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阿信最新章节内容_冷青阿信小说连载中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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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青阿信是小说《风有风的来意》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风有风的来意》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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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武汉已经进入蒸烤模式。

医院急诊室外的走廊,冷青靠着墙,周围穿梭着忙忙碌碌的医护人员,耳边充斥着啼哭声、叫嚷声、吵闹声……

她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二十八岁生日这天,会出现在这里!!!

一切都还要从中午的那通电话说起。

“我怀了姜总的孩子。”

冷青生日,中午请全公司吃日料,整个办公室里都是芥末的味道,电话就是那时候打来的。

打电话来的人,冷青并不陌生,是她男友姜涛的秘书,好像是叫林若晴,依稀记得是个刚毕业没多久,清秀可人的小姑娘。

没想到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内容这般炸裂。

“姜总让我打掉孩子,可是我舍不得。我在你公司的天台,五分钟之内,你如果不上来,我就……”

冷青不动声色,大口吃着三文鱼,听她说完,才淡道:“你应该去找姜涛,找我做什么?”

说着,她忽然想起,今天是七月十五,姜涛每年都要卡点在这天的上午七点十五分给她打电话,如果实在忙,也会发个生日祝福信息过来。

可今天一上午都是安安静静的。

着实反常。

“你说你在天台上,你想干嘛,想跳楼?”

冷青语气百无聊赖,现在的小姑娘没点新鲜花样吗?

“……”

也许是冷青过于淡定,站在天台上,已是满头汗珠的林若晴举着手机呆了几秒,她明明都是按照姐姐说的做的,怎么电话对面的“对手”完全不接招。

冷青:“小姑娘,我提醒你一句,无论你想要任何东西,你都应该直接找姜涛。今天外面最高气温三十九度,武汉的三十九度体感是超过四十度的。你一个孕妇站在天台上超过五分钟就等于慢性自杀。你死了不要紧,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你唯一的筹码,孩子如果没了,无论你或者你背后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总而言之,就彻底没得玩了。”

“以上,我说完了,祝你能赌赢。”

说罢,挂了电话。

姜涛还真他妈会给人制造惊喜!

她给姜涛发微信,手指飞快:「你秘书在我天台要自杀。哦,她说她怀孕了。」

发完,她看了一眼窗外的炎炎烈日,有些担心。

比起林若晴和她肚子里孩子的死活。

她更怕林若晴真的出事,殃及到悦己。

三年前,冷青辞掉月薪两万的工作,创业成立了“悦己”,卖女性内衣,从最初的孤注一掷,四处举债,到去年双十一营业逆跌成为电商平台内衣品类前十的设计师品牌,她用了三年。

成绩不好不坏,能支撑到现在,多亏创业时,姜涛借给了她八百万。

所以原则上,姜涛也算是悦己的股东,只是一则他自己事业忙,二则他对这行毫无兴趣,所以从未插手过悦己的内务。

除了他这个金主,悦己清一色都是女性员工,冷青对此十分满意,悦己是她的心血,更是她的未来。

林若晴要真在她公司天台出了事,悦己只怕很难独善其身。

……

不得已,冷青撑着一把伞上了天台,刚走出楼梯,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她在天台四处找了找,没看见林若晴,以为她走了,转身正要离开时,却听见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最终在出口门后死角位置的阴影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林若晴,正捂着肚子痛苦sy。

林若晴额头满是汗珠,抓住她裙角:“冷总,救救我……我怕……”

确实应该怕,刚毕业,就怀孕,出了事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是该怕的。

可既然怕?还跟老板gcd?

林若晴和她背后的人,显然还不知道姜家的水有多深,妄想跟姜涛一夜情上位,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冷青不想掺和这趟浑水,可架不住林若晴那么泪眼汪汪地看着她,也不怪姜涛顶不住,是个男人都顶不住。

冷青到底不是铁石心肠,最后还是给她叫了救护车,因林若晴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她也就稀里糊涂出现在了这里!

太魔幻了!

男友劈腿,小三怀孕,她这个正牌女友送小三来医院。

……

她收回思绪,看看四周,医院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她不太喜欢,冷气也不太大,怪闷的,她想出去透口气,这时手机响了,薛庆芳打来的。

“青,我给你哥打电话他没接,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冷青戴着蓝牙耳机:“他一个大男人,二十八岁了,能遇到什么事?”

冷青和冷昊是龙凤胎,冷昊是哥哥,薛庆芳每年都是先给冷昊打电话,然后再给女儿打。

她听母亲声音有些担心,心又软下,安抚道:“好了,我一会儿不忙了,给他室友打个电话问问。”

“那太好了,对了,你今晚回家吃饭吗?我做你爱吃的红烧肉,糍粑鱼。”

薛庆芳永远记不住,喜欢吃糍粑鱼和红烧肉的,只有冷昊。

冷青倒也并不讨厌这两道菜,只是远达不到喜爱的程度。

她爱吃什么,薛庆芳永远记不住,又或者并不大关心,毕竟家里有一个需要她操心的丈夫,和并不省心的儿子。

冷青不怪母亲,一个人的爱和精力都是有限的。

“晚上我不回去了,我要跟姜涛聊点事情。”

“什么事非要今天谈?”

冷青在心里冷笑:人命关天的事!

听见冷青生日不回家吃饭,薛庆芳原本是要生气的,可听说她约了姜涛,便不好说什么。

冷青和姜涛是大学校园情侣走过来的,姜涛家在武汉本地颇有些门道,父亲是江汉区的法院院长,母亲是大学教授,两边父母都有经商成功的亲兄弟姊妹,政商结合实力可谓非同一般。

而且,姜涛和冷青在一起八年了,感情稳定,姜涛明里暗里帮了冷家很多,平时的帮衬还有逢年过节的大包小包自不必说,就连冷青哥哥冷昊的工作也是姜涛帮忙找的。

更别说,冷青创业初期遇阻,姜涛直接拿了八百万给她,就这份心意,也是世上罕有的。

薛庆芳是小学老师,冷枫经营了一家不到三十平的水果店,以冷家的门户,冷青能找到姜涛这棵大树,便已经算是祖上积德。

“你年纪也不小了,二十八了,你跟姜涛也该好好……”

冷青一听就知道薛庆芳又要催婚,平时她还可以忍受,可今天,她是一个字都不想听,很不客气道:“妈,我很忙,没事我挂了。”

薛庆芳最后才想起来:“青,生日快乐。”

呵呵,一点都不快乐!

挂了电话,冷青便在通讯录里找到备注为“废物”的号码,打过去,没有人接。

“长本事了,我的电话都敢不接!”

冷青正要再打过去,忽然听见一声急促的:“让让!有车祸患者,麻烦让一让!”

有伤患被送了进来,男医生跨坐在伤患身体两侧,正在实施紧急抢救,按压伤患胸口,伤患一只手从病床上滑落,鲜血顺着手指滴落。

过路的家属和病人都纷纷避让。

病床旁还有一大一小随行,大的那个身高一米八五,肤色是城市很少见的健康小麦色,五官深邃,眉眼冷峻,有一种少数民族特有的英气感。

穿深色格子衬衫,头发微长,半扎了一个既狂野又文艺的啾啾。

一米八五的身高,配上那么硬气的轮廓,第一眼给人很硬朗的感觉,可偏偏那双眼睛实在漂亮,线条流畅,眼神更是难得的清澄明亮。

和姜涛身上那种锋芒毕露,不桀又张扬的气质是完全不同的。

他跟跑在移动病床的一侧,朝着冷青这个方向跑来时,她觉得自己好似站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中,茫然、对大自然心生畏惧,此时,迎面吹来一阵温柔的晚风。

人群之中,过于瞩目了。

她脑子里不知怎么的,想起冷昊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人间尤物!

人间尤物的身后还跟着一条小尾巴,看起来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皮肤也黑黑的,看相貌也不是汉族孩子,孩子一边跑一边哭,哭得很凶。

地上太滑,小尾巴突然摔了一跤。

冷青走过去搀扶起那个孩子,也因此当移动病床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时,她连病患的脸都没看一眼。

冷青找纸巾给男孩擦了眼泪。

男孩哭得更凶了。

冷青很不擅长哄孩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刚才那名病患已经被送进了急诊室,人间尤物被隔绝在外能等待时他才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不见了,找到走廊时,正好看见冷青在给男孩擦眼泪。

人间尤物皱眉走过去,半蹲下身体,给男孩打手语问:「没事吧?」

小男孩摇摇头,打手语问:「他是不是要死了?我看他出了好多血。」

说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男子默了默,给小男孩打手语,鼓励道:「别哭,他会没事的。我们一起为他祈祷,他一定会没事的。」

小男孩这才点点头,情绪慢慢得到安抚。

冷青不懂手语,看不懂两人在比划什么,只是这幅画面冲击力太强了。

悦己虽然是主打女性内衣的品牌,可是产品也涉及男性内衣内裤,家居服,因此出于职业原因,她接触过很多身材很好的男性模特,可眼前的人间尤物,即使是和立体感最好的欧美模特相比,也毫不逊色。

这两人是一对聋哑父子吗?

冷青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看见这么好看的男人打手语,而且是在医院这种生老病死的地方,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完美!

一个长得帅的男人,打手语,简直满分。

全天下好看的男人就多余长了张嘴!

手语,男人最好的医美!

她想起悦己秋冬季的新品的宣传册和网图马上就要拍了,还没找到合适的模特,眼前的“哑巴父子”简直是老天爷送给她的礼物。

不会手语,根本难不倒她!

冷青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下一行字:想赚钱吗?

她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将手机屏幕拿给他看。

男人回过头来,目光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字,眉心微蹙,有些不解地去看打出这行字的女人,一抬眸,呆住。

为表诚意,冷青难得的露出一个浅笑,看见男子的反应,一时怔住。

又打下一行字:我想请你做模特,帮我拍几组照片,价钱好说,这个孩子是你儿子吗?如果方便的话,也想邀请他出镜?

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冷青打完,正要将内容展示给男子看,忽然听见一个磁性明朗的声音。

“你是,冷青?”

冷青看看四周,又看看眼前的人间尤物:“刚刚,是你说话?”

男人一脸莫名地点了点头。

“……”

不是哑巴吗?你不早说,打什么手语?

男人好似明白了她的表情,看看桑杰:“他叫桑杰,是聋哑儿童。”

原来如此,打手语是为了和小男孩沟通,冷青忽然想起他刚才叫自己的名字,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

男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

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这种事,还有模棱两可的答案?

男人盯着冷青看了好一会儿,眉心一直微微蹙着,他回头看了一眼急诊室,似乎是有话想说,又有些难以启齿,正要开口。

一位护士走出来:“林若晴家属在哪里?”

没有回应。

冷青刚才已经给姜涛发了微信,告知林若晴住院的消息,并发了医院定位,只是没想到姜涛这么久还没来。

冷青有些头疼:“我,我是。”

护士问:“你是她什么人?”

冷青面无表情:“哦,她肚子里怀了我男朋友的孩子。”

护士呆住。

一旁的男人眸光流转,静静地看着冷青。

护士愣了愣,一时忘了原本该说什么。

“冷青!”

是姜涛的声音。

冷青斜眸看去,姜涛一脸急色走了进来,男人一米八三,黑色西装套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整个人气场冷峻,走在人群中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和其他官二代相比,姜涛是争气的,人也长得够冷峻够锋芒,别的不说,这副皮相确实没得挑剔。

毕竟曾经也是轰动一时的华科校草。

姜涛看见冷青,急步过去,顾不得四周什么情形,先开口解释:“是我的错,那天公司签了个大单,大家一起聚餐,我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是我对不起你。”

他讲得很急,完全不是平时冷静自持的样子。

却一个字不提此时正在急诊室里被抢救的林若晴。

不知是没想起来,还是心虚,又或者是根本不在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说出那句,是她勾引我。

否则,冷青真要怀疑自己的眼光——毕竟,当年是她在新生欢迎会上,对大她两届的姜涛一见钟情,之后,也是她主动出击,拿下了姜涛。

算起来,二十八年了,姜涛是她的初恋,也是她唯一爱过的男人,是早已在她的未来蓝图中安营扎寨多年的男人。

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姜涛一口气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友的反应。

冷青听他说完,只是对护士笑了笑:“孩子爸爸来了,找他吧。”

护士默默看了一眼匆匆赶来的英俊男子:“你是林若晴的家属?”

姜涛额头都是汗珠,他看了一眼冷青,见她不想跟自己说话,只得问护士:“她怎么样了?”

护士:“林若晴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小姑娘身体有点虚啊,后续可能还需要住院几天观察一下,你先去办住院,这是缴费单。”

姜涛接过单子,看了一眼冷青,有些不甘心地往缴费处的方向去了。

听见护士说孩子没了,冷青苦笑两声。

玩砸了!

果然,武汉的夏天会平等地惩罚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事情有了结果,冷青就准备走了,转念又想起刚刚发掘的人间尤物,一回头,看见男人就站在她身后,眼睛还一直在她身上。

男人看见她转身过来,主动开口:“我叫阿信,是冷昊的朋友。冷昊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摄影师都喜欢跟帅哥美女做朋友。

冷昊果然有点子气运。

只是,冷青不理解,冷昊为什么要把她的照片拿给人间尤物,不,拿给阿信看。

冷青回过神来,忽然注意到阿信的肩上背着一款熟悉的富士单反相机,相机套是特意定做的,有LH的名字缩写。

相机和相机套是冷青送给冷昊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

冷昊痴迷摄影,钱都花在买摄影器材上,他相机很多,可最宝贝的还是这款,用的频率也很高,平时连碰都不让人碰。

怎么会在阿信身上。

而且细看,相机套的带子上还有深色斑点,好像是……血迹。

冷青心中翻腾起不好的预感,语气严肃问道:“这个相机是冷昊的,怎么在你身上?”

阿信正要开口,这时,又有护士出来了:“冷昊家属在哪里?”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冷青脑子里一片空白。

刚才他们俩送进来的那位手流血的伤患,是冷昊?

怎……怎么会……

阿信已经走到护士面前:“冷昊怎么样了?”

护士问:“他要立刻手术,需要家属签字。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朋友。我应该可以……”

若是冷青不在,他可以签字,可是冷青在这里,他就不能不问一下她的意见。

冷青定了定神,走过去:“我来签。”

护士问:“你是冷昊什么人?”

“妹妹,亲妹妹。”

之后,一名中年男医生简单地和冷青说了冷昊的情况——他因为车祸导致左腿被倾轧严重,需要立刻做截肢手术。

听见截肢两个字,冷青骤然心脏一紧。

阿信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怕她支撑不住,可她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冷静。

医生说完,冷青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手抖了一下。

签完字,她忍不住往急诊室大厅走,想亲眼去看看冷昊此时的样子。走了没几步看见冷昊被推了出来,浑身都是血,左腿血肉模糊,骨头裂开,骨渣和血肉混在一起,叫人看得头皮发麻。

她脑子里回想起冷昊打篮球的样子,骑自行车的样子,和她斗嘴欺负她的样子……

截肢后,冷昊还能活蹦乱跳吗?

他才二十八岁啊。

“冷昊?”她轻轻唤他。

经过抢救,冷昊此时已经短暂的恢复了一些意识,只是五感都很微弱,可他还是听见了妹妹熟悉的声音,手指微微动了动。

阿信注意到这一细节,提醒冷青:“他手指动了。”

冷青正在伤心,反应过来赶忙抓住冷昊的手,陪在病床一侧往手术室的方向转移。

冷昊费力地抬了抬眼皮,视线只能模糊看见天花板一闪而过的白炽灯,嘴一开一合,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因为身体太虚弱,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俯身,把耳朵凑过去,听见一个很虚弱很熟悉的声音。

“小青,生日快乐。”

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几乎微不可见的浅笑。

冷青习惯了冷昊嬉皮笑脸,不着调的样子,实在是不能适应他在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笑着跟她说生日快乐。

情绪再难抑制,眼泪夺眶而出。

她一直抓着冷昊的手,直到他被送进麻醉室,忽然脱力,脚下一软。

阿信眼疾手快,稳稳地扶住了她。

冷青借着他手掌传过来的力道才站定,之后扶着墙,走到不远处,蹲着身子环抱住自己,红着眼睛在心里祈祷冷昊不要有事。

桑杰看阿信一个人呆站着,走过去牵住他的手。

桑杰打手语问:「她是谁?」

阿信手语回:「她是冷昊的妹妹,亲妹妹。」

桑杰面露愧色,低下头。

阿信将他抱起来,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安抚他:「这里的医生很厉害,冷昊不会有事的。」

桑杰点点头。

手术开始后不久,三人转移到温馨家园等待手术结束,冷青情绪稳定了一些后,主动走到阿信面前质问。

“冷昊是怎么受伤的?”

阿信垂下眼眸:“他是为了救桑杰,才会出车祸的。”

冷青淡淡地看了一眼桑杰,桑杰虽然听不见二人的对话,却读懂了冷青的眼神,比了一个手语。

阿信:“桑杰说,对不起。”

冷青深呼吸,没有说什么,来回走了几圈,又问:“你跟冷昊怎么认识的?”

阿信眸心微颤,他看了冷青一眼,回答道:“两年前,他去西藏那边采风的时候,我捡到了他的钱包,在拉萨那边见过一面。”

钱包里有一张冷青大学毕业时,冷昊和她的合影,照片上冷青穿着学士服,手捧鲜花站在绿荫大道上,笑容自信大方。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冷青又问:“就这?”

就这就值得冷昊奋不顾身地去救一个帮自己捡了钱包的男人的儿子?

甚至,要为此赔上一条腿?

阿信解释道:“这两年,冷昊一直在资助桑杰念书,这一次,我刚好过来忙点事情,冷昊听说我们来了,一定要请我们吃饭。吃完饭,桑杰过马路的时候,有一辆摩托车突然开过来……”

比起冷昊出车祸这件事,更叫冷青惊讶的是:冷昊这个穷鬼居然在资助学生?

她问:“你们从哪里过来的?”

“西藏,林芝。”

冷青问:“他资助桑杰多久了?”

阿信:“快两年多了。”

两年前的话,刚好是他放弃自由摄影师的工作,想找个正经班上一上,冷枫两口子于是在姜涛面前提了一嘴,没想到姜涛还真很快就给找到了一份不错的稳定工作,

主要负责给一些政府活动拍拍照,工作内容相对简单轻松。

冷青原以为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冷昊会不屑去这种死气沉沉,三十年如一日的单位上班,更不屑接受姜涛的好意,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踏踏实实做了下来。

为了谢姜涛,还特意斥巨资送了他一个大榴莲。

当然,还是冷青买单。

不过即使去了国企之后,平时他也还是很喜欢捯饬摄影的东西,冷青公司的摄影活儿也都是他一个人包干,就算挣个零花钱,兴趣两不误。

难道冷昊是为了资助这个叫桑杰的孩子,才想找个正经班上的?

这些,冷昊从未提过。

冷青一直以为哥哥是个自由不羁,散漫又不靠谱的摄影狂魔,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如此一面。

没多久,冷青手机响了,是姜涛打来的。

她看了一眼,接起来,不等那头说话,先开口,话锋很冷:“冷昊出车祸了,在做手术,我现在不想说话,你最好不要烦我!!!”

说罢,毫无留恋地挂了电话。

不到十分钟,姜涛就气喘吁吁找了过来,关切道:“冷昊什么情况?”

冷青不想跟他说话,只是撑着头,等待着。

姜涛看了一眼不远处抱着孩子的阿信,便走了过去。

冷青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也懒得听。

姜涛和阿信简单聊了几句,便清楚了事情来由,他回到冷青身边,安静地陪着她。

不到两个小时,冷昊被推了出来,医生告知冷青,手术很顺利,冷青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一只手撑着墙,大口地深呼吸。

姜涛伸手想去搀扶她。

感受到慢慢靠近的熟悉的气息,冷青抬眸,很锋利地瞪了他一眼:“别碰我!”

姜涛愣了两秒,冷青是第一次用这么陌生冰冷的语气同他说话,他有些意外,又有些受伤地收回了手。

不远处,桑杰因为下午哭了太多,此刻已经搂着阿信的脖子睡着了。

阿信眸光安静地落在冷青身上,又看了一眼姜涛,那就是冷青的男朋友?

他想起冷昊今天吃中饭时,偶然间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家小青什么都好,就是看男人的眼光不太行。”

冷昊说的就是这个男人吗?

看二人姿态,似乎是在闹别扭。

阿信抱着孩子,走到冷青面前,伸出一只手:“缴费单给我吧,冷昊是为了救桑杰才出事的,医药费我来承担。”

冷青看他一身潦草,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自己孩子念书都要靠冷昊来支援,想必日子不会太好过。

“不用。”

阿信却没有收回手的意思,什么也不说,目光温和而执拗地看着冷青。

冷青看他眼神,仿佛她要是不答应,他就要一辈子像这样伸着手。

互相僵持了几秒。

姜涛从冷青手里夺过缴费单:“还是我来吧。”

住院单只在姜涛手里停留了一秒不到,就被阿信飞快夺走,他动作又轻又快,临走时,还看了一眼冷青。

冷青见他如此坚持,没再阻挠,最多等冷昊醒来,以后找机会把医药费还给他。

冷青去病房等着冷昊睡醒过来,顺便给薛庆芳打电话,告知冷昊车祸,且已经手术成功的状况,那头薛庆芳一听便慌了,天塌了也莫过于此。

问了是哪家医院,马上就要过去。

挂了电话,冷青往医院门口的方向走,从家里打车过来十分钟不到,她要去医院等薛庆芳两口子。

姜涛跟在她身后进了电梯,电梯里没有别人,姜涛站在角落里:“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冷青:“如果我喝醉了,跟别的男人睡了,你会原谅我吗?”

“……”

别说睡了,哪怕只是别的男人碰冷青一下,姜涛都不能接受!

冷青忽然就笑了:“看吧,你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我能做到?你问这个问题很奇怪,如果我一点都不生气,我还能原谅你,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你才应该生气吧,说明我一点都不在乎你。可是怎么办,我做不到,我很生气!”

姜涛看她眼圈红红的,心疼得一塌糊涂,她平时对谁都是一副很冷漠的模样,让人误会她是个冷血动物,可姜涛跟她在一起八年了,他很了解她。

她其实很容易心软,也很脆弱。

此刻,她整个人仿佛蒲公英一般,一阵风就能吹散。

姜涛正欲开口,手机响起,他接过来:“……我这边走不开,你找别人……行,我知道了,我半个小时后回来。”

挂了电话,他有些头疼,按说冷昊出了这种事,他应该留在医院陪着冷青,可刚好公司有了一点棘手的状况。

“对不起,小青……这样,你先冷静冷静,林若晴那边,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公司有点事,我明天再来看冷昊。”

说罢,匆匆而去。

冷青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经过缴费处,她看了一眼,没看见阿信和桑杰。

要是没记错,缴费单要一次性缴费三万多,也许是数目太大,吓跑了那个叫阿信的男人?

他不好意思再回去将缴费单还给冷青,又不知道怎么面对苏醒过来的冷昊,明明冷昊是为了救桑杰出的车祸,他却连医药费都拿不出,因此选择了不告而别?

冷青没有心力去计较这些了,行尸走肉地又去找护士开了一张缴费单,缴完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便看见薛庆芳和冷枫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了。

冷青走过去,领着二人往住院部的方向走,路上简单地跟二人说了一下冷昊受伤的情况。

夫妇两人听得也是云里雾里,什么学生,什么父子……敢情冷昊是为了救人才受的伤?

冷昊住的是单人病房,术后还未苏醒。

薛庆芳和冷枫夫妇俩进了病房,看着病床上失去大半条腿的儿子十分心疼,薛庆芳看着儿子的断腿,泪流不止,冷枫也直叹气。

两人正伤心着,忽然听见一旁的女儿旁若无人的打电话,谈生意。

“不行,上次找的那个叫小七的网红,说是全网粉丝两千多万,可你看她发的带货视频,转化率太低了,报价还那么高,不划算。”

“工厂那边把样品拿过来了吗?你们觉得怎么样?”

“高温补贴?最近天气是很热,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这样,午休时间延长二十分钟,我叫厨房那边准备冰绿豆汤……汪厂长,我知道你们不容易,可我也不容易啊,你帮帮忙,这批货我真的月底赶着要……”

冷青手机没有断过,全都是工作。

平时倒也罢了,偏偏冷昊此时出了事,身为父母的薛庆芳和冷枫此刻正是伤心难过,心生烦躁之时,听见女儿满脑子只有挣钱,忽然就很不舒服。

冷枫瞪了女儿一眼:“就知道挣钱,你哥现在躺在床上,只剩半条命啊。”

冷青心想,那是你们没看见他截肢前的样子。

嘴上还是说:“所以我才要多挣点钱啊,难道要靠你们两个养他一辈子?”

这就是打冷枫这个一家之主的脸。

冷枫一口气上不来,只能干瞪着女儿。

“妈,我公司有点事,我要立刻回去处理一下。住院费我交过了,冷昊醒来了,给我打电话。”

薛庆芳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由着她去了。

冷枫烦躁地在身上摸了摸,冷青瞥见他动作,提醒了一句:“这里是医院,不能抽烟!”

冷枫简直要气炸:“你女儿真是好样的。”

薛庆芳:“她说得也没错,冷昊这样了,以后这个家指不定真要靠冷青了。”

冷枫:“靠她个屁,她还不是靠姜涛!”

冷青就站在门口,听见这话,嗤笑一声,离开了。

……

冷青刚回公司,所有人都忍不住偷偷看她,又不敢张嘴问什么,还是助理默默跟她最亲近,胆子也大:“姐,中午那女的,好像是姜总秘书?”

冷青白她一眼:“徐默同学,你知道武汉的就业环境有多恶劣吧?”

“岂止是恶劣,简直是令人发指。”

“那你想换工作吗?”

“……”

“帮我找个男看护,要身体好,负责任,价钱好说。”

“姐,你家里有人生病了?”

冷青没说话,回办公室继续工作,一直忙到深夜十一点多才忙完。

下班后,她打车去医院。

来到病房门口看了一眼,病房里黑漆漆的,此时已经过了探视时间,薛庆芳两口子都回去了,两人什么时候走的,微信上也没有跟她说一声。

她不想打扰冷昊休息,却也不想回家,因为姜涛一定在门口等着她。

好累。

好烦。

今天不是她二十八岁的生日吗?姜涛出轨,小三怀孕,冷昊车祸……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

她行尸走肉般地走到电梯口,整个人只觉得疲惫不堪,看见那里有一排长椅,便坐下,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月光。

一个鼓鼓的信封被送到她眼前。

她抬起头来,眼前的男人,是阿信。

他不是拿着缴费单和他儿子消失了吗?

怎么又回来了?

见她没反应,阿信将信封塞到她手里:“我下午去缴费的时候,发现手机忘了拿。后来我带着桑杰回去取手机,再回来的时候,缴费处的护士说费用已经结了。我取了钱,给你。”

冷青有些意外,抬眸看了他一眼。

夜里病房走廊的灯已经关了,只有窗外淡淡的月光洒进来,男人就站在窗户前,目光从容淡定,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她没有接那个信封,心累,身体更累,连抬个手的力气都没有。

男人举了片刻,便将信封硬塞到了她包里,顺势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四周安静极了,偶尔能听见病人翻身的呻吟声。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冷青的肚子忽然叫了叫,是饿的,这一天下来,她就没怎么吃过东西。

阿信想起什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袋小面包,递过去:“桑杰的零食,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垫一垫。”

冷青真的饿了,没有客气,接过,撕开,吃了起来,吃完又问:“还有吗?”

阿信摸摸口袋,摇了摇头:“你等一下。”

说罢,便按了电梯,下楼去了。

冷青张了张嘴,想叫住他时已经晚了。

不到十分钟,他又回来了,手上拎着一袋子零食,还有冰可乐,冰雪碧,还有一份三明治,都是医院门口的便利店买的。

武汉的夜里也很热,他跑这一趟风风火火,额头都是汗。

冷青猜他是因为对冷昊的车祸愧疚,才会这般的殷勤,没有多想,接过来,先喝了半罐可乐消消暑,之后在袋子里翻找时,忽然看见了一盒黑森林蛋糕和一盒草莓蛋糕。

阿信解释:“哦,我听冷昊说,你跟他是龙凤胎,同一天生日。便利店只有这两种口味,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就都买回来了。”

冷青看他一眼:“……我哥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她没有吃蛋糕,而是先吃起了三明治,狼吞虎咽,不顾形象。

“桑杰呢,怎么没看见他?”

“他太困了,我先送他回酒店休息了。”

还有钱住酒店,想必经济条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吃完饭,阿信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连纸巾都买了,男人有这般细心的,倒是少见。

冷青接过,擦了擦嘴,起身进了电梯,阿信跟在她身后也进了电梯。

两人从医院出来,夜空一轮明月,万里无云,是个很晴朗的夜晚。

只是,热气腾腾的,浑身粘腻,惹人不痛快。

武汉就是这点不好。

见冷青要打车回家,阿信主动开口:“你去哪里,我开了车,可以送你。”

冷青意外:“你有车?”

阿信:“嗯,我开车带桑杰从林芝过来的。”

冷青没有做什么期待,可看到那辆看外观根本看不出车龄的黑色皮卡时,还是内心惊了惊,车身的漆掉了不少,车前窗裂开,用宽胶带固定着,像是上世纪不堪一击的老古董。

“你说你从哪儿过来的?”

“林芝。”

“你开着这车,走318?”

318川藏线,高原地带,因山路崎岖,天气多变,路上经常会遇到泥石流,道路塌方,极端的雷雨天气等棘手状况而闻名。听说很多越野车都要折在这条路上,冷青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个叫阿信的男人,是怎么开着这样一辆快散架的车从林芝来到武汉的。

只能说,牛逼。

阿信已经坐上驾驶座:“破是破了点,能开的。”

他倒是乐观得要命!

冷青倒也并不介意,她坐上副驾驶座,车里倒是比她想象干净很多,也没有杂味,甚至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和花露水混合的清香,车头还放了一排很可爱的多肉植物。

冷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不是真的多肉,是黏土做的,很精巧,叶片肥嘟嘟的,栩栩如生。

“你做的?”

“嗯。”

“手真巧。”

“还行吧,闲的。”

阿信又问:“你去哪里?”

冷青:“往左转弯,开两公里左转,有一家希尔顿欢朋,停在门口就好。”

阿信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回家,要去酒店住,启动车子,沿着她说的路径开出去。

车子开起来,已经快零点了,武汉的风还是热的,冷青将车窗关上,在手机上玩游戏:“开空调吧,太热了。”

阿信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空调坏了。”

“……”

早知道,还不如打车。

夏天在武汉打车,如果车子里没有空调,以武汉人的脾气,搞不好会发生流血事件。

冷青半开玩笑道:“武汉这么热,没有空调,是会死人的。”

阿信想了想:“是很热,这个季节,草原上很舒服。我来这边也不太适应。”

“有什么不同吗?”冷青问。

阿信没想到冷青会好奇,他将所有窗户都打开,尽量让风流动起来。

夜风轻轻灌入,虽然不至于十分凉爽,但到底流动的气息能带走一部分皮肤表面的水分,吸走一部分热量。

比白天还是舒服得多。

冷青忍不住将手伸出去,感受着风在指尖流淌而过,她把头也伸出去一些,闭着眼睛,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夜风。

武汉这个点,还是很热闹的,有很多餐厅食肆都还开着,一直能开到深夜三四点。天气太热,很多店门口都有板凳和圆桌,到了晚上人们就更愿意在外面约上三五好友在,在露天的位置吃东西。

吃的也大都是一些重口味的东西,小龙虾、鱼火锅、蟹脚面、跳跳蛙、甲鱼……

“城市上人太多了,也太拥挤了,草原上很安静,有牛有羊有马,还有很多小动物……”

冷青问:“那草原上的风是什么样的?”

阿信认真地想了想,这几年来,他无数次的一个人站在草原上,有时候会拉拉二胡,有时候画画,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就坐在山坡上发呆。

大自然是最好的画家,天空是画布,即使是晴空万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细微的变化,许是大鹰飞过,许是云卷云舒……

他什么也不做,能看一整天,闭着眼躺在草地上,听着微风拂过草丛,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夏天的风尤其不同,这一秒温柔如水,下一秒地动山摇。

要怎么形容草原上的风呢,阿信在心里想。

“很孤独,也很自由。”最后,他这样说。

孤独又自由的风。

冷青没有感受过,她只知道武汉的风,是带着辣椒和卤味的。

……

车子到了希尔顿欢朋门口,冷青下车来,说了一声谢谢,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酒店大堂。

阿信正要启动车子时,忽然看了一眼冷青坐过的副驾驶座位。

冷青在前台订房时,阿信忽然追了过来,刚刚他留了心眼,在副驾驶座位四周找了找,果然发现了冷青故意留下来的那个信封。

冷青答应坐他的顺风车,就是为了找机会把钱还给他,她还特意藏了个角落,没想到居然也被他发现了。

阿信将信封塞到她手里,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好似想起什么,折返回来:“生日快乐,冷小姐。”

冷青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还有五分钟,今天就过去了,他这声生日快乐,不算超时。

“……谢谢,叫我冷青就行。”

“那……晚安。”他很认真,接近虔诚地说出她的名字:“冷青。”

冷青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和别人叫出来完全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她看他背影,又看一眼手里拎着的零食,还有那两盒蛋糕,鬼使神差叫住他:“那个谁……阿信?”

阿信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冷青走到他面前:“钱我不要,我想请你帮个忙,这就当是酬劳。”

“……当模特?”

冷青见他还记得这回事,轻松道:“就拍几组照片就行了。”

阿信很认真地想了想。

冷青耐着性子看他,这种事还有什么好想的,这不就是白送钱吗?

“不太方便。”他这样说,语气很淡。

冷青有些奇怪,这是什么回答,如果不想干,就说不行,说什么不太方便,拍个照是需要方便的事情吗?莫非用他的脸还涉及侵权吗?

行吧,冷青翻个白眼,忽然又想起什么:“那让桑杰给我拍,行吧?”

“可以。”阿信不假思索。

“……”

“不过要等两天,我明天要去一趟上海,最快也要三天后回来。”

冷青说:“今天周一,那我们约周五,上午十点,你带桑杰过去我公司。咱们先加个微信,到时候我把地址发给你。”

阿信主动掏出手机,加冷青的微信。

他用的还是苹果11,屏幕已经裂开好几条缝,手机屏幕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加完微信,冷青指指他那辆破车:“你不会是要开那辆破车去上海吧?”

阿信笑笑:“除了空调坏了,没别的大毛病,能开。”

“……”

冷青不知道该夸他心大,还是该佩服他的乐观,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去上海做什么?”

阿信眸心微颤,久久凝视着冷青的眼睛。

冷青被他看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末了,阿信忽然移开目光,只是说:“带桑杰去上海玩玩,顺便……看一个老朋友。”

冷青在酒店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家门铃上是装了监控的,她打开手机上的监控,和她猜的一样,姜涛就站在她家门口,手里捧着一束红玫瑰。

姜涛是知道她家密码的,知道屋里没人,没有贸然按密码进去,而是一直倚着墙,时不时看一眼电梯的方向。

她看了一眼时间,姜涛在她门口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却唯独没有颓废。

就在她看着监控画面时,姜涛忽然看了一眼监控摄像头,慢慢走近。

看着手机屏幕上,慢慢靠近的男人,冷青心脏漏了一拍。

“小青,你在看对不对?你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找你,我们好好谈一谈。”

男人蹙着眉,语气却很软。

怕自己心软,冷青立刻退出监控画面,躺在床上发呆。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声音。

过去八年,二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像电影画面一般在冷青脑海里一一闪现,姜涛是很好的,长得帅、人聪明、有能力、没有像一般的官二代胡作非为,虚度人生。事业上够上进,又有家庭的助力,在武汉这样的城市,已经是同龄人中的天之骄子。

姜涛是她初恋,是她这二十八年里唯一的男人,几乎和亲人无异。

如今要分手,和要她半条命没有两样。

八年,二十岁到二十八岁,几乎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好的八年了。

从女孩蜕变到女人,从青涩的学生成长到能独当一面的创业女老板……一直都是姜涛陪伴着她,鼓励她。

可以说,没有姜涛,她和悦己都走不到今天。

屋子里安静得要命,空虚和无力感无孔不入,渗入身体每个细胞,仿佛在提醒她,她离不开姜涛。

她忽然恨极了姜涛,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也惊讶于自己此刻的平静和冷血。

像姜涛这样男人,遇到这样的问题一点都不意外,她认识很多富太太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人在外面玩得再花,只要肯回家,只要钱还在家里,一切便不算太糟。

成年人的世界里,不讲感情,只有利益。

可冷青不是她们,更不想活成她们。

过去八年,她和姜涛感情好得如同老夫老妻,她总以为,姜涛和这世界上的其他男人都不一样。

原来,只是她的妄想。

……

当晚,她一夜没睡,在看手机上二人的照片和视频,手机内存很大,保存最早的一个视频还是她当初创立悦己时,姜涛给她录的一个视频,她站在自己的办公桌之前,对着镜头自信地笑笑。

“姜涛,我今年二十五岁,我想好了,三十岁以前,无论悦己做不做得起来,我都要嫁给你。所以你要……”

视频里忽然出现姜涛的声音,他开心地打断:“所以冷总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女人!”

我一定会娶你的。

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女人。

一切美好,恍如昨日。

永远都回不去了。

翌日清晨,冷青退了房,打车回悦己,悦己有她专门的休息室,方便她偶尔加班到太晚,不想回家,可以临时休息一下。她日常也会备两套换洗衣服在那里。

换好衣服,她化了淡妆,开始在微信上一个叫“悦己四大霸王花”的群里,发了一条语音:“来我办公室开会。”

所谓的四大霸王花,是悦己最初创立之时的四位骨干。

财务总监林蔷,设计总监文檀,销售总监张曼。

四人看见群里的消息,第一时间风风火火赶到冷青办公室。

设计师文檀的办公室就在冷青办公室隔壁,第一个过来,她个性散漫惯了,工作时间非常弹性,走明艳大美女路线,一头微卷长发只用了一根铅笔盘起,垂下几缕点缀,不多不少,风情和性感平衡得非常妙。

文檀仗着底子很好,不爱打扮,敲门进来时,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一边打哈欠,一边递给冷青一个盒子:“生日礼物,昨天下午你不在,忘了给你。”

是高档护肤品的礼盒,打开来,护肤品不见了,拉菲草上放了一把泛着冷光的锋利匕首。

冷青拿出来:“海蓝之谜的盒子装匕首?”

文檀打了个哈欠:“听说姜涛给你戴绿帽子了,换了把刀,切了他子孙根,斩草除根。”

冷青:“……”

你们设计师都这么随性的吗?

要不还是海蓝之谜吧。

至少顶点用!

第二个进来的是林蔷,穿很周正的职场装,踩十厘米红底鞋,戴金丝眼镜,气场十足,一开口便是一口纯正的财务味:“姜涛打算怎么道歉,要我说,先让他拿出个百八十万的赔赔罪,看看诚意。最近财务部缺钱,先拿他开刀!”

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文檀笑了:“林蔷,你不提钱会死啊?这种错误能用钱来解决吗?劈腿诶,烂黄瓜!”

林蔷看了一眼桌上的匕首:“你送的?真暴力!”

文檀切了一声,懒得理她,又问冷青:“小青,你自己怎么想的?”

文檀比冷青还大两岁,又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与她最是亲近,即使是在公司,也还是像从前那般叫她小青。

冷青喝着咖啡,正要开口,门又开了,最后一位销售总监张曼姗姗来迟,张曼身材微胖,是跑着过来的,进门后,依旧在喘气。

张曼正要开口,三人异口同声:“闭嘴!”

张曼一脸无辜:“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只许你们俩个吃瓜,不许我吃?”

文檀冷哼一声:“你是姜涛的脑残粉,是他们俩最大的cp粉头子,你能说出什么好话?”

林蔷翘着二郎腿,看看刚做的法式美甲:“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搞钱才是真的!让他多出点血,长长记性!”

张曼翻了个白眼,看一眼桌上的刀,又看看林蔷:“你们俩一个想要人姜总的命,一个想要人姜总的钱,肤浅!”

两人:“不然呢?”

张曼:“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转头对冷青:“冷总,你听我的,你趁着姜总现在对你很愧疚,立刻嫁给他,这样他的钱和人不都到手了。”

林蔷和文檀双双无语摇头。

张曼:“你们听我说完嘛,这种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姜总婚后肯定狗改不了吃屎,到时候我们就抓住他的把柄,让他净身出户,顺便把他踢出悦己!到时候我们再开香槟庆祝。”

林蔷,文檀:“……”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林蔷:“你这是脱粉回踩?我就说吧,让这种人当销售总监,悦己迟早完蛋。”

文檀:“张曼,你不应该当销售,你应该去当短剧编剧,还是最狗血的那种。”

一直沉默的冷青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三双神色各异的眼睛同时看向她。

冷青淡道:“我决定,跟姜涛分手。”

窗外,炎炎盛夏,绿植的光影落到屋子里。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三人刚刚七嘴八舌说了半天,无论是文檀送的那把匕首,还是林蔷让她趁机勒索姜涛一笔,亦或是张曼让她长线作战,无非也就是从他身上榨取更多。

没有一个人,劝她分手。

倒也并非关系塑料,只是他们仨都知道冷青和姜涛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说伉俪情深也不为过。

何况,二人不仅有八年感情,悦己也离不开姜涛。

至少,此时还不行。

想分手,并没有那么容易。

身为财务总监的林蔷第一个要厘清要害:“那姜总呢,他是什么态度?”

冷青很果决:“他的态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跟他分手,彻底分手!”

一听到彻底两个字,林蔷头疼起来:“那姜总之前给悦己投资的八百万呢?我告诉你,账上没多少钱了,而且秋冬款马上要上市,用钱的地方多得很。你就算要跟姜总分手,能不能分手不分家?或者,你缓一缓,等双十一过了再分。既然姜总是过错方,我相信他不会说什么的。你就暂时为了悦己忍辱负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文檀大笑起来,头上的铅笔摇摇晃晃:“林蔷,你会跟你前男友合伙开公司吗?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男人,不分留着过年吗?我们应该鼓掌,我们拥有一位非常冷静清醒的老板。”

林蔷:“那然后呢?工厂的货款不用付吗?工人的工资不用给吗?悦己这么多人,不用吃饭吗?要不然这样,冷总,你要是不想面对姜总,我去跟他沟通,看怎么把这件事对悦己的影响程度减少到最低。他是商人,在商言商,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文檀皱眉:“分干净也好,最多就是从头再来咯。没有钱了,就再找别的投资人,去年双十一悦己卖得不错,之前不是有投资人对悦己很感兴趣吗?”

林蔷露出一个“你懂个屁”的表情。

张曼从包里拿出一袋小薯片,暴力撕开包装:“渣男。”

三人虽然各有立场,但到底也都是为了冷青和悦己考虑。

林蔷:“冷总,你再想想吧。”

张曼:“对啊,为什么犯错的是男人,兵荒马乱,收拾烂摊子的永远是我们女人?对了,姜总秘书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

三双眼睛霎时犀利地看向冷青。

“没了。”

张曼一拍大腿:“孩子没了好办啊。之前姜总的妈妈不是一直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吗?现在出了这种事,我看姜家自知理亏,搞不好就接受你了。”

林蔷:“我觉得分手可以,但分钱不行。你离得开姜总,悦己不行。”

文檀看冷青脸色实在是差,给林蔷和张曼使了使眼色,让二人适可而止。

冷青沉吟片刻:“总之,林蔷你把公司账上的钱尽快归拢一下,留出一个月的流动资金,剩下的告诉我一个数。你跟姜涛比较熟,辛苦你下午跑一趟他公司,跟他商量一下,之前他投给悦己的钱能不能缓一缓,如果他愿意接受分期最好,如果不接受,请他多给一点时间,总之,这笔钱一个月之内我一定会还给他。”

张曼惊呼:“一个月,冷总你疯了吧?”

林蔷也很意外:“对啊,一个月,你哪来的八百万还给他?”

就连最站在冷青这头的文檀也跟着摇头,似是不太赞同此举。

冷青已经做了决定,深吸一口气:“就这样吧,林蔷,接下来辛苦你了。”

三人往外走,冷青忽然叫住文檀:“檀姐,你留一下。”

文檀正要起身,又重新坐下来,等林蔷和张曼都走了,才换了一副关切的口吻:“你跟姜涛在一起这么久,你舍得跟他分手?”

“如果是你呢?”

文檀耸耸肩:“这么巧,你怎么知道我有这方面的经验。”

冷青皱眉:“真的假的?”

“就你哥之后那个,小眼睛,一米七五,小福建,没有念过大学,高中就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

冷青想起来了:“你跟小福建分手,不是因为他太抠门了吗?”

“那是我要面子好吗?他把我绿了。”

冷青好奇道:“他那么挫,他绿你,凭什么?”

文檀笑着说:“凭他是个男的,凭他还没挂在墙上!”

冷青:“……那你当时怎么做的?”

文檀拿出上课的姿态:“第一步,先趁着他对我还有几分愧疚的时候,让他写了一封保证书,写下出轨的详细经过,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轨,然后狠狠勒索了他一笔钱。不过他太抠门了,给了我一张信用卡,额度两万!!!!靠!这一点,跟姜涛没得比;”

“第二步,我找了个身高一米八八,有腹肌有人鱼线的小鲜肉一夜情,把他绿了,顺便发了照片给他;”

“第三步,我把他的保证书打印出来,用他的工作邮箱发给了所有跟他有邮件往来的邮箱;”

“最后,姐把他甩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冷青默默鼓掌:“你当设计师,屈才了。”

文檀很有大将之风地摆摆手:“嗨,我跟他从认识到在一起加起来不到半年,你跟姜涛不是一回事,你们两就差没领证了。”

冷青的关注点都在旁的事情上,末了,忽然问了一句:“一米八八,有腹肌人鱼线的小鲜肉,哪里找的?”

……

文檀暧昧地看她两眼,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就之前给公司拍内裤宣传册的模特,叫什么来着,小柯,对,小柯。反正很帅,而且活儿特别好。我跟你说啊,男人跟男人真的不一样。小柯是内蒙的,他们从小吃牛羊肉长大的。”

冷青不解:“吃牛羊肉长大的,怎么了?”

文檀笑得暧昧:“吃牛羊肉长大的,很不一样。就那一夜,够我记他一辈子!可惜,后来去上海了。”

冷青无语:“……我不是让你不要对公司的模特下手吗?”

文檀马上转移话题:“你问这个干嘛,你也想绿姜涛?”

冷青呵呵两声,没有搭腔,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我昨天下午不在,是因为冷昊出车祸了。”

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几秒。

文檀一愣,语气很随意地问道:“死了?”

“……”

文檀还有一个身份,冷昊前女友。

冷青早已习惯了文檀的毒舌:“左腿截肢了。”

文檀起身时,咒骂了一句我艹:“可惜了……一条好腿。”

走到门口,又问:“哪家医院,我改天去落井下石。”

“正好,我中午就要过去,一起啊。”

冷青趁着午休的时间,带着助理找到的男看护去了医院,才走到病房门口,忽然听见里头传来冷枫很热情的声音。

“看,家里这点事,还要麻烦您亲自过来,真是太感激了。我们当父母的,就是操心命啊,哪像您,有姜涛这么好的儿子。”

接着便是一个洪亮的声音,讲的是普通话,没有本地口音。

“我刚好在附近办点事,听小涛说了冷昊的事,就过来看看。”

是姜涛的妈妈,徐佳慧,大学教授,虽然已经快六十了,身材保持得很好,看外表还是很知性的高知女性打扮,眉宇间自带一股子上世纪知识分子的傲气,很提气。

与坐在病床边,正为缺了腿的儿子的未来而担忧的薛庆芳完全不像同龄人。

没有受过生活磋磨的女性,看着永远年轻些。

冷青要是没记错,这是徐佳慧第一次主动来见自己的父母,来医院办事,是指处理林若晴的事情吗?

冷枫很客气地应承::“看您说的,这大热天的,干什么都出一身汗,麻烦得很。您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太感激了。”

徐佳慧看看四周,问道:“冷青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冷枫忙道:“她忙,忙着工作呢。这孩子就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她哥都躺这儿了,她还天天忙着工作,不省心,我跟她妈就盼着她早点跟姜涛结婚,我们也就放心了。”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不等徐佳慧说话,一直沉默的姜涛马上接过冷枫的话头:“叔叔放心,结婚的事,我一直都放在心上的。冷青她有事业心是好事,我也很支持她。”

徐佳慧忽然玩味地看了儿子一眼。

病床上的冷昊一言不发地喝着母亲带来的大骨汤,情绪不太高。

冷青沉了口气,推门进去,没有看姜涛母子一眼,径直走到病床边,问冷昊:“醒了?”

冷昊轻轻嗯了一声:“听说昨天是你给我签的字,谢了。”

冷青目光扫了他一眼缠着纱布的断腿,心还是一阵一阵的疼,沉了口气:“对了,爸,妈,这是我给冷昊请的看护,张哥,试用期三天,有任何问题,你们跟我说。张哥,这是我哥,刚做完截肢手术,麻烦你了。”

姓张的中年看护点了点头:“冷总就放心吧,我照顾病人很有经验的。我力气大,没问题。”

薛庆芳又开始心疼钱:“你花这个钱干什么,我跟你爸轮换来就行了。”

冷青:“爸爸要看店,你的腰又不太好,你们俩能照顾几天,别到时候冷昊还没好,你们两个先累倒了。”

冷枫见冷青自从进来后,便没有跟姜涛打招呼,也没有看贵客徐佳慧一眼,马上替女儿说好话:“这孩子从小就孝顺,省心。冷青,你还没跟姜涛妈妈打招呼呢?”

说着,疯狂使眼色。

冷青这才看了徐佳慧一眼,淡道:“徐阿姨好,好久不见。”

确实是很久不见了,上一次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

徐佳慧一反常态,很亲昵地拉过冷青的手,拍了拍:“我听姜涛说你公司做得很有起色,真了不起。不过忙归忙,还是要注意身体,你看你最近瘦了很多。吃中饭了吗?我正好没吃,正好姜涛也在,我倚老卖老,让你们两个大忙人抽空陪我吃顿午饭,不过分吧?”

冷青很不能适应如此热情的徐佳慧。

当年冷青大学毕业时,徐佳慧一直劝她念个硕士,女孩子有文凭傍身,总归不是坏处。后来冷青工作两年后要辞职创业,徐佳慧也是不太看好,还总是说,一个女孩子卖内衣,是什么很值得说道的事情吗?还说姜涛给她投钱,就是拿钱打水漂,跟烽火戏诸侯为博美人一笑是一个道理。

一直到去年,悦己有了起色,徐佳慧的声音才小了些。

冷枫一听说徐佳慧主动邀请冷青吃饭,马上替女儿应道:“冷青,你愣着干嘛。赶紧去啊,这儿不需要你。”

姜涛礼节性地问道:“叔叔阿姨,你们吃中饭了吗,要不要也一起?”

冷枫眼毒,一眼看出徐佳慧母子今天来看冷昊是假,来找冷青是真,虽然不知道徐佳慧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如此大,但人家既然肯给台阶下,冷家就没有不接招的道理。

姜涛这么问,就是客气客气。

“我们都吃过了,你们去吧。我们两口子陪陪冷昊。”

姜涛点点头:“那好,下次有机会。”

说罢,满眼期待地看着冷青。

冷青挤出一丝笑意:“好啊,去哪里吃?”

徐佳慧是自己开车从任职的大学过来的,出了医院,便叮嘱姜涛:“冷青坐你的车,老地方,晓得吧?”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姜涛的舅舅在东湖附近开的一家名为“素味”的私房菜馆,平时姜涛宴请一些重要客户什么的,都是在那边。

徐佳慧自己在前面开车先走了,冷青拉开姜涛车子的副驾驶座,忽然想起什么,又坐到了后座。

车子行驶起来之后,姜涛把空调开大了一些,不断从内视镜中观察坐在后座的冷青。

车子经过十字路口,车速放慢,姜涛试探地开口:“我给林若晴介绍了新工作,还给了她十万块钱。她答应我,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跟我面前,你可以放心。”

冷青看着窗外,忽然笑了笑。

正是午后,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窗外烈日炎炎,路上的人并不算多,芸芸众生蝼蚁一般为生计奔波。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昨夜阿信说过的那句,草原的风,孤独又自由。

不知此时此刻,武汉的风是什么样子的。

她忽然按下车窗玻璃,将手伸了出去,车窗降下来的那一刻,灼热的阳光毫无遮掩地照在皮肤上,像个小火炉一般熏烤着皮肤。

姜涛从内视镜中看见这一幕,有些不解,又有些陌生:“你不是最怕晒的吗?”

冷青把手伸出去,感受着午后的风,缓慢流动着的,灼热的气流。

持续的灼热感化为轻微的焦疼感,她一直忍着疼,没有收回手。

姜涛刚才的意思是林若晴的事情他已经解决了,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真的可以吗?

如果林若晴昨天没有去她公司的天台闹着要自杀,而是悄悄和姜涛私下达成某种协议,而不是等孩子没了,失去了谈判的筹码,才不得已草草收下十万块,仓促离场。

也许,冷青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也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处,可偏偏,事情就这么水灵灵地发生了。

……

到了地方,姜涛下去帮她开车门,第一时间拉过她的手来看,手背刚才被晒的地方有些发红。

“你心里不舒服,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好不好?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我跟你保证,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发生了。”

冷青扒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往餐厅里走。

姜涛跟上去,语气很随意地问道:“你昨晚去哪里了?我在你家门口等了你一夜。去文檀家了?”

他知道冷青很喜欢去找文檀玩,偶尔还会留宿。

“没有,去花园道找了家夜店,喝酒,看帅哥去了。”

姜涛脚步顿了一秒,表情明显窒了一瞬,眼神吃人一般,很快,松了松领结,强忍着情绪:“……然后呢?”

“都是假酒,不好喝,也不醉人。帅哥倒还不错,可惜,不是我的菜。想找个人给你戴顶绿帽子,都找不到。”

两人沿着走廊往包房的方向走,两旁是古色古香的镂空门窗,午时人不多,两旁的包房几乎都是空的。

几乎是下一秒,姜涛一只手拽上冷青胳膊,撞开旁边的包房,将她抵在门后,一位服务生经过,正想出声阻止,看见男人是老板的外甥姜涛,店里的大主顾,又对上他吃人的目光,吓得低着头跑开了。

房间里没有开空调,空气慢慢灼热起来。

“我昨晚在你家门口等了你一夜,提心吊胆了一夜,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怕过什么,可昨晚我才知道,我很怕失去你。所以我早上一醒来就去找我妈。我妈答应我了,以后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

下一秒,姜涛捧起女人的脸,吻了起来,疾风骤雨一般。

冷青有些恶心地将头别过去,姜涛的吐息在她脖颈间停留了几秒,忽然制住她双手,咬了咬她耳朵,沿着耳后的敏感点,一直吻到脖子。

姜涛吻技很好,又熟知她的身体,以往二人在这方面都很合拍。可只要一想到,某个夜晚,姜涛也碰过另一个女人,一股凉意蔓延心底,她忽然想推开他,可双手被他制住,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她很用力地挣了挣,双方力量差距太大,这方面,她根本不是姜涛的对手。

“林若晴怎么样?是处女吗?”

她这么一说,姜涛停下了动作,喘息沉重。

“看来是了。你们男人还真是从一而终,无论多少岁,都喜欢处女。”

姜涛:“我当时喝醉了,我真的……”

冷青冷笑起来:“喝醉了?你们男人喝醉了就只会睡秘书,没听说哪个男人喝醉了,睡领导的?也只听说男人喝醉了,打女人的,没听说男人喝醉了,打警察的。”

她凑到他耳畔:“少拿喝酒了当借口,那样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

说罢,推开姜涛,整理整理衣服:“别让你妈等久了,走吧。”

说罢,出门去了。

姜涛用力地捶了一下墙壁。

二人走进雅间时,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了。

徐佳慧正在玩手机,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留意到后面进来的姜涛神情有些沮丧,又看了一眼冷青,热情道:“冷青,过来我这边坐。”

冷青本来坐得离徐佳慧很远,听她这么说,只得移动到她身旁的空位上。

徐佳慧给冷青倒茶:“那个女孩子的事情,我听说了。事情确实是小涛做得不对,我以茶代酒,替他跟你道个歉。”

冷青有些意外,她以为徐佳慧会说一些诸如“男人嘛,偷吃很正常,都是那个女孩子勾引他”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没想到她开门见山,先将态度表明了出来。

明事理得让冷青怀疑,眼前的徐佳慧和过去八年,那个不待见她的女人是否是同一个人。

可徐佳慧到底是长辈,她这么说了,又象征性地喝了口茶水,冷青便不能回避这个问题。

“徐阿姨,姜涛已经是成年人了,他自己犯的错误,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徐佳慧用异样眼神看着冷青,露出欣赏的神色:“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冷青沉吟两秒,开口:“我要分手。”

姜涛愣了两秒,有些意外又有些无语,他想过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冷战一段时间,然后和好,无论如何,怎么样也不至于要分手。

他没想到,冷青会说出分手两个字。

更没想到,这么快!

而且语气,这么冷静!

他好似第一天认识冷青一般,有些陌生地看着她,只问了一句:“你舍得吗?”

徐佳慧倒是很冷静,只问:“既然你已经决定要跟他分手,那为什么还要出来跟我吃这顿饭?”

冷青:“因为我欠姜涛八百万。我跟他不仅是男女朋友关系,我们还是合伙人。比起感情,钱的问题更棘手。”

徐佳慧:“这是你和姜涛之间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要是没记错,三年前是疫情时期,姜涛的公司那时候也正面临困境,他能在那时候一次性拿出八百万支持我创业,其实是很困难的。我要是猜得没错,那笔钱应该是他找您和姜叔叔拿的吧,又或者是借的。总之,那笔钱不会是他的,是你们的。”

徐佳慧笑了,冷青比她想象中更坦率更聪明:“所以呢?”

冷青:“所以,我愿意出来跟您吃这顿饭,因为您才是我真正的债主。我想告诉您,这笔钱我一定会还的,只是我现在手头有点紧,希望您能看在过往相识一场的情分上,宽限我一段时间,我一定会连本带利还给您。”

姜涛知道冷青和徐佳慧本就不太对付,可她宁愿这么放低姿态求徐佳慧,也不愿意跟他好好坐下来谈谈,哪怕是利用他此刻的愧疚,减少一点债务,或者是拖延拖延时间都不肯。

她连一丝机会和转圜的余地都没有给自己,更没有给他。

她这样的态度,比骂他打他更让他难受内疚。

姜涛有些泄气地开口:“钱是我借的,跟你没有关系。这笔钱当时给你的时候我就说了,就当是我投资悦己的,不管是亏了还是赚了,我都认。从前我没有插手过悦己的事情,往后我也不会插手。我也相信你,一定能把这八百万发挥最大的作用。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如果你不想见我,我最近也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我们都冷静一下。”

他退了一步,先给彼此一个台阶。

说罢,沉了一口气:“至于你说分手的事情,我不答应!”

语气还是胜券在握,势在必得。

冷青态度决绝:“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不答应!”语气很执拗。

包房里落针可闻。

徐佳慧看看桌上的菜,忽然开口,打破僵局:“姜涛,我想吃你舅舅厨房做的那个糖蒜,好久没吃了,你去帮我拿一碟过来。”

姜涛看了一眼冷青,应了一声,起身出去。

徐佳慧:“冷青,我要是没记错,你跟姜涛在一起八年了吧。这八年里,你知道我们给他安排了多少相亲吗?这些女孩子的背景都很厉害,跟我们家也算门当户对。可是他一个都没去见过。”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是有点王婆卖瓜的意思 。他确实是错得很离谱。我要是你,我也很难接受。可是呢,他是我儿子。他长这么大,求我的事情并不多。可他一早上为了你,跑到我办公室去求我。他什么性子,你比我清楚。你说我能看着他痛苦吗?”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我看得出来在这件事上,姜涛他成长了很多。他以后肯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可以帮你一起监督他!我今天既然过来了,就是传达一个态度,我跟他爸爸同意你们结婚。我们姜家也愿意接纳你。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了,我们往前看。”

她见冷青没有说话,语气更加十拿九稳:“就算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为悦己考虑,听说你今年上半年刚刚接手了一个工厂,算上悦己的员工,也就是说每个月有小一百个人等着你开工资,你压力应该也不小吧。”

“还有你父母,包括……你的哥哥。我要是没记错,他的工作就是姜涛托关系帮忙找的。他现在出了这种事,以后他的路要怎么走?你父母年纪大了,这些都是你未来需要考虑的问题。”

“我知道,你还年轻,而且你很有能力,也很有魄力。可是一个人的能量毕竟有限,姜涛不一样,他身后还有我和他爸爸。我不说我们多么厉害吧,但至少比一般家庭强太多。你也至少不必那么辛苦。”

“你是聪明人,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徐佳慧说完,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窗外无休止的蝉鸣。

和姜涛不同,徐佳慧的话很现实,正因为现实,也更打动人。

冷青沉吟片刻,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开口:“徐阿姨,我听姜涛说,您在大学教的是金融,您肯定知道金融学上有一个词汇叫沉没成本。”

徐佳慧微愣,她约莫猜到冷青后面要说什么,只是没想到冷青反应这么快,更没想到她如此清醒。

“做重大决策时,沉没成本是不参与考虑的。”

“所以,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至于未来,您所说的那些,无论是你们姜家的人脉还是隐形财富,这些东西,我能用多少,都要看你们的脸色,我不喜欢这种被人掐着脖子,捏住命脉的感觉。我这个人很简单,我爱他的时候,别说八百万了,他就是给我一个亿,我也敢要。同样的道理,现在我不爱他了,您就是给我一个亿,我也不会回头的。”

“更何况,我知道,你们不会给我一个亿。你们这样的家庭,最多就只会给我画一个一个亿的大饼,但绝不会真的给我一个亿。因为你们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我这样出生底层的人,你们觉得能给我画个一个亿的大饼,就已经足够喂饱我了,我就该感激了。这是过去八年,我和你们姜家打交道得到的唯一有用的经验。”

“就好像现在,你看似是在劝我跟姜涛和好,可事实上,你释放出来的讯息是:我都已经给你台阶下了,你要是再不下,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徐佳慧有些意外地看着冷青,随后淡定自若地喝了一口茶。

冷青:“一个月之内,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们姜家。言尽于此,告辞了。”

说罢,离开了。

没一会儿,姜涛拿着一碟子糖蒜走了进来,见冷青的位置空了,问道:“冷青呢?”

徐佳慧神态自若地吃着菜:“走了。”

姜涛放下糖蒜,转身就要去追。

“别追了,她铁了心要分手,来不及了!”

姜涛皱眉看着母亲:“是不是你跟她说什么了?”

徐佳慧:“你在这时候还能甩锅给我,我都知不知道应该欣慰,还是应该头疼。姜涛,你也快三十岁了,做事有点脑子。你知不知道你犯的最大的错误是什么?”

姜涛不解地看着母亲。

“第一,你既然知道自己喜欢冷青,就不该睡那个女秘书,你连最基本的自控力都没有;第二,睡就睡了,还让事情闹大,任由那个小秘书舞到了冷青面前,这说明你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第三,女人都是慕强的,你因为以上两个错误,暴露出了太多的问题,所以她不爱你了。”

姜涛听得似懂非懂:“那我应该怎么办?”

徐佳慧老练地笑笑:“只有小孩子才会问妈妈,自己应该怎么办。”

姜涛:“……”

徐佳慧:“还真是有点可惜。”

姜涛:“可惜什么?”

徐佳慧若有所思:“我之前一直以为她跟你在一起是图钱,没想到,她真的很喜欢你。否则不会在这种时候做这样愚蠢的决定。是我和你爸爸识人不清,不该一直反对你们在一起的。冷青确实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姜涛一脸丧气地坐在椅子上,突然起身,往外走去。

“干什么去?”

“把她追回来!”

姜涛走得急,没听见母亲在他走后,微不可闻地讥笑了一声。

冷青从「素味」回来,直接回了医院,推开病房房门,薛庆芳和冷枫都还在,正在向姓张的男看护打听他的工资。

冷昊吃了饭,死气沉沉地看着窗外。

她一推门,一屋子人都回过头去看她。

冷枫有些意外:“这么快吃完饭了?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不多陪陪徐教授。难得人家请你吃饭,你这孩子,抓住机会不会来事。”

薛庆芳觉察出女儿脸色不太对劲。

病床上的冷昊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妹妹。

冷青看了一眼男看护:“张哥,我跟我爸妈有话要说,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姓张的男看护如蒙大赦,溜之大吉。

病房了只剩下冷家四人。

冷青:“我跟姜涛……分手了。”

薛庆芳呆了。

冷枫麻了。

冷昊倒是很冷静,好似这世界上已经没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意外。

空气几乎要凝固。

薛庆芳第一个问:“分手,什么时候的事?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冷昊轻轻扯了扯薛庆芳的衣服,免得她这时候火上浇油,给冷青添麻烦,可薛庆芳根本管不了这么多。

昨天冷昊的半条腿没了,如果今天姜涛这个乘龙快婿没了,那他们冷家才真是要天塌了。

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冷青说:“就……刚刚分的。”

冷枫拿出父亲的姿态:“冷青,不是我说你,一点点小问题,动不动就提分手,你们年轻人就是太随心所欲。两个人在一起难免有摩擦,要相互体谅才行。还有你这个脾气,不是我说你,也就是姜涛,除了他,全世界哪个男人受得了你。”

忽然想起什么来,紧张道:“等等,徐教授知道吗?”

冷青忽然想笑,她跟姜涛分手了,冷枫这个当爹的不关心她,反而关心徐佳慧知不知道,她犹豫了几秒,没有说姜涛出轨的事,给他保留了最后一丝颜面。

“嗯,知道了。”

冷枫瞬间气炸,抬起手来想打人。

冷昊忽然开口:“爸,你够了!”

冷枫这才放下手,指着冷青,又气又急:“咱们家什么情况你不晓得吗?你哥现在出了这种事,你还要跟姜涛分手?你以为姜涛这种男人,那么好找的吗?你不要,外面大把人要!你要不是上大学跟他一个学校,你上哪儿认识他这种阶层的人。你倒好,你居然要跟他分手,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跟他分手?”

薛庆芳也问:“对啊,青,你为什么要跟姜涛分手啊,姜涛人挺好的,他上个月还给你爸爸买了一把按摩椅,两万多呢。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对你挺好的。他对我们也挺好的。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冷枫叉着腰,很生气:“还能为什么,我看就是她太作了!你是不是做了几天生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你就是个卖内衣的!说出去很好听吗?来,你跟我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跟姜涛分手,你今天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你就给我去找姜涛道歉,跟他说你错了,不要分手。否则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冷青眼圈红了,没想到自己引以为豪的事业,在至亲心中如此不堪。

更没想到,他们竟然要她去给姜涛道歉。

她深吸一口气:“你们为什么宁愿信任一个外人,都不肯相信我。冷昊的腿没了,我可以照顾你们,也可以照顾他。为什么你们从来不肯相信我,就一定要把我塞给姜涛,我说了我们已经分手了!分手,你们听不清吗?以后姜涛跟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薛庆芳哭道:“你是想要我跟你爸爸的命吗?”

冷青自小要强,不想在父母前面哭,尤其是这种时候,可眼泪还是很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一直沉默的冷昊忽然开口:“姜涛搞大了他秘书的肚子。”

冷昊语气很平静,说出口的话却跟往平静的湖水中扔下一颗深水炸弹无异。

冷青诧异地看了一眼冷昊,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薛庆芳停止了哭泣,愣住,她没想到过错方是姜涛,更没想到姜涛会犯这种错误。

冷枫倒是很平静:“这种事,不是很常见吗?男人做生意,难免的呀。再说姜涛这种条件,那肯定是那个女秘书勾引他的。我相信姜涛,他是个好孩子。”

都是那个女人勾引他的。

冷青没想到,自己最讨厌的这句话,没有从姜涛和徐佳慧嘴里说出来,反而从自己的父亲嘴里说出来,就为了给姜涛打掩护。

很滑稽。

说到底,冷枫和薛庆芳倒也未见得多喜欢姜涛,无非是喜欢他这棵参天大树。

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

仔细想想,若不是姜涛,悦己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父亲的立场。

整个病房里一片愁云惨雾,冷青有些无语地笑了笑,索性连辩解一句都懒得开口。

驱车九小时,阿信终于开着那辆破车抵达了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

桑杰虽然已经在武汉见识过无数的高楼大厦,可来上海,还是不免兴奋,因为空调是坏的,他们只能把车窗都打开。

阿信还特意给桑杰买了一把小风扇让他拿着,车上也备了冰水,防止中暑。

到了上海后,二人先找了家性价比很高的快捷酒店入住,吃过晚饭,天黑后,阿信带着桑杰去外滩附近转悠。

上海的夏天比武汉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沿海,还更加湿润。

翌日清晨,阿信给桑杰买好了零食和水,安顿好了他,又在酒店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把白玫瑰,之后驱车来到陵园。

他找到胡善的墓碑,墓碑上的半褪色的照片很年轻,一张生气勃勃的脸。

他用随身带的湿纸巾擦了擦沾了灰的墓碑,简单打扫了一下墓碑,才放下那把白玫瑰。

“小善,又过一年了,最近怎么样?我今年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带了一个学生。他叫桑杰,是个聋哑儿童。不过人特别聪明,很善良。”

“对了,给你带了点吃的,你之前说武汉冷记的鸭货好吃,我正好去武汉,给你带了一点。天气太热,也不知道坏了没有,你将就将就。”

他说着,一边将一袋子密封袋装的卤货撕开来,放在带过来的盘子里,他不能吃辣,只吃了一块藕,辣得脸都红了,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喝起来。

“太辣了,你一个上海人这么能吃辣,我真是很不理解。”

他在墓碑前静静地坐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对了,小善,你还记得那个女孩子吗?”

那个,在大雨中,给你撑伞的女孩子。

四年前的今天,七月十七。

那时候他和胡善都还很年轻,年轻到觉得世界就在他们脚下,唾手可得。日子醉生梦死,白天尚且能保持一点清醒,一到晚上便是数不尽的派对和酒精。

阿信有好几年都是那么度过来的,陪伴他的人除了白英,就只有胡善。

那一晚,他喝了很多,胡善将他搀扶上车,阿信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你不是喝酒了吗?你还开车?”

他记得胡善虽然来得晚,可好像也是喝了几杯的。

“我没喝酒,我喝的是水。”

阿信拽住他胳膊:“不不不,老周他们几个灌你来着,我都看见了……你你你,找代驾。”

胡善:“找什么代驾,你信我,没事的。我八岁就会开车了,别说一杯了,我就是喝一瓶我都没问题。”

阿信拗不过胡善,还想阻止,头实在疼。

一路还算相安无事。

路上正好过了零点,一脸微醺的胡善忽然十分开心:“到零点了,白英生日到了,我们去她家给她过生日吧,给她个惊喜。”

副驾驶座上的阿信趴在车窗上一边吹风一边醒酒。

“先回家吧,你醉驾还要跑那么远,你找死啊。”

“不,去找白英。”胡善醉意上来了,很坚持。

这时,路上忽然下起了大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绿灯忽然变红,胡善一时情急,错将油门当刹车,车子冲出人行道,撞上一辆大货车。

阿信惊恐地睁大双眼,浑身血液往头顶冒。

……

阿信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得头疼得很,车子已经翻过来了的,他被卡在副驾驶座上,驾驶座位上的胡善头上磕出了血,栽倒在方向盘上。

大雨倾覆,附近虽然不算太郊区,可这么晚了,没有多少人经过。

“小善?胡善?胡善?”

阿信伸手摇了摇胡善的手臂,胡善毫无反应。

“胡善?”

阿信头上在滴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出一只手去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给120打电话。

“喂,我需要救护车……这里出了车祸……地址是……”

挂了电话,他费了很大的劲才用手肘撞开车窗玻璃,顾不得马路对面侧翻的货车,他踉跄着去砸驾驶座位旁边的车窗,手肘处的血留在车窗上,每撞一下都疼得钻心挠肺。

他看看四周,马路太干净,连块砖头都找不到,他不断用手肘撞击玻璃,终于等车窗裂开了缝,他用脚用力踹了一脚,把头伸进去解开胡善身上的安全带,一点一点将他拖出来。

胡善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是个不折不扣的胖子,阿信费了很大的劲才将他从车子里拖出来,他将他安置在路边,一边喘气,一边拍打他的脸。

“胡善?胡善?”

大雨淋在胡善脸上,他慢慢找回最后一丝清醒,嘴一开一合。

阿信把耳朵附到胡善耳边,听见他气若游丝:“告诉白英,我也很喜欢她……很喜欢。”

四周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停止。

胡善微胖的脸上露出一个释怀的笑:“信啊,以后少喝点酒,喝酒真不行……”

说罢,笑容慢慢凝止,手从身侧垂了下去。

阿信颤抖地伸出手去,探了探朋友的鼻息。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棉花糖一样,也要被这场大雨慢慢浇化,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小善?小善?”他不信,像从前那样叫胡善的名字。

他声音陡然变高,情绪崩溃:“死胖子?你醒醒,你自己跟她说啊……死胖子,你醒醒……”

就在他沉浸在失去朋友的悲伤之时,忽然看见不远处侧翻的货车里似乎还有动静,有一只手动了动。

他很不舍地放下胡善的身体,跑到马路对面去救人。

货车侧翻在绿化带里,阿信拖着流着血的身体穿过马路,来到货车旁边,车内只有一位司机,腿被夹住了,头上都是血。

好在车窗是开着的,他忍着手臂的疼痛,将司机救了出来。

雨越下越大,救护车也在这时赶来。

看见慢慢靠近的救护车,阿信心中忽然充满希望,过了两秒,才又想起来胡善已经没了,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胡善。

胡善的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年轻女人,撑着一把伞,挡在胡善上方。

路边还停了一辆私家车,看见救护车来了,私家车里的男人朝着撑伞的女人说了一声:“好了,救护车来了,我们走吧。”

女人还有些不舍,隔着马路她看了一眼对面正搀扶着货车司机的阿信。

天太黑,虽然有路灯,可隔得太远,阿信又过于狼狈,头发几乎都遮住了眉眼,根本看不见对方的样子。

阿信却一眼记住了女人的样子。

“好了,走了,冷青。”

催促她的人是姜涛,两人来上海旅游,没想到玩得太晚,撞见了车祸。

冷青犹豫了几秒,将那把伞放在地上,那把伞刚好替胡善保全了最后一丝体面,也是她此时唯一能做的。

是一把明黄色的伞,伞面还有一只皮卡丘,在这样一个残忍冰冷的雨夜,有这样一抹明亮的颜色,近在咫尺的死亡好似也变得轻了一些些。

阿信很感激对方这个小小的善举,隔着一条马路,隔着雨帘,他看着女人上了车。

很快,救护车来了,救护人员从阿信手中接过受伤的货车司机,阿信一下子脱力,跪摔在地上,倒在地上时,他正面躺在冰冷的地上。

掏出手机给白英打电话。

忽然又想哭,今天是她生日,这一天,全毁了。

“你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干嘛?要是来说生日快乐的就免了,我不过生日……喂?阿信?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喂?”

阿信举着手机,望着满天的雨珠,仿佛有千万根针同时扎向自己。

“胡善……他让我跟你说,他喜欢你。”

“阿信,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忽然哭起来,声音颤抖。

“胡善……死了。”

日头渐渐高起来了,气温也在上升。

阿信站起来,决定离开,刚转身,迎面而来一抹倩影,怀中捧着一大束白玫瑰。

白英穿了一身度假风的长裙,头发却盘得很大气,和衣服格格不入,那是因为那条裙子是她大学时,和胡善、阿信一起去新疆旅游时买的。

她日常个性风风火火,其实不太喜欢这些过于文艺仙女的衣服,那天是阿信说好看,又拉过胡善来一起帮腔,两人都说好看,她才决定留下的。

这裙子买了就没有穿过,一直到胡善过世后,每年的这一天,胡善的祭日,也是她的生日,她会将裙子找出来,认真地穿一次。

穿来给胡善看。

也……穿给阿信看。

她已经穿了四年,阿信也看了四年,第一年心如刀割,第二年心痛不已,第三年欲言又止,到现在……毫无波澜。

白英将那束白玫瑰放在墓碑前时,看见了阿信带来的鸭货,有些意外:“你去武汉了?”

“嗯。”

“就为了给胡善买这个?”

阿信说:“去见一个朋友。”

白英似是有些意外地笑了笑,好奇道:“你在武汉还有朋友,我认识吗?”

阿信说:“不认识。”

白英还等着他主动跟她说一说那个她不认识的朋友,从前他们几乎无话不谈,没有秘密,可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等到。

她看看阿信,四年了,他好似变了很多,头发长了,胡茬也冒了出来,眼神也多了一丝沧桑和忧郁,若非是她亲眼见过他光芒万丈的样子,她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会是如今这副样子。

明珠蒙尘,无过于此。

白英在心底叹了口气:“念生,你还在生我的气?”

念生?

很久远的名字了。

阿信歪着头,眸光淡淡地看着白英:“还是叫阿信吧。”

李念生,十六岁便开了个人画展的天才少年画家。

当年三人大学毕业后一起创业,胡善出钱,白英出力,靠着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李念生”三个字开始做艺术培训,在上海做得风生水起。

胡善家人脉广,胡善脑子也活,很快又将业务范围从培训转到艺术品买卖上,加上白英是学营销的,执行力非常强,两人强强联手,将“李念生”三个字打造成了少数名族少年天才画家的代名词。

营销鬼才白英觉得比起埋头画画,阿信更应该站在台前来,展示如何画画,谁不想看一个超级大帅哥专注作画的样子。

何况,李念生也并非浪得虚名,他母亲就是国画大师,可谓家学渊源。自幼耳濡目染对色彩,对审美,对结构都有着独特的见解,非一般家庭想走艺术路线的孩子可比。后来九岁时,母亲便将他介绍给了自己的老师,阿信就是那时候去的北京,跟着一位央美以严苛出名的老教授学习画画。

可阿信不喜欢站在台前来,除了他的画,他不希望被人以任何别的方式记住。他想要表达的一切,都在画里。

白英拗不过,才不得已放弃了这条挣快钱的捷径。

三人当时成立的工作室叫“一佳”。

胡善死后,其兄胡明耀接手了他在一佳的股份和职务,胡善因为当初出钱最多,占了工作室的大头,又是法人,因此是绝对的主导者。

胡明耀顺理成章成了工作室的新话事人。

胡家人认为是李念生这个私生活放荡的艺术家带坏了胡善,而且他明明知道胡善喝了酒,竟然还放任他开车。

胡善的死,他至少应该负一半责任!

阿信不辩解,默默接受一切。

胡明耀其实并不在乎这个工作室,他很随便的就寻到了理由,他让阿信以李念生天才画家的身份去电视台参加选秀。阿信不肯,两人因此爆发争执,阿信本就对胡善的死心怀愧疚,又听说胡母在胡善过世后,病重住院,因此面对胡明耀的故意挑衅选择了默默忍受。

他也确实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一些惩罚。

“从今天开始到合约期终止的那天,你不能以李念生的名义在外面作画,交易。你画的每一幅画都只能属于一佳。而且,我会向银行申请冻结你的银行账户。这些钱有很大一部分是胡善帮你挣的,你难道花的心安理得吗?”

阿信没有否认,也没有反驳。

当初签合同时,他和一佳签了十年,到合同期终止,还剩四年。

对一个画家而言,四年,不算漫长。

临走时,他问自己当时的女友白英:“要跟我一起走吗?”

其实是明知故问。

他很清楚,白英与他和胡善都不一样,胡善是富二代,阿信即使不当画家,也有别的退路。而白英是小镇考上来的,家中没有助力,只有累赘,她需要这份事业。

他知道答案,却还是厚着脸皮问出了口。

谁知白英问他:“去哪里?”

像是做梦一样,两人去了色彩斑斓的新疆,去看大自然打翻了调色盘的美景。

他们在新疆待了一整个秋季,那可真是个漫长又短暂的秋天,叶子每天的颜色都不一样,能在一片叶子上清晰地看见四季的更迭。

后来气温慢慢降低,冬天来临的一天,白英忽然跟他说:“我要回上海了。”

阿信挽留她:“即使我不当画家,我也可以养活你的。”

白英不怀疑,可是她问:“我知道你可以。可是,我为什么要靠你养活呢。我不喜欢这种生活,更不喜欢这样子的你。”

这段时间,阿信每天都会去游客多的地方给人画画,一张画二十块钱,运气好的话,一天能挣到三四百。

挣了钱,阿信就给她买石榴,买囊,买新鲜的肉,买好看的裙子。

白英喜欢吃石榴,尤其喜欢喝石榴汁。

那个秋天,她每天早晨醒来,床头都会有一瓶粉色的石榴汁。

外面卖的石榴汁太甜,很齁嗓子,要加一点冰块中和一下甜味才好喝。

阿信每天都会给她准备一瓶,她醒来时,里面的冰块刚好还没有化完,喝起来,爽口又甘甜。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白英还觉得浪漫。

到了第三个月,白英受不了了,不是受不了阿信每天最多只能挣三四百,是她发现阿信真的很享受这样的日子,甚至打算这样过一辈子。

可她不行,她是来陪他度过这段特殊的日子,然后重振旗鼓的。

她可以陪他四年,却不能接受李念生真的变成阿信,那个一幅画只能卖二十,安心当一个普通人的阿信。

她看着他慢慢从胡善的死中走了出来,听他绘声绘色描述对未来的期待,他的未来里,没有李念生。

他的想法常常天马行空,一时想去当个老师,教孩子们画画,一时想开家小店,卖卖手工艺品,一时想开家餐厅,因为他觉得自己做饭也还不错。

可白英接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我很爱你,但这并不是我要的人生。”

白英忽然鼓足了勇气,新疆的夕阳落在她身上,像是给她镀了一层金。

“而且我不觉得爱情是很了不起的东西,过去我们在一起工作,我们的利益牢牢地捆绑在一起,我觉得很有安全感。可是现在,你忽然就不是李念生了,你告诉我你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可我不喜欢普通人。四年,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我的四年很宝贵,我等不了。”

说罢,离开了他们住了一个秋天的出租屋,是他们一点点布置起来的家。

在一个夏季的雨夜,胡善死了。

在秋天最美的时候,白英离开了他。

当时是九月,如梦似幻的九月,她走后,新疆便下了一场大雪,几乎是一夜之间,冬天来了。

那之后,阿信在新疆也呆不下去,这里有他们的回忆,他连夜开车逃回故乡,在家中浑浑噩噩度过了一个冬天,后来偶然的一个机会,去了林芝的一所学校当老师。

这四年来,每年的这一天,他们都能见一面。

却是双方都最伤感的日子。

……

白英问他:“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阿信释然地笑了笑。

“都过去了。我听说一佳现在挺好的,你应该早就财富自由了吧,恭喜。”

白英问他:“你呢?”

阿信说:“我也挺好的。”

白英问:“还有三个月,你就自由了。你没有什么打算吗?”

阿信沉了口气,四年,这么快就过去了。

“我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李念生这三个字,即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也没什么可惜的。”

说着,最后看她一眼,离开了。

走到拐角处,忽然又站住:“对了,白英,这四年来我都没有跟你说过一句,生日快乐。从明年开始,我不会每年都过来了。”

“我想,胡善也不想看见我们两个变成这样子。”

说罢,彻底离开。

白英久久地看着他的背影,内心难以平静,她看了一眼胡善的墓碑。

“你说,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冷青最近都在忙着归拢资金,本着能省就省的原则,一切不必要的开支都被砍掉了,缺口还是很大。

这天,她趁着午休去医院看冷昊,推开病房的门,冷昊不在病床上,洗手间传来重重的一声,还有一声低沉的痛苦叫声。

冷青赶忙放下东西,去了洗手间一看,冷昊整个人跌在地上,裤子褪到大腿往下,看样子是想小解,扶着墙保持单脚平衡,只是没想到地比较滑,整个人摔在了地上,碰到了伤口,正痛苦地蜷缩着身子。

冷昊看到冷青进来时,眼神有一瞬而过的慌乱,又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只觉得无地自容,羞愧欲死。

冷青搀扶着他站起来,冷昊一米八,一百六十斤,冷青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将他弄起来,她将他裤子提起来,穿好。

她做这些事时,冷昊一声不吭,心想还不如死了。

冷青给他穿好衣服,架着他一只胳膊,搀扶着他一蹦一蹦地往外走。只是很短的一段距离,冷昊坐回到病床上时,浑身便已经湿透了,胸膛剧烈起伏。

一条腿没了,尊严也没了。

冷青回去卫生间,将毛巾打湿,拿出来递给他,让他擦擦身体,一边说:“张哥呢?”

“试用期过了,我让他走了。”

冷青很不解:“为什么?”

冷昊:“以你的个性,你要跟姜涛分手,第一个要还他钱。你现在只怕比我还穷!”

冷青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看不起谁呢,我大小也是个老板。”

冷昊没有理会她,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卡,递过去。

冷昊用很轻松的语气说:“没多少钱,就是意思意思。拿着吧,以后记得还我。”

“还有,以后花钱不要这么大手大脚,创业没那么容易的。尤其是一个女孩子。没了姜涛这座大山,你以后要一个人单打独斗了。”

冷青捏着那张卡,鼻子一酸,冷昊现在像极了薛庆芳唠叨的样子,和他平时嘻嘻哈哈,嬉皮笑脸的样子完全不同。

叫人全然陌生,又心酸。

“行,一年之内,我连本带利还给你!”

冷青忽然想起什么:“你什么时候知道姜涛出轨的?”

冷昊:“就半个月以前,约朋友吃饭,刚好撞见姜涛和他秘书,本来想过去打个招呼的,没想到听见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冷青:“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冷昊:“我当时提醒你来着!”

冷青:“你什么时候提醒我了?”

话说出口,冷青忽然想起来了,半个月前的一个深夜,冷昊有一天晚上凌晨一点多忽然给她打电话。

“我今天看见姜涛跟他秘书怪怪的……”

冷青当时还在加班,冷笑两声:“你不是想跟我说姜涛给我戴绿帽子吧?我告诉你,我出轨,姜涛都不可能出轨,你别瞎想了。”

那头的冷昊沉默了几秒。

“你真打算跟他结婚啊?”

“不跟他结跟谁结?搞笑哦。你到底有事没有,没事我挂了,忙着呢。”

说罢,也不等冷昊说话,便将电话挂了。

现在想想,冷昊当时话虽然说得隐晦,但也是尝试过提醒过她的,只是她太过自信而忽略了。

现在想想,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冷昊。

敲门声响起。

冷青说:“进来。”

文檀推开门,拎着一袋垃圾食品走了进来。

一看见文檀,冷昊慌忙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冷青看懂他的眼神,动作自然地用被子盖住了冷昊残缺的左腿。

文檀看见冷青的动作,还有两人异样的神色:“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她将手里的垃圾食品递给冷昊,还是以前那副没心没肺的口吻:“我听小青说你被车撞了,怎么样,还好吧?”

冷昊强撑着笑了笑:“命大,死不了。让文大才女失望了。”

他看了一眼文檀带过来的垃圾食品,都是他以前爱吃的:“记性真好,还记得前男友喜欢吃什么。”

文檀看了一眼被被子盖住的左腿,从小腿腿根往下,被子便压了下去,那里都是空的,她看得心口一疼,很快移开目光:“赶快好起来,别给小青添麻烦。”

冷青这时手机响了,是林蔷打来的,她走到窗边打电话。

没多久,薛庆芳和冷枫来了,看见冷青也在有些意外。

自从那天冷青当众宣布要和姜涛分手之后,最近几天薛庆芳和冷枫就好像是约好了一般,来探望冷昊时尽量不和冷青撞在一起,来之前还会问冷昊,冷青在不在,要是在的话,两人便会在楼下大厅坐一会儿。

冷青也很自觉,都是非饭点来看,尽量错开时间。

薛庆芳刚才在楼下要问冷昊来着,可冷枫非说要上厕所,等不及了,楼下的公共厕所人太多,两人便顾不得直接上来了。

没想到,就这么不巧。

冷枫没有说话,先去了洗手间,看见洗手间的凳子摔在地上,猜到是冷昊刚才不小心摔倒了,叹了口气。

病房里,薛庆芳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面对女儿,正好看见文檀也在,忽然热情起来,一个劲的问她最近的状态。

文檀家原本和冷家是邻居,都住江岸区,两家孩子也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一直到后来初中时,文檀父亲因为工作调动去了青山区,两家这才疏远,但多年来大人们一直都有联系,可谓知根知底。

文檀比龙凤胎大两岁,小时候冷青和冷昊就是她的两条小尾巴,总跟她在屁股后叫她“檀姐姐”。后来冷青考入大学,两人联系才又频繁起来。

冷昊和文檀是什么时候谈恋爱的,冷青毫无察觉,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要分手了,他们特意请她去作见证。

文檀:“小青,你给我做个见证,我要是吃回头草,我就是小狗。”

文檀从小最怕狗!这是个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实则很毒很毒的诅咒!

冷青丝毫不关心诅咒,只好奇:“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在一起多久了?”

冷昊:“冷青,你也给我做个见证,我冷昊就是这辈子打光棍,也不会再跟这个疯女人在一起。否则我出门被车撞死。”

话音未落,冷青反手一巴掌甩过去:“呸呸呸,乌鸦嘴,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说,呸呸呸。”

冷昊不说。

冷青举起手威胁,冷昊翻了个白眼:“呸呸呸!”

……

当时玩笑,不想如今竟然一语成谶。

冷青和林蔷打着电话,想起往事,恍了恍神,窗台太阳直射过来,她看了一眼,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天旋地转,不知是累的,还是困的,头重脚轻,重心一下不稳,手中的手机滑落在地上。

啪嗒一声。

文檀和冷昊闻声回过头去时,只看见冷青晕倒了在窗边。

……

冷青再次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文檀,低头一看,手腕上打着点滴。

文檀正在手机上玩游戏,看见她醒了,扶她坐起来:“你怎么搞的,这么不注意?”

冷青听她这副不肯苛责的语气,心一沉,完蛋了,莫非是……怀孕了?

她才跟姜涛分手,若是现在怀上他的孩子,那就太狗血了。

文檀看她表情怪怪的:“你什么表情,放心,死不了,医生说你最近太累了,身体吃不消。让你平时注意休息,多补充营养。”

冷青终于松了一口气。

文檀看她几秒,联想自己刚才的语气:“你不会……以为你怀孕了吧?”

冷青心虚,没说话。

“姜涛也配!”

……

翌日,冷青刚走到公司楼下,一辆黑色的破车跟在她身后进了园区,停在悦己楼下。

车子停好后,阿信和桑杰下了车来。

冷青看二人风尘仆仆的:“从上海回来的?”

阿信点了点头。

冷青领着二人出了电梯,花容月貌的前台小姑娘赵涵正在闲聊,听见电梯门开了,抬眸一看,呆住。

冷青走在前面,她今天穿得比较休闲,穿了一身宽松的米色苎麻长裙,整个人不似往日锋利,柔和许多,跟在她身后的男人,身高一米八五,一头半扎长发,五官立体,眉眼俊秀不失温柔,身材更是高大俊朗,该有的都有,穿一身清爽格子衬衫,搭配牛仔短裤。

男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和城市长大的男孩完全不同,五官深邃,眼睛墨黑,眼神很清澈,正新奇地四处乱看。

三个人,都是妥妥的颜霸,走在一起,画面简直不要太和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人呢。

“冷总,有你的快递。”赵涵递给冷青一份快递,眼神忍不住偷瞟阿信,小声问道:“冷总,谁啊?”

冷青看着快递上的寄件人,漫不经心问道:“哦,我找的模特。还行吧?”

赵涵疯狂点头,小声地兴奋道:“太行了,比之前春夏季找的那个爱尔兰男模还帅啊。”

冷青摇摇头:“我说的是……那个小孩。”

“……”

悦己的入口有一大面创意墙,上面有悦己每一季的设计手稿,还有设计师寄语,墙的另一侧专门有悦己的大事记,三年前悦己成立,冷青自己一个人穿着装修工人的服装,在粉刷墙壁,对着镜头比耶,之后是她顺利组建成第一个团队,经费有限,团队里只有四个人,设计师文檀,负责销售的张曼,财务林蔷……那时四人都还青涩。

后来人员才越来越多,一直到现在,悦己整个公司已经有了三十多人,部门分工明晰,各司其职。

阿信认真看着每一张照片,这些照片记录了冷青三年来的成长,从最开始的有些懵懂和青涩逐渐成长为目光坚定,可以独当一面的女老板。

冷青看他看得认真,打了个响指:“好看吧?”

阿信含笑,毫不避讳自己的欣赏:“好看啊。”

冷青会错意,一脸自豪:“当然,这里的每一个员工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不说个个人比花娇吧,但绝对是各有特色。不过美丑这种事,各花入各眼,你们男人是视觉动物,不指望你们审美统一。”

阿信微愣,他刚才只顾着看照片上冷青的变化,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长什么样子,听见冷青这么说,他又认真看了一眼悦己的员工团建的照片。

确实是百花绽放,各有特色,既有明艳大气的职场精英,也有盘靓条顺的性感美人,还有走暗黑萝莉风的少女……

没有一个男人。

冷青忽然好奇:“你怎么不问我,照片上为什么一个男人都没有?”

阿信问:“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跟男人一起工作。”

阿信:“……”

冷青领着二人往化妆室的方向去:“你点头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太强势,还是觉得我不可理喻?”

阿信:“不会啊,我觉得你很厉害,也很有魄力。”

有魄力,很厉害。

冷青创业以后,这样的评价其实听过不少,只不过夸她的那些人大都只是场面上的敷衍,因为大家心知肚明,悦己是靠着姜涛才能活下来的。

没有姜涛,没有姜家,就没有今天的冷青。

即使姜涛从不插手悦己内务,即使三年,对一个初创公司而言能实现盈利已经很厉害,即使这三年来,冷青几乎全年无休,精力全部耗在工作上,就连新冠阳了居家办公时期,也坚持每天办公十二个小时……可外人不管这些,他们只看到悦己身后站着的是姜涛。

如今,她和姜涛分手了。

悦己也要和姜涛剥离,悦己的未来如何,无人可知。

见冷青眸光慢慢变冷,阿信问:“怎么了?”

冷青摇摇头,振作起来,领着二人去了化妆室,其间经过直播室,听见里头两个女主播正激情四射地在介绍一款黑色性感文胸。

桑杰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什么都新奇,站在门口看了很久,直到阿信牵了牵他的手,跟他打手语:「走了。」

冷青将二人带到化妆室,交代化妆师几句,便去了隔壁的摄影棚,那里正在拍摄冬季的家居服,全是白人面孔的少女模特,这个年纪的模特正是花期巅峰,照片怎么拍都好看。

她没有看很久便回了自己办公室。

不一会儿,文檀突然很八卦地跑了过来敲门:“摄影棚那个尤物,哪来的?”

冷青盯着电脑屏幕,头都懒得抬:“摄影棚里个个都是尤物,你说哪个?”

“带孩子那个。”

“他是冷昊的朋友,叫阿信,儿子叫桑杰,冷昊就是为了救桑杰才会出车祸的。”

文檀更感兴趣了:“他们俩搞基?”

冷青只差要吐血。

“冷昊在资助桑杰念书。”

文檀哦了一声:“现在九年义务教育不是不花钱吗?”

“生活费吧。”

文檀有些意外:“看不出来,冷昊这人,还挺热心肠的。”

冷青想起最近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车祸发生以前,她一直以为冷昊很不靠谱,是个只知道自己畅快的利己主义者。没想到,他这么善良,这么热心……可惜,却是通过一场车祸才知道的这些。

“那个叫阿信的,看起来蛮顶的,你怎么不找他来当模特?”

冷青冷笑:“你以为我没想过吗?被拒绝了。”

“拒绝,为什么?他儿子读书都要靠资助,看起来很缺钱的样子啊,为什么不干?脸皮薄觉得丢人?”

都不是。

冷青想起当时阿信拒绝她时的神情,她记得很清楚,他说的是:“不太方便。”

二人虽说不算熟,可就短暂的接触来看,冷青觉得他个性并不扭捏。

他说的那句,不太方便。

实在是很令人费解。

文檀又问:“我刚经过财务室,没看见林蔷,她人呢?”

冷青:“哦,我这几天凑够了三百万,让她先拿去还给姜涛了,顺便商量一下后面剩下的五百万怎么还。”

文檀好惊讶:“你这么短的时间,上哪儿凑的三百万?”

“哦,我把房子卖了。”

文檀匪夷所思的表情:“你把房子卖了?那你之后住哪里?”

“先在公司住一段时间过渡一下吧。”

“不是,你就算要卖房子,也没有这么快就卖出去吧?现在武汉的房市很差的,你是不是卖亏了?”

冷青:“我之前就打算把这套卖了,再换一套大一点的,所以房子一直在中介挂着,之前有人来看,价钱谈不拢。正好出了这事儿,就赶紧卖了。亏是亏了点儿吧,总得想办法还钱啊。”

文檀点了点头,有些敬佩地看了她一眼:“我说……你别睡公司了,你去我那儿住吧。我次卧还空着,不收你房租,夏天付个空调费就可以了。”

冷青笑:“不耽误你往家里带男人吗?”

文檀:“这你就不了解我了吧,我虽然喜欢玩儿,但我从来不往家里带男人,那些男人不配。”

冷青:“行,我考虑考虑。”

电梯门打开,林蔷一身精致,手里拿着一杯咖啡,脚踩十厘米恨天高,脸上带着自信的笑,昂首而入。

姜涛大学学的是建筑,毕业后从舅舅手里接手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建筑公司,改名“青藤建筑”,青是冷青的青。

做工程最要紧是要有关系,姜家最不缺的就是关系,姜涛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比之同龄人轻松太多。

林蔷刚走进青藤,便有不少从前的老同事跟她打招呼。

“林蔷,变了个人一样。”

“林姐,气场好强,越来越漂亮咯。”

林蔷一一微笑回应,顺便将在楼下甜品店买的蛋挞和老婆饼递过去:“给大家带了些点心,不用客气。”

三年前,冷青创业,缺个财务。对创业公司来说,财务可大可小,姜涛怕她被骗,特意从青藤抽调了一位信得过的财务专员给她,那个人便是林蔷。

转眼便三年了,林蔷也从最开始的财务专员,成长为了悦己的财务总监。

她去敲姜涛办公室的门,门内传来一声:“请进。”

她推门进去,有人正在姜涛汇报工作,那个人转过头来,是之前做财务的同事,对方看起来还是和三年前没有任何区别,看见林蔷一身干练精英装扮,眼神很复杂。

姜涛看见林蔷,对那名财务人员道:“你先出去吧。”

那人离开后,姜涛关掉电脑:“你坐。”

林蔷:“不坐了,我来就是想问一句,我昨天下午打给青藤的三百万,你们收到了吗?”

姜涛并不意外:“冷青让你过来的?她自己怎么不过来?”

“冷总很忙的,这种小事我们底下人代劳就好了。”林蔷又问:“钱,收到了吗?”

姜涛喝了一口咖啡,语气很随意地问道:“收到了。你们悦己现在日子也不好过吧,这么短的时间,她上哪儿凑的三百万?”

“她把房子卖了。”

姜涛移动鼠标的手忽然定住,抬眸看了一眼林蔷,有些不可置信:“她把房子卖了?”

林蔷喝了一口咖啡,等于默认。

姜涛沉了口气:“钱我收到了。”

林蔷继续道:“冷总说后面的五百万,她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凑齐。”

姜涛没有耐性地打断,松松领结:“你告诉她,剩下的钱不用还了,我下午准备退股合同,签完字给她送过去。”

林蔷有些意外,五百万不用还了,还有这种好事,转念又说:“冷总的个性你也知道。她说要还,天打雷劈也要还的。还有,我建议您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否则后果自负。”

林蔷虽是笑着说的,可话语里却有淡淡的威胁和嘲讽。

姜涛忽然笑了:“林蔷!”

“你忘了,是我把你介绍给冷青的,悦己的其他人站在她那边也就算了,你也要背叛我?”

他目光幽深,忽然小声警告:“还有,你别忘了,你这三年来,可是领着两份薪水的。你左手拿冷青的钱,右手拿我的钱,你不能拿了我的钱,胳膊肘往她那边拐吧。”

林蔷微微一愣,做了美甲的纤细手指撩了撩额前碎发,话锋一转。

“是,是你把我介绍给冷总。可你这么做,不是为了让我帮你看着她吗?你怕冷总背着你在外面有别的情况,但你又不好意思自己问她,显得你虚伪又善妒。”

“这三年来,我确实拿了两份薪水,可我也干了两份活儿啊。我没有告诉你冷总的一举一动吗?只不过人家冷总一心扑在事业上,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乱七八糟的情况罢了。不像某些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而且我也看得出来,冷总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奔着结婚去的。只不过她想等悦己的事业再稳定一点。呐,现在是你自己出了问题,林若晴还舞到了正主面前。冷总要跟你分手,你一点都不冤枉啊。关我什么事?”

“不过从今天开始,我正式告诉你,以后不用给我发工资了。你这边的工作,我不干了。我之前在你们公司做了三年,也只是个小财务专员,我去冷总身边做了两年,就成了财务总监。真要说起来,冷总对我的恩情比你大。”

“我这个人很实际的,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咱们对事不对人。”

说完,明媚一笑。

姜涛用异样眼光看林蔷几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人?”

“哪种人?”

姜涛:“你不怕我把这事告诉冷青?”

林蔷愣了愣,忽然笑起来:“你以为她不知道吗?”

姜涛呆住:“她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蔷很坦诚:“她升我做财务总监的当天,我就跟她坦白了。”

也就是说,冷青已经知道自己在她身边安插卧底一年多了。

那这一年多来,她连问他一句都没有。

是懒得跟他计较,还是压根就不在意。

想到这里,姜涛后背直冒冷汗,手指不自主地快速敲敲桌面。

林蔷:“冷总不跟你摊牌,是觉得没必要。因为她很爱你,所以即使她不喜欢你这么做,她也还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安心。不过你放心,我这个人虽然脚踩两只船,但我有最基本的职业素养,我跟你说的那些,都是实话。冷总人家清清白白,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破事。而且,冷总也觉得我能拿两份工资挺好的,又能让我挣钱,又能让你安心,她没有理由捅破窗户纸的。”

姜涛问:“那你现在为什么……”

为什么不干了,为什么不继续领两份薪水。

林蔷完全猜到他要说什么,撩了一下刘海:“别看我这么爱钱,我也是有良心的。姜总你的钱……有点脏。”

人在很生气很无语的情况下,只会想笑。

姜涛此时便是如此。

林蔷走到门口,忽然又转过身来,神情认真:“姜总,你想知道,作为一个跟你工作三年,也跟冷总工作过三年的人,我对你们的评价是什么吗?”

姜涛脸很黑,一言不发。

“你,根本就配不上她。”

说罢,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冷总说了,你的钱,最多一个月,一定全额还给你。她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姜涛已经顾不得愤怒了,好笑道:“一个月?一个月她上哪儿凑这么多钱?”

林蔷笑了:“你太低估一个女人想跟自己讨厌的男人划清界限的决心了。”

到了下午,冷青骑着自己的平衡车去摄影棚看看拍摄进度。

摄影棚不大,约莫四五十平米,被布置成了温馨的家居场景,此刻正在拍摄的一家三口的亲子装,桑杰就在其中。

阿信站在摄影师身边,不断引导桑杰多笑笑,怕他放不开,不时地夸奖他,十足像个好父亲。

阿信看见冷青走进来,朝她点了点头,他留意到她脸色不太好,眉心也微微蹙着,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

冷青对他点了个头,走到电脑前大致扫了一眼上午拍的照片,成片还不错,她和摄影师嘱咐了几句。

这时,前台的赵涵拎着几大袋子的奶茶走了进来:“冷总,你订的奶茶到了。”

冷青拍拍手:“大家休息一会儿吧,我买了奶茶,大家分一下。休息会儿,下午再拍。”

赵涵将奶茶分发给棚内的工作人员。

冷青手机忽然响了,她看了一眼,棚内太吵,她走到外面走廊的僻静处去接电话。

“学长,好久没联系了,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

那头说话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去南湖办点事,正好经过你公司楼下,你要不要下来喝一杯?”

冷青犹豫了几秒,问:“好啊,你在哪里?”

“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厅。”

冷青说:“你等我五分钟。”

她回办公室,将拖鞋换下,换上日常的高跟鞋,又对着镜子补了妆容,确认自己没有不妥之处,才下楼去。

楼下的咖啡厅人不算多,是谈事情的好去处。

男人坐在角落里,长相很斯文,身材略胖,眼角眉梢透着精明,看见推门进来的冷青,主动朝她挥挥手。

冷青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见他只点了一杯咖啡,自己扫码开始点单,一边玩笑道:“高学长最近在哪儿高就呢?”

高斌扶了扶眼镜::“刚调到了土地管理局,当个小科长,也就忙点几千万几个亿的小项目,跟你自己做生意当老板不能比。对了,听说你到处找人借钱,都借到老同学头上了,怎么没想着找我呢。太见外了吧?”

冷青看了一眼高斌的无名指,虽然没有戴婚戒,可是戒指痕迹很重,明显是一直戴着婚戒,临时取下来了。

呵呵。

冷青:“我这点小买卖,哪敢麻烦高科长。”

高斌其实是姜涛的同学,比冷青大两届,毕业后就考公进了市政部门工作,在父母荫庇下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这声高科长叫得高斌极为受用,好奇道:“你不是跟姜涛在一起吗?他们家那么有钱,他舍不得借给你,还是你太要面子,不好意思找他张口?”

冷青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高斌眼睛一亮,马上移动凳子,向冷青靠得近了些,语气很关切地问道:“分手?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们俩都要结婚了呢。”

冷青说:“个性不和吧。”

高斌见冷青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更加好奇:“你们都在一起那么多年了,现在都快三十岁了,才发现个性不和,姜涛这不是耽误你青春吗?你没找他找青春损失费?”

说话间,顺势将手搭在冷青肩头。

冷青胳膊不着痕迹地滑了一下,躲开了那只咸猪手,话锋一转:“土地管理局这种单位不少捞吧,学长,你方便的话,借我点呗,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了,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服务生送来热咖啡,冷青喝了一口,口红印留在咖啡杯杯沿上。

高斌看见红唇印,身体一阵燥热,又被冷青戴了高帽子,飘飘然地问:“你要借多少?”

“不多,五百万。”

听见五百万,高斌刚刚入口的咖啡只差要吐出来。

冷青:“五百万没有的话,四百万,三百万也可以啊。你放心,我半年之内肯定还给你。学长你家底殷实,过手都是几千万几个亿的大项目,这点钱你肯定不放在眼里的吧。”

高斌尴尬地笑了笑,一边将凳子拉得更近,许是冷青找他开口,让他有了几分底气,手再次不安分地伸过去,这次更大胆,直接放在女人的腰间:“钱是小事,你知道从大学的时候就觉得姜涛配不上你。”

冷青不动声色地问:“所以呢?借钱吗?”

高斌的手不轻不重地掐了冷青的腰一把,语气暧昧道:“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冷青撑着头看着高斌,笑颜如花:“我当然很有诚意。”

这时阿信正好走了进来,目光无意识扫过角落的位置,正好看见这一幕——男人将手放在冷青腰间揩油,冷青熟视无睹,还满脸笑意地看着男人,似乎是在进行某种秘密交易。

阿信眨了眨眼,犹豫两秒,走到二人相邻的空位上,若无其事地点餐。

冷青余光瞥见阿信的动作,没有理会。

许是冷青的反应刺激了高斌,高斌内心的小九九开始蠢蠢欲动:“冷青你就是聪明。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冷青故作惊讶:“不是吧,大白天的。”

高斌:“大白天的才有情趣,附近有家新开的四季。”

冷青忍着笑,点点头。

高斌马上打个响指:“酒店我来订。我在这方面很大方的。”

冷青从善如流:“学长真是破费了。”

高斌在手机上开始订房间,很快弄好,急不可耐地起身来:“咱们走吧?”

冷青站起身来,忽然想起什么:“学长,要不你先过去洗个澡,我上去给手下人交代交代工作。”

高斌看她两眼,有些怀疑:“你不会玩儿我吧?”

冷青:“你是官我是民,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敢玩儿你吗?我玩得过你吗?再说了,我是生意人,我就想借个钱周转周转。学长你愿意借钱给我,我付出一点点,算什么呢。”

这番话讲得实在挑不出问题来,高斌信了,鬼鬼祟祟地出去了,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对冷青送了个飞吻。

冷青笑着同他挥手,转头冷着一张脸,看向邻桌的阿信:“看热闹不花钱啊?”

阿信做出才看见她的样子,一脸天真:“冷总,这么巧?”

冷青无语道:“要是你的话,这种情况,去不去?”

阿信:“去啊,为什么不去?”

冷青:“……”

阿信笑:“看热闹又不花钱。”

冷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时,手机正好响了,是高斌发来的酒店房间号。

阿信看她表情,问道:“上钩了?”

冷青玩味地看他一眼,看着手机上的信息,自语道:“姓高的,老子玩不死你。”

说罢,打了个电话:“你有高斌老婆联系方式吗,把她微信推给我。”

挂了电话,收到对方发来的微信名片,加过去,等了一会儿,对方通过了,立刻拨打语音过去。

“你好,你老公高斌刚才性骚扰我,还要跟我开房,我把录音和截图都发给你,把柄你有了,接下来怎么做看你自己了。”

“什么,我是谁?重要吗?总之你记住,我对你老公没兴趣。证据和监控我也有,我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力。”

“对质?”冷青哈哈大笑,“高太太,我觉得你老公不会想见到我的,但凡他要脸,以后应该也不会主动出现在我面前。至于我嘛,你放心,我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说罢,在手机上操作了一番,最后心满意足地哼起歌儿。

“这么开心?”

冷青站起身,准备回去:“为民除害,当然开心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咖啡厅,外面太阳正烈,冷青抬了个头,不知怎的,突然一阵眩晕,下一秒,失去重心,身体重重地朝地上摔去。

视线九十度旋转,逐渐模糊,只看见走在前面的阿信突然转过身来,朝她奔来。

冷青再次睁开眼时,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文檀。

“醒了?感觉怎么样?”

“医生怎么说?”

文檀放下手上的漫画书,将冷青的病床调节坐起来:“放心,死不了。身体检查过了,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血糖有点低,营养不良,你最近是不是天天熬夜?”

冷青抬手想要揉揉头,却发现手上打着点滴,她想起什么,问:“阿信呢?”

文檀:“回公司了,桑杰还在拍照,估计要拍一天呢。他跟我一起把你送到医院就回去了。”

冷青了然,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你没告诉我爸妈我晕倒了吧?”

“我哪有那么八卦……”说到这里,文檀忽然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冷青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什么情况?”

“我告诉冷昊了。”

冷青一阵头疼,冷昊嘴里能藏住什么事?

“医生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了吗?”

“打完点滴就可以了。”

冷青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还未拨出去,被文檀夺走。

“你现在需要休息,又想干嘛,到处找人借钱?这几天能借的都借了吧,借到钱了吗?”

不仅没借到,还被咸猪手揩油。

想想都恶心。

冷青讽刺地笑了笑:“一开始都说没问题,可一听说我跟姜涛分手了,立马就不借了。要么就是八卦我们为什么分手,明里暗里地的觉得是姜涛嫌我年纪大了,把我甩了。我现在才知道,这些人以前是怎么看我的。原来在他们眼里,我离开了姜涛,屁都不是。”

文檀没有意外,皱皱眉:“所以呢?你还欠他五百万,打算怎么还?”

冷青破罐破摔地问:“你认识的人多,有没有人傻钱多的富二代拆二代什么的,介绍给我。”

文檀:“现在的男人很抠门的,骗感情可以,骗钱绝无可能。尤其是你,你这人道德感太强了。想骗男人钱,你还是回薛阿姨肚子里回炉重造一下才行!”

冷青长叹一口气。

文檀:“你怎么不找叔叔阿姨借点,他们这些年应该有点积蓄吧。”

冷青呵呵一声:“我爸是个守财奴,找他要钱等于要他的命。你有多久没有去过我们家了?”

“快二十年了吧。怎么了?”

“嗯,你现在去我们家立刻就能时光穿越,回到二十年前。”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家具还是那些老家具,摆放的位置也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前几年家里的冰箱坏了,买了个双开门新冰箱,其他一切都没变。我爸到现在喝茶还是用搪瓷碗,电视机还是长虹……我每次回家都觉得回到了九十年代。他把钱存起来,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冷昊。冷昊现在还没结婚,他们前两年就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婚房,而且是在二环内,挨着地铁,一百三十平。我那个小房子还是我自己买的呢。”

文檀点了点头:“叔叔阿姨是有点重男轻女,我记得他们小时候也不这样啊。”

冷青很认真地想了想,小时候薛庆芳和冷枫确实没有重男轻女。

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薛庆芳去外面吃酒回来,带回来一块蛋糕,也要切成两块,两个孩子一人一块。冷青从未觉得父母偏心,甚至因为自己是女孩,而且是妹妹,家里的宠爱还更多些。

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不同的呢。

大约是高考之后,冷青考上了华科,冷昊只上了个专科,刚好那时冷枫因为饮酒过度,酒精中毒,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以后,一切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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