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百顷云慕月全文在线阅读_苏百顷云慕月(燕子沐西风)小说最新更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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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百顷云慕月是小说《状元相公假正经》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状元相公假正经》的章节内容

苏百顷云慕月全文在线阅读_苏百顷云慕月(燕子沐西风)小说最新更新章节

七月流火,又是一个艳阳的天。

安阳城内,十巷九空,即使为了生计而奔波的货郎们,也挑选荫凉的地方避暑,懒散的模样,与要饭的叫化没什么区别。

此时的皇城午门文渊阁门前,却是另一番景象。

上百名各郡县科考上来的举人,顾不得高温炙烤,伸长了脖子望向文渊阁紧闭的大门,眼睫毛都不敢动上一动,任由汗水由额头滴到眼睫、鼻尖、脖颈,再滴落在青石上化成蒸汽不见,生怕一不留神错过了殿试公告。

这些人,已经从早晨等到日上三竿,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举子们的外围,比里面的举子们更加热闹,更加紧张。

几十辆马车,一辆挤着一辆,一辆茬着一辆,幸亏午门前的广场够大够宽敞,才免遭阻塞的风险。

马儿们热得不耐的刨着前蹄,鼻子里呼呼的喷着热气。

马车的样式,大多是双匹骏马,最前面一乘赫然是四匹骏马,车厢的材质,具是上等黄花梨、红檀木的雕花作底,帘帷或是暗红或是暗绛色,在阳光的直射下,隐隐透出里面的金丝光芒,一看就价值不菲。

在这些马车的最后,是一辆不起眼的毛驴车,虽然毛驴被喂养得很肥很壮,车架上也如马车般安装了干净宽敞的木制车厢,车厢是崭新的木纹颜色,连桐油都没有刷,让人下意识的感受到它的辛酸与可怜。

车厢里坐着一个身材滚圆的中年男人,挑起车帘急促的对车辕上的打马小厮急道:“石头,往里挤、往里挤啊,瞅你那缩头乌龟样儿,吃屎都抢不着热乎的!”

小厮的头顶如同一团黑云飘过,尴尬的接受着其他车辆飘来的充满不屑的目光,低声对车厢内道:“老爷,咱家的毛驴太矮太弱,抢不过人家的高头大马。”

小厮心底一片哀嚎,哪里是毛驴车抢不过人家的高头大马,而是毛驴车的主人抢不过马车的主人,人家随便拎出来一个就是某某位大人家的管家或小厮,最前面那位四乘骏马的,据说是国公爷府上的马车。

总体来说,随便哪一个都不是苏家能惹得起的,石头有时候都不得不佩服自家老爷的想象力,竟然不要脸的跟这些官家来抢女婿,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和胆子,简直是耗子给猫拜年,要钱不要命。

坐在车厢里的,除了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存在感很低、几乎被挤在了车厢一角的少女。

少女很不耐烦的模样,对着车厢壁自顾自的嘀咕着什么,不时冲着中年男人方向偷偷翻着白眼,很是不屑,瞟见男人望向她,求生欲很强的将白眼瞬间转换成了大大的笑容:“爹,我已经醒过来了,脑子没忘事、提笔会计数、伸手能扛活,可见相士说的丢了一魂的事儿是假的,咱,还是回吧!”

“不行!!!”中年男人斩钉截铁道:“相士的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丢的一魂已经归位了,难保它哪天还会丢。只有你成亲了,爹才能真正安心。爹什么事儿都依你,只这一件事不能依你。”

少女再度翻了一记白眼,打她记事开始,凡事苏元宝从未依过她,若不是她自己活得皮实她都长不了这么大了。

少女见自己人微言轻,动摇不了苏元宝此事的决心,努力做着最后的挣扎道:“爹,女儿不反对您给女儿找夫婿,咱别在这儿找、回家找行不?!除了粮铺的梁文斌,咱还有其他七家酒楼、三家酒庄、四家米铺、两家镖局的合作方呢?干嘛非得到这儿来找?你看看 ,这些举子们,别看各个穿得溜光水滑、装腔作势的,却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抬,扛个粮袋都费劲,杀个小鸡都胆怯,根本不能当您的左膀右臂啊!”

“切!你这瓜娃子!你是咋丢的魂忘了?不就是被粮铺的梁文斌给拒婚气的吗?咱若是找了个当官的姑爷,咱说话就有分量,看老梁家还敢门缝儿里瞧人、狗眼看人低不?爹再去求亲他们还敢拒绝不?”

少女捂了脸,实在想提醒她爹苏元宝,她晕过去是因为偷吃蜜饯被他爹吓着了卡了喉咙,与梁文斌拒婚无关;她如果当真找了个当官的举子成了亲,又怎么可能再去找梁家求亲?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苏元宝不理会执拗的女儿,今天这亲必须得抢成,哪怕是为了让老苏家改换掉暴发户的门庭,哪怕是.......哪怕是为了省下明年要缴纳的二两税银。

大齐国为了战乱后恢复人口增长而新增女子未嫁税,及笄后女子没有出嫁的,每年要缴纳二两银子税银。同时不阻碍和离、寡妇改嫁等。

苏元宝的女儿苏百顷上个月就到了及笄的年龄,四个月内不成亲,到了明年就要缴纳二两银子,苏元宝是个一文钱都能掰成八瓣花的主儿,怎么可能情愿每年白白上缴二两银子?

苏老爷不再理会女儿的反抗,再次挑了帘子急道:“出来了吗?”这已经是他今天上午第二十五次问石头这个问题了。

小石头本能的回答道:“还没.......”

还没等答完,就见前面的举子们如洪水般的向文渊阁前涌去,将两个暗红色官服的翰林院院使围在前面,若不是几个强壮的侍卫护着,怕是要将两位官员给挤倒了。

小石头激动的叫道:“老爷,出来了,出来了......”

毛驴车的帘子立即挑起,苏老爷圆圆的身子,如同一只皮球向前方翻滚而去,有种所向披靡、乘风破浪的架势,小石头惊得直乍舌。

没有了苏元宝的气势碾压,少女长舒了一口气,百无聊赖,挑起帘子看着外面的动静,眼睛本能的在举人们中间看来看去,虽然,这些举人们与她这个农女成亲的几率为零,但哪个少女不怀春,欣赏一下美的事物又不犯法不是?

少女边看边品头论足,这个举人嘴角下撇,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一看就是个眼高于顶、自认怀才不遇的家伙;那个举人眼神冷厉,如寒冰腊月冰溜子似的,一看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那个一脸谄笑,笑得跟九月菊花似的,一看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家伙,那个一双桃花眼,浑身环佩叮当,一看就是有钱的爆发户........

苏百顷的眼睛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身上,脸蛋不由得红成了两坨高原红。

这男人与其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举人们不同,他独自静默的站在一侧,游离于人群之外,即使是只看到他的侧颜,也让苏百顷倒抽了一口凉气,呼吸有些凝滞,眼睛再也挪不开。

少女竟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只觉得男人身上的温暖气息与书卷气息扑面而来,用那句“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也不足形容其万一,若是放在现代,随随便便就能混成个顶流偶像吧?

少女拍打了下自己的脸颊,心想自己的前世已经过了犯花痴的年纪,怎么还犯这种错误?

少女不再看那男子,看向两个暗红色官服的翰林院院使。

随着两名翰林院使的出现,人群出现了短暂的骚动,在侍卫的冷厉目光下再度恢复平静。

刘翰林的眼睛在学子们身上扫视了一圈,给举子们增加了无形压力,这才满意的将手里的公告打开,一字一顿念道:“京城人士刘隼祥,丙等十九名。”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学子激动的疾呼一声,热泪盈眶,忙冲上前。

王翰林将腰牌给了他,叮嘱道:“记得看告示,别错过了两月后的殿试。”

刘隼祥激动的接过腰牌,看着牌子上面大大的“殿试”二字傻笑着向外边冲去,苏元宝如球一般的身子向里挤去,由于“体积”过大,被几个小厮给拦在了外围。

这么一缓的功夫,两个管家模样的人已经抢在前头,向刘隼祥施了一礼。

其中一人道:“老奴是督查院督察使周大人家的管家,侍郎大人请刘举人过府一同研修文章。”

另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不乐意了,也抢着答道:“老奴是翰林院编撰董大人家的管家,请刘举人过府探讨一下往年殿试的论题。”

两位大人均是六品官,眼睁睁看着刘隼祥取舍。

刘隼祥脸上闪过可疑的红晕,深施一礼,小声答诺道:“两位管家,不才末学需先返家,向双亲及娘子报喜。”

两个管家立即变了脸,将刘隼祥弃如敝履,重新看下一个入围人选了。

“安阳郡广和县周志诚,丙等十八名。”

一个六十多岁已经灰白了头发的老头儿答应了一声,分开众人,颤颤微微伸手接牌子,害得王翰林十二分担心这老头儿因为激动而随时摔倒。

众管家连瞟都没瞟老头儿一眼,等着发布下一名参加殿试的举人。

.......

“京城人士王和,丙等九名。”那个被苏百顷结论为“眼高于顶”的举人分开人群而出,脸上的洋洋得意想掩也掩不住。

一听说是京城人士,立马有十几个人围了过来,其中就包括刚刚接人不成的两个管家,也包括奋不顾身往里冲的苏元宝,和众管家起哄般的说道:“请王举人到苏府研修文章。”

王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对着最前方的四匹高头大马方向看了看,见马车车厢仍旧毫无动静,最后脸色暗了暗,向督察使院使的管家施了施礼道:“学生正想拜会周大人,求大人提点一二。”

周管家喜盈盈的将王和接上了马车,向周府绝尘而去。

眼看着举人的名次越来越靠前,接了人的马车一辆辆离去,任凭苏老爷将“苏府”说得响亮,只因苏府前没有某某官职的前坠,便落得乏人问津,苏老爷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凌阳郡凌肖阳,甲等第三名。”举子们没有了刚刚宣布时的激动与嘈杂,只是怪异的看着走出的青年男子,针落可闻的静默。

车厢中的苏百顷轻叱了一声,原来这个刚刚被她品评为满身珠翠的“爆发户”举人,竟然不是爆发户,而是世家传承,大齐功勋。

凌肖阳的爹是有封地的异姓王,有钱、有权、有势,全家都居住在封地凌阳郡,只有二儿子凌肖阳在京居住,简直是一只横着走的螃蟹,大恶没有,小恶不断,大官他不去招惹,小官不敢招惹他。

苏百顷十二分怀疑,凌肖阳这第三名的成绩,很明显掺了水,不仅是掺了一瓢水,而是掺了大齐国所有的江河湖海里的水,其中的水份太大了。

凌肖阳接过殿试腰牌,高调的向诸位举子拱了拱手,傲娇道:“承让承让。”

见诸位举子无一人领情,无一人回礼,凌肖阳不屑的往巷子口走,路过四乘马车时,嗅着里面若有若无的芝兰香气,凌肖阳嘎然止步,调侃道:“贤、贤县主,不、不请凌某去、去府上‘研、研修文章’吗?凌某人的‘十香调’可、可是文、文采出、出众呢!”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听凌肖阳的意思,这马车里坐的,并不是国公府家的管家或小厮,而是堂堂的县主,就是那个传闻中说话结巴的县主刘芳绯?她自己来选乘龙快婿了?这有点太上赶子了吧......

众人同时更惊诧于凌郡王的嚣张,明目张胆的学贤县主说话结巴,更拿“十香调”调戏贤县主,要知道,这《十香调》是凌肖阳所做的诗不假,广为传颂也是事实,只不过受众太过特殊,而是青楼里的妓子和恩客,因为凌肖阳所做的“十香调”,是女子的十种体香,要多不堪入耳就有多不堪入耳,偏偏它的不入耳,反而在青楼间传唱得更欢。

国公府的马车车厢内,小丫环春桃挑着帘子要喝叱,被贤县主一把扯住,紧攥的手几乎要将春桃的手腕捏碎,足见刘芳绯气恼的程度,然而她并没有让小丫环诘问,如今的国公府只剩下个空壳子爵位,没权没势,招惹这个煞星无异于以卵击石。

车厢里半天没有动静,仿佛里面根本就没有坐人。

凌肖阳觉得索然无味,撇了撇嘴,没有继续放肆,而是大步流星的往外走,路过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将装束汉子面前,轻叱了一声道:“王将军也亲自来了?是来切蹉武功的还是来‘研修文章’的?”

王将军脸色一红,抱拳施礼道:“让郡王见笑了。”

凌肖阳挑了挑眉道:“不请凌某去家中‘研修文章’?”

王将军的呼吸顿时凝滞了,让人怀疑他会将自己活活憋死。

凌肖阳不再逗弄王将军,一路走过十几辆马车,每走过一辆,马车的主人便轻舒了一口气,如避蛇蝎。

凌肖阳本来不准备停留了,在路过苏府家的毛驴车时,被毛驴车的滑稽模样给逗乐了,狐疑对石头道:“你不会也是来请人回家‘研修’文章的吧?”

“啊?”小石头有些呆愣了,完全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凌郡王会主动与自己搭讪,呆萌的点了点头。

凌肖阳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每三年一届的殿试贴榜时,总会有一些犯愁嫁女儿的小吏来抢“女婿”,原因很简单,这些入围殿试的举子,过了殿试最低是个九品官,中了三甲在皇帝面前得了脸,一跃进入翰林院、文渊阁、上书房也是有可能的,女儿嫁过去本就不吃亏,若是抢回个有潜力的,那就赚大发了。

京城的举子都知道“研修文章”的背后意思,外乡的来到京城,经过口口相传,也都心知肚明。

小官吏抢举子做女婿是寻常事,像今年这样赶着毛驴车来抢人的穷庶民倒是头一次见,难怪凌肖阳笑得前仰后合了。

见凌郡王与小石头搭讪,一脸对自家感兴趣的样子,苏老爷如一阵风似的从前边跑了回来,对凌小公爷一脸机警道:“凌小公爷,草民的家庙小,请不得郡王啊!”

“人生在世,睡觉不过三尺宽,两人不过六尺.........不对,凌某的体力好,三尺宽两人睡一夜也足够。庙小不怕,主要是凌某想与苏小姐促膝‘研修文章’.......”

凌郡王调笑的向苏元宝眨了眨眼,害得苏元宝的脸黑成了碳,偏偏不能也不敢拿眼前这位家世显赫的郡王怎么样。

车厢内突然传出一抹清冷的声音道:“民女曾撞见红袖去医馆买了‘闺怨’........”

凌郡王的脸顿时变得比苏元宝还要黑,匆匆离去,半分没有留恋。

女儿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莫名奇妙的话,就将不可一世的凌郡王给吓跑了,苏元宝狐疑不解道:“闺女,‘闺怨’是什么东西?”

少女尴尬的无法回答,她总不能告诉她这个只知道省钱的抠门儿爹,这“闺怨”和那《十香调》一样,都是青楼专属的东西吧?十香调,是青楼的小曲儿;这闺怨,是治青楼病的药物。

苏百顷也不过是试探性的一问。

坊间流传十里香的花魁红袖得了不可言说的病,凌郡王这个花丛君子,与红袖多少有些暧昧关系。

苏百顷只是顺嘴赌上一把,没想到真就吓跑了凌肖阳,使得苏百顷对这位年轻的小郡王外加小霸王的所作所为更加嗤之以鼻。

怕苏元宝升起好奇心,苏百顷尽量轻描淡写道:“是一种普通药引子,听说凌郡王找了许久的。”

“哦。”苏老爷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幽幽的叹了口气道:“男人轻狂风流不是毛病,成家立业就好了。若不是担心你这丫头答对不了人家郡王府,这郡王倒也不错,最起码,爹以后有了凌王当亲家,在京城可以横着走了。”

苏百顷感觉喉咙里呕了一口血,难受至极。刚刚苏元宝那紧张的模样,苏百顷以为自己爹是听说过凌霸王的名头,所以心疼自家闺女,没想到是担心自己女儿配不上人家小郡王的身份,这让苏百顷情何以堪?

苏老爷虽然有勇气来这里抢女婿,实际心底跟明镜似的,知道闺女的机会越来越渺茫,眼看着只剩下第二名和第一名,而剩下的官家马车还有二十几辆,特别是那驾四乘的国公府马车,明显是奔着第一名来的,自己家的实力,在人家面前,连个狗屁都算不上。

苏老爷酝酿了半天情绪,看了一眼女儿,长呼了一口气,挺了挺腰杆儿,如同打不败的蟑螂,再次冲进了举人丛中,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猜度着第一名和第二名花落谁家,只想抢先下手。

很遗憾,第二名是海天郡的一名举子,姓海名长生,长相如同武夫,国字脸,一脸正气,唯一不足的是,两眼中间的距离有些大,苏老爷本来迈近的脚停滞不前了,据说,这种面像的人惨檄少恩、克夫克妇,苏老爷可不想他的百顷刚回了魂再被人克死了。

只剩下第一名了,苏老爷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第一名,西良郡云慕月。 ”

随着第一名的公布,众举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睛不约而同的看向的了正中间的一名举子身上。

苏百顷也不由得眯了眼,这第一名的云慕月,竟然是她刚刚看到的那个长相出众的男人,没想到有才学的人也可以长得如此倾国倾城。

众举人如同分水岭般自动与云慕月保持了距离,眼色里透着愤怒、猜忌、不堪等种种情緒,唯独没有祝福的成分存在。

众举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云慕月,对他如此态度,不是因为才学,而是因为云慕月的家乡西良郡。

西良郡百年前被北方的胡国割据统治,五年前刚收复回归,尴尬的地方,就相当于干活的骡子,马不马,驴不驴,又相当于夹生饭,两头都不讨喜。

云慕月是西良郡回归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个入围殿试的人选,一跃第一名,成为状元郎的热门人选,众举人诧异之余,最多的是满身的酸味儿,将云慕月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只见云慕月,身上一袭普通的灰色书生袍,头挽书生髻,戴着同色纶巾,面如冠玉,唇如点朱,眉如燕尾,清秀中不乏书生的书卷气,嘴唇紧抿,又带着倔强的英气,去除了阴柔之气,一切都恰到好处。

即使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裳,没有装饰一件饰品,就那样清冷的站在那里,便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前面的入围举子各家抢得很是激烈,到了第一名的云慕月,反而变得异常冷清,诸府管家们,第一次这样站成统一战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一致选择了岿然不动。

国公府的马车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来,缓缓挑起帘子,一双美目透过帘缝儿偷偷瞟向云慕月。

此时的云慕月已经恭恭敬敬走到了离得最近的翰林院董翰林家的管家面前,深施一礼道:“请问,董、董寒丫系夫在府上,木学扑才可在拜访研秀文臧撒?”(注:请问董翰林是否在府上,不学末才可否拜访研修文章?)

“......”董管家一脑门的问号,只依稀听明白了前面两个字“请问”,后边的话问的是什么就是一团浆糊了,堂堂的殿试前的笔试甲等第一名,状元郎的头号种子选手,竟然、竟然只会听不会说官话,操着一口流利的西良话!!!

国公府马车本来挑帘的玉手迅速缩回车厢内,仿佛刚刚的挑起,只是清风徐过的一时兴起,贤县主悄然吩咐了一句,马车便得得而行,迅速离开。

有了国公府带头,其他各府的马车如潮水般的涌向各个路口,一眨眼间的功夫便不见了。

董管家讪然的回了一礼,没有回答云举人的话,同样跳上车辕,高喝一声“驾”,也匆匆离开了。

被撂下的云慕月呆若木鸡,完全没想到,以他第一名的成绩,反而不如最后一名受各府的欢迎。

这也怪不得云慕月,西良郡位于大齐最北方,收到入围殿试的信息最迟,动身的时间最后,到达京城的时间最晚,一路风餐露宿,快马加鞭,累死了五匹马,跑散了两个小厮,才堪堪在笔试前一天晚上到达京城。

语言不通,举人们又有意孤立他,自然不可能知道“研修文章”的背后含义,只单纯的想着小心驶得万年船,在殿试前尽快结识一些朝中小吏,以便了解大齐国往年殿试的细节,避免行将踏错惹皇帝不高兴,迁怒整个西良郡人。

此时,乏人问津的云慕月心理落差别提多大了,眼睛里透着说不出的落寞与委屈,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如同被抛弃在雨天里淋湿的小狗。

几个落选的举子幸灾乐祸的围着云慕月看,从上看到下,从前看到后,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如同看着稀奇的动物。

其中一个故作一本正经的拱手施礼道:“云兄,此次圣上出的题目是‘农兴与国运’,胡国以游牧为主,云兄是如何夺魁的?莫不是向圣上建议恢复草场,退耕还牧?”

云慕月脸色憋得通红,对方的问话明显含有敌意,讽刺他西良人的身份。

云慕月急切反驳道:“系良郡身在胡国而心系大齐,侬是大齐纸民,兄台莫浑说,欺了西良人的圈圈之情.......”(注:西良郡身在胡国而心系大齐,兄台莫浑说,欺了西良人的拳拳之情)

云慕月解释的急切,无奈对方并不想听,估计也听不懂,哄堂大笑而起,以发泄没能入围殿试的郁闷。

苏元宝也是犹豫不决。云慕月地处西良,殿试后回西良郡的可能性极大,百顷若是嫁过去,很有可能下半辈子都见不着父母双亲了。

终于有人动了,那个王将军大步流星向云慕月走去,石头的紧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怼了怼苏元宝,急切道:“老爷,快看,有人下手了,你再不行动,到嘴的鸭子可就飞了!”

听石头说“到嘴的鸭子要飞”,本来还犹豫不决的苏老爷,抬眼看到王将军冲着云慕月施礼,顿时如被打了鸡血般,急忙跑向云慕月。

王将军简单的对云慕月拱了拱手:“云举人,请移步骁骑营副统领王家‘研修文章’。”

语气里带着武人的粗鲁与不容置疑。

云慕月皱起眉头观察眼前之人,发现对方穿着一身将军服,一脸的横肉,满眼的狠戾,一身的肌肉,怎么看也看不出对方脑子里有墨水的样子。

只这一停顿的空档,苏元宝已经气喘嘘嘘的跑到,一揖到地道:“云举人,需要捎封书信给父母双亲或娘子不?苏某可委托镖局代送。如果不急,可否移步苏家研究农事?”

云慕月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农兴与国运”是入围殿试的题目,此人说与自己探讨农事,必定是真正“做学问”的人,瞬间有种被人赏识的自豪感,先是摇了摇头,再对苏老爷一揖到地道:“扑菜末学尚危昏陪,参假殿视候摘少心不吃,请苏关假带路”(不才末学尚未婚配,参加殿试后再捎信不迟,请苏管家带路)。

苏老爷的庄子分布大齐各州郡,虽然听不懂西良话,但猜度的本事比其他举子明显强得多,明白云慕月的摇头是下意识的否定婚配,请的手势是愿意到苏家“研修文章”,心里大喜,嘴角上扬,谄媚的用手势请云慕月跟着自己走。

云慕月向王将军拱了拱手算是告辞,便尾随苏元宝往外走,留下了一脸阴色的王丰王将军。

走到驴车前,云慕月不由狐疑,心中嘀咕着苏府为何驾着毛驴车来接人,天生的修养,让他忍着没有问,自我解惑为苏府是隐世之家,像独爱莲的隐世大儒一样,只不过改爱莲为爱驴了。

进了车厢,乍见一名少女正错愕的看着自己,云慕月慌忙又退出了毛驴车厢,满脸的红晕。

苏老爷瞬间明白,这云慕月家教森严,不能与女子同车,这样更合苏老爷的心意了。

苏元宝喉咙干咳了两声,慢条斯理的对车厢内的苏百顷道:“百顷,见到举人还不下车施礼,老爷是怎么教你的?下人没个下人的样子!回去的时候坐车辕,车厢让与云举人与我。”

“.......”苏百顷一阵腹诽,苏元宝这是要做什么?是放下了自尊、沦丧了品德,誓死也要将云举人骗回家中给自己定魂不成?这个云举人,一看就是浑身没有缚鸡之力,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帮自己定住所谓的“魂”。

任苏百顷肚子骂得热闹,表面也不敢忤逆苏元宝,只得不情不愿的下了驴车,在苏元宝钻进车厢不注意的时候,苏百顷的眼睛如同抽筋儿向云慕月连眨了眨,云慕月看得很清楚,却没有接收到警告的信号,反而黑着脸色、闭着眼喃喃自语道:“肖娘纸知中........”(小娘子自重)

苏百顷眨得眼睛都疼了,而对方则如老僧入定似的看也不看她一眼,很麻利的随着苏元宝进了驴车车厢,回首将车厢关得严严实实,留下了表情冻裂的苏百顷。

任凭苏百顷如何提醒,云慕月都无动于衷,苏百顷心中暗骂:读书读傻的呆子,这可是你自己上钩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了。

苏百顷无奈,只能与石头,坐在了一左一右两个车辕上,暂时沦落成苏府的下人了。

苏百顷在马车外被风吹乱了发,吹冻了心无人理会,苏老爷在车厢内则是谄媚的对云慕月笑道:“云举人,刚刚瞧着那腰牌煞是好看,听说上面的字儿还是皇帝陛下亲手书写拓制的,能不能借给俺瞧瞧?”

云慕月不疑有他,将怀中的牌子爽快的借给了苏元宝。

苏元宝爱不释手的看看牌子正面,又翻过来瞧瞧背面,喜欢的不得了,完全没有归还的意思。

云慕月脸皮儿簿,不好意思索要,只能任由苏老爷把玩着,心想着他到了苏府自然会还给他。

一路无话,毛驴车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

云慕月跳下毛驴车,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硕大的农庄内,眼前触目可及的是一方望不到边际的池塘,里边种着无数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莲花叶上栖息着绿色的青蛙,响彻着清脆的蝉鸣之声,远处,一排排的野鸭在河中悠闲的随波逐流,很是惬意。

岸边有一处茅草顶却很高大的凉亭。

云慕月暗自赞叹,此处风景秀丽,天然去雕饰,保持着原野风情,这处主人,定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雅之士。

逆着池塘方向走,穿过一道月亮门,便是一进院子,正房四间半,两侧不是寻常人家的厢房,而是两大排的马厩,里面养了上百头的毛驴,欢实的吃着草料,偶尔发出高亢的驴叫声。

被这驴声一扰,云慕月心底刚刚对池塘的赞叹瞬间化为乌有,心里暗暗在想,这位苏老爷不知身居何职,为何在家中养这许多的驴,莫不是太仆寺一类的官职?可是,太仆寺不是负责养马的吗?何时改成养驴了?

第二进院子,正房是一间硕大的会客厅,匾额上写着“金寮”。东西两侧各为五六间的厢房,东厢房的门口一侧,挂着流苏挂牌,上书“留银”,西侧厢房门口,则挂着书为“定铜”的流苏挂牌。

云慕月更加乍舌了,这位官家将爱钱的面孔,表现的也太彻底了吧,不是金就是银,要不然就是铸铜钱用的铜,云慕月开始暗暗后悔自己的冲动了,为何在没有问清对方姓甚名谁、官居几品、学识几何的情况下便跟着来了?万一对方的论点与自己相背该如何收场?

苏老爷早已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根本就没有发现云慕月的表情变化,径直往最里面的一进院子走去。

这间院子相对其他的院子要肃静得多,房子也少了不少,只三间正房,两间耳房,偌大的院子种了一院子的果树,有杮树、桃树、杏树等等,如同果林一般,最高壮的是一株杮子树,一颗横长的枝丫上挂着一只秋千,被风吹得荡来荡去。

云慕月本能的看了眼正房的匾额,果然如他所料,高悬“明珠阁”的牌匾,俗得不能再俗,主人爱财之心昭然若揭。

整座荷园,充斥着铜臭的味道,慕月心底的反感渐盛,向苏老爷拱手施礼道:“侬想起闹急事,须凡客栈先,热后摘来白访淑大任......”(我想起有急事,先返客栈,日后再来拜访苏大人)

苏老爷目光闪烁了下,随即摇了摇手表示自己没有听懂,只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随即叫胖丫环柳绿去拿笔墨纸砚来。

云慕月以为苏老爷是想与他用笔写字沟通,不疑有他,只得先行进了屋中。

一直不愿挣扎冷眼旁观的苏百顷终于惊到了,低声嗔责道:“爹,你不是说男女大防吗?怎么让他进我的闺房?”

“废话,要稳住你丢了的魂,自然得在一个屋子里,不在一个屋子,怎么生娃子定魂?”

“啊?”苏百顷立即抬起双手护住了胸口,一脸的不可思议。

自打苏百顷醒过来,听到苏府的人说的最多的字眼儿就是“丢魂”、“定魂”。

为了所谓的“定魂”,苏母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找瞎子算过命、找老道除过魔、到寺庙还过愿,苏百顷以为这是极至了,没想到今天弄出个榜下捉婿的戏码,这还不算,眼前的问题更加简单粗暴,直接睡觉生娃娃!!!这也未免太.......出乎意料了吧?到底是她穿越来的,还是苏元宝穿越来的?

“不行!!绝对不行!!!”苏百顷的嗓子如尖刺般的尖锐,抬腿就要逃跑,只觉后脖颈一痛,疼得她呲牙咧嘴,回头一看,刚好看到罪魁祸首石头,一脸震惊道:“石头?你、你打我?”

石头被苏百顷吃人的眼神儿给吓到了,疾退两步,摇着刚刚行过凶的右手手掌,一脸紧张的对苏元宝道:“老、老、老爷,我、我、我一下没打、打、打晕过!!!”

“废物!一下不行就两下,两下不行就三下呗!!!”

苏元宝气势磅礴的举起手掌,对上苏百顷的眼睛,顿时心虚的放下了手掌,讪笑道:“二闺女,听话,去里面将云举人变成相公, 只要你揣上娃儿,丢的魂才算稳住了,你若不稀罕他,爹以后帮你和离找更好的......”

“你.......”话未说完,脖颈后又是一痛,苏百顷顿时脑子发沉,奋力扭转脑袋,终于看清了行凶者,有气无力道:“臭石头,你、你给我等着......”

少女终于在石头的二次“行凶”中倒在了地上,人事不醒了。

云慕月脑子再迟钝,也从门外的对话知道自己上了当,人如泥鳅般的往屋外钻。

石头手起掌落,相较于对苏百顷的,这回的动作这叫一个行云流水,劲道这叫一个“卡喳脆”,云慕月连呼痛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软倒在了地上。

苏老爷气得直跺脚,怒叱道:“你怎么把他也打晕了?”

小石头一脸委屈道:“他、他要逃跑!”

苏老爷恨铁不成钢道:“两个人都晕菜了,怎么入洞房?”

.......

云慕月揉了揉发酸的脖颈,睁开忪惺的眼,映入眼帘的,是屋中简陋的陈设:一张圆桌、四只矮凳,外加一只破旧的梳妆台,一面昏黄的铜镜,以及一只简朴的银质莲花苞发钗。

看到发钗,云慕月失忆的片段迅速回笼,身子瞬间僵硬得如同石头,听觉、嗅觉、感观六识全开,清晰的感受到背后少女匀称的呼吸,正如夏日的热风吹拂着他脖颈上的细碎汗毛,莲花叶般的清新体香丝丝缕缕的渗入鼻翼,将云慕月晕染得有些模糊。

云慕月用右手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些,不敢再感受这种难以名状的炙热,连滚带爬了下了床榻,直冲前方几步外的房门,用力一推没有推动,再用力推窗户,结果都一样,定是苏元宝那只老狐狸为了防止二人逃跑,从外面将门窗都锁死了、钉死了。

云慕月气恼的连砸了两下门叫道:“乖开门,方侬雏曲。”(快开门,放我出去。)

床上的人被声音所扰,不耐烦的“嗨”了一声,吓得云慕月立即停止了砸门,惊觉得的转回身,将床榻上的景象一览无余。

床榻里侧,被子微微隆起,里面躺着一人,虽然被子盖得严实,云慕月也能猜出,这个便是和苏元宝合伙骗自己的苏家小姐苏百顷。

被子盖得严实,一只光洁的小脚丫却调皮的露了出来,卷在被角外。

脚丫很瘦小、很白晰,五个脚趾头如同五颗可爱的嫩藕芽儿,晃得云慕月气息凝滞,脸红得如同渗了血,忘了自己已经站在门前,急步再往后退,后脑勺儿直接撞在了门框上,磕的“咣”的一声响。

因为用力过猛,云慕月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手本能的去揉痛处,一下子碰触到了头上的书生纶巾,眼珠一转,立即解下来,蒙住了双眼,系在了脑后,至此,目不能视。

不仅如此,云慕月还盘腿而坐,如老僧坐定般嘴里碎碎念道:“非厘乌斯,非厘乌念.,非厘乌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念,非礼勿扰.......)

苏百顷觉得自己耳边飞着无数的苍蝇,同时嗡嗡作响,不厌其烦的睁眼,如同云慕月一般,先 揉了揉被打的生疼的脖颈,男子的怪模怪样映入眼睑。

少女终于想起了石头连续袭击自己的事实,懊恼的跳下床,打着赤足,直奔男人方向而来。

越走近,发现云慕月的身体越僵直,嘴里的碎碎念明显乱了章法,喉结紧张的动了两下,少女仿佛听见了他深咽唾液的“咕噜”声儿。

“你眼睛怎么了?”在她印象中,这个笔试第一名的大才子,只是嘴巴说不清楚官话,眼眸却是清澈无比的,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见云慕月完全无视于她,仍旧嘴里嘀咕着乱码,如和尚念经般让人心烦,苏百顷不假思索的抬手、捏指、扯巾,男人脸上的纶巾瞬间被扯下,少女的邋遢模样让云慕月一揽无余。

此时的少女,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因为躺的时间过长,已经褶皱不堪;头发凌乱不堪的披散着,因为出了一身的汗水,几小绺头发顽固的沾在漂亮的锁骨上;眼睛带着三分不耐、五分狐疑,外加两分........惊艳,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迅速低头,少女的两只嫩白的脚丫又猝不及防的呈现在眼前,如同一盘任人采摘的饕餮盛宴,男人“蹭”的一下站起来,懊恼的看着少女,眼色里,有错愕、委屈、嗔怪、愤怒.......唯独没有欣赏。

只一瞬,男人立即又闭了眼,抬起手掌来。

在少女以为男人要动手打她时,只听“啪”的一声,男人的巴掌坚定的打在了他自己的脸颊上,打得很卖力,脸颊上瞬间起了红印子,呈现出一个巴掌印迹。

随即云慕月委屈的低下身子,如受气的小狗蹲在墙角,肩膀一抽一抽的,嘴里喃喃道:“非礼乌斯,表妹儿,侬对不起尼,娘,侬对不起尼,爹,侬对不起孕假的列祖列中......”(非礼勿视,非礼勿念,表妹,我对不起你;娘,我对不起你,爹,我对不起云家的列祖列宗......)

他是在哭吗?少女如同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奇怪的是,她并没有产生厌烦的情绪,反而真切的感受到了男人是真的伤心了。

少女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以示安慰,刚拍下去,男人如避蛇蝎似的闪到一旁,如炸毛的猫瞪着少女,怒不可遏道:“尼威何蒜计侬?”(你为何算计我?)

苏百顷挑了挑眉摇了摇头,示意她听不懂男人在说什么。

苏百顷可不想鸡同鸭讲,不再理会云慕月,径直走到门前,用力推了推,发现门被从外面锁死了; 走到窗前,用力推了推,发现和门一样,被人在外面用木条钉死了。

“苏元宝,算你狠!!!”苏百顷心中咒骂了一句,眼睛四下里瞧了瞧,见到凳子眼前一亮,拿起凳子,胳膊抡圆了,照着窗户就用力砸了下来,窗户间的木格子顿时裂了一半,发出了“咣”的一声巨响。

云慕月吓得目瞪口呆,完全忘了自己因为上了女骗子的当而伤心,怔然的看着少女的胡作非为。

如此周而复始,在砸第三下的时候,窗户“砰”的被砸开了一个大洞,少女娇小的身形如蛇般爬了出去。

云慕月仍旧怔神中,少女的小脑袋已经从窗户外的破洞中看过来,不耐烦道:“你,傻看着做什么?苏元宝听着动静定会再来捉你的!”

云慕月为难的看了看门的方向,犹豫了一会儿,见少女不耐烦要先行离开,哪里顾得上什么礼仪问题,鼓起勇气学着苏百顷的模样,将头和身子伸进破洞,准备爬出来。

由于身子较少女要壮上许多,又揽着衣裳,使得云慕月爬得缓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出来之后,一抬眼,便看见了苏老爷那个肥肥的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云慕月的脸又红了,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此时这样窘迫过,有些嗔怪的看向苏百顷,苏百顷耸了耸肩,一幅谁让你自己爬得慢的表情。

即使丢脸,云慕月还是选择厚着脸皮站起来,这样总比卡在窗户破洞中间好看些。

苏老爷瞪了一眼云慕月便不再理会他,而是走到苏百顷面前,指着破碎不堪的窗户和凳子,一拍大腿懊恼道:“你个死丫头,怎么就砸窗户、摔凳子呢?一扇窗户、一个凳子连工带料得三钱银子,加上工匠饭钱五十文钱,封窗的时候打赏红封十文,你这一砸下去,害得咱家又没了三钱六十文钱........”

“是三钱七十文,还有十文钱砍树运树的钱.......”苏百顷低声音接话道。

苏老爷眼睛瞪得堪比牛眼,用算盘指着苏百顷,“你“的半天才说道:“你还知道我少算了十文!这得种多少颗麦子、落多少汗珠子才能收回来?你说!!!”

苏老爷开启了碎碎念模式,一付谈钱色变、心疼肉疼的模样,完全忘记了自己在文渊阁门前,还是那个为了女儿定魂而殚精竭率抢女婿的亲爹爹。

苏百顷气得反驳道:“你这样心疼银子,还给我定什么魂,干脆让我是死了算了,免得以后几十年你还得废伙食银子,若是今年嫁不出去,每年还得另交二两银子税钱;二十岁后仍嫁不出去,每年税钱就得涨到五两银子,你,这生意注定稳赔不赚,亏一辈子!!!”

苏百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哪里还有过去乖巧听话的模样,气得苏老爷一跺脚骂道:“你个死丫头,不知父母恩,不懂父母情,要想死,把欠老子的钱全都还净了再去赤条条的死,免得老子追到阎王那里讨债。”

苏老爷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大算盘来,手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嘴里嘀咕着:“小时候你娘没奶水,喝掉三条母羊的奶,每只羊二两银子,三只便六两银子;三岁时你得了场大病,喝药的药引子是人参片,一幅要五钱银子,喝了十付药,光药钱就五两银子,外家杀了五只老母鸡炖汤,要一钱银子.......昏迷的这三天,药钱十两银子,让柳绿照顾你,工钱也得一钱银子,总共是五百二十五两七钱二十五文钱,给钱!!!”

苏百顷一把抢过算盘,如苏老爷一般拨拉着算盘道:“我喝了三条奶羊不假,但戒奶后的羊被你给卖了,根本没亏着银子;我每次喝药的药渣子你舍不得煮一次就扔了,每次还要煮二遍自己喝,要不然你能补这么胖吗?怎么着也得少算半两银子;老母鸡给我炖汤不假,但鸡脑袋和鸡屁-股都是你吃的,也得算十文钱,还有,你数术是怎么学的?刚刚少算了,现在又多算了我两钱银子零五文钱......算下来,我不过是欠了你四百二十二两银子五十六文钱,是不是还了钱,你就不约束我的自由了?”

父女二人,在文渊阁前还是舐犊情深的画面,转眼便如做生意的商贾般,算盘打得山响,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了,云慕月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儿,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了。

见日头已西下,眼看着黄昏,云慕月只好重重咳了一声,打断箭拔弩张的二人,伸出手掌心,向苏老爷苏元宝要回他的殿试腰牌。

苏老爷的脸瞬间变得伤心欲绝,一本正色道:“我、我好心请你来荷园赏景、谈诗、研修文章,你、你怎么就跑进了我女儿的房间?你,是不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云慕月满脸通红,愧疚的低下头,无意间,再次瞟见了少女白皙的脚丫,只得乖巧的点了点头,一幅认命负责的架势了。

“没有!绝对没有!!”苏百顷急切否认道,这男人长得虽然漂亮,但谁知道会不会金玉其外,败其中?最重要的是,瞧对方一幅如丧妣的模样,很显然并不喜欢自己,与羞辱自己的梁文斌有何区别?

云慕月显然没预料到苏百顷会拒绝订婚这件事,而且态度很坚决,不由得诧异的看向了少女,原本,他是以为是她和她爹苏老爷一起算计自己,现在看来并不是。

黄昏晚霞下的少女,很是温柔,但与西良女子的那种依附于人的温柔可人相比,苏百顷的柔和中,却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决,从骨子里就透露出一种不服输不认败的精神,这让云慕月的厌恶减少了几分。

苏老爷斩钉截铁的对苏百顷道:“男女大防,看了不该看的,就得负责到底。”

苏老爷晃着手里的腰牌,狡黠的模样,显然是不想轻易归还腰牌了,没了腰牌,云慕月就参加不了皇帝的殿试,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就白废了。

云慕月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想过远赴京城会有诸多凶险,想过竞争殿试会有诸多不公,唯一没想到自己上了当,还搭上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但即使是上了当,毕竟自己确实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理应负责到底,否则这苏小姐就无脸存活于世了。

云慕月虽然恼怒苏老爷的算计,却又愧疚自己毁了苏小姐的清白,两害相权,只能与苏家结亲了。

三人正争辩着,月亮门的门口方向,迅速的涌来好几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仅有苏家的大哥苏万垧,嫂子柳翠红,四岁的侄子苏金灿,姐姐苏千亩、丈夫王成仁,三岁的外甥女王飘香。

看见一群人迅速涌来,云慕月迅速抓住苏百顷的手腕,不由分说将苏百顷塞回到了窗户破洞里,比划了身上的衣裳和鞋子,苏百顷恍然,这家伙是让自己回房里穿上衣裳、穿上鞋子,否则见到外男就是影响声誉的大问题了。

苏百顷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自己打小就和淘小子玩在一处,上树掏鸟,下河捉鱼,苏元宝做生意时,苏百顷有时候跟着去散心,曾经还和不缴粮食的佃户婆娘对骂,与偷粮食的半大小子打在一处,若是看过自己的脚丫子就要成亲,那她成亲的次数没有五十也得一百了。

苏百顷想表现出自己的不屑来,见云慕月轻皱眉头的样子,又不想反驳了,心想着难怪都想嫁读书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行为举止无不透着斯文好看,苏百顷紧闭了嘴,乖巧的进屋换了衣裙、穿上鞋子出来。

再出现时,已经收敛了锋芒,一幅乖巧懂事的样子了。

众人来到中院,男人们在宴客厅“金寮”谈天,女眷们则在厢房“留银”说地。

苏元宝的媳妇白笕一把将女儿拥在怀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道:“你个傻丫头,嫁不进去梁家就嫁不进呗,这一股火睡了三天三夜,醒过来又说什么‘穿越’之类的胡话,可吓死娘了。”

苏百顷尴尬的脸色一晒,她初来乍到时也是慌得一匹,情绪激动,什么都说,幸亏这些人压根就听不懂也不信她的胡言乱语,自己又莫名其妙的融合了苏百顷的记忆,害得苏家上下先是以为她得了“魔症”,经过无数相士、道士、和尚的检验后,最后定性为“失魂症”,需要“定魂”的“治疗”。

苏百顷脸色一红,偷偷附在白笕耳边道:“娘,我都说过了,我是偷吃我大姐拿的蜜饯,被我爹推门过来吓噎晕过去的,真的不是梁文斌,以后别再提梁文斌了。”

“啥?!”白笕一脸的不可置信,后知后觉自己闺女怕她担心胡编的理由,更加心疼的抚着闺女的脑袋。

苏百顷深知,自己为情气晕,这事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白笕义愤填膺道:“梁家不过就是有几家粮铺,就敢小瞧了咱老苏家,你爹说了,只要你点头,咱家的粮就不供给他家了,你有啥主意?”

苏百顷忙不迭的点头,生怕亲娘出于大局考虑,而放过了梁家。

苏百顷尤记得那日自己去找梁文斌时,自己所受的屈辱,每想及一次,就气得发疯一次。

听说苏元宝要下狠心报复梁家,苏百顷嘴角上扬,苏元宝纵有千般缺点,性格纵有万般讨厌,疼自家闺女的心情还是一等一的,做起事来快准狠,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手段怕是梁家也万万没想到,苏百顷甚至能想到梁家断粮时那幅苦瓜脸模样了。

四岁的侄子苏金灿将盘中的糕点拿起,快速的填在嘴里,被白笕发现了,迅速的打落下来,苏金灿委屈的眼睛都红了,以为奶奶和爷爷一样,不让他吃好东西。

白笕知道自己反应过度吓到孙子了,忙解释道:“姑姑拿来的吃食,本来就是给你和小姑的,奶奶不是不让你吃,是让你慢些吃,别像你小姑似的噎得晕过去.......”

苏百顷的脸刷的就红了,无数双眼睛都瞟向了她,三岁的外甥女王飘香用手指头刮着小脸蛋,笑道:“小姑原来是偷吃东西晕过去的,真是羞羞脸皮厚.......”

苏百顷尴尬的不知如何反驳,自己的亲娘明明不信自己真的被噎晕,现在却为了安慰小孩子四处这样宣传,自己这贪吃的形象怕是要根深蒂固了。

娘几个在“留银”屋中其乐融融,宴客厅“金寮”里的几个男人交谈的可不太美妙。

苏元宝沉着脸道:“这婚约书,你签还是不签?”

云慕月毫不迟疑的摇头,张嘴想说话,想起自己即使说了,对方也会听不明白的,索性拿过苏元宝的笔和纸,在上面刷刷写下了一行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敢专断。”

见云慕月虽然答应负责,却说什么也不肯签婚约书,俗话说迟则生变,苏元宝脸上闪过恼怒,随即又转换成无限悲凄道:“可怜我的女儿,刚刚及笄就被你毁了名声,与其被人指指点点的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云慕月急得狠狠摇了摇头,再度写道:“不能让苏小姐寻了短见,吾对苏小姐绝不食言,待吾考中三甲,再禀明父母来京,三媒六聘,迎娶进门。”

苏老爷将纸张拿起来看了看,打了一个对折,将纸重新铺在桌案上,老怀安慰道:“有云举人这话便好,婚不婚书都无所谓,苏某哪有不信之理?认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云举人姓甚名谁?”

云慕月本能的用毛笔一笔一画写道:“云慕月。”

苏老爷狡黠的眼光闪烁,待云慕月签完了名字,立即将宣纸拿起来,用嘴吹干了,郑重的念道:“吾对苏小姐绝不食言,待吾考中三甲,再禀明父母来京,三媒六聘,迎娶进门。云慕月”。

念完,苏元宝珍而又珍的将宣纸纳入怀中,一脸喜色道:“这婚约书算是写下了,从此便是一家人,晚上姑爷留下用膳?”

云慕月瞠目结舌,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完全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脸气得红一阵白一阵的,一甩袖子就往外走,哪里还管什么殿试腰牌了。

苏元宝并没有命人拦截云慕月,现在的他,既有婚书在手,又有腰牌在手,如小人得志般撇着嘴,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晚钣的时候,苏百顷没有如期看到云慕月,心中稍安,以为苏元宝改了主意,不将她强嫁给云慕月,直到苏元宝当众宣读了婚约书,苏百顷才知道自己太天真的,苏元宝在嫁女儿的路上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失败。

苏百顷心中更是暗骂云慕月,怎么就窝囊的答应了与自己成亲呢?还出了婚约书?他不想挑一挑吗?扔进筐里就是菜?!

苏百顷气恼伤神,不小心忘了苏家吃饭的潜规则,其中一口吃得大了,里面的小石子硌得牙生疼,想要连碎石子和米饭一起吐出来,在苏元宝的逼视下又不得不连碎石子和糟米饭一起咽下了肚,接下来不敢分神,眼睛不离米饭,时不时夹出一颗小碎石子来,狼吞虎咽改成了细嚼慢咽了。

吃罢了晚饭,苏百顷随同柳绿回到了明珠阁。

看着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破窗框和凳腿,苏百顷不由分说便动起手来收拾,柳绿忙阻止了苏百顷的行动,一脸不悦道:“二小姐,老爷赏我口饭吃,我便要绝对效忠老爷,该我做的活计一样不能落下,更不能假手于小姐,二小姐还是歇着吧。”

“停.......”苏百顷不想与柳绿辩驳,告诉柳绿将破窗框和凳子全劈成柴禾模样,自己则坐在秋千上荡漾了。

柳绿是苏百顷的大哥苏万垧的妻子柳翠红出了三服的堂妹,苏百顷得了“失魂症”后,被柳翠红介绍过来照顾苏百顷。

说起柳绿这人,没有眼力见,脑子呆、嘴巴直、长得丑、生得胖等等诸多缺点诸般不是,唯二的优点就是,一不要工钱,二力气大,只要管饱就成,这也是苏老爷同意让她过来的原因。

苏百顷坐在秋千上,指挥着柳绿道:“别把柴禾送到伙房,就堆在院里,夜里我怕冷的时候就点火盆子用。”

柳绿做事不含糊,力气也大,很快劈成了一小撂的柴禾,邀功似的对苏百顷道:“小姐,劈完了,夜里冷的时候,绿儿帮你点上火盆子。”

苏百顷不禁莞尔,这个傻绿儿,还真是她说什么就信什么。

月亮渐渐爬上柳树梢,一道人影迅速靠近池塘,摸索到了岸边,将手里的草编袋子口打开冲着池塘,四角撑起,随即擦亮了火折子,点燃了一只火把,照亮了池塘,几声哇叫,十数道影子钻进了草袋之中,人影满意的扎紧了袋口,随后鬼鬼祟祟的窜回了明珠阁。

很熟悉的将蛙剥了皮,收了肉,将肉放在火上烤,将皮放在火旁的石头上烘焙,只一会便香气四溢了。

睡得不踏实的柳绿很快被香味馋醒,嗅着味道跑到了小树林中,一眼逮到了苏百顷正将烤好的蛙肉往嘴里送。

柳绿深深咽了一口唾沫,识趣的坐到了苏百顷身旁,一脸的谄笑,哪里还有白天那种为苏元宝效忠的模样?

苏百顷嗔笑道:“就知道你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给你,早烤好了。”

柳绿本身也是第一次做别人家的丫鬟,还保持着农女天真浪漫的性子,毫不客气的接了,三口两口便吞下了一只,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咂巴咂巴嘴道:“二小姐,你这手艺可真厉害,我在村里也吃过,咋没今天吃的香呢?”

苏百顷笑着敲了敲柳绿的大脑门,嘻笑道:“不是我做的香,而是你馋了。”

苏元宝极为抠门,就连苏百顷这次死里逃生活过来,每天照样是清淡小菜,连饭都掺了石子来吃,更别说见荤腥了。

苏百顷自打六岁开始便如小鸡般在园子里四处搜食儿来吃,养成了下河能捉鱼、上树能捕鸟以及各种野外烹饪技能,年纪稍大些便陪着苏元宝四处收粮收租子,连后来的苏百顷都不得不乍舌称赞。

柳绿吃得满嘴流口水的模样,一看就是个比苏百顷还是吃货的吃货,只要有口吃的,定不会出卖苏百顷了。

苏百顷将另一只烤好的蛙串递给了柳绿道:“蛙是益虫,若不是程家医馆要收,我也不能烤它们,你是赶上了有口福了。都说吃人家的嘴短,你总得付出些什么。”

未等柳绿回答,苏百顷手起剪落,将柳绿的一大缕头发给剪断了,柳绿吓了一跳,连蛙串都忘了吃了,慌张道:“二小姐,你剪我头发做甚?我爹知道该骂我了。”

苏百顷撩起自己的长发,上下层长发中间,一大缕头发剪得更狠,几乎贴着头皮剪的。吓得柳绿捂住了嘴巴,防止自己忍不住惊呼出来。

苏百顶笑道:“头发烧了以后,也是一种药材,叫做‘血余碳’,现在需求量大,出家皈依佛门的人又少,出的价挺高,你的那份,钱给你。”

“........”柳绿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答苏百顷的话了,苏家不是号称家有万顷良田的财主家吗?苏家的小姐咋还混得连自己都不如呢?卖头发为生?头发是父母给的精血,除了出家当姑子和尚,剪了是要被骂不孝的。

柳绿很快更加颠覆了她的认知,因为很快知道,她眼中家趁人值的苏家二小姐苏百顷,不仅卖头发,还卖锅底灰,美其名曰叫“百草霜”,还卖阴干的荷叶,美其名曰”润肠叶”.......

原来,她的二小姐,比苏元宝有过之而不及,根本就是个抠小姐,一文钱摔成十六瓣花的主儿。

苏百顷夸夸其谈,如数家珍,柳绿的眼睛听得都直了,由衷的佩服苏百顷懂的事情可真多,自家园子里的、田地里的东西,她都运用自如,不浪费一根一叶。

第二日,苏百顷轻车熟路的带着柳绿钻了狗洞子,一路直奔皇城程家药铺,将小篮子的东西直接放在了药柜前,笑道:“程掌眼,快来验货啦!!”

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答诺一声跑了过来,用白色的巾子擦净了手,这才拿起东西一一验了起来,每验完一样,便高喝一声,随即在算盘上打上相应的价格。

“烘焙蟾皮九张,三十六文钱”。

“头发四两,四十文钱”

“百草霜一斤,五文钱”

“润肠叶二斤,十文钱”

“野鸭蛋五枚.......”

程小丁喊到最后发现不对劲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姐,虽然是老主顾了,但我也不能不说,这鸭蛋不能入药啊,要不然我自己按鸭蛋两文钱一个买了?”

苏百顷笑吟吟道:“亏你十岁起就做程氏医馆的药掌眼呢?鸭蛋谁说不能入药了?煮熟后贴着蛋壳的那层簿膜不是能入药吗?”

程小丁听得“扑哧”一乐,苏百顷说的蛋膜入药不是不凭空想象、凭空捏造,一些骨伤确实以它做为药引子,但用量太少,而且太普通,所以医馆并没有收。就如同锅底灰,若不是最近用量大,平时也是不收的。

程小丁为难的瞟了一眼内堂方向,呐呐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应不应该去问问大哥,这蛋膜是收还是不收,以多少文钱来收。

苏百顷打破了程小丁的尴尬,微笑道:“别问程郎中了,我是逗你呢,这鸭蛋是送给你的,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我这个睁眼瞎做到公平兑价。”

程小丁脸色一红,窘迫的挠了挠头道:“我、我哪、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怪不好意思的。”

程小丁不是不想唬苏百顷,但苏百顷对农事门清着呢,而且人精儿一个,第一次卖头发时跑遍了全京城的药铺,货比十家才选的程家,从那以后程小丁再也没打算唬苏百顷。

苏百顷则揶揄的指着算盘道:“大好人,你快快算账吧,我等着收钱呢!”

程小丁忙低了头算了帐,在纸上写了各自的价钱和数量,高声喊喝道:“入四,出九十一文钱。”

苏百顷拿着纸单到了后屋的账房,领了九十一文钱,直接给了柳绿二十文,柳绿也是个心大的,昨日没得到钱时,对于被剪了头发心疼肉疼的,如今得了钱,顿时喜上眉梢,悄声对苏百顷道:“二小姐,这一缕头发不耽搁梳髻,又能换八斤糙米面,咋就没人偷着卖呢?等我头发长长了,二小姐再帮着来卖啊。”

苏百顷将手指呈现剪刀状,“恶狠狠”道:”好啊,我现在就剪了你满头的青丝,去了你的烦恼根,换上半袋子糙米面.......”

主仆二人你追我赶着往程家医馆外走去,迎面几个横冲直撞的侍卫冲进来,又将二人如赶羊似的给圈了回来。

被侍卫们簇拥进来的青年男子苏百顷见过,赫然是文渊阁放榜那日,被她点评为一树桃花、一身珠光宝气的凌小霸王凌肖阳。

侍卫凌二怡气指使高声喊喝道:“哪个是郎中,快给我滚出来!”

后堂的帘子撩了一下,很快又落下,半天没有声息,凌二已经不耐烦的问了三遍了,程小丁只能硬着头皮长揖到地道:“凌郡王大驾光临敝馆不胜荣幸,郡王有何吩咐?”

凌肖阳并没有答话,只是漠然的打量着药堂的环境,不满的皱了皱眉头。

凌二知道凌肖阳嫌弃堂中的人太多了,对苏百顷和柳绿怡气指使道:“没看见郡王来瞧病吗?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柳绿小声嘀咕着以发泄心中的不满:“我们本来是要走的,是你们像赶老母鸡上架似的撵回来的,现在又不让趴窝。”

苏百顷暗暗掐了柳绿一把,低声说道:“说啥呢?啥老母鸡上架、趴窝的,不想活了?!还不赶紧走?!”

苏百顷拉着柳绿要走,路过凌肖阳身侧时,凌肖阳兮动了下鼻子,嘴角不由上扬道:“本来还猜不出你是如何知道红袖买‘闺怨’的,原来和程家医馆有渊源。”

苏百顷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给吞了,凌肖阳定是从她的说话声音确定出,她就是文渊阁前用“闺怨“吓跑他的农家女,果然是个实心眼儿的郡王,看罢了榜便去看望生病的红袖,直接认定他自己也生了同样的病,直接来程家医馆来买药了。

苏百顷确定以及肯定,她说的声音并不大,没想到凌肖阳竟听到了,且第一时间认出了她。

凌肖阳向凌二使了个眼色,凌二将所有侍从都带到医馆门口,将病患都拦在了馆外,大堂中只剩下凌肖阳、凌二、苏百顷、柳绿以及程小丁几人。

凌肖阳泰然将手肘倚在药柜台上,看向程小丁,刚刚不悦的脸色,瞬间转变成了欢喜道:“你就是程神医?你研制出来的‘闺怨’疗效奇佳,红袖的身子大好了。给爷也开三付喝着,爷的难言之疾好了以后,爷还要好好宠红袖呢。”

“啊?”刚刚还吓得心情忐忑的程小丁,被凌郡王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烘得外焦里嫩,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小郡王自己给自己下定论的“难言之疾”。

一听不是来寻衅滋事的,内堂的门帘立即挑了起来,如风的跑出一个与程小丁相貌有七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对着凌肖阳一揖到地,满面谄笑道:“神医的名号不敢当,郡王谬赞了,小的程大男,是程家医馆的东家,也是唯--一--的坐堂郎中,对郡王拨冗来到敝馆,受宠若惊,对郡王定要肝脑涂地、死而后己.......”

程大男将“唯一”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特别清晰,还不悦的看了一眼庶弟程小丁,明显不满于程小丁冒充郎中和东家答话的行径。

凌肖阳可不管哪个是郎中哪个是东家,用小手指头挖了挖耳朵,颇为不耐烦道:“要死而后己开完了药再去死,爷还没活够呢!屁话少说,开药。”

程大男在凌小郡王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心情不爽却不敢表现出来,对庶弟程小丁道:“还不快听郡王的吩咐,去抓药?”

程小丁狐疑的看了看凌肖阳的脸色,摇了摇头道:“郡王,请到内室让兄长给您把脉问诊再行开药。”

凌肖阳的桃花眼瞪得比牛眼还大,语气簿凉道:“爷的身子只能让御医瞧,能是你们这些寻常郎中看的?让你抓药就抓药,哪那么多废话!!!”

程小丁的额头很快渗出汗水了,仍旧坚持着最后的挣扎道:“郡王,是药三分毒,吃错了药是要人命的。”

“爷不用你们负责,开药,再说一句废话爷砸了你的医馆!”凌肖阳的耐心已经到了极致,眼看着又要发彪了。

程大男一看大事不好,伸巴掌给了程小丁后脑勺一下子,怒嗔道:“郡王让抓药便抓药,我是程家嫡长子,也是医馆的坐堂郎中,再浑说把你赶出程家去!”

纵然程小丁心急如焚,也只能无可奈何抓药,刚抓了其中两味药,便瞟见了药柜上刚刚收的那绺头发,眼珠一转,佯装无可奈何的对程大男道:“大哥,血余碳不够了,待配齐了药再送到郡王府上吧?”

程大男偷窥了一眼凌肖阳,小郡王似乎根本就没听清楚程小丁所说的话,轻眯着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苏百顷看,盯得苏百顷浑身不自在,怒气回瞪凌肖阳。

凌肖阳不仅不怒,还可疑的用手擦了擦嘴角的亮光,意犹未尽的挑了挑眉毛,温婉一笑,明明是对程大男说话,偏偏仍旧看着苏百顷。

“血余碳没有了去别的医馆买嘛,爷又不差钱。”

程大男急切的悄声对程小丁道:“刚刚不是收了头发吗?赶紧去焙制啊!”

程小丁摇了摇头道:“郡王是要三付药,根本就不够。”

程大男也没了主意,“闺怨”美其名曰是他研制的,但实际上他瞧的都是常见风寒病等,疑难杂症的药方研制主要还要依靠程小丁,程大男根本不知道“闺怨”里需要几味药,什么是药引子,更不知道一幅药里到底需要多少血余碳。

程小丁向小郡王毕恭毕敬的施礼答道:“郡王,血余碳并不贵,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就是人的头发焙制成碳,这头发的原料太难收。好几天了,只收了这么一小绺.......”

怕凌肖阳不信,程小丁将刚刚收的头发拿起来,向小郡王展示了下。

凌肖阳不屑的撇了撇嘴道:“就这?还不容易?”

小郡王指着凌二道:“你去........把头发剃了........”

凌二哭丧着脸道:“爷,若是全剃了,小的老子会杀了小的。小的以后还想着为郡王办那些冲锋献阵、赴汤蹈火的大事情呢!”

凌肖阳将凌二一脚踹跪在地,嗔责道:“连剃头这样屁大点儿事都办不了,还能为爷办啥大事?!”

凌肖阳拿出匕首就要割凌二的长发,眼看着匕首落下来,千钧一发之际又改了主意,嫌弃的掩着鼻子道:“凌二,你是有多久没有洗头了?怎么比茅坑里的屎还臭?爷若是用做药引子,没等病好就得被熏死!!!爷才不要你的头发!!!爷要自己选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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