的棉签夹在小指和无名指间,又重新拆了支棉签蘸了碘伏,转而伸手去抓他的手。

手上的小口子主要集中在指关节处,细细碎碎的,有好多。

她垂着眸子,一一细细涂抹。

路阔静静地站在那,可视线却并未看向自己的手,而是一直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她的手掌小而柔软,轻轻托着他的,温热的掌心,若有似无地贴着他的掌心。

他忽然想起,他们那些年很少牵手,甚至肌肤相亲时,她都不太喜欢与他十指相扣。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肌肤之亲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事情,可他却总觉得交缠的十指更为悱恻柔情。

可那时候的她,不喜欢。

须臾,所有的伤口处理完毕。

褚云降习惯性地往伤口上吹了吹了,那样子像是在哄小朋友。

就是这一个动作,瞬间将路阔从无止尽的回忆中拉回。

都不用动脑子,就知道她这个习惯性动作是为什么养成的。

他忽然感觉有些烦躁,皱了皱眉,收回了手。

可就在准备收回视线时,无意瞥见了她侧脸的腮骨上有一截细长的血痕。

褚云降正在拧碘伏的盖子,下巴就忽然被卡住,而后脸被扭向了一边。

她愣了愣,就听路阔:“啧!”了一声。

接着,她手上的碘伏和棉签被拿走,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他就已经拿棉签蘸了碘伏,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地在她腮骨上一通抹。

细细密密针扎似的痛感,让她后知后觉,可能是划破皮了。

抹完后,他收回了手。

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摸伤口的大小,被他极不耐烦的一声:“别摸!”给制止了。

恰逢内场切歌的间隙,四周一时间静了下来。

“那你……”

“褚云降。”

她刚准备说让他早点休息,却忽然被他叫住。

她愣了一下:“啊?”

然后才发现,他拧着眉头定定地看着她,眼瞳漆黑深邃,立挺的五官隐没在晦明不清的光影里。

须臾,薄唇动了动。

他说:“别让我知道你过得不好,别让我觉得他是个废物给不了你幸福。”

“否则,我会后悔当初放你走。”

船靠岸的时候雨还在下,早春的天亮的晚,阴阴沉沉的刮着风。

褚云降这一夜睡得不太安稳,一直在半梦半醒间浮浮沉沉,船刚泊停她就醒了。

浑身酸痛得似被碾过,喉咙里也一阵阵干涩的疼。

昨晚受了凉,加上一夜浅眠,这会儿感冒的症状好像有要加重的迹象,脑袋也昏沉沉的。

躺在床上缓了片刻,她才爬了起来。

简单梳洗完毕,收拾好东西,她就从房间出去了。

这个点宾客基本都还在酣睡,大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早班的工作人员在值岗。

昨晚接应她的那个小服务生今天刚好早班,看见她出来,笑吟吟地朝她挥了挥手,便从柜台后走了过来。

看见她的脸色后愣了一下,一脸担忧地询问:“褚律师,你脸色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褚云降闻声抚了抚脸,宽慰一笑:“没事,有些认床,昨晚没睡好。”

小服务生闻言松了口气,看了眼她手里的包,又看了眼她身后敞着的客房门:“您这是要走了么?”

她点了点:“嗯。”

“吃完早餐再走呗,今天不是周末吗?”

她摇了摇头,谢绝好意:“不用了,我待会儿还有事,就不留了。”

陈雯约了八点去家里接添添,而且今天周末,月姨也该放假的,昨天麻烦人家帮她带了一晚上,今天也不好意思再耽搁。

小服务生见状努了努嘴:“那好吧,我送您去舱门口。”

她笑着点了点头:“好。”

*

撑着伞从船舱出去的时候,雨小了些,渡口的石阶上还残留着一夜春雨后的潮湿。

雨幕迷朦,似是笼了层薄薄的春雾。

她转身朝站在舱门口的人挥了挥手,而后便走进了雨雾里。

早春的清晨,寒意潇潇,落了雨,渡口也是一片寂寥。

褚云降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看打车信息,这个点的渡口不太好打车,她下船前就已经在软件上下单了,到现在还没有司机接单。

她正低头看手机,余光里忽然出现一抹同样撑着伞与她迎面而来的身影。

她顿了顿,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李沉在看清褚云降的脸后也是一愣,步子也跟着慢了下来,几秒后才开口叫了她一声:“褚小姐。

路阔的助理。

褚云降愣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李沉一身板正的职业西服,一手撑着伞,一只手里还拎着个奢品服装袋。

看样子应该是要去给路阔送衣服。

两人迎面而走,褚云降微微颔首后便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走。

李沉迟疑了半晌,还是停下了步子,等褚云降从身边路过时,微微弯了弯腰。

这番动作让褚云降愣怔片刻,眼睫倏地往上抬了抬。

她在路阔身边的那几年,他身边的人一向待她比较尊敬。

脚步微顿了片刻,她再次微微颔首,而后便径直擦肩而过。

李沉立在原地,等人走远后才回头看了眼,而后微叹了声,重新迈开步子走了。

*

褚云降到家的时候,月姨正在给添添穿衣服,小家伙站在床上,抱着个小鸭子公仔,活力四射地上蹿下跳,就是不肯穿袜子。

听见开门声,一脸期待地看向门口:“妈妈!妈妈是你回来了吗?”

褚云降站在门口换鞋,微微一笑:“嗯。”

随后又故作严肃地开口:“你是不是又不听话,不肯好好穿衣服啦?”

话音刚落,房间内就立刻安静了下来。

她笑了声,穿好拖鞋往卧室走过去。

小家伙这会儿已经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床边,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俩小手里揪着小鸭子的屁股,有些心虚地看着她。

月姨都被他这前后的反差逗笑了,蹲下去给他穿袜子:“蹦跶一早上了,可算消停了。”

穿好了袜子,又给他穿上鞋。

褚云降笑着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小家伙的脑门。

不烧。

随后又俯身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去吃早饭,待会儿雯姨姨接你去玩儿。”

小家伙一听,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放光。

雯姨姨那可是比禾禾小姨还大手笔的,每次接他去玩儿不仅好吃的尽他吃,连玩具都是他想要的都给他买。

立马听话地点了点头:“好!”

说完就蹦下床往客厅跑过去,爬上椅子后还皱着小眉头催道:“月奶奶,你快点呀,我饿了。”

月姨呵呵笑不停,忙应答:“来了来了。”

两人从房间出去,褚云降笑着看了眼,顺手理了理床铺。

八点,陈雯准时出现在了楼下。

褚云降送小家伙下去,还没出楼道门呢,牵着她手的小人就飞奔了出去,大喊着:“雯姨姨!!”

陈雯刚从车上下来,就见一抹小身影朝自己飞奔过来,赶忙笑着蹲下去,一下子抱了个满怀。

亲了亲他肉嘟嘟的小脸:“想没想我啊?”

“想!可想可想了!”

说着还伸出小手抱住陈雯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吧唧”亲了两下。

褚云降从楼道跟出来,笑着看了他一眼,但还不忘厉声警告:“褚禾易,这两天不许乱吃东西啊,你前两天发烧刚好。”

窝在陈雯怀里的小包子闻言瞬间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不吃,添添不乱吃东西。”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十分清楚一般妈妈叫他全名的时候,事态都比较严峻。

陈雯笑着看了眼怀中的小人,才转头看向褚云降,发现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问了声“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褚云降愣了一下,笑了笑:“没事,昨天没睡好受了点凉,吃点感冒药就好了。”

陈雯闻声笑得一脸意味不明:“昨晚约会受凉了啊?”

褚云降白了她一眼,顾念着有小孩子在,也没接话。

捏了捏添添的小脸,催促道:“赶紧走,把这个小猴子带走,我还能清净两天。”

陈雯本就是说的玩笑话,也没打算细问。

“行,那你这两天好好休息,我给你儿子拐走了啊。”

褚云降挥了挥手:“快走快走。”

最后添添跟着陈雯上了车,被绑在儿童座椅上后还不忘将小脸伸出车窗,对着褚云降飞了几个吻:“妈妈再见,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

褚云降笑着点了点头:“去吧。”

车子启动,尾气喷薄而去。

直到看着猩红的尾灯消失在拐角处,她才转身上了楼。

月姨正在收拾餐桌,见她回来,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褚小姐,您是身体不太舒服吗,要不我今儿还是在这照顾你一天吧。”

褚云降闻言赶忙拒绝:“不用,我待会儿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您放假吧,这两天添添不在家,我也清闲。”

见她态度坚决,月姨也不好再坚持,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声:“您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她点了点头:“好。”

而后月姨便走了。

一声关门声后,家里瞬间静了下来。

褚云降忽热感觉有些乏力,靠着门前的矮柜站了会儿,才走去冰箱前,翻了两盒感冒药出来,看了看保质期后,倒了杯温水,吃了两颗。

吃完药,她看了眼时间,也还早,便打算先去睡一会儿。

*

李沉来的时候,路阔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宿醉后的清晨,永远头痛欲裂。

李沉将干净的衣物在柜子上叠放好,又倒了两粒解酒药在盖子里,放在水杯的旁边。

路阔站在窗前,皱着眉揉了揉头眉心。

昨晚白酒洋酒掺着喝,这会儿脑子疼得像是要炸开。

李沉站在一旁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您今天没有商务安排,待会儿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路阔低低应了声,走到床柜前,将两粒解酒药吃下。

喝完杯子里的水,余光无意瞥见洁白的枕头下好像压着个黑色的东西。

他皱了皱眉,伸手去将东西拿了出来。

一个黑色的发圈,很素净的款式。

他忽的愣了愣。

大脑宕机了几秒后开始快速搜寻昨夜的画面。

可这会儿的记忆却像是蒙了层纱,任他怎么想,都没有办法回忆起具体的细节。

他只记得李总约他来吃饭,饭局上遇到了褚云降,他喝多了,在甲板上喊她去说话,后来好像又再酒厅碰到了她。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

记忆在这里出现断层,对后面的事情,他居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若不是刚刚细想,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喝多了,然后被李总他们送回房的,但现在这个形式,明显不是。

李沉在一旁,看了眼皱着眉努力回忆的自家老板,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开了口:“路总,我刚刚在来的路上,好像……看见褚小姐了。”

这名字其实在这些年里都已经成了禁忌,知道路阔和褚云降那段的人,几乎都不敢再在他面前提这三个字。

但按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

但没想到,不提醒还好,一提醒路阔的脸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须臾,他站直了身子,将发圈捏在手心,单手卡住额头默了半晌。

看得李沉一时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气氛又静了片刻,路阔才将卡在额头前的手拿了下来。

“你……帮我联系一下公司的法务。”

李沉一脸懵:“法务?”

他点了点头:“嗯。”

而后神色一言难尽地憋出了一句话:“我要问问,如果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

说到这,他顿住了。

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

李沉依旧一脸的茫然:“不知情的情况下怎么了?”

“和一个已婚的女人发生了点不该发生的关系,犯不犯法。”

李沉:“?”

几秒后,

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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