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苓周琼小说(我,医门罪女,医术经商赢麻了)-热门小说在线阅读

齐齐小baby

唐云苓周琼是小说《我,医门罪女,医术经商赢麻了》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我,医门罪女,医术经商赢麻了》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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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苓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跳水救起的分明是个小学生,并非眼前这个少年。

可她却有些舍不得醒来,因为眼前的少年实在是太过好看了!

青葱的少年郎长了一双凤眼,眼尾狭长自带旖旎风情,长长的睫羽沾着水珠,正低头看着她,眉心处那点被水痕滑过的朱色更显冶艳。

这样昳丽风姿人间能得见几回?不看就是亏!

许是见她一直没有反应,少年神色略挣扎了下,低头俯身朝她的脸探来。

啊,这是要人工呼吸?

云苓老脸一红。

活了一把年纪了,依着少年的年纪都得喊她一声“阿姨”了。救个人而已,倒也不必这么牺牲!

她正准备挣扎,却发现少年的双掌按在了她的肚子上。

下一瞬,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胸腹之间接连被挤压捶打,她“哇”得一声,直接疼晕了过去。

......

等云苓再次转醒的时候,睁开眼便瞧见了头顶的月白纱帐,以及左右两侧的黄花梨木围栏。

托现代鉴宝节目的科普,她一眼就认出自己正躺着的乃是一张架子床。

这年头难道还有医院用架子床当病床?未免也太奢侈了些!

顺着鼻尖传来的兰花幽香,她的视线一一略过这间古色古香的房间,落在了那半开阖的窗扉之上——

龙泉青瓷栽石斛兰?!

云苓飞快地闭上眼。

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觉,她可是见义勇为又买了医保的大好人,怎么着也配抢救一下吧?

最多是救人时撞坏了脑子,要么就是她上一顿吃的蘑菇没煮熟。

穿越什么的,不存在的。

只她接连睁眼三次看见的还是这个房间,不免有些着急。

就在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站在她的床前打量了一会,又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耳边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不烧了就好。”

假装沉睡的云苓悄咪咪睁开一条缝,只看到一个女子的背影。

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里面的汤碗试了试温度,接着端起碗又走回云苓身边。

她在云苓床边坐下,舀起一勺汤凑了上来。

虽然很饿,但云苓死死咬紧牙关。

一怕有毒,二也不知道昏睡之人到底是如何进食的,怕自己装睡被发现。

奈何这汤实在太香了,她的馋虫被勾了起来,肚子先一步唱起了空城计。

声音不大,她却有些尴尬。

可一旁的少女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地替她抚平被角。

云苓正想着自己该如何“醒”过来才合理,毕竟她没有演戏的经验。

要不,等少女再试着喂自己的时候?

她这边纠结着,少女却开始轻轻哼起了歌。

耳边的吴侬软语轻晃,有些听不清歌词,像是从前听奶奶唱的歌谣。唱到最后一句时,云苓终于听懂了。

少女唱的是——

“唐云苓,魂归来兮。”

连着喊了三回,歌声戛然而止。

云苓蹙眉。

唐?

她不过是下水救个人而已,怎么再上岸就多了个姓氏?

“阿苓,我们不在水里,在岸上呢,别怕,别怕。”少女伸手抚上她的眉心。

云苓深吸一口气,决定面对事实。

她睁开了眼。

眼前的少女长得花容月貌,杏眼澄澈,脸庞白皙,一对清淡的柳叶眉更是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

脑海里腾得闪过三个字,沈青黛。

......是眼前人的名字?

一段不属于云苓的记忆冲进了她的脑海里,令她有些浑浑噩噩,不知所措。

“阿苓,你怎么了?”沈青黛见云苓眼神发直,不由得开始心慌。

阿苓本来就因为小时候的惊吓有些失魂症状,这次意外落水,别又生出些旁的病症来。

她小跑至门边,对着外头的洒扫婆子喊道:“快去告诉老太太,就说大小姐醒了。”

顿了顿,抬眼望了望天色,又叮嘱道:“若是老太爷下值了,就一并请过来。”

沈青黛又一次回到云苓身边,这一次却是将她搂在了自己怀里,“阿苓别怕,阿姐在这呢,一直在这里陪着你。都是阿姐的错,不该自己跑去给老太太送东西,让你和翠竹两个人留在湖边。”

她很后悔。

三日前在红莲寺祈福的时候,她和阿苓并小丫头翠竹三个人本在后山莲湖赏花,而她的祖母陪着老太太在前殿祈福。

后来她发现要供奉的菩提珠还在身上,就匆匆送去了前殿,留下翠竹陪着阿苓。

哪曾想,她不过离开一刻钟的时间,等折返回来时却不见了两人的身影。她找寻之下才发现,阿苓全身湿透、一身污泥地昏睡在湖边角落里,而翠竹更是不知去向。

这年头虽世风日渐开明,可阿苓已经十三,又生得那般姝色,她着实不敢张扬,只得将人藏在湖上纵横交错架起来的竹道上,利用高高的荷叶遮掩身形。

好在她很快就寻到了一个小沙弥,给了好处替她将老齐寻来,这才悄悄将阿苓送回了寺外的马车里。

虽然换了备用的干爽衣衫,但阿苓当日就开始发起高烧。

到了今日烧已完全退了,可阿苓的神情又......

就在沈青黛满心悔恨懊恼之际,一对老夫妻迈进门槛内,“苓儿醒了?”

走在前头的老妇人一副好相貌,圆脸小巧,面庞白皙,生的很是秀气端丽,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婉约素雅,可惜绾起来的发髻中已有一半染了霜雪,平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原主的祖母,吴氏。

“老爷快来看看,咱们的小阿苓可是大好了?”

后头的老者精神矍铄,眉目慈和,虽身着绣着白鹇的青色官袍,却莫名令人感到亲近与安心。

原主的祖父,唐京墨,人称唐老太医,乃是瑞都太医院从五品的副院使。

察觉到手腕处的寸口穴被扣住,云苓迅速从神游的状态中回神。

眼前给她把脉的是原主祖父,可是,这老头怎么与自家的倔老头长得这般像?

年轻了二十岁的倔老头!

接收到老者慈爱的目光,云苓觉得有一阵恍惚。

倔老头不犯倔脾气的时候,也是这么看她的.....

“没事了,才醒来还有些气虚,给她弄些清淡的吃食补补,今日的汤药再喝两剂。”

唐京墨交代完,看着大孙女依旧呆滞的模样,心下略叹了口气,抬手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可不能嫌药苦。”

云苓下意识回了句:“好。”

一个字,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哑了十年的人,她开口说话了!

看着一双双不可思议的眼睛,云苓顿觉大事不妙。

越来越多的记忆从脑子里闪过。

假如她没疯,那么此时她或许应该也许可能是......穿越了。

那些驳杂的记忆里,原主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她看着人来人往,听着旁人对自己说话,可原主自己好像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

她方才明明告诫自己要谨言慎行的。

可是她忍不住啊。

即便是穿越了,倔老头对她的威压还在,令她不由自主就应了声。

暴露了怎么办?在线等,很急!

吴氏眼里闪烁着泪花,语带哽咽,“苓儿,再应一声,你再应一声给祖母听听!”

沈青黛紧紧抓着她的手,眼含鼓励:“阿苓,你想想方才是怎么说的?你再试一试!”

唐京墨则盯着眼前的长孙女,若有所思。

苓儿三岁时落水受惊,挣扎惊呼之间撞了头,等伤好后却再也未能开口说话。

且醒来后性子变得十分沉闷,虽不至于痴傻,却也总比正常的孩子孤僻。

身为一名医者,他很无奈哎。一直治不好她的哑疾,也找不到苓儿的病因,只将其归根为受到惊吓后神魂惊厥失了一缕精魄,便也由着夫人日日在苓儿耳边唱喊魂歌。

十年了,没想到今日却能听到苓儿开口,身为祖父的他第一时间是欢喜的。

只是,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过了五十知天命年纪的唐老太爷,在进入太医院之前也曾四处行医,见过各种奇奇怪怪的病症。

阅人无数的他,不得不怀疑眼前的小姑娘,还是他的孙女吗?

唐老太爷目光灼灼,云苓已然不敢与他对视,只得暗自叫苦。

倔老头啊,你不是早就魂归地府了吗?我怎么重活一世还要受你的血脉压制。

她低垂着头,按照记忆里的模样摆着姿势。

只不过,她还是顺从地又说了一个“好”字。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她没有办法真的做一个“哑巴”,与其遮遮掩掩等着将来被拆穿,还不如先露个头出来,让唐家众人做好心理准备,也让自己适应适应新身份。

吴氏喜极而泣,一把将云苓搂在怀里,“好孩子,你可算是好了,祖母往日不敢说,心里可真是愁坏了,就怕你爹哪日回来,怪罪祖母没照顾好你!”

吴氏身上带着一股暖香,长得也比阿奶好看很多,不过云苓却在她身上看见了阿奶慈爱的影子,不由得也伸手搂住她的腰,依恋地贴着她的胸口,怀念着从前的温暖。

穿越之前,她的倔老头也就是阿爷,因着一场席卷全球的病毒过世了,而阿奶自阿爷去后也郁郁寡欢,连着生了几场病之后也跟着去了。

本就父早亡、母改嫁的云苓一夕之间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儿。

在外人看来,她继承了家里所有拆迁来的房子,买了不错的车,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还没有老人的拖累,这日子定然是过得富裕又潇洒。

甚至还有人会开玩笑说,她一人吃饱,全家都不饿了。

可谁又知道她内心的遗憾与苦楚?

也没有人知道,她买车时的心愿,只简单地想带着二老去远一些的地方,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而已。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眼前就算是一场梦,她也想好好做下去。

“老夫人,大夫人遣我来问问,可要现在摆饭?还是等一等再说?”屋外院子里响起一道声音。

唐老太爷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眼前的温情,“先去用膳吧,既然苓儿能开口说话了,也是件喜事,明儿休沐我请金尚书来家中用膳,也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吴氏闻言立刻眼前一亮,打量着怀里已现姝色的小姑娘,更生欢喜。

本来因为苓儿的哑疾,她对老爷定下的这门亲一直有些忧心。

现在苓儿会说话了,金家那门亲事也就算不上高攀。老爷子和金尚书素来交好,苓儿嫁过去也能立得住。

......

等唐老太爷带着人到花厅的时候,就听见长子在里头骂骂咧咧。

“阿爹真是老糊涂了!小丫头片子不就是着凉发烧吗?谁家孩子不生病啊?我家芙儿可没这么兴师动众过!阿爹也真是的,只知道忧心老二留下的小丫头,也不关心关心他的大儿子我,我这个长子在外奔波一天了!”唐远志抱怨个不停。

大夫人曹氏也在边上起哄,“老太爷可偏心得很,有好事只想着云苓丫头,哪里会想到咱们可怜的芙儿。老爷,要我说,金家那门亲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饶是唐远志性子再粗也明白了几分。

他狐疑地望着曹氏,“你是想让芙儿与金家那小子结亲?可你不是说,想让芙儿嫁给你娘家大侄子?”

“此一时彼一时......”

见两人越说越不着调,唐老太爷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瑞都是藏不住秘密的,不是什么话都能在家里随便乱说的。也亏得他挣得这份家底薄,花厅此时没什么下人,不然这两个蠢货的话第二天就能飘满瑞都。

唐老太爷大刀阔虎走了进去。

见他面色难看,唐远志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嬉皮笑脸道:“阿爹,你今日当值可还顺利?这一回来就操心苓儿,真是辛苦了。”

唐老太爷懒得看他,自顾自在主位坐下,冷哼道:“我不过是一个天天操心小丫头片子的老糊涂,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这样的老糊涂一天净不干正事,哪有旁的白身辛苦忙碌。”

唐远志:“......”

行吧,在老爹眼里他永远都是没用的白身,读书不成,学医不成,比起另外三个弟弟简直就是一无是处。

不过很快就不是了,等他和小国舅搭上线,自能让唐家更上一层楼。

那个时候,阿爹自然会明白,谁才是唐家最有用的人!

不过他暂时还硬气不起来,只得继续哄着老爷子,“阿爹,您别生气,我们夫妻闹着玩瞎说的,都怪曹氏每天都拿这些琐事烦我,我这不是拿话堵她嘛。您老可别因此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唐老太爷没理他,提起筷子道了句:“吃饭吧,苓儿多吃些。”

唐远志这才瞧见挨着吴氏坐下的云苓,“苓儿大好了啊,是该多吃些。”

他不过是随口一句而已,却不想对方朝他甜甜一笑,极为乖巧有礼回道:“谢谢大伯父。”

原准备坐下的唐远志,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你你你......”唐远志指着云苓说不出话来。

而曹氏则是指着云苓,对着丈夫连连念叨:“她她她......”

怎么就开口说话了呢?这一说话,她之前给换亲找的借口可就不管用了。

唐老太爷还没说话,吴氏却有些吃味了,“苓儿,唤声祖母听听。”

怎么一开口就先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真真晦气。

云苓从善如流,依着记忆里的名字一一称呼了过去。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苓儿不过是病好了而已,病好自然能再开口。”

唐老太爷一锤定音,执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大户人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他们唐家虽然才来瑞都十年,但也随大流学起了官家做派,改了不少乡野的习性,逐渐有了些起居上规矩,不过比起瑞都那些个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来说,这所谓的规矩其实也拿不出手。

私底下看不起唐家人是泥腿子出身,暗讽“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云苓此时却有些庆幸穿在唐家。

若是在什么高门大户还有那些个皇亲国戚家里,自己恐怕就要被电视上那些封建礼仪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家人吃着饭,除了唐大老爷夫妇之间不停地挤眉弄眼,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外,旁的倒也温馨。

这时,一个长随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短打,看起来颇为精练能干,约莫只有四十来岁的年纪,实则只比唐老太爷小了两岁,也过了知天命的岁数。

这是老齐,在唐家身兼数职,管家、采买、车夫、长随......只要唐老太爷吩咐了,他什么都能干。

老齐神色有些凝重,走进花厅后先是朝着众人问安,待看见云苓后,目光里带出些许宽慰,很快却又被忧色取代。

他凑到唐老太爷身边,低声含糊说了几句话。

云苓立刻感受到了老爷子审视的目光。

唐老太爷保养得不错,双目很是明亮,望着人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温和,可与其长时间对视的时候,却又让人不敢直视,好似自己的一切小心思都将无所遁形。

云苓此时就有这样的感觉。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除了有两段空白的记忆想不起来之外,平日原身这个当孙女的也只是略孤僻了些,好像也不曾做过错事。

她挺了挺腰板,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回望过去。

倔老头说过,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人家看你,大大方方让人看就是了。

若真的做了......那也是原主不是她。

打死不认。

云苓这个模样,落在唐老太爷眼里更觉奇怪。

小姑娘似乎并不怕人,这一点与苓儿也不大一样。

唐老太爷收回视线,转头对老齐吩咐道:“买副棺椁好生葬了吧,另外再去牙行问问她的家在哪,遣人寻访过去再赠些银两。”

“棺椁?这是要给谁办丧事?”唐远志诧异,很快就明白过来,“翠竹那丫头死了?怎么死的啊,咱家不是才买她不到三个月?这六两银子打了水漂了?”

平日里没头没脑也就罢了,眼下还说出这么冷血的话来,唐老太爷真的恨不得将老大塞回娘胎里。

他和吴氏年轻时候也是四里八乡公认的聪慧人,怎么会生出这种货色?

“怎么死的?被你这乌鸦嘴咒死的呗。”

见唐老太爷吐了口,老齐忙将事说了,“自打大小姐落水,翠竹不见踪影开始,我这几日同红莲寺的僧人们一直在找,前几日一点消息都没......结果还真的让大老爷给说中了.......”

他望向唐远志,“人的确是落水了,只是身体被水下的莲叶茎秆绊住,没能活下来,直到今个儿下午才浮了上来。”

前两日的胡沁竟然成了真,唐远志莫名觉得后颈一凉。

再看唐老太爷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决定溜之大吉,“阿爹,我想起来前几日还有一笔账没算清楚,就先回书房了。”

听见翠竹也落水死了,云苓心口隐隐有些抽痛,这是原主本身的情感,但她的内心也是不住惋惜。

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没了。

原身原本的丫头不是翠竹,而是双喜。只是双喜年纪大了,被吴氏放出去嫁人,又买了翠竹进来填上。

翠竹不过十来岁,虽然很是乖巧伶俐,但吴氏原本是不想买的,她想要买个年纪略微大些、行事稳妥的来照顾孙女,但架不住人牙子推荐,又觉得女娃子甚是可怜,于是就买了。

翠竹原名大花,是个农户家的女儿,出生时生母难产早亡,又是个女孩子,一直被家人不喜。后来亲爹娶了后娘变了后爹,等她帮着将继弟带到三岁,后娘就嫌弃她在家吃白饭,本想再养大些嫁出去多收点彩礼回本,又怕因此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影响给儿子娶媳妇,索性对外宣称进城走丢了,实则暗地里把大花卖给了人牙子。

这样可怜的孩子,死了却还要给黑心的“后爹”与后娘创收,天下哪有这么美的事?

云苓终是忍不住对老齐道:“翠竹的家人都欺负她,还把她卖给人牙子,那一窝子的黑心肝不配拿她的身后银子,依我看......”

她一时有些语塞,脑袋飞速运转,待瞥见吴氏的脸后,福灵心至般想到了一个主意。

“祖母,给翠竹在万檀寺点盏长明灯,愿她来世投个好人家。”

这银子就算是扔水里,也不能给那对黑心夫妻。

吴氏自来了瑞都后,每年都会送银两去万檀寺给去世的亲人点长明灯,今年还没去,正好下次去的时候就顺带捎上。

“好,好,就点长明灯,再给翠竹加些纸钱。”吴氏自是满口答应。

“苓儿,你和翠竹为何会落水?”唐老太爷沉声问道,神色肃穆。

老齐替他提了那么多年的药箱,耳濡目染之下于医道上也略懂。

且老齐还是个练家子,对人体遭受伤势会呈现出什么样的伤口也了解。

方才老齐回他的时候,提到翠竹的尸身上有两处被重物击打的痕迹,分别在头盖骨和右腿小骨。

并非单纯的失足落水,恐是另有隐情。

是啊,为什么她和翠竹都落了水?

云苓没法回答唐老太爷。

因为脑海里那两段空白记忆之一,便是这次落水。

她甚至连原主在红莲寺的经历都记不太清。

“是啊,云苓丫头,你说那么多人去红莲寺赏莲,怎么偏偏就你和翠竹落了水?你这丫头从小就爱玩水,怎么大了还不让人省心,你瞧瞧又白白死了个丫头,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曹氏这人说好听点是爱凑热闹瞎起哄,说难听点就是爱煽风点火,这眼见云苓不搭腔,就以为自己揪住了她的错处,更是想要在老太爷面前将她踩下去。

谁叫老太爷和老夫人成天只知道偏心云苓呢?

都是做孙女的,芙儿这孩子不会讨好卖乖,左右还得她这个当娘的出手。

云苓半蹲行了一礼,“大伯母,是苓儿错了,当日应该在府中陪着芙妹妹养身体,不该想着替大伯娘尽孝就陪着祖母去祈福。若家中银子不够使,大伯娘就拿了我的月例银子先用。”

这死丫头是懂怎么戳她肺管子的!

曹氏气了个仰倒,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

这一趟红莲寺祈福本应是她陪着老太太去的,哪知出发当天芙儿肚子有些不舒服,她就芙儿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哪里放心得下?随口就说让云泠和青黛两个替她尽孝。

且老夫人也没将管家权放给她,只将家中几样鸡毛蒜皮的小事让她管着,且拿侄女的月例银子来补贴公中,她既没这脸皮,也没这权利啊。

不过,自那件事后死丫头都十年不开口了,这一开口嘴皮子怎么就这么利落,莫不是撞了邪?

想到溺死的翠竹,曹氏打了个冷战。

“老大媳妇,你先回去吧,近来也盯着老大一些,让他少干不着调的事。”唐老太爷对曹氏说道。

曹氏正不知找什么借口离开呢,闻言忙拽起还在埋头吃饭的女儿走了。

云苓本以为唐老太爷还要再问,却见唐老太爷对着吴氏道:“你们再吃些,我和老齐先去药房。”

前几日,泰安帝因着大皇子之事病了一场,醒来后性子冷了许多,手段也变得强硬,以至于朝堂上形势越发诡谲,就连太医院的人都有些风声鹤唳起来。

山雨欲来,此时他唐家的一个丫头却在红莲寺被害,委实透着蹊跷与古怪,难免会引来猜忌。

他的目光扫过正乖巧吃着鱼的云苓。

破绽太多了,苓儿小时候被鱼刺卡住过,之后就没碰过鱼。

罢了,罢了,等他空了再去翻翻周易,这会还是先处理翠竹的事情。

等唐老太爷带着老齐一走,云苓便越发自在了。

她左右挨着吴氏和沈青墨这两个原身最亲近的人,顿觉心安。

她一边吃着,一边翻着原主的记忆碎片,以了解更多的讯息,尽量让自己与原主更加相似,至少别人问起从前的事情,她不能答错。

哎,她觉得自己在唐老太爷面前就是一个无所遁形的小偷。

只她翻遍了记忆,却发现没有原主与母亲和父亲相处的画面,只知道母亲是陆秋浓,在她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去世了。而父亲唐君迁,则是唐家的老二,因爱妻病死后郁郁寡欢,后来直接失踪,直到现在也没回过唐家。

不过她却找到了幼时很多在曹氏身边的画面,那时的曹氏也没有现在这般尖酸刻薄,也将她当做女儿一样疼。

另外一段记忆缺失之后,她便养在吴氏的身边,由吴氏和吴氏的义姐沈巧月照顾,而沈青黛则是沈巧月的孙女。

沈家祖孙俩自家里遭了难后就投奔了吴氏,也算是半个唐家主子。

晚膳结束后,云苓打着消消食的幌子,随着沈青黛慢慢走着,实则借着这个机会看看唐家。

毕竟,在记忆里走马观花,哪里有亲眼见到来得实在又震撼?

唐家没有底蕴,这宅子也小得可怜,但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雕栏画栋,颇为精致。

这样古色古香的庭院,又是在东瑞国国都的地界上,就算有些偏了,依旧价值不菲。

若是放在现代,也应该抵得上一个四合院吧?

一想到现代那些动辄上亿,甚至是几个亿的四合院,她对自己未来的米虫生涯更加满意。

也从心底里佩服白手起家的唐老太爷,短短三十年就挣下偌大的家业,造福子孙。

这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有一技之长的人就是吃香啊。

等云苓和青黛走回绛晨居,天都有些擦黑了。

青黛想着她才初愈,便不允许她翻看书案上的书册,招呼从吴氏那调来的丫头守着云苓休息,自己转身也回了西厢。

许是原身昏睡太久,亦或是她新穿来这里还在兴奋,云苓一直不曾睡着,便隔着帘子与小丫头说话。

也不知过了什么时辰,院外突然乱哄哄地闹做了一团,隐隐约约还听见了大伯娘呼天抢地的嚎哭声。

云苓立即下床,披上外衣就拉着小丫头出了房门。

哎,古代挺好的,就是她才来,还没有习惯没有手机的日子,只能半夜去凑个热闹。

她自看见唐远志和曹氏的第一眼起,就知道这两人绝非池中物,定然是“搞事”的一把好手,这样的“卧龙”和“凤雏”又结成了夫妻,以后可看的热闹定然不会少。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没有错。

曹氏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冲向唐老夫妇所在的松鹤居,一路扯着嗓子嚎哭。

不止整个唐家人都醒了,就是邻居家与松鹤居贴着的屋子也掌起了灯,透过来丝丝缕缕的微弱光芒。

啧啧,也不知隔壁住的谁,倒也是个爱听热闹的。

曹氏扑进松鹤居内,拍打着二老的房门,“阿爹,快开门啊,大事不好了,远志他被人抓进大理寺了!”

唐老太爷打开房门,一脸铁青,“老大不是晚膳后就去了书房,怎么会被大理寺抓走?”

若大理寺上门来拿人,应该也是先来找他。

“这个杀千刀的,说去书房,其实早带着小厮溜出门了。阿爹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这个杀千刀的现在是越来越不将我放在眼里了,他居然,他居然去了群芳楼那种腌臜地鬼混!我可不活了啊!”

隔壁的油灯瞬间被吹灭。

这话可不是好人家能光明正大听的!

唐老太爷虽然是个医官,不如正经的臣子明白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可该有的常识他还是有的。

大理寺绝对不会无聊到去秦楼楚馆抓捕恩客。

除非这个寻欢作乐的恩客犯了事,且必然是牵扯到什么大案中才会让大理寺等不及连夜赶去。

想到这里,唐老太爷心头涌现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强压着满心的疑惑,让曹氏与吴氏一起去了偏屋坐下。

“大理寺不会随便抓人的,说说吧,老大最近又干了什么蠢事?可有与什么人过从甚密?”唐老太爷直接问道。

曹氏有些茫然,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爷们的事啊,问多了唐远志只会嫌她越来越啰嗦。从前在村子里还好,有老太爷压着,唐远志没出过远门也没见过世面,花花肠子也没那么多,倒还有几分体贴。

可自来了瑞都,他见得多了外头温柔小意又长得好看的小娘子,对她是越发不耐烦了。若非老太爷立了唐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她说不定早就有了“妹妹”。

想到前几日从醉酒的唐远志身上摸出的金簪和银票,曹氏顿觉有些不妙,一拍大腿道:“这杀千刀莫不是偷了别人的银子?不然他那几个三瓜两枣的够逛花楼?对,一定是这样,所以大理寺才抓他。”

不着调会传染?

曹氏刚进门的时候也不是这个性子的啊,现在眼看这是和老大一模一样了。

唐老太爷很是无语,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抓小偷也不会这么兴师动众,我且问你,他最近会在你跟前提到什么人,亦或是提起什么奇怪的事情?”

曹氏茫然摇头,很快又惊道:“前几日醉酒,他发酒疯时候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小国舅的。不过阿爹,他素来爱吹牛,八成是胡沁的。”

唐老太爷听见小国舅的名字,心已经凉了一半,再一想到如今风云诡谲的朝堂以及小国舅背后的刘家,整个心都凉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等消息吧。”

他颓然地朝曹氏摆摆手,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曹氏本想再继续哭诉,但窥到吴氏隐含不悦的神色,只得泱然起身告辞。

“那阿爹,相公就麻烦你了。”

虽然唐远志去风月场所令她很是不快,但女子素来以夫为天,唐远志若是在大理寺有个三长两短,她这辈子就没了指望。

尤其是听说去了大理寺的人,就跟下了地狱似的,什么上刀山下油锅拔舌头的刑罚都有,就算是活着出来了,起码也得先掉层皮。

万一这杀千刀回来缺胳膊少腿的,可要她和芙儿怎么见人?

曹氏离开之后,唐老太爷默默抹了一把脸,站起来对吴氏说:“你再睡会,莫要担心,我去寻人问问。”

“这么晚了,老太爷可是要去金尚书家?”吴氏担忧问道。

整个瑞都,与老太爷私交最好的便是掌管户部的金尚书,可这户部与大理寺八竿子打不着,老太爷恐是要白跑一趟。

唐老太爷点点头,“先去他家,若是打听不到消息,我觍个脸再寻别家问问。”

身为太医倒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怕遇到查宵禁的士兵,只说谁家有人得了急症,必不会遭到阻拦。

毕竟在官员满地走的瑞都,谁家还没几个厉害亲戚呢?若是耽误别人问诊出了岔子,没人敢担这个责任。

吴氏无奈叹了一口气,“老爷路上小心。”

她为唐老太爷生了四个儿子,除了不知所踪的老二,也就是老大从小就会闹腾,也最会惹事,偏偏他还心比天高,每每犯事都要老爷子去替他擦屁股。

本以为来瑞都人能消停些,没想到是在这等着呢。

唐老太爷匆匆跨出门槛,就看见了云苓溜之大吉的背影。

“苓儿。”唐老太爷喊住了人。

“祖父,呵呵,还没睡呢?”

云苓慢慢转身,脸上有被抓到听壁角的窘迫。

唐老太爷望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夜里凉,早些回去吧。”

“好。”云苓拉着小丫头迅速跑路。

却听见身后唐老太爷叹了一口气悠悠道:“若是记起红莲寺发生的事情,定要告诉祖父。”

云苓脚步一顿,重重点头。

如果这件事情对唐家很重要,她若是想起来了定然不会隐瞒。

只她回去之后辗转反侧,绞尽脑汁,依旧没能想起来在红莲寺落水的原因。反倒是后来精疲力尽,昏昏欲睡之间,又在梦里重遇了那个红衣美少年。

不是美好的邂逅。

她在梦里又被人揍了一顿肚子,吐得稀里哗啦地晕了过去。

第二天早膳时分,唐家众人俱是围坐在花厅内等着。

老太爷一夜未归,谁也没有心情用饭。

吴氏自己虽然没有胃口,对孙辈还是一如既往地关爱:“青黛,苓儿,芙儿,你们趁热吃,省得凉了闹肚子。”

转头又对其他人道:“都吃些,不用等了,老太爷回来后单独给他热热就是了。”

正说话间,老太爷木着一张脸,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

他在主位坐下,也不说话,端起一碗小米粥就喝了起来。

喝得很急,连他素日里喜欢的酱茄子都没动。

一碗热粥下肚,奔波了整晚的身体才找回暖意。唐老太爷放下碗,有些沉默。

最后缓缓开口道:“我打听到了,大理寺这次抓人是因为瑞都有几间药铺售卖劣质药,害得多人病情恶化不治身亡......”

他抬眼望向曹氏:“老大媳妇,老大哪来的钱入股百草堂?”

曹氏眼神闪烁,期期艾艾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我,我也不知啊。”

见老太爷眼神锐利地盯着自己,曹氏又慌张开口道:“借的,问,问我娘家借的。”

唐老太爷奔波了一整晚都未能见到唐远志,只在金尚书那得了唐远志入股了出事药堂的消息,本是心存疑虑诈诈曹氏,却不想得了这句话,心中的希望再度破灭。

他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老大这次算是摊上事了......”

曹氏“嗷呜”一声又嚎了起来。

“阿爹啊,你可要救救他啊,总不能要砍头吧?”

唐老太爷摇摇头,“应该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端看大理寺怎么判了。想来他借不到多少银子,也算不上重犯,自有那些大东家在前头顶着。但他想要从大理寺出来,一顿杖责肯定是逃不了的。且......”

唐老太爷一一扫过穿戴普通的家人:“我们唐家要拿出一大笔银钱财去赔偿,若是赔偿不到位,老大就出不来。”

他来瑞都十年,光靠俸禄只够一家子衣食住行,其余花用皆来自贵人们的赏赐。

可即便是有贵人们的赏赐,他在瑞都与人结交来往,还有与交好人家四时八节的节礼往来,就占了七七八八。

吴氏手里有多少银两他没问过,想来前年老三成亲也花得差不多了。

眼下还不知需要拿多少银两出来赔偿,若是数额大,他......

唐老太爷环顾四周左右,打量着温馨的小宅子,有些犹豫。

由奢入俭难,早几年刚来瑞都的时候,他就曾带着家人赁过旁人的屋子住。可旁人的再好,总归不是自己的,后来攒够了钱,这才买下现在的屋子。

瑞都城内的屋子,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想买就买到的,为此还欠了宁王的情。

且这一排三个女娃子都大了,租住屋子到底不方便。

吴氏拍拍他的手,“老爷,先渡了眼前的难关再说。”

夫妻多年,她哪会不明白唐老太爷的打算。

云苓顺着唐老太爷的视线打量小院,最后落在花厅外顶着露水的冬凌草上。

这老爷子莫不是想要卖房子吧?

她才穿来,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呢,就要举家负债了?

早知如此,昨儿个就不该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她是真没想到,这火能烧到自个儿身上。

她想劝老爷子别管唐远志了。亲爹再能干,也抵不过儿子会败家啊。

可想想也知道这不可能,就算是现代,这种儿子欠债了几乎也是父母倾家荡产帮着填坑,更别提是在注重亲情人伦的古代。

她甚至还怀疑,若是唐老爷子不拿出赔偿银两,不止唐远志要一辈子关在大理寺,可能唐家都会受牵连的。

电视剧里不是还常常演什么“诛连九族”的戏码吗?

一想到自己好看的脑袋有可能滚落在地,云苓不禁打了个冷战。

隐约感觉到,似乎米虫生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一顿早膳还未吃完,唐家的大门又被人敲开。

金尚书的随从气喘吁吁地进了门,朝着唐老太爷一拱手,又说了一个令唐家上下震动的消息。

“唐老,我家尚书今早又替你去大理寺打听了,那些售卖劣质药的掌柜俱被砍头,背后的东家也脱不了罪,贵府大老爷的卷宗被批了流放涯州。”

流放崖州?

曹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唐紫芙吓得直哭。

唐老太爷身形晃了晃,手掌用力撑住桌板,才不至于跌倒。

为何是流放这么重的刑罚?按照老大的罪责来说,不应该是流放啊。

就算是流放,为何是流放到极南之地的蛮瘴岛屿?

这哪是流放,这是直接判了“死”字啊。

那随从又上前一步,压着声音道:“唐老,近来陛下因着大皇子一事震怒,连连处置了不少朝中官员,皆是重罚。贵府大老爷牵涉的案子后头,还有不少皇亲国戚深陷其中,那些人不好判,大理寺又怕惹得陛下不喜,是以就在大老爷这样的人身上做文章......虽有欺软怕硬之嫌,但到底也是大老爷立身不正的缘故,我家老爷费了不少劲帮大老爷斡旋,但大理寺那边就是死咬着不松口,言道要么崖州,要么疆北。唐老,你还是早做准备吧。”

说完急急告退。

崖州是瘴气,疆北有茹毛饮血的异邦人,都是要人命的地方。

唐老太爷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到了椅子上。

半晌之后,他对着吴氏说道:“夫人,你将老大媳妇送回去吧。”

又对其他人道:“我在这坐会,你们自便。”

吴氏指挥着家里的丫头婆子将曹氏扶起来,亲自送人回去。

沈七香和沈青墨也起身告退。

云苓正欲跟着沈青墨离开,却又被唐老太爷叫住:“苓儿等一下。”

云苓无奈转身,苦笑道:“祖父,我是真的不记得红莲寺发生的经过了,要不,我再去一次,看看能不能触景生情?”

她总不能对着老爷子说,她一去想莲湖落水的事情,脑子里就嗡嗡的,脑海都是红衣少年郎吧?

青黛可是说了,她一身污泥趴在莲湖岸边,身边没有其他人,更没有其他人的脚印,想来英雄救美的桥段也没出现过。

不然总不能救了她不救翠竹吧?

那个梦里的红衣少年,应该是她在现代救人被水灌脑昏了头,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臆想出来的。

唐老太爷却是摇摇头,“不提这个,我喊你留下是有话要交代你。”

云苓诧异,忍不住四下张望起来,看看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有事交代,找到不是万能的老齐,也不是端庄大气一看就很靠谱的吴氏,不是将家里庶务安排地井井有条的香姨姥姥,也不是聪慧灵巧的青黛阿姐,怎么会是她?

正式交代事情之前,唐老太爷还是忍不住问道:“苓儿,我见你往日里爱读书,可是看过借尸还魂之类的怪谈?”

云苓瞪大了眼。

这么直接?

她这两日下来,可以说已经努力降低存在感了,也自认为自己的伪装还算成功。

没看吴氏和沈青黛对自己一如既往的亲切,什么怀疑都没有,只以为她病好了这才略改了些许脾气与习性。

为何老头子这么敏锐?

若在古代被人发现是“异类”,是被烧死还是沉塘?

云苓虽不喜欢说谎,却也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只小心翼翼地问道:“祖父不喜欢苓儿的改变吗?不是常对我说,小姑娘要多笑笑才讨人喜欢,便是嫁了人也能少吃点苦头?

祖父,你不记得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云苓不自觉带了一丝哭腔。

不知怎么的,每每看着这个老爷子,她就想起倔老头。

她很想问问,阿爷,假如穿越时间与空间,当你还有机会重活一世,当你在另一个世界遇到与我长得一样的人,你会将她当做是我吗?

会像关爱我一样地去照顾关爱她吗?

理智告诉自己要理性要冷静,对面之人不是她的阿爷,可每每对着这一张脸,她总会不自觉地带入,将对方视为阿爷,这固然有原主的记忆和情感在,但也有一部分属于她自己的感情渗入。

就好彼此时,唐老太爷因为她的异常盘问自己,分明是很正常举动,可她就是觉得委屈。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穿来,也没有主动去做“借”尸还魂的恶事。

原身大约是死了,她代替原身活着并且喊着祖父,怎么这怀疑就没有消失呢?

唐老太爷看着软软糯糯的孙女,脸上划过一丝怜爱,“祖父说的你都记住了?那你觉得祖父给你找的金家二郎如何?上月端阳日,他不是还来给你祖母送了节礼,可与他说了话?”

这老头!还在试探。

这个朝代的话本子只写借尸还魂,估计是没写过记忆承续吧?

她可不是孤魂野鬼前来借尸还魂,她是穿越者,可是有记忆承续的后世之魂。

云苓佯装诧异,“祖父,这不太好吧?都说一女不能二嫁,怎么定了弟弟又换成哥哥?上回端午来送节礼的不也是金家三郎?”

她狐疑地眨眨眼,然后捂住嘴巴,“祖父,你莫不是把金家三郎治坏了,所以想给我换个亲?”

唐老太爷抬手拍拍她的小脑袋,“是祖父方才说错了,一直都是三郎,不是二郎。”

云苓含笑望着他,一脸天真无邪。

唐老太爷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苓儿,可懂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

“我懂。但是祖父,能自称池鱼的只有那些老实本分的。我更相信一句,苍蝇不叮无缝蛋。”

唐老太爷眸光微闪,“倘若是有人蓄意引诱呢?”

云苓抬眉:“其身若正,何忧病邪?”

唐老太爷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望着眼眸澄澈的小姑娘,莫名觉得苓儿这个样子更好些。若能一直继续保持下去,对唐家,对她自己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他点头,越发放心。

“苓儿,祖父打算进宫面圣。”

在云泠惊诧的目光中,他解释道:“陛下是一位明君,也是一位仁帝,我能在太医院当差,当年一是因为宁王举荐,二也是因为陛下赏识我的正骨疗外伤之术。今日就是陛下例行平安脉之日,我想找机会面圣求情。”

“诚然,你大伯父被抓进大理寺固然有自己的错处,但也罪不至流放崖州送死。他是我的儿子,我了解他。虽然往日里荒唐行事也不着调,可该明白的道理他也是懂的该守的规矩他也会会遵守的,并非一无是处无可救药。

他于幼时起就听我念医书,长大后又随我出诊过,售卖劣质药乃是医者大忌,药性缺了三分,或恐灵药变毒药,这些他懂,也绝对不会去做。

所以,此番你大伯父出的事,除了他自己识人不清外,定也是被人利用。”

“祖父,你进宫面圣不难,可你该如何说服陛下?大理寺讲证据,陛下也看到了宗卷上的证据,仅凭您的一面之词与单方面的保证是没有用的。祖父,我们没有证据。”

唐老太爷摇摇头,“陛下并非昏君,金尚书明白的道理,他自然也是明白的。近日来,朝堂上的纷争皆因大皇子落水惨死而起,虽是在东南水师那出的事,两地相隔万里,但朝臣与帝王的博弈却在挥袖间。你大伯父只是博弈之下的牺牲品,是刘家用来平息帝王之怒的祭品之一。”

说到此处,唐老太爷心情悲愤:“我虽恼远志让人钻了空子,却也恨这些世家大族的险恶用心。所以,我一定要入宫面圣,陛下因爱子怒发冲冠,应当也会理解我的心情。”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无奈又苍凉,“我只是一个小小医官,咱家也没有背景后台,我即便是想通过朝堂的手段去斡旋,也有心无力。除了面圣,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云苓想起了倔老头和爸爸。

倔老头比祖父幸运些,有个优秀的儿子。

可倔老头又比祖父不幸些,那么优秀的儿子早早就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的爸爸深得倔老头真传,年纪轻轻就有了一身了不得的医术。

当上副主任医师的那一年,有一位穷困的病人找上他,说自己是家里的劳力,但又没钱看病,希望爸爸可以可怜可怜他,给他把把脉,顺便告诉他去山上挖点什么草药吃了能改善。

没有半点医药基础的人,怎么能够胡乱采药吃呢?

爸爸免费替他把脉写了一张方子,自己掏钱买了七天的药送给那人,并且告诉他若是有效,以后可按照上头的药方去药房抓药,吃个把月就能痊愈。一帖药很便宜,不需要进山挖,并且再三劝阻那人不能乱挖乱吃,药材这种东西是需要特别处理后才能用的。一

那人答应后就离开了。

哪知半年后,那人的家属找来,说那人吃了药吃死了,非说爸爸写的药方害人,要爸爸赔钱。

推推搡搡之间,爸爸不慎从楼梯摔了下去。

云苓见到倔老头抱着自己儿子的尸体,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儿子绝对不会开错药方,我相信他。我以我云家数代人的医术赌咒发誓,我以我毕生的医术做保,我儿子绝对没有开错药方!”

也是云苓第一次见倔老头放下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唯余愤怒咆哮:“你们这些杀人凶手!你们会得报应的!”

更永远也忘不了倔老头声泪俱下地喃喃低语:“你们好好说,何苦逼他啊,为何要动手……他就不该心软,不该发善心......”

他脸上落下的,哪里是一滴滴的泪,那是心头被剜下的血。

这事闹的很大,相关部门经过调查后才发现,原来那个病人并非吃了药病逝的,而是他自己进山挖山货时候坠崖死的。

且害得他坠崖的那株灵芝,并非药方上的药材,与云医师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户人家迫于舆论压力,不敢再上门勒索,却又矢口否认是他们推搡的原因害了云医师。当时又没有录像监控,最后证据不足,潦草结案。

年仅六岁的她没了爸爸,没了那个会抱着她念《黄帝内经》的爸爸。

而倔老头也从那时候起性情大变,脱下了一身白袍,不再是人人称颂的云老医师。

分明是上一世的事情,却好似历历在目。

云苓再也说不出劝阻的话来。

若倔老头当日在场,也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保护儿子。

而唐远志的判决还没有真的下来,唐老太爷作为父亲自也想为了儿子拼尽全力,即便是被这天下的最高统治者治罪,他也在所不惜。

“祖父,你去吧,我会看顾好家里。”

骨肉分离之痛,倔老头已经尝过一回,她不希望眼前的老头子再尝一回。。

听到这一句,唐老太爷终是忍不住眨眼,掩去眼底的酸涩。

他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手:“你大伯父在大理寺,你父亲下落不明,你三叔远在兴州访亲,四叔还在青州书院读书,如今家里能够顶事的唐家人只有你和你祖母两个。

你祖母素日里行事章法有度,我本可以放心,可她年纪也大了,又每日忧思你父亲在外安危,夜里常常辗转难以入眠,这些年身子骨更差了。好在你也大了,现在又能开口说话,我就把老齐留在家中,凡事你多帮你祖母拿主意,有事也大可让老齐去处理。可记住了?”

云苓点头,“祖父放心入宫,家中有我。”

这是她的承诺,是对唐老爷子的承诺。

唐老太爷走后,云苓慢慢坐了下来,就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行字。

第一,唐家似乎是牵扯进了朝堂之争中,大伯父唐远志成了替罪羔羊。

这个问题她解决不了,唯有将希望落在唐老太爷身上,且结果未知,一个弄不好就是全家都要获罪。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要赔偿一大笔的银钱。

这钱短时间内应该就要交上去,且数额未知,得按多了准备。

第三,万一唐老太爷求情不成,反而落得全家都要获罪的下场的话,那么她得了解一下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全家该如何逃命。

穿越重活一世,老天爷应该也不会无聊到让她体验不同死法吧。

理清了思路,云苓直接找上了吴氏。

“祖母,咱们家有多少银钱?”

吴氏取出账册翻了翻,“不足二百两,加上我的一些首饰,应该能凑三百两。”

唐老太爷作为从五品的医官,一年的俸禄折算成银两也不过八十四两,除去家中的花用、人情往来,以及两位叔叔在外的盘缠,能攒下这么多全靠唐老太爷在平日里得的谢礼。

除了这些还有一栋宅子,并无其他。

三百两,看似很多,可劣质药一案出了几条人命不说,其他受害者听说之后也纷纷上门索要赔偿。在巨额的赔偿面前,三百两是真的一点都不够看的。

“祖母,可要让老齐找人牙子给这宅子寻个买主?”

吴氏点头,“等你大伯父的罪名出来,外头就会知道咱们卖的急,定会被压价。所以我已让老齐去寻张牙子了。他为人实在,咱们家从前买人都是经过了他的手,还算靠谱,但愿能早点找到买主。”

什么叫做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就是古人的智慧。

那剩下就是寻条出路以防万一了。

云苓脸上扬起一抹讨好的笑容,“祖母,我能和阿姐去秀南街上的绣庄看看吗?您给我的那几批布料子极好,实在不行也可以先卖了救急。”

这个她倒是没有说谎。

那几批布还是宁王管家上次送来的节礼,虽不是宫中御赐的东西,却也是江南那边传来瑞都的佳品,普通人想要还真不容易买到,若是绣庄愿意吃下,应该也能给个高价。

秀南街是瑞都颇有特色的一条街。

整条街上的店铺大都是绣庄、成衣铺子、首饰铺子、点心铺子等一系列适合女儿家逛的店铺,又被瑞都人戏称“女儿”街。

除非是那种纨绔浪荡子,亦或是陪同家眷,一般正经人家的男子很少在秀南街逗留,渐渐就成了各家女眷们最爱去的地方。

吴氏不反对云苓去秀南街。

孙女这些年因为不能开口说话,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白眼,整个人也死气沉沉的,如今开口说话了,又是去秀南街这样相对安全的地方,哪有不肯的理。

“去吧,去吧,不过得早些回来。”吴氏说着,还从匣子里抓了几块碎银塞给她道:“想吃什么零嘴了就买。”

再苦也不能苦孩子。

“好,谢谢祖母。”

云苓告辞后,迫不及待地去寻了沈青黛。

沈青黛前两日正好绣完了一幅山水庭院图,也想去秀南街出手,见云泠如今有兴致同往,更加乐意。

因着老齐还未回来,家中暂时没有马车可用,云苓和沈青黛就雇了两顶小轿子。

他们的宅子距离皇宫远,距离这些个街市却极近,不一会就到了秀南街的牌楼下。

沈青黛付了车钱,带着云泠走去常年合作的玲珑绣坊。

哪知两人才一进门,就被一个妇人给撞翻了包裹,还未等到这人道歉,那妇人就一阵风似的跑了。

绣坊内闹哄哄的,似乎正在争吵着。

“哎呦我说周世子啊,刚才给你看的,都是我们店铺最好的东西了,你说你都看不上,我喊绣娘来问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样子的,结果你还把她气跑了!她可是我店里手艺最好的绣娘!”

掌柜的对着眼前的少年连连拱手,有些招架不住。

少年郎清淡的嗓子响起,吐字之间如同旷野青松,令人心旷神怡。

可说出来的话却偏偏气死个人:“那你这绣庄也不过尔尔,别说是那些绣品难看,就是你这店里的花样子也都俗不可耐。”

掌柜的也有点生气了,“世子爷,您可不能乱说。我们玲珑绣庄可是这条街最大的绣坊了,这些花样子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皇后娘娘见了都要赞一声的,您就算是世子爷,也不能随意诋毁吧?”

红衣少年气笑了,“你觉得我是在诋毁你们店?我跟你说,就是大街上随便找个人,这画出来的花样子都比这些个强!”

言罢,红衣少年扔了手里的花样册子,随手朝外一指。

才踏进门槛的云苓和沈青黛:“......”

进门的刹那,云泠就想掉头就走。

光听到什么“皇后”、“世子爷”这两个称呼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双方身后所代表的势力。

全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本想拉着阿姐转身,偏偏那少年一袭红衣令她有几分奇异的熟悉感,就没忍住瞅了那位“世子爷”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让她瞬间错愕,也因此错失了离开的机会。

居然是他!

那个梦里的红衣少年。

争辩的两人望向云苓和沈青黛。

那位掌柜认识沈青黛,忙招呼道:“沈姑娘,今个儿总算把你盼来了,请先去雅室稍作休息,我一会就来验货。”

他说着,朝身边的伙伙计使了使眼色。

那伙计立刻上来拾起包裹,用手势领着两人前去专门用来谈生意的雅室。

一路上,他却频频去瞧面生的云苓。

一年到头,云苓随沈青黛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伙计今个儿第一次瞧见云苓,也被她的相貌所惊,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店内伺候人的规矩。

这小姑娘身形尚小,应该是沈姑娘的妹妹,却比清丽的沈姑娘更加惊艳。

初看一眼只觉得肤白胜雪,精致可人,可多看几眼就会发现,这姑娘的眼窝比起旁人要深邃些,虽还未彻底长开,却已现琼鼻深目的惊鸿之姿。

不止伙计总去瞧云泠,周琼也一直瞧着她。

只不过他并非被她的容貌吸引,这样明艳姿容的少女,每年都会有几位被进贡入宫,看多了之后也就尔尔。

不过这女孩子只一双眼有些异域风情,旁的却还是中原女子的长相,那眼珠子也是漆黑明亮的,绝不会让人记错,正是红莲寺落水那人。

周琼眸光微闪,有些后悔今日来刘家绣庄找茬。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还记不记得他这个救命恩人?

看她望着自己的眼神,那一闪而过的惊诧是骗不了人。周琼便确定了,这人定是认出自己来了。

他扯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眸光婉转风华万千,引得店内其它的女客频频朝他望去。

见那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就要走进雅室,他忽然朝着掌柜莞尔一笑,“也让我瞧瞧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绣品,值得你们玲珑绣庄这么客气,别又是什么烂大街的绣图吧?”

他这么一嗓子,那带路的伙计也不敢动了,转身去瞧掌柜的神色。

掌柜的是真的觉得今日不宜开门,一早这个煞星就来店里找茬。

他们玲珑绣庄的东家是国舅府,那可是皇后的娘家,岂会怕一个贵妃的娘家?

偏偏他开门做生意,也不能将人赶出去。而周世子也是瑞都出了名的混不吝,他不怕得罪他,却又不敢真的得罪很了,届时真的发生点什么,东家才不会管他这个小掌柜。

掌柜悄悄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既然周世子想看看,沈姑娘不妨将上月约定好的绣品拿出来,让周世子掌掌眼。若周世子喜欢,定然能给姑娘一个高价。”

他早打听过了,周贵妃的娘家镇西侯府没什么产业,论财力在各世家里算是垫底的,眼前这位纨绔据说跟人出去喝酒,从来没付过账,定然也是囊中羞涩之辈。

等一会无论纨绔说东西好还是不好,他都说好,并将价格给的高高的。

沈青黛面皮薄,眼见这架势就有心想要退,“掌柜今日若不方便的话,我改日再来也是可以的......”

掌柜还未答话,周琼却已经快步走了上去,在靠近云苓身后几步的位置停下,“这位姑娘,我正欲购置一幅绣图,不如你就拿出来看看,若是合眼缘,我便买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青黛只好点头同意,让小二将包裹里的幅山水庭院图拿了出来,“还请世子过目。”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绣图上,纷纷凑过去瞧。

周琼又上前一步站在了云苓身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不准告诉别人是我在红莲寺救的你,否则我就将你扔回去。”

分明是活人说的话,可话里的温度却像是来自地下。

云苓瞬间寒毛直竖,仿佛下一刻就感觉自己要挨打,尤其是梦里捶在肚子上的地方又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可她却不是被吓大的。

倔老头就说她看似乖巧,实则一身反骨。

于是,她也用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一百两。”

周琼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却听见小姑娘软糯糯的声音又响起,“一百两买下绣图,我就守口如瓶。”

周琼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假笑。

他没听错吧,被救者还要讹救命恩人的钱?早知道那日就应该让她在水里淹死。

诚然,眼前的山水庭院图的确不错,花样子也新鲜,但却十分小巧,顶破天也不过是三、五两的价钱,唐家这个孙女哪来的胆子问他要一百两?

这是唐老太爷的亲孙女不?

看着不像!

只是想到红莲寺听到的消息,他越过云泠,接过绣图仔细看了看,终是吐口道:“一百两,我要了!”

别说是旁人,就是周琼的小厮仙鹤都忍不住惊呼道:“世子?”

我的天,人送外号“周扒皮”的世子爷今个儿财神爷附体了?这么一小块绣图居然要花一百两买?

原本打了一肚子腹稿的掌柜也傻了眼,这叫他怎么接?

若是他抬一手,这位爷跟不跟?

想了想,到底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只扯着笑容恭喜道:“沈姑娘好手艺,我这儿这么多绣图世子爷都没看上,偏偏就看上你的绣品了。一百两当真是个好价格,恭喜沈姑娘了。”

这哪是什么好价格,分明是个冤大头。

也不知这位镇西候小世子今儿是抽了什么风,不过他已经不想知道了,只待这两人完成了交易,就将这扫把星送走。

“这样好的东西,哪能继续留在这间绣坊里沾晦气?走跟我去钱庄门口,直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周琼抛下这句话,大步就朝门外走。

云苓紧随其后,却被沈青黛拦住,“阿苓,我看我们还是不要......”

周世子说话都带着咬牙切齿,一百两定是赌气话,她觉得还是识趣些的好。

云苓却道:“阿姐,咱这绣图里暗藏精妙玄机,他们都看不懂,唯有周世子慧眼识珠,咱们这是千里马遇到了伯乐,再谈多少银钱委实有些俗气。”

反复提起银钱的掌柜:“......”

行行行,就他俗气!

这位沈姑娘的绣品他以后是绝对不会再收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玄机啊?

竟然惹得那位“铁公鸡”周世子慷慨抛出一百两的高价,甚至还要立刻去钱庄取银子买?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里,云苓拉着沈青墨走出了玲珑绣坊。

那厢,鹤衣追着越走越快的主子,怀疑他是想不认账。

哪知周琼快走几步后,就在离着玲珑绣坊不远处的当铺前停下。

他摩挲着从腰上解下的玉佩,塞到鹤衣手里,“进去当一百两出来。”

嘎,还真是要花一百两银子买那绣图啊。

“爷,这不是你从礼部侍郎家的公子那骗......赢来的吗,不是说是块好玉吗当真要当啊?”

“速度去,莫多话。”

“是!”

鹤衣眼见世子越发面色不善,一溜烟跑进了当铺内。

而周琼则又恢复了懒洋洋的纨绔样,靠在栏柱上等着唐家的两个小姑娘慢慢走过来。

哼,还真的是敢要他的银子。

等人走近,周琼对沈青墨笑道:“沈姑娘,我的小厮进当铺取银子去了,不知你能否也进去帮我挑个盒子装绣图?这个我打算用来送人的,外面那一层包裹有点不好看。”

想到周世子之前的各种挑剔,沈青黛深觉此人不好相处,忙点头:“可以。”

说完,她拉着云苓就要一起进当铺。

而素来听话乖巧的云苓却道:“阿姐,我有些累了,就在外头歇一歇,你进去挑,我在外面等你。”

沈青黛的一双眼在云岭和周琼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心头涌现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又见当铺门口虽然有些偏了,可来往的行人也不少,便道:“那我会快些出来。”

等人一走,周琼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挑眉讽刺道:“唐老太医治病救人声名在外,我竟然不知她的孙女却是恩将仇报倒打一耙的高手。”

云苓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睁着一双明澈的眼睛盯着周琼,问道:“为什么怕我说出去是你救的我,你不想让人知道那天你身在红莲寺?”

她上来就问得这么直截了当,又正中他的心思,周琼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见他不说话,云苓又问:“我的婢女翠竹死了,你可知她怎么死的?”

“你不记得了?”周琼疑惑地看着她。

云苓没有问出自己想知道的,反而被他察觉到了异样,不免有些懊悔,又道:“我记得是你救得我,还记得你差点打死我。”

想到自己被关一吐槽不会救人,按个肚子控水却用力过猛又按错了位置,差点将小姑娘的五脏六腑捶偏了,他不禁有些尴尬。

他不过是想快些让她将肚子里的水吐出来而已,谁知道女孩子的身体那么软,竟然惨叫着晕了过去,可把他吓了一跳。

不过,这也不是小姑娘讹他的理由。

“我不管你是真的忘记了还是假忘记了,总之,我可以给你一百两,但咱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红莲寺之事不许再提。”

他眼神带着警告:“你若说出去,就不是我把你扔回湖里那么简单了,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把我扯出去,届时你可以看看,到底是我先倒霉呢,还是你的小命先遭殃。或者,可以再想的大胆一点,整个唐家会不会因此引来杀身之祸。”

“那翠竹她......”

不待她说完,周琼已经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当真想知道?”

云苓决定认怂,“算了,我落水后一直发着高烧,忘记了很多事情。既然忘记了,那就顺其自然。”

她抬眸对上周琼的潋滟凤目,“我大伯父唐远志涉嫌售卖劣质药一案,可与红莲寺之事有关?”

周琼眸光森然。

这唐家女有些过于聪慧了。

不过,事情虽然环环相扣,但劣质药与唐远志之间的牵扯却与红莲寺的事情并无直接干系。

周琼也直截了当,“无关。你家老太爷医术高超,得了很多贵人的赏识,却同样也因为医术高超引人嫉妒,唐远志涉案乃是旁人顺手设的局。与你落水还有你婢女之死没有关系。”

言罢,望着小姑娘略有些怅然的神色,他忍不住提点道:“你就当红莲寺是一场梦,你没去过,也没落水过,什么都不知道对你才是最好的。”

云苓郑重点头:“多谢。”

见她听劝,周琼面色稍霁。

待看见鹤衣捧着银两跑出来的样子,他的脸又黑了。

“爷,掌柜的只肯给八十两,我好说歹说才愿意出九十两。剩下的这十两,我可把我娘给我的平安锁压在那了,一会您得给我钱去赎回来。”

周琼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给唐大小姐点一点,省得到时候不认账。”

他将认账二字咬得极重。

云苓暗自发笑,却又假模假样地端详起面前的银两。

待眼角的余光瞥见周琼越来越黑的脸色,和越来越心疼的眼神,她终于抬手取了五两银子,道:“我阿姐将这山水庭院图送去玲珑绣坊,本是要按照五两银子的价格卖的。方才不过是与你们开玩笑,这图该是多少就还是多少。

好物件遇到赏识它的人算是一件幸事,落难之人遇到援手之人更是一件幸事,今日多谢周世子了,我们先告辞了。”

望着云苓拉着沈青黛离开的背影,周琼面上只剩下错愕。

倒是鹤衣在一旁疑惑道:“世子爷,您这是威胁那个小姑娘了吗?怎么谈好的一百两她都不要了?”

“要我说,咱们府里虽然穷的揭不开锅 ,可到底还是镇西侯府,外头的脸面咱可不能丢啊。”鹤衣还在絮絮叨叨。

周琼敲了敲自己的脸皮问道:“什么脸面?当铺里换出来的脸面?”

“哎,您也别自暴自弃啊。”

周琼却是不再搭理他,而是朝着唐家两姐妹远去的方向慢悠悠地走着。

沈青黛将五两银子塞到云苓手里,“阿苓,你素来不喜欢出来看看,今日难得你有兴致,不妨多逛逛,喜欢什么就买些,别怕花钱。”

她的祖母沈七香在年轻时候,便是越城出了名的绣娘,一手精湛的的双面绣小小一幅就能卖上十多两的价格。

只是双面绣太过耗费心神和眼力,虽然沈青黛得了真传,但吴氏和沈七香都不允许她在这上头太过用功,只允许她偶尔绣些东西换点银钱,买点喜欢的玩意而已。

云苓今天出门却不是特意来花钱的,又将银两还给了沈青黛,“阿姐,你先收着,我遇到想买的,绝不跟你客气。”

沈青黛从小就体弱多病,常年吃药,幼时更是数次濒死,幸得后来投奔唐家后有唐老太爷费心调养,这才渐渐好了些。

但她每年到了冬日就会再度孱弱,这样的身体辛苦绣图换来的银钱,云苓拿着都觉得烫手。

她伸手牵起沈青黛略显冰凉的小手,撒娇地晃了晃,“阿姐对我真好。”

前世的她从未体验过兄弟姊妹之间的亲情。学生时代虽然也遇到了几个知心好友,但后来也因着天南海北的距离渐渐少了联络,再加上后头大家年纪都大了,朋友们也各自有了事业和家庭,便慢慢开始疏离。

而重活一世,能有这样的小姐姐伴着你,照顾你,呵护你,为你忧为你喜,愿意与你分享一切喜怒哀乐,委实令她欢欣。

云苓带着沈青黛从街头逛到了街尾,又从另一侧继续,直到逛了一圈后才选了一间糖水铺子坐下。

而远处的周琼斜靠在矮墙下,也是一阵无语。

鹤衣也没忍住吐槽:“爷,别看这两个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这逛街的本事却是不小,这么来回一圈连我都觉得乏了,她们两个却还有心情喝糖水,当真是厉害的很。

不过爷,你到底在找什么?这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吧?”

说着,他一拍脑袋道:“爷,既然来了,咱们要不给老夫人和夫人打包两碗糖水回去吧?”

想到府里的娘亲,周琼嘴里泛起苦涩,就连那糖水铺子飘出的甜香味都掩盖不住。

他点点头,带着鹤衣坐到了铺子的角落里,并没有让前头的云苓发现。

云苓和沈青黛二人分别点了绿豆冰饮以及桂花蜜。

这样的夏日,一口冰饮入口,换来神清气爽,化去一身疲惫。

沈青黛身子骨弱,不敢贪凉,只轻啜一口温热的桂花蜜。

还未至午膳的时辰,沈青黛怕云苓饿着,又喊来店小二买点心。

云苓就让店小二推荐店里的特色。

小二就问道:“两位小姐爱吃甜些的还是清淡些的?”

沈青黛便道:“都可以,最好新奇些。”

阿苓对吃食并不挑剔,总归要买点新鲜好吃的才好。

“那不如尝尝咱店新出的桃花酥?摘的是春日里枝头上新鲜的桃花蕊,就着城西汪家特制的百花蜜调和做得馅料,这滋味啊别提多清新了。”

沈青黛刚想点头,却听见云苓指着茶盏里的饮子问道:“这绿豆饮滋味不错,瞧着不止是这绿豆好,也有这水的几分功劳,想来不是井水吧?”

那小二一听就来劲了,自豪道:“那是。咱店饮子用的都是城东青玉峰的泉水,每日城门一开就送来了,没想到小姐小小年纪却是行家,一口就尝出来了!”

云泠也笑着道:“哪里哪里,我这一路走来,街上来往的人都在夸你家饮子好,这一试之下,果然是不同凡响。”

周琼又是一声冷哼。

一路上可没看见小丫头与人聊,说起谎来却是不打草稿,当真是天生的小骗子。

眼前日头都大了,怎么还不归家去,要耗到什么时候?

“爷,咱们爷点三份桃花酥怎么样?一份带回去给老夫人,一份给夫人,还有一份咱们自己吃啊。”鹤衣听得有些馋。

周琼点点头:“可以,吃的那份你来付钱。”

鹤衣跺跺脚,懒得再跟主子掰扯,扭头就去找了小二点单。

自己买就自己买,一会他吃两块主子只能吃一块!

但凡多给主子一块,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云苓还在继续问,:“这泉水不知要价几何?小二哥,我这可不是在打听你们的行商机密哈,我就是觉得家中的井水委实难喝,想每日用这泉水煮些茶,不知道该找谁买?”

那小二环顾左右,忽的压低声音道:“这送水的是我的一个远亲,我这伙计的活也是他们帮我介绍的。他们家就在青玉峰上,后山就是泉眼位置,每日接的都是山上下来的头茬水。

除了我们店里每日要两桶之外,他们还接了城里另外几户人家的用水用度,几乎全家都在做送水的营生,不如你告诉我一个地址?明日等他来送水换桶的时候,我帮你说道说道?这价格你们自己谈,左右还要看你家需要多少不是?”

云苓眼里闪过笑意,“那就麻烦小二哥了。这点心你看着上两道,我相信小二哥推荐的定不会差。”

等那店小二一走,沈青黛又喝了一大口的桂花蜜,疑惑道:“阿苓,你当真觉得这水好?这水不过是放了桂花蜜才甜滋滋的,咱们家的井水若是放上桂花蜜调味,也不见得差到哪里去。”

她跟着吴氏参加过不少宴会,高门大户家底殷实些的,自有别庄的农户每日送来新鲜吃食,也包括了山泉。

那些个家底略一般的,每日就会向这些山里人购置泉水。因此。瑞都城外以送水为生的山里人不少,算是一门无本的好生意。

说实话,她还真没品出什么口感来。且这样的山泉送来,要价还会有些高,其实是不值当的。

不过既然阿苓喜欢,那就买一些。实在不行,她偷偷绣个双面绣拿出去卖,应该也够阿苓喝上一段时间的。

云苓素来五感敏锐,的确是品出这泉水的滋味来了,不过那也只是比井水稍微好上那么一些些罢了,没必要买。

她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泉水,而是生路。

能让唐家人在大难临头前苟命的生路!

每日卯时进城的木桶,装的是山泉水,可出城时候装的是什么,那就未可知了。

至于会不会遇到搜查,如何应对搜查,那都是后头才要考虑的事。

将唐家的位置告诉店小二之后,云苓和沈青黛慢悠悠就着点心喝饮子,随后又走进了一家成衣铺。

她们打算问问成衣铺收不收家中剩下的料子,实在不行就只能去找当铺问问了。

好在一切顺利,成衣铺的确喜欢这样的料子,双方谈好一个大概的价格,约好明日就将布料送来交易。

忙完了事情,两人这才又回到秀南街的牌坊处,重新雇了轿子回唐家。

云苓其实还想去城门口看看,但看见阿姐已经压抑着喘气,明显是累了的模样,便就此作罢。

她有唐老太爷的嘱托在身,明日可以寻老齐再带她出来看看。

而周琼在甜水铺吃完了整盘子桃花酥,终于等到了关一递来的暗语。

“爷,无碍。”

唐云苓和沈青黛二人身后很干净,并没有什么尾巴,而唐家宅子外面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周琼松了一口气。

那个名为翠竹的丫头当日表现得十分聪慧机敏,也称得上一句忠心耿耿了。

既然唐云苓没有被疑心,那就没有暴露的风险。

他带着鹤衣起身离开。

......

瑞都皇宫,养心殿。

今日的朝会有些久,等泰安帝回到养心殿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

近来泰安帝心情欠佳,膳食也不曾好好用过,是以御膳房连日来都卯足了劲,拼命整出些新鲜的玩意来伺候。

唐老太医等在偏殿中,看着一道道愈发精致的美食从门口流水般经过,心情越来越沉重。

泰安帝并非不爱吃鱼,从前甚至还给鱼脍作过诗。偏偏今日这二十八道新奇的菜色里,没有一道是用鱼做的。

不能让泰安帝念及死在海里的大皇子触景伤情,是连御膳房都知道的事,整个瑞都的人,但凡脑子清楚些的,都不会在此时触及龙之逆鳞。

可偏偏一会他这个当太医的,却要重提此事,甚至还要以此来为自己儿子求情,唐老太医满心挣扎。

忠君与爱子的天平在他心中反复倾斜,终是一头压了另一头。

“唐太医,陛下正在净手准备用膳,不如你就趁着这会的功夫去把脉。”小德子前来请他,顺势要帮唐老提药箱。

虽然是御前总管赵三宝的徒弟,小德子对唐老太医很是恭敬。

盖因唐老太医是从乡来的,更能明白穷人的困苦,对他们这些阉人一直客客气气,遇到一些病痛找他悄悄看诊,也从未推脱过。

“不敢劳烦德公公,我自己来吧。”

见多了后宫倾轧,唐老太爷早就养成了药箱不离手的习惯,免得到时候药箱里的东西出了问题,他有嘴也说不清。

小德子见他谨慎也不强求,笑着将他引入正殿中。

“臣唐京墨,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自上月端阳节后,泰安帝的身体和心情都不怎么好,今日脸上倒是难得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甚至主动打趣道:“起来坐下再把脉,也是上年纪的老人了,可别把膝盖跪坏了。”

“谢陛下。”

唐老太医依旧跪着给泰安帝把脉,“陛下身体康健,就是有些忧思劳心,还请平日里宽心些。”

“你们太医院可是商量好的口径,每个人都同样的说辞!”泰安帝又笑着打趣了一句,挥手示意唐京墨可以退下了。

平日里知情识趣的唐京墨却跪着没动,泰安帝疑惑问道:“唐老太医可是饿了?不如留下与朕一起用膳?”

唐老太医还是没动,小德子忍不住上前去扶人。

却听见唐老太医朝着泰安帝一拜,脑袋重重磕在了殿内金砖上。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小德子瞬间僵在原地,眼神望向站在泰安帝身后的赵三宝。

师父救命!

唐老太医可是他引进来的,突然整这么一出,他都有些不会了。

哪知身为太监总管的赵三宝却对他悄悄使了个眼色,竟是让他自行退出去,无需再管。

小德子立刻脚底抹油,老老实实在门外守着。

“起来说吧。”泰安帝又道。

唐老太医却又是重重一拜:“臣不敢,臣是为家中不孝子特意来求陛下开恩。我儿远志卷入售卖劣质药材一案,都是臣教子无方,是臣之过。

可臣的长子虽不成器,文不成武不就,就连医术也是平平见不得人,可他的本性不坏,幼时也听我教导,知道药性不足的药材也会害人,是绝不会明知故犯的。

臣相信他绝对没有主动参与售卖劣质药材,且他入股药铺的银两甚少,并非售卖劣质药材的主犯,而是受人蒙蔽......”

听到这里,张三宝厉声喝道:“大胆,唐副院使,你不过是内廷太医,怎能插手大理寺的案子?如此莽撞跑到御前求情,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臣知罪。”唐京墨诚惶诚恐认错。

泰安帝脸上并无怒气,只是淡淡地道了句:“退下吧,朕今日就当你没来过。”

这是不欲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殿内并未有侍卫在场,张三宝也懒得叫侍卫进来,自己上前一步拉住唐京墨的手臂,“唐副院使,请吧。”

张三宝是在陛下潜邸时就开始伺候的老人了,对陛下忠心耿耿,不仅手段了得,更是怀有一身了不得的武艺。

他看着身型中等,手上却有拔山举鼎之力,一把就将唐京墨拽了起来,好似老鹰提着小鸡。

唐京墨哪里还敢犹豫,扯着嗓子大喊道:“陛下也是为人父的,当知晓父母爱子之心!若我儿之罪当真是死罪,我定然毫无怨言。可若是我儿为奸人蒙蔽踏入陷阱,这才招来深陷囹圄,我这个当父亲的如何能袖手旁观?

陛下,求您,求您看在大皇子的份上,求您对我儿重新发落,莫让他去崖州送死!”

张三宝立时捂住唐京墨的嘴,“闭嘴,不成器的唐远志如何能与大皇子相提并论?且大理寺卷宗陛下都还未批注,你就来御前嚷嚷,唐京墨,你可真是不想活了!”

就在他将人拖至正殿门口之时,却听见泰安帝冷声道:“放开他,让他说。”

唐老太爷一夜未归,整个唐家没人能睡的安稳。

第二日,晨光熹微中,有人敲响了唐家的大门,说是要找唐大小姐。

云苓走到门口,看见一个年约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站在门外。

虽穿着朴素,但衣服干净整洁,迎面就是三分笑,令人顿生好感。

“可是唐大小姐?我是田本旺,听我家远亲说您家需要青玉峰的泉水。”

说着,他还朝云泠拱了拱手歉意道:“送泉水换桶每日都得赶早进城出城,是以我来的早了些,还望大小姐莫怪。”

他并没有因为云苓是个小姑娘就怠慢,反而是一本正经将她当做了生意的合作对象对待,即便是这生意委实算不上什么大单。

云苓也笑着点头:“辛苦田大叔跑一趟了。”

她也不客套,直接问道,“不知大叔家的泉水是多大一桶,作价几何?”

田本旺微微侧身,露出了停在巷口不远处的平板车。

这平板车乃是特制的,比正常的车要窄一些,穿行在巷子里也不会显得太拥挤。长度又要比旁的车子长一些,轮子也多了几个,前头的骡子拉着更能省力些。且前后两头都做了套骡子的车头,遇到不能调转方向的地方只需要改一下套骡子的位置就能换行,委实方便的很。

经过几天的观察下来,从平日里的吃穿到外头的各种工具,云苓发现这个时代充满了智慧。

田本旺指着平板车上那约莫一人高、两人宽的木桶道:“这样的一桶约莫四石,一桶要价500文。”

云苓点点头,跨出门槛走到了那两个木桶旁,这样的木桶,能挤进四个田本旺,若是像唐紫芙那样的小姑娘......

她心下满意,“那每日就送两桶到我家来,明日可以开始吗?”

田本旺略有些诧异,他方才从外头已经窥见了院内的格局。

这户人家不大,且有事还是身为大小姐的小姑娘出面,那一家人定然人口也不多,三日一桶也尽够了,没想到这小姑娘一开口就是两桶,一天一两的价钱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不是小钱了。

他笑着提醒道:“大小姐有所不知,咱们这个水极好,所以要价贵了些。平日里烹茶煮饭用一些就罢了,别的地方就用普通的井水,省得浪费了。”

他以为是云泠年纪小,还不懂得精打细算。

却不想云泠露出一个无奈笑容,“多谢田大叔提醒,只是我家买这山泉,一则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想喝些好点的茶水,二则也是为了家妹。她不知道打哪听来的消息,说是用山泉水泡澡能令肌肤白皙,这不吵闹着非得买来试试。

就按田大叔说的价格,先送几天吧,今个儿我就先把定金付了?”

刚走到门口的唐紫芙:“......”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她怎么就不记得?

本想开口唤阿姐,但又觉得阿姐似乎是在做什么事情,便又后退了几步。

娘亲已经哭倒在床两天了,祖母脸色也越来越差,她现在内心也是惶恐不已,只觉得晨光里的唐云苓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因为家里的事情外露一点情绪,不由得羡慕又崇拜。

什么时候,她也能像阿姐这样从容自若就好了。

她在围墙下听了一会,本想转身走回去,却又被云苓叫住,“阿芙,你去祖母那取三两银子来。”

唐紫芙一听,立刻匆匆赶去吴氏的松鹤居。

田本旺看她几乎是小跑着去的,还以为是小姑娘当真急着要泉水泡澡。

于是便笑着道:“车上这两桶水本是要送去正阳街的一个大户家,结果今早我过去的时候,那家人闹哄哄的,好像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敢逗留,是以拉着两桶水就来了。唐大小姐若是不嫌弃,这两桶水就折价一半,您看?”

云苓正忧心唐老太爷一夜未归,惟恐出了什么变数来不及做安排,是以听闻今天就能拿下这两个木桶,更是暗喜。

“小豆,去喊老齐过来帮忙搬水。”她招呼着正在院子里探头探脑的小丫头。

见她愿意留下这两桶水,田本旺也是高兴,麻利上前就去卸唐家的门槛,好让骡子将两个水桶拉进去。

云苓又不经意问道:“田大叔,你家这每日轮换的木桶结实不?可别一个不小心就撞坏了,那样我可不付钱的哈。”

田本旺闻言哈哈大笑,“大小姐放心,我们田家的木桶全是城北王记木匠铺买的,结实好用不会轻易坏,等时间用得长久了,还会送去修补修补,等拿到手就跟新的一个样。尤其是这两个新桶前几天才买来的,保证结实。”

城北王记。

云苓眸光一闪,“原来是王记,好似也从哪里听过。”

“是啊,他们家在瑞都经营几代了,在城北那条杂货街可有三个铺面,东西齐全的很。”

两人说话间,老齐匆匆跑了出来。

看着云苓向田本旺问东问西的模样,他虽觉得诧异,却也没有开口,只帮着将那两大桶的泉水放在了厨房外头。

木桶太大了,他们厨房门有点小,进不去。

等唐紫芙带着三两银子出来,云苓就将其中的二两递给了田本旺,“田大叔,这是今明两天的泉水钱,后日我再给补你五百文,这账就平了。”

“好,多谢唐大小姐了。”田本旺带着银子走了。

等人走远,唐紫芙有些委屈地瘪瘪嘴,“阿姐,我没说要用山泉水泡澡。”

她想都没想过。

云苓忙道:“这两个木桶阿姐有大用,可阿姐不能随便说出去,只能用你的名义扯谎,你别生我气。”

小姑娘软糯糯的,云苓冷不住又捏捏她的小脸。

“没,没有。”

云苓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又道:“乖,你贴着木桶蹲下,阿姐比比这木桶的大小。”

唐紫芙不明就里,只懵懂地低头蹲下,呆愣愣地看着云苓用手掌测算她的头贴在木桶上的高度。

而一旁老齐却是惊讶地望着唐云苓,好似第一天才认识她一般。

他知道大小姐要干什么了。

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简直胆大包天!

测算出了想要东西的大概尺寸,云苓又拉着老齐出门了。

他们两个驾着马车,直奔北城门。

到了城门口,她让老齐将马车停在专供牛马休息的地方,两个人则走到离城门口最近的一处早食摊坐下,点了两碗阳春面。

清晨的城门口格外热闹,商贩们进进出出,行人也络绎不绝。

云苓一边吃着寡淡的阳春面,一边将视线牢牢锁在那些出入城门的马车和装着货物的平板车上头。

“老齐,这些守卫怎么只检查进城的车,出城的却是一眼都不带看的。”她问。

老齐咽下嘴里的面,打量着云苓的神色,认真道:“若是风平浪静的时候,守卫只需检查进城的人或物里面有没有不该出现的东西,管得宽泛。若是城中出了什么事,这些守卫得了信自然就会开始严查。”

云苓点头,“想来也是检查那些生面孔吧,若是日日见面的熟人,应该也不会那么警觉?”

她语气隐含希望。

老齐摇摇头,“但愿吧。”

两人说话间,就看见田本旺牵着骡子慢悠悠走向城门口,还有几个与他长得颇为相似的人与他同行,也同样牵着骡子,身后的平板车上则安置着好些个大水桶,似乎都是田家人。

田家人一行浩浩荡荡地穿过城门,期间还与守城的侍卫唠了一句,似乎都是旧相识。

直到出了城,也没有一个侍卫动手去掀那些水桶。

老齐忍不住问道:“大小姐从哪找的送水人?”

大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两日连番举动下来,着实让他惊讶连连。

据他所知,大小姐从前根本不知道泉水不泉水的,也不在乎这些,每日不是看书就是发呆,活得跟一个失了魂的人偶一般。

而现在的大小姐整个人却鲜活过来。

难道,老夫人说的那喊魂歌当真有奇效?

云苓取出帕子擦了擦嘴,“秀南街最大的那家甜水铺里找的,店小二帮我接的线。”

“大小姐怎么会想到要去那问?咱们隔壁也有几户是让人送泉水的,向他们打听岂不是更好些?据我所知,还有不少价格略低的。”

云苓挑眉,“价格不重要。无论做什么,即便是再小的营生,想要在瑞都干好,总也有几分实力。给秀南街的甜水铺送泉水,这桩生意不算小,田家既然能接下来又没被别的送水人挤走,定然也是有自己的人脉的。

至于这人脉在哪,靠山又在哪我不需要知道,我只知道,田家应该是我们目前能找到的最适合的送水人,也是我目前想到的最好出路。”

老齐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高高的城墙,暗自琢磨。

吃完了面,云苓又带着老齐去了王记木匠铺。

王记木匠铺的确如田本旺所言,一溜烟连通着三个大铺面,看起来特别气派。里面形形色色的木制品堆得满满当当,几乎是你想得到的都能买到。

云苓果真在一堆角落里找到了运水木桶,与田家的水桶一模一样。

见她四下打量也不碰不摸,一旁机灵的伙计已是凑上前道:“这位小姐,可有看上的东西?若是没有,不妨说下要求,咱们仓库还有很多货没有拿出来,主要是摆不下。”

“可有木桶盖子?”

还以为她要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没想到居然是最简单的木桶盖子,伙计立马眉开眼笑,“有有有,那东西简单,也就没放在店里。您只要告诉我需要多大尺寸,立马就能从后头的仓库里寻摸出来。”

“木头颜色我要与这桶一样的。”云苓指着水桶比划了一下尺寸。

“好嘞,小姐放心,这木桶用的木料都是同一个林场进的货,上的也是用惯了的漆,只要不是新旧时间差太多,这颜色看起来基本都一个样。”

伙计也是老手,话说的滴水不漏,过了一会,他从后面出来的时候,就捧着四五个差不多尺寸、差不多颜色的盖子出来。

云苓挑了两个花了二百文。

木桶盖子成本低,利润却高,那伙计满脸是笑送走了云苓,感叹这一票买卖当真是简单又顺畅。

老齐抱着木盖走在云苓身后,一直很沉默。

等将云苓送回马车内,又将东西放进去的时候,他终是开口问道:“大小姐,可有考虑过三老爷和四老爷?”

“什么三老爷和四老爷?”云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老齐蹙眉,“自然是小姐远在青州和兴州的两位叔叔。”

“老太爷一直未归,想来小姐是做好了一旦情况不对就要逃出城的准备,可小姐有没有想过,获罪潜逃是大罪,若是刑部和大理寺追究,您的两位叔叔恐怕不仅会没了功名,还会有性命之忧。”

云苓叹了一口气,“祖父一直未归,我心里没底,只能按照最坏的打算想。真到了那个时候,便也只能先顾眼前人了。能走一个是一个,总比让人一锅端了强。”

原主的嗓音很是清甜,一开口就知道是个和气软糯的小姑娘。但云苓不是真正的古代闺秀,即便是说话时候尽量注意了,可措辞和语气总归不如沈青黛那般含蓄,反倒是带着几分直爽。

话还有些糙。

偏偏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他跟着老太爷这些年都变得婆婆妈妈了,居然还没一个小姑娘想的明白!

若真的到了生死关头,当然是能跑一个是一个,畏首畏尾那就全部等死。

他眼里蹦出一连串的火花,扔下木盖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他又回来对着云苓道:“大小姐,我也想去购置些东西,您是在马车里等我,还是与我一起去看看?”

他的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丝长辈对着晚辈的期许。

云苓觉得老齐好像不一样了。

她跳下马车,“我跟你一起去。”

没想到这一跟,便是两个时辰。

老齐带着她逛遍了四个北门的铺子,买了一堆云泠看不懂的东西,零零碎碎装了一马车,差点连她的落脚地都没剩下。

而更令云泠惊讶的还在后头。

云苓和老齐回到唐家,正好赶上午膳。

只是唐老太爷依旧没回来,所有人都没有心思吃饭,就连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奴仆和小丫头们都预感到了风雨欲来,神色惶惶。

未归,宫里也没消息传出来。

平日里来往热络的邻居们,许是也听到了些消息,连着两日都没有人上唐家来。

虽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可这事一日悬而未决就像是头顶一把尖刀,随时会落下来。

一家人勉强吃了些饭,各自散了。

老齐听云苓的安排,先将水桶里的水送进了厨房的水缸里,剩下的则全部倒进了井里,然后去了后院折腾那一马车的东西。

云苓留下唐紫芙,又将院子里的小丫头和婆子打发了出去。

“阿姐?”

唐紫芙不过十一岁,瘦瘦小小的一只,未长开的身量只到水桶的一半。

云苓无法,只得从花厅搬来了凳子,又从墙角找来一架竹梯,这才哄着唐紫芙爬进了水桶内。

她将特意买来的木盖子递给唐紫芙,让她抓着把手反着将盖子盖在头顶,慢慢蹲了下去,直到木盖与水桶的缝隙越来越小,最终完全闭合。

云苓站在凳子上,按着守城侍卫的身高去瞧水桶底部。

虽不能保证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破绽,但若是从上面随便扫一眼,应该不会立刻发现里面的异样,若上头再盖上原本的盖子,只掀起一角看一眼,也绝对不会水桶底部内有乾坤。

若是到时候,再找人在城门口搅出点动静,蒙混过关的几率更大一些。

这两个水桶,云苓打算用来藏唐紫芙和吴氏。至于曹氏,夫妻本一体,留下来与大伯父相亲相爱才好。

至于老齐和沈氏祖孙两个,他们名义上只随着唐家一起来瑞都的良民,并未签订卖身契,唐家对外也一直宣称他们是远亲,牵连不到他们身上。

届时,老齐他们可以在城内搞事,也可以在城外接应。

至于自己,云苓还没想好。

总该有人收拾残局,她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云苓想得有些入神,水桶内的唐紫芙忍不住唤她,声音里隐约还带上了哭腔。

“阿姐,这样压紧了有些黑,我害怕。”

云苓忙让她将盖子推出来,两人又是一番折腾,唐紫芙终于爬出了水桶,身上的衣衫也沾了些许水渍。

云苓望着她,郑重道:“芙儿,大伯父获了罪祖父去求情,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忧心咱们唐家其他人也会因此获罪......若真的到那个时候,你就要像刚才一样,乖乖地躲在水桶下面别出声,直到安全出城。”

唐紫芙瞬间就哭了,“阿姐,我害怕,我不敢。”

云苓却是没有心情安慰小姑娘。

年纪虽然小了些,但总该要学着长大。

将人打发去陪曹氏用饭,云苓又去找了吴氏坦言计划。

不想,却遭到吴氏的强烈反对。

“苓儿,难为你想到这个法子。可祖母用不着的,祖母和你祖父是三十多年的夫妻,一路风风雨雨都这么过来的。

祖母一直相信你的祖父,不会拿我们全家人的性命开玩笑,只是你祖父的确两日未归,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我想着,不要等到宫里有了消息再走,你和芙儿还有青黛现在就出城去,由老齐和你们沈姨姥姥照顾,祖母也放心。”

而她得坐在这个家里,等着老爷回来。

不过,苓儿的忧心不无道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万一一天子发怒,万一老爷判断失误,他们唐家总得留下一丝血脉。

外头的三个儿子鞭长莫及,唯一能保护的只有眼前的两个孙女。

更令云泠头大的是,不仅说服不了吴氏,就连沈氏祖孙俩她都说服不了。

“阿苓,我不走,我陪着你。我这条命本就是老太爷捡回来的,大不了还回去,我是不会扔下你和老夫人离开的。”沈青黛坚决反对。

沈七香则端坐在吴氏身边,微笑不语,态度坚决。

也是不愿走的意思。

云苓长叹一口气,合着就是她白折腾了呗?

从前在现代的时候,她还吐槽过现代人都是各扫门前雪,不如古时候的人那般重情重义,可真到了眼下,她却又希望这些人能够自私一点,多为自己想想。

就在云苓以一敌三努力说服她们的时候,金尚书的随从又悄悄上门了。

“唐老自昨个上午进了养心殿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据说是陛下动了怒,让唐老一直跪着。这消息不知道真假,但我家尚书斟酌再三,还是命我来知会老夫人一声,还是尽早做准备,若老夫人想好了,可遣人来会仙楼后门寻我,我会在那等两日。”

若说一开始还是抱着几分希望的话,此时吴氏听到金尚书话里隐含的意思,顿觉头晕目眩,已是站立不住。

她面如死灰,强撑着道了句谢:“多谢金尚书好意,老身今夜之前必定会使人来。”

来人行色匆匆又离开了。

等人一走,吴氏望向云泠,语气坚决:“收拾一下,天黑之前,我让老齐送你们去会仙楼。”

见云苓不动,吴氏又朝着沈七香和沈青黛一礼:“两个小丫头就交给你们了。”

“老夫人,咱们一起走吧?”沈七香扶住吴氏,一脸哀求。

虽然吴氏对外一直称呼她为义姐,实则她从前不过是吴氏绣坊买来的绣娘,只不过后来吴家的绣坊倒了,好心的吴氏将卖身契还给了她,这才得了自由身回乡。

在沈七香的心中,吴氏一直是她的救赎,是她的主子。

她不能违背吴氏的意愿,便只能劝吴氏打消留下来的念头。

吴氏却是摇头:“我要留下来等老爷,你们听我的先走,若是老爷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你们再回来不迟。”

云苓眼见说服不了吴氏,便想着先将唐紫芙给送出去,至少她年纪小肯听话。

就在这个时候,前头大门却被人拍得劈啪作响,且声音闹哄哄的十分嘈杂。

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人喊着什么圣旨到。

吴氏一把拉过云苓,“来不及了,你速速去找老齐,让他带着你翻墙出去。”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拖着沉沉的步伐却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门口。

“老夫人!”沈七香追了过去。

沈青黛将云泠推去后院的方向,“阿苓,听话快走。”

把人往老齐那边一塞,她又咬牙去了前院。

云苓:“......”

行了,计划赶不上变化。

都到这个时候了,先不说能不能成功跑路,就算老天长眼让她有主角光环成功逃命,她也干不出抛下祖母自去逃命的事。

罢了,罢了,大不了就演一出葫芦娃救爷爷。

开了门,果真是宫里来了人。

泰安帝是出了名的仁厚帝王,这些个太监也并无一丝飞扬跋扈,只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等唐家众人皆到场跪拜后,手持圣旨的太监就开始宣读圣旨。

圣旨上的字十分拗口,云苓只听清楚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个字。

剩下的措辞艰涩难念,她有些云里雾里,但大概的意思还是听懂了。

意思是太医院副院使唐京墨,教子无方,长子居然涉嫌贩卖劣质药材致他人死亡的案件中。虽然唐远志有受人蒙蔽入股药铺之嫌,但也从中获利,并非毫无错处,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另外唐京墨趁着行医之便,越级在养心殿向圣上求情,言语无状,触怒龙颜,冒犯天威。故罢免唐京墨太医院副院使一职,立刻贬为庶民,与其长子唐远志一同发回原籍,并抄没家财。且唐家男子日后都不可以坐堂问诊,便是想用医术谋生也只能当最末流的江湖铃医。

许是之前脑补得太厉害,云苓忽然觉得眼前的这道圣旨不是惩罚,而是救赎。

跟性命相比,失业算什么,他们至少还都活着!

云苓松了一口气。

唐老太爷说的果然没有错,泰安帝果然算是一位仁慈的帝王,他没有用全家的性命去赌,赌的不过是他自己的乌纱帽与自己的一条命。

唐老太爷用自己的职业生涯,替唐远志谋到了生路。

松了一口气的,何止是云苓。

“谢主隆恩!”

吴氏攥紧了沈七香的手,面上不住流着泪,“太好了,太好了,都没事。”

还有什么比全家人整整齐齐都活着强?

见她接了旨,宣旨的年轻太监虽板着脸,态度并不恶劣,只淡淡道:“圣旨已下,你们就此离开吧,这宅子里的东西现在都归属朝廷,什么东西都不能带走。”

吴氏也知道抄家的规矩,闻言点点头,只道:“多谢公公。”

她拔下头上的银钗,又褪去了手上的羊脂玉镯,连带着身上其他几样首饰,一起放在了桌上。

曹氏被吓得不轻,慌慌张张地开始拔身上的钗环,许是太紧张了,几样小玩意直接就摔在了地上,而那几个公公却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只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状若无睹。

云苓等几个小姑娘,身上的也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那太监估计也是看惯了富贵的东西,一点都没有放在眼里,只道:“这些不用了,你们走吧。”

吴氏问道:“敢问公公,我家老爷和我那不成器的长子,何时能归家启程。”

宣旨太监看了看天色,“去大门外等吧,陛下要你们今夜就离开瑞都。”

言下之意,不会拖得太久。

果不其然,等唐家的那几个奴仆和小丫头被遣散的功夫,两天不见的唐远志和唐京墨回来了。

唐远志是躺在平板车上,像死猪一样被拉回来的。杖责他的人没有手下留情,他的双腿血肉模糊,约莫是太疼了,他即便是晕着也是满脸虚汗,而曹氏对着他一顿哭爹喊娘都没醒。

而唐老爷子则是被人搀扶着回来的。

膝盖上头的布料渗着血花,一双腿颤巍巍的,几乎是走不动道。云苓想到金尚书那个随从递来的消息,不免心疼不已。

跪了两天,那该多疼啊。

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是臣子,帝王就算要你跪死,你也只能谢主隆恩。

“老爷!”

“老太爷!”

“祖父!”

这一刻,唐家都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唐老爷子腿抖得厉害,勉强走回家已是极限,眼下也没有说话的心情,朝着那几位宣旨的太监拱拱手,就开口道:“走吧。”

那几个太监看着唐远志一副死猪样,又看到唐家人一行都是老弱妇孺,大手一挥给他们留了一架平板车。

众人劝唐老太爷坐上面跟唐远志挤一挤,唐老太爷却是摇摇头,缓缓走在众人的前方。

他被剥了官服,只着一身中衣。在这样的炎炎夏日里并不会冷,可身子不冷却不代表心不冷。

迎着城中人诧异的目光,唐老太爷的脸一点点的涨红,难堪又苦涩。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在最前方,甚至推辞了老脱下的外衫。

“没事,就这么走,这也是我应得的。”

一行人缓缓向前,随着离南城门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城中人打量他们,甚至还有小孩子跟着他们身后一路看热闹。

没有被扔臭鸡蛋、烂菜叶,但是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依旧像是一把名为屈辱的刀,一点点地剥着唐家人的面皮。

便是云苓自觉脸皮厚,都有些抬不起头,更别提本就脸皮薄的唐家人。

唐老太爷的肩膀渐渐塌了下去,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神气,只剩下一口气撑着往前走。

云苓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满目皆是苍凉。

对于一个医者而言,不让你继续坐堂问诊,只允许你像江湖铃医一样奔波着养家糊口,何尝不是在变相地侮辱医者的医术与品行?

泰安帝的这道圣旨,饶过了唐远志和唐老太爷的性命,却摧毁了唐老太爷心中的那条道。

从前自己太小,没有懂那么多,直到长大后却已来不及阻止,所以倔老头至死都活在偏执之中,对医术又爱又恨,终日活在自苦之中。

现在的她,绝不让唐老爷子重新经历一遍这样的痛楚。

无论她是云苓还是唐云苓,眼前站在她身前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就是她的祖父。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她走到唐老太爷身边,和他走在一起。

“祖父,不过是不能坐堂问诊罢了,若你还想治病救人,咱们就四处行医,不管是坐堂大夫还是江湖铃医,只要能救人,照样是个好大夫。说不定咱们在行医路上,还能遇到几个新奇的病症......”

唐老太爷露出一抹苦笑:“我年纪大了,如何能再赶路行医?陛下这是恼了我,甚至觉得我医德有亏,是在惩罚我。”

见他并非心如死灰,云苓赶紧送上一针鸡血,“祖父,此言差矣。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我就有个法子,能让你救更多的人!”

孙女不畏他人的目光,与自己并肩而行只为安慰自己,唐老太爷心下感动。

他朝着小姑娘挤出一抹笑,努力附和道:“什么法子?”

云苓继续画饼:“祖父,你的医术是不是都是从书上学来的,亦或是从别的大夫那里学到的?你想想,若是你将自己三十多年的行医经验著书成册,是不是可以让更多的医者看到,是不是能间接救治更多的人?”

著书成册?

唐老太爷被这个提议给惊到,忍不住抬眸去看身边的小姑娘。

此时,他们已经通过了瑞都的南内城门,走至了与外城门之间的瓮城之中,周遭几乎没有人,浑浊的空气逐渐清冽。

西边的晚霞照在小姑娘的脸上,让她整个人都笼了一层光,散着暖融的气息。

云苓继续给大饼填馅料,“祖父,您从前看到的医书难道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病症都写过了?定然是没有的吧?您这三十年行医经验,总该也遇到过一些棘手的病症吧?是不是也是您自个儿琢磨出来的法子,然后才救了人?”

“都说技艺要代代相传,可您看看您这四个儿子,没有一个是继承您老衣钵,那您三十年的行医经验岂不是没有传人了?您不觉得可惜吗?您舍得让自己的一身医术就此没落?舍得让那些治病救人的好法子就这么失传?”

“祖父,将您的医书著称书,留给有缘人!”

古人含蓄者多,像云苓这样直白入骨夸赞人的委实不多,唐老太爷也是头回听见这一席话,只觉得头顶的阴云被人撕开了一个口子,一束光就此穿过层层叠叠的云透进了心里。

他不由自主地被云苓的话牵动,开始思索其中的可能性。

他想,若是真能写出一本行医经验来救治更多的人,是不是也算造福了东瑞国的百姓,是不是就能以另一种方式忠心于泰安帝?

以及,今日唐家受到的屈辱和身上的脏水,是不是就能洗掉些许?

穿过瑞都的南外城墙,唐家众人算是真正踏出了瑞都。

他们不自觉地转身回望。

十年前,唐老太医因医术得了泰安帝的赏识,从一介草民一跃成为瑞都的太医。

当时的他们,望着高高的城墙时,满心都是雄心壮志。

十年后,他们却只能转身回望,然后灰溜溜地重回原籍。

好似做了一场浮华的梦,十年喧嚣终又散场。

唐家人一点点往前走,他们要在深夜之前赶到城外二十里处的客栈,否则就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落日的余晖将唐家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远处,一辆马车急冲冲地驶出城门,朝着唐家人追了上来。

“哒哒”的马蹄声中传来一个老者的呼喊。

“老唐,老唐,等一等!”

唐家众人停下脚步。

唐老太爷转身回望,脸上现了几分动容:“尚书大人,这是来给我送行啊。”

马车才停下,户部尚书金子明就迫不及待跳了下来,唬得随从吓了一跳,“大人小心。”

金尚书没有搭理随从,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唐老太爷身前,抖了抖手里的披风,披在了唐老太爷的肩头。

“老唐,此行路远,你多保重。”

寥寥数语,却是字字关心。

“唐某多谢尚书大人来送行,这份情,唐某铭记在心永不敢忘,日后山高路远恐难再见,尚书大人切记注意身体。”唐老太爷拱了拱手,“一把年纪了,可莫再熬夜算账了。”

云苓看向金尚书,肤色很白,年轻时候定然长得极好,如今一把年纪了依旧看起来精神矍铄,仪态翩翩。

她看人家,人家也自然回望她,朝她笑道:“小苓儿啊,回去了也要好好的。等你及笄了,我就让安儿去迎你。”

就这一句话,让吴氏眼前一亮。

苓儿和金家的亲事只不过才提了个头,本以为此番获罪,这事便要不了了之,没想到金老尚书一句话却是拍了板。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吴氏满眼都是感激。

非是她一定要攀个高枝,委实是苓儿越长越像她的娘亲,虽然现在还未彻底长开,却已露了几分姝色。

一想到自己那个有着倾城之貌却不长命的二儿媳,吴氏就忧心孙女的未来。

之前在瑞都的时候,她就在想,自己和老爷一把老骨头了,也不知能护孙女到几时。

而重回乡野的唐家,更加护不住这份美貌。

如今金老尚书还愿意承认这门亲事,无疑是给了云苓一张护身符。就算是回去之后遇到了想打苓儿主意的人,总也要掂量掂量苓儿身上的这门亲事,想想她背后的瑞都金家。

吴氏大大松了一口气。

金尚书环顾左右,确认没有外人注意到这边的时候,悄悄将手里的钱袋塞到了唐老太爷手里。

“老唐,我赶来匆忙,身上只有这些。你先将就着用,路上你且慢些走,最好在前头的客栈等上一等,我回去后会安排人再来一趟。”

唐老太爷早就发现他递来的是钱袋子,正欲推辞递回来,却被金尚书推了回去,“别忘了行路的规矩,你这一大家子可是老弱妇孺。”

财不外露,便是行路的规矩。

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这些生活经验都是有的。

唐京墨无法,只得朝他拱拱手,“大恩不言谢,这些尽够了。我这次被发回原籍也是罪有应得,老尚书大人莫要再遣人来了。”

官场那些弯弯绕绕的,他所知不多,却也知道送他这样的罪官回乡,被他人知晓了便是上好的攻讦借口,金尚书本就掌管户部站在风口浪尖,不应该因为他再为人诟病。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就够了。

金尚书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既送了老友又表明了态度后,他就回了马车,他得赶在关城门前回去。

“老唐,回了山湾村就写信给我,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可不能断了。”

他朝唐家人挥了挥手,“等我回去就安排人来护送你们,切记明早在前头的客栈等上一等,老唐啊,你可莫要再推辞了,我这不是想送你,是要送我未来的三孙媳!”

心头熨帖的唐家众人继续赶路,终于趁着月光赶到了二十外的城外客栈。

却,住不进去。

“几位客官,真是不巧,咱们客栈今个儿剩余的房间被包圆了,真的没有客房了。”

店小二一脸歉意。

云苓上前一步问道:“小二,那你们可有空的柴房?我们挤一挤也是一样的。你看外面这黑灯瞎火的,蛇鼠虫蚁多,我家这么多人在外头委实不安全。”

店小二扫了唐家人几眼,见这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穿得虽不至于破烂却也是满面尘土,料想是落了难,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柴房倒是有,但是你们这么多人也挤不下,要不,我把我的那间腾出来给你们,你们分着挤一挤......”

他正说着,却被掌柜在楼梯上方粗暴打断:“二林,你在做什么?没听到之前贵客说的,将剩下的房间都包圆了?莫要再留其他客人搅人清净,你耳朵被狗吃了?还不将人打发了?”

店小二被吼得瑟缩了一下,似乎怕极了那位掌柜,朝着云苓挤出一抹干笑,“客官,您看......这委实是不方便......您看,要不就挨着咱们店在外面靠一靠,好歹还有一盏灯。”

云苓扫了一眼那掌柜的神色,知道他应该是接了个大单,有贵客的赏钱在前,自然是看不上唐家人的住店银子。

可外面方圆几十里,除了这家店之外再无其他容身之所。

她扬起一抹笑,“掌柜的,您看看能不能......”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唐老太爷却是截住了她的话头:“没事,外面去凑合一晚吧。”

“祖父......”

“莫怕,祖父替你们守夜。”

唐家众人失望地走向客栈门口,就在这个时候,客栈的一间上房内却传来一个男子的惊叫声,接着便是拍门声与开门声,还有嘈杂的脚步声。

“柳二,你怎么了!”

“啊,怎么有这么大的虫子?这是啥破客栈啊,这还能住人吗?”

“啊哈,柳二,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不过是一只虫子,我还以为你见鬼了呢?”

几个少年人的声音接连响起,那掌柜的忙跑了上去,连连拱手道:“几位爷没事吧?都是小店清扫的没注意,多担待啊。”

这几位爷可是城里的大主顾,每个月都要出城来附近的山里打猎玩,每次都落脚在他们店,给的赏银也颇多,万不能得罪了。

“我看你们这店倒闭算了,连个清扫都做不好!”

“就是就是,光拿钱不干活的狗东西!今个儿这房钱你是别想要了。”

几个飞扬跋扈的少年人吵吵个没完。

“这店这么脏,不住也罢。我去白日里那条船夜钓,你们随意。”

云苓听到了这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忍不住回头去瞧。

就见一身红衣的少年郎从楼梯口下来,满脸都是不高兴。

镇西侯府的世子爷。

周琼越过唐家人出了门,看都没看云苓一眼。

“哎,周琼,你等等我们,我们也去。”

几个少年郎如风一般离开了客栈,留下风中凌乱的掌柜。

他反应倒也快,没了大主顾,自也不愿意丢了别的房客。

他忙喊住唐家一行人,“哎,老爷子,你们是要住店吗?要几间上房?咱们这就安排,保证打扫得干干净净,不会有什么虫子的。”

唐家人还未说话,楼上原本看热闹的其他房客就笑出了声,嘲笑道:“掌柜的,你当真是做生意的好手。”

他们早就住进来了,之前那一伙公子哥来了之后就说要包下整间客栈,而这看菜下碟的掌柜居然还同意了,转身就要赶他们走。

好在那些公子哥又嫌弃他们掰扯的动静太大,就不让掌柜赶人,不然他们也得露宿荒郊野外。

是以早就看掌柜的不爽了。

这若是在从前,云苓定是掉头就走,可眼下却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只得面对现实。

听到唐老太爷要了两间房,她便问道:“多少银子一晚?”

那掌柜这时可不敢涨价了,老实回答道:“两间房五百文。”

毕竟是瑞都,房价实在是贵,便是在城外的破烂客栈,依旧比其他地方的客栈贵了一倍。

“我们只有二百五十文,住不起。”

云苓笑着望向掌柜。

谁都知道云苓是故意的,楼上更是传来一阵阵的笑声,皆等着看掌柜的作答。

那掌柜原本是不搭理这种变相还价的,毕竟这间客栈占了地利之便,你若是不住就等着露宿荒野。

奈何之前才得罪了那几个出手阔绰的老主顾,说不定他们以后就不来了,到时候没了大单生意,交上去的账目不好看,他这掌柜也就做到头了。

掌柜想通了关键,忍着气道:“四百文,一间大一点,一间小一些的。”

其实都一样大,但他怕自己同意后,别的房客也要闹着退房,只得扯谎退让了一步。

云苓还想继续杀杀价,唐老太爷却是笑着道:“孙女顽劣,掌柜的见笑了。四百文就四百文,多谢掌柜。”

一家人分男女住了房。

连着走了接近五个时辰,唐家人个个疲惫不堪,用小二送来的热水略略洗漱后就都睡了。

云苓当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周琼一脸嫌弃看着她,说她打肿脸充胖子,白白给的一百两不要,以后只能穷困潦倒跟他一样。

“穷困潦倒”这四个字的杀伤力极大,以至于早上睡醒的时候她还记得牢牢的。

唐老太爷的原籍是越州湖县山湾村,距离瑞都三千里不止。

她开始意识到,仅凭金尚书临时从身上摸出来的小荷包,他们一行人想要顺利回去恐怕是不行的。

说曹操曹操到,唐家人正在客栈大堂吃早饭的时候,金尚书昨日说的人就找来了。

“可有一户唐家人在此投宿?”

店小二一脸老实地指了指唐家人,“就他们姓唐。”

来的不是金尚书的随从之一,唐老太爷并未见过,穿得也比金家普通的下人鲜亮些,应该是管家之类的人物。

唐老太爷站了起来,“正是在下,可是金尚书家的管事?”

他笑着邀请管事进客房说话,哪知那人却是神情倨傲,并不拿正眼瞧人,“不用了,我就在这说罢。”

唐老太爷冷了脸, 沉声问道:“不知如何称呼?”

“我在金家的听风院当差,老爷子唤我一声金三全就好。”

听风院是金家大夫人的院子,又被赐了金这个姓氏,看来此人是金家大夫人梅氏的得力助手之一了。

唐老太爷拱拱手,“既然是大夫人跟前的管事,那就替我多谢大夫人前来相送之情,客栈简陋,就不留管事叙话了。”

金三全斜睨唐老太爷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唐老爷子莫急,我家大夫人准备了二百两银子给唐家做盘缠,还有一辆上路的马车,老爷子同我一起出门看看吧。”

虽是清晨,可大堂内正用膳的人不少。

本就竖着耳朵看热闹的人,一听见二百两银子立刻就炸开了锅。更有甚者,开始频频不打量着唐家一行人,眸光闪烁,心思百转。

听到这话,唐老太爷可以确定,来者不善。

他相信金尚书与自己的友情,那么对唐家人有意见的则是金大夫人了。

金大夫人哪里是来送行,这是要送他们上黄泉路。

一家子的老弱妇孺若当众接了这二百两银子,接的就不是盘缠,而是催命符。

“无功不受禄,这些用不着......”唐老太爷推辞。

那厢金三顺却打断唐老太爷的话,已是迫不及待地说明了来意,“唐老爷子莫要推辞,这也是大夫人给唐大小姐的临别赠礼。大夫人还说,三公子和唐大小姐相识一场,素来亲厚与兄妹无异。眼下唐大小姐回了乡,这山高水远的,恐是再难相见,更别提之后云泥殊途,天壤之别。银子不多,也尽够唐家人路上用了,若是有剩余的,就给唐大小姐添个妆,也算是全了一场缘分。”

他说着,转头朝门外的另一个下人使了使眼色,那人立刻从外头的马车里取下一个木盒,端到了唐老太爷面前。

亲如兄妹,难再相见,提前添妆,全了缘分。

这位尚书府的大夫人字字不提退亲二字,可话里话外已经说了个清楚明白。

分明昨日,老金还亲自提了婚事,安了他们全家的心。

唐老太爷脸色铁青,“金尚书可知晓你家大夫人的意思?”

短短一日,就要变卦?

他不相信老友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金三顺却冷哼一声,用似笑非笑地眼神盯着唐家人,“老太爷,识时务者为俊杰......”

吴氏上前一步道:“老爷,婚嫁添妆都是妇人间的事情,你提到金尚书作甚?也不怕闹笑话。”

转头看向金三顺,“管事说笑了,想来金管事素日甚少在大夫人跟前听差,所以不知道当年三公子在我家治腿的事情,当时孩子们还小,不过是见过几面而已,何谈什么缘分不缘分的,且金大夫人已经给过三公子的诊金,这诊金我们也不好收双份的,烦请带回去吧。我家孙女的亲事,就不饶大夫人操心了。”

三十多年的夫妻不是白做的,唐老太爷与唐老夫人鹣鲽情深,自是了悟唐老夫人的意思。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与其用金尚书的许诺来压人,还不如让这婚事就此作罢,总好过嫁到一个高攀的门第里,落在已然不喜孙女的婆母手中。

唐老太爷点点头,“夫人说的是,我唐家虽一朝没落了,该有的骨气我们还有,该有的信义我们也不会丢。”

金三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他又去看唐老太爷道:“唐老爷子,这是铁了心不收了?”

唐老太爷昂首:“请回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唯唯诺诺的声音响起,“阿爹,既然是金大夫人的好意,咱们也不该推辞,不若......”

说话的是唐远志。

昨儿个晚上,唐老太爷到底看不过去,和老齐两个人替他清理了伤口,又去外头寻了些紫珠草捣碎给他敷了伤口。

约莫在大理寺也没遭什么大罪,一个晚上过去,他已经醒了过来,并且已有余力开始肖想银子。

“哈,还是唐大爷识时务啊。”

金三顺顺势就要将装银两的木箱放到唐远志趴着的平板车上。

老齐踢了平板车一脚,唐远志立刻连人带车滑到了后头。

沈七香捏着帕子堵了唐远志的嘴,“大老爷可是烧糊涂了,怎么这么多汗。”

金三顺见众人态度坚决,也不强求,只用鄙夷地目光扫了一圈唐家人,转身就走。

这时,背后却传来一个甜糯的声音:“据说金大夫人信佛,还请金管事回去告知大夫人一声,唐家人铭记大夫人今日相送之情,并回赠大夫人一句‘凡事有因果,万物有轮回’,即便是远在山海,唐家人也会祝愿三公子日后前程似锦,再不犯腿疾!”

“你!”

金三顺转身怒瞪云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咒骂我们尚书府的哥儿?”

这个死丫头当面诅咒,就差把“报应”两个字拿出来说了,当真是胆大包天。

云苓莞尔一笑,“你想到哪里去了?不是说大夫人感激我祖父治好了三公子的腿疾吗?我们唐家人心善,治好了病收诊金,事后的祝福不收钱。”

金三顺咬牙,目光划过店内憋着笑的其他客人,朝着唐老太爷恨恨道:“既然唐家路上不缺银子花,那我金家就不多此一举了,告辞。山高路远,唐老爷子可要一路保重,顺顺利利回了故乡才是。”

他拂袖而去。

除了云苓,唐家其他人的面色又难看了几分。

好好的亲事没了。

虽世人拜高踩低才是常态,可被人当众退亲折辱,委实也是难堪得紧。

更何况,金三顺这最后一句......

几人吃完了早膳,匆匆结了住店钱就离开了客栈。

唐老太爷和老齐对这条道熟悉,决定先去三十里外的一个富庶镇子看看,最好能买一辆代步工具。

不然每日都这么走着赶路,便是走得再慢,唐家这些妇孺也吃不消的。

只是方才客栈里的动静实在闹得太大,他们一出客栈就被人盯上了。

人性,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丑陋。

唐远志还不能走,依旧趴在平板车上让老齐推着。

此时天才微微亮,路上零零散散的行人都是进城的方向,与他们一样往其他城镇方向走得人很少,几乎没有。

唐家人走得很慢。

很快,老齐就发现他们被人尾随了,他提醒了唐家众人,一起加快了步伐。

奈何身后跟着的那五人虽然也是步行,却皆是年轻力壮的男子,根本甩不脱。

当唐家人行至一处小山坳的时候,那五人就围了过来,开口就是想借点钱花花。

唐老太爷也是想不到,这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这一国之都的附近,居然还真的有人敢上来劫道。

想来也是金三顺临走之前那一席话让这几人动了心。

他隐隐有些后悔推了金家那辆马车,却也知道收了马车和银两,也许会招来更多的谋财害命者。

唐老太爷挤出一抹笑,拱手上前道:“几位好汉,在下是被抄了家的罪官,身上真的没有银钱,还请好汉们行个方便,让我们一家人过去吧。”

跟了这么久,五个地痞哪能这么容易放弃,冷笑道:“我管你是真被抄家了还是假被抄家,既然有人给你送钱你都不要,那定然是身上还有钱。我跟你说,今个儿哥几个高兴,也不想伤人,你乖乖将银钱交给我们,什么都好说,你若是不给......那就是等吃了苦头再给。”

“大哥,也不知这老东西能抗住我几下拳头?我可是手痒好久了。”

“老爷!”吴氏有些紧张地站在唐老太爷身边,朝着那几人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也敢劫道?”

“谁劫道了?老太婆你瞎说什么,我们就是来借银子的,你就说借不借吧,哥几个懒得和你们废话。”

眼见对方要动手,唐老太爷无奈地取出钱袋子,“都在这里了,拿去吧。”

这些银两一部分是金尚书给的碎银,一部分是沈七香和沈青黛抄家前就带在身上的,本来打算凑起来买一辆马车回去,这一下却是真被“抄”了个底朝天。

见他老实,为首那个地痞接了钱袋满意道:“我就喜欢老实人,你们走吧。”

但他身后的矮个地痞却是不满道:“大哥,这才几个钱,都不够哥几个去一趟群芳楼的。”

“那你说怎么办?”为首的地痞上下打量了一番唐老爷子,“这老头身上可摸不出油水来了。”

夏天衣衫薄,能藏银两的地方有限,他这一双招子早就瞧清楚了。

矮个地痞却是指着沈青黛等几个姑娘家道:“这几个不是摇钱树嘛!”

“可拉倒吧你!”为首的地痞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借点小钱花花可以,卖人的事咱们干不了,省得你我都要折进去。”

泰安帝登基已有十二年,在他的辛勤治理下,可以说是国泰民安,大理寺还有刑部等对于各种案件彻查得极为仔细且严格,一旦被人发现他们拐卖人口,恐是要被杀头的。

所以连带着这些个地痞流氓,也只敢在城外溜达搞些小动作,却是不敢真的做什么恶事。

“行吧。”

那矮个的地痞也不是真的想被砍头,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三个小姑娘,除了最小的那个不够看之外,另外两个是真的好模样,他活了这么久都没见过长得这么标致的小娘子,委实有些心猿意马。

“老大,那咱们就再搜一搜他们的身,看看还没有银子,若是真没了,咱们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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