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容时赵晚晴小说(未婚夫移情小医女?姐转身嫁状元)-热门小说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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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节,窗外蝉鸣此起彼伏,格外聒噪。

安郡王府门前一片肃静,途经的野猫都踮着脚沿着墙边轻巧跑过,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赵晚晴杵着下巴,静静的看着不大伟岸的父王砸空了书房内触手可及的瓷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蹦着高伸手够书架上端的前朝官窑开片纹孔雀花瓶,一副不砸空书房誓不罢休的模样,半分没有王爷的作派,倒像个市井流氓。

“汴京地界,竟让那崔老儿下了绊子,老子砸烂他们家门楣,铲平他们家院子,留下一片叶子都有损我安郡王威名!”

世子赵青宸立刻附和,“父亲,我跟你一起去,敢坏了姐姐的亲事,真是太岁头上动土,胆子不小!我这就去召集府里的护院、小厮,咱们去抄了他们家!”

赵晚晴揉了揉杵麻了的手腕,默默的想,她敬爱的父亲有没有威名不一定,汴京城头号纨绔的浑名还是叫的响的,再加上一个同样精通吃喝玩乐、走马斗鸡的弟弟,一般好人家还真不想和她结亲。

安郡王与当朝皇帝仁宗是同父异母兄弟,从小文墨不通,对争权夺利丝毫不上心,一直安分守己做着纨绔皇族,成年后被封安郡王。他多年来兢兢业业的踩着仁宗的底线,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倒也落个闲散王爷的名头,悠闲自在。

“都闹够了没有?”王妃陆诗音推门而入,刚刚还在示威的父子俩立刻噤声,赵晚晴神游的思绪也被母亲拉了回来。

“阿音,他们崔家欺人太甚,虽然早年结娃娃亲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定亲信物都交换了,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还让个医女怀有身孕,这不让我们皇家颜面扫地嘛!”

原本气焰嚣张的安郡王看到自家王妃进来,立即狗腿的扶着陆氏坐在太师椅上,自己则温顺的坐在另一侧的太师椅上,嘀嘀咕咕的述说着委屈和不满。

陆氏看着乱哄哄的书房和碎了一地的瓷片,多年积累的好涵养也消失殆尽,素手猛的拍在紫檀木茶台上,咬着后牙槽说道:“崔怀瑾不过是新进武将,刚任少将军就敢不将我们晴儿放在眼里,我倒是要上崔府与老夫人说道说道,这是哪里的规矩,私相授受的女子也能摆上台面吗?”

赵青宸一看母亲发威,立刻献宝的拿出一张揉得发黄的纸,上面写着四句顺口溜:

赵家有女初长成,孔武有力世人知。

面若夜叉无人娶,成为崔氏下堂妻。

崔家有儿国栋梁,义薄云天威名扬。

一朝退亲保家门,文武传家继世长。

赵青宸斜眼瞧着母亲愈发铁青的脸色,小声说道:“市井都已经传开了,说我姐是母夜叉,丑修罗,无人敢娶,堂堂安郡王府县主岂容他们嚼舌根。”

陆氏本想带着同仇敌忾的父子俩一起杀到崔府讨说法,回头却看到老神在在,仿佛局外人一般的女儿,想到女儿素来有主见,不禁问道:“晚晴,你怎么看?”

赵晚晴还沉浸着“孔武有力”和“夜叉”几个大字上,摸着一张芙蓉脸问道:“我虽然琴棋不通,唱跳皆废,但这张脸还是能看的,哪里看出是虎背熊腰的夜叉呢?”

安郡王:天老爷,我女儿莫不是癔症了?老子要血洗崔府,报仇雪恨!

陆氏:晚晴一定是故作坚强,这事不能坐以待毙,还得我出马。

赵青宸:我姐怎么脑子不转筋了,要是实在嫁不出去,我就养她一辈子吧。

赵晚晴好笑的看着眼前三个神色各异、均面露苦相的家人,缓缓说道:“这桩亲事本也是因我而起。我出生孱弱,多次命悬一线,药石难医,母亲请得祖母出山,求相国寺住持为我批字,说我八字阴气太盛,难以活过及笄之年,需与四柱八字相合之人结亲方能躲过此灾。幸得双亲垂怜,父亲日夜为我奔走操劳,终找到崔家大公子崔怀瑾,继而又让官家帮忙施压,逼着崔家答应了婚事。”

安郡王被女儿夸的通体舒畅,捋着胡须说道:“父亲我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赵青宸听不下去了,“父亲,当年你都把户部搅的天翻地覆,到现在户部尚书家小公子见到我就跟见瘟神似的,跑的比兔子还快。”

“那是他老子太油条,见我去了就抱病,我只能自己带人去翻户籍。别提户部了,在那待了三天三夜,我现在一看百家姓就想吐。”

陆氏见爷俩越说越远,立即打断,“你们俩别打岔,让晚晴继续说。”

安郡王父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陆氏,被压制后立刻安静了,齐齐看向赵晚晴。

“也不怪崔怀瑾无意于我,本就相差六岁,定亲时我还在牙牙学语,他满十岁就随父亲戍守边疆,十三年未曾谋面,又哪来的情愫呢?现如今,我已过了及笄,崔怀瑾也替我挡过了命定之灾,于我有恩,况且就算我勉强嫁过去,庶子生在嫡子之前,终归是不好。父亲、母亲,就当是还他救命之恩,我们退婚吧。”

陆氏看着有条不紊分析定亲始末的女儿,阳光透过窗棱像金粉一样洒在她的脸上,十五岁正是粉面含春的年纪,肤若凝脂,眼若桃瓣,腮若新荔,眉若墨画,虽不是国色之姿,却也让人见之忘俗。

再看通身打扮,头梳百花分髾髻,斜插八宝攒珠钗,身穿粉紫刺绣裙,脚踩蜀锦玉鞋,端是芙蓉不及美人装,一副花团锦簇的富贵模样,偏偏婚事如此波折。

陆氏回头又看了一眼还在低头嘀咕不休的父子二人,安郡王头戴乌纱帽、身着绯色宽袖广身锦袍,赵青宸头戴大带缁冠、身着百蝶穿花窄身锦袍,两个人虽然穿着富贵,面貌也说的过去,就是长着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突然心塞,女儿在外名声不好,必然是跟这对卧龙凤雏父子脱不开关系。

赵晚晴小时候身体羸弱,除了定期入宫请安,世家之间的宴请能推脱就推脱了,女学也未曾上过。

陆氏本是清河世家出身,作为大房的小女儿,未出阁时比较娇养,虽然能识文断字,但学识一般,最拿得出手的技能就是管家。为了让女儿知书达礼一些,陆氏托人请了白鹿书院山长的女儿做先生,不求让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只要略通文墨就行。

赵晚晴生在大越朝皇族,既不参加女眷们的宴饮聚会,也不参加诗会、曲宴,甚少接触外人,加之父亲和弟弟名声在外,未婚夫又是汴京城出了名的俊秀之才,因此树大招风,常常遭人非议,她自己也就见怪不怪了。

安郡王夫妇见赵晚晴退意已决,崔家祖辈都是戍边将领,都是大越王朝的肱骨之臣,再纠缠下去两家都难看,事已至此,除了低调退亲确实并无他法。

两人商议了一下,女孩家被退亲有损名节,还得妥善处理,不如奏请官家,走个明面,再为女儿讨些封赏,挣个金口玉言的护身符,也能抵挡一些流言蜚语。

十三年前。

安郡王为了宝贝长女性命无忧,得了相国寺住持的指点后,立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找到与女儿八字相合之人。

为了查看户籍簿,安郡王每日上朝下朝都堵着户部沈尚书,恨不得与他同衾共寝。

沈尚书心累啊,户籍文书涉及大越朝人口情况,安郡王要查的还是各家勋贵子弟的信息,自然是不能给他看的。

奈何安郡王日日寅时就登沈府门,门童若不让进,他就带人在外面敲锣打鼓,甚至亲自率家丁硬闯,沈尚书被这活阎王吓得夙夜难寐,连新纳的美妾都无暇温存了。

看着日渐消瘦的沈尚书,门下幕僚出了个主意,“不如就说您陈年旧疾犯了,需告假静养。安郡王闹的满城风雨,官家也未加干涉,说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必再去为难他呢。至于尚书告假,户部疏于管理,户籍簿被硬抢了去,也是难免的,怪不到您身上。”

沈尚书深以为然,自古尿遁和抱病都是最好的由头,便一病不起了。

安郡王糊涂是糊涂了点,但见风使舵、见竿就爬的眼力还是有的,否则也不能在一众皇子中全身而退,还被开府封王。既然户部都没主了,那只能劳烦他老人家亲自搜查,一顿按踪寻迹,最终查到了崔家身上。

话说崔家是武将世家,老将军崔师忠曾随开国大将钱仲平南征北战,素有威名,官拜太尉,儿子崔守仁常年戍守西北边疆,任知州。崔守仁戍边抵御外敌时,副将为救他阵亡,家中仅有一个妹妹,为安慰副将在天之灵,崔守仁与之结为夫妇,二人举案齐眉,共育两子。

大儿子崔怀瑾,八岁,善武,从小立志保家卫国,小儿子崔容时,三岁,还在垂髫之年。

崔家虽不是簪缨世家,确也是刀山火海挣来的军功,颇有实权,总比干吃皇粮的安郡王在朝堂有话语权。

安郡王小算盘打的噼啪响,自古婚姻没有女方主动上门结亲的,还是得求皇兄保媒拉线,才能保全女儿名声。

至此,他每日变得格外殷勤,上朝打卡也不偷懒了,下朝还有诉不完的家常,缠的仁宗无所遁形。

仁宗头疼,无论是处理政务的文德殿还是寝居的福宁殿,处处都有安郡王的身影,搞的他极其郁卒。

这个弟弟虽然常常吊儿郎当、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但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在朝政上一直安分守己,从未有结党营私、徇私枉法之事,一直被他拿来在皇亲国戚之间树立无为而治的典范。长这么大,真正求到他跟前的也只有子女姻亲这一件事情,实在不好拒绝。

仔细回想,赵晚晴出生后,安郡王曾像献宝一样捧着给他看,粉妆玉琢的小女娃,眉目舒展,面相通透,与她不靠谱的父亲大相径庭,心中对这个侄女也是存了几分喜爱的。

仁宗反复思量后,愈发觉得这桩婚事可行,一方面安郡王不学无术,从无谋逆之心,姻亲配武将也说得过去;另一方面朝廷武将势重,常常军队内部联姻,小团体密不可分,联姻既能监视武将的动向,也可以平衡文武世家之间的关系,不失为良策。

说到底,皇帝指婚这件事办的好那叫佳偶天成,办的不好结成怨偶,反倒有损他的英明名声,最好两家你情我愿私了,不要弄的人尽皆知。考虑清楚利弊后,仁宗让心腹刘公公宣崔太尉入宫,临时扮演起了拉线红娘的角色。

安郡王给两岁女儿看八字择婿这件事已经闹的沸沸扬扬,全城皆知。文武世家都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但凡十岁以下的子弟,能定婚的定婚,不能定婚的就关在家里,不让出门,生怕走在大街上被安郡王捉去订婚。

更有甚者,把十多岁的男孩都拖去拉郎配了,唯恐遭遇汴京第一不靠谱的安郡王毒手,毕竟谁家也不想有个而立之年还混纨绔圈的亲家。

时下最高兴的莫过于汴京城府尹,原本总有东家长西家短判不完的官司,因全城男子居家躲灾,衙门已多日门可罗雀,闲的他腰带都宽了一指。第二高兴的是红娘,媒人一度成为全城最炙手可热的行业,安郡王以一己之力提高了红娘的就业率。

崔太尉人在家中坐,骤然接到刘公公前来传官家口谕,称陛下要诏见。

久经沙场的老将军顿感不妙,再看刘公公挤眉弄眼的表情,就差脱口而出“恭喜”两字了,心里已经猜到十之八九。

家里嫡长孙八岁,次孙三岁刚会扶墙走,估计精心培育、根正苗红的一棵白菜要被安郡王拱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根据多年为官经验,崔太尉本想表演个喜极而晕,拖延一下时间。哪想身形刚开始晃动,刘公公向后一闪,太医院杏林圣手温院判就闪亮登场!

崔太尉马上瘫软的上身立即绷直,心想官家既然思虑的如此周全,这一遭人祸是躲不过去了。

温院判看着不惑之年却身姿柔韧的太尉,不禁佩服,习武之人果然身手矫健。

其实仁宗这手叫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当帝王不仅要会纵横之术,也要精通心理战术,着实不易啊。

君臣见面,后面的密谈就一路顺畅了,毕竟雷霆雨露均是君恩,有哪家不要命了敢轻易违逆圣意拒婚呢。

聊完儿女家常,仁宗语重心长的握着崔太尉的双手,深深感叹:“太尉不仅能上战场杀敌,培养个嫡长孙还能为皇家排忧解难,实属贤臣良将啊。”

崔太尉心里悲伤逆流成河,你那缺德少筋的弟弟,花落谁家都无福消受啊!说啥都晚了,赶紧回家给倒霉的嫡长孙祈福上香,连上坟的心都有了。

彼时赵晚晴才两岁,赵崔两家也只交换了祖传玉佩作为信物,草帖和定帖待及笄后再谈也不迟。

两年后,年满十岁的崔怀瑾一手崔家枪深得祖父亲传,已然有了小将军模样,崔父回京述职后决意带他赴边陲历练。

出京之日,只见崔怀瑾身穿绣团花绛红战袍,骑着高头大马,眉目端正、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的模样迷倒了不少汴京贵女。

安郡王站在城楼上,看着愈发英俊的准女婿,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家的白菜果然长势喜人。再望向城下,有不少妙龄少女挥帕相送,其中一人竟是枢密使千金卢昭儿。

安郡王皱起了眉头,好家伙,挺能招蜂引蝶,男德还有待修炼,回头可得跟崔太尉说道说道!转身便一路小跑下了城楼,边跑还不忘告诉随从:“王妃让厨娘做了我最爱吃的东坡肉,再不回家就吃不上热乎的了。”

四岁的赵晚晴身体日渐好转,安郡王府也迎来了混世魔王赵青宸小朋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崔府夜晚灯火通明,议事厅人影憧憧。

堂屋内,崔太尉和老夫人正襟危坐,两侧八张紫檀交椅一道排开,崔守仁带着妻子立于右侧,二房、三房随后,年轻一辈立于左侧,正中央跪着崔怀瑾和一素衣女子。

崔守仁自知儿子崔怀瑾闯了大祸,赶忙趁着回京述职的契机,把儿子一起打包回来,让父亲崔太尉定夺。

“怀瑾,你糊涂啊,抗旨拒婚是要杀头的,你是要祸连全家吗?”崔太尉面色通红,手捂胸口,看来气的不轻。

“祖父,我知已闯下大祸,但玉娘和孩子是无辜的,若要论罪就由我一人承担吧,请祖父宽宥玉娘。”崔怀瑾也是血性男儿,俯首便拼命磕头,霎时间额头鲜血便染红了地面。

“竖子无知!我如何能宽宥,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安郡王府吗?”

崔怀瑾一边磕头,一边跪行,最终匍匐在崔太尉脚下,恳求道:“祖父,孙儿在城外巡视路上遭遇前来偷袭的敌寇两千人,前无援兵后无退路,只能率五百名士兵拼死苦战,死伤惨重,无奈之下退守三川口附近的山坡。我连中数箭,幸得玉娘在山上采药发现了我和随部,冒着性命危险将我们藏在山洞,方得逃生,至此便对玉娘暗生情愫。是非因果都因我而起,与玉娘无关。”

一众女眷都掩面而泣,不忍再看。

崔太尉拍案而起,正要杖责不孝子孙,门口小厮忽传来通报:“启禀太尉,郡王府来信,说是请崔怀瑾少将军亲启”。

崔怀瑾仍跪叩在地,怎敢抬头。

崔太尉大手一挥说道:“他哪有脸看,容时,你念给大家听!”

站在右侧首位,立如青松般的男子便是成年的嫡次子崔容时。他接过信件,一页娟秀小字映入眼帘,仿佛有个娴静女子在娓娓道来。

崔容时稍稍稳住心神,以清冷温润的嗓音字句清晰的念道:“盖说夫妻,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三载结缘,则夫妇相和;三年有怨,则来仇隙。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冤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公,以求退婚,各还本道。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文章最后,一排小字写着,谢崔大公子幼时救命之恩,既得恩情必相回报,玉佩已退回,万望珍重,赵晚晴敬上。

崔容时从信封中掏出玉佩,双手递给祖父。心中暗道,这赵晚晴竟与传闻大相径庭,单看字迹隽秀,如行云流水,当是心胸开阔之人。

崔太尉接过玉佩,坐回到太师椅上,运了一口气,缓缓说着:“也罢,这安郡王家女娃确是个好的,是我崔家负了她,以后若是有事,尔等必义不容辞。”

所有人均应下。

崔老夫人见丈夫已经松口,赶紧给儿媳妇使了个眼色。崔夫人见状立即擦干眼泪,扶起了长子和玉娘,复又侧立一旁。

见众人都起身了,崔老夫人清了清口说:“明日我便亲自去郡王府道谢,儿媳妇,你备好厚礼,万不能轻怠了县主。”

转头看向玉娘,“你也是良家姑娘,念你救过怀瑾,我崔家不是忘恩负义、抛妻弃子之辈,择个吉日便成亲吧。但有两点,你要答应,一是婚事不得大兴操办,毕竟不算光彩,摆一桌席面就好;二是你现有身孕,怀瑾去赴任,你还是留在汴京养胎吧,正好与你婆婆学习如何做一位贤妻良母。可应否?”

崔怀瑾和玉娘对视一眼,哪敢不应,立即起身拜谢。

其他琐碎杂事崔太尉也不想听了,随即摆了摆手,一脸疲惫的说道:“一应安排都听老夫人的,无事你们就都退下吧”。

崔夫人赶紧起身上前,搀扶着崔老夫人回屋。婆媳二人缓步走在抄手游廊上,崔老夫人话音低沉:“看那玉娘也不像是个坏的,但小门小户出身,你还是得带在身边仔细教导,如若品行不端,该怎么做也要心中有数。”

崔家是武将人家,男人们都是沙场上刀尖舔血挣来的军功,回到家自然是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她只是不想寒了长孙的心才妥协的。崔老夫人浸淫了后宅一辈子,什么阴私都见过,无论如何先把人娶进来,放在眼皮底下,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崔夫人自然听的明白,婆婆虽然仁慈却不是软性子,点头应道:“媳妇心里清楚,我会安排几个细心的婆子、丫鬟跟在玉娘身边,该让他们小夫妻沉沉性子,待教养得当再去随任吧。”

崔老夫人拍了拍儿媳妇的手,“这些年理家管事辛苦你了,待孩子们成长起来,我们也都能含饴弄孙喽。容时也大了,他的婚事你要上心起来,可不能再闪失了。”

崔夫人忙说:“都是娘教的好,也是媳妇该做的”。随即又叹了口气,“这些年,也看了些好人家的贵女,容时心气高,说艳俗的不喜欢,不通文墨的不喜欢,性子死板的还不喜欢,条条框框比考八股文还难。再有两个月他就下场考试了,待考完试我们再慢慢相看,总该有合适的。”

崔老夫人笑着点头,“他们少年人都想找情投意合的。殊不知,有缘,未必情投,情投,未必意合,缘起缘落天注定,情深情浅不由他呀。”

夜幕低垂,月影稀疏,一众人等渐行渐远,唯剩明月独相随。

朝堂上,诸位大臣频频奏报,大越朝当下最要紧的是夏日降雨颇少,南部地区恐旱灾,急需拟制抗旱之策。

仁宗看了一眼刘公公,刘公公立刻会意,说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朝臣们纷纷退下,只剩下崔太尉和安郡王。

仁宗叹了口气,心道听了半天神仙打架,还得解决这对冤家,真是一刻不着闲。

他强打着精神说:“两位爱卿,随我到大庆殿吧。”

大庆殿内,大紫檀雕龙案上香烟袅袅,仁宗示意两人可以说了。

崔太尉起身向仁宗和安郡王各鞠一躬,惭愧的说道:“都是老臣管教无方,竟让孙子做出如此背德之事,老臣愧对官家赐婚,愧对安郡王和县主,任听官家和安郡王责罚。”说罢直通通的跪了下去,羞愧难当,不敢抬头。

仁宗看向安郡王,心中默念,一桩好婚事,出了这么一个岔子,幸亏当初没有下诏书赐婚,而是让他们私下交换信物,要不一句欺君罔上就够崔家吃一壶了。毕竟吃亏的是女方,还是得征求安郡王的意思。

安郡王撇撇嘴,心道两个老狐狸又把皮球踢给我了,好在女儿在家教过我,我还努力练了好几遍呢。遂神色沉痛起来,弯腰鞠躬,嗓音沙哑着说:“皇兄,现在市井都传遍了我家晚晴是崔家下堂妇。虽然她大度,说崔大公子为人仗义,幼年与她订婚帮她度灾,于她有恩,愿意和解退婚。但我心里难受啊,本是娇养长大的贵女,现在却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让我这父王于心何忍呐。”说罢还抻起袖子,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仁宗深觉倒霉弟弟拙劣的演技没眼看,耐着性子劝慰,“此事确实是崔家错在前,晚晴吃亏了,我皇室女儿岂容他人置喙!”

顿了顿又接着说,“崔怀瑾虽抵御外敌有功,但背弃婚约实非君子所为,德行有失,停薪一年,三年内无诏不得回京。晚晴顾全大局,处事得体,升郡主,岁禄八百石,赏金丝头面、南海珍珠若干,随后拟旨。安郡王,你看可行?”

安郡王见好就收,立刻跪谢圣恩,转身小跑着回家等旨去了。

崔太尉深知这已是最轻的责罚,赶紧叩谢隆恩,紧跟着退出了大庆殿。

仁宗望着一溜烟没影的安郡王和神情羞愧的崔太尉,笑着摇了摇头,心想一会让皇后也赏赐一些珠宝吧,帝后这两道赏赐也够堵住悠悠众口了。

安郡王回府便安排小厮备好香案,通知王妃和一双儿女梳妆打扮,恭迎圣旨。

不多时,圣旨和浩浩荡荡的赏赐便到了,刘公公亲自来前来,给足了安郡王面子。

待安郡王夫妇,赵晚晴姐弟跪好后,刘公公开始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郡王嫡长女,赵晚晴县主,人品贵重、含章秀出、有柔明之姿、懿书之德、敬慎诗躬、树芳名于椒掖,特封长乐郡主,岁禄八百石,赏金丝头面、南海珍珠若干,钦此。”

“奉皇后慈命,安郡王嫡长女,赵晚晴县主,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幽闲表质,有安正之美,有徽柔之质,特赐宫缎四匹,宫绸四匹,金玉如意各一对,彩缎百端,御酒华筵,珠宝若干,钦此。”

刘公公恭敬的将圣旨和懿旨送到安郡王手上,喜庆的说着:“恭喜贺喜郡王和郡主,官家既赐长乐,便是让郡主每日都开心,谁不让她开心这不就触犯天恩了嘛。”

安郡王听罢哈哈大笑,“我的女儿,就是要天天开心,长乐寿喜!”随手掏出一个大红封塞到了刘公公怀里,随行的公公、侍卫也都收到了不同大小的红封,所有人都打心眼里替安郡王府高兴。

刘公公掂了掂厚重的红封暗想,怨不得安郡王能在众皇子中独得陛下庇佑,此人看起来不着四六,傻的憨厚,但古今得祸,精明人十居其九,大巧若拙才是真聪明。

宣完圣旨,刘公公就带领一干人等离开了。安郡王指着满院金光闪闪的赏赐,得意的向王妃和女儿邀功:“谁说我是纨绔,老子轻易不出手,出手必不凡,哈哈哈。”

陆氏抬眼望了望天,心想还不是你宝贝女儿出的主意,要不崔家都被铲成平地了。

荣升郡主的赵晚晴捂嘴轻笑,“是极,父亲大智若愚,其他凡夫俗子安能知晓,女儿在此拜谢了。”

狗腿二号赵青宸马上应和,“还是父亲威武,我姐荣升郡主咱们必须摆一桌,再放他十挂鞭,让方圆十里都知晓知晓,看谁还敢嚼舌头。”

正说着,门童传报:“崔将军府,崔老夫人求见。”

安郡王皱了皱眉头,“大好的日子,他们来寻什么晦气。”

陆氏伸手就掐了他一把,说道:“你别犯浑,这是女眷的事,你和青宸先回去吧,快有请老夫人进正厅。”

崔老夫人携儿媳缓步走进安郡王府,门口早有盛装丽服的婆子和丫鬟迎着,进退之间颇有规矩。院落干净整洁,画栋雕檐,道路两侧鲜花馥郁,时有丫鬟小厮穿梭其中,均轻手蹑脚,听不到任何声响。

崔老夫人看了一眼媳妇,心想,这安郡王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失礼,王妃也是极有理家之能,果然传言不可信。

崔夫人也点了点头,单看这些丫鬟、仆从就能看出家风不错。

进入正厅,陆氏赶紧携女儿迎了上来,一面招呼茶点,一面说道:“都是晚辈不好,本应该早去拜会老夫人,怎还劳驾您大老远的来。今日官家宣旨,家里乱乱糟糟的,让您和夫人见笑话了”。

陆氏扶着崔老夫人落座,随即介绍起女儿,“这是我的女儿晚晴,快来拜见老夫人”。

崔老夫人定睛细看,赵晚晴身着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花容月貌宛若出水芙蓉,一副端庄好相貌。

轻轻拉过赵晚晴的手,慈祥的说道:“好姑娘,让你受委屈了,老身今日特来向你请罪。是我崔家没有福气,大郎做出这等失德之事,我必将狠狠的责罚他”。

赵晚晴连忙说道:“老夫人您言重了,自古姻缘天定,不由人力谋求。崔大公子为帮我度灾耽误婚事,现都过了双十,已是尽了道义。晚晴能侍奉双亲十余年,是借了大公子的福气,本该感激涕零,怎会有丝毫不满”。

复又向崔老夫人和夫人福了一礼,“恳请两位夫人原谅大公子,莫要再责罚了,也算圆了我的谢恩之心”。

崔夫人立即上前搀扶起赵晚晴,从手上退下一对古朴的白玉凤凰镯戴到她手上,“郡主有心了,我生来福浅,没有女儿缘,如今见到你是真真的打心眼里喜欢。虽不能成为家人,但你在我心里早已胜似家人,这是母亲传给我的压箱底嫁妆,如今给了你也是全了我的爱女之心,万望收下。”

转身又从丫鬟手中拿出一沓写的满满登登的礼单,继续笑着说道:“今日恭贺郡主,这是我们崔府的一点心意,借着大喜之日给贵府添点喜气”。

陆氏接过礼单扫了一眼,这哪是一点心意,差不多是一份聘礼了,想来八成是早就备下准备要下聘的,崔家这次是真心下血本来赔罪的,也算是个厚道人家。心里稍稍舒适了些,脸上也添了一丝笑意,“让老夫人和夫人破费了,小孩子家哪用得着这么正式,快请用茶”。

一屋子笑语盈盈,好不和气。

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後头,万事由天莫苦求,子孙绵远福悠悠。

按照宫规,册封后赵晚晴要到皇后处谢恩。

次日清晨,晴苑里人影穿梭,络绎不绝。

陆氏指挥着丫鬟婆子为赵晚晴按郡主品服大装起来,大丫鬟白露手巧,立夏嘴甜,两人一人挽发,一人上妆,其余丫鬟负责首饰、衣服和鞋袜,所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

陆氏看着人来人往的屋子,方觉女儿品级提高了,随身伺候的人也需增加。等忙完谢恩礼后,定要再选一些家世清白、聪明伶俐的小丫鬟,提前培养着,以后也能随嫁。

待着装完毕,赵晚晴起身走向陆氏。

霎时间,陆氏觉得女儿五官都已长开了,顾盼之间,眼波流转,摄人心魂。只见她头梳流苏髻,余发垂手两肩,以珠翠饰之,身着淡蓝地云锦暗花银丝绣裙,迤逦而下,整个人淡雅脱俗,秀丽天成。曳地裙摆随着莲花碎步规律地轻轻摆动,当真是步步生莲,美不可言。

赵晚晴挽着陆氏晃了半天,陆氏才回神,姑娘大了,婚事还需抓紧找起来。

母女二人登上马车,行至宫门口停了下来。只见皇后娘娘身边崔宫令已经在宫门处等候多时,见到陆氏母女立即行礼,“王妃、长乐郡主,娘娘一早就盼着你们来了,快请移步软轿,奴婢为您引路。”

陆氏紧忙回礼致谢,“崔宫令客气了,娘娘身边那么多事让您操劳,我这还劳烦您多走一趟,我于心何安呐”,言罢从袖中掏出一个精美玉坠子放到崔宫令手里。

崔宫令也不推辞,笑着收下了。安郡王府的亲眷是皇后娘娘的常客,娘娘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是当朝太子,女儿排行老三,是为三公主。三公主与赵晚晴年龄相仿,自小也是体弱多病,两人惺惺相惜,成了手帕交。

软轿行至坤宁殿门口便停了下来,母女二人一路被引进殿内,远远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母亲,是不是晚晴来了,我去接她。”一位头挽同心髻、身穿粉色霞帔的妙龄少女缓步走了出来,眉眼俊秀,文彩精华,正是三公主赵宜修。

“宜修,休得胡闹,快让王妃和长乐郡主落座。”皇后郭氏指使女官准备好软座,笑着说:“王妃和晚晴有一阵子没来了,宜修想的紧,天天闹我要见晚晴,今日多有失礼。”

皇后郭氏,太原人,其父乃戍守北陲大将郭涛。显德三年,郭涛与辽军激战于邺城,大破辽军后,因积弊已久,沉疴难治,死于北陲。郭涛为人刚正不阿,在职时常把所得俸禄赏赐犒劳士卒,故去世时家无余财,仅剩一女。

太宗感叹其忠肝义胆,为安抚良将,册封其女郭氏为太子妃。显德六年,太宗驾崩,仁宗即位,册封为郭氏为皇后。

传闻仁宗即位后,曾想带郭后去珍宝阁挑选她所喜爱的珍宝,郭后婉言拒绝说:“宜圣殿乃国家宝库,不是妇人应去的地方。殿下如果想惠赐给六宫一些财物的话,请你自己酌量颁赏,为妾却不敢掠人之美。”

至此,郭后勤俭自律的美名也传遍后宫,所有宫妃竞相学仿,节俭用度,成为当朝美谈。

赵晚晴常随母亲进宫,对郭后也多有敬佩,机缘下更结交了三公主,是以成为了坤宁殿的座上宾。

陆氏向前倾了倾身,笑着说道:“公主秉性纯真,待人至诚,晚晴得识公主才是三生有幸。今日我们母女二人特来叩谢娘娘慈恩,王爷和晚晴未对江山社稷做出什么贡献,反而受了岁禄,实在是有愧皇恩。“

赵晚晴立刻起身行谢恩礼,“臣女谢娘娘垂爱,日后必将克己勤勉,修心修德。”

郭后拉过赵晚晴的手,好一顿端详,只见手指纤纤如嫩荑,白皙如凝脂,确是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女孩不要克己,这辈子在家是娇客,嫁人又是外人,终身都难有个家,能顺意的日子并不长。晚晴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盼着她好,无需多这些虚礼。”

郭后的话说到了陆氏的心坎上,“娘娘圣明,女人一生最是不易,从来没有自我,有您这样开明的母亲,三公主是最幸福的。”

“你们都不是外人,有些话也只能和你们讲。宜修虽是我的女儿,但宫里千双百双眼睛盯着,无论什么事我都需一碗水端平,对她过于苛刻。大公主自小得宠,常常在无人处欺负宜修,导致宜修不愿参加宫宴、聚会,愈发的沉默寡言。不过也是,一个人走哪都要端着,都要克己,满眼花团锦簇又有什么乐趣?幸与晚晴交好,这孩子至情至善,不唯上,也不低人一等,与她互通信件,宜修日见开朗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呢。”

郭后喝了一口茶,继续说:“莫要说晚晴于社稷没有贡献,她能妥善处理好与崔少将军的婚事,让崔家继续安心戍边便是功绩,否则仅欺君罔上这一条就够崔少将军此生无翻身之日了。”

陆氏也低叹一口气,“江山社稷和儿女私情,陛下和您分得清,我们虽是内院妇人,也是拎得清的。高举轻放于谁都有好处,只是可惜晚晴的婚事难了,哎。”

赵晚晴接过宫女手中的茶,试了一下温度再递给陆氏,“母亲,得失有命,姻缘天定。人之谤我,与其能辩,不如能容,顺其自然,自有解法。”

三公主听后气鼓鼓的说:“也就你性情好,善良,抢了你婚事的人还在洋洋得意,你却说尽好话。”说罢,竟掩面哭了起来。

陆氏母女面面相觑,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说就哭了呢,赶紧看向郭后。

郭后示意三公主侍女为她重新梳洗,免得失了仪容。挥手让其他人也一并退下,清咳了一声说道:“就算我不说,过几日你们也能知晓,索性就现在讲了,我近日给宜修相看了文氏长孙文熙城。”

陆氏问道:“可是百年清流世家曲阜文氏?”

“正是。考虑文氏一是因为清流世家不参与朝政,免得落人口实;二是文家规矩极严,妻子三年无出才允许纳妾。宜修虽贵为公主,但还是想让她在婚嫁上少些麻烦。三是,文家宗妇曾是我闺内手帕交,宜修性子软,有人照看我也能放心。”

“确是一桩好婚事,那哪里出了岔子?”

“哎,我本想宜修才十五岁,不急于定下,再仔细看看也不迟。哪知钱贵妃竟察觉出蛛丝马迹,趁着文熙城进京赶考,让长公主使了些偶遇的手段,又四处散播谣言说文熙城对她一见钟情,吵着让官家赐婚。”

“那官家……”

“官家听了钱贵妃的说辞,文家清贵,家世也配的上,本就宠爱长公主,因此就说他思量思量。两人贵为公主,总不能闹出二女相一夫的笑话,我如何能再提及此事。好在未让宜修见过文家公子,否则更难收场。”

陆氏暗想,这前朝风起云涌,后宫何尝不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也只能安慰道:“清流世家说着是好听,可规矩也极严,我听说光家规就三百条,晨昏定省的反倒不自在。咱们虽然是皇室贵女,但也不好坏了百年规矩,真嫁过去也未见多好。”

陆氏的话说的郭后频频点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好姻缘不急于求成。”

这时,三公主换好衣服回来了,眼睛还是红的像兔子。陆氏想想自己的女儿,实在感同身受,不禁提议道:“这夏日花开正浓,不如待科考后举办个赏花会,让未婚的才俊和贵女都相看相看,咱们再好好挑一挑”。

郭后听后也大为认可,“这个主意好,自来科考后都设有琼林宴,我可请示圣上,列为男女两席,设流觞曲水,供吟诗作乐,也算风雅。”转头笑着看向三公主和赵晚晴,问道:“你二人觉得可好?”

两个花信少女都害羞的低下了头,这让人怎么回答。

三公主突然想起什么,紧忙说:“晚晴,以往各种宴会你都是不参加的,这次可不许再推脱了,毕竟王妃还要给你相看人家呢。”

赵晚晴瞪大一双美目,仿佛在说你不也要相看嘛,五十步笑百步。

陆氏笑着应道:“之前是晚晴身体不好,现在没有理由不参加的,再这么深居简出,别人还真以为我们是无颜女,难以见人呢,我定让她去。”

众人均捂嘴浅笑,之前的不快也都消散殆尽。

郭后喊来崔宫令,安排道:“他们两个小的都坐了半天了,你安排些伶俐的宫人陪她们逛逛御花园,我和王妃去看看新进的刺绣花样,都散了吧。”

崔宫令应了声“是”,三公主和赵晚晴跟着行了万福礼,一起退出坤宁殿。

赵晚晴回头望向坤宁殿,单檐歇山式顶、覆黄琉璃瓦、两侧山墙斜出八字琉璃影壁,看着雕栏玉砌,却葬着后宫多少女人的青春和不甘。

郡王府人员结构简单,父亲虽好玩乐但不沉迷女色,素来敬重母亲,母亲将陪嫁的丫鬟提做姨娘,以充门面,免得落人口舌。府里只有她和弟弟两个孩子,姨娘均无所出。父亲日常爱粘着母亲,姨娘处也是娘念叨多了才偶尔去一次,各院人都相安无事,一片清闲自在。也许人生不该求得太满,小满即是圆满。

二女说说笑笑,一路向北,走过游廊便是御花园。园内有奇花异草、亭台楼阁、嶙峋山石,奇石玉座、金麟铜像、盆花桩景四处陈列,玲珑别致,疏密合度,巧得天工。

三公主得意地指着开的郁郁葱葱的凌霄花说:“母后说凌霄花可以化瘀止痛,尤其女子经期可以服用,后宫都是女人,这花既能观赏又能入药,所以才种了这么多”。

赵晚晴说道:“娘娘不仅统领后宫,大兴节俭之风,连细微处都考虑周全,得此国母是天下之幸。”

三公主正想接话,突然传来一道女声,“三妹妹真是悠闲,还有时间到处逛花园,哪像长姐都开始相看备嫁了,这日日刺绣,眼睛都快花了,我千求万求才出来片刻”。

迎面走来的正是大公主、二公主还有几位贵女。

三公主怕赵晚晴不认识,赶紧咬耳朵,“大公主和二公主你是认识的,身后穿碧霞罗牡丹薄雾纱的是枢密使嫡女卢昭儿,他爹一向听令二皇子的;旁边穿青色烟罗纱的是礼部尚书小女儿顾碧君,她是二皇子妃的妹妹,大公主出了名的狗腿子;最后一个穿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的是太傅嫡孙女朱云绮,就是传说中汴京城第一才女,颇为清高,最近不知怎么的也和他们搅一起去了。”

几个女孩互相行了万福礼,顾碧君趾高气昂的说:“前几日,曲阜文氏的嫡长孙偶然见到我们大公主,竟然一见钟情,贵妃娘娘多次派人去考察人品,怎么都挑不出一点毛病,看来婚事要将近了呀。”

三公主不情愿的说道:“恭喜姐姐了,听闻文家是百年世家,我们备嫁也就绣个红盖巾、嫁衣什么的,姐姐还得去背三百条家训,你可能要多为受累了。”

大公主听了也不气,咬文嚼字的说:“世家大族,底蕴深厚,自是寻常人家比不得的。熙城学富五车,儒风儒雅,母妃说此次科考必得三甲,有了官身才配的上我的大公主府邸”。

大公主最后一句话说的戳人心窝子,仿佛在说你是皇后女儿又如何,再厉害,好夫婿不还是被我母妃抢了过来!

三公主气的直扯帕子,张着嘴一句话也接不下来,赵晚晴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开口接道:“晚晴听闻文公子满腹经纶,傅古通今,确有大才。”

对面一众公主、贵女听了都举着帕子掩笑,尤其顾碧君都笑出了声,嘲笑三公主唯一的盟友都倒戈了。

赵晚晴不慌不忙的接着说:“只是这省试还未开始,大公主就铁口论断能夺得三甲,不知道还以为礼部唯大公主马首是瞻呢。”

说白了,科考还未结束你就敢妄言结果,难不成礼部是你家开的,后宫不得干政,你这么说就有拉帮结派之嫌了。

大公主听完勃然大怒,抬手上前就要教训赵晚晴。

三公主怕晚晴吃亏,眼疾手快握住了大公主的手腕,怒吼道:“我母后的客人也是你能伸手的,便是贵妃娘娘在这,也不能无故责罚郡主,不服我们就去找父皇评评理。”

卢昭儿怕事情闹大,被牵连责罚,忙打圆场,“大公主温文尔雅,怎么会动手呢,都是误会,定是看长乐郡主可爱,想拉她闲聊”。

赵晚晴暗道这巴掌要扇下来,估计脸得肿几天,父亲常跟弟弟说“不能背石头上山,硬吃亏,更不能拳头砸核桃,自己吃亏”,话糙理不糙,今日还有皇后娘娘坐镇,不能失了家风。

于是故作委屈,向大公主屈膝行礼,“晚晴本是想向大公主贺喜,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大公主,都是晚晴的不是,若真是要责罚,就罚我跪在这御花园思过吧。”

大公主思忖,今日发作的不是时候,御花园人来人往,若无故责罚新封赏的长乐郡主,恐惹父皇不快,且正值议婚期,传出跋扈的名声影响颇为不好。转头向朱云绮使了个眼色,你不是汴京城才女嘛,该是时候出出力了。

朱云绮无奈只能向前一步说道:“长乐郡主不要误会,今天是你封赏谢恩的好日子,大公主特前来祝贺,怎会责罚呢。听闻郡主近来琐事繁多,常言道,言宜慢,心宜善,不若多行好事,方能求得万事顺遂。”

赵晚晴心想,果然太傅家的文化水平高,拐着弯骂人,不就是说她都被退亲了,还不积口德,再不收敛坏事更多。见多了父亲和弟弟的插科打诨,有时候对付文化人就得用点简单粗暴的。

“朱小姐说的是,陛下在我的册封诏书上写了,我有柔明之姿、懿书之德、敬慎诗躬、树芳名于椒掖,赞我人品贵重,更金口玉言赐我‘长乐'二字,想来是能抵八方恶鬼的。况且我父王最听不得我不高兴,估计谁惹我生气了,他是要亲自上门讨教一二的。”

看吧,你说我要积口德,陛下都说我人品高尚、品学兼优了,品质那是加盖过国玺的,用得着你说。你说我不向善会有报应,诏书都昭告天下,让我平安喜乐,再难缠的小鬼也上不了台面。

抛除这些都不说,安郡王府向来不讲武德,你要是让我难堪,父亲一定能去你家掰扯掰扯,秀才最怕遇到兵,任你有一百张嘴也有理说不清,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一来一去,竟怼的对方哑口无言,果然吵架这个东西要刚柔相济、内外兼修、文武齐用。

安郡王素来出了名的护短,是汴京城中年纨绔团体的领军人物(青年领军人物必然是赵青宸),寻衅滋事时有发生,只不过都是些斗鸡走狗、呼朋唤友的小事,寻常人家看在皇室血脉面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若较起真来,唯一出格的两件事就是把御史中丞家幼子打的一个月出不了门,把户部沈尚书逼的抱病在床,最后也都不了了之了。

公主身边的宫女见势不好,早就差人去请崔宫令了。崔宫令在侧面听了赵晚晴舌战群雄,暗自点头,公主的朋友没选错,该出手就出手,现在趁敌方没占到便宜赶紧撤退。遂高声传唱,“三公主、长乐郡主,娘娘已摆饭,还请移驾坤宁殿。”

一场闹剧在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后结束了。

殊不知,假山后面还驻留了一伙人,正是述职结束后,临赴任向官家“陛辞”的镇边大将及其家眷。

由于太宗是马背上打天下,深知镇边大将的重要性,故定下一条规矩,每三年要回汴京述职,戍边换防,以免军队久驻一地,与地方产生密切的关系,滋生叛乱。

“陛辞”类似于官宴,镇边大将要带上家里十岁以上男丁共同赴宴,也是持敲打之意,告诉他们还有家眷留在汴京,不要有内外勾结、背叛投敌的想法。崔守仁也在其列,因崔怀瑾触犯了天威,故只带了次子崔容时赴宴。

看着公主、贵女们吵的火热,这些路过的大将们只能屏息静等,生怕惊到凤体,同时也见识了这些端庄得体汴京贵女们惊人的战斗力,比起家里的母老虎也不遑多让,只是说话文雅了点。

建威大将军家小儿子李绅低头小声的说:“别看大公主这边人多势众,居然被三公主和长乐郡主压下去了 。传闻长乐郡主丑的不敢出门,虽然离的远,看背影也是窈窕之姿呀”。镇东大将军家的嫡次子曹坤也凑趣的说:“看那通身气度,应该丑不了,说话也细细的、文邹邹的,像百灵鸟一样清脆”。

“请诸位禁言,如此讨论女子,实非君子所为,莫要逾矩!”一声冷冽的男音从身后传来。

这些将军家子弟听惯了军营中的浑话,常常口无遮拦。李绅回头一看,来人正是太尉府的次孙崔容时,心里一乐,嘴上更没把门了,“怎么对前嫂嫂还怜香惜玉呢,嘴上说的正直,没准心里比我们还龌龊呢”。

崔守仁见状一声暴怒,“你们这些兔崽子休要侮辱郡主名节,再让我听见,看我不挨个把你们揍一顿!”

各家将军闻风赶紧过来,建威大将军拧着自己家逆子的耳朵直打哈哈,“崔将军莫生气,小兔崽子嘴上没毛,不用劳烦你,回家我就揍一顿”,一溜烟就领人跑路了。

崔守仁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做的好,长乐郡主于我家有恩,不能再有负义之举,有事情一定要尽力维护”。

崔容时望着远方不语,好似想透过层层树林去看什么。

三公主和赵晚晴携手回到坤宁殿,早有宫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禀告给了郭后。

郭后拧紧了眉毛,复又叹了口气说道:“大公主越发不像话了,钱贵妃近年仗着他哥哥骠骑将军屡立军功,二皇子领了差事,行为蛮横霸道,手都伸到了坤宁殿。这次幸亏晚晴帮忙,否则宜修怕是又要吃亏了。”

陆氏和赵晚晴均低下了头,这等宫廷秘事听多了不好,少说少错。钱贵妃想的无非是前途未定,你我皆是黑马,搏一搏,未来可期也说不定。

郭后看着陆氏母女不出声,心想,这安郡王的妻女确实持重,倘若心性不定的官宦女眷早就借坡下驴表忠心了,也正因此才敢让宜修与晚晴交好。安郡王这些年惹是生非的事不少,却没出过大乱子,也是陆氏规劝得当。

“母后,您别担心,左右我又没见过那文熙城,是不是好相与的尚未可知,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就是气不过而已。不是要用膳吗,我都饿了。”三公主贴心的转换话题,不想母亲因为这些琐事每日烦心。

郭后,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排崔宫令,“时候不早了,摆膳吧”。

瑶华宫里,大公主抓起桌上的官窑茶具往地上摔的粉碎,钱贵妃赶紧上前摊开大公主的手仔细查看,“儿呀,生气也莫伤了手,和母妃说说,母妃帮你出气”。

“母妃,今日看到三公主和安郡王那个病秧子女儿,他们居然敢对我的婚事指指点点,说我要背三百条家规,还说我干涉朝政。”

钱贵妃笑着拿起一旁的香勺,细细拨弄熏鑪中的沉香,缓缓说道:“仙儿,母妃教过你,遇事要波澜不惊,心里想的莫要在面上显出来,被人看透往往就输了。”

“哼,皇后相看了这么久的婚事,还不是母亲说抢就抢过来了,也没见他们怎么样。”

“这曲阜文氏的婚事是极好的,也怪不得郭后相看这么多人家才点头。且不说百年世家底蕴深厚,白鹿书院现山长就出身文家,这世间除了国子监便是白鹿书院最有威名,桃李满天下,这桩婚事的促成对你二哥哥在文坛树立好名声大有助益。你二哥哥若是成事,还怕以后有人欺负你吗?”

大公主思索片刻问道:“那文熙城一定能考进三甲吗?万一考不中,我可丢不起这人。”

钱贵妃笑着点了点她的头,“哪有还没成亲就惦记夫君仕途的。你可知今年科考是报考人数最少的一届,为何?”

大公主摇了摇头,“女儿不知”。

钱贵妃接着说:“宰相韩企曾和幕僚交谈,说他很奇怪,南有文熙城、北有崔容时,二子在此,竟还有这么多人参加科考,和他们较量,看来缺少自知之明的人不少啊。此言过后,本打算报考的人竟然弃考了一半,这二子必将名扬天下,所以不会有差的。崔家崔容时尽管文采斐然,但如何能与浸染了百年墨香的文家相比,估计是望其项背的。”

大公主得此答复,气也消了一半,但还是不甘心的说道:“我平日总被赵宜修压半头,如今连赵晚晴都能踩着我的脸子,这口气我出不去!”

钱贵妃思量片刻,“刚听闻突厥求和亲,大妃必会从皇室女子中出,既然她爱出风头,就让她到蛮夷之地出风头吧。”

大公主还是不满意,“那也是大妃,算不得吃亏。”

钱贵妃摇摇头,“仙儿,突厥可汗已经年过花甲了”。

大公主听罢捂嘴笑了起来,看她赵晚晴嫁给个老头还怎么嚣张。

文德殿内,百官陈列。

“诸位爱卿,州试现已完成,省试本该由尚书省礼部主持,但今年灾害四起,百姓受灾颇为严重,朕以为目前国家百废俱兴,科考诗、赋、策论、儒家经义当以策论为主,要考究举子治国理事之能,众卿以为呢?”

礼部尚书出列,“臣附议,策论三题,当以政事为重,学以致用,方能建功于社稷”。

仁宗点头,“知贡举由朕、太傅、翰林学士、礼部尚书共同议题。”顿了片刻又道,“另有一事,礼部呈报,突厥大妃逝世,突厥可汗上报请求和亲,并保证十年不进犯我朝疆土。众卿以为呢?”

兵部尚书出列,“启禀陛下,外邦相争刚结束,我朝疲于兵革,国库空虚,货缺财乏,当休养生息,和亲不失为上策。”

“臣已拟好适婚宗室子女名录,请陛下过目。”礼部尚书将奏折交给刘公公,刘公公呈给了仁宗。

仁宗打开一看,皇室女子按年龄排序,首个名字就是赵晚晴,而后是二公主,其他依次排开。

本昏昏欲睡的安郡王顿感不妙,突厥可汗老的都要入土半截了,宝贝女儿豆蔻之年,刚荣升郡主,正是在和亲范围内。要命的是乖女儿前日与大公主产生龃龉,这礼部尚书与二皇子妃素有姻亲,八成要坏事啊。

万年充当人形立柱的安郡王立即出列,“和亲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换来边境和平,这是功德无量的好事,只可惜我家晚晴已经定亲了,否则定为国效力。”

礼部尚书大声说:“听闻崔家大公子都摆婚宴了,夫人是有过救命之恩的医女,安郡王哪来的女婿啊?”

安郡王老神在在的说:“我女儿端庄秀丽、仪态万方,求亲的人都踏破门槛了,天天都接待不过来。这相看女婿都是妇人之事,我全权交给王妃了,说是大下个月初一就能结亲。”

安郡王正在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高兴,忽听礼部尚书冷飕飕的说:“大下月初一是寒衣节,也就是哭节”。

安郡王瞬间尴尬,选哪天不好,偏选个孟姜女哭倒长城的节,忙改口,“我记错了,是大大大个月初一,诶呀,年纪大了就是记性不好”。

仁宗听的脑仁青筋直跳,这泼皮无赖的弟弟太辣眼睛了,赶紧挥挥手,“此事不急,可从长计议,眼下先商议省试和殿试,太傅、翰林学士随朕来议题”。

安郡王长吁一口气,官家说从长计议就是告诉他赶紧找好女婿,要不就是欺君之罪了,王妃呐,我玩脱了怎么办。

作为闲散编制外加中年纨绔队员的驸马都尉曹显源上前拍了拍安郡王的肩膀,“还有三个月,咱们天天上大街抓人去,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婿满街跑”。

安郡王听的眼睛都直了,怒吼道:“你当女婿是你马圈里的马啊,我就这么一个乖女儿,可不能有任何闪失啊!”

曹显源本想安慰安慰安郡王,哪想拍马蹄上了,焦躁的挠挠头,“实在不行,我儿子给你当女婿,咱俩成了亲家走马斗鸡更方便了”。

安郡王捶胸顿足,“你儿子入学到现在,三字经都没背下来,我女儿给你家当夫子去吗?”说着说着突然灵机一动,还找什么女婿,等科考完直接榜下捉婿就好了!聪明的大脑一下占领了高地,对就这么办,哪个考的好、相貌端庄就抓回去当女婿!赶紧回府,跟自家王妃商议一下。

曹显源看着神情多变、来去如风的安郡王,无奈的摇摇头,让兄弟先折腾去吧,不行还能跟我当亲家呢。

花开花落花无悔,缘来缘去缘如水,姻缘都是妙不可言。

安郡王回府后立即召集全家,把朝堂上的事情如实相告,所有人听后都陷入了沉思。

赵青宸率先打破了沉寂,“父亲,眼下的情况是你欺上瞒下,先斩后奏,我们还得无中生有把姐姐嫁出去是吗?”

安郡王立刻给了儿子一个大脑盖,气愤的说:“孽子,要不是你父亲我当机立断,你姐姐都得去嫁六十岁的老头子了,以后你就跟比你爹大的人叫姐夫。”

赵青宸捂着脑袋,“就我姐这长相,就算是和亲也得换边疆三百年和平,突厥人真是石头缝里挤水,异想天开。”

安郡王又蹦起来給赵青宸个大脑盖,扯着嗓子喊,“你如厕时候是拿屎擦过嘴吗,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陆氏实在受不了爷俩越说越不着调,赶紧打断,“我们这样人家,姑娘贵重,再留两年都是有的,如何能仓促。况且嫁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最短的准备时间也要半年。虽然从晚晴出生我们就开始准备六大件、七小件,妆匣、拔步床、闷户橱、樟木箱、压箱底和子孙宝桶这些都用名贵木材打好了,但四季衣服、首饰、绣品、布匹还需重头定制,如何也来不及。唉,最重要的是女婿上哪找?”

安郡王安抚着陆氏,“现在太子和二皇子相争,我们历来与郭后亲近,这礼部还是二皇子的人,如果不在和亲前将晚晴的婚事定下,出现任何差池我们都承受不起。女儿嫁在汴京,想了还能随时去看,出了事情还能撑腰,若和亲到突厥,此生就再不能相见了。”

赵晚晴想,父亲历来视我如珍如宝,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也不会冒着杀头的危险谎报此事。况且,无论嫁给何人,日子还是自己过,婚姻最后拼的是人品,如菟丝子般的女人多是悲哀的。

前后想通后便坦然的说:“我有父母疼爱,拼尽全力为我筹划,无论嫁与何人,结果如何,我都欣然接受,愿听父母之命。”

安郡王看着懂事明理的女儿,即欣慰又心疼,不禁握着女儿的手说道:“父亲都为你筹划好了,待月末科考放榜,找几个彪形护院,就在榜下捉婿,你是喜欢俊俏的还是聪明的?”

赵青宸实在听不下去了,撇了撇嘴,“父亲你这哪是筹划,这就是强抢民男,太残暴了!”

陆氏头疼的扶着额头,果然相公的建议从来都不靠谱。想到科考,猛地拍了下手掌,“我听御史中丞夫人说过,今年三甲热门人选,一个是文家嫡子文熙城,另一个就是崔家次子崔容时,文熙城已被大公主定下,崔容时未曾听闻有婚配,只是这刚退亲又谋划次子,说出去不大好听。”

安郡王不爱听了,“有什么好听不好听的,他们崔家欠我一个女婿,拿小儿子来抵债怎么了?我还没嫌弃他们家人品不正呢,没准有其哥就有其弟,等出榜再说吧,我安郡王女婿怎么也得是进士及第才行。”

陆氏点头,“是啊,再等等看,我先准备着嫁妆。”

崔府内静悄悄的,丫鬟小厮都各司其职,无一人窃窃私语。

崔太尉下朝后回房换常服,崔老夫人拿过熨烫板板正正的袍服,细心的为相公换上。一切安顿妥帖后,崔老夫人开心的说:“今日孔先生说容时写的策论都极好,不似书生的花团锦秀,见解独到,颇有风骨。”

崔太尉欣慰的说:“本想我们武将世家,儿孙都需到沙场打拼、抛头颅洒热血,建军功,才能换得家业长青。哪想容时争气,学问在国子监都数一数二。他儿时也曾跟父亲到处历练,走过的路、见过的事远比寻常举子要多的多,所以做学问才不会华而不实。”

崔老夫人应和道:“是呀,待科考完就要张罗婚事了,孩子们都大了,以后家还得靠他们操持。”

崔太尉捋着胡须点头,低头拉起崔老夫人的手,曾经的柔荑现已遍布皱纹,感慨万千,“这些年夫人辛苦了,尤其最近容时备考,家里让你安排的井然有序,无一不好。待孩子们都成家立业,咱们两人也可以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了。天色尚早,不如一起去玉清筑看看容时吧。”

崔老夫人被丈夫夸的无比舒坦,哪有不应的道理。

玉清筑内亭台相接,轩榭起伏,竹林清幽,无过多的花草装饰,看得出主人品味清雅。

崔容时的贴身小厮谢筠和谢笙安静的守在书房门口,看到崔太尉和老夫人走过来,刚想进屋通报,崔太尉赶紧摆了摆手,表示不想打扰孙子读书。

书房内,崔容时身着墨色长衫,端坐于书桌前,神情专注,笔耕不辍。

书桌上井然有序的摆着纸、笔、墨、砚,书架上满满登登的都是卷轴,文史书籍等种类繁多,天文、地理皆有所涉猎,另一侧书柜放着字帖、宣纸、名人字画,再无其他摆设。

待写完最后一段论述,崔容时抬头舒展筋骨,看到门口等候的祖父祖母,立即上前行礼,“都是孙儿不好,让二老久等了。”

崔太尉笑着说:“无妨,本就是消食路过,看你凝神专注,就未打扰。”

崔太傅拿起书桌上刚写完的策论,论的是治水之策,工工整整的写道:“水旱灾害奏报为次,救济为要。《管子》曰:故善为国者,必先除五害......”

崔太傅频频点头,“你随父亲南下,倒是增长不少见识,治水之道确如你所言,堵不如疏。今日官家也提出,科考要重政务轻八股,这方面还是要多思量。”

崔容时恭敬的说:“是,孔先生近日也多讲时政,孙儿受益良多。”

崔老夫人想相公一定是考前想叮嘱一些要点,怕打扰祖孙交流,自己就先行离开了。

崔太傅分析了近期的朝堂政务,官家关心的国政民生,边关战事以及抵御外敌之策,恨不得将所思所想事无巨细的都讲出来。谈完了正事,想起今日朝堂趣事说道:“突厥可汗想要通过和亲求十年边疆太平,陛下子女不丰,适婚的也就剩下二公主,极有可能从亲王郡王的女儿里择人和亲。”

崔容时慌神了片刻,神情凝重的问:“官家兄弟也只有四人,两人赴了封地,只有贤亲王和安郡王在汴京,恐怕适婚的贵女并不多。”

崔太尉没多在意,点了点头答复:“是呀,今日安郡王爱女心切,居然上报长乐郡主已经有了定亲对象,大下个月就成亲,倘若无法成亲,这就是欺君之罪,也是病急乱投医啊。”

崔容时沉默了片刻,“确实过于仓促了,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崔太尉拍了拍孙子的肩膀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会有解决对策的。后日你就下场考试了,这两日早点休息,我们崔家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举人,你已经是光宗耀祖了,莫要紧张。”

崔容时点头应下,恭敬地送走祖父,一个人默默的坐回到书桌。眼前浮现的是那张字迹清秀、条理清晰的退亲书和腰若细柳、肩若削成的背影,如此端庄得体的女子怎能受得住无尽的风沙和贫瘠的生活,会有办法吗?

科举,自古都是一条通天路,十年辛苦定终身,寒窗数载为今朝,有人从中飞黄腾达,也有人在其中折戟沉沙。

贡院门前车水马龙,考生送别家人后一一进入考棚,随着最后一人入场,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锁院贡试也正式开始。

贡院内密密麻麻一排格子间,每个考生一间考棚、一盆炭火、一支蜡烛。待试题发下来,明远楼上响起鼓声,所有考生均埋头答题,沙沙声不绝于耳。

三日过去,随着最后一炷香燃完,考试也进入尾声。

考官们收齐答卷,将每位考生卷上的姓名、籍贯等信息用纸糊封起来,装订成册,细心归档。待所有考试相关事宜处理妥当后,在场官员终于长叹了一口气,科考对考生是肉体和精神的折磨,对考官又何尝不是,终于可以回家啦。

漫长的考试结束了,但这些举子的人生才刚刚拉开帷幕。

长庆殿内,仁宗拿着两份考生策论反复翻看,半晌也决策不下。

一份写着救灾无奇策,要在预防。储备粮要用于救荒或人民消费。平籴法和常平仓制度,都是以积累收购和销售粮食备荒为要......

另一份写着大灾后,鼓励富人消费,国家和地方兴修水利或路桥城池工程,以工代赈,既能给灾民生路,又能进行基础设施建设......

反复多次对比后,仁宗说道:“这两份考生策论,一份侧重预防,一份侧重灾后重建,众爱卿觉得如何?”

太傅说道:“灾情多变,常让人防不胜防,但后者提到灾后刺激富人消费,创工赈法,论点相对新颖,实用性更强。”

仁宗也点点头,“两篇都文笔雄奇,笔酣墨饱,只是这后者说到我心里了。如今大越朝百废俱兴,正需要这样学以致用的官员,就他吧。”

说罢,朱笔一勾,科考名次已有取舍。

考试还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随之而来的是殿试。

仁宗端坐于大殿之上,看着下面新选的三十八名进士,高兴的说道:“我朝战乱刚刚平息,正是求贤若渴之时,望诸位进士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博通坟典于教化、才识兼茂明于体用,为江山社稷建言献策。”

刘公公随后宣读考题,“殿试正式开始,题目为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

......

三日后,本届科举考试结果出来了,一共录取了三百八十八人,其中进士三十八人。

礼部官员将成绩张贴在南院的墙上,榜前人头攒动,所有人都挤着往前凑,看榜的人实在太多了,连粘贴榜文的墙都仿佛要被推倒了。

只见金榜题名的人弹冠相庆,落榜的人被搀扶着退出,人潮一波接着一波。

安郡王在一众随从的护卫下奋力往前挤着,看起来比考生家属都要焦急。一顿高歌猛进后,终于挤到了榜前,踮着脚高声念道:“状元崔容时,榜眼文熙城,探花曹谦。”

安郡王正全神贯注看榜,身旁有一小厮忽的大喊“中了中了”,兴高采烈的挤出人群,向后方跑去。

安郡王顺着小厮方向往后看,只见人群后方站着三个男子,一男子身长八尺,着青色长衫,爽朗清举,眉如远山,目似刚星,好不风姿俊秀;一男子身着云缎锦衣,唇瓣含笑,五官俊美,折扇摆动间,难掩贵气风流;最边上男子稍显普通,不过中人之姿。

安郡王笑了笑,方圆百里没有比这两个更俊的了,既然中了,就别怪我辣手摧花。

这三人正是新晋三甲,听到科考排名,均不骄不躁,互相道喜。

云缎锦衣之人正是文熙城,摇着一把折扇温润的说道:“恭喜崔兄和曹兄,崔兄胸中有沟壑,文章天成,在殿上侃侃而谈,学识渊博,着实令人钦佩。曹兄蓬莱文章建安骨,文采承殊渥,下笔如有神,他日必入翰林。

青衣男子便是崔容时,只见他从容的深鞠一躬,“文兄谬赞,你的文章笔力遒劲雄健,酣畅淋漓,构思精巧,让人拍案叫绝。”

曹谦是御史曹德淦之子,性子稍慢,待两人寒暄完才打趣的说:“二位都是君子如玉的谪仙,偏偏是我得了探花,我定是要被钉在史上最丑探花的耻辱柱上了。”

三人相视而笑,氛围和谐,丝毫没有文人相轻的氛围,可见都是胸怀大度的人。

安郡王刚从人海里挤出来,看三人在说笑,立刻舔着脸凑上前,“诸位才俊,可是中了?我乃安郡王,素来敬仰文人学士,正巧在状元楼定下了一桌酒席,要不要共饮一杯,把酒言欢,庆贺高中?”

安郡王汴京老年队纨绔何人不知,说他敬仰斗蛐蛐、斗鸡有人信,敬仰文人就扯远了,这黄鼠狼给鸡拜年,必然没安好心。

文熙城本着好涵养,恭敬的行礼,“郡王,晚辈曲阜文氏文熙城,谢您抬爱,只是家母已备下吃食,不好违背母命,待以后自当亲自到府上拜访。”又是一招我妈喊我回家吃饭,果然百用不爽,说完就行礼告辞了。

安郡王一听,这是刚给闺女找茬的大公主准夫婿,顿时好感度没有了,暗想长得好有什么用,不还是要娶个母老虎。

曹谦也恭敬鞠躬,“郡王,晚辈御史曹德淦长子,今日放榜,家中事务诸多,恐难相陪。”说完也小步快跑了,很怕走慢了掉狼窝里。

安郡王听到御史两个字就头大,回回闯祸就御史奏的最欢,尤其曹御史,一句话没个百字都说不完,天天引经据典,估计儿子也是话痨,你爱去哪去哪吧。还是青衣这个最顺眼,眉眼俊俏,看着就养眼,于是一脸慈祥的问道:“公子府上是哪家?可曾婚配?”

崔容时看着表情猥琐的安郡王,内心也是翻腾的,人贩子都没您老人家问的直接。面上波澜不惊,沉稳的答道:“晚辈系崔守仁次子,崔容时,尚未婚配。”

安郡王在心里默默点灯,出门是没看黄历吗,怎么碰到的都是冤家。忽地想起刚才看榜,今科状元不就是崔容时吗,复又仔细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论长相也是人模人样,论学识也算当世无双,就是这个出身闹得慌,最终一咬牙,狠心的问道:“你府上可备饭了吗?家事繁忙吗?可有时间闲叙片刻?”

崔容时从善如流,“愿听郡王安排。”

身后小厮谢筠和谢笙泪奔了,公子啊,家里好菜好饭都备下了,您这是哪根筋搭错了要去赴安郡王的鸿门宴,没看安郡王比人贩子都吓人吗?

安郡王看眼前的小子还算上道,心道死马当活马医,给他个机会,不行我再换人。

崔容时安排谢筠先回府通报一下,自己则转身上了安郡王的马车。

状元楼内挂满了古画和字画,平添一份雅致,此刻人声鼎沸,弥漫着浓郁的酒香,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唯有杜康能解忧。

包厢内,安郡王也不客气,开门见山,“论辈分,我与你父亲共事多年,你当喊我一声伯父。近期因公务繁忙,少了些来往,你也莫要见怪。”

崔容时手执酒壶,为从来上朝只摸鱼的第一闲人斟上一杯酒,真诚的说:“安郡王抬爱,晚辈斗胆唤您一声伯父。素闻伯父为人正直,侠肝义胆,从来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坊间多有威名。”

无论是安郡王的随从王英还是崔容时的随从谢笙都低头不语,均腹诽道:“崔公子,您醒醒吧,您嘴里的人确定是坊间一霸安郡王吗?他路见不平顶多绕过,拔刀八成是赌钱输不起要赖账,谈何威名,都是骂名啊。”

安郡王被恭维的浑身舒服,看看这状元的嘴,吐出来的字都跟花似的,和他们一家子耿直的打法全然不同,定是可造之才。遂举杯将酒一饮而尽,一脸赞许的说道:“贤侄客气了,我日常也就是扶个老人家过乱市,送个孕妇去医馆,算不得好事,身为朝廷命官,都是应该做的。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缘何未定亲呢?”

崔容时又斟上一杯酒,诚恳的说:“男儿未立业,何以成家?祖父常说,崔家男儿要轻私欲而重家国,母亲也教导我要清心寡欲方能读好书,以后若娶妻就要做到白首不相离,因此从未相看。”

身后的谢笙实在没耳听了,少爷,夫人给你相亲的画卷都能开画馆了,只是你从来不看而已。

安郡王立刻拍掌叫好,“贤侄当真是克己修身,有你伯父的风采。有道是红粉佳人是骷髅,倾国倾城化白骨,得一贤妇可终老,整那一屋子莺莺燕燕干什么!”

王英望天望的眼睛都抽抽了,您老人家是昼伏夜出,玩的没时间看美人了,每次犯错误都被王妃拎着耳朵教训,哪还敢有花花肠子。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酒过三巡,安郡王握着崔容时的手说:“贤婿,啊不,贤侄,伯父这有个难事,那突厥可汗老儿要娶大妃,厚着脸皮来和亲,我这花骨朵似的女儿怎么能埋骨在那荒凉之地,于是我就拍着胸脯跟官家说女儿三个月必将成亲,让他另选他人。我这女儿端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你哥哥没福气,但我看你福气大大的,咱俩如此投缘,要不要做伯父女婿,也算解我燃眉之急。”

崔容时抬眼,本清澈的眼眸像是染上一层烟雾,水光潋滟,不徐不疾的说:“长乐郡主大义,曾救我崔家于危难,崔某早就敬佩不已。可崔某人轻,如何能配的上郡主,实不敢高攀。”说完心中像击鼓一样,砰砰跳个不停,神情专注的看着安郡王。

安郡王仿佛要溺在这氤氲的眼波里,久久才能回神,“配的上,配的上,我女儿素来喜欢有才情的人,其他倒是好说,只是这刚与哥哥退亲又与弟弟相亲,怕世人流言蜚语的乱说。”

崔容时举起手中酒一饮而尽,定下心神说道:“郡主年幼曾体弱,需与八字相合之人结亲,这结亲不一定非要结婚,做弟妹也是姻亲,您看是不是。”

安郡王瞬间眼睛亮了起来,“妙极,妙极,女儿身体越发羸弱,作为父亲的如何能看的下去,还是得再续前缘,方能保长寿安乐!”

崔容时微笑应下,“伯父高见。”

推杯换盏之间,已至深夜。

月朗星稀,晚风习习,两个摇摇晃晃的人走在大街上,后面跟着几个亦步亦趋的仆人。

“贤婿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干了这杯,再来一杯。”

“伯父,您醉了,我们坐马车回府吧。”

“我没醉,我要赏月,我要高歌!”

一行人终于晃晃荡荡的走到安郡王府的巷子口,崔容时遥遥看见一中年妇人焦急的等在门口,身旁一位身姿修长的少女在默默的为母亲摇扇子,一个少年人不停的走来走去。

夜色如水,月华如练,崔容时觉得天地间的光华都集中在少女身上,竟有几分气短。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相见,情况属实狼狈,崔容时不禁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又望向了门口。

越走越近,少女的容颜愈发清晰愈发动人,清辉洒在她的身上,如同一件轻柔软缎子,脑海里不断回响着“玉色襦裙,轻罗小扇,月色漫,柳如烟。足下清波流转,相思成灰,浮沉萦绕”,却又觉得所有诗句都比不上此刻的一眼万年。

陆氏看到丈夫在一个青年人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嘴里还不停吆喝再来一杯,赶紧召唤小厮上前扶住安郡王。

“王妃啊,我给你捉到女婿了,看看是不是盘正条顺,哈哈哈。”

空气瞬间凝重,身经百战的陆氏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母亲,要不我把父亲打晕背回吧”,傻儿子不甘寂寞地打破沉寂。

陆氏顿觉幻灭了,果真有其父必有其子,古人诚不欺我。

赵晚晴抚扇轻笑,“母亲,弟弟,你们送父亲回府吧,我送一下这位公子。”

陆母觉得不妥,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嘱咐起立夏、白露,“照顾好郡主,速去速回”。

“奴婢遵命。”

赵晚晴引路走在前面,崔容时立刻正了正衣领跟上。

陆氏踏上门槛,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月光把青衣少年的身影拉的很长,黑暗中越发夺目,确实是君子人如玉,陌上世无双,盘正条顺,不错!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父亲今日多有打扰。”宛如清泉的声音细细流淌。

崔容时突然想起曹坤在御花园所言,真的像百灵鸟一样清脆。

“郡主客气了,安郡王直爽豪放,不拘小节,对晚辈极为照拂。”

赵晚晴心想,他想让你做女婿,当然照拂了。此情此景,有些话还是要跟这位公子说清楚,以免日后产生误会。

“公子可知今日父亲为何找你吗?”

对面公子青衣锦袍,身形清瘦,眸光温柔,说不出的雍容雅致。

“我知道。”崔容时坦然的说道,面对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他并不想回避什么。

“还未向郡主自我介绍,我是崔怀瑾的弟弟,崔容时。”

赵晚晴瞪大双眼,父亲不靠谱,没想到如此不靠谱,怎么真的吃了回头草呢。

崔容时好笑的看着对面美目微瞪,像猫一样可爱的女孩。这个场景曾在心里想过、念过,都是旖旎的幻想,当真正来临的这一刻才知道,心就像被猫挠过一样,酥酥麻麻的,说不出的欣喜。

“你,你为什么想娶我?”大概第一次被男人如此专注的看着,赵晚晴到底是害羞了。

和聪明的女孩交谈果然让人愉快,闻弦琴知雅意,话未说尽她都懂了。

大概怕吓到她,崔容时说的很慢,“也许是从我第一次读到你的信件开始,不拘泥于世俗,活的坦坦荡荡,做的事情连我这个男儿都自愧不如。也许是从我路过御花园,看到你与大公主争执开始,原来你还有牙尖嘴利的一面,对自己好的人全力的维护,对自己不好的人不卑不亢。也许是从别的男人嘴里听到对你的赞美开始,我开始嫉妒了,开始变的自私了。也许从你出现在这皎洁的月下开始,我的心止不住的跳动,有了更多的渴望。对不起,于你而言,这些话过于孟浪,可是我就想告诉你。”

还有,也许从小时候开始,可是我不敢说,那些隐匿的渴望如此的羞耻,怕吓到你。

赵晚晴觉得受到冲击了,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是不是这月色太温柔,让她脑袋变的模糊了。她低头思索了片刻,好像清醒了些,父亲说的对,盘正条顺,男色惑人。

眼下对方攻势太猛,她暂时有点招架不住,还需再仔细想想。

崔容时也不急,看着对面的姑娘静静的思索,聪明的女孩也有坏处,太理智了,好像情话说了一箩筐也不太行。

“你知道我的处境,目前除了成亲别无他法。我本想找个式微的人家嫁了,若日子不如意就和离,其实我从未想过要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开启新的生活,所以我给不了你正式的答复。”

崔容时点点头,“我可以等,时间会给你答案,但我希望你的别无他法是我,不会再有别人,可以吗?”

赵晚晴觉得今晚的月光格外刺眼,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崔容时拱手告别,两人影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有一瞬间的重叠,此生终于和她有了交集。

幸福就像手中的沙,想要握得更多,就不要把手攥得太紧,时间会给所有人答案。

次日清晨,阳光格外明媚,一声刺耳的开门声,打破了这谐和的静谧。

安郡王府。

“如意,快给王爷喝点醒酒汤。李嬷嬷,把白露叫过来,我要问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是,王妃。”

过了片刻,白露在门外求见,安郡王也揉着脑袋起来了。

“白露,你昨晚跟小姐出去后都发生了什么事,如实说来。”

白露绘声绘色的复述了当晚的对话,连两人神色如何变化都描述的清清楚楚。

陆氏听的愣住了,怪不得崔容时面对这父子俩还能神情自若,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早有图谋。

“亏我还跟他把酒言欢,我把他当兄弟,他居然把我当岳父,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他!”安郡王好像忘了昨晚怎么低声下气求人了,此刻倒摆起了老丈人的款。

陆氏:到底是谁引狼入室的…….

懒得纠结不靠谱的夫君说什么了,陆氏自顾自的叹气:“哎,咱们女儿要是找个普通人家,我们心里会觉得委屈了她。要是找了这样有成算的,又怕她以后受委屈,好像怎么选都是错的。”

做娘的就是这样,东也怕、西也怕,无论什么样的人家都觉得不合适。

安郡王拍了拍胸脯打包票,“等我这两天好好打听打听这小子人品,如果有品行不端的行为,说破天我也不同意。我们一家有女百家求,还怕找不到女婿!”

陆氏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辛苦郡王了,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已经选错了一个人,再容不得丝毫闪失了。”

安郡王胸有成竹的摸了摸王妃的小手,“你放心,这事全权交给我!”

陆氏默默想,希望这次靠的住吧。

崔将军府。

崔太尉、老夫人和崔夫人在正厅端坐,崔容时身子站的笔直。

“说说吧,你从什么时候打的主意”,崔太尉沉声问道。

崔容时知道瞒不过去,只好如实交代,“祖父、祖母、母亲,容时让你们费心了。从第一次看到长乐郡主的信件开始,我就觉得她是天下最善良、最聪明、最豁达的姑娘。这样的姑娘要和亲到突厥,嫁给年近花甲的可汗,我不忍明珠蒙尘,才想救她于危难,是我趁人之危了。”

“容时,长乐郡主确实是难得的好姑娘,祖母也甚是喜欢,可是她和你哥哥的事在前面,你如何娶她呢,不是让世人戳脊梁骨吗?”

“容时已同安郡王商议过,说郡主退亲后身体愈发不适,经相国寺住持指点,姻亲也是结亲,同样对郡主有所助益。崔家为感谢郡主的大恩,主动求二姓之好,缔燕婉之欢。容时自知逾礼,实是敬佩郡主为人,还请祖父祖母和母亲成全。”言罢,深深行了跪拜礼。

崔夫人起身,向崔太尉和老夫人行礼,“父亲、母亲,许是我们与晚晴命里有缘,没做成怀瑾的媳妇,倒是成了容时的媳妇,缘分说来真是妙不可言。媳妇斗胆,想为容时求个情,长乐郡主也许注定就是要嫁进我们家的。”

崔老夫人也看向崔太尉,心中所想不言而喻。

崔太尉叹了口气,“许是真如你们所说,命里带缘吧,兜兜转转还是成了一家人。长乐郡主身份尊贵,六礼还是得尽早准备,万万疏忽不得。”

崔容时和母亲相视一笑,齐声答道:“是”。

兜兜转转,走走停停,也许我们一开始就该在一起。

崔府这厢风风火火准备起了采纳之礼,安郡王府也大张旗鼓的开始了背景调查。

“父亲,儿子愿当马前锋,勾栏瓦舍、酒肆赌场,我定是要查个底朝天!”

“好儿子,跑马斗鸡我去查,咱们父子俩双剑合璧,就不信有任何毛病能逃过我们的法眼。”

陆氏听后冷笑,“你们爷俩平时就没干过好事,认识的都是什么人。”

“阿音,这就是你们妇人之见了,白猫黑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你就静待佳讯吧。”

“瞧好吧母亲,我们爷俩去去就回。”

李嬷嬷被安郡王父子逗笑了,“王妃,郡王府要是搭个戏台,都不愁唱戏的人。”

“他俩在家,别说是戏台,放个棍子都能耍猴戏。唉,嬷嬷,你是我的奶嬷嬷,晚晴的嫁妆还是得你多费心操持,丫鬟们恐思虑不周全,我不放心。还有丫鬟小厮也要挑最好的陪嫁,咱们郡主一定要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李嬷嬷看着徒增伤感的主子,安慰的说道:“王妃您放心,我省着。听闻崔家状元无比俊俏,崔家老夫人和夫人都是极好相与的,况且还有您和郡王在,谁能欺负得了咱们郡主。”

陆氏握了握嬷嬷的手,低叹道:“希望如此”。

晴苑书房内。

“先生,我在书中看到朝碧海而暮苍梧,睹青天而攀白日,心向往之。人浮于世,当志在四方,踏遍名山大川,游遍江河湖海,功于社稷,永铸千丘。可内宅女子,一方小院,庭前有花,好似就足矣。我不明白,当何去何从”,赵晚晴恭敬的向女先生冯淑慎请教。

“晚晴,当你熟读诗书,走出这四方宅院,看过烟雨江南,看过冀北风雪,看过长风破浪,看过大漠孤烟,你的心就不会困于内院。人生一世,重要的不是在哪,而是心中有什么,云帆尚可渡沧海,心无归处任苍茫。”

冯淑慎望着心中疑惑的学生,微笑着问道:“可是婚期将至,你怕了?”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关意愿。”

冯淑慎打趣着学生,“无关意愿吗,我怎么听青宸说,还有一见倾心的信件,有御花园偶遇,有月下相伴呢?”

“青宸是个大嘴巴,他的话不足以信。”赵晚晴顿时有了小女孩的娇羞。

停了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从我五岁起您就教导晚晴,亦师亦母,在这世上您再没有其他亲人了,晚晴想请您随我一起走,未来我给您养老,可好?”

冯淑慎看着眼前的女孩,父亲去世她应邀来到安郡王府做女先生,看着晚晴从稚嫩女童到如今的花季少女,十年时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若真的要离开,她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还能去哪里。

“该教你的我都教了,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八股文你虽然不喜,也都学的很好。小时候总是吵着让我给你讲故事,游记、杂谈看的比正史还多。晚晴,你与寻常姑娘不同,心有广阔天地,终有一天要离开这四方大院的。今日你能问我,我很开心,如果有一天你不需要我,我也会离开。”

“先生,我需要你,若日后我有孩子也希望你能教导他。比起做学问的能力,人的眼界和胸怀更重要。”

“好,为师答应你。”

一日为师百日恩,终身不忘师徒情。

郡王府。

全家四口齐坐一堂,安郡王就近日对崔容时的背景调查情况进行专题汇报。

本次调查让父子俩颇为受挫,本想找找新科状元的黑点,结果得出的结论竟是高度自律,天之骄子,妥妥别人家的孩子。情报如下:

崔容时,男,16岁,崔太尉次孙,爱好不详。

成长经历:1岁能言;3岁启蒙;5岁习武术;7岁吟诗作赋;10岁随父亲赴边关;12岁上国子监;16岁荣封最年轻金科状元,从此一举成名天下知。

饮食习惯:不吃辣,其他不详。

与女子接触情况:身边仆人均为小厮,从未踏入勾栏瓦舍,其他信息不详。

据同窗同学透露,国子监有个顺口溜,为崔容时量身定制。

太阳不落山,崔容时不离案。

书院不落锁,崔容时不回舍。

三更梆不响,崔容时无梦乡。

旬试、岁试、升格试、监试,次次考第一。

旬假、田假和授衣假,假假不回家。

据授业先生透露,因崔容时榜样力量太强大,导致各科先生对当界学生要求格外严格,中举率和中榜率大幅度提升,远远甩开了齐头并进的白鹿学院。国子监根据此等现象特做了分析研究,题为论好学苗的重要性,进而加大了入学考试难度。

“姐姐,我姐夫这金灿灿的履历,当选住持都够了,简直自律的没有人性啊!”

安郡王又是一脑盖,“你小子满嘴喷粪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还没入门就喊姐夫,坚决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明天你就去书院好好学习,再逃学老子打断你的腿。”

陆氏对崔容时还是比较满意的,自古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心也稍稍安了一些。

赵晚晴蹙起了眉,冯先生曾说过,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一个人越光鲜亮丽,越是城府颇深。这样的崔容时堪为良人吗?

这时,一声奏报打乱了所有人的思绪。如意拿过来一个金色宴帖,“后日,陛下为新科进士在琼林苑设宴赐贺,皇后娘娘在清漪园宴请官宦女眷,共庆盛世,合称谢喜宴。”

“阿音,这琼林苑和清漪园不过几步之遥,这哪是谢喜宴啊,不就是大型相亲宴吗?不行,我可得找崔太尉商议一下,不能让到嘴的状元女婿跑了。”

陆氏看着来去一阵风的安郡王,扶了扶额头,又叹了口气,这家子除了女儿没有省心的。

崔将军府。

一更天的梆子敲响,崔太尉和崔夫人刚准备就寝,门人传报:“安郡王求见”。

崔太尉望着已经黑透了的天色,无奈的又穿上了便服。

正厅内,丫鬟用茶盘捧着上茶,安郡王也不坐,来来回回的踱步。

远远瞧见崔太尉走过来,安郡王立刻上前,“崔太尉,小王深夜前来,实在是有事相商。”

“安郡王有事请讲。”

“这…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崔太尉猜测道:“可是后日谢喜宴之事?”

“诶呀,太尉您老人家真是老神仙了,料事如神那。内人前些日子进宫,皇后娘娘提及过此事,此次谢喜宴一是贺学子们高中,二是也为京中贵女择婿。容时前些日子也来府里拜访过,不知您这厢是什么意思呢?”

崔太尉心想,这安郡王又给自己脸上贴金了,“郡王,前些日子容时已同我和夫人以及他的母亲讲了对长乐郡主的倾慕之心,郡主如此才貌、人品,我崔家是求之不得,因此丝毫不敢怠慢,已请了汴京城最好的廖媒人,待近几日备好采纳之礼就上门求亲。我和夫人由衷感谢郡王府的大仁大义,想着一切定要准备妥帖,让郡主风光大嫁,哪想冒出这谢喜宴,郡王可是担心再生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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