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弘毅艾小雨是小说《重生1976,教授他官运亨达》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重生1976,教授他官运亨达》的章节内容
刘弘毅重生了。
刘弘毅,男,出生于1960年,去世前系静江省楚州科技学院教授,享年64岁。
刘教授的个人履历比较复杂。
是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被北都某著名大学录取。
毕业后受家乡领导邀请,回静江工作,分配在静江省教育委员会上班,全程参与楚州科技学院的组建工作。
楚州科技学院组建完成后,刘弘毅顺理成章留下来,担任学校教务处副主任。是当时很有前途的知识型年轻干部。
此后因工作需要,转任地方行政干部,先后担任副县长,县委宣传部长,县委副书记,县委书记,楚州市副市长,楚州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等职。
在楚州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任上,卷入一场官场斗争。
作为一位学者型领导干部,刘书记并不十分擅长斗争,毫不意外的成为失败的一方。愤而辞去领导职务,重新回到楚州科技学院执教。
从此之后,一心教书育人,远离权力漩涡,倒也桃李满天下,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师长。
2024年5月,因病辞世。
在外人眼里,刘弘毅算是比较成功的人士。在官场和学术上都达到了一个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但刘弘毅自己,却总觉得有诸多遗憾。
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是在学术上没有取得很高的成就,对不起自己过人的天赋。
其二则是在官场上也没有太大的建树,担任领导干部十几年,没有作出十分耀眼的成绩。
病重期间,刘弘毅经常和妻儿聊起,当初悔不该去行政单位工作,如果专注于学术研究,以他的天赋,应该是能取得极高学术成就的。甚至成为院士都不是不可能。
私下里,刘弘毅偶尔跟老伴开玩笑,说自己是被当官耽误了的院士!
老伴也跟他开玩笑:我看啊,你是被老婆耽误了的花心大萝卜!
主要因为刘弘毅个子高大,相貌英俊,临到老来,都是腰挺背直,浑身上下没有多少赘肉,加上曾经身居领导职位,身边自然少不了莺莺燕燕环绕,传出过许多“绯闻”。
对此,刘弘毅一笑置之。
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重生。
难道那些不靠谱的网络小说写的都是真的?
否则,如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
刘弘毅背着“为人民服务”的书包,一脸懵逼地走在楚州一中通往楚州红星农机厂的路上。
是的,他回到了1976年5月份,整整48年前。
现在的身份,是楚州一中高二年级的在读学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要毕业了。(注1)
刘弘毅很清楚地记得,全国恢复高考要等到两年之后的1977年。他今年七月份毕业之后,就将成为待业青年。
至于现在还在实施的工农兵大学制,是要靠地方推荐的,而不是统一高考。
如果搁在去年,他是有机会被推荐的。
因为那个时候,他父亲刘楚安还是楚州地区革委会下属农业工作组的副组长,大小算是个地区中层负责干部,也有些关系在。
但是一个月前,刘楚安因为得罪了地区革委会副主任康吉盛,已经被下放到阳沟干部学校去当普通职工了。
阳沟干部学校,其实就是群众口中常说的五七干校。
后来异化成专门关押改造问题干部的“准监狱式”单位。
这些年,楚州地区的“某权派”“走某派”“某某权威”,有一多半都关押在阳沟农场,强迫劳动改造。
未经批准,不得离开。
阳沟地处偏僻,条件艰苦,刘楚安一个地区革委会的中层负责干部,被下放到阳沟农场,康吉盛下手不可谓不狠。
同时被发配到阳沟农场的,还有刘楚安的妻子,刘弘毅的母亲肖亚文,原本在地区革委会档案室上班。
刘楚安两口子既然被下放,地区革委会分配给他的住房,自然收回。
刘弘毅还在楚州一中上学,不能随着父母一起去阳沟农场,暂时住在刘楚安以前工作过的红星农机厂,一位老工人师傅的家里。
刘楚安为人正直,在红星农机厂当了多年厂长,革委会主任,威望极高。
将唯一的儿子托付给红星农机厂的老工人师傅,刘楚安还是比较放心的。
刘弘毅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消化“重生”这个情况,一路懵懵懂懂的向红星农机厂走去。
突然在一条街道的拐角处,听到有女孩子的惨叫声。
刘弘毅猛地停住脚步,向那边看去。
只见两名同样学生打扮的十六七岁小青年,正站在巷子口,目光凶狠地盯着过往的行人。
“刘弘毅,你这个狗崽子,看什么看?滚远点!”
其中一个,正是刘弘毅的同班同学李明华。
这小子表面是个学生,其实不学好,常年和社会青年混在一起,算是半个街痞子。在学校里,也和一帮小霸王勾勾搭搭,耀武扬威,称王称霸。
反正现在的学校,也是乱糟糟的,不少老师都被打成各类“分子”,头上戴着帽子,也不敢怎么管这些学生。
正常的教学秩序,早就不复存在了。
刘弘毅他们在学校,也是半天学习,半天劳动。
说是学习,大多数时候是自习,瞎聊。
劳动更是扯淡。
只有刘弘毅等少数原本就比较爱学习的尖子生,才会认真读书。其他人就是个玩。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尖子生和李明华这样的痞子学生,压根玩不到一块,常年被李明华等人嘲笑。
读书有个卵用!
交白卷才是英雄。(注2)
刘弘毅条件反射式的准备快速离去。
他一点都不想和李明华这种人发生任何交集。他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就在这时,刘弘毅又听到女孩子凄厉的惨叫声,而且这个声音似乎还有些熟悉。
刹那间,四十八年前发生的一桩惨案,涌上心头。
艾小雨!
是艾小雨的声音!
前楚州地区行署专员艾高峰的女儿!
注1:1986年前,全国各地都是实行的小学5年制,初中3年制或者4年制,高中2年制。1982年到1983年,高中改为3年制。1986年,中央发文,明确规定小学6年制,初中3年制,是为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开端。
注2:请自行查阅白卷英雄张铁生。
小巷子里,两男三女正围着一个小姑娘施暴。
这几个人,都是十六七岁年纪,只有一个年龄稍大,但也应该没有超过二十岁。看装扮,大都是在校学生。
不过此刻表情狰狞,面孔扭曲,宛如魔鬼一般。
“艾小雨,你这个狗崽子,让你傲气,让你傲气……”
三个女生用皮带不住抽打着蜷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其中一个,大脸盘子,身材粗壮,皮肤还有点黑,数她打得最狠,骂得最凶,仿佛和艾小雨有着刻骨的深仇大恨。
两个男的则在一旁看热闹。
他们主要是康红梅叫来助威的。对付艾小雨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有康红梅她们三个就足够了。他们俩和守在小巷子外边的李明华两人,主要起一个威慑作用,吓唬那些过路的不要多管闲事。
这年头,乱秧秧的,人们本来就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大祸临头。
再一看这几个街痞子,谁敢过来啊?
“哎,你特么的还不滚?找死啊?”
见刘弘毅还站在那里,李明华顿时火了,袖子一捋,就要上前动手。
他想揍这个刘弘毅很久了,以前忌惮着刘楚安是地区的干部,没敢付诸行动。
现在嘛,正是好机会。
刘弘毅拔腿就跑。
他可不想在这里赤手空拳和几个街痞子打起来。
但艾小雨肯定也得救。
不然的话,艾小雨就死定了。
倒不是被康红梅她们打死的,康红梅虽然是地区革委会副主任康吉盛的女儿,也还没那么大的胆子当街杀人。
她们就是羞辱艾小雨,极致的羞辱。
扒掉她的上衣,让她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大家面前,还用刀子划花了艾小雨的脸。
艾小雨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平日里又极其文静娇柔,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当天晚上回家就上吊自尽了。
在阳沟干校劳动改造的艾高峰听到这个噩耗,当场吐血,激怒攻心,大病一场,差点就没挺过去,好不容易才从阎王爷那里捡回一条命来。
再后来,特殊时期结束,阳沟干校解散,艾高峰官复原职,再次成为楚州地区行署专员。立即下令将康红梅等凶手抓了起来,又将康吉盛投入大牢,父女俩一起被判了十几年徒刑,才算是大仇得报。
不过这个惨剧对艾高峰的身体也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导致他英年早逝。
本来,上边是有意提拔他担任省一级领导干部的,据说任命文件都已经下达。
可惜了。
刘弘毅和艾小雨比较熟悉。
大家以前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嘛。
而且他和艾小雨还是同学,艾小雨是那种典型的大家闺秀,从小受到家风熏陶,文静秀气,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还是个尖子生,成绩只比刘弘毅差一点点。
她和刘弘毅,才是同一类人。
上一辈子,他是不清楚后果会如此严重,所以遇到这个事情之后,没有干预。
再说了,就算他想干预,也干预不了啊。
他一个高二学生,怎么打得过四个街痞子?
更不用说那个康红梅五大三粗的,说是个女人,其实有一身蛮力,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正因为她长得丑,学习成绩也差,因此对艾小雨百般嫉妒。她父亲康吉盛以前只是个普通工人,靠着特殊时期的特殊情况才得以上位,身份地位,和为官多年的艾高峰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以前艾高峰还在位的时候,康红梅自然不敢把艾小雨怎么样,还得千方百计地讨好艾小雨,想要和她交朋友。
奈何艾小雨完全看不上她。
这就更加让康红梅怀恨在心。
终于忍耐不住,对艾小雨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刘弘毅做梦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再次经历同一个场景。
这次,他还能放任不管吗?
肯定不行!
必须得救艾小雨。
只不过怎么救,那也是有讲究的。
这个时候去红星农机厂找人帮忙,肯定是来不及了。
时间分秒必争。
等康红梅她们真扒掉艾小雨的衣服,划花她的脸,那就太晚了。
到底两世为人,而且干过公安局长,刘弘毅很快就有了决断,在一户人家的家门口找到了一条桑木扁担,沉甸甸的,是趁手的好兵器。
别怀疑,刘弘毅很能打。
当然不是这个时候的刘弘毅很能打。
他也是后来被街痞子欺负过之后,才下定决心习武健身的,还正儿八经的在地区大院拜了个老刑警当师父,习得一身好本事。虽然他现在这具身体,还没有经过系统训练,但数十年的人生阅历和成熟的心态,可以为他大大加分。
刘弘毅没耍什么花招,这地儿也没办法隐蔽靠近。
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以快打慢,以有心算无备。
“哎,你特么的,干什么……”
李明华做梦都没想到,刘弘毅会去而复返,而且是疾冲而来,手里的桑木扁担已经斜斜扬起。
街痞子只来得及叫喊一声,耳边呼呼风声响起,条件反射式的举起胳膊去挡。不料桑木扁担却直奔他的下半身而去。
“砰”地一声,李明华只觉得小腿胫骨一阵钻心剧痛传来,惨叫声中,毫无抗拒之力的扑倒在地,双手抱住小腿,就是个嚎叫。
很显然,刘弘毅知道怎样才能让对手在瞬间丧失战斗能力。
没几分钟,李明华休想起身。
“哎……你麻痹的,你……”
另一个守在巷子口的街痞子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还没回过神来,刘弘毅的扁担已经再次扬起,同样狠狠地砸在他的小腿胫骨上。
谁说同样的招数不能用两次的?
只要管用就行!
关键砸小腿没法挡啊,手臂不够长。
“噗通”一声,这个街痞子也倒在地上,和李明华一样,捂住小腿,大声惨嚎。
两棍子解决掉两个街痞,刘弘毅毫不停留,直奔巷子里杀去。
巷子里,施暴还在继续。
“你麻痹的,你不是傲气吗?”
“让你喝尿!”
康红梅咧开嘴就是个狞笑,肥脸上全是报复的快感。
那个年纪最大的男街痞,已经在解裤扣,满脸淫秽的贱笑,似乎觉得这个事情特别刺激好玩。
他这泡尿只要一撒下去,艾小雨就绝对没有了活路。
“呼……”
沉重的破空声响起。
本来这个街痞子听到外边的惨嚎,心里诧异,正准备扭头来观察一下,突然后脑勺一阵剧痛,两眼一黑,整个人就如同一条抽空了的破麻袋,颓然软倒在地。
敌众我寡,刘弘毅没有丝毫手下留情。
这一扁担下去,会不会把街痞砸成脑震荡甚至半身不遂,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此时此刻,他只想救人。
这是刘弘毅辞去楚州市委政法委书记职务,去学院教书之后,再三复盘那场导致他败走麦城的“官场斗争”之后总结出来的一条道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把对方置于死地。
妇人之仁,书生做派,最终只会让自己一败涂地。
只要能救下艾小雨,哪怕因此去坐牢都在所不惜。
当大局变化之后,艾高峰官复原职,就是他刘弘毅原地翻身之时。
这年头,被冤枉判刑坐牢的可不在少数,只要后来能平反,基本上都不影响前程。
对这段历史,刘弘毅太熟悉了。
在他的记忆中,后来官复原职的省地县领导,至少有三分之一都坐过牢,剩下的也都在干部学校那种地方待过。
“你麻辣隔壁的……”
最后一个街痞子是个狠角色,眼见“大哥”倒地,不但不惊慌,反手就拔出一把匕首,朝着刘弘毅就捅过来。
刘弘毅毫不犹豫,往后疾退两步,左腿往后一弹,成弓箭步,大喝一声,手中扁担猛地朝前捅了出去。
这是标准的刺杀动作。
部队千锤百炼出来的杀招。
街痞子如何闪避得开?
“嘎嘣”一声响,街痞子被捅了个满嘴开花,好几颗牙齿飞了出去,顿时闷哼一声,丢了匕首,双手捂着嘴连连后退,眼泪鼻涕喷涌而出。
刘弘毅收回扁担,再次往前狠狠一捅。
这次正中街痞子的小腹。
街痞子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小肚子,蜷缩在地。
“刘弘毅,是你这个狗崽子,操你麻痹,你敢管我康红梅的闲事,操你麻痹的……”
黑胖女人康红梅终于看清楚了他,尖叫起来,满嘴喷粪,挥舞着手里的军用皮带,没头没脑地朝刘弘毅抽打过来。
刘弘毅双眼喷火,扁担一扬,坚硬无比的扁担头“啪”地一声抽在康红梅黑胖的肥脸上。
康红梅惨叫声中,捂住了脸。
刘弘毅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舞扁担就是一顿乱打。
顿时打得三个女痞子哭爹喊娘,远远躲开了。
刘弘毅这才伸出手,一把将蜷缩在角落里的艾小雨拉了起来,嘴里低喝一声:“快走!”
推着浑身上下布满血痕,衣衫褴褛的艾小雨就往巷子口跑,自己挥舞着扁担断后。
其实这个动作有些多余。
两个男街痞一伤一晕,一时半会的很难恢复战斗力,至于康红梅那三个女流氓,更是吓得尖叫不已,哪里敢追上来。
只有康红梅在那里跳着脚大喊大骂。
“刘弘毅,操你麻痹的狗崽子,你给老子记住,你死定了,你死定了……老子回去告诉我爸,你们一家现行反某某分子,你死定了……”
当此之时,刘弘毅才懒得理她,保护着艾小雨直奔巷子之外。
最先被打倒在地的李明华已经挣扎着半跪起来,见刘弘毅和艾小雨出来,禁不住咬牙切齿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把三棱刮刀。
“操你麻痹的……”
嘴里还在乱骂,眼珠子都红了。
“狗东西!”
刘弘毅咬着牙骂了一句,扬起扁担,当头就狠狠砸了下去。
你特么本来已经跪了,那就跪好一点,非得再挨一下狠的?
不是犯贱吗?
李明华做梦都没想到,这个他眼里的“书呆子”,不屑一顾的“窝囊废”,关键时刻竟然如此凶残,大惊之下,只能举起胳膊抵挡,同时拼命地偏转脑袋。
“咔嚓”一声,响起了清脆的骨折之声和李明华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坚硬无比的桑木扁担之下,就没有砸不断的胳膊。
另一个正在挣扎着往起爬的街痞子,倒是比李明华要机灵得多,眼见情况不对,一声不吭,再次趴倒在地,双手紧紧抱住了脑袋。
果然吸稀雾姐魏骏杰!
免了一通好打!
刘弘毅也懒得再理会他们,拉着艾小雨直接就跑。
“艾小雨,你住在哪?”
跑出一条街之后,刘弘毅才扭头问道。
艾小雨是单亲家庭,早几年,她母亲就不堪受辱,投水自杀了。艾高峰被下放到阳沟干校之后,艾小雨自然也不能再住在地委大院。
“住,住在蔬菜公司,我,我舅舅家里……”
艾小雨低声说道,嘶嘶地吸冷气。
刚才被康红梅她们用军用皮带抽了很久,早已浑身是伤,加上受惊吓过度,小姑娘浑身乏力。要不是被刘弘毅强拉着,只怕早就软倒在地了。
刘弘毅这才发现,艾小雨的外衣早已被扒掉,原本就比较宽松的白色棉布里衣也到处都是口子,都已经遮不住了。
十六岁的姑娘家,也已经发育得很好,艾小雨双手紧紧抱胸,脸色煞白,越跑越慢。
刘弘毅二话不说,将自己的蓝色军装式样上衣脱了下来。
“穿上!”
艾小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急忙穿上了。因为触动了伤处,又痛得嘶嘶地抽凉气。
这年头,基本上,无论男女都是穿差不多款式的衣服,颜色也是全国统一的黄色,蓝色和灰色。几乎没有什么人穿那种特别艳丽的服饰。
“你坚持一下,跑快点,我先送你去蔬菜公司……”
“不要被他们追上来了。”
因为对方是康吉盛的女儿康红梅,去派出所是不行的。
很容易“羊入虎口”。
康吉盛名义上是地区领导,实际上坏透了,没什么坏事是他干不出来的。
一个“造某派”出身的家伙,能是什么好人吗?
目前地区革委会政法小组的负责人,就是康吉盛当初的“造某派”同伙,康吉盛一手提拔起来的。刘弘毅才不会送货上门。
“哎……”
艾小雨低低答应一声,咬着牙,果然加快了速度。
楚州地区首府,楚新县蔬菜公司职工宿舍。
艾小雨的舅舅舅妈见到浑身浴血的艾小雨,惊得目瞪口呆。
“小,小雨,这是怎么了?”
“呜呜呜,舅舅,是康红梅,康红梅叫人欺负我……”
见到亲人,艾小雨终于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艾小雨的舅舅舅妈都是老实人,否则艾高峰以前贵为地区行署专员,他们也不至于在一个在蔬菜公司当个普通职工,一个在人民医院当个护士。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在艾高峰受到冲击,跌落神坛的时候,他们才没有受到多大的牵连。要是沾艾高峰的光,当了个一官半职,搞不好如今也在阳沟干校待着。
舅妈是护士,自然而然地先检查艾小雨的伤势,越检查越是触目惊心,忍不住说道:“什么仇什么怨啊,把人往死里打……”
“她们,她们几个人,用军用皮带抽我,还,还要叫男流氓朝我撒尿……”
艾小雨委屈得不行,泣不成声。
军用皮带可不是普通皮带,有艾小雨的手掌那么粗,又厚又硬,皮带头更是死沉死沉的,打人不仅仅是剧痛钻心那么简单,真的能伤筋动骨。一皮带抽下去,狠一点的,能撕走一条皮肉。
得亏艾小雨拼命扶住了头部,要不然,说不定已经被打死了。
“叔叔,阿姨,当务之急,是马上带艾小雨去治疗一下,避免伤口发炎,感染就麻烦了。”
刘弘毅很冷静地说道。
到底不愧是大人物重生,处理这种危机状况,还是十分镇定的。
“对对对,快,小雨,我带你去人民医院……”
舅妈曾经是艾小雨过世母亲的同事,关系极好,在艾小雨母亲的撮合之下,嫁给艾小雨的舅舅。因此对艾小雨也非常不错。这两年,艾小雨住在他们家里,舅妈对她如同亲生,从没有给过她半分脸色看。
“不能去人民医院!”
刘弘毅断然说道。
在来的路上,他脑子里就已经转了无数遍,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
康红梅李明华这些个男女流氓,被他收拾得那么狼狈,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用不了多久,就会带人杀上门来。
关键躲都很难躲开。
“叔叔,阿姨,你们赶紧带艾小雨去躲一躲,先避过风头再说。要快,再耽搁就来不及了。康红梅她们这次吃了大亏,一定会报复的。”
说来也怪,别看刘弘毅现在顶着十六岁的躯壳,但久居上位,说出来的话,自然而然带着“杀伐决断”的气势,舅舅舅妈虽然是成年人,也情不自禁的听他的话。
而且他们对康吉盛那个黑胖女儿,也确实知之甚深,知道刘弘毅不是在危言耸听。
“那我们带小雨去彭医生那里……”
舅妈急忙说道。
彭医生是她们科室的主治医生,以前也是艾小雨妈妈的闺蜜,关系非常好。
“可以,动作要快……对了,艾小雨,我记得你有个照相机,还在吗?”
现阶段,相机绝对是稀罕得不得了的东西,艾小雨到底是高干家庭子女,一般人家,绝对不可能有照相机的。
“在啊……”
艾小雨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都这时候了,他突然问起相机做什么。
“太好了,借我用一下。”
刘弘毅大喜。
“你要借相机做什么?”
艾小雨一边向自己卧室走去,一边问道,小脸煞白,双腿打颤,要扶着才能走稳。
“这个你就别问了,我有用。我们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全靠这个东西!”
刘弘毅沉稳地说道,一点都没有临大事的紧张和恐惧。
艾小雨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要是艾高峰在这里,一定会惊诧于刘弘毅这异于常人的成熟表现。
哪里像是个十六岁的高二学生?
很快,艾小雨就从自己卧室里找出来一台海鸥120相机,在刘弘毅眼里,妥妥的老古董。
“你会用吗?”
艾小雨问道。
“会。有胶卷和电池吗?”
刘弘毅一边回答一边熟练地打开了相机电池盒,发现里边空空如也。
“有!”
艾小雨急忙又从柜子里找出一个胶卷和几节电池。
“不过这个胶卷放了很久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家庭剧变,她也好久都没有照过相了,没那个心情,也不敢出那样的风头。就这样一直谨小慎微的,依旧还是没能逃过被人凌辱,羞愤自杀的可怕结局。
“不管了,先给我!”
眼下,刘弘毅也没那个讲究的条件。他现在就是个高二在校学生,口袋里只有父母给的几块钱生活费,可不见得买得起一个胶卷和电池。
说实话,时隔将近五十年,他对这个时代的物价,基本上也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
再说,就算他有钱,这个点上,卖胶卷的商店也未必还开着门。
现在,几乎所有商店都是国营的,除了火车站附近的几家饭店,基本上不存在任何晚上营业的情况。有钱也没地方买去。
艾小雨赶紧将胶卷和电池交到他手里,大眼睛看着他,担心地说道:“你怎么办啊?你打了他们,他们一定会去找你报复的,康红梅那个人,太坏了……”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你自己躲好就行。”
刘弘毅微微一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面前这个小姑娘,原本如昙花一现的短暂生命历程,将只剩下几个小时而已。
对她的印象,刘弘毅早已极其模糊,只有一点点依稀的影子。
现在仔细打量,却发现,艾小雨长得是真好看。刘弘毅历尽繁华,曾经见过的漂亮女人,比别人想象中还多。
但真没几个能和艾小雨相提并论的。
这姑娘不但长相极美,最关键的是,那种清澈纯真的气息,是后世那个花花世界很难见到的。
扑闪的长睫毛下,那双大大的眼睛,透出的感激和担忧,让原本因为“莫名其妙”重生而搞得有点懵圈的刘弘毅,突然就释怀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就这一件事,也不白重生这一回。
在刘弘毅的坚持和催促之下,舅舅舅妈带着艾小雨和自家两个小孩,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蔬菜公司,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目送他们离去,刘弘毅拿着照相机,一闪身也不见了人影。
刘弘毅没回红星农机厂,而是去了楚州地区广播电台。
为什么来广播电台呢?
等一个人!
康吉盛。
当然,天没黑透之前,康副主任是不会出现的。
康副主任再嚣张跋扈,权势熏天,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大白天的就跑到广播电台来“搞破鞋”。
康吉盛在广播电台有一个情人。
楚州广播电台女主持人童佳。
如果是其他情人,倒也罢了,康吉盛基本上可以大摇大摆的过来睡觉,也没人敢管他。尤其前几年,比现在更乱的时候,各种骇人听闻的恶行都是层出不穷。
相比之下,睡个女人那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康吉盛这种大权在握的“某某派”头目,几乎是夜夜做新郎,任谁都敢怒不敢言。
但董佳不一样。
她不是“某类分子”,正经是广播电台的干部,主持人,而且是军属。
她爱人在部队,是个副营级干部。
康吉盛虽然利用手里的权势,将她搞到了手,却不敢像欺负其他女人那样,明目张胆地欺负她。说起来,两人算是“狼狈为奸”。
童佳这个女人,也不是啥好东西。
仗着康吉盛的势,在单位横行霸道,残害了不少人。
童佳年轻漂亮,比康吉盛那个糟糠之妻要强得多了,康吉盛忍耐不得,隔一段时间就会跑到广播电台这边来和童佳鬼混。
为了确保自己和童佳的jq能够持续,康吉盛还特意将广播电台的负责人换上了自己的“小弟”,谁敢在单位乱嚼舌头,康副主任养的那条狗,就会狠狠扑过去咬人。
刘弘毅不敢肯定康吉盛今天晚上一定会过来,但他没得其他选择,必须要等。
今天不来,那就等明天,明天不来,等后天。
总之一定要等到康吉盛为止。
否则,他将无处可逃。
艾小雨也无处可逃。
都不用康吉盛亲自出马,单单是康红梅那个黑胖丑女和那几个街痞流氓,刘弘毅就招架不住。
这年头,你出趟远门都需要有盖着公章的介绍信,否则随时都有可能被当作盲流子抓起来,送到收容所去。
刘弘毅一个在校学生,父母都下放到了阳沟农场,去哪个单位开介绍信?
无法离开楚州,迟早会被康红梅那伙人抓住。
更不用说,康吉盛还可以直接下令,让公安局的人去抓他。
刘楚安家的狗崽子,敢打他康吉盛的女儿,翻天了不成?
这个事不处理,不狠狠收拾那个狗崽子,康副主任在楚州地区还有半点威望吗?
谁还怕他?
刘弘毅必须严惩,艾小雨也必须严惩,一个都不能放过。
而刘弘毅想出来的自救之道,就是“抓奸”。
普通抓奸没什么用处。
威胁不到康吉盛。
但童佳是个例外。
她是军属。
她爱人是正规部队的副营级干部,一旦这事闹大,有人向部队写信反映情况,说不定就能威胁到康吉盛了。
就算康吉盛依旧能想办法摆平,但从今往后,让他和童佳断绝往来,那也是万万接受不了。
食髓知味!
童佳那样的尤物,可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心甘情愿放下的。
刘弘毅躲在一处杂物房里,严密监视着不远处那栋宿舍楼的入口处。
这是一栋老式的筒子楼,并不是后世那种单元房。
只有一个入口。
童佳住在三楼。
康吉盛晚上要过来找她,就必须要经过唯一的入口。
在这个年代,两个没有结婚证的男女,想去住招待所,那是想都不要想。
尤其两人都是本地户籍,住招待所没有正当理由,更是等于直接把jq公之于众。
刘弘毅记得,哪怕到了八十年代,楚州地委小招待所,都不接待楚新县本地户籍的散客。除非是下边乡镇的干部,到地区来开会或者出差。
所以,这个年代“搞破鞋”,只能去家里,或者其他没人的地方,将就一番。
应该说,刘弘毅的运气还不错。
大约晚上九点钟左右,刘弘毅终于见到腆着大肚子,满脸油光,肥胖的康吉盛康副主任,溜进了广播电台的职工家属楼。
刘弘毅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又差不多过去一个小时,筒子楼三楼最靠里边的一处房间,灯光终于熄灭了。
七十年代,没有什么夜生活可言,连黑白电视机都是绝对的稀罕物,家家户户睡得都比较早。
十点钟才睡,已经算是很晚的了。
整个广播电台职工家属楼都陷入一片黑暗和沉寂之中。
刘弘毅依旧没有行动。
他在等最佳时机。
什么是最佳时机呢?
凌晨两点左右。
按照科学研究,这个时间段,是人类最困的时候,也是睡眠最深的时候,轻易不会被人吵醒。
当然,这个规律,在后世是被打破了的。
两点钟?
才哪到哪啊?
还在疯狂玩游戏,刷短视频好吧!
至于眼下嘛,刘弘毅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
当即从杂物房轻手轻脚地走出来,直奔宿舍楼三楼而去。
童佳住在最靠里的房间。
老式的弹簧门锁,并不能对刘弘毅形成什么阻碍。
别忘了,他曾经拜过一位老刑警做师傅,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市公安局局长,开锁很有一手。一条铁丝,一张薄铁片,就足够将这种老式的弹簧门锁打开了。
很快,刘弘毅便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屋里,打开用布包裹着的手电筒,免得手电筒光芒太刺眼。
在在都是老手的风范。
老式筒子楼不是单元房,童佳住了两间房子,外边是客厅兼餐厅,里间就是卧室。
刘弘毅轻轻走过去,推了一下卧室的房门,居然没有在里边反锁,应手而开。
卧床上,康吉盛和童佳搂在一起,睡得很死。
刘弘毅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猛地打开了卧室里的白炽灯,然后一步上前,掀开了被子。
这对狗男女,居然是赤身裸体的,什么都没穿!
不等康吉盛和童佳醒过来,举起海鸥相机,“咔嚓咔嚓”就接连按下了快门……
“啊……”
“什么人,干什么……”
等拍了好几张照片之后,睡得像死猪的康吉盛和童佳才醒过来,惊慌失措地叫喊。
“康主任,童老师,别叫,再叫,大家都过来了!”
刘弘毅依旧举着相机,不徐不疾地说道,语气轻松。
这句话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一下子就将康吉盛和童佳的叫喊声压了下去。
“你是谁?”
康吉盛手忙脚乱地将被子拉过来盖在自己和童佳身上,一边眯缝着肿泡眼,努力想要看清楚这个半夜闯进来的家伙到底是谁。
虽然康吉盛也经常在地区大院见到刘弘毅,但从来没和刘弘毅说过话,自然也听不出来他的声音。
在睡眠中突然被惊醒,眼睛被强光刺激,一时半会的也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
刘弘毅不忙着回答,而是上前几步,将两人搭在床边椅子上的衣服拿走,随手丢出老远,这才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对狗男女,调侃般地说道:“康主任,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刘弘毅啊,刘楚安的儿子。”
“是你,你特么的想干什么?”
下一刻,康吉盛就差点咆哮起来。
他是地区革委会副主任,刘楚安不过是地区农业领导小组的副组长,一个无足轻重的中层干部,在刘楚安儿子面前,康主任立即就找回了自信。
刘弘毅就笑了,讥讽地说道:“康主任,你很喜欢大喊大叫是吧?来,你叫!你继续叫!”
“最好是把整个楼的人全都叫过来看这个热闹!”
刘弘毅说着,伸出手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
正准备咆哮如雷的康主任,顿时就被憋住了,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张黑胖的肥脸涨得通红,差点没被憋过气去。
“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你想干什么?”
憋了好几秒种,康吉盛才终于再次叫道,声音压得很低,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刘弘毅摇了摇头:“康主任,你水平真是不行啊,怎么老是抓不住重点呢?”
“我想干什么你未必看不出来?”
“抓奸啊!”
“这不,都拍下来了!”
刘弘毅拍了拍手里的相机,脸上写满了嘲讽之意。
“你,你特么的,你敢?”
康吉盛脑门子上的冷汗就渗出来了。
“康主任,瞧你这话说的,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姓康的都把我老刘家逼到这个份上了,你说说看,我有什么不敢的?”
“我只要把这些照片给省革委寄过去,给部队寄过去,康主任,童老师,你们两位想想看,会是什么下场?”
“要不我们试试看?”
康吉盛黑脸涨得通红,条件反射式的想要呵斥,冷不防童佳在被窝里掐住了他的屁股蛋子,使劲拧了一下,康主任顿时痛得龇牙咧嘴的,脑子也一下子清醒过来。
当下脸色一变,黑面上尽量挤出一丝笑容,语气也变得十分温和:“那个,小刘啊,你是为了今天下午那个事来的吧?哈哈,就是小孩子闹着玩,我肯定不会为难你的,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保证啊,这个事就过去了,以后再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刘弘毅嘿嘿一笑,说道:“康主任,哄小孩子呢?告诉你,我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啦。我今天敢到这里来,敢给你们两位拍下这些照片,你就不可能再把我当小孩子来看。”
“要不然,吃亏的可是你们自己。”
“现在不是六七年六八年那会了,你也不能真把我整死。”
最混乱的时间段已经过去了,特殊时期进入尾声。
“再说了,我现在转身就走,你就算派人来抓我也没用。我会把胶卷交给其他人。我爸好歹在地区工作了那么多年,靠得住的朋友还是有几个的。你敢动我,那我们就鱼死网破。”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嘛?”
康吉盛又开始发怒了。
倘若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刘楚安或者其他任何一个成年人,康吉盛也不会是这个态度。偏偏刘弘毅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屁孩,却在这里老神在在地威胁他,让康主任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刘弘毅摆摆手,说道:“康主任,我看你也是个直爽人,那我就明白跟你说了吧。你想让我不把这个事捅出去,那也容易,就两个要求。”
“你说……”
“第一,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事,到此为止,以后再也不许追究。你警告康红梅,以后离我和艾小雨远点儿,再敢惹事,我打断她的狗腿!”
“还有啊,你管管你女儿,好歹也是地区领导的小孩,成天不读书,和一帮街痞子流氓阿飞混在一起,像什么话?影响多不好?”
又差点把康吉盛给憋住了。
“第二个,就是我爸刘楚安的工作问题。”
“这个没问题,我马上把他调回地区来,还是搞农业那一块的工作,可不可以?”
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康吉盛决定让步。
“不可以!”
刘弘毅断然拒绝。
“那他想要怎么样?想当农业小组的组长?”
在康吉盛想来,毫无疑问,刘弘毅今天晚上肯定是受了刘楚安的指使。否则他一个十六岁的小屁孩,敢干这种大事?
刘弘毅就笑了。
“农业小组的组长有什么好当的?”
康吉盛有点懵逼。
地区革委会农业工作领导小组组长,那可是正处级干部。相当于后世的地级市农业局长。
听这小子的意思,竟然压根就看不上。
“那他想搞什么?”
“我要地区革委会任命我爸当阳沟干部学校的党总支书记,革委会主任,一把手!”
刘弘毅毫不含糊地说道。
他心中早就有了成算,阳沟干部学校一把手,听上去权力远远不及地区农业工作领导小组组长,一个在城里上班,一个在山沟沟里,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然而,对于熟知后世历史走向的刘弘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阳沟干部学校现在关押着一大批原地区领导以及高级知识分子,甚至还有少数省里下放的干部,这些人,在今后数年会陆续平反,落实政策,返回原先的工作岗位。
在刘弘毅眼里,这是一笔巨大无比的政治财富!
他要让这些未来的大人物,全都欠他老刘家的人情。
而且是天大的人情!
次日一早,刘弘毅便离开楚新县城,登上了开往阳沟公社的县际班车。
他压根就没打算再去学校上课。
完全没那个必要了。
反正恢复高考也是明年的事,以刘弘毅现在的学识水平,他有绝对把握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
1977年再次恢复高考之后,考虑到当时的实际情况,试卷难度并不高。
继续待在楚州一中上学,对刘弘毅而言,纯粹是浪费时间,并且增加危险系数。
尽管他确信康吉盛一定不敢继续追究,但康红梅那个黑胖丑女,刘弘毅却不敢保证她不发疯。康吉盛要是能完全管得住她,她也不会变成个女流氓。
况且,想要让阳沟干部学校的那批“未来大人物”都欠他们老刘家天大的人情,他得亲自过去“操刀”才行,他老爸刘楚安可不是重生者,并不清楚未来的历史走向。
而今年才十六岁的刘弘毅,也必须要借助他父亲手里的“权力”,才能完成这个“壮举”。
父子同心,其利断金!
至于康吉盛会不会出尔反尔,这一点压根不在刘弘毅的考虑范围之内。
因为康吉盛没有反悔的任何理由。
刘弘毅提出来的两个条件,都是康吉盛能够完全掌控的,可以说轻而易举就能做到,他何必要冒那么大的风险来反悔呢?
那些照片,刘弘毅也没有急着去冲洗。
整个楚新县城,总共才三家照相馆,刘弘毅担心康吉盛会派人盯着这些地方,只要他刘弘毅一露面,就把他抓起来。
照片才是对康吉盛杀伤力最大的。
这叫铁证如山!
不管是寄给省革委,还是寄给童佳男人所在的部队,都能对康吉盛造成巨大威胁。
相反,只要拿到了胶卷,那康吉盛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接下来,肯定是对刘弘毅以及整个老刘家展开疯狂的报复。
刘弘毅决定先去阳沟干部学校找到他父母,再去别的地方把照片冲洗出来。
只要照片在手,就不怕康吉盛翻脸。
而且在面对刘楚安的时候,康吉盛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心理优势。
刘楚安虽然现在是康吉盛的下属,但那资历,绝不是康吉盛能够比得上的。
老早之前,刘楚安就是正经八百的体制内干部,先后担任过公社党委书记,红星农机厂厂长,地区农委副主任等职务。
刘楚安在红星农机厂当厂长的时候,康吉盛还只是另一个工厂的工人而已,因为当了“某某联司令部”的大头目,才火箭般蹿起来,被上级任命为楚州地区革委会副主任,一跃成为刘楚安的顶头上司,并且在革委会颇有实权。
对于康吉盛这种不学无术的家伙,刘楚安这些正经干部,完全看不上。
刘楚安为人正直,敢于坚持原则,多次得罪康吉盛,才被下放到阳沟干校去的。
一旦康吉盛认定照片已经落到了刘楚安手里,他绝不敢乱来。
事实上,也确实如同刘弘毅所预料的那样,康吉盛一早就做了布置,安排自己的亲信,分别守在三家照相馆的附近,只等刘弘毅一冒头,立马就逮住他。
到时候,看康主任怎么收拾那个狗胆包天的狗崽子!
不把这混账东西直接整残废,康副主任难消心中那口恶气。
谁知刘弘毅早已登上县际班车,扬长而去了。
康吉盛安排的那些狗腿子,守了个寂寞。
和经受过后世官场斗争洗礼的刘书记比起来,康副主任差得远呢,啥都不是。
楚新县城离阳沟公社大约有二十几公里,班车一路走走停停,足足开了两个小时才抵达阳沟干校。刘弘毅背着书包,拿着相机,跳下车来。
阳沟干校离阳沟公社所在地,还有三公里的距离,坐落在一片山沟之中,周边是大片的农村。
五月份,正是农忙季节,农田地里,一片忙碌景象。
刘楚安发配到阳沟干校之后,就是个普通的办事员,没有安排任何职务。他妻子肖亚文则安排在食堂工作,以干部身份干着普通炊事员的活。
刘弘毅循着脑海中的记忆,找到了他父母当年的住所。
一排平房中的某一间宿舍。
阳沟干校是六十年代末期建起来的,条件很差,完全不能和城里相比。
不过对于刚刚从后世大城市“回到”这个年代的刘弘毅而言,这里空气清新,绿意盎然,远远胜过楚州的钢筋水泥大厦。
禁不住贪婪地狠狠呼吸了几口。
上辈子,刘弘毅死于肺癌。
乡间的空气真的是很甜啊。
说来也巧,刘弘毅赶到的时候,他老爹刘楚安因为身体不舒服,正在宿舍休息。躺在床上,脸色ch,他母亲肖亚文,正把一条湿毛巾盖在他的额头上,给他物理降温。
“爸,妈!”
刘弘毅突然激动起来。
十几年了!
再没有想到,这辈子,居然还有再见到父母的那一天。
并且都还如此年轻。
真好!
老天爷对自己真是厚爱!
“弘毅?”
刘楚安和肖亚文猛然间见到儿子,也是惊诧莫名。
“你怎么来了?学校放假了?”
“不是,我,我想你们了……”
刘弘毅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说出如此“肉麻”的话来,但刚才,确实是脱口而出,甚至,两眼都起了雾,有泪水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这孩子,多大的人了……”
肖亚文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急忙招呼儿子。
“快,快进来!”
等刘弘毅进门,肖亚文便拉着儿子的手,开心地上下打量,突然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身上这么脏?”
能不脏吗?
昨晚上,在广播电台家属楼的杂物房里,躲了七八个小时。
离开童佳家里后,都没敢回农机厂,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了半宿,身上那味儿,不是一般的酸爽。
“弘毅,发生什么事了?”
刘楚安到底当了多年的领导干部,警觉性和mg性都要比肖亚文高得多,直觉告诉他,儿子突然在这个时候来到阳沟干校,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妈,你先给我弄点水喝,渴死我了……”
肖亚文急忙给他倒了一杯凉凉的茶水。
山泉水泡的,和空气一样甘甜。
一口气喝完茶水,刘弘毅才下意识地关上房门,在床前坐下来。
“爸,妈,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
听着儿子的描述,刘楚安和肖亚文面面相觑,随即勃然大怒:“这个康红梅,那么混账?艾小雨没什么事吧?”
“受伤了,应该不是太严重。”
虽然昨天他救下了艾小雨,但刘弘毅也不敢确定,一定就没事。
在另一个时空,艾小雨昨晚上就死了。
不过他也暂时只能做到这一步,如果历史始终无法改变,那他也无可奈何。
“那现在怎么办?康吉盛那个人,就是个坏家伙,他一定不会罢休的……”
肖亚文更加关心儿子接下来的安全问题。
打了康吉盛的女儿,那是塌天的祸事。
康吉盛本来就是“造某派”出身,整人害人,是他的拿手好戏。老刘只不过顶撞了他几句,就被他把两口子都一脚踢到阳沟农场来了。
“嘿嘿,我早就料到了,现在啊,康吉盛可不敢动我!”
说着,刘弘毅从书包里拿出相机晃了晃。
“照相机?哪来的?”
“找艾小雨借的。”
刘弘毅随即又将昨晚上发生的一切,向父母做了汇报。
这一下,刘楚安肖亚文当真是目瞪口呆。
“你,你说你昨晚上一个人跑到广播电台去,去抓,抓奸了?你怎么胆子那么大?”
下一刻,肖亚文就差点叫喊起来,满脸都是惊惶不安的神色,再次拉着儿子的手上下打量,似乎生怕他受到了伤害。
刘楚安也是满脸震惊。
半夜跑到广播电台去抓奸,并且还是入室,还是抓的地区革委会副主任,这种事,是一个十六岁的在校学生能干得出来的?
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他认知中的那个“书呆子”儿子?
又或者,被什么“妖孽”附体了?
“没出什么事吧?那个康吉盛,他,他有没有打你啊?”
做母亲的,终归还是最关心这个。
刘弘毅笑道:“他光着屁股呢,躲在被子里都不敢下床……而且在广播电台的宿舍,他也不敢闹。真闹大了,他不好下台的。”
“那个童佳的爱人,可是部队的副营级干部。事情闹大了,康吉盛吃不了兜着走。”
听了这样老练的言语,刘楚安更是惊讶,禁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弘毅,这些事你听谁说的?”
刘弘毅答道:“还用听谁说吗?整个地区大院,谁不知道他康吉盛是个王八蛋?”
“这倒是……”
肖亚文恨恨地说道。
“那就不是个人!”
“坏透了!”
“那后来呢?后来这事怎么处理的?”
刘楚安脸上神色变得很严肃,倒是没有再追究“消息来源”。如同刘弘毅所言,康吉盛干的许多坏事,知道的人多了去了。
刘弘毅听人说起过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他胆子天大,竟然敢一个人半夜去抓奸,还带着相机去。
这心思,也太缜密了,这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孩吗?
刘弘毅嘿嘿一笑,说道:“康吉盛还能有什么招?他又不敢赌。”
“当然,我也没提什么太离谱的条件,就两条。第一是以后管教他女儿康红梅,不要再来招惹我和艾小雨,第二就是关于爸爸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
刘楚安一愣。
“对啊!”
“你无缘无故地被下放到阳沟干校来,还不都是康吉盛捣的鬼?”
“就是!”
这次,肖亚文完全站在儿子的立场上了,大声说道。
“你是不是让他把你爸爸调回地区去?”
说着,肖亚文脸上就露出了十分关注的神情。
阳沟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能和城里比?
能回城里去,比什么都强。
反正康吉盛的把柄被他儿子捏在手里,不怕那个王八蛋不服软。
刘弘毅看了老妈一眼,笑着说道:“没有,妈,我没提这个要求。我让康吉盛任命我爸为阳沟干部学校的校长,革委会主任,当一把手!”
“啊?”
这下肖亚文愣住了。
“你,你怎么提这样的要求?这个阳沟农场的一把手,有什么好当的?”
“你怎么不跟他说,让他把我们调回城里去,哪怕当个普通干部,也比在阳沟这里强啊……”
到底是小孩子,不懂事啊,那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抓住。
刘弘毅笑了笑,对刘楚安说道:“爸,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啊,艾专员,黄书记,赵主席他们,还有很多地区领导和局里的领导,以及省里那些个著名的记者,作家,都在阳沟干校。”
“我们都知道,他们其实是被冤枉的。这些年,他们吃了多少苦头?”
“爸,说起来呢,这些老领导以前对你是很不错的,都是些正直的好干部,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阳沟这里受苦。”
“所以呢,我就让康吉盛把你任命为干校的校长,我们就留在这里,能帮就尽量帮一下他们。”
“都是些好人啊,看着他们受苦,心里不安……”
刘楚安和肖亚文再一次愣住。
又一个没想到。
儿子竟然和他们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关键还很有道理。
刘楚安本来就是一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来干校这一个多月,也确实想方设法帮那些老领导。只不过他就是个普通的办事员,无权无势,能帮的十分有限。
如果真的能当上阳沟干校的一把手,那确实能帮得上更多。
也不求什么回报,就是求个心安。
“再说啊,我这段时间,也不想马上回城里去,康红梅就是个女流氓,我要是回去了,她说不定又会来找我的麻烦。我也不能天天和那帮子社会上的人去打架吧?”
这个理由几乎立即就说服了肖亚文,连连点头:“对对对,不能马上回去!”
她可就刘弘毅这一个儿子。
万一出点什么事,悔之晚矣。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刘楚安,怎么不出工啊?在家里偷懒躲清闲呢?”
刘楚安哼了一声,懒得答话。
肖亚文可就不干了,当即打开房门,朝着门外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说道:“殷主任,我家刘楚安身体不舒服,发高烧,请过假的。”
“跟谁请的假?我怎么不知道?”
殷主任脸色一沉,很不悦地说道。
刘弘毅冷眼旁观。
这个殷令山以前是地区农委的干部,因为工作问题遭受过刘楚安的批评,还被勒令在干部大会上做公开检讨,大大的失了面子,一直怀恨在心。但刘楚安是上级领导,殷令山也找不到什么机会报复。一个多月前,刘楚安被贬到阳沟干校,可把殷令山高兴坏了。
他可是阳沟干校的副校长,革委会副主任,三把手。
反过来成了刘楚安的顶头上司。
所以这段时间,殷令山处处针对刘楚安,什么苦活累活都安排他去做,简直就把刘楚安当成了发配到干校来“改造”的“某类分子”。
把肖亚文气得不行,和他吵了两次。
“我们跟吴主任请的假。”
“哼,红光满面,有什么病?我看就是装的!”
殷令山一双三角眼,在屋里几个人身上扫来扫去,一看就是心术不正之徒。
“你不信你去卫生室问陈医生。高烧三十九度七!”
“我家老刘大家都知道是个实在人,可不像某些人一样,干工作挑肥拣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肖亚文本身也是机关干部出身,可不是那种无知无识的乡下农妇,殷令山区区一个干校的三把手,还吓不住她。
“你说谁呢?我告诉你肖亚文,不要认为还是以前,你们是地区的干部。到了阳沟,那就得按干校的规矩来,谁都不准搞特殊!”
“谁搞特殊了?”
眼见得就要吵架,刘楚安不得不出面打圆场,摆摆手说道:“殷主任,我确实发烧了,休息一天。明天好了就出工!”
和殷令山这种小人吵架,没什么意义。
“哼!”
“规矩未必你们不知道?不管是谁,要请假都必须经过我的同意,我才是管政工的副主任。跟别人请假,都不算!”
正在这个时候,传达室那边响起一个叫喊声:“老刘,老刘,刘组长,电话……地革委打来的……”(注1)
“哦,来了……”
刘楚安挣扎着下床,和刘弘毅对视了一眼。
刘弘毅微微一笑。
知道那活儿来了!
当即起身,搀扶着老爹向传达室走去。
殷令山立马跟了上来,满脸狐疑。
不知道地革委这时候给刘楚安打电话是什么事情,感觉上总有点不大对头。
“喂,你好,我是刘楚安……”
果然,刘楚安一接起电话,那边就传来康吉盛的声音。
“哈哈,老刘啊,辛苦啦!我康吉盛啊……”
康吉盛打着哈哈,似乎很和气很好说话。
刘弘毅估计,这货没能在照相馆堵住他,不定气成什么样子呢。但又不得不马上给刘楚安打电话,落实刘弘毅的“指示”,免得夜长梦多。
“康主任,你好!”
刘楚安不亢不卑地说道。
“哈哈,老刘,是这样的,刚才呢,我跟高主任他们几个碰了一下头。我们认为,阳沟干校的老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组织上应该多关心老同志,所以呢,打算把他调回地区来。”
“我提议啊,由你来担任阳沟干校的革委会主任,党总支书记,接老肖的位置。高主任他们几个,原则上都同意了。”
“……”
一直站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偷听”的殷令山顿时就愣住了,一脸的震惊加不理解。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转眼之间,老刘就变成刘主任了。
一把手!
“康主任,感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我觉得,我能力方面还有些欠缺,恐怕不适合担这么重的担子,请地革委领导,慎重考虑!”
刘楚安照着标准措辞,一丝不苟地说道。
做人嘛,还是要谦虚谨慎。
总不能上边一说任命你为一把手,立马就笑得嘴都合不拢来,那就显得太肤浅了。
“哈哈哈,你老刘的情况我还是知道的,个人能力很强啊,都当过地区农委负责人,搞一个小小的阳沟干校,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哈哈,这是地革委几位主要领导同志的集体研究决定,你就不要再谦虚了。”
“就这么定了!”
“从现在开始,阳沟干部学校的全盘工作,你都要抓起来,要抓好,抓落实。”
“对那些死不悔改的顽固分子,要严加监督。”
“谁不老实改造,那就坚决斗争!”
“要触及灵魂!”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康吉盛是靠不正常的手段坐到地区革委会副主任位置的,对艾专员,黄书记,赵主席等下放干校劳动的正统干部,“顽固派”一贯的看不顺眼,逮着机会就要整人。
“是的,康主任,我明白。”
刘楚安嘴里答应,心中不住冷笑。
康吉盛这个流氓“造某派”分子,竟然还指望通过他刘楚安的手去整人。
当真是不可救药。
“另外啊,老刘,问你个事,你家小孩到你那里去了吗?”
随即,康吉盛话锋一转,开始打探消息。
刘楚安心里再次冷笑一声,说道:“谢谢康主任关心,我家小孩已经到了我这里,东西我也拿到了,请康主任放心,我会收好,不会丢的。”
康吉盛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刘弘毅那个小王八蛋,果然跑到阳沟干校去了。现在东西已经到了刘楚安手里,再想拿回来,明显不现实。
看来只能妥协了。
当下哈哈一笑,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跟他说,不要害怕那些街痞子流氓阿飞,安心回来上学。真要是有人敢搞他的名堂,你让他来找我,我帮他做主!”
“当然了,小孩子还是要多读书,不要总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他没什么好处。”
康吉盛色厉内荏地威胁了一句,又打了两个哈哈,这才挂断电话。
注1:县革委,地革委,省革委,是上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中期前存在的一元化领导机构,请自行搜索。这里就不展开来说了。
两天后,地革委的任命文件正式下达。
任命刘楚安为阳沟干部学校革委会主任,党总支书记。
负责阳沟干校的全盘工作。
殷令山这个变色龙一改过去的丑恶嘴脸,对刘楚安大拍马屁,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他是干校革委会副主任,三把手,原本也不需要做得这么露骨,理论上,一把手也不能把他免职,更不能把他赶走。
关键这个变化突如其来,让殷令山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康吉盛为什么突然对刘楚安这么好,一家伙把他任命为阳沟干校的一把手。
他不怕刘楚安,但他很害怕康吉盛。
这个人整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他殷令山区区一个干校的副主任,跟康吉盛隔得老远,康吉盛想要拿捏他太轻松了,分分钟能够将他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
刘楚安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刘弘毅就在阳沟干校住下来,因为他年纪小,也没安排什么正经工作,平时就是帮卫生室的陈医生打打下手,或者去食堂帮老妈干点活,倒也轻松自在。
偶尔绕着阳沟干校转悠,熟悉环境。
时不时的找干校的那些“某类分子”聊聊天说说话,向他们虚心请教一些问题。
这些“某类分子”中间,有不少是有真才实学的,胸中藏着大学问。
哪怕刘弘毅有着后世五十年的记忆,和他们聊天,也能大有收获,经常有茅塞顿开,耳目一新的感觉。
这一天,正常出工。
传达室那边,给艾高峰送了一封信过来。
艾高峰看过信,突然脸色大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门外闯。
立马就被负责看守他们的几个年轻干部职工拦住了。
“艾高峰,干什么?”
“放开我,我家里出了事,我要回地区去一趟!”
“马上放开我!”
艾高峰大约四十几岁不到五十岁年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此刻情绪激动,和几名阻拦他的年轻干部争吵起来。
“不行,没有上边的命令,你们这些某类分子,谁都不许离开学校!”
一位年轻干部大声呵斥。
他是带班的。
“放开我,我女儿出事了,你们放开我!”
艾高峰怒吼如雷,猛地将阻拦他的那位带班干部推倒在地。
“哎呀,你麻痹的,你个反某某分子,你敢殴打革命干部?”
“给我打!”
带班干部勃然大怒,翻身爬起来,照着艾高峰瘦骨嶙峋的脸颊就是一拳砸过去。
“咚”地一声,艾高峰眼角开裂,一缕鲜血渗了出来。
艾高峰怒发如狂,立即挥手还击。
他是军人出身,本来就脾气不好,以前当地区领导时,以作风强势闻名,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
几名年轻的干部职工一拥而上,对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艾高峰虽然身材高大,但在阳沟干校待了两年多,吃得差,思想负担又重,身体早就变得十分虚弱,哪里是几名年轻力壮小伙子的对手,瞬间就被打倒在地,被几人用脚狠踹。
“住手!”
“搞什么名堂?”
正在办公室的刘楚安闻讯赶来,大声喝止。
几个年轻人急忙退开,带班干部解释道:“报告刘主任,这个反某某分子,顽固不化,不思悔改,殴打革命干部……”
“先把他扶起来!”
刘楚安蹙眉喝道。
跟在他身边的刘弘毅快步上前,将倒在地上的艾高峰搀扶起来,眼角嘴角都是血。
“艾高峰,怎么回事?”
“刘楚安,哦不,刘主任,我家里出事了,我,我女儿出事了,我要请一天假回地区去看看。”
艾高峰瞪着眼睛,气喘吁吁地说道。
“不行!”
不等刘楚安开口,旁边的殷令山就抢在了前头。
“你是个改造分子,怎么可以随便离开?你要是跑了怎么办?谁负责?绝对不行!”
“这个先例不能开!”
“而且,你不服改造,殴打革命干部,这个问题很严重,必须严肃处理!”
“殷令山!你个坏东西!”
艾高峰气得不行,伸手指着他大骂起来。
他这暴脾气!
刘楚安蹙着眉头,看了身边的殷令山一眼,手一挥,喝道:“把艾高峰关起来!”
“关禁闭!”
几名年轻干部轰然答应,一拥而上,将艾高峰架起来,往禁闭室那边拖。
“刘楚安,刘楚安,没想到你也变成这种人了,老子当年真是瞎了眼,提拔你这种人当领导干部,老子瞎了眼……”
艾高峰奋力挣扎,咆哮如雷。终究敌不过几名棒小伙,被关进了禁闭室。
禁闭室内,艾高峰兀自大骂个不停,完全失去了理智。
其他改造者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谁都不吭声,但望向刘楚安殷令山等人的目光里却流露出极度痛恨和厌恶的神情。
足足骂了十几分钟,也许是气力不济,艾高峰才终于消停下来。
片刻后,刘楚安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和纸笔,来到了禁闭室,吩咐看守人员开门。
“艾高峰!”
刘楚安走进禁闭室,呵斥了一声。
艾高峰面向墙壁,理都不理。
“艾高峰,你要认识到自己的严重错误,深刻反省。今天这个事,必须写出书面检查。检讨不深刻,休想过关!”
刘楚安板着脸,冷冷喝道。
“小人得志!”
“无耻!”
艾高峰冷笑着骂道,依旧面向墙壁,绝不回头。
刘楚安走过去,将纸笔拍在小木桌上,从宽大的军裤口袋里掏出一个报纸包着的东西,以身子遮挡看守人员的视线,塞进了艾高峰的手里。
艾高峰愣了一下,鼻子里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
报纸里包着的是两个大馒头,馒头中间还夹着两大块酱牛肉。
“老领导,别着急,你安心在这里休息几天,我马上去地区帮你看看……只要有办法,我一定会照顾好小雨的……”
随即,艾高峰耳边响起刘楚安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说得情真意切。
握住艾高峰骨节粗大的手掌,重重握了一下,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呵斥了一句。
“艾高峰,老老实实写检讨!”
禁闭室的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艾高峰低头看着手里的大馒头和酱牛肉,眼眶一红,泪水止不住汹涌而出。
刘楚安是个极其重信诺的人,答应别人的事,会全力以赴去办。
何况他也算是看着艾小雨长大的,现在得知小姑娘出事了,自然也是心急如焚。当即和两名副手打了个招呼,带着儿子就往地区赶。
正在食堂做事的肖亚文追了出来:“我跟你们一起去。”
刘楚安虽然已经成了阳沟干校的一把手,却没有急着给爱人调整工作,依旧还是在食堂当炊事员。
肖亚文本身是干部,级别还不太低。
不过干校这边,暂时并没有合适的职务安排她,而且刘楚安也不想惹人闲话,说自己刚当了主任,就着急忙慌地给自己老婆安排清闲工作。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领导干部和家属以身作则,都是带好队伍的重要一环。
肖亚文深知丈夫的性格,也不提什么要求。
她本就是基层苦干提拔上来的,在食堂当炊事员,难不住她。
“你去做什么?”
肖亚文说道:“你们两个男的,有些事不好处理。小雨那孩子有什么话,也不会跟你们讲。”
刘楚安一想也是,点头同意。
三人在路边等了差不多半个钟头,才等到一台班车过来,登上车,前往楚新县城。
七十年代和后世有所不同,哪怕地区首府所在地,也有许多是县而不是县级市。
刘弘毅记得,差不多要等到八十年代中期,楚新县才会改成楚新市,到九十年代,楚州地区改成地级市,县级楚新市则改为楚新区,成为地市级的市辖区。
当然,因为是地区首府所在地,楚新县城比起其他县城,还是要繁华许多的,城区也比普通县城要大得多,班车车次也多一些。
偌大的阳沟干校,也不可能有专车,只有一台老式嘎斯车,苏联老大哥五十年代支援的小卡车。
修修补补用了二十年,车况惨不忍睹。
班车摇摇晃晃的,足足一个多小时,才抵达楚新县长途汽车站。
直奔县蔬菜公司。
艾高峰收到的那封信,就是艾小雨的舅舅写来的。
信里说,艾小雨受伤颇重,又感到受了极大的屈辱,而且想到从今往后再不敢去学校上学,对未来完全失望,在次日晚上偷偷割脉自杀,幸亏被一直关注她的舅妈及时发现,这才捡回一条命。
生怕她再干傻事,舅舅舅妈这几天轮流请假在家里陪伴她。
虽然知道艾高峰现在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但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舅舅舅妈还是要写信把情况告诉他。
刘楚安三人赶到蔬菜公司职工宿舍。
正好艾小雨的舅舅在家,见到刘楚安等人,急忙起身相迎。
“哎呀,刘组长来了……”
从六八年开始实行革委会一元化领导之后,楚州地区以前所有的管理序列全部被打乱,地革委农业工作领导小组管得很宽,几乎所有和农业生产相关的工作,都归农业工作领导小组管,权限比之前的楚州地区行政公署农业委员会要大得多。(注1)
楚新县蔬菜公司,也属农业领导小组管,所以艾小雨的舅舅认识刘楚安。
“李昊同志,小雨的情况怎么样了?”
刘楚安顾不得和他寒暄,直奔主题。
李昊顿时就变得愁眉苦脸的,叹息着说道:“情况不太好……”
“带我们去看看。”
“哎哎,那个,刘组长,我姐夫他,他不能来吗?”
李昊试探着问道。
他并不清楚刘楚安现在已经是阳沟干校的主任,还当刘楚安是地区农业领导小组的副组长。
刘楚安压低声音说道:“艾专员收到你写的信后,情绪比较激动,我担心他,就没同意他一起过来。”
作为艾高峰的老部下,刘楚安对这位原任行署专员的暴脾气太了解了,当时也不清楚艾小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万一人已经没了,把艾高峰“放”回家,不定出多大事呢。
所以刘楚安索性借着艾高峰“闹事”的由头,直接把他关了禁闭。其实就是让他在禁闭室好好休息几天,再暗中给他送点好吃的,养一养身子骨。
这样一来,殷令山等人也找不到什么借口继续针对艾高峰搞名堂了。
可谓一举两得。
不过这些话,是不能明着对任何人讲的,哪怕李昊都不能讲。
特殊时期,每个人的警惕性都很高,换句话说,没有谁是值得绝对信任的。
夫妻反目,父子检举的情况太常见了。
来到艾小雨的卧室。
楚新县蔬菜公司职工宿舍同样是筒子楼,李昊两口子分配了两间房子,加上他们自己还有两个孩子,一家五口人挤在两间不大的房子里,逼仄紧迫可想而知。
艾小雨的卧室是单独隔出来的,面积很小,大约不到五个平方。一张床,一张自己打造的小木桌和一个同样自己打造的小衣柜,将这间小小的卧室塞得满满当当。
文静秀美的艾小雨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嘴唇惨白,床边还挂着盐水,正在打点滴。
得亏她舅妈是人民医院的护士。
左手手腕上裹着厚厚的绷带,还能看到一丝渗出来的血迹。
对于众人进门,艾小雨毫无反应,双眼无神地望着低矮的天花板。
直到刘弘毅叫了她一声,艾小雨仿佛定格的眼珠才突然有了动静,轻轻眨动两下,慢慢扭过头来。
注1:建国之后,我国行政管理序列几经变迁。最早在中央人民政府之下,设六个大区。分别为华北区,东北区,华东区,中南区,西南区,西北区。大区之下则是省与直辖市。1954年,六大行政区撤销,省,直辖市直接向中央负责。
省以下设立省辖市(地级市),地区行政公署(属于省政府派出机构,等同于地级市)。地区下辖县,县级市。县以下辖区,区辖公社或者乡镇。
1995年前后,县级撤区并乡,将区一级行政机构全部撤销,较小的乡镇予以合并,形成省,地区(地级市),县,乡镇四级行政机构。
2009年开始,推行省直辖县,但县依旧属于地级市代管。只有县委书记属于省管干部(部分省区,县长也属于省管干部)。
“刘弘毅,你怎么还敢来?快躲起来啊……”
下一刻,艾小雨就焦急地喊道。
看得出来,小姑娘是真的在为他担心。
刘弘毅急忙说道:“艾小雨你不用怕,康红梅她们以后不敢再欺负你了……也怪我,没早点把这个事情跟你说清楚。”
他也没想到,历史的轨迹会那么“顽固”,哪怕他半路上解救了艾小雨,艾小雨依旧差点没了。
“不可能的,康红梅那个人我知道,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以后一定会报复你,你千万要小心啊。”
刘弘毅点点头,说道:“谢谢你关心,我会小心的。”
这里不是谈话之地,眼见艾小雨生命无恙,刘弘毅随即扭头对刘楚安和肖亚文说道:“爸,妈,我的意思呢,是把艾小雨接到干校去。一中是肯定不能再回去了,康红梅那帮人,肯定不会放过她。”
“嗯,我觉得可以!”
刘楚安也是个极有决断的人,当即一口答应。
艾小雨眼神一亮,又有点犹豫地说道:“那,那我以后就不能上学了?”
尖子生就是尖子生,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心里总牵挂着学习。
刘弘毅笑了笑,说道:“没关系,我可以辅……我们可以一起自学。我现在也住在干校,不回一中去了。反正现在也不能高考。”
“我可以辅导你”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还是当教授的思维啊。
话到嘴边意识到不对,这才改口。
李昊在一旁担忧地说道:“去干校?可以吗?干校那边,会不会不同意啊?”
刘弘毅笑着说道:“李叔叔,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爸现在是干校的一把手。艾小雨去了干校,安全是有保障的。康红梅她们也不敢跑到干校去撒野。艾小雨还可以经常和艾专员见面,我觉得挺好的。”
“啊?刘组长现在是干校的一把手?”
“嗯,前两天任命的。”
刘弘毅点点头,十分肯定地说道。
“那就太好了……”
李昊顿时喜形于色,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
这几天,他都是担惊受怕的,一方面担心艾小雨再干什么傻事,另一方面也害怕康红梅那帮流氓阿飞来报复,晚上睡觉都睁着一只眼,不敢睡得太沉。
现在刘楚安父子主动提出来把艾小雨接到干校去,再好不过。
“小雨啊,我觉得这样安排非常好,你就跟着刘叔叔他们去干校住一段时间。你放心,刘叔叔是你爸爸的老同事,他们关系很好的。”
这话倒也不算错。
艾高峰和刘楚安的性格脾气有很多相似之处,都为人正直,坚持原则。
这也是以前艾高峰会大力提拔刘楚安的原因。
如果不是艾高峰自己出了事,刘楚安早就是地区农业工作领导小组的组长了。
“嗯……”
这次艾小雨没有再迟疑,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了高兴的神色。
刘弘毅不由得暗暗舒了口气。
这姑娘,应该是救回来了。
今后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怎么都不能让她再出事。
事不宜迟,当下大家便开始帮着艾小雨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啥可收拾的。
在此之前,艾小雨可谓是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他们家里的大部分个人物品,早就被没收掉了。艾小雨就是几套简单朴素的换洗衣服,还有些书籍之类的。
很快就收拾完毕,装在一只老旧的木制提箱里,刘弘毅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艾小雨身体还是很虚,伤处也没好利索,走路都有点摇晃,肖亚文随即扶住了她。
一家三口带着艾小雨向车站而去。
李昊一直将他们送上车,又主动塞给刘楚安二十块钱,二十斤粮票(注1),满脸感激地说道:“刘主任,真是太谢谢你们了,你们放心,以后我会按月给小雨送生活费过去的。”
刘楚安收下二十块钱,却没收粮票,说道:“这钱,我会给小雨零用,粮票就你们自己留下吧。干校虽然也很困难,但还能管得起小孩的一口饭。”
身为干校的一把手,这个权力他还是有的。
李昊两口子都在县城生活,没有足够的粮票,他们一家四口连饭都吃不饱。
干校连干部职工带“改造人员”,将近三百人,也不多艾小雨这一张嘴。
而且艾小雨作为城市户口的学生,也是有粮食供应的,每月定量二十一斤。刘弘毅虽然和艾小雨同年,也是在校学生,但他是男性,每月有二十七斤的粮食定量。成年人每个月则是三十斤或者三十二斤的粮食定量,各地标准略有不同。
李昊心中感激,再三鞠躬表示感谢。
下午,四个人回到阳沟干校。
刘弘毅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肖亚文赶紧去厨房弄了几个冷馒头,一小碟腌萝卜,四个人对付了几口,勉强填了一下肚子。
又忙着给艾小雨安排住处。
干校住房紧张,单独给艾小雨安排一间房子比较困难。
肖亚文就跟卫生室的医生陈爱萍商量,让艾小雨暂时和她住在一起,单独布置了一张小床。
陈爱萍其实也是“改造人员”,并非阳沟干校的职工,是从地区一家医院“发配”下来的。干校本身并没有配备专职医生,只有一个半吊子的卫生员。
因为陈爱萍有医生资格证,干校的领导索性就直接把她安排到了卫生室,算是将架子搭了起来。
限于条件,卫生室只能看些头疼脑热的毛病,大病还得去公社卫生院或者县人民医院。
身为“改造人员”,对主任“夫人”的安排,陈爱萍自然是不可能拒绝的。而且她本来就心善,比较好说话。
艾小雨旧伤未愈,正好让陈爱萍多关照一下她,两全其美。
这边刚安置好,艾高峰就在刘楚安的亲自“看押”下过来了。
见到女儿怯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艾高峰顿时老泪纵横。
“小雨……”
“爸爸……”
艾小雨飞扑过来,冲进艾高峰的怀里,紧紧搂住艾高峰的腰,泪如雨下。
父女俩抱头痛哭。
站在一旁的肖亚文也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刘弘毅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总算没有白忙活。
突然觉得,重生回到这个艰苦的年代,其实也挺好的。
未来大有可为。
注1:粮票是我国于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在特定经济时期发放的一种购粮凭证。分为全国粮票和地方粮票两种。购粮时不但要按重量付钱,还需要支付同等票面重量的粮票。一斤粮票可以购买一斤粮食。
于1993年终止。
艾高峰到底不是普通人,很快就止住了痛哭,将女儿扶到小床上坐下,问起情况。
“小雨,怎么回事,康吉盛那个女儿康红梅,她为什么要欺负你?”
“我,我也不知道,我都不怎么跟她说话……”
艾小雨一脸的无辜加懵圈。
她到底是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对人心世故了解得太少。
刘弘毅在一旁插口说道:“我估计啊,应该是嫉妒。康红梅那个女的,嫉妒心特别强,加上康吉盛现在是地革委的副主任,康红梅就更加的肆无忌惮。艾小雨无非是她发泄不满的目标罢了,无所谓得不得罪她。”
艾高峰觉得刘弘毅这个分析很有道理,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样了。”
自己的女儿自己明白,艾小雨就不是那种会主动去惹是生非的性格,平时肯定是躲着康红梅那种人的。
“爸爸,他们,他们太坏了……要不是,要不是刘弘毅那么勇敢来救我,我当时就要被他们打死了,他们,他们都是流氓……”
想起那个男流氓当着她的面解裤子准备撒尿的那一幕,艾小雨觉得简直难以理解。
怎么会有那么恬不知耻的人?
“哦,是刘弘毅救了你?”
这个情况,艾高峰倒还不知道,顿时就看了刘弘毅一眼。
“是啊,爸爸,当时,康红梅她们七个人把我围在巷子里,四个男的三个女的,拿皮带打我,还说要拿刀子割我的脸,让我变成丑八怪……还有,还有一个男的流氓,他,他还说要向我撒尿……”
“这帮混账王八蛋!”
艾高峰勃然大怒,额头上青筋暴涨,猛地一拳砸在墙壁上,打得砖墙上白灰扑簌簌的往下掉,拳头上也瞬间渗出鲜血,艾高峰却恍若未觉。
气得一张脸成了铁青色。
这帮狗东西,竟敢这样欺负他艾高峰的女儿!
要是搁在以前,他还在位的时候,哪个王八蛋敢动他女儿一根小手指头?
“爸爸,你别伤心,我没事的……”
艾小雨见了父亲这个样子,又是心痛又是害怕,急忙拉住他的胳膊连声安慰。
“刘弘毅可勇敢了,他一个人冲进来,拿一条扁担,把那七个坏家伙都打倒了,尤其是那个康红梅,脸都被他打肿……是他救我出来的。”
艾小雨说着,苍白的小脸上泛起红晕,很激动的样子。望向刘弘毅的目光,满是感激和佩服。
“好,打得好,好样的!”
艾高峰又激动起来,向着刘弘毅连连点头。
“小刘,你真是个好孩子,和你爸爸一样,是个敢于坚持原则,和一切坏分子作斗争的好男儿!”
要是自己还在位该有多好?
这样的好孩子,必须大力培养,将来接自己的班都不成问题。
可惜啊,现在他艾高峰自身难保,虎落平阳被犬欺!
刘弘毅急忙谦虚地说道:“艾伯伯,这都是应该的。我和艾小雨是同班同学,以前又在一起玩的。她在我眼里,就和亲妹妹一样。我肯定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那么欺负她啊。”
“好,好样的,好样的……”
“小刘,我艾高峰今天把话放在这,如果有一天,我还能翻身,我肯定不会忘记你。”
这当儿,艾专员心情激荡,说话也直白得很。
刘弘毅认真地说道:“艾伯伯,你千万不要灰心。雪莱说得好,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的,应该会很快结束了。”
艾高峰顿时眼神一亮,再次打量了他一眼,赞叹地说道:“说得好啊!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说得真好!”
艾小雨望向刘弘毅的目光,更是熠熠生辉。
眼下到底还是非常时期,刘弘毅纵然对未来走势了如指掌,也不能说得太多。
刘楚安便在一旁说道:“老领导,现在小雨也来了,你就放心吧,在这里,她是安全的。不过呢,也要请老领导理解,这段时间,你们还是不要经常见面的好。”
说到底,艾高峰现在也还是个“改造分子”,艾小雨直接就是“黑户”,父女俩经常在一起,肯定会惹得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高度关注。
刘楚安刚刚当上干部学校的一把手,威望远远没有建立起来,暂时也没有自己的亲信人马,一切还需小心在意。
万一被人告状,说刘楚安包庇“某某分子”,也是需要认真去应对的。
就现在,他们在卫生室这边谈话,肖亚文则站在外边“放风”。
万一有什么不靠谱的人靠近,就赶紧咳嗽提醒他们。
艾高峰到底是久经风浪的地区主要领导人,马上就明白了刘楚安的意思,当即说道:“好,楚安你说得对,特殊时期,必须特别小心。那我就先回禁闭室去了。”
刘楚安是个实在人,也不多说什么。
艾高峰又叮嘱了女儿几句,有些恋恋不舍地起身,准备离去,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低声对刘楚安说道:“楚安,那个,我记得再过两天,就是老黄过生日了,他年纪也大了,身体比我还不好,我们有好久都没见过面了……”
老黄就是楚州地区原地委书记,革委会主任黄安平,和艾高峰是老搭档,关系非常不错。
两人虽然都被“关押”在阳沟干校,但在不同的“监区”,平时也不在一起出工劳动,最多只是远远的相互看一眼点个头,想要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那是很难的。
刘楚安明白艾高峰的意思,有点为难。
无缘无故的,安排几个“改造分子”凑在一起,必须得有一个过硬的理由才行。
艾高峰也知道他难做,正想开口说算了,刘弘毅在一旁插口说道:“这个好办……”
顿时两人的目光都扫了过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刘弘毅不慌不忙地说道:“可以搞个小型的批判会嘛。把艾伯伯,黄伯伯,还有赵伯伯,方伯伯这几位老领导,都请过来,对外就说让他们相互检举揭发,互相批判。只要时间不搞太长,应该问题不大。”
艾高峰和刘楚安先是一愣,随即艾高峰双眼光芒闪烁,伸出大拇指,感叹无比地对刘楚安说道:“楚安,你这个儿子,简直就是个天才!”
“好好培养,将来必成大器!”
两天之后,黄安平,赵博龙,方启军等老干部,被带到了禁闭室。
三位老领导心里都有些紧张。
别看他们以前都是手握大权,经历了无数风浪的厉害人物,经过这几年的打击和折磨,身体和心理都变得比较脆弱,对周边发生的任何异常都非常mg。
前几天,艾高峰“闹事”被抓起来关禁闭的一幕,他们都是亲眼目睹,深深地刻在脑海之中。
通常来说,被抓进禁闭室,就意味着不是什么好事。
禁闭室那种地方,和坐牢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坐牢还过分。
坐牢还能在限定范围内自由活动,禁闭室就是那么屁大点地方,一天到晚,24小时关着,连放风的待遇都没有。
伙食也会更差。
虽然干校的伙食已经很差了。
最关键的是,人被关在禁闭室,心里那种惶恐不安和极度无助的感觉,真的很折磨人。
在禁闭室多关几天,人都有可能疯掉。
更不用说,还有各种审查。
那些年轻的所谓管事干部,可不会对他们这些老家伙客气。
这是一个打倒一切权威的年代。
说砸烂你的狗头,那就是真砸,一点不开玩笑。
你的表现稍不如他们的意,拳头立即雨点般砸下来!
也不知老艾这几天,在禁闭室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都是老朋友,想想都让人揪心。
同时,他们也担心自己的将要面对什么。
这大晚上的,把他们都搞到这种地方来,难道老艾受不住折磨,把他们都“供出来”了?
其实他们根本就没啥可“供”的,但那些管事干部,压根就不需要什么事实,只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可以狠狠修理他们的借口。
这种事,这些年,他们经历得太多,都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每次被“批判”,不死也要脱层皮,严重一点的话,伤上加伤。
更严重一点的话,说不定老命不保。
在禁闭室门口,他们见到了刘楚安。
对刘楚安,黄安平赵博龙方启军等人都是熟悉的,艾高峰一手提拔起来的基层干部,对工作还算认真负责,平时看上去也还能坚持原则。
就没想到居然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老艾以前对他那么好,他收拾起老艾来,却是毫不手软。
刚当上干校一把手没两天,就把老领导关了禁闭。
老艾那个火爆霹雳的脾气,不定被气成什么样子呢。
不过这些年,他们见过太多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现在又是“改造分子”的身份,在刘楚安这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干校一把手面前,都情不自禁地有些畏惧,纷纷低下头,不敢和刘楚安对视,生怕自己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憎恶和痛恨之情,被对方捕捉到了,惹出大祸。
“黄安平,赵博龙,方启军!”
刘楚安冷冷地开口了,语气中不带丝毫感情。
“今天把你们带过来,就是要开批判会,让你们互相检举揭发。等下你们见到艾高峰,不许喧哗吵闹!必须老老实实的交代自己的罪行,明白了吗?”
三位老领导咬着牙,都低声答应了。
看来老艾应该是被收拾得很惨,所以刘楚安才特意交代他们,见到艾高峰不许喧哗吵闹。
这个“狼心狗肺”的卑鄙小人。
对自己恩重如山的老领导也能下这样的狠手。
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老艾真是瞎了眼啊……
吩咐了他们几句,刘楚安便打开禁闭室的房门,三个老干部都走了进去。
“老艾……”
出人意料的事,艾高峰并没有和他们想象中那样,蜷缩在木板床上不住sy,反倒站在那里,腰挺背直的,昏暗的灯光下,面色居然还有几分红润。
一点都不像是受到过非人折磨的样子。
这下黄安平等人都有点犯愣怔了。
怎么回事?
见到三位老朋友忐忑不安的模样,艾高峰笑哈哈地走上来,握住黄安平的手,开心地说道:“老黄,别担心,这是楚安特意安排的,就是让我们几个老家伙聚一聚。”
其实也谈不上多老。
年纪最大的黄安平,也才五十几岁。
艾高峰还不到五十岁。赵博龙,方启军也是差不多年纪。
只是这几年的苦难生活,让他们看上去都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
“老黄,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还记得吧?”
“楚安特意安排我们几个在一起说说话,也算是给你过个生日了。”
“啊,这……”
黄安平闻言,又是疑惑又颇为感慨。
生日?
连他自己都忘了啊。
平安无事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还有心思讲究那些有的没的?
“来来来,老黄,老赵,老方,坐坐坐……”
艾高峰仿佛将这间小小的禁闭室当成了自己的家,一副主人接待客人的派头,将三位老朋友都安排在小木桌前坐下。
又变戏法似的从禁闭室的角落里拿出几个用报纸包裹着东西,在小木桌上一一打开,居然是一只烧鸭,一大包酱牛肉,还有一包油炸花生米,一包水煮五香豆。
“来来,这都是楚安特意准备的。”
艾高峰笑呵呵地说道,满脸的骄傲。
刘楚安可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老部下,如此重情重义,让艾高峰在几位老朋友面前特别有面子。
望着小木桌上这些吃食,平日里难得见到一丝荤腥的几位老领导,也都呆住了,一个个眼里闪烁着泪花。
艰难时期,这些简单的食物,在他们眼里,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珍贵。
满汉全席都比不上。
“可惜啊,楚安说,最好不要喝酒,免得被人察觉了……呵呵,我们就以水代酒,大家一起祝老黄生日快乐!”
艾高峰用几个粗瓷碗倒了清凉的茶水,端起碗来,郑重地对黄安平示意。
这个时候的黄安平,终于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来,颤巍巍地端起了面前的瓷碗,满脸激动地说道:“谢谢,谢谢你老艾,更谢谢你,楚安!”
“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有人记得我过生日!”
“我们几个老家伙,还能聚在一起!”
“难得,太难得了……”
和他们在一起的刘楚安也端起瓷碗,低声说道:“各位老领导,我都安排好了,外边是信得过的自己人。今天晚上,大家可以好好的聚一聚,聊聊天说说话!”
非常时期,搞这样的一场聚会,肯定是要冒极大风险的。
所以刘楚安做了比较细致的安排。
不但禁闭室外边都换上了比较信得过的自己人,还找了个理由,把殷令山这个靠不住的家伙,打发到地区去办事了。
殷令山以前也是地区的干部,家在楚新县城。
既然去了地区,今晚上肯定是要住在家里的,绝不会大晚上的跑回来。
就算他想回来,夜里也没班车啊。
“好好,楚安,老艾果然没看错你,你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
黄安平感慨万分地说道。
艾高峰笑呵呵地说道:“楚安不但有情有义,而且有勇有谋。就连他儿子,都和他一模一样,是个厉害角色……哎,对了,楚安,弘毅那个小家伙呢?怎么不见他?”
刘楚安笑着答道:“我安排他在外边守着呢。”
自己儿子,当然是最放心的了。
艾高峰连忙说道:“叫他进来叫他进来,今天真高兴,让几位伯伯都见见他!”
艾高峰眼下是牢牢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如果还有翻身的那一天,一定要好好培养刘弘毅,这小子将来必成大器。
现在让黄安平赵博龙方启军等人都对刘弘毅留下一个好印象,将来对他必定是很大的助力。
他艾高峰要是有朝一日能官复原职的话,老黄他们照样也有这样的机会啊。
几个人一起关照刘楚安父子,岂不是比他艾高峰一个人更加有力?
刘楚安当下答应了,出门去将刘弘毅叫了进来。
“哟,这就是弘毅啊?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大小伙子了啊……”
见到身材高大,挺拔不凡,器宇轩昂的刘弘毅,黄安平等人均是赞不绝口。
刘弘毅一一给几位老领导欠身为礼,规规矩矩地叫道:“艾伯伯好,黄伯伯好,赵伯伯好,方伯伯好!”
礼节礼貌,无可挑剔。
说起来,刘弘毅心里也满是感叹。
没想到居然还能再见到这些德高望重的老领导。
当真世事无常啊。
“好好好,弘毅啊,过来坐过来坐。”
艾高峰是主人,依旧由他来“主持”这场聚会。
“这几位伯伯,都是看着你长大的。”
当下几个人围着小木桌坐下,一边吃喝,一边聊天。
刘弘毅自动自觉地充当起“服务员”,给他们倒茶水。虽然不能喝酒,有些小小的遗憾,但这样的聚会实在难得,大家的兴致依旧十分高昂。
不过黄安平看上去身体就很差,时不时的咳嗽两声,可能因为太过高兴的缘故,苍白的脸上也透出不太正常的红晕。
刘弘毅不由得蹙起了双眉,提起话头:“爸,几位伯伯,我看啊,黄伯伯的身体好像有点不舒服……这几天,我也和其他人打过交道,发现很多人的身体都不太好……主要原因啊,还是伙食太差,营养跟不上……”
艾高峰连连点头,说道:“弘毅说得对,我们干校的伙食实在太差了,长年累月见不到一点荤腥不说,饭都吃不饱……还有那么重的生产任务,这人的身体能好才怪了。”
“楚安,能不能想想办法?让同志们吃得稍微好一点?”
搁在以前,艾高峰是绝对不敢提出这种建议的。
能吃个半饱就不错了,还敢有其他奢望?
也就刘楚安当了干校的一把手,艾高峰才会有这么一说。
有刘楚安这样重情重义的老部下,他以后在干校的日子不会太差,可艾高峰同样是一个极其重情重义的人,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受苦,他心里也是过意不去。
这些所谓的“改造分子”,有不少满腹经纶,是真正的栋梁之材啊。
要是在这里把身体彻底搞垮了,多可惜?
刘楚安就为难地说道:“老领导,不是我不尽力,实在也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干校每个月的定量就是那么点,能吃饱都很困难……”
说到改善伙食,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我这个所谓干校一把手,说白了,就是个科级干部,在地区和县里领导眼里,啥都不是。向他们打报告去要粮食,他们也不会给啊。
关键是,地区和县里同样一点不宽裕,粮食都是凭票供应的,多一斤都不行。
贫下中农和革命干部都吃不饱穿不暖,你们这些“改造分子”就别幻想了。
饿不死你们就偷着乐吧。
艾高峰等人也知道他的难处,黄安平忍不住说道:“老艾,你就不要为难楚安了,他那个为人,你还不知道吗?但凡能想到办法,他能亏待我们?”
赵博龙和方启军也是连连点头。
艾高峰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知道楚安为难,可是看到大伙儿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我这心里不好受啊,哎,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艾高峰在地区,是以作风硬朗出名的,以前在位的时候,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从来都是捋起袖子硬上,拿出部队攻坚破难的作风,毫不畏惧。
可是现在这种环境,他也只能无奈叹息,束手无策。
大家的情绪突然就变得有些低落。
这个时候,刘弘毅开口了,说道:“爸,几位伯伯,我倒是有个建议……”
“你说你说!”
艾高峰急忙说道,望向他的眼神,充满着希冀之意。
他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敢小看这个十六岁少年。
当真是有勇有谋。
“我觉得吧,伙食不好,可以想办法增加一点肉食。”
“啊?”
众人不由得愣住了。
饭都吃不饱,还吃肉呢?
“肉食?从哪来啊?”
“我们干校,每个月就是那么一点儿肉票。”
刘楚安蹙着眉头说道。
和粮票一样,买肉也是需要肉票的,没肉票,你有钱也买不到肉。
今天这顿吃喝,用的可都是刘楚安自己积攒多时的那点肉票,还找人借了点儿。要不今天给黄安平过生日,大家只能吃点花生豆子,喝口水意思一下。
吃肉的事,想都不要想。
“我有两个办法,养兔子,养鱼!”
刘弘毅信心满满地说道。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自己动手,养兔子,养鱼?”
大家一阵迷惑,但也来了兴趣。
“弘毅,你说说看,怎么个养法……”
艾高峰急急追问,这一刻,仿佛又变成了曾经意气风发的地区行署专员(地区行政公署的一把手就叫专员,副职叫副专员)。
刘弘毅说道:“艾伯伯,兔子的繁殖能力是很强的。一般来说,幼兔在3个月就会达到性成熟,就算为了确保幼兔的质量,6个月左右就已经完全可以了。”
“而且母兔在繁殖期,基本上每一个半月就能繁殖一次,一次就能下一窝。”
“我来干校的这段时间,仔细观察了周边的环境,有大量的苜蓿,蒲公英,车前草。这些都是兔子的主食,还可以自己种植。”
“我们只要搞一二十对种兔,用心照料,很快就能繁育出大数量的兔子,几个月后,就能有源源不断的肉食供应了。”
“反正我们有的是人手。”
“其他比较重体力的农业劳动,可以派那些相对年轻一点的人去做,年纪较大,身体较差的老同志,可以安排来照顾兔子。”
这些东西,对于曾经当过分管农业副县长的刘弘毅来说,可谓是熟悉得很,现在说出来,那也是头头是道。
至于人员安排调配,对于当了那么多年领导干部和大学教授的刘弘毅而言,这叫问题吗?
不要说区区一个数百人的干部学校,就算是现在让刘弘毅来当楚州地区一把手,那也是轻松愉快,胜任有余。
“咦,这些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下,几位老领导都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十六岁的半大小子。
在他们的眼里,刘弘毅压根就还是个小孩儿。
要说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前任地区领导,真能看得上这么一个小屁孩,那是开玩笑了。也就是看在老艾和刘楚安的面子上,才对他夸赞几句。
不料刘弘毅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让几位老干部大跌眼镜。
刘弘毅谦虚地说道:“几位伯伯,我跟我爸学的,我爸是搞农业工作的呀。”
这算什么?
我胸中的学问,真全部摆出来,不得把你们都惊得目瞪口呆!
不过刘弘毅也知道,无论做什么,都必须和当前的大环境契合,步子千万不能迈得太大。
有句话说得好: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那就是疯子。
以实际的人生经验而论,64岁的刘弘毅,可一点都不比眼前这几位差到哪里去。而且他还有着后世接近五十年的记忆。
这就叫降维打击,而且是降好几个维度来打击。
“呵呵,厉害厉害,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楚安,你教得好啊!”
几位老领导顿时就赞叹不已。
谁能知道,刘楚安自己,此刻也是满心疑惑:我啥时候教你这些了?
我是地区农业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没错,吃饱了撑的教一个十六岁的在校学生养兔子?
但当此之时,刘楚安也决不能开口拆穿儿子的谎言。
关键他自己也觉得刘弘毅说得实在是有道理。
养兔子确实是目前干校的最佳选择,比养猪养牛养羊都要靠谱。猪羊牛的繁殖速度和周期,和兔子没有任何可比性。
“那,养鱼呢?”
艾高峰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这个小刘,总是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啊。
“鱼塘养鱼效率太低,我建议搞稻田养鱼。”
“稻田养鱼?”
“对!”
“我们干校,有大量的水稻田。这些稻田只种稻子,利用率太低了,不合算。我们可以在稻田里放养一些草鱼,鲤鱼,鲫鱼鱼苗,不用多,每亩一千尾鱼苗就差不多了。”
“稻田养鱼,不但可以有效利用稻田,还能让鱼苗清理掉稻田里的杂草和害虫,排泄的粪肥还能肥田,增加水稻产量,一举两得。”
“只要照料得好,每亩稻田能收获几十斤的鲜鱼,上百斤都有可能。”
“到时候,不但我们干校的所有同志都能吃上鱼肉,喝上鱼汤,说不定还能卖掉一部分增收呢。”
刘弘毅侃侃而谈。
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常识而已。
“对啊,这是个好主意,我们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艾高峰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
稻田养鱼,当然不是刘弘毅的首创,在我国,五十年代就开始搞过,在场各位,都是有经验的。
在刘弘毅的记忆中,稻田养鱼这种模式,在九十年代的时候,从盛极一时到最终慢慢被淘汰,确实存在着一些弊端。但那些弊端,主要是因为时代发展才引发的。比如说进入市场经济时代后,单一的种田和养鱼,效益不比稻田养鱼低,但劳动强度要降低不少。
就目前阳沟干校的实际情况,却非常的适合进行稻田养鱼。
现在还是计划经济时代啊。
水稻产量本就不高,农药化肥用得也不是很多,搞稻田养鱼就是很不错的选择。
大家一点都不怕多出工出力,只要能有鱼肉吃,比什么都强。
反正不管是种出来的稻米还是养出来的鱼儿,都不能装进自己口袋,是属于集体的。能分配给大家吃到肚子里去,那就是实实在在的营养,何等不美?
黄安平却有点担心地说道:“弘毅提出来的这两个办法,好是好,我就是有点担心,到时候上边会不会派人来查啊?”
“尤其地革委那个康吉盛,那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赵博龙和方启军也连连点头,显然对康副主任的为人,都是非常了解。
这可是资本主义尾巴,要犯错误的。
听到提起康吉盛,刘弘毅便看了老爸一眼。
刘楚安微微一笑,成竹在胸地说道:“这个,黄书记就不用担心了,康吉盛我能对付他!”
照片都已经洗出来了,虽然不是十分清晰,毕竟这时代的相机就这技术,但也已经足够了。康吉盛和童佳的丑态,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铁证如山!
康吉盛真要是敢对干校和他两父子出什么幺蛾子,刘楚安就要让他好看!
“走,艾小雨,带你去打鱼。”
生日聚会的次日,刘弘毅兴致勃勃地来到卫生室,对坐在床边认真做习题的艾小雨说道。
身上背着一个打鱼机。
这是他前两天用一个废旧的汽车电瓶改装出来的。
模样虽然不好看,但试过之后,效果居然很不错。
刘弘毅的动手能力还不错的,可不仅仅只有理论水平。他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就是兴趣小组的负责人。经常和同学们一起鼓捣些小玩意儿。
这种简陋的打鱼机,只要有电瓶,电线,用两根长竹竿,制作起来毫不为难。
关键是这个时代的大环境,整个农村都处于严密的管理之下,基本上没有什么“自由民”,也没农民敢鼓捣打鱼机这样的东西。这要是被逮住,那可是祸事。
眼下在阳沟干部学校,刘弘毅倒是并不担心这样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他爹现在也是干校的一把手,威望正在建立起来。
殷令山那种小人要是敢告他的状,他也不怕。
这不地区那边,我小刘也是有“靠山”的,而且还是大“靠山”。就问康吉盛敢不敢冲他动手?
说起来,搞这个打鱼机,刘弘毅既不是嘴馋也不是无聊,而是想要弄点小鱼小虾,好好给艾小雨补一补。这姑娘,身体太弱了,前几天还受了伤,已经输了好几天液,也没太大的起色。
卫生室除了一点葡萄糖水,并没有什么补药。
陈爱萍跟肖亚文说了,主要就是营养跟不上,导致体质太弱。
要是能给她补一补,就能好得快。
可是肖亚文也没啥办法。
家里攒下来的那点肉票,已经为黄书记庆生搞完了,还欠人家一斤肉票呢。
职工食堂这边的伙食,也就比大食堂稍微好一点,能见到点油星子,一个星期才能吃上一次肉。平时也是萝卜白菜这些。
刘弘毅便鼓捣了这个打鱼机出来。
干校附近,有不少河流小溪,小鱼小虾的资源谈不上多丰富,总也能打到一些。
“打鱼?好啊好啊……”
艾小雨一听,顿时就开心得不行。
她这几天在干校,安全倒是有了保障,也能天天见到父亲,心里那是非常安然。但美中不足的是,她在干校没有正式身份,属于“黑户”,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加上她性格内向,不善与人沟通交流,每天就是和陈爱萍,肖亚文等有限的几个人说上几句话,孤独寂寞感充斥着小姑娘的内心。
刘弘毅叫她去打鱼,自然是一口答应。
到底是十六岁的小女孩,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谁不爱玩?
“嘻嘻,你穿的什么呀?”
刘弘毅“全副武装”,穿着及腰的胶裤和一双长筒胶靴,背着死沉死沉的打鱼机,两根长长的竹竿,身边还放着一个白铁皮的水桶,看上去形象颇有些滑稽。
一下子就把艾小雨逗乐了。
刘弘毅笑哈哈地说道:“雨衣啊。下河打鱼,不穿这个可不行。这个不但防水,而且绝缘。要不然,鱼没打到,先打到自己了。”
当下两个年轻人离开干校,前往附近的小河沟。
艾小雨提着水桶,兴致勃勃地跟在刘弘毅身后,脸上全是开心的笑容。
她出生的时候,艾高峰就是地区的干部,艾小雨一直都在地区大院长大,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充满着新奇感。
实话说,刘弘毅也是头一次打鱼,没啥实战经验。
在小河沟里打了两下,倒是有一条小鱼被电晕过去,刘弘毅笨手笨脚的,捞了几次都没捞着。而一条大约有巴掌大的鲫鱼,则被电流打得到处乱窜,就是不晕,搞得刘弘毅手忙脚乱的。
艾小雨站在河岸边,咯咯地笑个不停,清脆的笑声真的如同银铃一般,沁人心脾,格外动人。
刘弘毅看着,不由得愣了一下,忍不住说道:“艾小雨,你要是每天都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我开心呀……自从来到干校,每天都能见到我爸,我一直都很开心的……嗯,还有,你们对我都很好……刘叔叔,肖阿姨,陈医生,还有,还有你……”
说到后来,小姑娘洁白的脸颊突然就红了,有点娇羞地别过头去。
刘弘毅嘿嘿一笑,继续打鱼。
他智商极高,也非常擅长于总结经验,很快就摸索出来一套行之有效的好办法。
第一就是不能在水太深的地方电鱼,水太深,电流强度不够,打不到藏在水底的鱼,就算被电击赶出来,也很难电晕过去。
第二就是要在小水潭和水草茂盛的地方,小鱼小虾才会聚集。
总结出这个经验,接下来的打鱼行动,就要顺利得多了。
片刻后就打到了好几条各色杂鱼,还有两只大虾米。
艾小雨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每次刘弘毅打到一条鱼,都会高兴得又笑又跳的,自从她母亲过世,她就再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刘弘毅,你真棒……”
刘弘毅同样兴致高涨,甚至当初才当上县委书记的时候,都没有今天这样高兴。。
多少年没有这种返璞归真的感觉了?
这一打就是两个小时。
随着刘弘毅水平的飞速进步,打到的鱼虾也是越来越多,很快就装了小半桶。
主要就是干校这周边,平时没什么人过来打鱼,小鱼小虾的资源还是比较丰富的。
本来刘弘毅还要乘胜追击,却发现艾小雨额头鼻尖上都已经满是汗水,提着水桶也很是吃力的样子,顿时就明白过来。
小丫头受伤未愈,体力方面,可能已经支撑不住了。
“艾小雨,我们休息一下吧,一会就回去了。”
“啊,我,我还想玩呢……”
艾小雨一听要回去,顿时就有些失落。
“没事。明天我们休息一天,后天我再带你来打鱼。”
刘弘毅笑着说道。
“好呀……”
“这么多鱼,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看着水桶里活蹦乱跳的鱼虾,艾小雨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兴奋。
“不,全都给你吃,我妈说了,你得好好补一补!”
刘弘毅望着她秀美的小脸,柔声说道。
艾小雨愣了一下,看他一眼,急忙低下头,脸颊红红的,突然鼻子有些发酸。
自从艾高峰被下放到阳沟干校,再也不曾有一个“外人”对她这么好过。
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呀……
“嚯,搞了这么多鱼?”
看到小半桶的小鱼小虾,连刘楚安都吓了一跳。
前两天他就看到儿子在鼓捣这个电鱼机,说是要打点鱼回来给艾小雨补身子,刘楚安只是一笑置之。说实话不太相信刘弘毅能搞到什么鱼。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聪明归聪明,但这种事从未干过,第一次尝试,能有多少收获。
只不过反正眼下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点事做。
不料刘弘毅又给了他一个惊喜。
“是啊,刘叔叔,刘弘毅可厉害了……”
艾小雨在一旁赞叹有加。
肖亚文笑着说道:“这么多鱼,可以吃两顿了。我这就去做!”
刘楚安却摇摇头,说道:“我们就算了,不能吃这个鱼,给弘毅还有小雨做点吃吧。”
艾小雨惊讶地问道:“刘叔叔,你们为什么不能吃呀?”
刘楚安望着她,和蔼地说道:“小雨啊,刘叔叔是干校的负责人,要和同志们保持一致。大家都很艰苦,我这个主任躲起来偷偷吃鱼,像什么样子?”
“可,可这是刘弘毅打回来的呀,又不是公家的。”
刘楚安笑着解释道:“人家不知道啊。你和弘毅是小孩子,你们吃就没事,也不怕别人说。”
刘弘毅笑了笑,说道:“爸,我也不吃,全都给艾小雨吃吧。”
艾小雨急了:“为什么呀?我不要一个人吃……”
她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这样很不妥。
刘弘毅笑着说道:“艾小雨,我是主任的儿子,我吃这个鱼,影响一样不好。你不一样,你是病号,应该享受特殊照顾的。再说了,这鱼你也有一半功劳啊。我们俩一起打回来的。”
“那不行,你们不吃,我也不吃!”
艾小雨眼泪都快下来了。
肖亚文心疼儿子,说道:“弘毅,你还是小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也要补充营养。鱼是你们打回来的,不偷不抢,不花公家一分钱,怎么就不能吃了?有什么影响不好的?”
刘弘毅笑道:“妈,哪有父母不吃,做儿子的却大吃大喝的道理啊?”
听了这个话,肖亚文和刘楚安先是一愣,刘楚安随即露出十分欣慰的神情。
没想到儿子才十六岁,就能说出这么大的道理来。
刘楚安略一沉吟,便做出了决定:“这样吧,你和小雨都可以吃,另外啊,卫生室不是还有两个病号在输液吗?给他们也吃点。”
这样的安排,那就非常妥当了。
照顾病号,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对此,肖亚文也表示赞同。
见刘弘毅还要拒绝,艾小雨央求般地说道:“刘弘毅,你就一起吃吧,要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见了艾小雨这患得患失的小模样,刘弘毅只好点了点头。
“好吧,一起吃。”
当下肖亚文去厨房把鱼做好,熬成浓浓的鱼汤,按照刘楚安的吩咐,给艾小雨,刘弘毅,两个病号一人一碗,还有卫生室的陈医生,也给了一小碗。
剩下的,肖亚文放在小池子里养着,准备每天给艾小雨熬点鱼汤。
因为刘弘毅和艾小雨年纪小,又在长身体,肖亚文便给他们每人加了一个馒头。
见到刘弘毅风卷残云一般,几口就把馒头咽下肚,肖亚文又是高兴又有些心酸。
她太知道儿子的饭量了。
正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每天和他们一起吃干校的大食堂,一点油水都没有,能吃饱才怪了。
可是刘楚安那个人是非常坚持原则的,当了干校的一把手之后,更不能搞特殊。哪怕肖亚文再心疼儿子,也不敢单独给他开小灶。
刘弘毅笑着说道:“妈,你不要担心,等我们干校的兔子和鱼养起来之后,过几个月,大家都能吃上肉。到时候啊,我就能敞开吃好的了!”
“还有啊,我们防空洞里搞的蘑菇,快的话,一个月就能有收成。”
除了养兔子和稻田养鱼,刘弘毅还提出来利用防空洞栽培蘑菇的建议。
防空洞,这是真正的中国特色。
全国各地,任何一个城市,城镇以及有些规模的厂矿单位,都必须要挖防空洞。
四年前,伟人提出来的关于反侵略战争准备和外交活动的基本方针就九个字——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强调突出备战备荒。
遍布全国各地的防空洞,就是这几年的产物。
阳沟干校也有的。
刘弘毅便提出来,要利用这些闲置的防空洞特殊的环境,进行蘑菇种植。
只要能搞到菌种,蘑菇种植的难度并不高。
刘楚安曾经是地区农业工作领导小组的负责人之一,对这一块工作非常熟悉,被儿子提醒之后,立马就觉得可行,并且这两天就准备安排下去。
阳沟干部学校,对外也称阳沟农场,大力发展农业生产,乃是本职工作。
提到这事,肖亚文又眉飞色舞起来。
这孩子,脑袋瓜就是活,太聪明了。
坐在刘弘毅身边不声不响喝鱼汤的艾小雨,将自己的馒头掰开,自己留下一小半,一大半送到刘弘毅手边,碰了碰他的手肘。
刘弘毅扭过头去,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说道:“我已经吃饱了,你吃!”
艾小雨低声说道:“我吃不了这么多,一大碗鱼汤呢,还有三条鱼……”
虽然每人都是一碗鱼汤,肖亚文到底还是存了一点儿私心:给儿子和艾小雨都盛了三条鱼,而且是最大的。
见了这个情形,肖亚文心中突然一动,忍不住再次打量起艾小雨来。
小姑娘长得是真好看,个子也不矮,亭亭玉立的,又是大家闺秀,那气质,绝不是普通女孩儿能比得上的。
弘毅和她是同班同学,又救过她,小姑娘怕不是有那么点儿心思了吧?
女孩子成熟得早,十六七岁情窦初开,很正常啊……
还别说,艾小雨和自家儿子,还真挺般配的。
虽然说,艾专员现在遭了难,可这政策的事,谁说得准呢?
这年头,一些被打倒被下放的干部,上边一纸命令,转眼间又官复原职的情况,并不罕见。
某位著名的大人物,还三起三落呢!
真要是有朝一日,艾专员官复原职,那反倒是他们老刘家高攀了。
当然,眼下孩子都还小着,现在就想那些有的没的,是有点太长远了。
不过当妈的,谁不喜欢八卦呢?
刘楚安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说干就干。
很快就安排人搞了五十对种兔和几担鱼苗回来,还搞了许多菌种。
见到这些东西,肖亚文突然有点害怕,压低声音说道:“老刘,这么搞不会出事吧?”
养那么多的兔子和鱼,还种蘑菇,这算不算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罪名可是不轻啊。
搞不好挨处分上批判台都是轻的,丢官去职都有可能。
也就这两年,稍微松一点点,要是搁在刚开始那会,凭这样的罪名,足够抓去坐牢的了。
刘楚安一挥手,无所谓地说道:“都是集体的东西,我又不往自己家里拿,能出多大的事?我们干校,本来就是个农业生产单位。”
上级对干部学校的政策一直都有些变化,但基本一条是不变的,那就是干校学员要从事农业生产,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
考虑到干校学员的特殊情况,许多人确实不事稼穑久矣,生产技能上和正式的农民没有什么可比之处,产出自然也要比正常的农村生产低得多。
所以在国家情况稍微好转之后,上边也会按月拨给干校一部分生活物资,主要是粮食,也有油盐咸菜和少许副食品。保证干校学员基本的生存条件。
至于个人生活用品,牙膏肥皂衣服之类,给得非常少,主要还是靠自己解决。
毕竟学员们下放到干校之后,虽然不可能还有原先的工资待遇,基本生活费还是会发放的。也不能真的一分钱都不给,那怎么活下去?
肖亚文听了这个话,心里稍安,还是担心地说道:“可按照弘毅那个说法,这兔子到后来,会不会太多了?”
刘弘毅当初的设想,是干校这些人,不管是干部职工还是改造的学员,要保证每人每五天能吃到一只兔子,每三天吃一顿鱼。才能供应上身体的基本营养需求。
整个阳沟干校,干部职工和改造分子加起来,好几百人呢。
按照这个量来供应,不得满田里都是鱼,漫山遍野是兔子啊?
只要想一想那个情形,肖亚文就觉得不靠谱,上边一定会过问的。
周边农村那些个农民兄弟,自留地多开垦一分,猪饲料地多搞了一分,都要挨批斗。
刘楚安在干校这样一个敏感单位搞“资本主义”,被人举报上去,那还得了?
何况刘楚安本来就是“问题干部”,地革委对他的处分决定并没有撤销。
这种操作,在眼下很常见。
身上背着处分,也不妨碍地革委任命他为干部学校的一把手。
毕竟刘楚安本身是副县团级,而阳沟干校仅仅是个营级单位。(注1)
刘楚安冷笑道:“他康吉盛敢!”
照片在手,吉盛我有!
刘弘毅在一旁插口说道:“地革委也不是康吉盛一个人说了算……”
“就是就是……”
肖亚文连声附和。
刘楚安不由得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这主意不是你出的吗?
现在你想打退堂鼓?
刘弘毅笑道:“爸,我是这样想的,这种事呢,好处不能全被我们占了,省得别人眼红。”
越是贫穷,得红眼病的人就越多。
“那你的意思是?”
刘弘毅说道:“兔子肉我们可以吃,但兔子皮可以上缴。另外兔子也得交一部分,就当是交公粮了。你刚才说了,干校也是生产单位嘛。”
兔皮虽然不算是什么好的皮货,但毕竟也是生产资料,可以卖钱的。
上缴给地区农业领导小组,也算是干校产出的利润。
肖亚文立马说道:“对对对,弘毅这个建议好,就应该上缴一些。这样他们就没话说了。”
刘楚安想了想,说道:“这样也可以。我还想着,等我们这边试验成功了,在全地区进行推广呢。”
这就是农业工作领导小组负责人的思维了,心里时时刻刻都想要全地区的农业工作怎么力争上游。
刘弘毅忍不住笑道:“爸,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现在就是阳沟干部学校的主任,就管着干校这一亩三分地,其他工作,就该是别人去考虑。”
“要推广,那也应该由地区领导来做决定,我们就不越俎代庖了。省得惹人嫉妒。”
“就是就是,老刘,你看看,你几十岁的人了,考虑问题还不如儿子周到呢。老喜欢冲动!”
刘楚安瞪了她一眼,哼道:“我那是喜欢冲动吗?我是对革命工作认真负责!”
肖亚文笑道:“对对对,认真负责!”
将近二十年夫妻,对丈夫的性格,肖亚文还不了解吗?
只要他能听进去儿子的劝就行,肖亚文才不会和他争吵。
刘楚安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却诧异无比,儿子的表现,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这哪里是个十几岁孩子的思维,刘楚安感觉,自己那些同事,考虑问题都远远不如刘弘毅那么周到细致。
“弘毅,这些东西,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刘弘毅笑着说道:“简单啊,康红梅教我的。”
“康红梅?”
这下刘楚安和肖亚文都是两眼睁得老大。
怎么和她扯上关系了?
“你想啊,康红梅为什么要欺负艾小雨?不就是因为嫉妒吗?红眼病人人都会得。”
虽然这个理由听上去有些牵强,仔细想想,倒也说得过去。
注1:70年代,地方和部队的级别是相互对应的。行政级别一共分为23级。最高一级(工资579.5元),在我的记忆中,貌似只有孙夫人享受这个待遇。其他人都是从3级开始(元帅待遇)。具体到地方,分为省军级(省部级),地师级(厅局级),县团级(县处级)。营级对应的是乡科级,连级对应的是股级,排级属于干部入门级,对应地方普通办事员级别(部队排长工资52元,地方办事员略低)。在部队说的提干,就是从士兵变成了排长。有段时间,还有副排长这个职务,也算干部。
兵团级属于特殊情况,大致对应大军区副职。
70年代的部队三总部,总参和总政是副国级,总后,各军种为大军区级。
纯粹凭记忆写的,没有仔细查资料,如有谬误,欢迎指正。
养兔子,养鱼,蘑菇培植,搁在其他任何一个公社,都是大事,而且必须要有县里甚至地区的农科院指导才行,公社是不可能有那种“技术力量”的。
这个和你在自己家养两只兔子,养几十尾鱼完全不一样。
算是一个大动作。
五十对种兔,都是到了性成熟期的成年兔,有一部分母兔买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怀孕。
所以,最多四十天后,这五十对种兔,就会变成五六百只兔子,冬天快过年的时候,则会变成几千只。这是一个“大部队”。
鱼苗现在放下去,已经有点晚了,时间上不赶趟,等早稻收割的时候,应该长不了多大。但楚州地区种的都是双季稻,早稻收割之后,接着就要种晚稻。
这中间需要犁田,施肥,对尚未长大的鱼苗,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这些幼苗,暂时只能养在临时挖的水池里。
等晚稻插下去之后,再移到稻田之中。
为什么这么麻烦,不一直放在水池里喂养呢?
也很简单:水池不够大,养鱼苗没问题,养大鱼就远远不够了。
而干校范围内,并没有池塘。
想养鱼的话,只能放在稻田之内。
因此这种大规模的养殖活动,必须要有专业的技术指导。
但这在干校,压根就不叫事。
那两百多个改造分子里,有好几位农业科技专家。其中一位以前还是省农科院的研究员,地区农科院也有两位副研究员在干校劳动改造。
技术力量是足够的。
干校管理层的思想也已经统一。
刘楚安原本还担心会遭到殷令山等几个“顽固分子”的反对,不料殷令山却根本就没跳出来,对刘楚安的安排,表示衷心拥护。
殷令山是干校“反派”的代表人物,他都不跳出来反对,其他小虾米就更加不会当这个出头鸟了。
刘楚安虽然不是那种以强势著称的领导,但一把手就是一把手,这个权威是毋庸置疑的。
没人牵头,“反派”也只能选择蛰伏。
剩下来的就是给干校的改造分子们安排任务。
现阶段问题不大。
毕竟兔子不多,鱼还是鱼苗,蘑菇也还是菌种。
为数不多的人就能胜任。
大多数改造分子,还需要完成种植水稻的任务。
保证基本口粮供应,这是前提。
如果因为养兔子养鱼导致水稻减产,到冬天的时候没饭吃,那是要闹笑话的。
等兔子种群发展到数千只的时候,需要的人手可就多了。
好在到那个时候,晚稻也已经收割,农忙季节过去,只剩下一些整修田埂,排水渠的活计,人手相对来说就比较富裕啦。
想想看,北风呼啸,寒冬刺骨的时候,躲在温暖的房间里,就着红烧兔肉,蒸鱼干,蘑菇汤,一口气造好几碗大米饭,是何等的惬意?
那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这就是刘楚安,艾高峰,黄安平等人,给所有改造分子勾勒出来的美好蓝图。
刘楚安到底还是资历较浅,最高也就担任过地区农委的副主任,面对这一群“大佬”级别的人物,真的有点镇不住。没什么人真会信他的话。
但艾高峰和黄安平不一样,这两位以前就是楚州地区的主要负责人。加上赵博龙,方启军,他们说的话,在改造分子中间,还是很有信服力的。
私下里,他们也给刘楚安说了不少好话,赞誉刘楚安是个能坚持原则的好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