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婳赵煦之是小说《影后穿越,分分钟拿捏绿茶》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影后穿越,分分钟拿捏绿茶》的章节内容
“呕——”时婳吐出一口发酸的药汁,晃了晃浆糊般的脑袋,死活想不明白,怎么就穿越了呢?
七月流火,昼夜交界时分已是颇有凉意,小丫鬟薄云满眼心疼的看着她,“小姐,您苦熬了这四年多,眼看着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怎么偏偏就……侯爷带回来了那狐媚子!”
时婳脸色苍白,仰躺在床上,她穿过来已经小半个时辰,足以让她理清目前的所有状况。
时婳刚拿到影后,奖杯还没捂热就穿越了。
——不得不说,她真是个倒霉蛋。
原主原是丞相府嫡女,如今是信武侯赵煦之的妻。
两人家世相当,更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待两人到了年纪,自然顺理成章准备将三书六礼走完。
可惜天意弄人。
五年前,两人只堪堪过了纳吉,北边便突发战乱,赵煦之无奈只得上战场,不到半年便传回死讯。
时家以名声威望为重,更何况原主一心倾慕赵煦之,自然毫不犹豫与牌位拜堂磕头。
那年她才及笄,如今守寡四年。结果半个月前,赵煦之居然奇迹般平安归来,还带回一名女子。
时婳揉了揉眉心,外间传来一通报声,“夫人,表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薄云嘀咕道:“她算哪门子的表姑娘……”
时婳心里盘算着,淡淡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便有一女子款款进了屋,时婳抬眼看去,搁着一道珠帘,隐约看见那女子生的清秀娇美,杏眼含水,眉目流转间十分娇俏。
她穿了件黛粉色短袄,竹青色百迭裙,头上只简单挽了根碧玉簪子,杵在那儿一脸局促不安,“夫人,我……今日惹了夫人生气,是来赔罪的。”
时婳打量她半晌,青葱指节点了点床沿,“嗯?”
宁星卉什么时候惹原主生气的?她们今天压根没见过啊。
宁星卉垂下眼,哽咽道:“夫人,四年前我与侯爷相识之时,并不知他身份……”
她刚开了个头,时婳已经蹙着眉打断了她,“停。”
她知道了,赵煦之多半正在赶来的路上。
宁星卉抬起头,目露茫然。
时婳眉梢微挑,目露兴味,“这话你说过一回了。”
宁星卉哽了一下。
时婳就着丫鬟的手坐起来,因为病着,她只披了件外衣,看着更单薄了些。
她挑开珠帘,与她面对面站着,淡淡道:“宁姑娘不妨直说,这半月以来,不是借衣裳便是借首饰,昨日还突发奇想说要住我这院子,我还未理清思绪,你却又来赔罪,我真是不懂。”
时婳继承了原主的全部记忆,自然知道这宁星卉并非什么省油的灯,表面上看着娇娇柔柔,实际上这半个月以来光挑衅原主的事便干了五六回。
就冲她一天到晚蹬鼻子上脸,原主多半是被他们这对狗男女气死的。
然而时婳童星出道,能在娱乐圈长红十余年,自然也不是什么纯良之辈。
宁星卉眼眶蓄了泪,这厢还未开口,忽地又传来一道男声,伴随脚步声渐近,“星卉是我的救命恩人,便是信武侯府的恩人,想要什么都是应该的。”
男人逆着光走近,身边还有个提灯的侍从,时婳的目光只从他身上一晃而过便低下了头。
她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你的恩人又不是我的恩人,她救你,我受气,神经病吧。
来人正是赵煦之。
他毕竟是个武将,哪怕面容生的俊朗温润,行走坐卧间依然带着冷峻。
时婳垂眼,道:“夫君说的是,衣裳首饰都已送去宁姑娘所居客房。”
赵煦之并没注意听时婳说了什么,他看向宁星卉,语调温柔了许多,“快准备用饭了,怎么不在饭厅等我?”
宁星卉暗暗瞥了眼闷着脸的时婳,犹豫道:“老太太说……夫人这几日都不去用饭,怕是生了我的气,要我亲自来请,我便想着若是和夫人有误会,还是要解释清楚。”
赵煦之眉头一皱。
然而时婳讶然抬眼,表情懵懂,“我这几日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婆母,因此都是在小厨房用饭的,还特意吩咐了管家,婆母爱喝火腿煨笋汤,让他千万记得备着的,如今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她的目光坦然而澄澈,甚至眼底的担忧都不似作伪,赵煦之目光缓和了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难为你一片孝心。”
时婳则以帕子掩唇,又轻轻咳了两声,“嫁为人妇,为长辈操心是应该的,病的这些时日不能伺候婆母用饭,是我之过。”
赵煦之不由得心软了些。
想想她自嫁过来便是守寡,替自己尽孝四年多,若不是对自己一片痴心,又怎会耗费心力把府里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宁星卉与这个男人朝夕相处四年,见他软了语气,心里便打了个突。
“煦之哥哥。”宁星卉悄悄扯住了他的袖子。
赵煦之果然注意力又回到了宁星卉身上。
宁星卉小声说:“老太太该等急了。”
赵煦之神色颇有些复杂的在时婳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又把欲言又止的话咽了回去,“你……好好休息。”
时婳轻轻应了声,她立在那里,病容未损其美貌,她五官精致,仿佛精雕细琢出来的一幅画,满头乌发自然垂落着,只用一根发带挽起。
直到那两人相携而去,时婳才往回走,同时吩咐道:“薄云,关门。”
……
信武侯府人丁不旺,到了赵煦之父亲这一代已经式微,五年前那场战役过后,所有人又都以为他战死,信武侯府便更冷清了。
赵煦之父亲早在他杳无音信的第二年去世,如今府中长辈只有一位老祖母和赵煦之生母,唤一句老太太。
除此之外,赵煦之还有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如今都在山中书院,听闻大哥回府,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赵母满脸慈爱的看着赵煦之,“儿啊,你回府虽已有半月,却大半时候都耗在营中,为娘还没好好看看你,我怎么疑心是不是又瘦了些……今天起每日夜里多加几道药膳进补吧。”
赵煦之笑道:“娘,这府里每日膳食精细,怕是人都胖了一圈,怎么会瘦,药膳不必了。”
赵母拍了拍他的手,说道:“不行,区区半个月怎么补得了你这四年多受的苦,去把你媳妇叫过来,我好好吩咐吩咐她,以后要如何精细调养你的身子。”
赵煦之顿了顿,道:“方才去过苍葶院了,她还病着,下回再说罢。”
这张饭桌上总共就三个人,宁星卉因为是救了赵煦之的恩人,在府中是座上宾。
她这才开了口道:“煦之哥哥刚跟我从那儿过来呢,夫人除了脸色有些不好之外,别的看着倒没什么问题了。”
赵母闻言,面色紧绷着,不阴不阳道:“那她这身子也该一并调理了才是,怎么三病两痛不断的……从前还好,倒是你回来这半个月,隔三差五便说是风寒急病,我倒是见她见得少了。”
赵煦之想到她方才说母亲爱喝火腿煨笋汤,又看见赵母手边的汤盅,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
不得不说,哪怕是亲儿子,他也得实事求是说一句,母亲的脾气不是个好的,父亲生前,她和父亲房里的侍妾姨娘别苗头别了一辈子,年纪大了依旧卸不下满身防备,对着谁都没个好脸色。
他看着满桌精美菜肴,忽然觉得没胃口,赵母还在催他,“既然宁姑娘都这么说了,想必婳儿身体也快痊愈,你差人请她过来,正好你回来这么久,我还没同她好好教过夫妻相处之道。”
“我……”赵煦之刚起了个头便被瞪回,赵母说:“古往今来儿媳伺候婆母乃是天经地义,我不过是让她来听个规矩,也让她反省反省这段日子的不懂事,你紧张什么。”
一个孝字压在头顶上,赵煦之无奈,抬手唤来小厮,正欲开口,管家匆匆忙忙进了饭厅,行过礼后,在赵煦之身旁附耳几句。
赵煦之越听面色越严肃,连带着赵母也多了几分紧张。
听罢小厮的话,赵煦之站起身道:“刑部徐大人深夜来访,我去一趟。”
宁星卉忙撂下筷子,仰起头目光追随着他,赵母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连忙又匆匆往苍葶院的方向去了。
宁星卉追随着赵煦之的背影,然而他并未回头。
赵母在赵煦之离开后便冷了脸色,宁星卉来了半个月,多少也摸清了她的脾气,说话很是谨慎,“老太太,我用的差不多,便先回院子了。”
赵母道:“不急,待婳儿过来,你同煦之的事也该择日过个明路了。”
宁星卉闻言羞红了脸。
赵母看着她如玉的侧脸,心中到底是不太满意——
赵煦之已同她言明过,当年自己是被旧部护着走小路逃到山中,其他人皆已殒命,自己被宁星卉救下,在她们家休养。
宁星卉家中仅有两亩薄田,母亲早亡,父亲重病,他那时候昏迷了整整半年,醒来后不巧,碰上小村庄山体塌方,他被困不得出,后来又经历了许多,与宁星卉也是半推半就成了事。
虽说宁星卉的确是救了赵煦之,但她的家世才学,恐怕在煦之身边做个通房还差不多,至于平妻或侧室……那可差太远了。
信武侯府是世袭侯爵,这爵位本身还不一定给谁,现在赵煦之回来,顺理成章袭爵又加封,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想巴结的人不知凡几,结果身边居然多了个出身农家的女子,白白占了好位置。
好在这女子乖巧娇柔,也算平了她的不甘。
……
时婳的确是准备歇下了的,门房来报,说是老太太请她过去。
原主的印象里,这位婆母脾气不好,好摆架子充门面,倒不是个心机多深沉的,自己之前是孀居,与她接触并不多。
现在自己明说了生病,还坚持要自己过去,那多半是想摆谱了。
时婳收拾好心情,没让丫鬟跟着,由引路婆子掌灯,很快到了饭厅。
此时桌上原先的菜已经撤了,换上了一批新的,时婳福身行礼,“儿媳见过婆母。”
赵母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好些日子不见你,你身子骨一向不错,这次怎么病了这么久?”
时婳脸色苍白,又多了一点红晕,她先掩唇咳了两声,方才道:“说来惭愧,儿媳孀居这几年,屋中不敢多食荤腥,平日里吃穿用度也俭省,夫君回来后,高兴的忘乎所以了,吃了几天大荤之物,肠胃不适,还闹起了风寒……”
赵母顿了下。
时婳又接着道:“儿媳明白,是儿媳之过,不该如孩提一般放纵自己、饮食上不顾及自身,耽误了伺候婆母。”
赵母抿了抿唇,她还未开口,一旁的宁星卉倒是道:“夫人怎的跟孩子似的,还耽误了伺候老太太。”
赵母蹙着眉,虽说这宁星卉是府中贵客,可说话也太没规矩了些!
长辈未开口,哪有她插嘴的份?!
时婳在府中过得苦她是知道的,大鱼大肉一两日导致生病也不是什么错事,虽说自己之前的确疑心她装病,但现在看来时婳所言不假。
时婳这些年是给她儿子守寡,逢年过节也是给她儿子诵经祈福,虽说也不是毫无错处,可什么时候轮到她宁星卉来指点了。
赵母点了点桌子,冷哼一声说:“宁姑娘所言差矣,婳儿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宁星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她畏惧这深宅大院的规矩,更畏惧阴晴不定的赵母。见赵母黑了脸便下意识心慌,竟噗通往地上一跪,颤声道:“求老太太宽宥,是星卉失言了。”
赵母见了她这副模样,当真是眼前一黑,心里愈发不满起来,哪个大家族里出来的姑娘动辄跪地求饶的?
这做小伏低的样子,日后做姨娘若是还不能改,旁人看了心里怎么想?
时婳柔声道:“地上凉,宁姑娘快请起来,别伤了身子。”
宁星卉跪在地上道:“是星卉说错了话,惹得老太太和夫人不快,是该跪着的。”
赵母:“……”
她已是被宁星卉三言两语激出了火气,正要开口斥责,却见时婳朝她递了个眼神,随即柔声对宁星卉开口道:“宁姑娘此言差矣,你救了侯爷,是满府上下的恩人,哪有让恩人跪着的道理?”
她歉意的笑了笑,又接着道:“更何况婆母一向宽宥仁慈,宁姑娘既是住在侯府,府中下人便该以贵客之礼相待,说起来……宁姑娘单纯善良,莫不是听了哪个下人乱嚼舌根毁谤主子,误以为我们侯府严苛,才遇事便跪的?”
她边说着,边盛了碗白玉汤,送到宁星卉的位置上,“如今是我掌家,可我到底年纪轻了些,若有什么没做好的地方,还望宁姑娘别客气,都提出来便好。”
宁星卉愣愣的仰起头,她仍跪着,听完时婳说完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她心里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
另一头,赵煦之匆匆过了垂花门,快步回到饭厅,便见宁星卉跪在地上,时婳则站着。
他当即便是热血上涌,怒道:“时婳!你又为难星卉!”
赵煦之是个武将,平日里和颜悦色时不稀奇,一旦冷下脸来真有几分可怕的煞气。
说时迟那时快,顷刻间时婳心中便有了盘算,她回身仰起脸,可迎接她的便是赵煦之饱含怒气的一巴掌!
莫说时婳了,便是赵母都结结实实呆住了。
时婳身型纤瘦,赵煦之这一巴掌下去,她直接往后退了几步,跌回凳子上。
赵母赶忙到她身边宽慰道:“婳儿,好婳儿,煦之在军营待久成习惯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赵煦之也当真是脑子一热,这一巴掌挥出去才意识到不对,实际上已经收了五分力道,可时婳偏偏是个病弱女子,也不知打伤了没有。
“我……”赵煦之红着脖子,见时婳捂着脸,自知理亏,无措的站在那儿。
这时,宁星卉犹豫道:“煦之哥哥……”
“闭嘴!”赵母忍了这些时候,怒气直接冲到顶峰,狠狠一拍桌子,“赵煦之!你看看你带回来的是个什么搅家精!亏得婳儿一心为她考虑,我们敬着她是府上贵客以礼相待,可她一心学那奴婢的小家子做派!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赵母虽说脾气直,可曾也是世家大族教养的主母,怕是这辈子都没如此直截明了的骂人。
宁星卉听了,眼泪滚滚而下,满腹委屈,“煦之哥哥,星卉不是故意的,星卉只是……”
赵母听她这矫揉造作的嗓音就想起已故老侯爷生前房里那几个狐媚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面色已经隐隐有了凶相。
一直未曾开口的时婳却站起身来,她放下手,脸上指痕清晰可见,赵煦之心中更不是滋味。
宁星卉与他实打实做了几年夫妻,初初回府,他便想将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她,却忽略了他还有个正儿八经的妻。
他刚带宁星卉回来时,时婳闹过一回,说她守寡这几年多痛苦,哀怨于他的负心,说宁星卉是勾引有妇之夫的别有用心之人。
他那时听着,却只想起宁星卉独自一人上山砍柴的艰辛。
守寡痛苦,那也是锦衣玉食。
他每每想起这些,更觉得时婳无理取闹。
而现在挨了他一巴掌,时婳却只是淡淡道:“宁姑娘救了夫君,在我们府上理应呼风唤雨,只是有一事,妾身一直不明白,今日来请教夫君。”
赵煦之心里堵堵的,闻言柔声道:“方才的事是我情急,你莫要放在心上。”
他看着时婳坐在灯下,忽然觉得对比起宁星卉惶恐垂泪,时婳泪珠挂在眼睫要落不落的样子更惹人怜。
时婳斟酌着开口,“宁姑娘与夫君情深义重,我是看在眼里自然也无意拆散,只是宁姑娘的身份还是要尽早落定为好,不然宁姑娘没名没分的,恐旁人议论侯府。”
赵煦之心头微震,更是酸涩……她受了委屈,却没急着为自己申冤,更没撒泼打滚,反而拖着病体还替他和宁星卉考虑。
只是这个时候提起,也怕她故意压了宁星卉的身份。
时婳扭头看向赵母,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喉间溢出一丝哽咽,“我毕竟是正妻,此事由我定夺怕是不好,一切由母亲做主便是。”
赵煦之心头大石落下,他早已同母亲说好,最好是平妻,若是时婳要闹时家不同意,那最次也得是侧室。
哪知母亲冷笑一声,“还没进门便闹得家宅不宁,我看也不必多体面了,给个妾室的位置吧。”
此话一出,宁星卉瞪大眼睛,赵煦之蹙着眉,刚要说不好,赵母暼他一眼,淡淡道:“古语有云: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宁姑娘与你说句不好听是无媒苟合,你莫要多言。”
宁星卉这些日子小心翼翼揣摩着老太太的脾气,就是因为知道后宅里的事最终还是听她的,自认为也将老太太伺候的舒舒服服,怎么这老太太脾气阴晴不定,自己就这么一次惹她不高兴,这身份就降成妾了?!
时婳颔首,接话道:“儿媳听婆母的,明日起便安置宁星卉到居荷苑,月例银子和丫鬟仆妇按府中旧制便好。”
说到这里,赵煦之开口道:“方才刑部徐大人来访,便是言明有一好友受了伤,来我们府中小住一段日子,养病需静,也不必过去见礼,就当没这个人。”
他看向时婳,“人我先安置在西厢房了,你明日安排些手脚麻利的家仆过去照顾。”
时婳点点头,问道:“妾身愚昧,不知该拨多少个?”
赵煦之略一沉吟,“只要外头伺候洒扫的便够了,五六个足矣,挑话不多且老实的。”
时婳心想这人多半身份不低,赵煦之贵为侯爷都能让他这么小心翼翼,更何况只要洒扫仆妇,说明此人身边多半还有贴身照顾的人。
身份尊贵但隐秘,时婳心头起了点波澜。
而无人在意,宁星卉已经跪了一刻钟了。
赵煦之本就是为贵客之事才折返,又匆匆走了。
赵母又安慰了时婳几句,说她还病着,就先让她回去了。
时婳乖顺恭谨,走的时候也没看宁星卉一眼。
她谢绝了仆妇点灯,自己将灯提在手里,廊下的路一道道亮起又黑下来,远看颇有意境。
时婳摸了摸脸上红痕,眼底一片冰凉。
今天这出戏她唱的颇为满意。
后宅之事她并非能完全做主,赵煦之是老太太亲儿子,她当然偏向自己亲儿子,便是真许一个平妻之位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必得想方设法激怒赵母,此人心直口快,最好是逼得她气头上就把事情定下来,再无转圜余地。
虽说她也不稀罕这赵家后院恨不得马上和离,不过依宁星卉那性子,位子高一分估计就能蹦到她头顶上了。
她这个人也没别的爱好,干点损人不利己的事算一个。
夜来凉风习习,时婳心中想着事,也没看路便转过一个弯,一抬眼——
只见蜿蜒的游廊下,一身檀紫色王袍的俊美男人长身而立,双手交叠,拄着墨绿蛇头手杖,身边跪了两个黑衣人。
时婳立马便发觉自己是走到了不该走的地方,正要悄无声息退下,那俊美男人侧过头,阴冷的眸扫过时婳,随后定住。
时婳一惊,下意识后退两步。
廊璧上微黄的光打在他侧脸,却带不来一丝暖意,倒像是镀上一层苍寒的霜。
他眯了眯眼,语调随意,“赵家还有女眷?”
他看着她,可却不像是在和她说话。
地上的黑衣人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拱手答道:“主子,这位是赵夫人。”
“原来是赵煦之的妻。”他勾了勾唇,眼底意味不明。
时婳犹豫片刻,福身行礼,“妾身走错了路,客人莫怪。”
那人目光在她脸上定住,随后,慢慢勾起了唇角,“是在下叨扰,赵夫人客气。”
时婳遵循着一个世家主母该有的待客态度,尽管这场合有些不太应该,她说:“夫君方才吩咐,说贵客安置在西厢房,您也是……”
“走错了路”这几个字未开口便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下一瞬,这男人迈着步子,慢慢靠近了她。
与此同时,血腥味隐约飘进她的鼻腔,时婳瞳孔微缩,这才注意到黑衣人的肩上似乎隐约泛着暗色。
——是血。
她心跳快了两拍,慌忙低下头,可又看见他黑色皂靴上也有同样的暗色。
她心态有点崩了。
这人很高,身躯在黑夜里显得十分庞大而渗人,时婳并不敢抬头与他对视,但依旧觉得这人给她的感觉很危险。
几乎本能的,时婳紧张起来,他们杀了人,还是做了什么?自己不巧撞上了会怎么样?
能让赵煦之忌惮又捧着的贵客,不会是好相与的角色。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看着她的发顶,嗓音疏冷,“在下裴宴礼。”
时婳唇角一僵,皇姓啊?!
她聪明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到底是装傻到底还是跪安来个王爷千岁。
空气安静片刻,时婳目光澄澈,语气自然,“裴公子安。”
裴宴礼淡淡应了,随即转过身走了。
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
夜风一吹,吹散了那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时婳舒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小衣都湿了。
待回到苍葶院,天色又晚了些。
还未踏进卧室,便见薄云和绵雾站在门边,一直朝她使眼色。
时婳心里掠过一丝烦躁,待进屋,果然看见赵煦之坐在她平日里坐的紫藤圈椅里,手边还拿着她从前曾作过的画。
准确来说,是原主曾作。
赵煦之见她回来,便站起身,面上显出一点无措来,时婳亦未开口,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从库房里挑了一对珊瑚手串,你看看喜不喜欢。”
时婳随着他的目光,视线落在红木盒子上。
她抿了抿唇,绽放出小女儿家的羞态,“夫君所送,自然是喜欢的。”
见她并未冷脸,赵煦之松了口气。
他方才还在担忧,她这么久没回来,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或是躲去哪里哭了。又想到自己失控打的那一巴掌,巴巴地去库房挑了礼物送过来道歉。
赵煦之轻咳了声,道:“你画工很好,可是幼时有人指点?”
时婳说:“解闷罢了,不值一提的。”
赵煦之却想到她孀居四年,心中更是浮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内疚。
这苍葶院冷冷清清又远离府中心,她当初抱着牌位嫁过来,就带了两个经不起事的小丫鬟,母亲脾气不好,她这几年想必也战战兢兢……
只是,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夜……我留在这儿,你可开心?”
时婳心中暗道不好,宁星卉这么不中用了吗?!怎么还不来把他拉走!
她正打算装病先把今天晚上躲过去再说,又听见赵煦之犹豫道:“星卉她不懂事,言语之处若有冒犯……”
时婳眸子一动。
她佯装疑惑地对视回去,“宁姑娘又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赵煦之说:“她没事,明日一早便来给你和母亲敬茶,只是……她到底当初救了我,又照顾我几年,妾室之位,确实低了些。”
时婳心里一阵恶心。
信武侯这是打算为爱做鸭?
宁星卉的身份是老太太定的,已成定局她也没权利转圜。更何况赵煦之明摆着是一个孝字压在头顶上不能去找老太太申辩,便想到了自己。
又怕自己不帮他办事,于是巴巴送了礼物,又主动提出留宿。
时婳心思一转,眨眼间泪便落了下来。
赵煦之心头一窒,急急地上前两步,时婳却退了回去,赵煦之僵在那儿,听她说道:“夫君所想,我未曾不想。”
时婳接着说道:“宁姑娘初初进府,母亲便同我嘱咐,宁姑娘身份贵重,以后给夫君做个侧室也是好的,我也觉得极好,甚至已经同母亲看好了日子。”
赵煦之心头微震。
时婳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说:“可偏偏宁姑娘这段时日不懂规矩,屡次冒犯我和母亲,我倒是还好,母亲身子骨弱,被她顶撞生气了,先前也只能忍着,今天晚上宁姑娘当真是过分了,母亲是忍无可忍了。”
赵煦之说:“星卉做错了事,你应当教导才是。”
时婳委屈的垂着眼,“派去她身边伺候的嬷嬷都是要教她规矩的,也许是我时刻提点着说宁姑娘身份贵重,嬷嬷束手束脚,不敢严格。”
赵煦之心里更憋屈了。
他想说你身为一府主母便什么都不管?可看着她苍白柔弱,便是再畜生也说不出重话了。
时婳说:“关于宁姑娘……还有一事,我未告知夫君。”
“何事?”
“前几日她说看中了我妆匣里的首饰,我便同她说让她挑一层盒子里的,二层的不能动,只是后来才发现,她拿了二层的一只金步摇。”
赵煦之有些歉疚,“她……”
时婳叹了口气,“若只是一只普通的步摇倒是罢了,只这一支,是皇后娘娘所赠的御赐之物。”
眼看着赵煦之白了脸色,时婳继续道:“昨日薄云上门讨要,宁姑娘疑心我骗她,当着薄云的面,将步摇扔进了花池里。”
赵煦之的脸色非常难看。
时婳垂着眼睛不去看他,声音委屈又不过分矫情,“此事不好声张,我不敢叫院里的人捞,更不能让母亲知道,但到底是御赐之物……”
对赵煦之来说,御赐倒是其次,毕竟堂堂世袭侯府不可能一两件皇家之物都没有;更主要的是,宁星卉明知那是御赐还故意丢弃,若是时婳真要和她追究,能治她一个藐视皇家的罪。
赵煦之稳住心神,道:“此事是她不对,哪个花池?我吩咐人去捞。”
时婳说:“靠近苍葶院的那个,这年月池子里还有些淤泥,怕是不太好捞。”
赵煦之眉心隐隐聚起烦躁,恼恨于宁星卉的不懂事,也埋怨时婳为何早前不跟他说,可又想到自己这半个月大多数时候里都在营中,便是回了府也是去了宁星卉那儿。
时婳适时开口道:“宁姑娘并非品行不端之人,只是长在山中难免不懂规矩,若是让她成了侧室,重要场合出席……怕坏了侯府名声,倒不如再过些时日,她把规矩学好了,或是为夫君开枝散叶,再抬侧室也不迟。”
赵煦之听着听着便有些感动,他出征之前的确想的是等从战场上回来便与她将三书六礼走完,他与她在婚前虽未有私,但眉目传情的日子总是有过。
如今自己另觅新欢,她却还能为自己事事周全。
若当初没有宁星卉,如今会不会不一样?
他点了点头,郑重道:“婳儿你放心,我会回去说星卉的,她不懂事,以后别让她再来打扰你。”
时婳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道:“天色已晚,夫君先回去休息吧,簪子的事……”
赵煦之说:“明日一早我派人来捞,也叫她过来同你道歉。”
“那就多谢夫君了。”时婳行礼,送客。
……
待他人走远了,薄云和绵雾才进来,两人在门口听了全程,薄云是个藏不住事的,当即不满道:“侯爷未免太偏心!为了宁姑娘来求小姐,记不记得我们小姐才是正儿八经的妻!”
在闺中时,时婳身边原本有四个丫鬟,成婚之后要带去婆家的还有嬷嬷和管事等一干仆妇,只是她嫁人即守寡,便只带了薄云和绵雾两个贴身伺候。
时婳等着她骂完,方才开口道:“将我妆匣里那只刻凤的金步摇拿出来。”
薄云一呆,道:“不是说……被宁姑娘拿去扔了吗?”
灯下,时婳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我问你,宁星卉抢我首饰了吗?”
“抢了。”
“她可是抢了只金步摇,又扔进了花池里?”
“……也,也是……可她抢的那只是鎏金祥云纹的。”
时婳一摊手,“抢了,扔了,不就结了。”
薄云眨眨眼睛,还是有点茫然,绵雾却听懂了,对薄云说道:“宁姑娘窃物在前,那只金步摇她都未曾细看便被你激地丢进了池子里,她哪知道那只步摇是何模样?”
薄云明白了,接着瞬间便觉得妆匣里好好躺着的刻凤金步摇成了烫手山芋。
“那……那刻凤那只怎么办呀?难不成当真扔了?”
时婳淡淡道:“好东西扔了作甚?找出来存库房吧,跟我的嫁妆放在一处,不出意外的话它还有用。”
绵雾看着她,总觉得自家小姐一夜之间陌生了许多,但自家小姐忍了这么久,也该反击了。
薄云去寻库房钥匙了,时婳摸了摸拉扯间尚有些疼痛感的脸颊,心想明日一早要看堂堂侯爷下淤泥捞簪子,今晚早点睡。
她才不会告诉赵煦之,当初原主为全忠义之名嫁入赵家,皇上皇后赏赐不知凡几,她这屋里的御赐之物粗略算来便有几十件。
至于宁星卉强要些衣服首饰什么的,她主要生气赵煦之的偏心,对那些身外之物倒是当真没多在意。
……
翌日清晨。
时婳方才从床上坐起来,薄云和绵雾便一脸兴奋地趴在她床边道:“宁姑娘在外头跪着呢。”
时婳微微挑眉,“她跪什么?”
薄云说:“昨儿晚上侯爷宿在了她那儿,两人听说是又吵起来了,今天一大早宁姑娘就过来跪着,说是给您赔罪的。”
宁星卉膝盖是铁做的么,这姑娘怎么动不动就跪地上。
“瞧瞧去。”
待她被伺候着穿好衣裳用好了早膳,时间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她施施然出门,便见宁星卉直挺挺的面朝卧房跪着,身边是黑着脸的赵煦之。
时婳佯装惊讶,赶忙上前几步,作势要扶,说道:“宁姑娘这是怎么了?跪着做什么。”
宁星卉一脸倔强,道:“我不知那金步摇是御赐之物……”
时婳看了眼赵煦之,了然道:“那步摇可捞到了?”
赵煦之叹了口气,说道:“我已派了人去打捞,只是池底深,又有淤泥水草缠绕,只怕是再难寻到。”
时婳面上很是为难,轻声说;“夫君,此事并非我要为难宁姑娘,若是能靠自己找到,我也不会告知夫君,内院家丁多半羸弱,秋季水冷,捞不到也正常……算了,我回去自己想想办法吧。”
她并未多埋怨,赵煦之想了想,问道:“那簪子什么模样?”
时婳说:“是祥云刻样的,宁姑娘当初是站在池子边随手一扔,应当丢的不远。”
赵煦之颔首,要去唤自己外院的部下来,时婳见状,眉心微蹙叫住了他,道:“夫君,我有话要同你说。”
说罢,她转身进了卧室,赵煦之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去。
待进了卧室,时婳方才开口,“夫君可是想让外院家丁,亦或是你的护卫来捞?”
赵煦之以为她是顾忌男女大防,说道:“他们做事稳重,你们待在房中便是,我知道簪子的事你受了委屈,现在就先别计较这些了,以后都是一家人。”
岂料时婳摇了摇头,说:“我如今不是孀居了,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宁姑娘当初救了你的命,你的亲兵对她理应是感激戴德,她家世凄苦,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夫君你的疼爱,可今天让他们为了这点小事下淤泥捞簪子,人心是肉长的,怕是会对她生了不满。”
赵煦之闻言,沉声道:“那莫非让本侯亲自去捞?”
时婳惭愧一笑,说:“我也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赵煦之也没蠢到那地步,他知道时婳关于捞簪子的事多少有点借题发挥,只是她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宁星卉往后暂时只是妾,若是太张扬坏了她的名声也不好,京城不比山野,规矩多,她性情太天真烂漫,若没有自己护着宁星卉,往后让时婳抓到把柄,岂不是辜负了她?
捞个簪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这么想着,语气冷了下来,“我去就是。”
赵煦之说去就去,时婳扶了扶鬓边的头发,薄云失落道:“侯爷对宁姑娘……倒是一往情深。”
时婳嗤笑一声,意有所指,“你且看吧。”
外头,赵煦之半个人趟在淤泥里,池面上因为搅动而变得更加浑浊,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额上斗大的汗珠不时往下落,脸因为长期弯腰而涨的通红。
时婳不远不近的看着,面上似有担忧,眼神却冷冷的。
终于,他眼睛一亮,“找到了!”
在他的手探出水面时,与此同时,一直默默淌泪的宁星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星卉!”
只听“叮——”地一声,那根金步摇往地上一甩,赵煦之三两步跃上岸边,推开正欲上前搀扶的仆妇,将宁星卉打横抱起,扬长而去。
两个时辰后,客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宁星卉查出有孕了。
宁星卉悠悠转醒时,身边围了一大圈人。
昨日还疾言令色的赵母今日面色红润了许多,她坐在床边,面色很是慈祥,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自己有了身子都不知道?”
宁星卉登时被这个消息砸懵了,下意识去寻赵煦之,果然见他站在后头,目光温柔,“星卉,我们有孩子了。”
巨大的喜悦笼罩住了她,赵母亲自扶着她坐起来,说道:“你来我们府上这些日子受了委屈,我心里头都清楚,刚才府医看过了,幸好孩子没什么大碍,要不然我真没脸去见祖宗了。”
宁星卉连忙回握,恳切道:“是我不懂侯府的规矩才是……”
正说着,她又怯怯地一抬眼,“但我晕过去之前好像没看见那金步摇,不知怎么样了,若是实在没捞上来,我便亲自去捞好了。”
果然,赵母蹙着眉,“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那劳什子的步摇能有我的金孙子重要?”
“可听说那是御赐之物,我……”
“好了好了。”赵母不欲让她再说,起身道:“你放宽心,这有了身子的人就容易多想,都已经捞上来了事情就过去了,你先歇着。”
说罢她起身向外走去,赵煦之立马跟了上去,待两人一直走到客房外,赵煦之才开了口,“母亲,星卉都怀了我的孩子,难道真让她做妾?”
赵母横他一眼,道:“不然?”
赵煦之沉声说:“这样是薄待了她。”
赵母冷笑一声,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慈爱模样,她反问道:“你是打算和她过一辈子?这是把婳儿放在哪里?”
赵煦之一时哽住了。
两人走过假山重叠的园景,就势在亭中坐下了,“煦之,我这个做母亲的便实话告知你,若宁星卉并未怀孕,我倒当真考虑让她做个侧室,可她这时候怀了孕,那便只能为妾。”
赵煦之一听,当即便愣住了。
赵母说:“你离京五载,如今是鲜花着锦的大英雄,可朝中亦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那日你携宁星卉回京,本是报恩之举,可若是传出宁星卉怀有身孕,指不定多少人参你这五年是躲在温柔乡里快活,而不顾军事,故意不回朝。”
赵煦之打了个激灵,神色惊疑。
良久,他晦涩道:“可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不想让她们母子受委屈。”
赵母到底是掌管了侯府几十年的人,三两句拍了板,“面子这东西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下午让星卉敬了婳儿妾室茶,再把居荷苑修整一番,多添些奇珍古玩,每月的份例都翻上一倍,在府上没人敢瞧不起她。”
听她这么说,赵煦之心里妥帖了不少,连忙拱手道谢,到底记挂着宁星卉母子,匆匆去了。
赵母在冷风中站起身,神情冷冷的,贴身嬷嬷低声道:“侯爷对宁姑娘……是否太偏爱了些,但这是您第一个孙子,您还是高兴的。”
赵母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是第一个,只可惜不是婳儿所出。”
嬷嬷顿了顿,额上隐约有了冷汗,劝道:“如今侯爷平安归来,府中开枝散叶的事,您可放宽心了。”
赵母被她扶着手,慢慢回了荣寿堂。
……
时婳自个儿也没料到,居然真能安安稳稳喝了宁星卉的妾室茶。
只是宁星卉到底怀了孕,时婳没让她再跪,钢铁膝盖也不是这么使的,宁星卉大约是沉浸在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之中,没弄出什么故意打翻茶盏之类的破事,时婳按照赵母说的,给她拨了人伺候。
只是待宁星卉一走,赵煦之便冷脸道:“星卉是一时委屈,我不会让她一直为妾的。”
时婳心里只觉得莫名其妙,这男人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整个一自我意识过剩,真当谁稀罕不成。
但面上她只是轻声道:“夫君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不待赵煦之开口,她又说:“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不让宁姑娘进门,她的位份也是我插不了手的,我在府中孀居近五年,心中从未有过怨怼,宁姑娘能让夫君开心,能为夫君开枝散叶,我为何要针对她?”
赵煦之每回想与她好好辩一辩,就会被她三两句软话顶回去。
但这口气终究是顺不过来,赵煦之起身警告道:“星卉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时婳:“……”
你真给爷整无语了。
哥们你五年到底是在山里修养还是穿进宅斗文了啊?
她假装听不懂,福身行礼,“妾身恭送夫君。”
赵煦之走后,她端起小几上的茶抿了两口,赵煦之倒是提醒她了,虽然她没打算对宁星卉的孩子做什么,但架不住宁星卉自己想做什么。
还是防着点好。
下午,时婳刚午睡起来,二房门房便来报,说是时家来了人。
薄云和绵雾听到这个消息,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
时婳正梳妆呢,见了两人这模样便问道,“怎么了?”
薄云嘀嘀咕咕,“也不知来的是哪位主子……若是二房那位,可就不好了。”
时婳有原主的记忆,但这玩意有时候用起来又不那么顺畅,关于时家的那部分记忆并不鲜明。
原主过得不是太好,虽是正室所出,但生母缠绵病榻,又在她出嫁的同一年亡故,因此府中事务多半都被周姨娘把持着。
周姨娘倒也不至于干出苛待嫡女的事,只是一切都比照着规矩来,时婳出嫁后亦是刻意忽略,她嫁进来快五年,时家从未来人看过。
至于薄云说的二房那位,指的便是时婳的亲婶娘钱氏。
此人……很难评。
钱氏自己的后院乱七八糟,丈夫沉湎酒色,只在礼部挂了个闲职,时家通家靠大房撑着,她又是个极好面子的,仗着自己二房正妻的身份,总越过周氏这个大房姨娘来插手大房的事,幼年时婳受了她不少磋磨。
时婳记得,大约十岁左右,钱氏因为一朵珠花罚她在院子里跪了足足三个时辰,一直到现在,下雨天她的膝盖都隐隐作痛。
毕竟爹不疼,亲娘又病着,姨娘只看笑话,简直天崩开局,赵煦之也是这时候给了她温暖,才让她芳心暗许。
只是,时婳也没料到,时家这回阵仗比她想象的更大。
时婳到会客厅的时候已然迟了,还未走近便听见了说笑声,她分辨一番后,脚步微顿。
周姨娘和杨氏怎么一块来了?
“哎哟您可真是折煞我们几个小辈的了,这不是关切着婳儿么,冒冒失失上门来,您不嫌就是宽待了。”
赵母笑道:“几年未见,你们怕是同婳儿有好些话要说了。”
时婳这时迈进了会客厅,缓步走至正中,一一福身行了礼。
赵母看着她,连忙招了招手让她坐到旁边来,“婳儿来瞧瞧,你婶娘来了。”
时婳抬眼一打量,便觉出钱氏这几年恐怕过得不太好,只三四十的年纪,头上便生出了些许白发,从前她最是张扬,今日居然只在手上戴了个水头一般的翡翠镯子。
她低头,柔声道:“婳儿见过婶娘。”
钱氏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来,“婳儿这几年在赵家倒是养的好,瞧瞧这模样,愈发精致了。”
时婳听出,这怕是有所求了。
一旁的周姨娘穿的可好,身上穿着深青绿吉祥纹短袄,配了条苍紫的团花锦水裙,耳上挂着镶嵌榍石玦,只坐着,并不开口。
赵母适时说道:“你们好好叙旧,我不叨扰了。”
赵母走后,气氛一下便冷了。
“婳儿,你夫君既已回京,就该早日回门才是,倒让长辈来请你了。”钱氏语气淡了许多。
时婳佯装不解,“婶娘居然是来催我回门的?”
钱氏说:“咱们世家大族最重规矩,你夫君得胜归来,自然早该和他一起回门,否则旁人看了,还觉着侯爷不重视你。”
时婳于是问:“谁看了?”
钱氏:“……”
周姨娘轻咳一声,说道:“婳儿,你这么多年不见你父亲,从前是孀居不便出门,现在没了这顾忌,既也不想回府看看么?”
时家如今哪还有她的位置呢?回去也不过是尴尬,更何况还得去假意逢迎一下赵煦之,为了面子让自己不舒服,时婳干不出来这事。
时婳一时半会没开口,她垂着头,周姨娘和钱氏对视一眼,还没等到她开口,倒先见着了她的眼泪。
时婳哽咽道:“婶娘、姨娘,原来我竟是误会了你们四年啊!”
钱氏一懵,又听她继续说道:“我孀居之时,因为家里并未来人看过,我只以为是爹爹和家里长辈不疼我,又听了些流言蜚语,便对家里有了误会,心里生了怨怼,现在听婶娘这么说,真叫我无地自容了!”
说罢,便抽出帕子拭泪,情真意切泪眼朦胧的看着周姨娘,“那年我母亲病逝,我说要回去奔丧,姨娘说不必,是不是怕我太难过,伤了身子?”
钱氏脸色一变,惊疑地看向周姨娘。
周姨娘赶紧说:“你这傻丫头,我当初那是可怜你舟车劳顿,就过自己的清净日子罢,省的你跑一趟。”
时婳点点头,又说:“婳儿明白姨娘的,只是后来……弟弟出生,怎么又叫我去吃满月酒?”
周姨娘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了,她总不可能说那是因为想让你沾沾喜气吧?
钱氏眼看着话题要跑偏了,心里头不舒服也接过了话茬,“过去的事便过去了,还记着那些做什么,婳儿,婶娘是爽快人,不同你拐弯抹角了,今日过来,是有事要说。”
时婳心里有些遗憾,心想我还没演够呢。
钱氏说:“实不相瞒,你亲妹妹露儿,前年原是说定了一家的,结果那家又是个混账,就这么挑挑拣拣也寻不到个合适的,我们年纪大了,露儿是个内秀的不爱交际,便……想托你,帮她留意。”
时婳的亲妹妹时露,便是周姨娘的大女儿。
时丞相的后院相对来说简单,他就周姨娘一个妾,也可能他对周姨娘有真感情。
正房所出只有时婳一人,周姨娘倒是生了二女一子。
时露是典型的刁蛮跋扈,时婳虽占了个正室嫡出的身份,但也只有个身份而已,从小到大,时婳暗地里始终被她们三个欺负。
时婳心想我就是圣母玛利亚上身了我也不可能真心实意盼着时露过得好。
她眨眨眼睛,说:“大妹妹前几年不是说定了一家,我记得是孙家世孙,家世好人品又贵重,我刚出嫁那年还给我写了信夸这位未来夫婿的,怎么就黄了?”
周姨娘脸色不太好,像是不愿再提,支支吾吾道:“那孙少爷,没个容人之量。”
实际上因为什么,时婳记得清清楚楚。
时露为人跋扈,有一回在街市上与人争吵,骂战中口不择言,说自己亲爹是时丞相,又马上要嫁进孙家了,甚至直言要让那人给自己舔鞋。
好死不死,让孙少爷碰上了。
孙少爷当即便甩手怒言——如此行为不端之女子,死也不可能进孙家大门。
总结来说,此事之后时露在京中出了名,再没人给她说亲。
时丞相好面子,朝中借此事参他的也不少,陛下甚至罚了他三个月月俸,直言他内宅不堪。
眼看着时露拖到十七了,估计周姨娘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她妾室的身份没办法应酬交际,只能靠着钱氏了。
钱氏多半也是有求于她,时婳现在别的没有,名声是足足的。
只是周姨娘这些年来把持着大房后院,心高气傲了,求人都得把姿态做足了。
时婳笑道:“我前几年在府中消息闭塞,倒是不知明细了,露儿这事,我怕是也帮不上忙。”
周姨娘面露焦色,说:“侯爷年轻有为,身边总认识些青年才俊的,你也无需做什么,只时常将露儿带在身边,让她沾你的光就是了。”
时婳叹了口气,说道:“姨娘这话说的,我又有什么光可沾的呢,只是长辈开了这个口,我也不能不做,我回去同夫君说一声,让他帮忙留意便是,只是我也得先说好,只是留意,不一定能成事。”
周姨娘松了口气,一旁的钱氏立马还笑着开了口,说:“就知道婳儿是个好孩子,你堂哥他……也想拜在侯爷麾下,求个官。”
时婳心中嗤笑,面上却摆出一副关切的样子,“堂哥先前不是立志考科举,怎么换了路子?”
钱氏叹着气,“这小兔崽子不争气,落榜两回了,我看他在习武上倒有些天分。”
时婳为难的蹙着眉,“露儿妹妹的事,我说不定能帮个忙,可军营里的事我确实插不上手。”
钱氏倒也不意外这个回答,指点着:“所以说让侯爷带你回门,他见着了你堂哥的天分,比你亲口所言要好些。”
时婳说:“侯爷忙,常在军营里,恐怕是没空陪我回门了,不如堂哥的事我一块提了?只是也不敢说太多,怕惹了侯爷厌烦。”
能她去说自然是最好,钱氏和周姨娘也不是傻的,知道自己过往待时婳算不上好,并不说太多,很快便请辞了。
带她们由嬷嬷引着走了,薄云才开口,愤愤道:“小姐怎么当真答应了啊?二小姐和二房那边的事,可没那么容易。”
时婳又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没头没尾的说:“我们三个的茶都是一样的?”
薄云没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应该是厨房一块端上来。”
时婳点了点盖沿,“这么次的茶都喝不出来,她们得急成什么样了?”
她淡淡道:“我与她们过往不虞,她们还能求到我头上,一定是走投无路了,真可怜啊。”
然而下一刻,薄云便听她嗤笑道:“活该。”
“在她们面前答应了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难不成她们还敢问我讨说法?”
薄云低声说:“那小姐为何不直接拒了?”
时婳笑了,“拒了让她们去找别人?那万一真成事了怎么办。”
时婳望着盖碗,心里头也明白,这是赵母在表态。
以侯府的地位,后院里不可能只拿的出这种茶,她之所以拿出来招待二人,也是看出无事不登三宝殿,怕是来打秋风的。
时婳若是够聪明,喝了这茶就能品出她的意思,不帮自己娘家的忙。
……
时婳这厢没松快太久,那头又说老太太召她过去听事。
她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又匆匆起身去了荣寿堂。
等到了那儿,才发现赵煦之也在。
她后退两步,“妾身见过夫君。”
赵母坐在圈椅里,招了招手唤她过来,嘴里不住地道:“你呀就是太重规矩,都在自己家里,守着那些虚礼做什么,难不成以后在一处,也时刻请安?”
赵煦之方才已经听老太太提过,脸上也有了些燥红,他打量着时婳,她今日穿了件粉色长袄,上面只点缀了几朵小花,配了条月白百迭裙,并不朵张扬,却十分娇俏。
时婳心里打了个突,果然接下来便听赵母说道:“最近都太忙了,没顾得上你们两的事,婳儿,现在星卉那头怀了身子,煦之以后便到苍葶院歇下吧。”
时婳:“……”
她下意识去看赵煦之,却见他颔首道:“是我之过,前些日子只顾着星卉了。”
时婳心中冷笑,这颠公今天早上还放狠话警告她,转头又打算晚上来她这歇下。
把她当什么了?
更何况,时婳虽然对这回事并不抵触,但想到是和赵煦之,那还是挺恶心的。
只是现在当着他们的面拒绝了也不行,反正后面肯定还有车轱辘话等着她,倒不如先应承下来,再想个办法让宁星卉把他叫走算了。
念及此,时婳乖巧道:“全凭婆母做主。”
赵母见她乖巧听话,脸上笑意更甚,说实话宁星卉肚子里那个孩子她还真没多宝贝,婳儿貌美又年轻,将来何愁没有自己的孩子?
宁星卉的出身简直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然而老太太还没完,抽出一本泛黄的书册递到时婳手里,笑的别有深意,“婳儿回去再看。”
赵煦之被自己亲娘拎着耳朵指点房事,本就尴尬着,现在见了那册子,更是从头红到了脚,无奈道:“娘你这是做什么……”
时婳垂下眼,耳尖红红的,轻声说:“夫君同宁姑娘相处了那么久,经验上应当不缺的。”
一句话,泼凉了气氛。
赵母瞪了赵煦之一眼,转头又对时婳道:“你这孩子,提这些做什么。”
时婳佯装懵懂无知,怯怯的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赵母噎了一下,时婳当时嫁过来才刚及笄,没人教过她这些,她这几年深居简出,倒是应该真不太懂。
赵煦之沉着脸:“谁在背后嚼舌根?”
时婳连忙说:“也没谁,夫君不必放在心上。”
时婳并不明说是谁,原因也很简单——她还没想好要让谁来当这个倒霉的出头鸟。
府中下人嚼舌根是真的,毕竟她受冷落,只要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时婳腾不出手来收拾她们,但拿来上点眼药也不错。
她这么说,但这欲言又止的样子谁都知道里头肯定有事。
只是猜也能猜到的东西无需深究,赵母别有深意道:“等过了今夜,这府里便再无人敢轻视你了。”
时婳:“……”
靠这个获得府里人的重视,总觉讽刺。
时间过得很快,待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天便已经擦黑,时婳且等着居荷苑那边闹点动静出来,结果没想到的是,宁星卉今天是真沉得住气,这么久了也没派人来请。
苍葶院的下人们显然比她这个主子高兴,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在屋里贴了双喜字,还准备了花生、红豆,甚至点了两根红烛,被子褥子全换了新的。
时婳瞧着头疼。
赵煦之是和菜一块上来的。
估计是老太太吩咐了,因此今日的饭菜十分丰盛,大小碗碟堆满了整个花梨紫檀桌。
赵煦之其实心里也是噗通直跳,其实他刚从宁星卉那儿过来,对方朦胧的泪眼仿佛镌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只是一个孝字压在头上,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忤逆了母亲,更何况时婳本就是他的正妻,迟迟不圆房,时家那边也无法交代。
苍葶院的主屋门开着,他站在院中往屋门口看去,桌上摆了一对喜烛,时婳坐在桌边,怔怔地看着那对红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赵煦之体会到了一种和宁星卉截然不同的心动。
时婳不知赵煦之心中所思,她看着喜烛,心想这玩意如果滴到菜上,能不能说不吉利。
“咳咳——”赵煦之轻咳一声,一手负在身后,缓缓踏进了屋门。
时婳思绪被打断,站起身行了礼,只是膝盖刚弯下来,便被赵煦之一个箭步扶住,他今天格外温柔,“母亲不是才说过,以后夫妻之间,不讲这些虚礼。”
时婳真心觉得,女人心海底针就是一句空话,哪里比得上赵煦之呢,一会儿一个主意,动不动就抽风,时而觉得她要对宁星卉不轨,时而又说自己也知道她这几年的艰辛,赵母说要圆房也同意,颠公一个。
时婳心里盘算着,面上倒是半点不慌的,她笑着坐下了,问道:“夫君平日里爱吃什么?”
赵煦之其实刚才已经陪宁星卉用过一些了,她毕竟怀了身子,总说自己饿,要他陪着,现在看着满桌子的丰盛菜肴,倒是有些吃不下了。
过了一会儿,他随口道:“就吃些清淡的吧,鲜蘑菜心就很好。”
时婳便给他布了菜。
赵煦之心中更是熨帖,最近总是忍不住拿宁星卉与时婳相比较,内心里他当然是喜欢宁星卉的,她有别于自己前头二十几年见过的所有女子,虽长在山野之中却并不粗鄙,身上只有淳朴的可爱。
时婳不同,她乖顺懂礼、体贴周到,却总让他觉得少了点什么。
赵煦之看着她被烛火映出粉红的脸庞,心想只要等今夜一过,自己便会给时婳应有的正妻体面,从此和她相敬如宾。
时婳袖中藏着备好的巴豆粉,这法子损了些却有用,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暂时还不想用,这大宅院里的事情没有简单的,万一届时引起怀疑可不好。
赵煦之勉强吃了两口,道:“其实……我一开始没想过你会嫁过来。”
时婳看着他。
赵煦之叹了口气,“五年前我是临危受命,后来身陷险境九死一生,幸而被星卉所救,醒过来后没有第一时间想办法回来,也是因为我不觉得你会嫁过来,毕竟还能活着回朝的那些兄弟,多半带回了我的死讯。”
时婳清楚,他是知道的。
赵煦之是世家子弟不是山野莽夫,世家的规矩有多重他一清二楚,当时两人已过了纳吉,双方庚帖已换,日子都已说定,怎能反悔?
更何况赵煦之“死”在战场上,是为国捐躯,若时家退还庚帖,岂不是要被世人戳着脊梁骨骂时家自私自利,时婳也不可能再和他其他人说亲。
她心中讥讽,只轻声说:“夫君这几年辛苦,我明白的。”
赵煦之握住她的手,“你懂事就好。”
他看了看她这屋里,虽不寒酸,却透着一股子冷清,摆件屏风也看得出都旧了,当即一摆手,“明日一早,我吩咐人去库房里把宫里赏赐的那些都搬过来,给你这里添置添置。”
时婳婉拒了,赵煦之也是无心吃菜,老嬷嬷笑的心照不宣,吩咐人进来把桌子收拾了,恭声道:“主子请安置。”
赵煦之喉结滚动,看着时婳道:“我……”
时婳说:“夫君先去洗洗吧。”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好。”
他进了卧室屏风后的净房,时婳则对门外的嬷嬷要了一壶酒,她含羞带怯的表示,想和夫君再喝一次交杯酒,同时又开门交给嬷嬷一只金步摇,惭愧道:“这只金步摇上次说好了要给星卉妹妹的,不小心被她丢进了池子里,当时只想着与她争一口气,今日夫君同我坦诚相待,我心中已松快了,这金步摇便算是我送给星卉妹妹的见面礼,嬷嬷替我给她吧。”
嬷嬷是个实心眼的,闻言压低了声音,担忧道:“夫人难道不怕那狐媚子仗着肚子来闹事不成?”
时婳淡淡一笑,意有所指,“夫君心意我已明了,从此不必担忧这些无谓之事了。”
嬷嬷明白了,立刻梗着脖子抬着下巴去了。
宁星卉做事太张扬,连带着苍葶院和居荷苑的下人都不对付,这有了大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趁着赵煦之还没洗完,时婳面无表情地往酒壶里倒巴豆粉。
过了一会儿他洗完,伴随着潮气一块从屏风后头出来,时婳估算着时间宁星卉来的时间,赵煦之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侯爷,西厢房那边的人说,有事要同您商量。”
西厢房……时婳眸子一动,是上次遇见的那个男人。
赵煦之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伺候的贵客。
果然,赵煦之顿了顿,他看向时婳,欲言又止。
时婳抬起眸子,说道:“夫君有事,就先过去那边吧。”
赵煦之匆匆点头说好,迈着步子要走,走到了门口,又转身回来,深切道:“我马上就回来。”
时婳笑着应了。
待他一走,时婳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终于是走了,就算西厢房那边的事很快就能解决,他赶回来估计差不多能碰上宁星卉。
不过忙了一天还真挺饿的,她抓了一把花生吃,不由得赞叹侯府别的好处暂时没看出来,但是花生炒的还怪香。
她闷头狂炫,直到耳边突然听见轻微的“啪嗒”一声,吓得连忙转身看去,却见身后依旧空无一人,倒像是什么东西打在窗棂上的声音。
窗户没关严实,留了一条细细的缝透气,但时婳隔得远没看出来。
时婳赶紧把手里的花生皮拍干净,“谁?”
屋里红烛燃至中线,外面一片安静。
丫鬟婆子们都在卧房门口,院子处守着,后头窗户这里没人。
风吹的?
她继续扭头回去炫花生,不过几息之后,又是“啪嗒”一声。
她猝然意识到了什么,厉声道:“谁在外面?!”
声量惊醒了门口的丫鬟,薄云问道:“夫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时婳嘴唇动了动,待看清眼前时,整个人骤然愣住。
她的屋子里,窜进来一个小孩。
时婳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这小孩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敏捷的翻进了她的屋子里。
小孩身上锦衣玉袍,但是有点脏,衣摆沾了泥土,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
“你就是……夫人吗?”小孩呆呆地说道。
时婳忽然想起来,之前好像是说赵煦之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莫非今天回来了,这是他哪个弟弟妹妹的孩子?
“薄云绵雾,进来。”时婳唤道。
那小孩被她吓了一跳,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哽咽道:“不要……不要赶我走。”
薄云绵雾都进来了,见她房里窜出个人,也是惊了一跳,时婳说:“这是谁家的孩子?”
绵雾蹙着眉,“门房那边都怎么做事的,这么大个孩子都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
小孩因此变得更紧张,他看着时婳,忽然说了一句,“不是说要让你做我的母亲吗?怎么……怎么不来找我。”
这话一说出来,时婳挑了挑眉。
薄云当即叫嚷起来,“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诨话!”
孩子被薄云一吓,耳朵都背起来了,直往时婳身后躲,“我……我也不知道……是祖母说的。”
赵母?
时婳给绵雾使了个眼色,蹲下来对那小孩柔声道:“你觉得,我漂不漂亮?”
小孩点点头。
时婳伸出手来,“那我们来拉钩钩好不好?拉钩钩,今天我们说的话不能让祖母知道。”
小孩有点迷茫了,抽噎道:“可是……祖母说,以后听祖母的,不能听夫人的。‘’
时婳故意别过脸,“那我不和你玩了。”
“不要……一一想和夫人玩,夫人想跟一一说什么,一一都不会告诉祖母的。”
时婳:“你爹爹和你娘亲,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一一说:“我爹爹是赵城,我娘亲是……我不知道是谁。”
绵雾说:“赵城?似乎是侯府某个旁支。”
时婳眯了眯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一,你是什么时候到侯府来的呀?”
一一对着手指,支支吾吾:“好像有……有六个!六个五天!一一记得的!一开始祖母跟我说,让我乖乖听话,让夫人喜欢我,让我做夫人的儿子,还说,但是也不能太听话,那也可能……哎呀记不清了,反正后来,祖母就让我和嬷嬷一起,搬到了一个黑黑的小屋子里。”
他可怜的看着时婳,“我没吃晚饭,真的好饿呀,嬷嬷也看着我不让我出来,我就一直跑一直跑,我想问问夫人,还让不让我做您的儿子啊。”
时婳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
想了想,她先抓了一把花生给他,“你先吃着。”
“好。”他倒是乖巧。
三人走到一边去,绵雾低声说道:“夫人……这怕是老太太原先的安排。”
时婳颔首,也不意外,以老太太的性子,自己唯一的儿子死了,也不能让这家产这爵位从此就落在了那几个庶子的头上,左右正妻是已经有了,那便从宗族旁支里给她过继一个孩子,将来继承爵位。
只是这孩子才刚被接过来,那头赵煦之就回来了。
有个大活人杵在这儿,自然就不需要过继了,只是这事原主从来没不知道,细细想来也是有点奇怪,按一一的说法,赵母是藏着掖着的,生怕府里人知道。
她们三个低声说话时,一一就抓着筐里的花生,一双大眼睛咕噜咕噜的转着,支支吾吾道:“夫人……不要我做你的儿子了吗?”
这孩子今年应该四岁左右,说话口齿倒是十分伶俐。
时婳想了想,问他,“你知道自己是从哪个地方来的吗?”
一一眼睛立马亮起来,举手说:“知道!我家的名字叫云州!”
云州,地处中原,离京城并不太远,但古代车马缓慢,过来一趟也需要个把月时间。
“那你想不想回云州呢?”
一一重重点头,“我不想跟我爹爹分开!爹爹对我可好了,还会给我买饴糖吃,那天晚上,是婶婶把我带走的……婶婶还说天亮了就让爹爹来接我,但是爹爹怎么一直没来呀。”
时婳眉心微蹙,轻声道:“一一你想回家我就帮你回家,但你也要帮夫人,好不好?”
一一毫不犹豫,“好!”
时婳点点头,随即唤道:“来人。”
院子里的下人们鱼贯而入,见她这屋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孩子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跪下请罪,时婳摆摆手,吩咐她们先把这孩子送回去,明日一早会去找老太太禀明此事。
一一很快被嬷嬷拉着手带走了,临走之前,回头望了时婳一眼。
时婳顿了顿,道:“等等,先送他去小厨房,让他吃完了再回去。”
嬷嬷恭维了她一句,“夫人心善。”
时婳不置可否。
正巧这时候,又过来一个面生的丫鬟,说道:“夫人,侯爷邀您一同去西厢房,说是有要事相商。”
时婳瞧着这丫鬟有些面生,开始时颇有些警惕,直到绵雾提醒道:“这是侯爷身边那位……”
时婳:?
哪位啊。
她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丫鬟见她没有动作,语气里隐隐有了焦急,"夫人,当真不是奴婢唬您的,的确是侯爷叫奴婢来的。”
时婳对赵煦之没啥兴趣,这么晚了她也懒得动弹,但是她的确对西厢房那位“贵客”有点好奇。
……
丫鬟提着引路的灯,她身后跟着薄云和绵雾,四人静悄悄的往西厢房走去。
若是在时家,世家宗妇晚上不得见外男,哪怕是当着夫君的面也不行,赵家毕竟是武家,没那么多规矩压人,赵煦之多半也是真碰上了急事,才会让她一同去,只是依旧不得张扬,知道的人多了,难免要嚼舌根。
等到了西厢房,果然同她之前想的一样,他们府里安排的丫鬟都在外洒扫,主屋的门口立着两个黑衣护卫,虽没佩刀,但瞧着很不好惹。
时婳不用进去,丫鬟也只是叩过门便退开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吱嘎——”一声响,赵煦之从屋里走了出来,只是面色上略有疲惫,别的倒是看不出什么。
他挥手屏退其他人,行至时婳跟前,说:“库房里的东西,你可都熟悉?”
时婳斟酌着道:“库房里一般都是在册的,夫君是要找什么?”
赵煦之说:“一枚玉扳指,你这两天有空便找出来。”
时婳点点头,“我回去吩咐账房,只是库房里玉扳指很多,不知夫君是要找哪样的?”
赵煦之一时也哽住了。
他看了看时婳,然后安静片刻,艰涩道:“不能直接找出来?”
时婳觉得这颠公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罢了。”他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后领着时婳往屋内走去。
时婳首先看见的,是红木底座屏风,隔绝了屋内的情景,只闻到隐约传来的沉水香味道。
时婳坐在了紫檀圈椅里,屏风把人遮的很严实,她什么也看不见,赵煦之站在她身侧。
“赵夫人。”
这声音一出来,时婳脑子木了一下。
裴宴礼,虽然他只说过一次,但还是记住了他的名字。
那天晚上,也是这个人,不知道是杀了人还是什么,顶着满身的血腥味,也是这么戏谑的唤了她一声赵夫人。
时婳客气道:“公子。”
裴宴礼的声音懒懒的,道:“在下养伤期间,承蒙赵夫人照顾,若赵夫人不嫌麻烦,替在下寻一嵌金玉扳指,在下感激不尽。”
赵煦之连忙道:“公子不必客气,一点小事而已。”
裴宴礼那边声音含了笑:“赵夫人会帮在下这个忙吧。”
时婳乖巧点头,“那是自然,公子放心。”
她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了,裴宴礼怎么着也该就客气两句,然后她就能回去了,谁料他又追问,“那明天晚上能拿来给在下么?”
时婳哪知道行不行啊,库房册子又不是电子档,她又不能随时看。
当然,腹诽归腹诽,她面上当然颔首应是。
应付完了这一糟,赵煦之总算是拱手道:“天色已晚,我们夫妇二人便先回去了。”
“嗯。”
时婳稀里糊涂来一趟,就为了个玉扳指。
出了西厢房的院门,赵煦之的脸色便骤然黑了下来,沉声问道:“你认识他?”
时婳一脸迷茫,“认识谁?”
赵煦之抬了抬下巴,“西厢房那位,我瞧着他像是与你相识。”
时婳更迷茫了,“他是谁啊?”
赵旭之:“……”
他当真是气糊涂了,怎么忘了方才隔着屏风,时婳哪里能看见对面是谁?且时婳刚才的反应,也确实不像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没什么。”他闷头闷脑来了这么一句。
时婳垂下眼,心中异样一闪而过。
裴宴礼对她是有印象的,甚至可能是有些兴趣的——这兴趣并不来源于男女之事,而刚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一种好奇。
她要么规避这种好奇,恪守本分;要么……应承下来,也借他的手,搞清楚自己身上的某些谜团。
倘若自己想要和离,时家肯定靠不住,毕竟在时家,名声规矩比天还大;靠自己?她出不出得去侯府大门都两说,时婳并不是那等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她初来乍到,如果离开了世家大族,她连古代的生活规则都没有搞清楚,说不定逃出去就饿死荒野了。
那除非,选择一个幸运的第三人,帮她和离。
两人各怀心事的闷头走了一路,赵煦之也不知道是想开了还是想明白了,说道:“回房吧。”
时婳估摸着宁星卉已经在候着了。
果然,待两人走到苍葶院附近时,宁星卉身边的丫鬟就急匆匆迎了上来,随即噗通一声跪下了,“侯爷,宁姨娘突然腹痛,请您过去看看。”
宁星卉在赵煦之心里的地位还是在的,赵煦之一听立马慌了神,连招呼也来不及打便跟着那丫鬟去了。
时婳打了个哈欠,折腾这一圈倒是真困了。
新换的被褥虽然红的有些刺眼,舒服倒是真舒服,时婳睡了个舒舒服服的觉,直到快日上三竿才爬起来。
库房册子昨晚她便吩咐了要送来,这会儿靠在床头,慢悠悠的拿在手里翻着,还真有个嵌金玉扳指。
巧的是,居然是她自己的嫁妆。
“薄云,去一趟库房把这个扳指找出来,再差人送去西厢房。”
薄云领命去了。
时婳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自个儿起了床,再用过早饭,舒舒服服躺在摇椅里晒太阳。
半个时辰后,薄云一脸郁色地进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她家小姐身上罩了件湘妃色披风,满头乌发只用发带松松挽着,唇红齿白,阳光打在她脸上,更有几分出尘。
薄云心中叹息,只是联想到小姐在府中的近况,胸中更是燃起了几分愤怒。
“小姐。”薄云轻声唤道。
时婳略略打起精神,“扳指吩咐人送过去了吗?”
薄云咬咬牙,艰涩道:“怕是……送不了了。”
“嗯?”
薄云轻声道:“奴婢方才按着册子去库房查找,可没想到……您的嫁妆那一块,足足少了一大半!”
时婳顿时睁开眼睛,“什么?”
薄云恨得咬牙切齿,“便是再穷苦的人家,也没有花用媳妇嫁妆的道理!奴婢一开始还以为是东西太多了找不着,可却发现,箱屉里空了许多,便是那没空的,也多是以次充好。”
她比比划划起来,气的眼眶都红了,“奴婢记得,您闺中时有一条很喜欢的南海珍珠项链,后来装在嫁妆里一块带过来了,奴婢方才瞧见,项链是在,可是细看才发觉成色和您原先那条相差甚远。”
不仅挪用媳妇的嫁妆,还偷偷摸摸以次充好?
这是拿她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了。
时婳坐起身来,“此事先别声张,我们去趟库房。”
这事要么就是府里出了贼,她的嫁妆被人盯上了,要么就是老太太私下所为,这侯府不过是表面花团锦簇,内里早就捉襟见肘。
世家大族多数都要面子,男人在官场上混,若是被人发现贪墨媳妇的嫁妆,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便是府中当真困难,与媳妇有商有量,也不是不能用,可侯府这偷偷摸摸的,真让时婳有些看不懂了。
……
待到了库房,时婳自己清点过才可以肯定,确实是老太太的授意,御赐的那些都没动,唯独她当年带来的嫁妆没了大半。
薄云性子直,替她委屈地叫嚷着,“小姐你难道是欠了他们赵家不成,这几年连门都不怎么出,在这地方闷了四年多,侯爷回来也受气,结果连傍身的嫁妆都被偷了。”
女子出嫁,从此便和娘家不能再多联系,因此出嫁时备的那份嫁妆不止是女子在婆家的底气,更是她往后生活若有不测,可以重新开始的本钱。
时婳望着自己的嫁妆箱子,气的想笑。
赵家表面上倒是把功夫做足了,
“此事容后再议,你吩咐人去趟西厢房,说扳指过两日再给。”时婳顿了顿,又说:“我亲自去一趟。”
头顶明亮的日光笼下一丝热风,模糊了地面的明暗树影。
“那嵌金玉扳指,原是我看错了册子,已经没有了,公子若是着急,我这两天吩咐人从金玉铺子买来。”
照旧是被那屏风挡着,门也开着,今天没闻见熏香的味道,屏风那头听了她这么说似乎也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说:“那劳烦赵夫人了。”
时婳客气道:“公子言重了,公子在我们府上养伤暂居,以后打交道的机会还很多。”
屏风后的人似乎淡淡笑了声,随即道:“确实。”
时婳眉心微微一蹙。
随后屏风那头传来细微响动,再是手杖打在地上的“哒哒”声。
手杖声响过六次,对方走近了,像是挨着屏风而立。
时婳静静等着他开口。
“赵煦之倒是娶了位贤妻。”他这声像是夸奖,又像是说笑。
还没等时婳出言,裴宴礼又道:“不过是些金银玉器,田产铺面,赵夫人不在意也在情理之中。”
时婳瞳孔微缩。
这说的是她的嫁妆?可问题是,裴宴礼是怎么知道的?就算时婳之前便觉出此人身份高,但也不至于别人后院里什么事他都知道吧。
而最重要的是,此人主动将这些告知她,是为什么?
她思考片刻,吩咐身侧的绵雾,“把门关上。”
绵雾犹豫了一下,道:“夫人……这不合规矩。”
时婳说:“不过一刻钟便能打开。”
她现在更在意自己的钱。
绵雾去把门关上了。
待关上门,时婳又行了一礼,“请裴公子赐教。”
于是,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同那天晚上看见的一样,他的眉眼生的极好看,看人时冷冷淡淡,瞧不出太多情绪来。
“赵夫人好奇,我为何同你说这些?”他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时婳也直截明了的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裴宴礼淡淡道:“看不惯赵煦之,顺手而已。”
时婳:“……”
她狐疑地望着他。
这两人有仇?那干嘛还要来侯府养病,而且赵煦之不像是认识他的样子。
不过这和她可没什么关系就是了,念及此,时婳心思回转,“那既然如此,妾身倒还有一事,望裴公子解惑。”
“库房嫁妆乃后院之事,裴公子如何知晓?”说完之后她又补上一句,“公子不要误会,妾身没有窥探的想法,只是……我嫁进来这几年,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我夫君同那宁姑娘情深义重……我也不想始终被蒙在鼓里,还望裴公子……再行一举手之劳。”
她这话说的恳切,也并不娇柔卖弄,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听了都要软下三分,但偏偏——
此人的心怕是混凝土做的。
裴宴礼单手拄着手杖,只是嗤笑一声,那张冰冷的脸上登时显出一闪而过的笑影,随即,他道:“不帮。”
时婳:“……”
她正欲再说话,门忽然被“砰砰砰——”拍的震天响,紧接着便是一个老嬷嬷的声音,像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夫人!青天白日的您就同外男厮混在一处,未免也太不守妇道了!”
时婳心惊,身旁绵雾也吓了一跳。裴宴礼眉心一拢,倒是退了一步站回了屏风之后。
绵雾将门打开,还未能看清发生了什么,便被唾沫星子猝不及防喷了一脸,“你个小浪蹄子!大白天的关着门不知道做什么,难不成是同你家夫人一块,迫不及待和外男……”
她话音还未落,只听“啪——”地一声,时婳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老嬷嬷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只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杵着。
时婳甩了甩手,“侯府里何时多了你这样的腌臜婆,你也知道是青天白日,我还病着,要我坐在风口里同人说话?”
老嬷嬷腆着脸笑,“夫人莫生气,老婆子我没见识不会说话,性子粗鄙惹了夫人生气,被打是应该,只是,我是老太太派来的人,夫人不妨去和老太太解释。”
解释?解释我为什么白天关了半刻钟的门和外男说话,哪怕屋里还有我的丫鬟?
时婳垂下眼道:“老太太?”
老嬷嬷说:“正是呢,正是老太太叫奴婢过来的,原是有一桩事要找夫人商量,结果派的人去苍葶院扑了个空,这紧赶慢赶的,到了这里。”
这嬷嬷在侯府里浸淫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是个人精,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岂能如愿?
她只等着这位深居简出沉默寡言的小夫人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自己再摆摆架子,也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没想到时婳只是瞥了她一眼,语焉不详道:“那我且等着看吧。”
……
荣寿堂里,宁星卉早就到了,不知她说了什么,逗得赵母脸上笑纹都遮不住。
时婳进来时,她正亲昵地隔空点了点宁星卉,“你也是个馋嘴的,行,待会叫小厨房把这些都备上。”
时婳堪堪踏进荣寿堂,赵母见了她,脸色就是一沉,“你知错没有?”
时婳看着她,“媳妇不知,还望母亲指教。”
赵母沉声道:“时家难道没有教过你,妇人无故不得窥中门?我们家是世代簪缨,侯府自有侯府的规矩,不至于如此严苛,不求你一生不出垂花门,但青天白日与外男私会,传出去我们侯府岂不名声扫地?”
时婳于是眉心蹙的更紧了,犹豫道:“这是……那嬷嬷的说法?”
赵母眉梢一挑,“怎么?”
时婳叹了口气,无奈道:“母亲,这本是家丑,我想着牺牲自己的名声不要,也得将此事捂下,没想到被那起子小人翻开来,唉……现在才是真的不好收场。”
赵母一愣,脸色已然变了,“什么意思?”
时婳看了眼身旁的宁星卉,欲言又止。
赵母立马对宁星卉道:“你先出去。”
宁星卉哽在了那里,看了看赵母又看了看时婳,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自己出去了。
宁星卉走后,又屏退了下人们,荣寿堂里只剩下两个主子。
时婳红着眼眶往地上一跪:“母亲……”
时婳眼泪还没落下,先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她哽咽道:“母亲,我要说的是我的嫁妆。”
赵母一听,脸色便不太自然了。
时婳说:“昨日里那西厢房的贵客说想要一枚嵌金玉扳指,我看了册子才知道,是我嫁妆里的,结果我到了库房才发现那扳指不见了。”
赵母轻咳一声,正要说话,时婳适时打断了她,“不仅是扳指,还有一些其他的珠宝首饰、头面之类的,那些东西我原是不太在意,更何况我如今是赵家的人,自然以赵家为先,便是真被家里用去了,我也是没二话的。”
她看起来痴情又可怜,赵母本就有几分心虚,先下更是不再插嘴,时婳缓缓开口道:“可巧的是,那贵客要的就是嵌金玉扳指,这东西不常见,库房里也只有普通玉扳指,我心里存了疑惑。这几天咱们府里事多,宁姨娘……总是找我要头面首饰的事,阖府上下不是都知道?”
“我待夫君那自然是赤诚,但就怕府里老婆子嚼舌头,传到了外人耳朵里,夫君回朝半个月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万一被别人传扬出去,媳妇的嫁妆有异,恐怕……要被同僚耻笑了。”
她说着说着更委屈了,说得断断续续不成句子:“我想……牺牲自己的名声不要了……去试探一下,没,没想到,才说了两句话,那嬷嬷便拍开门,嚷的……怕是全府都知道了!”
赵母听完之后,也是心中大骇。
说实话,用了时婳的嫁妆之事,认真说道还是有几分愧疚,但问题是赵煦之没回来的时候,府中进项一年不如一年,她坐镇侯府,也不想听见旁人议论侯府式微。
为了面子里子,公中挪不出钱来,便只能挪用了一些时婳当初的陪嫁。
她过来便是寡居,所食所用都不多,也不出去应酬花钱,因此这笔钱虽是被挪用,也一直没被发现。
时婳抬起眼睛,泪眼婆娑的望着她,“母亲这可如何是好啊,那贵客也不知是和人,我与他虽是隔着屏风只说了两句话,但也感觉此人身份不一般,嬷嬷此举怕是惹恼了他。”
赵母张了张嘴,讷讷道:“那嬷嬷她……怎么说的?”
时婳羞愤道:“我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儿,这辈子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真是……念不出口。”
赵母缓了口气,心里依旧觉得心惊胆战,虽说那人的身份赵煦之也没明说,但跟她透过底,是个天潢贵胄,这相当于来了个烫手山芋。
她原本还想着,把人伺候好,府里安安稳稳不生事。
结果这没几天,居然被一个老嬷嬷闹得丢了面子。
她光是想想都觉得肝颤了。
但归根结底,不还是怪宁星卉?
若不是她整天调拨,自己怎么会怀疑时婳?
虽然宁星卉她是有些小伎俩会哄人,但心思从根上就不正!赵母顾念她肚子里的孩子,宁星卉又存心讨好,便给了她几分面子信她几分,没想到……惹出来这么大个窟窿!
赵母越想越气,但还是先稳住情绪,亲自把时婳搀起来,又扶着她坐下,安抚道:“你这孩子也是太年轻,不能只想着府里,不想着自己啊。”
时婳眨眨眼睛,一双被水洗过的眼睛小鹿似的清澈,“我嫁过来便是和夫君一体,那自然是夫君的官声、侯府的名声更重要了,我自己……罢了。”
赵母听完,感动的险些没落泪。
“孙婆子,进来!”赵母厉声道。
那孙婆子便是原先敲门那嬷嬷,本来在门外守着,闻言连滚带爬的进来了,她一听赵母的语气就知道不对了,正要开口求饶,没想到这回赵母一点面子没留,当机立断,“侯府里留不得你这般乱嚼舌根编排主子的下人,秋和,叫个人牙子,把她撵出府去!”
秋和便是一直跟在赵母身边的老嬷嬷,从她少女时期一直到现在,两人的默契自然不必多言,赵母话音一落,不待孙婆子求饶,她干脆利落拿上帕子堵了嘴,将人拎了出去。
赵母说:“把她撵走了便是让下人看看主子的态度,你尽可以放心了。”
没想到,时婳摇了摇头,轻声道:“那话……您是不知道有多难听,府里风言风语传的快,我若不做些什么,往后一样有人议论。”
赵母一时语塞,“那你是想?”
她本想着,时婳会说那孙婆子背后必定有人指使,要她彻查此事,迟早查到宁星卉头上。
没想到她声音柔和却坚定道:“我想自请跪祠堂。”
“什么?”
时婳像极了一个心甘情愿的恋爱脑受气包,“跪了祠堂,才能让人知道咱们侯府家风严谨,还能保全我的妇德名声。”
“至于西厢房那边,也得我亲自过去说。”
赵母脸色狠狠一沉,“那边到底是外男。”
时婳说:“遮遮掩掩必定惹人猜忌,事情都已经被闹大了,不摊开来倒更像是真有什么。”
赵母还是有些犹豫,说:“这还是等煦之回来再说。”
“那是自然,我还是听夫君的。”
见时婳如此乖顺懂事,赵母心里不禁更想叹气了。
煦之到底什么眼光,宁星卉是有几分娇俏,但小心思和算计几乎都写在脸上了;反观婳儿,满腔的孺慕之情却又从不计较得失,结果他只偏袒宁星卉,半点瞧不见婳儿。
罢了罢了,日子还长着呢。
不过说着说着,时婳倒是想起一桩事,“昨日夜里,我房里突然跑进来一个小男孩,大概四五岁,母亲可认得是谁?”
赵母顿了顿,若无其事端起茶盏来喝,“是个远方亲戚家的孩子,有些调皮,过些日子家里就接走了。”
时婳识趣的不再多问。
……
一个时辰后,侯府众人皆知,孀居近五年且被侯爷冷落的夫人,因为和西厢房的客人在白日里说了两句话,便不顾老太太阻拦,自行去跪祠堂了。
众人皆叹道,夫人的品行,世间难得。
西厢房。
这里虽是侯府客房,但一应摆设,应有尽有,虽不说多华贵,但也彰显出主人对其在意。
裴宴礼正坐在书桌前,听完属下的汇报,也只撩了撩眼皮,淡淡道:“跪祠堂?”
属下说:“是,如今府上传的沸沸扬扬,说赵夫人在白日里同外男……同您说了两句话,自认羞愧没守规矩,自己去跪祠堂了。”
在一般人的脑回路里,只是青天白日里和外男隔着屏风说了两句话而已,不至于要被如此重罚,更不可能是自请自愿去跪的,那么就只能是被罚。
裴宴礼捻了捻手指,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出声,“她倒是可怜。”
不可避免,他脑海里还是划过了时婳的影子,她得知自己的嫁妆都被侯府占用时,那副震惊又可怜的样子。
赵煦之在朝为官时,太重功名利禄,没想到后院里还有个一心为他,痴情不改的夫人。
侯府后院这点事儿或许一时半会出不了侯府大门,时婳那温顺和婉的样子也不像是敢把事情闹大的人,但他在此养伤,倒也能听得几分?
赵煦之这是把时家的面子放在脚下踩。
……
得知时婳是自己决定要跪祠堂,别人不说,薄云是真震惊了,绵雾已经闷头去收拾厚衣裳了,时婳坐在摇椅里发呆,薄云急的上蹿下跳。
“小姐,这……这当真是您自己提的?如今昼夜温差大,祠堂里晚上冷得很啊……您身体都没好全,若当真彻夜跪祠堂,怎么好啊?”
时婳懒在躺椅上,像只舒服的猫咪,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头,说话慢慢的,“跪不了多久。”
于是薄云更炸了,“跪一天还不叫久吗?”
时婳当然不准备当圣母。
因为她打心眼里就认为和外男在白天说了两句话就要被惩罚,是一件荒谬到好笑的事。
她穿越到这个时代,不代表她要顺应并打心眼里认同这里的一切规则。
在她的认知里,牺牲了多少,就要加倍的回报,她跪祠堂全了侯府的颜面,虽说侯府也不一定需要她这份牺牲,但她做了,就要拿到回报。
更何况,如今她的目标可不是赵煦之。
“裴……宴……礼……”她呢喃出这个名字,青葱指节划过扶手,想到这个人,她目光中便划过一丝兴味。
……
赵煦之回府,还是先去了居荷苑。
不知为何,他这几天总有一种不敢面对时婳的感觉,哪怕对方乖巧恭顺,行事也挑不出差错,但回忆起昨天晚上四皇子所言,心头更是烦躁。
如今府上的贵客,正是四皇子。
四皇子非同一般,倒不是因为他天潢贵胄的身份,而是他生母成迷,这些年来一直养在行宫之中。
按理来说这便能表示他并不受宠,但陛下还真从来没忘记过自己这个儿子,每年数不清的赏赐送过去,每年宫宴他人不在,但靠前的位置永远为他空着。
坊间传闻他身体不好,只能静养吊着命,恐怕夺嫡无望,但……今年宫中接连薨了两位皇子,陛下立马三道急令宣四皇子回京。
赵煦之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他刚回京也不想那么早出风头,若不是陛下秘密宣召表示要安排四皇子在他府上养伤,他真是半点不想和皇室扯上关系。
昨天夜里,四皇子毫无缘由莫名其妙的要一个玉扳指,又指明了要时婳过去听,那时候他心里就隐约不太舒服,总疑心两人是不是之前见过。
居荷苑内,宁星卉依旧热情洋溢地跟他说着今天发生的事。
这大宅院里的所有事情都是她这辈子都没经历过的,一景一物,全是她没见过的,因此哪怕只是在花园里逛逛,她也要好多话想跟赵煦之说。
赵煦之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心不在焉的应答着,忽然听见宁星卉顺口道:“不过夫人被关了祠堂……也不知道晚上祠堂冷不冷。”
赵煦之眉心一跳,“夫人被关了祠堂?为什么?”
宁星卉佯装犹豫,赵煦之又重复了一遍,她才支支吾吾道:“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今天白日里好像夫人和西厢房的客人……关上门独处一室,被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挺生气的,连府里待了很久的孙嬷嬷都赶走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赵煦之,柔声说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说这些惹你生气的……”
赵煦之听完,脸色早已铁青。
他冷哼一声,“那是该好好管教管教。”
宁星卉摇着他的手臂,“夫君别生气嘛,夫人也不是有意的。”
赵煦之闭了闭眼,心里烦躁愈甚,沉声道:“她跪祠堂跪几天?”
宁星卉说:“就今天晚上吧,老太太应该也不想重罚她。”
赵煦之是个武将,平常也没怎么接触过女人,下意识便觉得一天不算什么,他手底下那些人,不管大错小错,犯了错便先领二十军棍再说。
他拍了拍宁星卉的手,“还是你乖巧。”
宁星卉自然而然的依偎在他怀里,抓起他的手指把玩。
只是少顷,赵煦之忽然轻轻推开她,神色有些尴尬。
宁星卉不明所以,茫然问道:“夫君,不歇下吗?”
赵煦之却准备出门,道:“你歇下吧……如今你有了身子,不方便。”
宁星卉一怔,明白过来了。
她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来,“好。”
赵煦之很快走了,她不知道他今晚要找谁伺候他,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居荷苑的古玩摆设,盯着瞧了好久好久。
也不知怎的,她想起自己把赵煦之救回来时费了多大的劲,山路难行,她一个弱女子把他从山上拖回来,而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责怪她拖动时不小心,害他背上多了一路伤痕。
她虽是山野中长大的姑娘,却因为容貌娇美,村子里的人对她都很和善,始终被人娇惯着,像赵煦之这般态度同她说话的,她第一次见。
后来赵煦之温言软语同她解释,说不知道她是好心人,还以为她是自己的部下。
宁星卉信了。
她摸了摸小腹,苦涩的笑起来。
“听说了么,夫人要去跪祠堂了,听说是和西厢房的客人说了两句话……”
“啊?只是说了两句话?”
“可不是吗,要我说啊,夫人也真真是倒霉,她嫁进来本是守寡的,现在夫君没死,可偏又带回来了一个……在府里倒是比以前还艰难。”
“唉……是啊。”下人们议论纷纷,虽然严格来说,夫人与外男关上门说话是不太合规矩,但时婳这些年的惨有目共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夫人与外男说话,那也是因为府里的事。
而被她们议论着的时婳,却在祠堂中闲适的铺起了被子。
祠堂里的风都带着阴冷的寒气,地上是青灰色的石板,每天都有下人擦洗,倒是不脏,只是凉意太甚,跪下去能凉到骨头缝儿里。
时婳打了个哈欠,躺下拍了拍被子,“你们两不用在这,回去吧。”
薄云说:“虽然……奴婢笨,也不懂得小姐您为什么要跪祠堂,但能陪着小姐,也是好的。”
绵雾话少一些,也跟着点点头。
她这两个贴身丫鬟,在外人面前时唤她夫人,私下里都还是唤她小姐的。
绵雾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数座牌位,烛火莹莹,愈发显得牌位威严。
时婳盖上被子,倒头就睡。
于老太太而言,时婳自请跪祠堂是全了家里的体面,也是给她充面子的事,自然不可能再弄得沸沸扬扬,让个中关窍人尽皆知;而赵煦之不关心她,自然也懒得管她是否是被迫还是自请。
时婳要做的,是让旁人觉得她可怜,潜移默化之下,人人都觉得她是一朵无辜善良的白莲花,有人会在心里觉得她愚钝,是个满心满眼只有男人的蠢货,但……不会有人对蠢货设防。
赵家的祖宗又不是我家的祖宗,做戏敷衍过去得了,谁还管祖宗显不显灵。
绵雾本还想恭恭敬敬拜一拜牌位,看见她们二人都已经各自盖了被子睡下,自己也默默躺下了。
第二日时婳醒的早,便趁着天还未彻底亮起来,将被褥都拿了回去。
过了约莫一刻钟,下人们陆陆续续出来开始擦洗了,便看见时婳在蒲团上跪的板板正正,两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不由得叹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夫人更虔诚之人了。
再晚些时候,又是老太太亲自来祠堂,把时婳请了回去,两人又演了一出婆媳相处的好戏。
……
“婳儿,有一桩事,我本想着……等过几日再同你说,但昨日又……不太赶巧。”荣寿堂中,赵母真是有些尴尬了。
她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是真不争气。
“不论何事,婆母但说无妨。”
“你有所不知,在你嫁进来之前,府上原本是选了一个丫头给煦之的,那丫头名叫绿盈,本是打算等煦之娶了正妻再正式给过了明路的,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昨日夜里……也许是绿盈那丫头实在是思念煦之,就……”
时婳明白了。
绿盈这名字她的确没听说过,但是赵煦之在出征前有个通房她是知道的,因着府里没人提,她都快忘了这事,倒是前天晚上有个丫鬟引她去西厢房时,态度的确和普通丫头不同,应当就是绿盈了。
她眸子轻颤,苦笑道:“我明白了,绿盈姑娘苦等了夫君这么久,昨日既收用了自然就该过明路的,也给个姨娘的位份吧。”
赵母同为女人,见了她这样子也有点心软,连忙摆摆手,“这丫头一开始便说好了,以后过了明路也只做通房,待以后有开枝散叶了再升姨娘,只是辛苦你拨个地方给她住罢了。”
时婳便道:“府中空院子不多,更何况若拨了个院子,便得给几个伺候的丫鬟,想来也是麻烦。绿盈姑娘不如就同宁姑娘一起住在居荷苑,那儿宽敞、风景也好,夫君常往那儿去,她也能多见见。”
赵母哪怕是觉出时婳有那么一点私心,现在也觉得理所应当,也是自己儿子太不像话,正头娘子摆在那儿却死活不肯碰,姨娘通房那去的勤。
“好好好,都听你的就是。”
……
“绿盈?绿盈是谁?”宁星卉听了这消息,气的眼前一黑。
拨过去伺候她的丫鬟年纪很小,才十二三岁,胆子也小,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就是侯爷出征前便说定的一个通房,昨日夜里侯爷收用了她。”
宁星卉哭了起来,哽咽道:“那她搬过来干什么?”
小丫鬟说:“通房……不安排院子,夫人说跟您一起住了。”
“夫君他也同意?”
小丫鬟很迷茫,她想不出来赵煦之为何不同意?
因此她没有说话。
宁星卉哭着哭着又笑起来,环顾这居荷苑的所有,她这两天还一直在想,哪个地方要添置什么东西,帐子是粉色好看还是青色好看,本以为……本以为夫君和她一样期待,期待他们一家三口的新生活,可没想到,立马就又来了一个绿盈。
更何况,绿盈住在居荷苑意味着什么?她现在有了身子不方便,以后夫君来居荷苑,就会直接去绿盈房里。
让自己眼睁睁看着夫君和另一个女人温存?
“我不信……我不信……”她呢喃着,跌坐在床上,“等他回来,我得问问他的。”
赵煦之照例忙到了晚上,他平常不是个多重欲的人,可不知怎的,昨天和绿盈在一块之后,今天早晨也没忍住,又多叫了一次水。
明明绿盈长得也不是十分漂亮,但偏偏在床上时那劲头,那妖娆绰约的身姿,真是非同一般。
果然一回府,书童便已经告诉了他,绿盈姑娘已经收做通房,住在了居荷苑。
不得不说,这让他有些许的尴尬。
尤其是他踏进后院,便看见宁星卉哀怨地站在路中间,见他便直接冲了过来,抬着下巴质问他,“绿盈是谁?”
赵煦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宁星卉等了几息他的回答没等到,眼眶里的泪终于是落了下来,“你说话呀。”
不知为何,赵煦之心虚的后背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一直都知道,宁星卉在山野长大,或许能接受得了自己当姨娘,但怎么受得了他再接二连三有别的女人?
他辩解道:“绿盈……就是个丫头而已,府里人应该也跟你说过的。”
丫头?什么样的丫头呢,陪你吃睡,以后给你生儿育女的丫头吗?
他的态度让宁星卉更加生气,她哭的伤心,恨恨地看了他好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一扭头跑了回去。
那个瘦巴巴的小丫头惊慌失措的,也跟着走了。
赵煦之只觉得自己脑袋里都嗡嗡疼,一错眼,瞧见时婳正带着两个丫鬟过来。
不知为何,赵煦之有些羞于让她看见自己的这一面,面上也染了薄红。
时婳走近他,担忧道:“夫君,宁姨娘怎么了?”
赵煦之摸了摸鼻子,“没什么。”
时婳继续道:“我今日过来也是有事同夫君商量的,西厢房那边恐怕还是得送个东西过去才妥贴,夫君你觉得呢?”
赵煦之有些烦躁,她一天到晚盯着西厢房做什么?
西厢房那边毕竟是个外男,她这样未免太不合规矩了,看来是祠堂还没跪够!
赵煦之语气一变,冷了下来,“随你就是,小的事不必来同我说。”
时婳垂下眼,淡淡道:“不是我非要来打扰夫君,西厢房那边自然是无所谓,说到底也只是个客人,我不必为了他的事儿太操心,只是那枚金嵌玉扳指,不是一般的东西。”
“什么意思?”
赵煦之的耐心彻底告罄,他摆摆手:“什么不一般的东西,侯府库房里那么大,找不出来一个你要的东西吗?你随便拿个什么过去就行了,就一个破扳指的事没完没了?!”
时婳眉心微蹙,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她讷讷地点了点头,哑声道:“好……好。”
赵煦之尤嫌不够,又继续说:“西厢房那边只是暂住的外男,你屡次惦记着那边,合不合规矩你自己心里清楚。”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赵煦之很快走了,时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回了苍葶院。
……
西厢房。
“这世上当真有如此蠢材?”裴宴礼眉梢微挑。
在他的面前是一副棋局,只是对面并无人与他对弈,只有他一个人,一双骨节苍白的大手。
他伸手捻起一颗白棋,落定。
“是,赵将军苛待发妻,板上钉钉。”属下拱手道。
裴宴礼扯了扯嘴角,笑意凉薄,“正愁没处参他。”
棋盘上,黑白交错之间,胜负已定。
“给我们的人找点事做,信武侯府私用主母嫁妆,够赵煦之忙了。”
第二日,京中关于信武侯府的流言果然尘嚣甚上。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区别只在于是不是有人真心想瞒罢了。
赵煦之昨日又是歇在了绿盈那儿,早上果然狼狈的起晚了,紧赶慢赶到了皇城外,幸亏是没迟到。
清晨略有些寒冷,朝臣们有的缩在马车里,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赵煦之最近是朝中一等一的红人,每天早上等开宫门的时候,就会有同僚过来奉承他两句,他明面上是绷着一张脸,实际上心里可高兴了。
他站了一会儿,便觉今日有些不同,朝臣们并不来同他说话,甚至还有几个平日里交好的,今天也都背过身去了。
这是怎么了?
他心头正疑惑着,倒是一个和他并不对付的御史台刘大人拧着眉走过来,张口便斥道:“便是那再穷困的人家,也没有挪用媳妇嫁妆的,没想到你赵将军,连这点气节都没有了。”
赵煦之一听,立马聊涨得通红,“你说什么?!”
刘大人不屑嗤笑,“你也是好笑,放着大家闺秀的正妻不理不睬,偏把一山野村妇捧到天上去,有失伦常,愚不可及!”
虽然没有其他人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指责他,但对赵煦之来说,别人背着他的窃窃私语、有意无意打量的眼神,都跟杀了他没区别。
而更关键的是,他根本!不知情!
赵煦之喝道:“刘大人切莫胡言,且不说赵某后院之事不容外人分说,便是那所谓的挪用嫁妆之事,更是无稽之谈!”
刘大人嗤笑:“你的意思是我污蔑你?”
赵煦之眉梢微挑,“不然?我堂堂大男人,难不成还真会用媳妇的嫁妆?这种话你们竟也都信了,荒谬。”
刘大人意味不明的看了看他,笑了笑又走了。
什么嫁妆不嫁妆的,他始终遵循着老一套的规矩,女主内男主外,内宅的事情他知道,但是懒得去管,这也不是他该管的。
至于挪用嫁妆什么的,他总觉得自己母亲应该不至于如此。
然而他哪里知道,他不在家里这几年,府中又没有得力男丁,只有几个孤儿寡母,哪有什么进项?
赵煦之只觉得可能是他自己最近树大招风,惹了小人嫉恨。
伴随着朱红宫门一开,诸位官员们列队进宫。赵煦之站的位置靠前,若仰着头仔细瞧,能看见天子的面容。
当今皇帝四十多岁,身材匀称瘦削,坐在远离朝臣的龙椅上,大约是因为常肃着脸的缘故,面无表情的时候也有几分威慑力。
早朝开始。
先是有官员说了几件事,赵煦之的职责在军营,因此并没有认真听,然而早朝说着说着,座上天子忽然话锋一转,“听闻有官私德不修?”
堂下朝臣们沉寂片刻,又跟被掐住脖子似的,齐齐看向赵煦之。
赵煦之一顿,后背立马起了一层冷汗。
他还没出口,天子已经将奏折一扔,厉声道:“赵煦之,宠妾灭妻,私用妻财,私德不修,罚俸半年!”
赵煦之瞠目结舌,愣在那儿。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他恍若雷劈,呆滞在原地,喉咙里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怎……怎么会?
他到底什么时候用时婳的嫁妆了?!
他仍然心想,也许是出了什么误会,犹自强撑着说:“陛下明鉴!内宅之事定是有人颠倒是非,陷害微臣啊!”
皇帝却冷笑,反问他,“你内宅之事,你自己不知?”
赵煦之心跳如雷,犹豫道:“微臣……确实不知。”
他说着,跪在了地上,
金銮殿上安静的落针可闻,良久之后,皇帝轻笑一声,淡淡道:“内宅之事,可大可小。时丞相,你生了个好女儿。”
第一排的时丞相拱手道:“谢陛下。”
倒是宠辱不惊。
皇帝接着道:“倒是这个女婿,该管教了。”
赵煦之跪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前方时丞相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转了回去,阴阳怪气道:“赵将军贵人事忙,归朝半月有余,仍未携妻回门。”
朝堂上的议论声大的已经无法忽略了。
他很想说,时婳自己也没提要回门啊?!但哪怕就是一头猪这时候也不会开口了,只能憋闷的垂首跪拜,“岳丈大人,是小婿不懂事,小婿知错了。”
时丞相头都没回。
皇帝点到为止,没再多说,接下来早朝回归正题,但也不知他是忘了还是如何,到早朝结束也没让赵煦之起来。
一次早朝约摸快两个时辰,赵煦之也就跪了快两个时辰。
直到太监一声“退朝——”响起,皇帝起身离开,众位官员们依次往外走,赵煦之才自己爬了起来。
因为跪的时间太长,起来时不免有些腿脚发麻,还差点摔了一跤。
他大脑里始终是嗡嗡作响,就连旁人的耻笑声也听不见,匆匆就往外跑,待到了宫门外,也是一句话也不肯说,逃似的窜上了马车。
“快走!”他几乎是咬着牙吼道。
车夫慌忙驾车离开,赵煦之额上满是冷汗,马车行走时,别人的谈笑声果然又钻进帘子飘进他的耳朵里。
信武侯府。
赵煦之心里头憋着一股气,这股气散不掉,一直凝在胸口,涨得他生疼。
“去……去查,这些破事,这些谣言究竟是谁散播出去的?!”他一回书房便厉声喝道,随从战战兢兢的去了,赵煦之雷霆之怒难以消解,一脚踹翻了紫藤圈椅。
恰巧这时,门外又有个不知死活的嬷嬷闯了进来,声音尖厉,“侯爷,不好了!居荷苑那边又出事了,您快前去主持公道吧。”
星卉?她又怎么了?难不成是时婳寻了由头欺负她?
想到这里,赵煦之连忙打起精神跟着嬷嬷过去,才到居荷苑,宁星卉便猛地扑了上来,力道之大撞的他都晃了一下。
待他稳住身形,便看见宁星卉脸上的泪痕,她委屈极了,赵煦之脑袋一热,“谁打的你?”
“怎么了,谁欺负了你?是不是夫人?”赵煦之问出口时,心头划过一丝隐秘的爽快,他今天就是因为时婳,才被陛下斥责、被同僚耻笑。
他宠妾灭妻?她也未必有多贤德!
宁星卉倒是愣了一下,才说:“不……不是夫人,是绿盈!”
她话音刚落,绿盈也哭哭啼啼跑了过来,往地上一跪就开始哭诉,“侯爷,姨娘这是冤枉奴婢了啊!奴婢今日是想问问姨娘平日里有什么爱吃的,奴婢自认别的本身没有,做菜的手艺还不错,想做几道佳肴献给姨娘,可没想到……没想到姨娘指着鼻子骂奴婢,说奴婢是蓄意勾引侯爷。”
绿盈一把鼻涕一把泪,嚎的比宁星卉更大声:“奴婢虽然为奴为婢,但也不是那等自轻自贱的姑娘啊,通房一事分明是侯爷您出征之前便定了的啊!”
宁星卉也哭,泪眼婆娑,“夫君,你忘了你当初的承诺吗?!”
赵煦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张了张嘴,又说不出来话了。
他只能看嬷嬷,“怎么回事?”
嬷嬷说:“侯爷,今日早晨的确是绿盈姑娘去问宁姨娘,问她有无忌口,有没有爱吃的,不知怎的……宁姨娘便动了大气,险些将桌子都掀了,绿盈姑娘便赶紧出了院子,为了讨好宁姨娘,还去厨房做了羊肉羹呈上去,结果又被宁姨娘砸了碗……”
赵煦之皱了皱眉,看向宁星卉。
宁星卉立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她胡说!夫君,分明是她故意借着菜的事情刺激我……”
她话还没说完又被绿盈打断,于是两人又吵上了,一人一句叽叽喳喳扰的人头痛。
“夫人呢?”他哑声问道。
一旁的嬷嬷道:“夫人在苍葶院。”
“叫她过来。”他揉了揉眉心,疲惫不堪。
……
时婳到的时候,宁星卉和绿盈的争吵已经告一段落,赵煦之阴着脸坐在上首,不知在想什么。
绿盈跪在地上,“请夫人做主。”
时婳在来的路上已经听人把事情的原委听明白了,现下表情淡淡的,“绿盈,罚半月月钱。”
绿盈一愣,一句话还没出口,时婳便开口说:“通房是通房,姨娘是姨娘,便是只大了一级,也是要守着府里规矩的,绿盈是好意,可也要顾忌着宁姨娘怀有身孕,要好心照料着,说话做事,不能不知分寸。”
紧接着又看向宁星卉,“宁姨娘,虽为府中开枝散叶有功,可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欺辱丫头。
宁星卉说:“我没有!分明就是她……故意说些话来刺激我。”
时婳似笑非笑道:“宁姨娘,若不是念着你腹中是侯爷的孩子、又比绿盈身份贵重些,今日之事,按府中规矩也是要罚的。”
她一句话,便敲定了是宁星卉无理取闹在前。
宁星卉还想再说什么,赵煦之已经赶在她前面开了口,“好了好了,都先回去吧,今天晚上我来陪你。”
宁星卉红着眼眶,只想着赵煦之待她的情意到底是比绿盈深的。
赵煦之揉了揉眉心,“你们先回院子,我有事同夫人说。”
待她们二人走后,主院便只剩下时婳和赵煦之了。
赵煦之开门见山道:“今日早朝,有人弹劾我宠妾灭妻。”
时婳心想果然。
然后她眉心微蹙,“怎么会?”
赵煦之冷笑一声,“莫非你不清楚?”
时婳疑惑的看着他,“夫君为何觉得,妾身会清楚?妾身久居后院之中,许多事情都摸不清头脑呢,妾身只是疑惑,咱们府上后院的事,是怎么传到朝堂之中的呢?”
赵煦之沉声道:“是啊,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更甚者,还捏造出府中一应事务花用的都是你的嫁妆,这样荒谬的流言。”
时婳以帕掩唇,轻咳一声,面色不太自然,她柔声道:“这个……倒不是流言。”
赵煦之:“……”
他猛地看向时婳,“当真?”
时婳轻声说:“夫君,我嫁过来之前,家里怜惜我出嫁便守寡,给我备了丰厚的嫁妆,后来因为你不在,府里没了顶梁柱,进项一日不如一日了,婆婆便自作主张,挪用了大半。”
赵煦之看着她的侧脸,自己好像被打了一巴掌。
那他今天一路上的信誓旦旦都成了个笑话。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自认信武侯府世代簪缨,自己居然混成了挪用妻财的废物!
“你……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赵煦之感觉自己胸膛里那股气更堵了,可是又发不出去。
时婳懵懵懂懂的说:“夫君你没问呀。”
赵煦之看着她,突然觉得很无力。
她的真心自己回应不了、偏偏她又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懵懵懂懂的做好一个侯府主母,除了宁星卉的事情上,他甚至都挑不出她有什么错;而宁星卉和绿盈眼看着将来又要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这侯府后院,恐怕没有一日消停的。
“嫁妆的事,是府上对不住你,我会想办法还你。”他沉声道,“明日我就叫母亲和账房来对册子。”
时婳点点头,说:“这事我原也并不在意的,但是听夫君的意思,似乎是府里用我嫁妆的事被散播出去了?那还是还了我,再做一张册子,把事办的人尽皆知,否则将来肯定还会有人觉得夫君是那等霸占妻财不肯还的人呢。”
赵煦之点头说好。
他现在累的厉害,只想找个地方睡一觉,什么都懒得去想了。
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想到,这是一笔多大的数额。
……
待到了晚上,赵母便怒气冲冲的上了书房,见赵煦之还睡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把他给我叫起来。”赵母冷声道。
赵煦之突然被叫醒,还有些懵,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母亲?”
赵母阴着脸,怒道:“你还有脸叫我?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赵煦之一头雾水,赵母说:“府里的事,怎么会闹得人尽皆知?莫不是你在外头炫耀自己对宁星卉一片情深?又或是宁星卉这个不知轻重的去外头炫耀了?还有,还嫁妆的事你跟我商量了吗?”
赵煦之顿时又开始头痛了。
怎么睡一觉起来还是这些事啊?!
他眉心拧的能夹死蚊子了,无力道:“娘,您让我消停消停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早再说不是一样的么?星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上哪炫耀去?”
赵母冷哼一声,“谁知道呢,你父亲生前房里那几个贱蹄子不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你父亲偏宠妾室的事不还是传的街坊四邻都知道?你以为宁星卉真是个什么好东西?我看她跟那几个贱蹄子也没什么区别!我也真是造孽,年轻的时候丈夫偏宠妾室弄得没脸,老了还要被你牵连,老脸都要丢净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宁星卉,赵煦之真有几分动怒了,当即坐起身正色道:“星卉救了我,她纵使有百般不是,那也是您儿子第一个正儿八经倾慕的姑娘,您别这样说她!”
赵母听了这话,竟有片刻恍惚。
她年轻时与老侯爷闹过一场,对方当时的口吻,竟然和现在的赵煦之别无二致。
她红了眼眶,在儿子面前倒还是强撑着,说:“这些……都算了,还嫁妆是怎么回事?”
赵煦之更来气了,“我不在这几年,侯府是入不敷出到了何种境地?竟然要挪用妻财了。”
提到这个,赵母也有点尴尬,“这个婳儿是知晓的,也是自愿的。”
赵煦之吼道:“可是现在人尽皆知,朝野之中人人都嘲讽我是挪用妻财的废物!”
赵母一顿。
她消息自然比不得赵煦之灵通,只知道赵煦之今天早晨在金銮殿上受了陛下斥责,说他宠妾灭妻,又听到府中下人来报,说赵煦之要还了嫁妆,如今也是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关于时婳嫁妆的事,平心而论她是心虚的。
府中进项不行是真,但真说起来也没到非得用时婳嫁妆就揭不开锅的地步,当初她也是看时婳寡居,平日里不言不语的,那么大一座金山银山摆在那儿怎么能不心动?
煦之回来之后,这事又被她发现了,结果时婳态度又好,也没提让她还钱的事,心里头便一直存着侥幸呢。
现在这侥幸没了,她心里怎么能不气恼呢。
到底是自己亲娘,赵煦之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明日便整理成册吧,多少数额让账房报给我。”
赵母犹豫半晌,说道:“这若是给出去,侯府要艰难一阵子了。"
赵煦之也真是没想太多。
他摆了摆手,“能有多艰难?我信武侯府偌大一个地方,难不成要靠妻财过日子了?我日后做出政绩来,还愁这个?”
见他这么说,赵母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心里虽然老大的不满意,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赵煦之累得要死,闷头就睡。
第二日一大清早,时婳便收到了账房递来的册子。
账房跪在门外,笑的客气:“夫人谅解,府中一时半会凑不来这么多,老太太清早特意与我说了,说您的嫁妆一开始本就是借用,现在自然是要悉数还来的。”
时婳温婉道:“无妨,左右都是一家人。”
她翻着手边的册子,淡淡道:“田庄铺子的地契房契先还来,过两日我抽空去巡铺子。”
“是……是……”
“还有那些宝石、银饰、瓷瓶摆件的,还在府里的就先搬过来,已经变卖了出去的,我也不为难你们,折成现银便可。”
账房擦了擦额角冷汗,又见时婳笑道:“我年纪轻,不懂管家理事,也不知道这些事半个月内能不能办完,你觉得呢?”
账房抬起头,只能勉强道:“自然……自然可以。”
他心里头却在想,这夫人年纪虽然轻,心眼却是一点不少,说话温温软软是真,可抓大放小,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分的清清楚楚,而且半个月这个时间点也卡的刚刚好,他连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时婳摆了摆手,账房磕了个头,下去了。
到了下午,所有田产铺子的地契房契就都送了过来,账房知道时婳没那么好糊弄,把账本也一起送过来了。
时婳记得,当时陪嫁给的是城郊外一大片肥水田,京中最好地段的酒楼一座、首饰铺子两个、还有两间瓷器铺子。
此时正是午后,微风拂面,时婳抿了口毛尖,手指捻过账本,轻轻点了点,美目微抬,“别的都还好,只是松鹤轩和琳琅阁的账是怎么回事?”
账房先生后背又开始冒汗了,斟酌着道:“这两家店,往日里营生都不错,只是前年开始,供应商出了点问题,生意便差了些。”
“什么问题?”
他想了想,说:“掌柜的……同供应商那边,起了点龃龉。”
时婳垂了垂眼,“这两间铺子我记得在我出嫁之前一直稳稳当当,掌柜和供应都是合作了十几年的老人了,怎么会突然起了龃龉呢?”
其实她完全不知道这两个铺子是怎么回事,但也许是宅斗剧演多了,她直觉和侯府有关系。
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下一刻,账房战战兢兢道:“这两间铺子,都被老太太换成了娘家人。”
账房害怕极了。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时婳发火,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他今天出门之前一定是没看黄历!
岂料,时婳却笑了笑:“原来是婆母安排人,那我一定是放心的。”
账房:?
说实话,他第一反应是这小夫人是不是缺心眼。
这事用膝盖想也能猜得到肯定是老太太娘家人不懂得经营,反而把铺子搞得乱七八糟导致的。
这小夫人,莫非真是太信任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