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少帅夫人危险又迷人最新章节列表_(杨世彦傅晚晴)小说最新章节列表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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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世彦傅晚晴是小说《民国:少帅夫人危险又迷人》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民国:少帅夫人危险又迷人》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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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些阴沉,下着小雨。

狭窄泥泞的山路上,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正在缓缓行驶。

“你说,我回来的这么快,会不会吓小宇哥一跳?”傅晚晴坐在车后座,满心欢喜的和贴身丫鬟海棠说说笑笑。

傅晚晴去法国留学三年,这次父母叫她回国应该是要商议她和青梅竹马曹桓宇的婚事。

有情人终成眷属,她自然欣喜的很。

想到小宇哥看见她惊讶的表情,傅晚晴不禁掩面一笑,不枉她费了一番功夫才坐上这班货机飞回国,若是按父母的安排坐船回来,不知道要花多久。

雨又大了些。

土路吸饱了雨水,愈发泥泞颠簸,车轮被松软的泥土吃掉一半,车速只能一降再降。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枪响,隐隐听到说笑声和马蹄声由远及近。

傅晚晴被枪声吓了一跳。

等回过神来,她意识到是对面相向来了人,吩咐张伯靠边避让。

汽车紧贴着道路一侧缓缓刹停。

突然,前挡风玻璃出现几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傅晚晴以为只是恰巧碰上,互让一步大家都能顺畅通行,也就没有太在意。

为首的马上是个半大少年,看到有车挡路却丝毫不减速,反而双腿一夹马腹,单手拉缰扬鞭策马,直直冲着汽车狂奔而来。

张伯手忙脚乱的想要倒车,发动机轰鸣了两声,罢工熄火了。

傅晚晴感觉到视线一点点被疾驰而来的黑马占据,压迫感愈加强烈。

她开始想象如果撞上会是什么样的后果,眼前闪过无数可能。

一车一马眼看就要撞上。

少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狠拉缰绳,极限刹马。

胯下白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抬起,带起来的泥水飞溅到挡风玻璃上。

旁边陡崖上的碎石被震落了几块,叮叮当当砸在车顶上,让人心惊肉跳。

那一刹那,傅晚晴心脏骤停,着实被吓得不轻。

雨刷器疯狂的工作想要扫除玻璃上的泥泞,却只能把泥水糊的到处都是,十分窘迫。

少年跳下马,拿马鞭指着汽车高声喝令:

“给小爷让路!”

傅晚晴被激起了火气,摇下车窗探头对质:“我们各走一半互不干涉,凭什么要我让路,这路是你家的吗?”

她这才看清楚拦路少年的模样。

少年长了一张娃娃脸,皮肤白皙,眉眼精致,像个瓷娃娃似的漂亮,但此时满脸嚣张跋扈,一点也不可爱。

好像有点面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真是稀奇,都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人不知道汉城的一切都是小爷我的。”少年扬起脸庞,一脸傲慢的神色,令人生厌。

少年身后一群狐朋狗友连连附和。

傅晚晴看着眼前这群拦路的少年,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首饰也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玉,骑的马更是极其昂贵的品种。

看这架势,应该全是贵族公子哥儿。

少年看傅晚晴不说话,声音更有了几分底气,他秀眉一挑,趾高气昂的颐指气使:“偷偷摸摸走小路逆行进山,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细作,把他们抓起来带回去审问!”

“你敢!”傅晚晴气得咬牙切齿,她刚刚还想各退一步息事宁人,现在也被激起了满腔怒火。

“我就敢!”少年跷着腿坐在汽车的引擎盖上。

“张伯,开车,冲过去!”傅晚晴发了狠,她今天必须给这个蛮不讲理小霸王一个教训。

“小姐!那可是杨家的孙少爷。”张伯不敢开车,傅晚晴刚回国可能不认识杨铭煜,他却清楚杨家惹不起的。

“管他什么王孙贵胄,今天必须让他长长记性!”傅晚晴说一不二,她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汽车引擎已经发出轰鸣声,很快就要启动。

急促的马蹄渐近,一匹矫健的黑马出现在视线中。

对面的一群少年回头看到来人,纷纷收敛了无法无天的气焰,让开一条路。

黑马背上的人俯下身把杨铭煜一把抄起,稳稳放在马背上,随后策马与汽车擦身而过。

那人利落的翻身下马,将校呢的大衣随着动作翻飞,猎猎作响。

傅晚晴不禁去数他肩章上代表军衔的星星。

竟是个少将。

感觉他也没比之前那群纨绔少年大多少的样子,算得上是年少有为了。

“家中小辈顽劣,多有得罪,还请小姐不要和小孩子计较。”那名军官走到车窗前,俯下身和傅晚晴说话。

傅晚晴得了机会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他,细看容貌,也是极其漂亮的,不过那一双本应是点睛之笔的眸子却死气沉沉,甚至不像是活人该有的样子。

傅晚晴刚要开口,那军官却转过头,对着杨铭煜淡淡问了句:“今日是你的授衔仪式,你不好好在家,要到哪儿疯去?”

“今日飞行大队演习,听说有新飞机,我要去看!”杨铭煜不禁顶嘴,声音却弱了两分。

“家中四处寻你,你是想被抓回去,还是乖乖自己回去?”

杨铭煜双手环抱在胸,一脸不屑的撇了撇嘴:“话说的倒是好听,他们抓得着我再说。”

杨铭煜最终还是在那名军官平淡如水的注视下屈服了,指着傅晚晴的车小声嘟囔了句:“把她抓回去,她走这条路进城肯定有问题。”

那军官解决了罪魁祸首,三言两语就让后面的一群纨绔子弟各回各家。

趁着这个功夫,张伯小声提醒傅晚晴:“杨世彦,杨家四少爷,当下杨家的少主人。”

看着杨铭煜骑马回去,杨世彦才转过头来和傅晚晴说话:“今日家中有急事,若小姐心中有气,改日我登门赔罪。”

看似客客气气,却把傅晚晴想说的话堵的死死的,若再纠缠下去就是她蛮不讲理。

“不必了。”傅晚晴只得作罢。

“小姐,这条路只用于军事物资的运送,您去汉城为何走这条路?”杨世彦话锋一转。

“盘山路设卡检疫堵上了,进山隘口又说近期有军事活动也不让过,这个家我是回不去了吗?”傅晚晴冷声质问。

“小姐您言重了。”杨世彦不禁暗叹:好伶牙俐齿的姑娘。

“我不和解了,记得带着你家小祖宗到我家给我赔罪。”傅晚晴说完便摇上车窗,不想再多废话。

“张伯,开车。”

杨世彦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冷声吩咐匆匆赶来的副官:

“护送这位小姐进城。”

没等汽车启动,杨世彦已经策马离去。

马蹄扬起一片泥水,却溅不到马上那人的身上,一身纯白的军装礼服一尘不染,不像是应该出现在泥泞中的人。

傅晚晴不禁多看了两眼,这样出尘的人物竟也是军阀府里封建余孽,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汽车重新启动,在泥泞中踽踽独行。

虽然解决了麻烦,但是傅晚晴的好心情也已经烟消云散。

她看着杨世彦背影消失的方向,在心中琢磨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不禁疑惑:“汉城什么时候变天了?”

印象里杨家少主不应该是世清哥哥吗?而且杨家家风肃正,规矩极其严苛,怎么会教养出这么顽劣不堪的孩子?

张伯边开车边解释:“您不在的这三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杨家二少爷染病去世,三少爷遇刺,重伤昏迷,只剩四少爷能挑大旗了。”

“杨世彦……”傅晚晴喃喃地重复了两遍这个名字。

“您可能不认识他……”

张伯刚要开口解释却被傅晚晴抢先说出。

“他就是杨督军那个小儿子?”

“是。”张伯点点头表示肯定:“不过现在已经废督裁军,以后要叫杨督理或者杨司令,督军二字不要再提了。”

“真的是他啊。”傅晚晴微微皱眉。

他居然能爬到这个位置,那还真是有点意思。

一路顺畅的到了汉城,关口由于杨世彦的打点也没有为难。

傅晚晴进了城,透过车窗打量着久别重逢的故乡。

城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商铺停业,街上一个人都看不到,完全没有市井该有的的烟火气。

雨滴模糊了窗外的景色,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不知道到底是变了还是没变,让傅晚晴有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萧索。

汉城今日阅兵,临近杨府的街道全部戒严,站满了装备精良的士兵。

雨一直在下,秋日细雨已经有了丝丝凉意,时不时卷落几片枯黄的秋叶,在空中盘旋几圈,最终魂归泥土。

看着那些全身被淋透却依旧站的笔直的士兵,傅晚晴不禁撇了撇嘴,暗骂了一声:“真是暴君。”

“小姐,切记要慎言,这种话话万万不能再说。”张伯被傅晚晴的口出狂言吓出了一身冷汗。

“知道了。”傅晚晴毫不在意的敷衍过去。

汽车缓缓停在了陌生的府邸门前。

“不先回家吗?”傅晚晴有些疑惑。

“老爷在里面等着您呢。”张伯下车,弯腰给傅晚晴开门撑伞。

傅晚晴今日穿的是一件一字肩纱裙,下了车风一吹,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赶紧加了件狐狸毛披肩,才觉得暖和了些。

披肩遮住了肩膀处雪白的肌肤,让她显得温婉守礼了不少。

傅晚晴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高门大院,上面赫然入目“杨府”两个大字。

青色的高墙配上重檐歇山顶,笼罩一切,威严异常。

傅晚晴在杨府门口驻足了一会儿,心中暗想:院墙修的这么高,有可能不是王座,而是牢笼。

“小姐,我们进去吧。”张伯小声询问傅晚晴的意思。

“我们去杨府做什么?”傅晚晴不禁皱眉,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现在对杨家观感很差,觉得此次前去一定没什么好事。

“小姐,您就别问了,咱们走吧。”张伯不敢多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傅晚晴知道为难张伯也没有用,拢了拢毛茸茸的披肩,随着张伯进了杨府。

傅晚晴进了杨府,感觉气氛格外压抑。

她看着身边埋着头来来往往的家丁和佣人,不禁有些紧张地拽着张伯胳膊,一路都没敢出声。

张伯把傅晚晴送到议事厅便离开了。

傅晚晴在屋檐下站了许久,做好了心理建设才迈进屋内。

议事厅内,傅晚晴见到了父亲,还有一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叔伯,都是些汉城的勋贵世家。

大家虽然都在闲聊说笑,但有种严肃的气氛弥漫开来。

“爹。”傅晚晴一下子扑到父亲怀里。

她明显感觉父亲的身子不自然的僵了一下子。

“都多大的人了,还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傅老爷笑骂了一句,然后推开了她,有些尴尬的对其他老爷呵呵一笑。

为什么一切这么奇怪?连父亲都变了。

又过了一会儿,曹老爷带着大少爷曹桓宇一同前来。

“小宇哥!”看到自己的未婚夫,傅晚晴眼睛亮了起来,小跑着过去和青梅竹马打招呼。

曹桓宇脸上露出了十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也有尴尬,他装作没听见,扭过头去不理会傅晚晴。

一声威严的轻咳,所有人立刻噤声,纷纷起身。

汉城督理、杨显嵩杨司令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她刚见过的四少爷杨世彦。

杨司令腰杆笔直,身材保持的很好,但年岁不饶人,毕竟杨司令已经年过半百,有些瞬间可以看到疲态,不如往日威严。

傅晚晴还在发愣,傅老爷赶紧把她拽到身边,小声叮嘱:“小祖宗,等会千万别乱说话,咱们回家随便你闹,但是在这闹可是要掉脑袋的。”

“都坐。”

杨司令坐下后,所有人才敢纷纷落座。

只有杨世彦一人没有座位,垂手站在杨司令身后。

虽是白天,两侧墙壁上白色灯罩里的壁灯全部亮着,透出昏暗却色调冷淡的微光,很有谈正事的严肃气氛。

各位老爷之间寒暄奉承了几句,这些虚与委蛇傅晚晴只觉得虚伪无趣。

傅晚晴的目光一直黏在对面的小宇哥身上,曹桓宇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她不禁气恼,赌气似的移开目光,高居上首之位的另一个人却突兀的闯入她的眼帘,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杨世彦。

傅晚晴可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规训,她毫不避讳的上上下下打量起杨世彦来。

上次见面时,杨世彦在马上,而她坐在车里,杨世彦居于上位,她一直在仰视他,所以觉得杨世彦高高在上,十分威风。

如今的杨世彦给她的感觉和上午遇见时简直判若两人。

杨世彦瘦得离谱,衣服由几根骨头撑起来,布料下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肉,裸露的皮肤惨白的近乎透明,暴露着青紫的血管,单薄的唇毫无血色,如果不说没人能想到他竟是位金尊玉贵的少爷。

杨司令坐在上位,鹰隼般的锐利的目光扫视底下众人,不发一言。

反而是杨世彦开了口:

“诸位都是汉城勋贵,今年是个灾年,上半年恰逢春旱,夏季又遇洪涝,粮食颗粒无收。如今入秋之时,瘟疫肆虐,百姓民不聊生,赈灾救民刻不容缓。诸位,百姓拿钱供养着我们,如今汉城百姓有难,这些钱财我们是否应该取之于民还之于民,来让汉城百姓平安度过这个灾年?”

杨世彦的声音和他整个人一样,单薄脆弱,听起来就没什么威严。

底下的各位老爷都是人精,杨世彦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在他们眼里还是太嫩了些,想从他们手里筹集赈灾款简直是痴人说梦。

各位老爷都知道,杨司令今天只是想要一个态度,真正做多少实事,日后还有商量的余地。

“开仓放粮,立铺施粥,捐款赈灾。”立刻有人积极响应。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诸位老爷,空口无凭,立字据。”杨世彦冷冷开口。

逼这么狠?傅晚晴不禁抬眼扫了杨世彦一眼。

议事厅窗口门口,隐隐约约能看到几架相机。

外面汉城的几家学生报社的记者,哪怕是在雨中淋成了落汤鸡也不愿意放弃这个大新闻。

诸位老爷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反悔本来是件丢脸的事,更何况外面还有记者,搞不好可是要惹民愤的。

各位老爷被摆了一道,看着眼前白纸黑字的捐款字据,只得乖乖签上大名。

杨世彦把所有字据整理好,躬身递给杨司令。

杨司令冷哼一声,毫不留情的一个耳光抽在杨世彦脸上:“今日在场的都是你的长辈,如此不敬,是想造反吗?”

杨世彦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世彦不敢。”杨世彦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遮掩住眼中的神情。

杨世彦知道父亲为什么气恼,记者是他找的,要求老爷们立字据的事也是他先斩后奏,他就是在逼父亲不惜代价去赈灾。

整个议事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大家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尴尬。

谁也不说话,局面就僵持在那里。

“这算多大点事,孩子也是好心,不过是心急了些。”傅老爷第一个出来打圆场。

“是啊,为国为民,我们乐意。”其余老爷也赶紧给杨司令找台阶下。

“多谢各位老爷理解。”杨世彦抬手抹掉了嘴角的血迹,有些干涸的血迹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淡红的印记,格外显眼。

“作戏,虚伪。”傅晚晴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傅晚晴的一句话,让各位老爷刚消下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有人说你作戏。”杨司令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杨世彦。

傅晚晴看到杨世彦明显双腿一软,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要闯大祸了。

“世彦可以立军令状,一个月之内灾疫若不平息,世彦愿受军法处置。”杨世彦咬牙,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不得不逼自己一把。

“记住你说的话。”杨司令甩手就走,丝毫不顾及快要失控的局面。

傅晚晴此时才看懂了杨家父子,几乎要怜爱杨世彦了。

杨司令拿他立威,一个耳光打掉了他所有的尊严,结果用完就抛,连给他撑撑场面都不愿意,只留他一个人面对底下这群吃人的老狐狸。

杨世彦展开身后巨大的汉城地图,逐地分析灾情。

杨世彦努力的把握着全局,每一句话都条理清晰掷地有声。

傅晚晴总感觉他要撑不下去了,赈灾这种事太大了,全压在一个杨世彦这个半大小孩身上怕是要把他压死。

分析完了灾情,杨世彦开始说赈灾措施。

“除了农户免赋税,商贾降税之外,汉城银行将发行赈灾库券,请大家积极认购。诸位,说个数吧。”

傅晚晴听到库券二字不禁摇了摇头,纸上谈兵罢了。

她是法国高商的高材生,知道发行库券这种短期债券会有多少阻碍。

发行最重要的是信誉,汉城连年大灾,人民对政府根本没有信心,根本不会入盘,引来的只会是投机分子。

此时政府中还有什么可以作为抵押,铸币权?发行权?税权?都是极其重要的财政大权,各大世家本就虎视眈眈,直接地摆到大家眼前,谁能不动心。

大家入局后如何运作就是经济战了,高抛低吸,击鼓传花,都是卑鄙但好用的手段,庄家只要易主,全盘失控。

各位老爷们试探性的说了几个不出大错的数目,杨世彦不置可否。

“一百万!”傅老爷一句话震惊了所有人。

傅晚晴也有些惊讶,傅家虽是汉城巨富,但一百万可不是个小数目。

傅老爷意味深长的看了杨世彦一眼,随后拿纸主动签了认购票据。

众人哗然,但有人出了这个头他们也不好不跟。

杨世彦有条不紊的把所有该说的说完。

后面几条与前面相比就显得有些不痛不痒了,顶多是费力不讨好,也谈不上什么损失。

底下各位老爷觉得没什么大事了也开始小声议论。

杨世彦突然一拍桌子,所有人短暂的安静下来,这时他抛出了最直击要害的消息:

“明日我会放疫民进城。”

这是要拉所有人下水啊,各位老爷怕自己染疫也会更尽几分心力吧。

可这终究是拿性命开玩笑。

“从明日起,我杨家敞开大门,直至灾疫结束。我杨家有什么诸位看得上的,尽管开价,所得钱款皆用于赈灾。”杨世彦深吸一口气,把最后的话说完。

众人散了,傅老爷和其他老爷围在一起想对策。

议事结束,雨小了些。

阴云快散了,有几缕阳光从云层较薄的地方撒下来。

傅晚晴拿了把伞,偷偷溜出议事厅,在杨府里面闲逛。

杨府占地广阔,内部却显得有些朴素,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什么新奇玩意。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偏院。

偏院就显得更加荒凉了,满地落叶无人清扫,被雨水黏在地上,秋风吹过也吹不动丝毫。

“傅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傅晚晴。

“你还住这里?”傅晚晴回头看到杨世彦从她身后走来。

傅晚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还”字。

杨世彦微微点头,随后向傅晚晴躬身致歉:“今日世彦多有得罪,稍后世彦会依照家法领罚,还请小姐高抬贵手……”

“对不起,我不接受。”傅晚晴打断杨世彦的话:“我先前说了,必须是到我府上,登门致歉,这样才够有诚意。”

杨世彦沉思良久,最终轻轻说了声“好”。

傅晚晴微微仰起头,眯起眼睛看着身前的杨世彦。

太熟悉了,小时候他们就是在这里见过。

那一日,让她终身难忘。

她小时候随父亲哥哥来杨府做客,和杨家三小姐一起在偏院玩飞镖。

杨世彦从房间出来,恰好被她的飞镖误伤,正中胸口,鲜血一下子冒出来染红了衣服,她当时就被吓傻了。

杨三小姐闻声赶来,抬手就把杨世彦推倒在地,骂了句:“好狗不挡路。”

杨世彦没有愤怒,没有反驳,只是默默的跪下,垂首向她道歉,说了句:

“对不起,挡了您的路。”

一旁的杨三小姐趾高气昂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杨世彦,走开时还不忘在他身上踹两脚解气。

从始至终杨世彦都没有反抗过,逆来顺受好像已经成了习惯。

傅晚晴当时也不过七八岁,很多细节记不清楚了,但这句话她记忆犹新,闭上眼睛,她还能想起杨世彦当时的神情,语气。

当时她便觉得封建大军阀家中,人竟然如此轻贱,明明是她失手伤了人,却要指责人家挡了路,她不喜欢这样。

那一刻,有些异样的思绪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那日后,她和杨世彦便再也没见过面。

她开始努力读书学习,接触新思想,想着有朝一日能改变这个病了的社会,把一切都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傅晚晴回过神,发现杨世彦已经不在跟前了。

杨世彦他不会记仇吧?傅晚晴心中有点犯嘀咕。

不过以后她是追寻革命的有志青年,而杨世彦是她最讨厌的封建余孽,他们二人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记仇就记仇吧。

傅晚晴离开了偏院,漫无目的把杨府转了个遍。

如今杨府的荒芜颓败与她上次来时的繁荣兴旺大相径庭,许多院子空置着,无人打扫,横亘着丑陋的蛛网。

傅晚晴不禁感叹,封建残党已经是日薄西山,革命的星星之火迟早一日可以燎原。

想到这,她的心情似乎也变得好些了。

傅老爷还在和其他老爷谈天说地,迟迟不出来。

傅晚晴坐在车里等父亲,她百无聊赖的靠在车门上,用手指在起了水雾的车窗上涂涂画画。

一个模糊的男人样貌被勾勒出来。

她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画杨世彦,赶紧用衣服把雾气擦干净,她不想再和杨世彦有半点交集。

可老天一点都不想遂了她的心意。

车窗上的雾气擦净,杨世彦匆匆出府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傅晚晴转过头不想去看杨世彦,最终却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悄悄把车窗打开一个缝,开始偷听。

等候在府门口副官模样的人跟上杨世彦的脚步,一边撑伞一边询问:“司令怎么又打你了?”

“父亲老了,但他不能老,只要杨司令的威严消失,汉城就会四分五裂,战火四起,父亲需要用我立威。”杨世彦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赈灾之事你有多少把握?”副官又问。

“一成都没有。”杨世彦理了理衣袖,大步走向停在门前的汽车。

“那您还敢立军令状,司令可是言出必行……”副官声音越来越小,他不敢再往下想。

“今年灾情并不严重,但家里突生变故,想要有所动作的人不在少数,真正要赈的不是灾情,而是……”

“何副官请您过去一趟。”又有人赶来,拦住了准备上车的杨世彦。

“我知道了。”

杨世彦上了车,很快便消失在傅晚晴的视线中。

傅晚晴第一次在杨世彦眼睛中看到害怕这种情绪,虽然只有一丝但也被她清晰的捕捉到了。

她来不及思考更多,就看到父亲从杨府走出来了。

汽车开动,回到了傅家。

三年没回家,傅晚晴一进家门就发现家里重新装潢了一番,也添置了许多新宝贝,精致的雕花房梁镶金嵌玉,显得金碧辉煌,珠光宝气。

“我的宝贝女儿回来了!在国外过得怎么样?”傅夫人迎上去拉住女儿的手,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却感觉有些强装欢喜。

“我都快想死你们了,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来。”傅晚晴做了个飞扑的动作冲向父母。

她又讲了个西洋笑话,但谁也没笑。

“到底怎么了?”傅晚晴有些疑惑。

“晚晴,曹家退亲了。”傅夫人轻拍女儿的手,终于说出了实情。

“退亲?娘你胡说什么?”傅晚晴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时间以为母亲在和她开玩笑。

她盯着母亲的眼睛良久,才认定母亲是认真的。

她今年二十岁,和曹桓宇青梅竹马二十年。

小宇哥背叛了二十年里无数句娶她的承诺,还背叛了和她一起追求革命的的誓言。

“是谁?”傅晚晴红着眼睛,咬牙切齿挤出两个字。

“赵依依,杨家的远房表小姐。”

母亲说了一个她听都没听过的名字,但杨家两个字一出,她什么都明白了。

“有权有势了不起是吧?”傅晚晴气急反笑。

她不想因为负心男人哭,但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曹桓宇轻轻巧巧一句退婚,让她在整个汉城都成了笑话,她不敢想象人们会怎么在背后议论她。

“我找曹桓宇算账去!”傅晚晴抹了一把眼泪,甩开母亲的手,大步流星的就要岀府。

“不许去!你给我安生在家待着。”许久没开口的傅老爷厉声命令。

傅晚晴回过头,难以置信的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冷笑着回了房间,“砰”的一声摔上门。

傅晚晴觉得天都塌了,她需要冷静一下,可是越想越恨,她不想这么轻轻巧巧放过曹桓宇这个负心汉。

“小姐,杨四少爷来了,是来找您的。”有人敲门。

“让他滚!”傅晚晴声嘶力竭的大吼,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一会怎么就这么难。

外面声音隐隐约约,有寒暄有奉承,听的她心里更加烦躁。

突然,一个念头在傅晚晴的脑海中闪过,既然爱情不可靠,理想也不能当饭吃,那不如务实一点,追求一下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杨世彦看上去也是个好拿捏的,既然小宇哥这么想攀龙附凤,如果她嫁进杨家,做了杨家的当家主母,不知道小宇哥会不会后悔呢?

日后,曹家好不容易得到点好处,她一句话就可以否了,生杀予夺,岂不是全凭她做主。

想到这里,傅晚晴打开门大喊:

“杨世彦你过来!”

杨世彦立刻抛开所有围在他身边的人,朝傅晚晴走去。

女子闺房,杨世彦不能进,却被傅晚晴抓住手腕,一把拽了进去。

“砰”的一声门关上,两人独处一室。

“傅小姐……”杨世彦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这是待嫁小姐的闺房,他已然是坏了规矩。

傅晚晴不理他,扑到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

杨世彦目光不知道应该落在哪,最终还是落在傅晚晴身上。

傅晚晴身穿一条白色的西洋重摆一字肩纱裙,衣领开的有些低,肩膀处羊脂玉般的肌肤纯净无瑕,美好的有些梦幻,裙子在腰身处掐得极紧,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摄人心魂。这一身装扮着实漂亮,却也有些过于离经叛道。

傅晚晴抹掉眼泪收拾好情绪便爬了起来,坐在床边抬头冷冷看着杨世彦。

“道歉,拿出你的诚意。”

杨世彦屈膝跪下,与傅晚晴视线平齐。

“世彦今日冲撞了小姐,实在抱歉。”杨世彦的声音中带着些少年独有的沙哑,温醇好听,字句间抚平了傅晚晴汹涌的情绪。

倒是把罪魁祸首摘的干干净净。

傅晚晴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杨世彦:“你们家小祖宗呢?”

“铭煜年纪小不懂事……”杨世彦不知道该怎么答,他不可能说动杨铭煜来道歉。

傅晚晴微微皱眉,杨世彦现在这个状态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声音虚弱的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过杨世彦的右手,搭上杨世彦的脉博。

没摸到脉搏,而是摸到了厚厚的纱布。

纱布大概二指宽,应该是利刃所伤,隔着一层衣服都能感受到微微潮湿,显然是新伤,还在渗血。

“傅小姐!”杨世彦始料不及,反应过来后迅速抽手,起身后退几步。

“怎么回事?”傅晚晴心中的疑惑这才得到了答案,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杨世彦:“你在放血。”

“这是我的家事。”杨世彦目光躲闪,明显不想多言:“先告辞了。”

傅晚晴没有拦他。

杨世彦走远了些,傅晚晴提高了音量。

“就你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如果明天放疫民入城,第一个死的就是你。”她的声音里就没了刚刚的娇俏,只有严肃。

杨世彦闻言脚步一顿,蓦然回过头来,轻轻说了声。

“谢谢傅小姐提醒。”

杨世彦走后,傅晚晴躺在床上思索半天。

她觉得杨世彦应该不是什么坏人,至少他爱护百姓,敢于不计后果的逼各位老爷去拿钱赈灾。

她害杨世彦立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军令状,真让他死了也是自己的罪过。

还是帮他一次吧。

傅晚晴叫来张伯,让张伯去给她买了大量的中药药材,又去问有没有伍氏口罩,酒精什么的。

汉城灾疫频发,这些物资有所储备,但民众对这些新鲜东西有抵触心理,加之昂贵的价格让百姓望而却步。

傅晚晴叹了一口气,赈灾防疫无论何时都是一场苦战,她回来的真不巧,刚回国就赶上这桩麻烦事,还被卷入其中。

多思无益,不如养精蓄锐,明天去看看杨世彦究竟有什么办法。

第二日早上。

傅晚晴习惯性睡到自然醒,打算去喝杯热咖啡吃个早餐,睁开眼睛才想起来她已经回国了。

傅晚晴揉揉眼睛,看到已经走了大半圈的时钟,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梳妆打扮一番去往城门口。

老远就看到杨世彦的身影被如潮水般涌入的灾民吞没。

傅晚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近前,裙摆随着步伐摆动,如同花朵层层绽开,她精致得像个洋娃娃,和旁边的灾民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傅小姐怎么来了?”杨世彦不禁轻声问。

傅晚晴拿出口罩给杨世彦戴上,然后拿了个小凳子坐在杨世彦身边,给每个入城的人都发一个小包裹。

“这里面有能缓解症状的中药。”傅晚晴耐心的给入城的民众解释,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上的口罩:“这个是伍氏口罩,能阻挡病毒。”

“傅小姐?”杨世彦不禁侧目。

“我是来帮你的。”傅晚晴冲杨世彦一挑眉。

“谢谢傅小姐。”杨世彦垂下眼睑,压低声音对傅晚晴说:“但这里太危险了,回去吧。”

“性命没有高低贵贱,你我的命是命,士兵和百姓的命也是命……”

“带傅小姐走!”

傅晚晴还没说完就被杨世彦强硬的下令带走。

“我家车已经走了,我回不去!要走你和我一起走!”傅晚晴一边被两个士兵拖走一边大喊。

“开车送傅小姐回去。”杨世彦吩咐身边的副官。

“可您等会还要回司令部……”副官有些为难。

“一起走吧。”杨世彦皱了皱眉,又看了不远处叉腰与他对视的傅晚晴,最终还是松了口。

傅晚晴与杨世彦一起坐在车后座,军车很宽敞,两个人离了十万八千里。

杨世彦靠着门闭目养神。

傅晚晴看了看杨世彦的脸色,一点点往他边上蹭。

“别离我这么近,万一我染了病,小心传染给你。”杨世彦不想牵连到傅晚晴。

听了这话,傅晚晴几乎是瞬间坐到他身边。

她知道杨世彦右手有放血的伤口,便去抓他的左手,熟练的搭上脉搏。

杨世彦往后躲了躲,但背后就是车门无处可躲。

傅晚晴不禁陷入沉思,从脉象看,杨世彦的身体状况十分复杂,但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病了。

傅家很快就到了,副官给傅晚晴拉开车门。

“我不回家!”傅晚晴大喊大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她态度坚决:“男女授受不亲,大庭广众之下别想拽我下车。”

副官拿她没有一点办法,一时间僵在那里。

“是你们自己不走,误了事与我没关系。”傅晚晴耸耸肩,继续煽风点火。

“走吧。”杨世彦没心思去应付傅晚晴,只能顺着她。

到了司令部。

傅晚晴坐在休息室看着杨世彦下达各种指令,她只能看着人们忙忙碌碌,插不上一句话。

“去芦当归,川芎……”傅晚晴努力回忆温和补血的药方。

“别费事了,这些药我不能吃。”杨世彦恰好走进来打断她。

“那你能吃什么药?”

“白芍。”

“然后呢?”傅晚晴等了半天就等到一味药,忍不住追问。

“没了。”

“真是疯了!一个个都全疯了!你命都要没了。”傅晚晴气急怒骂。

白芍确实是不错的药材,补血,性微寒,但架不住他天天吃,怪不得浑身冷冰冰跟个死人似的。

“照我说的去买!”傅晚晴吩咐副官:“再买两块城西赵老板家的茯苓饼,我要吃。”

等闲杂人都被支开,傅晚晴跟着杨世彦走进他的办公室,双手撑着办公桌,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问到:“为什么?”

“都是医生要求的。”杨世彦很明显不想和她谈这件事。

“我问你,究竟为什么不想活了!”这个问题傅晚晴不许杨世彦糊弄过去。

“这个事说来话长,如果事情结束后我还有命活着的话,到那时或许我可以讲给你听。”

“好,我等着!在这之前我不会让你死了的。”

等副官买了药材回来,傅晚晴给杨世彦熬了药。

傅晚晴端着药走进杨世彦的办公室,坐在桌子上。

杨世彦放下笔,微微抬头仰视傅晚晴,修长的睫毛下深黑的瞳仁中有一丝迷茫不解,他不知道傅晚晴究竟想干什么。

杀他?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何必多此一举。

救他?他们素昧平生,也完全没有道理。

“我的血是要救命的……”杨世彦淡淡开口。

“喝药。”傅晚晴盯着杨世彦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好。”杨世彦听话照做。

他知道和傅晚晴讲道理是没有用的,更何况这件事其中的道理涉及到杨家的秘密,他不能告诉傅晚晴。

傅晚晴盯着杨世彦把药喝完,才从桌子上跳下去,转头盈盈一笑道:“就算是为了你答应给我讲的故事,我也不能让你死了。”

“世彦,你过来。”何副官敲了两下门,把杨世彦叫走。

“你究竟要留傅小姐到什么时候?这事传出去是要被人议论的。”何副官不禁皱眉,杨世彦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拎不清。

“我劝不走她。”杨世彦垂首道。

“那我去。”

“别……”杨世彦赶紧拦住何副官,斟酌措辞低声道:“我留着她,也算是当人质吧……”

“别弄巧成拙。”何副官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

杨世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傅晚晴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把杨世彦桌子上原本摆放整齐的文件翻的乱七八糟。

杨世彦深吸一口气,招惹上傅晚晴真的是最错误的决定。

“你居然做过这么多功课?”傅晚晴一目十行的把所有文件全看了一遍。

她不禁对杨世彦有些别样的认识,仅仅是这些文件,就分析了疫病的发源地和传播途径,甚至还有专业的病理研究,排除了鼠疫霍乱等大疫的可能,杨世彦提出的每一条赈灾措施都能在这里找到因果,他敢接赈灾这个差事,不光是只有一腔热血和匹夫之勇。

傅晚晴把手上的文件还给杨世彦:“虽然这次疫情不是什么大疫,但防疫三种措施……”

“控制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保护易感人群,还想说什么?”杨世彦埋头整理被傅晚晴翻乱的桌面,接上了傅晚晴的话。

“你厉害。”傅晚晴思索半天没想到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双手环抱在胸,看着杨世彦正色说:“你救国救民,我救你。”

杨世彦看着傅晚晴蹦蹦跳跳跑出去的背影,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眼底也染上了笑意。

如梨花般素净,如微风般不可察。

杨世彦觉得傅晚晴有些与众不同,与他曾经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不是人云亦云死气沉沉,而是个性鲜明肆意妄为。

这一点难能可贵的不同正是他求而不得的,让他舍不得放她走,但又不忍心让她牵扯进来。

城北山上坐落着各大家族的别墅庄园,大门紧闭,人人自危。

杨世彦轻松的从他们手中拿到那日承诺的粮食物资,分散囤积在城中多个仓库里,每日准时开仓救济灾民。

勋贵们害怕染疫都不敢对政府掣肘,没发生什么杀人越货监守自盗的闹剧。

百姓得了救济,也看到政府是在做实事的,都依照吩咐在家中安分待着。

日子过得还算风平浪静。

第二天清晨。

月亮已经沉落,太阳还没升起来。

昨日傅晚晴强迫他的喝药确实有些效果,杨世彦感觉身体状况好了许多,还真是神奇。

杨世彦照例带领士兵巡城。

正是一天中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守卫粮仓的士兵瞌睡连天,脖子撑不住昏昏沉沉的脑袋,眼睛拼命睁也无济于事。

杨世彦轻轻拍了拍士兵的肩。

“您……您怎么亲自来了?”士兵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杨世彦的脸吓得打了个激灵。

“辛苦了。”杨世彦没有追究士兵的失职。

突然,几个兵痞闯入了粮仓。

“兄弟,把粮仓打开,这么好的粮食给那些灾民真是白瞎了。”一个兵痞闯进来,军帽歪歪斜斜的扣在头上。

杨世彦立刻皱起了眉。

这些人穿的是杨家军装,军中何时出了这种败类?

天还有些黑,粮仓的灯也有些昏暗,兵痞显然是没认出杨世彦来。

“和你说话呢,听不到吗?”兵痞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道:“老子的军饷拖欠半个月了,老子是要打仗的。”

这帮兵痞不光嘴上说话难听,更是要冲上来抢粮。

“这是赈灾粮,你也敢动?”看管粮仓的士兵端墙恐吓。

杨世彦没有多和他们废话,迅速拔枪射中了为首一人的胳膊,杨世彦的枪又快又准,如果他瞄准的是头,那刚刚那一枪就要带走一条人命。

那人凄厉的惨叫一声,捂着胳膊倒在一边。

其余几个兵痞呼啦啦围上来,纷纷拔出枪,拉开保险子弹上膛,荷枪实弹就要开始一场火并。

一阵枪响,对面的兵痞胡乱的开枪,子弹乱飞,毫无准头。

杨世彦把身边的士兵推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他自己的胳膊却被流弹划伤,子弹在血肉里炸开,鲜血汇集成涓涓细流顺着手臂滑下。

杨世彦没有开枪伤人,自己人的枪不该对着自家人,哪怕是一帮败类,也自有军法处置。

杨世彦带来的士兵正在分散开巡视各个粮仓,听到枪声立刻集结,从四面八方冲进来,形成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很快就将这群兵痞制服。

杨世彦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眼前几个闹事的兵痞,眼中寒意翻涌,居然有士兵敢跟百姓抢粮食,还说出这种话。

治军不严,倒是他的过错。

杨世彦从暗处走出来,随手扯了块布条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灯光打在他惨白的脸上,让他看上去像从地府走出来的煞神。

杨世彦突然觉得这群人有点眼熟,他记性很好,几乎是过目不忘。

好像曾经在傅家的庄园中见过这群人。

好啊,傅家这么快就有动作了,杨世彦眼中闪过杀意。

平日里怎么和他对着干他都不会如此气愤,但赈灾之事绝对不能马虎,否则就是在拿百姓的性命胡闹。

正经的杨家军队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底下士兵利落的处理完残局,跑过来问杨世彦如何处置这群人。

杨世彦冷笑一声。

“既然诸位穿上我杨家的军装,那便按我杨家军法处置吧。”

待到天完全亮起来时,司令部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杨铭煜一身少校团长的军装,腰间挂着宝石小剑,神气异常的走进司令部。

“你怎么在这里?”杨铭煜看到傅晚晴,如同见鬼了似的大叫着跑出去,迎面撞上杨世彦巡城回来。

“小叔!”杨铭煜指着里面的傅晚晴,再三确认没有眼花后,有些难以置信的问:

“她是……小婶婶?”

“胡说什么呢?”傅晚晴伸个懒腰出来,刚好听见这一句。

杨世彦看到傅晚晴想起早上巡城遇到的事,不禁对她多了几分防范,毕竟她是傅家人,傅老爷的算计她参与多少现在还不得而知。

傅晚晴凑到杨世彦身侧,杨世彦轻轻将她推开,傅晚晴有些疑惑杨世彦的冷漠,但看到杨世彦胳膊上还在渗血的伤口,还是上前想帮他处理一下。

傅晚晴一脸灿烂的笑意,轻易的让杨世彦放下了戒心。

杨铭煜目瞪口呆的指着傅晚晴和杨世彦,想要冲上去把他们俩分开。

杨世彦转头问杨铭煜:“怎么不回府去?”

杨铭煜小嘴一撇,不满道:“我昨晚就回去了,今天是来给爷爷传话,爷爷叫你回去。”

“知道了。”杨世彦看着抓起衣服就要跟出来的傅晚晴,脸色微变,有些无奈地问:“我回府,这你也要跟着吗?”

杨世彦把情绪藏得很深,却还是被傅晚晴敏锐的发觉了异样,她感觉杨府里面有个惊天大秘密,必须一探究竟。

“当然!”傅晚晴一边捋头发,一边披上衣服。

杨世彦似是轻叹一声。

府里的秘密,不管傅晚晴别有所图,是还是真的只是单纯好奇,府里的事情都绝不能让她知道。

杨世彦不确定父亲对于窥探家中秘密者会如何处置,贸然让傅晚晴跟过来只会害了她。

杨世彦上了车,立刻命令司机开车。

傅晚晴反应迅速,死死抓住还没关上的车门,想要逼迫杨世彦停车。

“加速。”杨世彦丝毫没有让傅晚晴上来的意思,他使劲关上车门,傅晚晴被巨大的力甩了下去。

傅晚晴跌倒在地上,还想再追,但隔着车窗玻璃,她一下子看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双眼睛坚决的告诉她:

不要追!也不能追。

傅晚晴看着离去的汽车,脑子飞快运转,想着怎么能偷偷跟到杨府去。

杨世彦越是不让她去探查,她越好奇。

杨世彦乘车回府。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府门,有种重回地狱的感觉,这种感觉荒唐至极,却挥之不去。

杨世彦深吸一口气,走进府就看到父亲满脸怒意的站在门口等他。

他跪下的同时,右肩就挨了父亲一脚,随后被拽着衣领拖进内院。

院门关闭。

内院每一个檐角都挂了青铜雕花香炉,里面燃着沉香,温醇淡雅的香气却掩盖不住浓重的血腥味。

巫师粗暴的扯掉他手上的纱布,拿着一把粗制的豹牙弯刀在他伤口处来回划动,伤口不断加深,几乎斩断了整条血管。

杨世彦薄削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下唇被自己咬破,往出渗的鲜血顺着唇缝一点点滑到唇边,满口腥甜,伤口微小的疼痛让他从失血的晕眩中保持清醒。

每日割腕取血,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巫师拿一个碗盛了满满一碗淡红色的血,凑到鼻子边上闻了闻。

“不对,不对。”

杨显嵩一记眼刀立刻狠狠剜了过来。

杨世彦的心提到嗓子眼,他害怕前功尽弃。

“你生病了。”巫师神神叨叨的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

“是……”

杨世彦话音未落他脸上就挨了一个狠厉的耳光。

杨显嵩怒不可遏的指着他的鼻尖骂道:“清儿马上要醒了你这时候出这种幺蛾子。”

“不妨事,他的血够用了,下月二十七,准备法事为三少爷招魂唤灵。”巫师及时出声才堪堪让杨显嵩消气。

杨显嵩和巫师一同走进屋去,扔下杨世彦一人跪在院中。

杨世彦摁住手腕上的伤口,由于失血过多,有些使不上力气。

鲜血源源不断的从伤口处溢出,顺着胳膊一滴一滴落在青石地上,与已经黯淡的陈血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杨世彦脱下外衣,用衣袖系了个止血结,又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缓缓起身,去领了所有该受的罚。

死不了就行。

杨世彦用宽大的黑衣遮住身上血淋淋的伤痕,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走出府。

恍惚间,他看到傅晚晴和杨铭煜二人坐在府门口的台阶上有说有笑,他几乎要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你小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傅晚晴歪头问。

“大好人。”杨铭煜不假思索。

“哪里好了?”

“我爹死后,小叔把爷爷的怒火全吸引走了,府里所有人都解放了。”

“其他方面呢。”傅晚晴不禁笑出了声。

“那还得小嫂嫂以后自己发掘。”杨铭煜露出一个狡黠得意的笑。

杨世彦感觉有些恍惚,傅晚晴脸上肆意的笑容明媚灿烂,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笑什么。

“上车吧。”傅晚晴起身,从台阶上跳下来,挽住了杨世彦的胳膊。

车子开动。

杨世彦靠在车门上闭目养神,修长的睫毛自然垂下,窗外的日光洒在他的脸上,柔和了棱角,平日冷冰冰的人也有了几分儒雅恬静。

“铭煜,这些天多照看家里些,别出什么意外。”杨世彦轻声叮嘱。

杨铭煜先是一愣,随即激动的蹦起来,差点撞到车顶蓬,他从副驾驶转过头来问:“我爹要醒了?我爹还真能醒啊!”

“醒?”傅晚晴不明就里,但觉得有些蹊跷:“我能去看看吗?”

“这是府里大事,你没必要卷进来。”杨世彦止住傅晚晴的好奇。

“把我当外人?那你娶了我,我不就是家里人了吗?”傅晚晴肆意调笑。

杨世彦就当傅晚晴在开玩笑,没有理会。

傅晚晴凑到杨世彦身边,从头上取下一个镶满碎钻的蝴蝶发卡,别在杨世彦的领口,俏声说:“就用它定情信物吧。”

“慎言,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如此轻率。”杨世彦睁开眼,看进傅晚晴一双含笑的眸中。

两人之间只有一寸的距离,呼吸声都清晰可见。

杨世彦下意识向后躲闪,但后面就是车门,他无处可躲,只好垂下眼睑躲开傅晚晴灼人的目光,轻声道:“哪有女孩子拿自己的终身开玩笑的。”

“我呀,在国外,接受的是新式教育,恋爱自由,不似你们这些封建遗老遗少。”傅晚晴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

杨铭煜转过头来捂嘴偷笑,被傅晚晴瞪了回去。

到了司令部,杨世彦怕再出意外,准备去巡视粮仓。

“伤这么重还折腾自己,你不要命了?”傅晚晴一把抓住杨世彦的胳膊,不让他离开。

杨世彦没有防备,被傅晚晴粗暴的一拽触碰到了身上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薄唇紧抿,皱紧了眉头。

“你没事吧?”傅晚晴看到杨世彦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情,意识到自己下手有些重了。

她怎么忘了杨世彦现在是件易碎品呢?

傅晚晴转头给杨铭煜一个眼神,杨铭煜立刻心领神会,带着一营兵替杨世彦去巡逻。

傅晚晴把杨世彦拉进屋,看到他脖子上渗血的鞭痕:“你爹疯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就不怕伤口感染丧命吗?”

“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管。”

杨世彦第一次主动对上傅晚晴的眼睛,四目相对,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些自己不懂的神情。

相顾无言。

谁秘密更多,便会先行败下阵来。

杨世彦率先移开目光,垂下眼睑,浓密细长的眼睫覆住了剔透的眸子,看不到神色。

他决定要放傅晚晴走,让她离这个泥潭越远越好。

傅晚晴却想更进一步。

一开始她只把杨世彦当成让曹桓宇后悔的工具,她只想快些拿下杨世彦,嫁入豪门,让自己从被退婚的丑闻中抽身出来。

可是杨世彦好像被一团迷雾包裹着,越靠近越觉得扑朔迷离。

反正她现在书也读完了,未婚夫也跑了,回国之后一天天闲的没事干,不如看看能不能救救他吧,毕竟救人也能积德行善。

外面有些嘈杂。

“四少爷,西山金矿被炸,二十多个人被埋……”

传讯的士兵狂奔而来,闯进杨世彦的办公室,气喘吁吁地带来不妙的消息。

“把矿山封了,派一个连进去,先救人。”杨世彦当机立断。

“西山是各家老爷们的矿区,我们的军队无权进驻……”

“特殊时期,老爷们会理解的。”

杨世彦有些气恼,这些老爷们为了和他作对,草菅人命,居然连炸金矿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都能干出来,真是不可理喻。

金矿开采停滞,黄金供应很快就会受到影响,政府的黄金储备紧缩,将无法支持货币的发行。

届时,货币停印便会降低政府银行在民众心中的威信,货币超发便会物价飞涨,导致人心惶惶,这些天建立起来的百姓信心也随之灰飞烟灭。

傅晚晴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暗骂,怎么会有人发灾难财的。

“傅小姐,请你回家一趟,询问傅老爷能否相助。”杨世彦转头朝傅晚晴微微点头示意,随后坐上车离去。

杨世彦乘车快速赶往城西。

路上,杨世彦遇到了也是匆匆赶来的杨铭煜,二人坐上一辆车,对视一眼,皆神色凝重。

又往西开了一段路,听到有报童的吆喝声。

“卖报卖报——重大消息——城西金矿被炸,损失惨重!”

“号外号外——重大消息——政府经济崩溃!”

一群十来岁的报童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奔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边跑一边对着街道两侧紧闭的屋门高声吆喝着。

本不该同时出现的场景拼凑在一起,显得有几分诡异。

杨铭煜看着窗外一群不经世事的孩子,抓也抓不得,不禁骂道:“卑鄙!找一群孩子来散播真假参半的消息,摧毁民众信心。”

杨世彦让司机减速,他把车窗摇下一半,清冷的风携着吆喝声鱼贯而入。

“一份报纸,谢谢。”杨世彦轻声道,骨节分明的手伸出车窗,正好挡住他的侧脸。

报童们争先恐后的把报纸从车窗塞进来。

杨铭煜轻巧的把一枚银白色的现大洋抛出窗外,引得一阵惊呼。

杨世彦摇上车窗,展开手中折成卷的报纸。

“不是新鲜油墨,这些报纸早就被印好了。”杨世彦早就料到。

“我去审矿山负责人,你查报纸的事。”杨铭煜拿过杨世彦的少帅印,打开车门便要下车。

杨世彦抓住杨铭煜的衣角。

杨铭煜回过头与杨世彦对视,以为是小叔不信任他:“小叔你大可放心,只要你救我爹,我就会帮你,等我爹醒了,你我两清。”

“千万小心。”杨世彦轻声叮嘱了句。

杨铭煜下车坐上去西山的军车,转头时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既然大家不仁,就不怪他不义了。

北山的半山别墅。

山下哀鸿遍野,山上小桥流水,像是世外桃源。

汉城勋贵们观察了几日,发现今年的瘟疫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不过是发烧咳嗽,和寻常感冒也差不多,悬着的心踏实了许多。

今日,一群老爷在傅家的大别墅饮酒作乐。

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几杯酒下肚,酒精上头,说话也放肆了起来。

“杨世彦那小子和我们斗还嫩了点。”

“咱们发家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等一月期满,倒要看看他杨世彦怎么收场。”

“老杨自从两个儿子遇害,怕已经是疯了,这汉城的天,该变一变了。”

做东的傅老爷看着眼前一群同仇敌忾的同伙,起身举杯发话。

“若是大家再加一把火,咱们一起把汉城银行给盘下来,这汉城的财权日后就全由我们做主了。”

众人看到已经唾手可得利益,皆举杯欢呼。

傅老爷转头饮酒时,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底下的老爷皆是商人重利,而他傅家的野心远不止于此,汉城军权、财权、民生,他要分而制之,并且取而代之。

很快就要成功了,只差最后一把火,就能烧到杨家这棵大树。

傅晚晴回了家,却没见着父亲。

得知父亲去了半山别墅,她立刻要去寻。

“你爹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傅夫人轻轻拉住傅晚晴,埋怨道:“一个姑娘家家的往那种男人堆里面钻,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娘,外面灾疫未平,哀鸿遍野,爹还有心思去饮酒作乐,如此行径不比我更荒唐?”傅晚晴厉声反问。

傅夫人温柔的轻拍女儿的胳膊,温言道:“晚晴,娘不懂这些,娘只知道你爹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傅晚晴看着母亲哀求的目光,最终还是不忍心违逆,没有坚持下去。

杨铭煜走后,又有几辆车跟在杨世彦的车后。

杨世彦让司机调头,找到刚刚那群卖报的小孩。

那群孩子完成任务了似的,三三两两坐在街边,有说有笑地打打闹闹,脸上漾着独属于孩童的天真笑容,眼睛灿若碧海中泛起的闪烁星辉。

杨世彦让司机在远处停车,却还是惊扰了敏锐的孩子们。

看到有陌生人来,孩子们拔腿就跑,如受惊鸟兽四散开来,消失在弯弯绕绕的巷子里。

有个年纪小些的女孩,被吓傻了,愣在原地不动。

已经跑远的一个男孩折返回来,拉住小女孩的手跑进一条狭小巷子。

巷子是个死胡同,尽头处原本摆放的箱子今日恰巧被挪开了,青石墙有将近两米高,对于孩子来说有些高不可攀。

是死路一条。

男孩看到杨世彦走近了,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灵巧地爬上墙,骑在墙头对底下的小女孩伸出手。

小女孩踮起脚努力去够,但还是差太远了,害怕的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别怕。”杨世彦温和地蹲下身,轻声细语的安慰。

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

此时,一群大男人面对哭泣的小孩,皆是面面相觑。

“你们别动她。”小男孩跳下墙,张开双手挡在小女孩身前,警觉的看着眼前这群不怀好意的大人。

“我跟你们走,你们别为难我妹妹。”男孩虽然害怕,却还是站了出来。

小女孩刚刚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哥哥保护她,渐渐止住了眼泪,躲在男孩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杨世彦领口的蝴蝶发卡。

杨世彦顺着小女孩的目光看过去,把发卡取下来递过去,轻声说:“这个是一个姐姐送给我的,我把它送给你,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好吗?”

“好。”小女孩一边抽泣,一边奶声奶气的说。

“知道现在外面很危险吗?怎么还出来卖报纸?”

小女孩紧张局促的点了点头,但没有回答后面一个问题。

“为什么见到我们就跑?”杨世彦也不强求,换了个问题。

“伯伯说找我们的都是坏人,会把我们抓走。”

“你口中的这个伯伯是什么人?”杨世彦循循善诱的继续追问。

“伯伯会给我们糖吃,伯伯是好人。”小女孩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发卡,想了半天最终想到“好人”两个字来形容。

“你出来这么长时间,父母不会担心吗?”

杨世彦的问题还没问完,小女孩“哇”的一下又大哭了起来。

“爸爸妈妈进山去了,伯伯说爸爸妈妈回不来了。”男孩转身抱住哭泣的女孩,声音也有些哽咽:“问完了吗,我们要走了。”

杨世彦心中好像压了一块巨石,想安慰却不敢给予保证:“哥哥会努力让你们的爸爸妈妈回家的,今天哥哥送你们回家好吗?”

“不用了。”男孩拉着小女孩的手走开了。

杨世彦缓缓起身,走回车旁。

“我们刚刚跟着那些跑开的孩子,最终都跑进了和平里二十二号。”属下躬身汇报:“我们听到孩子们询问‘老张’的事。”

杨世彦脸色瞬间如霜雪般冷峻。

和平里二十二号离傅家的珠宝厂很近,这个“老张”很有可能就是傅晚晴的司机,再结合刚刚男孩的话……

西山金矿被炸,傅家肯定有份。

这件事傅晚晴究竟知不知情?

杨世彦乘车去和平里二十二号转了一圈。

车在院墙外停了很久,直到夕阳彻底被地平线吞噬,余晖一点点消散,他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这些孩子已经够不幸了,这难得的安宁他还是不要去打破了。

傅晚晴在家中等了许久也不见父亲回来,心中愈发急躁。

她穿好衣服想要出门去找父亲,打开门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织衣服的母亲,又退了回去。

她不想让母亲为难。

直到大半夜,一身酒气的傅老爷才回府。

傅夫人贴心的迎上去为傅老爷脱去外衣,傅老爷很自然的揽住夫人的腰,像一对恩爱夫妻。

两人凑近时,傅老爷侧头低声询问夫人:“老张的事没让女儿发现吧?”

“没有。”傅夫人此时全然不见之前的娇弱姿态:“放心,不该她知道的,她一个字都不会听到。”

傅老爷看到傅晚晴从房间出来,立刻装作酒醉,傅夫人也转身回了房间,给女儿留出说话的空间。

傅晚晴一开口就是问父亲要钱。

“要钱做什么?”傅老爷明知故问。

“赈灾。”

“你们这些小年轻,一腔热血有什么用。”傅老爷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这钱,还是揣在自己兜里的好。”

“大家都这么想,人人坐吃山空通通饿死。”傅晚晴双手抱胸看着瘫坐在沙发上的父亲,有些厌恶。

“你呀,就是被杨世彦蒙蔽了。”傅老爷看着女儿不禁摇了摇头:“别以为他杨世彦是什么救国安民的大英雄,他一个大军阀的儿子,怎么可能和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共情。”

提起杨世彦,傅老爷恨的咬牙切齿,明明看上去那么软弱好欺的一个人,却敢从他傅家虎口夺食,之前真是轻看了他。

“别胡乱挑拨。”傅晚晴不信任杨世彦,但现在更不信任她爹。

“你怎么知道西山矿洞不是他自己炸的呢?西山金矿是我们八大家族的命脉,我们有什么理由炸了它,让自己承受损失?”傅老爷眯起眼睛仰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女儿。

傅晚晴不禁皱眉,父亲说的不无道理,她没有反驳,示意父亲继续说下去。

“不要先入为主认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傅老爷拉着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数说杨世彦的罪行。

“今年四月学生游行,你不知道他那天趁乱杀了多少人,杀的就是你们这群胡闹的学生。”

“夏天洪水泛滥,他前脚承诺我们旱涝保收,后脚就炸了大堤,连田带人一起淹。”

傅晚晴沉默不语。

“你听爹的,告诉他这个钱我们傅家会出,但不是现在。”

傅老爷笑呵呵的看着已经有些动摇的女儿。

傅晚晴转身要走,傅老爷赶紧拉住她:“给他打个电话就行,小心他抓你做人质。”

傅晚晴盯着父亲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现在局势太乱了,她一开始胡乱入局,如今看来还需要多观察一下。

杨世彦回到司令部。

杨世彦少有的感到心神不宁,他明知事情繁多不容懈怠,却根本静不下心去完成,只能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事情越积越多。

深夜大风骤起,吹破浓郁厚重的云,拨云见月。

今夜的月亮不圆,很亮,不是暖人的淡黄,而是霜雪般的惨白,窗外夜枭不合时宜地叫起来,声音凄清尖锐。

杨世彦现在希望傅晚晴是因为刚回国,被身边人蒙蔽了,这些事情她全都不知情。

这样最好,不至于闹到最后兵戎相见的地步。

但傅晚晴身边的人好像全是主谋,她真的还摘得清吗?

电话铃声响起,惊扰了漆黑一片的寂静。

杨世彦起身去接,听到傅晚晴的声音先是一怔。

傅晚晴言简意赅的告诉他,他要的钱,傅家现在不会给,随即干脆的挂断了电话,不给任何追问的机会。

杨世彦回到座位上,有些失神。

何副官推门而入,一眼看出了杨世彦的疲惫纠结,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傅家那边没谈妥吗?”

杨世彦无力的点了点头。

“说吧,你想做什么?”何副官直言问。

“去傅家抓人,无论如何这种人不能留在傅小姐身边……”说到一半杨世彦自觉失言,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不能再任由他为非作歹。”

“等西山那边的消息再行动。”何副官一句话否定了杨世彦的所有想法,他瞥了杨世彦一眼:“你早些休息,别强撑了。”

“我……”杨世彦还想再说些什么。

“去休息!”何副官提高了声音,完全是威胁小孩的语气。

杨世彦只得点头顺从。

他确实有些倦了,偷闲一夜也好。

杨铭煜到了西山,搞得人心惶惶。

根本没人能熬的过杨铭煜的手段,早就有传言杨铭煜是煞神转世,让他去审犯人“人能说鬼话,鬼能说人话”。

没过两天,便盘问出了线索。

杨铭煜派人送来一张口供和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大多都和杨世彦怀疑的重合,每家都有份。

杨世彦看着口供中“人肉炸弹”四个字时,脸色阴郁的可怕。

杨世彦让手下士兵依照名单抓了一大批人,关在军部审讯,他向来不喜欢刑讯逼供,可这次是例外。

名单上只剩最后一个名字。

“傅家,我亲自去吧。”杨世彦看了一眼熟悉的名字,有些心烦意乱,他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目。

严阵以待的士兵得令,荷枪实弹,整装待发。

“不用去太多人,找一个小队跟着我就行。”杨世彦轻叹一声,起身拿了把勃朗宁手枪别在腰间,藏在军装大衣下。

他不希望出任何意外,却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杨世彦走进傅家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时候。

杨世彦一身深灰呢子高领军装,立在秋日傍晚的瑟瑟寒风中,衣袂猎猎,神色冷峻,像利刃雕琢出的冰雕美人,与傅家俗世的金粉格格不入。

他就往那儿一站,沉凝肃杀的气场自生。

傅晚晴站在门前与他对视,夕阳的余晖将两人身影拉得颇为颀长,融合在一起,却泾渭分明。

杨世彦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成了傅晚晴看不懂的样子。

傅晚晴看着士兵持枪闯进家中,隐隐能听到东西摔碎和推搡争吵的声音,本来好好的家被搞得乱作一团。

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厉声质问:“你是来抓谁的?我吗?”

杨世彦没有回答。

杨世彦静静的看着傅晚晴几乎要崩溃的样子,那双永远神采奕奕的漂亮眸子含着晶莹的泪水,他不禁有些心疼。

傅家作乱,几乎已经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他不会放过任何祸国害民的人,但那毕竟是傅晚晴的父母、亲人……

他体会过无家可归的感觉,他知道那会有多难受。

真到那个时候,他究竟有没有能力给傅晚晴一个家?

傅晚晴看着冷酷无情的杨世彦,失望的轻轻摇了摇头。

“你杀了多少人?”傅晚晴虽然已经在心中认定杨世彦为了清除异己,滥杀无辜,罪无可恕,但她还是想要一个答案让自己死心。

“数不过来了。”杨世彦说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杨世彦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藏得很深的异样情绪,傅晚晴怒意正盛,没有察觉。

“你就不怕冤魂索命吗?”傅晚晴气得声音颤抖。

傅晚晴明明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此时杨世彦高高在上,她除了鬼神,居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威胁他了。

吃人的封建,黑暗的世道,她感觉自己要被同化了。

“我命硬,不怕。”

一点愁绪荡漾在清浅的话语中,有淡如秋水的悲伤。

杨世彦看到士兵擒了张伯出来,一个手势让所有士兵撤了出去,他看了傅晚晴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杨世彦,张伯他究竟犯了什么罪?你说清楚?”傅晚晴用尽力气冲杨世彦离去的背影大吼。

杨世彦丝毫没有要回应的意思,踩着自己颀长的影子大步离去。

傅晚晴回身走进一片狼藉的家。

今日她算是看清杨世彦了。

他们不是一路人,势不两立。

之后的日子,金价带着物价一路飙升,经济崩坏。

山雨欲来风满楼。

各大家族开始大量买入粮食物资,几日后再高价卖出。

他们坚信汉城经济只有两个结局,要么物价抬升到一个不合理的高度然后断崖式暴跌,要么经济彻底崩盘。

不管走向哪边,都都对他们百利无一害。

前者他们他通胀期倒卖货物所得钱财现在是不值钱,但经济平稳,钱币购买力也恢复正常的时候,这些钱便成了一笔巨额财富。

后者就更有趣了,经济崩盘就凭灾后本就外强中干的杨家可无法逆转,他们可以趁着这个契机重新制定汉城的经济秩序。

灾民有救济粮,市场价格的波动上涨对他们影响也不算大,这么做也不会引发民怨。

他们赚的就是杨家的钱,他们的对手也从来都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汉城王,百姓不过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杨世彦想要不牵连百姓,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成王败寇,天经地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杨世彦不管经济运转情况有多差,每日依旧放救济粮。

从各大家族筹措的赈灾粮已经所剩无几,杨世彦便下令借调军饷,誓要以赈灾为先,不遗余力保全百姓。

当然,杨世彦这么做也是为了保证一月之内灾情能够彻底平息,保全立了军令状的自己。

眼见一月之期将至,城中得病的人越来越少,症状也越来越轻,瘟疫的阴霾即将拨云见日。

杨世彦知道,他透支未来的钱去支撑这段时日,这个巨大窟窿怎么去堵上还是个难题。

这些天,傅晚晴整天窝在家里。

国内的日子实在是无趣,她找了几本经济学的书,百无聊赖的翻了两页也觉得过于小儿科。

傅晚晴看到夹在书里的纸币时,多年学经济和钱币打交道让她十分敏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她赶紧找来父亲最近给她的零花钱。

两相比对,一模一样的印花和油墨,一模一样的重量,唯一的区别在于纸质略有不同。

制币和发行都归杨家管,想造假币易如反掌。

杨世彦格外谨慎,只在最不被人在意的纸质入手,人们的注意力一直被疫情和矿山等更重要的事吸引,导致这么长时间都没人发现。

赈灾库券只是幌子,他真正的来钱门路居然是假币。

“好他个杨世彦!”傅晚晴立刻醒悟,明白了是什么让杨世彦面对越来越大的经济窟窿还能有恃无恐。

这招够聪明,也够阴险。

傅晚晴仔细思索这假币是什么时候流出的,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爹从银行取钱时取的就是假钱了。

真是好算盘啊,瘟疫期间本来出门的人就少,民众和灾民都有政府救济,购买力和购买意愿大大降低,这时候市面上流通的钱大多数都是投机分子的。

只需要让这部分钱变成假币,等经济危机过去后推几个人出去顶罪,然后把假币一点点兑换成真币就行,这个时间可以拉的很长,足够灾后重建了。

这群投机分子想发灾难财,本就是很不光彩的事情,这时候被杨世彦坑了也不敢大肆闹腾。

这些人都是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其他。

用被动抵押贷款调控经济平衡,这放在西方都是非常超前的概念,居然在这么恶劣的经济环境下被杨世彦实现了。

傅晚晴知道自己和杨世彦立场不同,但还是被杨世彦精彩的谋划惊艳到了,不禁拍手称赞。

杨世彦这点脑子要是用在正道上该多好。

经济失衡造成的假窟窿可以用假币去堵,赈灾粮食物资造成的真窟窿还得用真币去填。

从哪筹集那么多真币呢?傅晚晴凭借着商学院高材生的敏锐,很快就找到了答案——赈灾库券。

只要杨世彦砸盘,各位老爷投入的钱就要流入他的口袋了。

真是环环相扣,傅晚晴不禁由衷赞叹。

可惜被她发现了,在最后一步被她卡住脖子,杨世彦肯定不会好受。

傅晚晴正想着,外面又传来消息——杨家的矿山遭了劫匪,如今唯一的黄金来路也断了。

黄金被劫只是个幌子,其实这批黄金全部流入了杨世彦的手里,做他控盘砸盘的备用资金。

傅晚晴立刻来了兴致,在她擅长的领域杨世彦想和她对着干,她定然不可能让杨世彦轻松取胜。

傅晚晴把发现的一切都告诉了傅老爷。

没想到她爹一点也不意外,笑呵呵对女儿表示赞赏。

“假币一事我虽没料到,但我是良心商人,没沾这些黑心生意,至于赈灾库券……我当时认购一百万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砸盘。”

傅晚晴听后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敢情大家都精明得很,早早就打好了算盘,只有她一个人傻傻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情。

但无论如何,这局杨世彦输了。

灾疫过后的汉城渐渐恢复往日的繁荣,商户开张,灾民出城。

赈灾库券的价格日渐走高,每日都上涨十几块钱,形势大好,一片红的走势诱惑着人们押宝它会涨得更高。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更多的资金流入,只不过各家击鼓传花,你收我的,我买他的,一点点把价格炒高。

杨世彦不可能放任这个趋势,他当机立断,把手上的库券抛了大半。

傅老爷早早就派人在交易所盯着杨世彦了,杨世彦抛多少,傅家就吃多少,步步紧逼。

傅晚晴也坐在交易所二楼的隔间中喝茶,看着父亲和杨世彦杀人不见血的经济博弈。

傅老爷胜券在握,笑呵呵地问女儿:“想要试试操盘吗?”

傅晚晴先是兴奋的点点头,随后又摇头。

“爹,你做庄之后想怎么做?”傅晚晴沉声问。

如今民生恢复,这件事已经不再只是各家的博弈,也与民众息息相关,不能轻率处置。

“锁仓,等经济复苏后清盘结算。”

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傅晚晴才放心的继续去喝茶,坐等看戏。

无论杨世彦采取什么策略,库券的价格不降反升。

他最不想看见的局面发生了,如果各家一起买入,大家可以互相制衡,但现在只有傅家一家跟进,他如果继续抛售尝试做低价格,就会导致庄家易主,到那时操盘的能力渐渐不在他手里了。

如果等到经济恢复,百姓跟风买入库券,这时候傅家选择砸盘,到那时坑的是百姓的钱财,损的是政府的名声。

如果他现在重新买入风险也很大,万一傅家死咬不放,价格继续走高,只会亏损更多。

几乎是死局。

汉城银行里,一群自诩经验丰富的经济顾问全都束手无策,争论半天却只商讨出“及时止损”四个字。

傅家毕竟是汉城巨富,如今没有足够的资金能够让他们有自信打赢傅家,不如先撤出来保全自身。

杨世彦看着送过来的资金流水,面色凝重。

“少爷,又涨了,还要跟吗?”有人跑进来询问。

“先按兵不动,我去傅家一趟。”杨世彦摇了摇头。

傅家如此不计代价的与他作对,究竟是为了抵押的财权还是别有所求?杨世彦不清楚,他现在只能去碰碰运气,搏一线生机。

到了傅家,傅老爷客气的请他进来喝茶。

屋内热气蒸腾,茶香弥漫,风雅至极。

“世彦此次前来,是为……”

“喝茶。”傅老爷慢条斯理的给杨世彦倒了一杯茶。

上好的龙井春茶,哪怕如今已是秋季,依旧清香醇洌,回味甘甜,可惜相对而坐的二人各怀心事,不曾真正用心品味,白瞎了这好茶。

杨世彦还想开口,傅老爷抬手止住。

“你娶了我女儿,这钱你拿走,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鼎力相助。”

“爹你问过我吗?我不嫁!”傅晚晴在一旁偷听,听到这里再也沉不住气,跑出来厉声拒绝。

她想过嫁进杨家,但绝对不是被卖进杨家。

“您说笑了。”杨世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傅老爷居然打得是这个主意。

“我没有在说笑。”傅老爷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

这个曾经被人称作“罪人”的孩子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他不光还活着,而且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不行。”杨世彦用余光看了一眼傅晚晴,随后垂下眼眸。

“你可是立了军令状的,没有这笔钱你就得死,杨司令向来说话算数。”傅老爷步步紧逼,每句话都捏住杨世彦的七寸。

“抱歉。”杨世彦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神情。

“那您自求多福,送客!”傅老爷也不多废话。

杨世彦离开了傅家,傅晚晴也跟了出去。

最后一条路也被堵上了,这话说得也不对,杨世彦清楚的知道还有一条路可以解决一切难题。

只要他死。

他死后父亲可以身死法灭为借口为他收场,这一点其实他早就算到了,只不过一直逃避而已。

杨世彦回到司令部,周围好像出现了一些生面孔。

他略一思索,什么都明白了。

“你这是在卖官?”杨世彦大步迈进何副官的办公室。

“我们不是在卖官,我们是在买你的命,你哥把我们留给你不是让我们看你去送死的!”何副官拍桌站起来,指着杨世彦的鼻尖怒骂。

“对不起。”杨世彦轻声道歉。

“孙家,赵家,刘家都塞了人进来,他们应该不会再和你作对。”何副官指指外面几个人,沉声道:“其余的,我再去想办法。”

“别去……”杨世彦想要阻止。

“杨世彦你现在虽然是少帅,但只要我们在这里你说了就不算。”何副官冷冷看着杨世彦:“回去吧,别在我这自怨自艾,你的命这点钱还是值得的。”

杨世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桌前。

傅晚晴直接推门进来。

“娶我!”傅晚晴双手撑桌居高临下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那么多人想要你活着,但只有我能让你活下来。”

跟着杨世彦的这一路傅晚晴想明白了,杨世彦即使有罪,也罪不至死,政治场上是要见血的,其他人是想获利,杨世彦不过是想活下去。

“傅小姐,婚姻嫁娶是一辈子的事,你会后悔的。”

杨世彦缓缓移开目光,他知道他的命不值钱,承受不起这么多人付出这么大代价去救。

“那到时候再离婚也无妨。”傅晚晴丝毫不在乎。

“你真的想好了吗?”

傅晚晴毫不犹豫的点头。

“离婚传出去不好听。”杨世彦低头思索良久,淡淡开口:“如果真到了过不下去的那天,你可以丧夫。”

“好,这条命你先欠着,到时候再还。”傅晚晴明艳一笑。

“本不该拖累你……”

杨世彦话还没说完,傅晚晴就抓住他的领口,一个具有侵略性的吻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霸道的压了上来。

杨世彦整个人僵住,傅晚晴牢牢锁住他不许他逃跑。

时间绵长的他几乎要窒息。

最终冰冷的木头终于有了回应,他温柔的微张双唇,轻轻覆上傅晚晴温热的唇,交融在了一起。

傅晚晴放开了杨世彦,帮他理了理被自己抓乱的衣襟,突然问到:“我的定情信物呢?”

杨世彦微微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你把我给你的定情信物送给谁了?”傅晚晴秀眉微蹙,退后两步,双手抱胸冷声盘问:“我要听实话。”

杨世彦一五一十的讲给她听,傅晚晴的脸色才渐渐缓和。

“不许有下次了。”傅晚晴的手轻轻揽住杨世彦的腰:“行了,去我家下聘,把赈灾一事彻底了结了吧。”

杨世彦随着傅晚晴一起走出屋。

“张伯!”傅晚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惊喜大喊。

“小姐……”张伯欲言又止,冲傅晚晴挥了挥手便走开了。

“上车,我给你讲。”杨世彦凑到傅晚晴耳边轻声说。

傅晚晴看了看张伯,又看了看杨世彦,她好像触及到了一个阴谋的边缘,而且这件事好像和她有关。

汽车启动。

傅晚晴急不可耐的想要一个解释。

“你爹用张伯的家人做威胁,让他去主导了炸矿一事……”这件事涉及到傅晚晴的亲人,杨世彦本不想告诉她。

“你胡说什么?”傅晚晴厉声问。

杨世彦侧过头不解的看着傅晚晴,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

“我爹说,西山金矿是你炸的。”傅晚晴很快冷静下来。

傅晚晴也不是笨人,明白自己有可能被蒙蔽了,她知道的事情都是别人想让她知道的,不想让她知道的她一点儿风声都听不到。

“不是我。”杨世彦苦笑,原来误会出在这了。

“给我证据。”傅晚晴微微正色,她需要线索把完整的事情串联起来。

“金矿被炸当天我让你回家,当时张伯在府里吗?”杨世彦轻声问。

“我不知道。”傅晚晴仔细回忆当天的情形,那天下午母亲执意不让她出府去寻父亲,难道是这个原因?

“还记得刚刚我和你说过,我把发卡给了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的父母是西山矿区的矿工,事发前张伯就告诉那个孩子她的父母回不来了。在和平里二十二号还有很多这样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去工作,而他们被张伯收容,事发当天张伯给他们早就印好的关于矿难的报纸,让他们去城西把报纸卖让我看到。”

“这些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傅晚晴不禁问。

“当天我去查了报纸一事,跟着那群孩子,我查到了和平里二十二号之后没有继续查下去,后来根据张伯的供词我确认了细节。”

杨世彦轻声叮嘱:“我会秘密把张伯送走,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他还活着,否则会给他和他的家人带来麻烦。”

傅晚晴郑重其事点了点头,随即问:“所以是我爹才是西山炸矿一案的幕后黑手?”

“各家都有份。”杨世彦沉声答。

到了傅家。

傅晚晴现在看到这个家就觉得厌恶,金碧辉煌的府邸不知道剥削了多少民脂民膏,也不知道沾了多少的鲜血,她现在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家。

傅晚晴挽着杨世彦的胳膊,显得十分亲密。

傅老爷乐呵呵的看着二人,把自己伪装的像个慈祥的父亲,爽快的承诺不再与杨世彦作对。

傅晚晴此时已经看清了她爹的嘴脸,只觉得虚伪。

回国这么短的时间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现在想明白了,婚姻不过一场交易,有关金钱与权势,无关情爱。

达成目的后傅晚晴赶紧拉着杨世彦离开傅家。

杨世彦拿到钱后,让人把赈灾库券清算干净,资金回流进政府的口袋,填上最后的窟窿。

这次赈灾到此刻才算是圆满落幕。

“这回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家吗?”傅晚晴盈盈一笑。

“走吧。”杨世彦回应傅晚晴一个浅淡的笑容。

汽车在杨府门口停下。

傅晚晴站在府门口,仰头看着杨府几乎高耸入云的院墙,不由叹息。

她以为自己是新时代独立女性,最终还是被包办婚姻绑架,即将成为深墙大院里失去自由的金丝雀。

进了杨府,杨世彦带着傅晚晴一直走到内院门口。

杨世彦看着身边的傅晚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屈膝跪下。

傅晚晴有些不明就里,思忖着第一次还是留个懂规矩的好印象为妙,她把裙子一撩也要跟着跪下。

“你不用跪,我是来请罪的。”杨世彦侧头轻声对傅晚晴说:“在府里不要做委屈自己的事,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如果这里不是杨府,说这话的不是杨世彦,傅晚晴都会觉得十分浪漫,但现在她只觉得惊悚。

因为她知道,杨府的天是真的会塌的。

“老爷让您进去,傅小姐请稍等。”管家一阵小跑来到二人面前。

“不用怕,我很快就回来。”杨世彦表现的十分淡定,转头用眼神安抚有些紧张的傅晚晴。

明明之前他一见父亲就害怕的,可能成长了吧。

“你会没事吗?我怕你爹把你吃了。”傅晚晴不禁问。

“放心,我父亲不吃人的。”杨世彦差点被傅晚晴逗笑。

房间内,杨显嵩自己在和自己下棋。

棋盘上已是残局,黑白双方相持不下,陷入僵局。

“这次赈灾做的不错,想讨个什么赏?”杨显嵩依旧在摆弄棋局,没抬头看跪在眼前的儿子一眼。

“如果可以,世彦想为自己求一门婚事。”

“你要娶傅晚晴?不记恨她差点害死你?”杨显嵩抛出两个直戳要害的问题,提醒杨世彦要想清楚。

“是。”杨世彦第一次这么坚定要做一件事。

“如果我说不行呢?”杨显嵩从棋盘上移开目光,看了儿子一眼。

“世彦已经登门向傅家下聘,此时反悔乃是不仁不义,恐坏了杨家与父亲的名声。”

“先斩后奏,你好大的胆子。”杨显嵩冷哼一声,明示他对杨世彦的顶撞十分不满。

“请父亲责罚。”杨世彦俯身请罚。

“解局,让我看看最近你有没有长进。”杨显嵩把棋盘推到杨世彦跟前。

杨世彦微微思索,仅仅十步,就用一招暗度陈仓破了局。

杨显嵩显然有些意外,他之前从没见杨世彦落子如此犀利过,他不禁上上下下打量了杨世彦一番,感觉有些陌生。

“傅小姐是客人,父亲莫要怠慢了。”杨世彦垂眸低声道。

“婚事允了,但你先斩后奏这事,咱们没完。”杨显嵩微微眯起的眼睛闪着寒光,想要把杨世彦看透。

“是,世彦会自行去领罚。”杨世彦恭恭敬敬,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等傅小姐走后再去。”

“谢谢父亲。”

看着杨世彦离开的背影,杨显嵩露出难得的一丝笑容。

这个样子的儿子,他还算勉强满意。

管家请傅晚晴进了房间。

她看到杨司令拿起棋盘上的一颗白子,狠狠扔了出去,然后在那个位置换上一颗黑子。

棋局输赢瞬间转变。

杨显嵩对着暗暗棋盘骂了声:“庸才!”

“杨司令?”傅晚晴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傅小姐聪慧有胆识,不似一般女子,但看人的眼光着实有点不敢恭维。”杨显嵩请傅晚晴坐下。

“真不是我眼光差,谁让杨司令您就这么一个儿子和我年龄相仿呢。”傅晚晴笑意盈盈的回怼。

“真是伶牙俐齿。”杨显嵩不怒反笑。

“您谬赞了。”傅晚晴就当是在夸她。

“我杨府有杨府的规矩,傅小姐既然执意要来,就安安分分的,我们相安无事,如果把府里闹的鸡犬不宁,杨世彦可保不住你。”

“正合我意。”傅晚晴微微颔首。

傅晚晴蹦蹦跳跳离开内院,杨世彦在外面等她。

“回家去吧。”杨世彦轻声说。

傅晚晴秀眉一挑,刚想拒绝,却察觉到杨世彦有什么心事,便点点头:“那我明天再来。”

杨世彦送傅晚晴岀府。

天色渐晚。

杨世彦静静坐在房中,给身上的伤口上药。

自从杨世彦的身份不同昔日,偏院便不再似往日的嘈杂,每日家丁定时进来清扫落叶,其余时间大家都避而远之。

难得清静。

“闹鬼了!闹鬼了!”有人慌慌张张的从偏院跑出来。

“慌什么。”杨显嵩大步流星的从内院走出来,面露不快。

“老爷,鬼火!”

废弃的一间房中燃起诡异的火焰,绿幽幽的,显得十分阴森。

有家丁近前查看,身上竟莫名其妙的着起火来,许多人手忙脚乱才堪堪把火扑灭。

一声凄厉的猫叫,伴随着皮肉烧焦的噼啪响声。

“我去看看。”杨世彦微微皱眉。

他冲进屋中把猫从火中捞出来。

漂亮的波斯猫毛被烧掉了一大片,火里逃生有些应激,用爪子在杨世彦胳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抓痕,然后从怀里挣脱跑开了。

这猫是杨家三小姐的爱宠,三小姐出嫁有孕,便把猫好生养在杨府里,怎会出现在这里?

鬼火和猫皆是不祥之物。

杨显嵩的脸色十分难看。

几年前他在黄龙寺时,有个老道士说他们家阴气太重恐生邪祟,怨鬼会向杨家的每一个人索命。

他当时半信半疑,结果短短一年,两个儿子接连出了意外。

难道府里真的有邪祟吗?

杨世彦扑灭了身上的邪火,看着手上深可见骨的一个血洞若有所思,还想再上前去看看。

杨显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力气之大几乎要把骨头扭断。

杨显嵩把杨世彦拖进内院,丢进曾经杨世清的房间,锁上了房门:“给我安生待着,敢碰坏一件东西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把杨世彦关起来后,杨显嵩让人找道士来驱鬼。

第二天。

请的是道士,来的却是傅晚晴。

杨显嵩瞥了跟在身后的杨世彦一眼,示意他把傅晚晴带走。

“我会驱鬼,当然,这个鬼也包括装神弄鬼。”傅晚晴冲杨世彦灿然一笑,把装神弄鬼四个字说的很重。

“我们走吧。”杨世彦怕傅晚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惹父亲不快,赶紧把她领进府里。

“白磷?”傅晚晴目光一瞥杨世彦手腕上烧穿皮肉的伤口。

杨世彦脸色微变,抬手捂住傅晚晴的嘴,轻轻道了声“是”。

“不骗你,我真会驱鬼。”傅晚晴耸了耸肩,莞尔一笑:“不过你家这是人祸,可不是鬼。”

杨世彦回应以一个有些不自然的笑。

“我想去内院看看。”傅晚晴昨天来时发现内院深处好像还藏着一个院子,她有些猜测,需要证实一下。

杨府的秘密她就快触及边缘了。

杨世彦带傅晚晴走到内院最深处,面前一处院子门户紧闭,老旧生锈的门栓昭示着里面应该已经荒废多年。

“这里是禁地。”杨世彦拦住想要推门的傅晚晴。

“这么大个院子,真不怕藏贼啊。”傅晚晴一边感叹,一边从腰间的口袋里抓了一把粉末洒向朱红的小门。

辛辣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什么东西?”杨世彦不禁捂鼻皱眉。

“驱鬼用的。”傅晚晴听到院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果然被她猜对了。

杨世彦没有多问。

“不疼吗?”傅晚晴挽过杨世彦的手,温柔的抚摸他手腕处的伤口,突然话锋一转:“为什么故意把自己烧成这个样子?”

“这是我的事。”杨世彦把手抽了回来,用稍长的衣袖遮盖住骇人的伤口。

傅晚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满是得意,一副被我猜对了的表情。

“你诈我?”杨世彦微微皱眉。

“没有证据我能平白冤枉你吗?”傅晚晴狠狠瞪了杨世彦一眼。

她扯过杨世彦另一只手,食指指腹处有浅浅的烧伤痕迹:“你就是用这根手指引的火吧,还是说是喝茶时烫伤了?没关系,带我去看现场,我一定还能找到其他证据。”

杨世彦没有回答,他知道傅晚晴说的是对的,昨晚父亲把他锁在内院,他没有机会清理现场,绝对会留下蛛丝马迹。

傅晚晴太聪明了,聪明的他有些害怕。

“我不管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以后别这么不爱惜自己,烧伤很疼的。”傅晚晴语气温和下来。

外面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来了一位真道士。

又是洒黄豆又是倒雄黄酒,搞得神神叨叨,故弄玄虚。

道士烧了几张符纸,闭上眼睛拿着把桃木剑冲进内院,对着空气一顿乱砍。

“妖孽,哪里跑!”道士突然瞪大双眼,目眦欲裂,大叫一声,冲着杨世彦大步奔来。

“斩!”桃木剑破风而来。

傅晚晴抬手去挡。

桃木剑敲在骨头上发出一声脆响,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下要是砍到杨世彦脑袋上估计命都能被砍去半条。

“你是要杀了他吗?”傅晚晴冷声质问。

“杨司令,这四少爷是是吸食天地精气的妖孽所化形,妨克家人,不是您的骨肉啊,究竟斩得还是斩不得?”

道士一语出,众人皆惊。

“世彦不知道自身是不是妖孽,但母亲绝不会做此等对不起您的事。”杨世彦直直跪下,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向俯首叩头。

“还有什么是你娘做不出来的!”杨显嵩被戳中了痛点,不禁愠怒。

道士一捋长须,装作一副仙风道骨除妖降魔的正义形象。

傅晚晴缓缓走到道士跟前,冷笑一声道:“杨世彦他既是妖孽所化,非杨司令之子,那妨克的应该是他的妖怪家人,和杨府闹鬼一事有何关联,道长可要想清楚再说话,要不然显得您很不专业。”

“这妖孽吸食杨家的气运维持人形,杨家三位少爷都是人中龙凤,全被这个妖孽吸食精气所害,如今杨家气运已尽,他才渐渐显露妖形。”

听了这番话,杨显嵩脸色很难看,他心中其实是不愿相信的。

“杨司令您菩萨心肠舍不得这孩子,就让贫道妖孽施法让它原形毕露。”道士挥动桃木剑逼来。

傅晚晴踩住了道袍一角,道士脚下一个趔趄,摔了个四仰八叉。

宽大的道袍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一堆乱七八糟的灵丹符纸下面,有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这哪是道士,明明是刺客。

傅晚晴赶紧把杨世彦拽起来,躲到一边。

杨显嵩得知自己被骗,恼羞成怒,立刻拔枪崩了道士。

“闭眼。”杨世彦不想让傅晚晴看到这些血腥场面,赶忙捂住她的眼睛,拉着她后退几步。

“带傅小姐先出去。”杨显嵩转头吩咐。

二人离开一片混乱的内院。

“谢谢傅小姐。”杨世彦轻声说。

“叫我傅晚晴。”

杨世彦躲开傅晚晴灼热的目光,轻轻开口:“晚晴。”

傅晚晴嫣然一笑,凑到杨世彦耳边说道:“我爹让咱们俩快些完婚,省得夜长梦多。”

“来我房间坐坐吧。”杨世彦轻轻拂掉傅晚晴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还是偏院的那间房,傅晚晴第一次进来,环顾四周,干净朴素。

杨世彦把门轻轻掩上:“商定婚期,就再也没有转圜的机会了。”

“现在还有什么可反悔的?你去退婚?还是我去?一年内被退婚两次,你是要汉城所有人看我的笑话吗?”傅晚晴对杨世彦的态度有些不满意。

“还有一条路,你可以嫁给我哥……”

冥婚,亏他说的出口。

“你哥还能活过来不成?”傅晚晴火冒三丈,抬手狠狠甩了杨世彦一个耳光,力气之大让她的手有些发麻。

“可以。”杨世彦两个字把傅晚晴后面的话全都噎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傅晚晴怒极反笑。

“我哥很快就可以醒。”杨世彦坚信不疑

“你告诉我你哥怎么起死回生?”傅晚晴想到了什么,话音一顿,她此时才明白了一切:“原来你之前放血是为了这事,愚昧至极!”

亲情真是一种玄妙的东西,杨世彦这么聪明的人,也会被骗。

“死了就是死了,你要相信科学……”她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刹住了后面的话。

杨世彦一直垂眸视地,沉默不语。

傅晚晴其实明白为什么杨世彦想要甩开自己,杨世彦肯定又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

“我要嫁的是你,我会不反悔,所以你要好好给我活着,千万别让我成了寡妇,给我留下个克夫的恶名。”

傅晚晴坐在杨世彦的书桌前,明艳的笑容也驱散不了杨世彦眼底的阴霾。

今日一事她算是看明白了个大概,杨世彦故意放出闹鬼的消息,引得不怀好意的刺客趁机进府行刺,不管刺杀成没成功,只要刺客进府,杨世彦的目的就达到了。

她不知道杨世彦究竟能获得什么,但用生命去换一定是愚蠢且不值得的。

傅晚晴不想再谈论生死这么沉重的话题:“你和你三哥关系很好?”

“我的命是三哥救的。”忆起往事,杨世彦不禁有些恍惚。

“那你哥什么时候醒?”

“二十七。”

“既然你哥二十七醒,那我们的婚期就定在二十六,双喜临门。”傅晚晴定下日子,不给杨世彦丝毫商量的余地。

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笃信杨世清能醒,她怕是什么以命易命法子,在此之前她必须嫁进杨家来,否则杨世彦凶多吉少。

“好。”杨世彦同意了。

“你爱我吗?”傅晚晴的问题有些突兀。

杨世彦眼中明显有迟疑,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来没人告诉他什么是爱,也从来没有人爱他一样。

“没关系,我也不爱你。”傅晚晴显然是读懂了杨世彦的心,她扔下一句话出了门。

“记得来娶我。”

毕竟是婚姻大事,杨世彦必须和父亲说一声。

他像是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盒子。

骨节分明的手拂去盒盖上的灰尘,手指轻轻一使巧劲,金属扣从中间断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摆着一个个小瓶。

杨世彦拿起一个从来没有开过封的瓶子,仔细端详。

瓶身上写着三个字,止痛药。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小瓶轻轻放回盒子,盖上盒盖,放回原位。

杨世彦起身走到内院门口,跪下。

刚刚的闹剧已经落幕,内院已经恢复成往日的平静。

杨显嵩没有让他跪太久,便让他进来。

“今天……”杨显嵩看着眼前的儿子,想说句“委屈你了”,却又有点说不出口。

“是世彦的不对,不应该提母亲的事。”杨世彦抬手扇自己耳光,父亲不发话,他不停手。

他知道父亲心中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逃避只会让怀疑越来越深,不如彻底撕开,强迫所有人直面。

“停吧。”杨显嵩挥挥手赦免了他,沉声说:“什么事?”

“傅家那边定的婚期是二十六,世彦应下了。”

“你是来通知我的吗?”

“世彦不敢。”

杨显嵩看着跪在身前恭恭敬敬的儿子,却觉得和他想要的样子相差甚远,越发掌控不了。

“你这几天胆子很大啊,先斩后奏,这是第二次了。”杨显嵩不禁提高了音量,以示作为父亲不容置喙的权威。

“世彦这便去领罚。”杨世彦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杨显嵩越看越觉得眼前的杨世彦格外刺眼。

他这个儿子虽然跪下了,但脊梁永远是直的,在低谷也从不会让人觉得他卑微低下,软弱可欺。

杨显嵩起身,从墙上拿下挂着的家法藤杖,放在手上掂了掂,又敲了几下桌子,抖掉覆盖在上面的灰尘。

这家法,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用过了。

“跪直了。”

杨世彦瘦弱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看上去弱不禁风。

沉重的藤杖砸上脊背时,杨显嵩却感觉到有种坚定的力量抵抗着他,甚至胜过了他。

鲜血很快就伤口流了出来,顺着笔直的脊梁一直流到脚踝。

杨显嵩看到刺目的血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他为什么要自己动手?不是说过教训他都脏了自己的手吗?不是说过他身体里流的血都是充满罪孽的吗?

呼吸声沉重,呻吟在唇齿间呼之欲出,鲜血很快就染红了衣衫。

杨世彦咬牙,自虐似的挺腰展肩。

他早就想过今天这关不会这么好过,无论是因为母亲的事还是因为傅晚晴,他曾想过取巧逃避,但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为了他在乎的人付出点代价,他甘之如饴

杨显嵩觉得有些累了,他扔掉藤杖,冷冷警告:“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打断才算完!”

“是。”杨世彦声音依旧平静如水,不卑不亢。

一切都可以伪装,但疼痛难以回避,不知不觉中被咬破渗血的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昭示着他不是铁打的人。

明明是极好的傀儡,为什么总是感觉不满意呢,杨显嵩有些不解。

无妨了,清儿很快就醒,以后也不需要杨世彦这个孽障了。

“铭煜怎么样了?”杨显嵩擦了擦溅到手上的血迹。

“铭煜性格好,能力强,是统帅之才,这次他先接手一个旅,不久后他就能接过世彦的位置了。”

“婚事自己去筹备,把铭煜叫回来。”杨显嵩揉了揉太阳穴,上了年岁有些精力不济。

“最近汉城太危险了,铭煜在军中会更安全一些。”杨世彦不无担心。

感觉到父亲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来,杨世彦只得顺从。

“去吧。”

走出内院。

“从汉城卫调一个连,去镇北军中把铭煜接回来,路上搞点意外,让他二十七再到。”杨世彦吩咐副官。

“少爷,今天才二十一,这不过五十里的路程,再怎么出意外也不能用七天呀?”副官表示这件事非常难办。

“传我的军令,镇北军全体备战五日,包括飞行大队,让他去检阅,但千万不能让他碰飞机。”

“这事让司令知道了你要挨军法的。”

“这些都是小事,若铭煜出了意外,我们都要掉脑袋。”杨世彦一句话,让所有人后背发凉,不敢再发一言。

距离婚期还有五天。

傅晚晴珍惜这最后的自由时光。

她大手大脚的从家中拿钱享乐,赶时髦,看电影,逛舞厅,吃大餐,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这是都傅家欠她的。

又是浑浑噩噩过去的一天。

傅晚晴回到家,看着家里满是喜庆的大红色,人们都在忙里忙外的准备她的婚事,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嫁人了。

她回到房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禁有些后悔:“就为了救杨世彦,葬送了自己的大好未来,真是不值得。”

虽然她这么说着,但嘴角还是不禁向上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还真有些期待。

大婚当日。

深秋的汉城虽说是比北方暖和些,但叶子也大多都落光了。

杨世彦让人在干枯的枝桠上挂上红纸做的枫叶,天边好像燃起了一片红霞,绚烂却不张扬,喜庆却不艳俗。

起死回骸,化腐朽为神奇。

府门口的路面洒满花瓣,秋风卷过,花瓣纷纷扬扬飘在空中,清芬的香气扑面而来,营造着浪漫又热烈的气氛。

送嫁的车队驶到杨府门口停下。

傅晚晴凤冠霞披,大红嫁衣,缓缓走下耀眼的劳斯莱斯敞篷车。

两人拜了堂,成了亲。

虽无爱意,但成夫妻。

自始至终杨显嵩都没有露面,引得宾客议论纷纷。

杨家的喜事在汉城可是比天大的事,今日府内宾客众多,鱼龙混杂,但没有几个是真心祝福的。

各家老爷得知傅老爷把女儿塞进了杨家,也都知道自己被耍了,气的鼻子都歪了,此时说话夹枪带棒,不怀好意。

更不好惹的是其余各路军阀大帅,有些绿林出身粗鄙不堪,有的虎视眈眈心怀鬼胎,有的拥兵自重来意不善。

这些人凑在一起,恐怕要生事端。

十多年前,汉城杨家还是赫赫有名的西南霸主,举国上下话语权都是数一数二的,各路军阀都避其锋芒。

可是一次军事布防的泄密,北山缺口的守军叛变,导致几路军阀联合出兵,直捣汉城,一直逼到了杨府方圆几里内。

杨家大少爷血溅城门,军师叶先生被逼自裁。

从那以后,杨家元气大伤,再也回不到鼎盛的时候了。

如今汉城之外,不知道多少军阀匪徒想要夺取这西南重镇,顺便夺取杨家汉城王的位置。

今日杨显嵩不出面,究竟怎么镇住这些来者不善的军阀?

杨世彦脸上挂满谦和的笑容与几位大帅寒暄。

傅晚晴换了一条短些的裙子走了出来,她最适合红色这样张扬的颜色,甚至人要比裙子还艳丽几分。

傅晚晴柔若无骨的手接过一只递来的酒杯,浅笑着递到唇边。

“来历不明的酒别喝。”杨世彦夺过傅晚晴手里的酒杯,倒在地上。

胡大帅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杨世彦把傅晚晴拉到身后,躬身给胡大帅赔罪。

“哼,这就是他杨显嵩教导出来的好儿子。”胡大帅冷哼一声,粗犷的声音所有人都能听见。

幸亏了杨铭煜不在,要不然不得打起来。

“是世彦不成气候,与父亲无关。”杨世彦态度恭敬,细品话里却有几分讥讽。

胡大帅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只知吃喝嫖赌,他定不能承认儿子肖父,只得笑着打哈哈。

傅晚晴立刻明白的形势,谨言慎行了起来。

硬撑了一会儿傅晚晴便感觉受不了,把头靠在杨世彦肩膀上,朱唇微张,说了声:“头好重,我有点乏了。”

“回房去吧,我来应付。”杨世彦冲她安慰的笑了笑。

傅晚晴最怕的就是杨世彦有主意,他脑子里就没有好主意,她绝不可能留杨世彦一个人在外面。

一辆漂亮的大红色劳斯莱斯停到杨府门口,喧宾夺主。

杨铭煜戴着墨镜从车上跳下来,大步流星的走进府。

“好热闹啊。”

杨铭煜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他。

杨铭煜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冲着大家遥遥一敬,仰头一饮而尽。

看到杨铭煜的一瞬间,杨世彦感觉眼前一黑。

“你怎么回来了?”杨世彦把杨铭煜拉到一边。

“小叔不欢迎我?”杨铭煜泥鳅似的躲开小叔的手,嬉笑着说:“你和嫂子能走到一起我可是功不可没,你可不能卸磨杀驴啊。”

“快进去,别在这添乱。”杨世彦轻声说。

“小爷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杨铭煜剑眉一挑,星眸含光:“小叔放心,今天有我在,他们都得夹起尾巴做人。”

杨铭煜走到人群中,淬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狠厉。

“我爷爷忌讳戏子,今天没有戏班子,那我来唱一出给大家助助兴。”

“杨铭煜你个小兔崽子,还敢出现在老子面前!我那五百箱德国货都被你劫走了!”张大帅拍案而起,抓起桌上的酒杯砸向杨铭煜。

“别冤枉我,我只是与您的军械同路,压根没动手。”杨铭煜嬉皮笑脸的躲开张大帅的发难,又把矛头转向一旁有些心虚的胡大帅。

“再说了,我们就同路了一小段,您的货就和胡大帅的人马一起走了。”

“混蛋,别血口喷人!”胡大帅不接这盆脏水。

这些天,杨铭煜总在他胡景龙的地盘上骑马逮兔子,烦都要烦死,他只是想在杨铭煜回汉城的路上吓他一吓而已,没想到遇到了一大批没人要的军械,自然就顺手牵羊了。

杨世彦这才知道,杨铭煜这些天压根没在镇北军好好待着,周围这几位大帅杨铭煜是挨个招惹了遍。

胡大帅也是有苦说不出,这军械也不在他这啊,他就带了几个人想去吓唬杨铭煜,哪带的走这么多货,半路上被马匪给劫走了。

马匪出身的老冯更是惨,接到的消息说的是黄金,结果碰上的却是胡大帅,苦战一番之后打开盖布一看,是一车石头,损兵折将还白忙活一趟。

真正的军械早不知道哪去了。

杨世彦发现自己担心杨铭煜的安危真是多余了,这小子自己就是个危险品。

张大帅恼羞成怒,原来他这一群兄弟个个都不安好心,但也不好发作。

“多少钱呀?”傅晚晴等闹剧告一段落后,缓缓走了过来:“这些谁抢谁的我听不懂,但自家侄儿惹出了祸端,我这个做婶子的自然应当帮着善后。”

傅晚晴开口没人再敢闹腾,大伙都是粗人,但都知道欺负女人是令人不齿的行为,更何况傅晚晴还是这杨府未来的女主人。

傅晚晴盈盈一笑,让好几个大老爷们都丢了魂儿,她转头看向傅老爷,露出一抹坏笑。

她爹卖女求荣,看她不好好坑死她爹一笔。

“爹,咱家不差这点钱吧,给张大帅送过去,多送点,就当是感谢他大老远跑一趟参加我的婚礼。”

傅老爷脸色有点难看,傅晚晴是在替杨家赔钱,这钱他没必要出,但不出这钱就是驳了杨家的面子,也在汉城众人面前丢大了脸。

“那是当然。”傅老爷只得点头应和,但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参加女儿婚礼本来是想扬眉吐气,却赔出去这么大一笔钱,完全是没必要的损失。

“多读读书多动动脑子,别再被小爷我耍的团团转。”杨铭煜得意一笑。

“肃静!”杨显嵩从内院走了出来。

“觉得开心的就再喝两杯,不开心的就离开,别扰了我府里清净。”杨显嵩常年高居上位,有种无形的威压,所有人都觉得脊背发凉。

话里话外意思很明确,逐客。

杨司令都发话了,谁还敢不听,更何况大家本来也闹的挺不愉快的,宾客们纷纷离席。

杨世彦和傅晚晴入了洞房,二人没有任何接触的坐在床上。

傅晚晴觉得无趣,向杨世彦靠过来。

“假戏,别真做。”杨世彦轻声提醒。

“如果我想真做呢?”傅晚晴不禁挑逗。

她虽然认识杨世彦不久,却能把他拿捏的死死的,她知道和杨世彦说话越好声好气越没有用,稍微强硬一点杨世彦就会缴械投降。

“求傅小姐别逼我。”

“一口一个傅小姐,你心不甘情不愿?”傅晚晴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晚晴,放过我好吗?”杨世彦轻声哀求。

傅晚晴双手轻抚杨世彦的脖颈,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杨世彦却依然坐怀不乱,她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失望。

“什么时候给我一次真正的洞房?”

杨世彦过了好一会才开口:“等你真正了解我之后吧。”

傅晚晴扒掉繁琐的新娘头饰,彻底放松下来,翘着脚趴在床上,歪着头看着坐在床边的杨世彦。

“我听说杨司令爱子如命,为何偏生对你如此薄凉。”

“后悔嫁给我了?”

“木头!我想听故事了!”傅晚晴气杨世彦的不开窍。

杨世彦微微一怔。

这段往事早已成了汉城,所有人都要三缄其口,让这个秘密随时间逐渐被人淡忘。

“这要从我娘说起……我娘是轰动一时的名伶,当时我爹坐拥西南七镇,是赫赫有名的汉城王。将军美人本应成就一段佳话,可惜我母亲她是个细作,她花了七年的时间,绘制了一张图。”

“汉城布防图?”傅晚晴不禁插嘴追问。

“是的。”杨世彦垂眸苦笑:“我娘是个厉害的人,差点把杨家在汉城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她不光画出了布防图,还伪造了两份军令,一份送出去了,让北山关卡大开,放乱军进山……”

“另一份呢?”

“另一份,是开城门,我娘怕她逃不出去,把另一份缝在我衣服的内衬里,让齐将军把我接走,可是那天齐将军根本没来。”

秋风自窗而入,将屋内彩烛的光焰吹得忽明忽暗,二人黑洞洞的影也忽明忽暗,扑朔迷离。

“其实把我救出去也没用,我发现了我娘缝在我衣服里的东西,趁她不注意我给扯掉了。”杨世彦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神情略显凄凉。

傅晚晴这才了解,原来是这样的身世,让本应是人中龙凤的杨世彦过的举步维艰,所有人对他娘的仇怨如今都要算到杨世彦身上

同床异梦过了一晚。

第二天清早。

气温骤降,枯黄的草叶上霜花凝结,纤细的霜丝脉络明晰。

傅晚晴记得今日杨府要做法事,特意起得很早,但醒来时床边已经没了人。

拉开窗帘,玻璃窗两面冷热相冲,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清晨的寒气从窗户缝隙溜进房间,迅速地填满整个屋子。

掀开被子,凉气将周身裹挟,傅晚晴立刻清醒过来,仔细洗漱打扮了一番。

她刚一出门就看到一个巨大的法阵,不禁在心中暗骂道:装神弄鬼。

线索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今日她要揭开这个惊天大骗局。

到了时辰。

巫师开始挥动手中的法杖,口中念念有词,拿着那把豹牙小刀直直插入杨世彦的胸口。

杨世彦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微闭双眼,紧抿的唇毫无血色。

汩汩的鲜血从伤口流出,是浓墨重彩的暗红色,有几滴落在地上,凄艳如娇花,触目惊心。

“等一下!”傅晚晴出声打断:“你先别折腾他,让我给你变个法术。”

傅晚晴狂奔到最深处那个小院,一脚踹开门,从房间里抓出一个怪物。

那怪物力气出奇的大,傅晚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粉末,往怪物脸上撒去,怪物立刻瘫软在地,不停抽搐。

那个怪物人不人鬼不鬼的。

“巫师大人,这个法术您还满意吧?”傅晚晴把杨世彦拉到身边。

所有人都是一怔,巫师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傅晚晴指着那个怪物说道:“他得的这种病叫卟啉症,在西方被叫做吸血鬼病,患者需要吸食血液来缓解症状,但吸血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不可能!”巫师朝傅晚晴扑了过去。

杨世彦挡在傅晚晴身前,一脚把巫师踢飞。

动作牵扯到胸前的伤口,杨世彦轻轻呻吟出声,从伤口处源源不断流出的血已经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杨世彦有些惊讶的看向傅晚晴,傅晚晴回应他一个略带自得的笑。

“你其实是个医生。”傅晚晴一句话点破巫师的身份。

“你拿刀的手很稳,而且是拿手术刀的姿势,你能从复杂的肋骨结构中直插心脏,这一点普通人可做不到。”

杨显嵩在一旁面色铁青,有人利用他们父子情感做局,把他们骗的团团转。

吸他儿子的血,最终养的却是这么个怪物。

杨显嵩察觉到儿子的异样:“去叫申医生,给他止血。”

医生匆匆赶来,一边缠止血带,一边埋怨:“都刺破心脏了,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你杀了我,三少爷就活不过来了。”巫师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还有人会信你吗?”傅晚晴看向身边众人。

杨世彦默默避开了傅晚晴的目光,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试试。

真是愚不可及,傅晚晴瞪了杨世彦一眼:“哪有什么能起死回生的法术,你哥根本就没死。”

“你说什么?”杨显嵩不禁急切询问。

“如果没有那个巫师作祟,他昏迷几天就醒了。”

“那现在呢?”

“情况不太好。”

傅晚晴上前去伸出手探了探杨世清的颈动脉,还没死,不过昏迷了一个月后遗症是免不了的。

傅晚晴拿掉的放在床头的香囊。

过了一会儿,杨世清的心跳一点点弱了下去。

傅晚晴尝试急救,最终还是无法挽回杨世清生命体征的消逝,她颤抖着手再次尝试去探杨世清的脉搏,只有万籁俱静的死寂。

傅晚晴有些发怔,不应该啊,拿掉挂在床前的迷香囊,应该就没事了,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他死了。”傅晚晴后退一步,轻声说。

真相或许残忍,但这就是真相,不容逃避。

傅晚晴检查了一番,没有外伤,她狐疑的看向自己的双手。

十指上玫红色的指甲油,是她从国外带的新潮玩意,凑近鼻子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苦杏仁味。

是氰化物的气味,剧毒。

指甲油里有醇做有机溶剂,氰化钾微溶于醇,可以藏在指甲油里,等涂了两天保护层被磨掉就会显露出来。

这一点量对于清醒的人来说或许不会有大碍,但对于昏迷中本就虚弱的人却是致命的,而且昏迷的人没有反应,让人错误判断,错过了抢救时机。

这是赤裸裸的谋杀,她被人当枪使了。

杨世彦脸上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像个精致漂亮的白陶娃娃,没有半点鲜活气息,骤然睁开的双眼中布满血丝。

“你杀了我哥?”

“我没有!”傅晚晴被杨世彦吓到,不禁后退了一步。

“谁杀了我爹?”杨铭煜听到些不太好的字眼,大步流星的冲进来。

杨铭煜瞬间明白了状况,揪着杨世彦的衣领怒问:“你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眼睁睁看着我爹死吗?”

杨世彦薄唇微张,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是你杀了我爹!”杨铭煜拔出腰间的宝石小剑,直直刺向傅晚晴。

“这件事还有蹊跷,待查过再说。”杨世彦上前一步护在傅晚晴身前,挡住了杨铭煜的发难。

傅晚晴有些被吓傻了,娇滴滴的环抱住杨世彦的腰。

杨世彦轻轻拂掉了她的手。

“她杀了我爹,大家都看着呢,有什么蹊跷?”杨铭煜梗着头恨恨看向傅晚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等事情查清楚。”杨世彦

“没有我爹你杨世彦算什么东西?”杨铭煜难以置信的看着小叔,脸上的笑有几分凄然:“你不杀了她,我今后与你势不两立。”

“都给我冷静点。”杨显嵩给了儿子孙子一人一个耳光。

杨显嵩早知道很可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但这个结果他不能接受,清儿本来可以不死的。

“都给我滚回去,清儿死后都不能得一个清静吗?”杨显嵩声音有些颓丧。

刚刚针锋相对的二人立刻敛声,对视一眼各自回房去。

回到房间。

“让我去把这件事查清楚,还我自己一个清白。”傅晚晴转身便要走。

“别离开杨府。”杨世彦由于失血过多,声音有些虚弱。

“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你也不相信我吗?”

傅晚晴目光灼灼的盯着杨世彦的眼睛,杨世彦却垂眸移开了目光。

“你只要离开杨府一步,铭煜便会杀了你,我没有在危言耸听。”

“告诉我,你信不信我?”傅晚晴前进几步,强迫杨世彦与她对视。

“我只相信真相。”杨世彦第一次推开了她。

“好,那我便去查真相。”

“别去……”

傅晚晴盯着双眸通红的杨世彦,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那我等着你,等你还我一个清白。”

杨府上下都挂起了白幡,秋风吹过,扬幡招魂。

杨府建在了这片汲天地灵气的宝地,但杨家的天之骄子也于此永久长眠。

杨世彦在三哥的棺椁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明明一周后的那天就是开往苏联火车鸣笛的日子,三哥差一点就能去追求他远大的理想和革命了,却为了保护他,倒在站台上。

他罪无可恕。

“我对你太失望了。”杨铭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灵堂。

杨铭煜站在杨世彦身后,手握尖刀,对准了身前人的后心。

“如果能以命易命,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杨世彦多么希望杨铭煜手中的刀刺下来。

“日后,我会把我之前拱手让给你的所有东西,一件件夺回来,让我爹看看谁才是值得他寄予厚望的接班人。”

恨意占满了杨铭煜乌黑的瞳仁,他骄傲的扬起头,看着供案上他爹的灵位。

“还有,你去告诉傅晚晴,我没什么耐心,如果十天内她没有找到真凶,我会杀了她为我爹报仇!”

待到三少爷下葬的日子。

杨铭煜抑制了七天的眼泪终于在棺椁封盖的时候决堤。

他服斩衰居丧,在棺椁前摔盆哭灵。

他好像只有这一点能赢过小叔了,从小到大小叔夺走了父亲的所有宠爱,唯一夺不走的就是这最不重要的血脉了。

进北川,入祖坟。

杨世彦和杨铭煜一路走马相伴,直到入葬。

“杨世彦,我爹没入土为安之前不见血,给我个真相,让我爹死个明白。”杨铭煜拿手中的马鞭指着杨世彦。

“他是你叔叔。”杨显嵩冷声警告。

“他已经不是了。”杨铭煜扬鞭策马,一下子跑的没影了。

杨铭煜这乖戾狂悖的性子着实让人头疼,杨显嵩看这针尖对麦芒的两叔侄,必须要两权制衡,否则不光会闹翻了天,还会两败俱伤。

他把杨世彦从庸才培养成傀儡花了不少功夫,若要把傀儡培养成能独当一面的接班人,不知道还要花多长时间。

送完葬回府的路上。

秋叶铺满山路,踩在马蹄下一步一响,扰乱了杨世彦纷繁的心绪。

“司令的军令,以后你接替三少爷的位置,做少帅军长。”何副官赶来,告诉杨世彦这个消息。

杨世彦微微一怔,有些迷惘的抬起头。

目光所及,层林尽染,皆是鲜血一般的艳红。

为什么是他?

回到杨府。

杨世彦理了理身上的丧服,坐在桌前有些失神。

“你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了吗?那日你往门上洒蒜粉就是为了确认?”

傅晚晴一席黑色纱裙坐在屏风后,娇嫩的容颜明艳依旧,她点了点头,隔着屏风杨世彦看不真切。

“卟啉症,氰化钾,你都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是商学院的毕业生,但也是化学系优秀生,还是医学院教授助理。”

“我去查过商学院毕业生名单,里面没有你。”

“在国外我当然用的是英文名字。”傅晚晴嫣然一笑,表情自然,没有丝毫破绽:“要重新认识一下吗?我叫Olivia,寓意是橄榄树。”

杨世彦不禁皱眉,但没有继续质疑,他轻声道:“去查吧,杨铭煜近期不会动你,但务必事事小心。”

傅晚晴走到杨世彦身前,柔软的的唇蜻蜓点水般掠过杨世彦的脸颊。

杨世彦还没反应过来,傅晚晴放开了他,踢踏着高跟鞋走出房去。

“我去了。”

傅晚晴出了房间,丫鬟海棠凑上来问:“小姐有想法了?”

“没有啊。”傅晚晴无所谓的耸耸肩,肩上貂皮披肩微微颤抖,毛茸茸的,可爱又贵气。

“那我们……”

“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傅晚晴不以为意:“这几天在府里关着可把我给憋坏了,咱们先去吃饭,然后找个地方活络一下筋骨。”

傅晚晴岀府之后,杨世彦派了个小副官跟着。

傅晚晴坐车绕着汉城转了一大圈,最终去了最贵的一家西餐厅。

她熟练的使着刀叉,切了一块三分熟还带着血丝的牛排,尝了一口。

“这个不错,也给世彦送一份去。”

傅晚晴很自然的指使杵在一旁的小副官。

“替我多嘱咐他几句,按时吃饭,注意休息,他身体不好,别过几天死了,让我成了寡妇。”

小副官不动,他得到的命令是保护夫人,不是受夫人指使。

“叫你去你就去,杨世彦让你看犯人似的看着我吗?”

傅晚晴抬眼扫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一下子把涉世未深的小副官看失了神。

小副官只得打电话询问杨世彦的意思。

杨世彦听后只是说了句:“全听夫人吩咐。”

“快去吧。”傅晚晴笑意盈盈。

吃完饭,傅晚晴又去喝了下午茶,买了点心,看了衣服,定了首饰。

一辆军车从城西逛到城东,又从城东逛回城西,十分扎眼。

“这军车太闷了,明天给我换辆敞篷老爷车。”傅晚晴肆意的提要求。

跟着她的几个军士只能诺诺称“是”。

直至天色渐晚,傅晚晴去了一家灯红酒绿的酒吧。

傅晚晴一只脚迈下车。

小副官忍不住劝了句:“夫人,府里毕竟刚经了丧事,您这般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我不守杨家旧制,只遵新规,丧葬之事,一切从简,七日已过,我如此行径有何不妥?”

傅晚晴驾轻就熟的走进去,点了杯鸡尾酒拿在手中。

透明的玻璃杯被不停变换的灯光映照成五彩斑斓的颜色,就像酒吧里的花花世界,灯红酒绿,金粉堂皇。

“进来玩啊。”傅晚晴看着在门口踟蹰的小副官,向他微微一举杯。

“夫人,军中有纪律……”

“那你可就做不到寸步不离都保护我了。”傅晚晴看着他一脸严肃,忍不住挑逗。

小副官做了一番思想斗争,还是坚定的摇头。

“哪来的小馆儿,到这来接客了。”一个粗犷的声音伴着不怀好意的笑声由远及近。

“原来是杨少帅的人。”来人是个高大的汉子,后面跟着一群士兵:“你家主子出息了,你们做下属的也放荡起来了?”

小副官知道来人的身份,也不敢与其顶撞。

“好俊俏的姑娘,可以请你跳支舞吗?”大汉转头看到了傅晚晴,眼中闪着色眯眯的光。

傅晚晴把墨镜摘下来,想把来人看得更清楚些。

“钱师长是胡大帅身前的红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夫人别与他置气。”小副官凑到傅晚晴耳边小声劝说。

“当你家少帅的夫人可真够憋屈的。”傅晚晴回敬一句,然后转头对钱师长盈盈一笑。

“原来是少帅夫人,冒犯了。”钱师长把少帅夫人四个字说得极重。

“您好像对我丈夫有些微词?还是说对我有意见?”傅晚晴微微抬眼,斜觑眼前一群几乎高她一头的魁梧汉子。

“您想清楚,是做杨世彦的夫人,还是杨少帅的夫人。”钱师长别有深意的看了傅晚晴一眼,迈开大步想要进酒吧玩乐。

“刚刚钱师长说想和我跳一曲,那咱们便跳一曲吧。”傅晚晴放下酒杯,把手递给钱师长。

钱师长有些意外,朗声笑道:“夫人可不似杨家人啊。”

“少帅夫人只是个名号,我永远只是傅晚晴。”

傅晚晴与钱师长一同走入舞池,两人一同旋转舞蹈,完全没了刚刚针锋相对的架势。

“快看那边,那个和钱师长跳舞的是杨少帅的夫人。”

“留洋回国的就是不一样,这么开放。”

“真是命好,杨家三少爷死了,她男人才成了少帅。”

旁边一群人指着傅晚晴评头论足。

傅晚晴跳完一曲,踩着下一曲的舞点,转着圈凑到各位夫人小姐跟前,吓了大家一跳。

“各位夫人们好呀。”

“少帅夫人。”所有人赶紧起身相迎,停止了窃窃私语。

“大家都是来玩儿的,这么拘谨做什么?”傅晚晴唇角向上翘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笑意亲和。

“我留洋回来,倒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了。”傅晚晴一群莺莺燕燕中来回穿梭,她现在在汉城地位超然,倒有种松弛感。

各家太太都不知道傅晚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人敢接她的话茬。

“偌大一个杨府就我一个女眷,我丈夫那个身份,你们也都不带我玩儿。”傅晚晴语气中带了些娇嗔和埋怨。

感觉傅晚晴没有恶意,各位太太都凑上来挽住她的手:“妹妹刚回国,咱们见的也少,互相之间都没有很熟。”

攀附上傅晚晴,也算是搭上杨家的线了,既然傅晚晴愿意交朋友,太太们自然是不会驳她的面子。

“那我留个电话,有什么聚会记得叫我。”傅晚晴拿纸笔写了一串号码递给太太们。

“哦对了,这周六白公馆有个慈善晚宴,妹妹有时间可以和杨少帅一起去玩儿啊,杨家几位姨娘也会去,你也好认识一下家里人。”白太太率先向傅晚晴发出邀请。

各位太太屏息凝神等着傅晚晴的回应。

“好,到时候我带着世彦一同拜访。”傅晚晴应下了。

所有人都喜出望外,杨世彦可是货真价实的杨家少帅,是多么贵不可攀人,这真是极好机遇。

“到时候你定要让杨少帅给你买些珠宝首饰,狠狠敲诈他一番。”许太太不禁打趣。

“他呀,木头一个,从来不会给我买东西的。”傅晚晴想起杨世彦冷冰冰的样子,不禁生气的撅起了嘴。

“那是你不懂怎么抓住男人的心……”孟太太也来插嘴:“杨少帅现在只有你一个女人你若是不抓住他的心,以后等他纳妾,可就更难了。”

聊起男人来,各位太太都好似打开了话匣子,拉着傅晚晴滔滔不绝的传授经验。

傅晚晴认真学习虚心请教,时不时称赞两句,弄得太太们十分受用。

各位太太一直谈天说地到天黑才散。

守在舞厅门口的小副官差点以为夫人出了什么意外,看到傅晚晴出来才把心沉回肚子里。

“夫人,该回府了吧?”小副官不禁问,他这一天已经被傅晚晴折腾的够够的了。

夜风微凉,穿过树梢枯叶沙沙作响。

“急什么,美妙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傅晚晴一拢毛茸茸的披肩,准备上车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府里有宵禁,夫人小心误了时辰。”小副官提醒了一句。

“你家少帅不也总是夜不归宿吗,感情这宵禁就禁我一个人是吧。”傅晚晴一句话就把小副官噎了回去。

小副官一时语塞,夫人实在太有主意,他根本拦不住。

傅晚晴提着纱裙,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大步迈上半米高的军车。

“你叫什么名字?在杨世彦那是个什么职务?”傅晚晴坐上车,居高临下的打量小副官。

“回夫人,属下楚宁,是少帅的副官。”

“那何副官呢?”傅晚晴不禁问。

“何副官是三少爷的副官,现在已经是军部副参谋长了。”楚宁解释。

“明天让杨世彦换个人跟着我,你还不够机灵。”傅晚晴关上车门。

楚宁也上了车,他知道夫人不听劝,但有些话他还想再劝一下:“夫人,少帅也不容易,您就别为难少帅了。”

“我不是在为难他,我是在帮他啊。”傅晚晴撇了撇嘴。

怎么一个个都误会她,她看了看楚副官明显不相信的眼神,也不想再多费口舌,有些事是说不清楚的。

“走吧,我们去凤凰舞厅,找小姐们玩去。”

傅晚晴拿出随身带着的化妆包,对着车玻璃开始补妆。

涂上烈焰红唇,一笑间完全是摩登小姐的气质,像一朵明艳的玫瑰,漂亮难驯。

直至大半夜,傅晚晴依旧是活力满满,一边和小姐们飞吻告别一边恋恋不舍的走出舞厅。

闹腾了一整天。

傅晚晴回府睡觉,楚宁去司令部找杨世彦汇报工作。

“少帅,夫人这一天可太折腾了。”楚宁不禁对傅晚晴有些抱怨:“咱们手头本就不宽裕,夫人还这么铺张……”

杨世彦明显沉默了一下:“随她去吧,让她怎么开心怎么来。”

“少帅,北山突然出现了一群山匪,劫走了一批新式勃朗宁手枪。”何参谋大步走了进来。

“突然出现?”杨世彦微微皱眉:“楚宁你先下去。”

何参谋走到杨世彦耳边轻声说:“匪首叫李火日。”

听到这个名字,杨世彦似是叹了口气,微微阖目沉思,长长的眼睫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

他提起笔。

窗外的一阵风吹来一片云,遮蔽了惨白的月光,夜枭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思绪打断。

思考的时间着实长了些,一滴墨滴落在纸上,半晕开一个饱满的墨点。

杨世彦盯着纸上的墨点,稍微愣了一下,随后笔走龙蛇,把火日立三字拼在一起,在纸上写下一个墨迹淋漓的字。

他盯着纸上那个字许久,最终把纸团成一团。

“铭煜的胆子太大了些。”何参谋虽这么说,但那毕竟是三少爷的儿子,如果杨世彦敢说一个不利于杨铭煜的字,他会立刻翻脸。

“不用去剿匪,自家人的枪别对着自家人。”杨世彦叹息一声:“过些时候我亲自去一趟。”

他了解杨铭煜,杨铭煜并不似表面上的乖戾胡闹,铭煜心思深沉,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如果有心和他们作对怕是很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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