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月柳晓晓是小说《将女和闺秀的互换人生》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将女和闺秀的互换人生》的章节内容
在西北带了十年的兵,顾明月的心早已和手里的刀一样冷了。
她抱着双臂,懒洋洋的看着自己的尸体挂在一棵歪脖子枣树上,被风吹的直棱棱的打着旋儿。
残阳如血,大漠孤烟。
寒凉的北风将她凌乱的发丝舞在脸上,若是忽略了那吐的老长的猩红舌头,其实还有几分凄美。
“啧,这么看我长的还不赖。”
她绕着自己的尸体转了个圈,伸手捅了捅一旁面无表情的鬼差。
“特娘的,你说你们这事儿办的,你要是我手底下的兵,这怎么也得挨上八十军棍。”
她本来在这看风景看的好好的,突然跑来个鬼差。跟她说什么阎王勾错了生死簿,她此生原是上等命,被恶人所害短了四十年的阳寿。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鬼差脸色毫无变化,只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事情便是这么个事情,你画个押,早点去重生,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顾明月摇摇头,叹口气。
“还是让我去投胎吧,杀了那么多人,还要搞来搞去的,腻了。”
眼前浮现阵阵血海尸山,那人踩着她顾家门楣,踏了万千枯骨,一步一步,走上权力之巅。他站在高台之上,轻挑起一边剑眉,笑着对她伸出手。手心摊开,是一条洁白的绸绫。
“明月,你素来钟意江南的绸缎,这是上好的银罗云锦,喜欢吗?”
顾明月伸手捂住脖子,如今这条银罗锦,一头缠在她脖子上,一头挂在那棵枣树上,被风吹的绞成了麻花,看着同西北几文钱一条的白麻布没有什么区别。
“你给我找个江南的富户吧,听说那边小桥流水,风景美的很,再给我配个白面书生——”
顾明月眯起眼睛看着远处,露出无限神往的表情。嗯?她眯着的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
只见不远处的沙地上起了阵阵光晕,一个旋涡转着圈,涟漪般扩大。
“咳咳咳。”
一名容貌旖丽,身姿绰约的美少妇从里头钻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杏色的月华裙,发髻高挽,眉目如画,正是顾明月幻想中江南美女的样貌。江南美女睁着一双雾蒙蒙的杏眼,一脸迷茫的望着眼前的鬼差。
“鬼差哥哥,是不是弄错了呀,我没有什么冤情呀!”
鬼差板着脸,声音冷邦邦的,如同落地的冰块。
“柳晓晓?”
“是我呀。”
“嗯,没弄错。你画个押,早点去重生,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柳晓晓好看的柳叶眉微微蹙起,脑子里把自己的一生都过了一遍,目光坚定的摇摇头。
“鬼差哥哥,虽然吧我也很想再白活一辈子,可是这个便宜我不能占呀。”
她一根一根掰着自己的手指,如数家珍。
“我家境富裕,自由娇宠。嫁人后夫君对我极好,即便我不能生育,他也没有纳妾。他宠了我一辈子,后头过继来的孩子对我也很孝顺。我真的不是冤死的啊!”
鬼差寒嗖嗖的扫她一眼。
“傻逼!你不是冤死的,是蠢死的!”
“小兄弟,这事就是你不地道了。办错差事就算了,咋还骂人呢?”
顾明月不高兴了,柳晓晓转头道谢,视线越过她,冷不防的见到后头枣树上挂了具尸体,她惊恐的捂住嘴巴,发出低低的尖叫声:“呀——”
吓到了这样娇软的美人,顾明月有些难为情,她搓了搓手,不自在的抚了下脸。
“姑娘,其实我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这位姐姐,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呀?”
柳晓晓抿着唇,满脸同情的看向顾明月。顾明月无奈的叹口气,将事情大差不差的说了。
柳晓晓苍白着脸,吓的倒吸一口冷气:“世上竟有这样恩将仇报的坏人!顾姐姐,你好可怜啊。”
鬼差不耐烦了,他面无表情的抬手打出几个手诀。黄色的沙地上平白幻化出两个光圈,光圈里头黄沙流动,裹挟着一片蒙蒙雾气,不知通往何处。
“柳晓晓,你去左边,顾明月,右边。”
许是维持这两个光圈有些费力,鬼差皱着眉,加重了语气。
“快点!”
“哦。”
柳晓晓一缩脖子,听话的小跑了几步,到得右边那个光圈前面,眼一闭就跳了下去,光圈荡起波纹,迅速消失在沙地中。
鬼差:……我草!
顾明月也有些意外,这姑娘看着挺正常的,怎么左右不分呢,她惋惜的叹口气。
“这要是我手底下的兵——”
鬼差坚持不住了,一脚将顾明月踢到剩下的光圈中。
“你先顶一阵再说,后头我再想想办法——”
顾明月只感觉一阵空落落的失重感传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沉沉坠去。她咧着嘴,差点笑出声来。
哦嚯!
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咚!”
身体重重落地,仿佛陷在柔软的云朵之中,脑子一黑,一阵阵原主本能的记忆涌入大脑中。顾明月闭着眼,晃了晃头,嫉妒的叹口气。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柳晓晓,这怕是阎王的亲闺女吧,瞧瞧人家这胎投的!
柳家是扬州豪富,柳晓晓身为长女,自幼千娇万宠的长大。等长到十六岁,家中又精心选了一门上好的亲事,陪上十里红妆,将她风风光光的嫁了过来。
她所嫁之人谢京墨,比她大四岁,是扬州城有名的才子,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想到谢京墨那张风神秀貌的俊脸,顾明月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
我的白面书生,我的江南水乡。
“娘子何事这么高兴?”
笑意一僵,顾明月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淡若远山的漂亮瞳眸。
她微微向后退了一点,仔细的打量眼前的男子。眉目清俊,风姿秀逸,肌肤白皙如玉,是她脑中幻想过千万遍的小白脸没错了。
顾明月满意的点点头,对上她赞赏的眼神,谢京墨有些好笑。他抬手揉了揉顾明月的发顶,嗓音温和宠溺。
“晓晓,该起来做早膳了。”
嗳?做早膳?
顾明月错愕,柳晓晓不是富家千金吗,为何还要亲自做早膳?
脑子里快速将往事过了一遍,顾明月面色复杂。
南方的规矩怎么这般麻烦,新媳妇每日早上还要侍奉婆母的。柳晓晓不过在新婚那几日露了一手,婆婆竟格外中意她的手艺。柳晓晓初为人妇,自然是卖力讨好。于是府里的早膳便由她一人操持,这一做,就做了两年。
想到灶房里那些锅碗瓢盆,顾明月激动的搓搓手。她早就觉得自己在厨艺一道上天赋异禀,可惜在西北一直没有什么机会。难得下厨一次,那些兵痞子一个个捂着嘴巴吃毒药一样,一群没有品位的土狗!
见她神色古怪,谢京墨淡若远山的眉头微微蹙起。
“晓晓今日可是身体不舒服?若是这样,早膳便不做了罢。只是——”
“不行!”
顾明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凌空跃了下来。
“早饭怎么能不做呢!我去做,现在就去!”
谢京墨吓一跳,见她这样积极,脸上又重新扬起温和的笑意。
“晓晓,这便好。这几日母亲胃口不好,只惦记着你做的碧草鸡丝粥呢。”
“碧草鸡丝粥?等着!我最擅长做这个!”
脑子里把以往柳晓晓做菜的画面过了一遍,顾明月兴奋的一巴掌拍在谢京墨肩上,冲他使个包在我身上的眼神。
谢京墨只感觉一股大力袭来,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后倒去。他龇牙咧嘴的皱着脸,好半晌才撑着站起身,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顾明月离去的背影,晓晓的力气何时变的这样大了?
顾明月龙行虎步,一路分花拂柳,穿过几座园子,一个湖泊,一大片假山,越走心情越好。
瞧瞧,瞧瞧,这南方的院子就是精致。随便一个小水坑,都比他们西北的秀月潭还要美。
到大厨房时,这份好心情简直到了顶峰。
如今军户制早已名存实亡,朝廷征兵改成募兵制以后,军饷丰厚,边境将士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可那也是相对而言的,一日三餐大白馍馍,一旬能加顿羊蝎子,其他的肉和蔬菜是不用想了。
再看看眼前这个厨房,房梁上挂满了熏好的腊肉香肠,案几上堆的高高的鸡鸭鱼肉,厨房的角落里累的小山似的各色蔬菜果子,许多是顾明月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
一旁的丫鬟仆妇正在厨房里忙碌,见到顾明月,都恭敬的给她行礼,顾明月随意的点点头。
“粥呢?”
管事婆子赵妈妈忙走了上来。
“少夫人,米粥已经在锅里煮上了,鸡肉和菜蔬也准备好了。”
顾明月走到案板前,见果真放了半只鸡,已经剔去骨头,鸡肉整齐的码在案板上。她四处扫了一眼,随意挑了一把菜刀,拿在手里向空中一抛。
一旁的丫鬟们顿时吸了口冷气,齐齐提起心,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把飞在空中的刀。
只见刀子在空中翻跟头似的连着转了几个圈,刀柄稳稳的落在顾明月手中,顾明月随手舞了个漂亮的刀花,将那菜刀高高举起。
刀子在她手中舞成了一道残影,阵阵银光闪过,众人再定睛一看,那只鸡已经被砍成了细碎的肉末。
丫鬟们纷纷拍手叫好,少夫人不愧是美人,挥着菜刀的样子都这般好看。
赵妈妈不满的皱起眉头。
“少夫人,太太要的是鸡丝粥,你这都成肉糜了!”
“什么丝啊糜的,能吃就行。”
顾明月不以为意,她又飞快的把碧绿的小青菜切了个粉碎。这才将案板顶在手指上转了个圈,案板上的菜沿着弧线飞出,准确的落入锅中,博得丫鬟们满堂喝彩。
顾明月有些得意起来,自己真是天赋卓绝,那些狗东西,竟然敢冤枉她!
不一会,鸡汤冒着泡“咕咚咕咚”的翻滚,顾明月把盐巴罐子朝空中一抛,里头的盐巴像雪花似的,飘飘扬扬洒了一大半出来。顾明月满意的点点头,拿汤勺在锅里搅动一番。
“成了!”
“少夫人,太太口味清淡,这料是不是放的有些多了?”
赵妈妈压着怒气,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少夫人今日这粥做的委实也太敷衍了一些。莫不是嫁过来两年,翅膀硬了,对太太也不上心了?
她就说,这媳妇的孝顺都是假孝顺,瞧瞧,这才多久,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吧。自己身为夫人的陪房,可得好好敲打敲打她。
想到此,赵妈妈挺直了腰,抬高音量。
“少夫人,这粥——”
“嗯?你在教我做事?”
顾明月黑下脸,眼神锋利,刀子一般射向赵妈妈。她身量高挑,比赵妈妈足足高了半个头。此时沉下脸来,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杀伐之气,赵妈妈突然就有些腿软,竟颤抖着不敢再说话。
见她识趣的退到一旁,顾明月冷哼一声。
“摆早膳吧。”
丫鬟们在偏厅摆好早膳,顾明月看了眼桌上琳琅满目的餐点,深深的咽口口水,而后大马金刀的在一旁的八仙椅上坐下来。
她等了又等,眼见的餐桌上的袅袅热气渐渐消散,那几人还没有来。顾明月当下就沉了脸,重重的拍了下桌子。
“还有没有规矩了!你们去催催,一刻钟后再不来,这饭也不必吃了。”
在营中,午时的号角一响就要摆饭,若是去的稍稍晚一刻,连锅底都被那群兔崽子刮干净了。
有更加过分的,生生用铲勺把锅底刮个洞出来,伙房每月都得添口新锅。这些人倒好,吃饭这般要紧的事情,居然如此拖拖拉拉。
顾明月憋了一腔怒火,谢家几人总算出现了。
小姑子谢雅柔杏眼樱唇,脸蛋巴掌般大小,长的柔柔弱弱,走路也是弱柳扶风一般,她扭着腰肢,婷婷袅袅的走入偏厅中坐了。
另一旁,谢京墨恭敬的扶着谢太太到椅子上坐下,这才抬头和顾明月打招呼。
“晓晓,快过来。”
顾明月脸色还是冷的,她走到圆桌旁拉开椅子,谢太太抬起眼皮诧异的扫了她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愠怒。
“嗤~这商户人家的就是不懂规矩,嫂子嫁过来不过两年,竟忘记早膳要先伺候婆母了?”
谢雅柔横了顾明月一眼,一边低头吹着鲜红的指甲,一边扯着嘴角冷笑。
伺候婆母?
脑子里快速的闪过柳晓晓殷勤布菜,站在一旁小意伺候的画面,顾明月黑了脸。有没有搞错,这是什么狗屁规矩。辛辛苦苦做了一大家子的早饭,竟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顾明月眉头一皱,就要拍案而起。可是转而一想这是柳晓晓的人生,她不过是借她身子玩几天,若把场面搞的一团乱,实在对不住人家。顾明月捏紧拳头,将毕生养气的功夫都拿了出来,才算把心头那口恶气压下去。
“行,把粥端上来。”
丫鬟端上碧草鸡丝粥,顾明月盛了一小碗放到谢太太身前。
“娘,喝粥。”
谢太太笑着点点头。
“晓晓辛苦了。”
她手持汤匙,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谁料粥一入口,她便瞬间皱起眉头,变了脸色。谢太太舌头搅动几下,实在受不了,一低头将那口粥吐了出来。
“娘,可是粥太烫了?”
谢太太摇摇头,她拿帕子抹了抹嘴,委屈的看了谢京墨一眼,脸上忽然有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晓晓啊,你心里头是不是对我有怨气?自打你进了门,我便一直拿你当亲闺女看待,你两年不曾生育,我可有一句重话说你?
我自问不是那等刻薄的婆婆,咱们婆媳之间也是缘分一场。这几年我又不要你操持中馈,只求你好好养着身子,每日侍奉我一顿早膳也就够了。如今,如今你——”
谢太太扁着嘴,越说越委屈,一手揪着胸口,一手拿帕子按眼角。
“因着墨儿看重你,我们谢家当初花一万两银子聘的你!不说扬州,便是这江南一带,都算给你大体面了!
你若是对我有意见,当着墨儿的面不妨直说。你这样敷衍我,我老了还能指望你们什么,我这条命真是苦,早知如此,我不如跟老爷去了啊——”
谢老太太哀哀的哭嚎起来,谢雅柔见了,忙上前抱住谢老太太的胳膊,也嘤嘤哭起来。
“娘,我们两个都是命苦的,呜呜——”
顾明月傻了,怪道说江南女子是水做的,眼泪说来就来。这母女两个抱头哭了一阵,她都愣是没有看明白她们为什么哭的。
“娘,这是怎么说的,你别哭啊。晓晓有什么地方做错,你直说便是,我好好教训她。”
谢京墨忙上前扶住母亲的手臂,小声劝慰,一边不停的冲顾明月使眼色,示意她上前道歉。谢太太见儿子向着自己,心中好受了一些,她抽抽噎噎一阵,将身前那碗粥推到谢京墨眼前。
“你自己尝尝!”
谢京墨尝了一口,瞬间皱起脸,忙不迭的把粥吐了出来。
“晓晓!给母亲做吃食,怎么能如此不上心!快给母亲道歉!”
顾明月有些莫名其妙,一碗粥好吃难吃,也至于哭成这样?这眼泪也太不值钱了一些。她茫然的看了几人一眼,视线在那盆粥上一扫,见汤底金黄透亮,雪白的香米上头浮着绿叶和肉糜,一看就令人食指大动,这玩意怎么可能不好吃呢!
顾明月不信邪的伸手盛了一碗粥,舀了一大勺子放进嘴里。嚼动几下,她点点头咽了下去。
“这不挺好的吗,哪里难吃了?”
顾明月这人有个毛病,对自己做出来的食物,亲妈滤镜太重,导致她失去了正常的味觉判断。她见谢太太仍旧哭哭啼啼的模样,略带狐疑的扫了她一眼。
“娘,不是我对你有意见,怕是你对我有意见吧?你一大早叫我做了这样好的粥又不吃,是什么道理?”
“你莫不是疯了,还这样好的粥?这粥又苦又咸,真难为你怎么做出来的,这东西是人吃的吗——”
谢太太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顾明月伸手端过跟前的那碗粥,像喝酒似的一饮而尽。
谢太太嘴边的话怎么都骂不下去了,你说这粥不是人吃的,她偏还吃光了,旁边丫鬟仆妇们不知情,倒好像显得她故意为难人似的。
三两下吃完粥,顾明月心中腹诽,这南方人真是事儿精,婆母架子这般大,这是等着她亲自伺候才肯吃呢。
她拉开椅子,起身走到谢太太身旁。
“娘,是要我伺候你才肯吃吗?行,这都是我做媳妇的本分,我喂你吃。”
说完,拿勺子舀了满满一大勺,凑到谢太太嘴边要喂她。谢太太忙扭过头,谁料顾明月伸手在她后脑勺轻轻一托,她的脑袋仿佛受了万钧之力,竟怎么也动不了了。
“我不——呜——”
一勺子塞进去,谢太太眼泪都要出来了。她鼓着腮帮子要吐,顾明月眼疾手快的在她锁骨处拍了几下,她的嘴巴竟不受控制似的,机械的嚼动起来。
顾明月松口气。
“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趁热吃吧,一会凉了就不好了。”
一勺接一勺的喂完,顾明月松开谢太太,谢太太翻着白眼,半晌说不出话。顾明月转头把视线盯在谢京墨和谢雅柔兄妹身上。
“你们怎么不喝粥啊?”
谢京墨傻眼,刚才那粥他尝了一口,分明又咸又苦,娘怎么都给吃光了。莫非是年纪大,胃口也重了?
搞不清老人家的想法,可这粥,他却是喝不下去的,他忙转头看向一旁的小厮。
“晓晓,我们都吃饱了,墨宝,这些都赏你了。”
墨宝有些欣喜的上前端过,听厨房里的人说,少夫人做菜味道一绝,他早就想找机会尝尝了。
“快趁热吃,吃完再走。”
墨宝感动的就着碗喝了一口,脸色顿时大变,他腮帮子鼓的跟青蛙似的,一副想吐又不敢吐的模样。最后咬了咬牙,眼一闭,喝毒药似的把一碗粥囫囵吞下。
众人都松了口气,谢太太缓过神来,正要说话,旁边有丫鬟上前提醒。
“太太,祖庙那边要赶在巳时之前进去,如今已经过了辰时,你看——”
谢太太一愣,正事要紧,她顾不上再跟柳晓晓算账,狠狠的瞪她一眼,忙不迭的吩咐更衣备轿,扶着贴身丫鬟秋菊走了。
“太太,少夫人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方才赵妈妈来找我诉苦,说少夫人早上莫名其妙在厨房发落了她一阵,半点不顾及您的颜面呢。”
秋菊觑着她脸色小声的说话,谢太太冷哼一声。
“还能是怎么回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呗,装那么久,把我墨儿哄的团团转,我当初就说这商户家的女子不能要。”
谢太太板着脸,想到祖庙,她脸上又露出一丝隐隐的笑意,高耸的颧骨仿佛都松了下来。
“她也没多久好得意了,以后我再给墨儿好好寻个读书人家的大家闺秀。
秋菊,你的心思我知道,这妒妇自己不能生,还不容墨儿纳妾。等往后寻个贤良的,我就做主把你指给墨儿。”
秋菊红了脸,羞涩的低下头看自己脚尖。
“瞧太太说的,我是要在太太身边伺候一辈子的。”
谢太太看着她,笑而不语。
“晓晓,你换身衣裳,咱们去祖庙祭祀完,我带你在旁边的瘦西湖逛逛。湖边的桃花和芙蓉树都开了,景色很不错。”
两人回到房中,谢京墨命丫鬟去拿出门的衣裳。
瘦西湖?顾明月眼前一亮,瞬间扬起了笑容,对啊,这里可是江南啊!楚先生是怎么说的来着,“烟花三月下扬州”,这是他的扬州啊!
她当下便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看着丫鬟们捧了几条款式各异的襦裙过来铺在床上。顾明月低头一看,只见眼前是清一色的米白杏白,最下头夹了一条红色的,隐隐露出一角。顾明月伸手把那件绛红色的石榴裙抽出来。
“就这件吧。”
边境战事频繁,宣府镇隔不了多久就满城办丧事,家家户户都穿白的,她早就看腻了。
谢京墨很是意外,他素来喜爱白色淡雅高洁,晓晓便乖顺的备着各种白色的衣裙,怎么今日竟选了条红的。
“晓晓,我觉得还是这条杏色的百合广绣裙好看。”
谢京墨伸手指了指另一条裙子,顾明月转头一看,嫌弃的摇摇头,“不要,这颜色晦气!”
谢京墨一噎,竟不知要说什么,顾明月已经一阵风似的把衣服都换好了。
柳晓晓五官明艳,容貌瑰丽,其实很适合艳丽一些的打扮。往日清汤素面的样子,起码损了她三成姿色。
今日这红色的衣裙一穿,顾明月精气神又好,看着丰姿旖丽,连谢京墨都有一瞬间的愣神。
谢家的祖庙坐落在瘦西湖旁边,附近还有一座远近闻名的大明寺。大明寺香火鼎盛,寺中的和尚每隔一旬便要去谢家祖庙里做一场佛事,这份殊荣,旁人是怎么都羡慕不来的。
谢太太携着众人去家庙中祭祀完毕,有些恭敬的将一个荷包递给旁边一位老者。
“七叔,拜托你了。”
谢七公皱起眉头,视线在顾明月身上转了一圈,露出几分不忍。
“侄媳妇,你真要如此?怀安不喜欢这风俗,如今大家照着做的也少了,没必要非得这样。”
谢太太梗着脖子,压低了嗓音。
“七叔,这话我就不赞同了。怀安叔他再是曾经的状元,还有个首辅姻亲,就能管着我的家事了?我们毕竟是隔着好几房的堂亲,这喜礼我要办,谁也说不出什么的。”
谢七公见她执拗如此,只得点点头,把那荷包收了。
“别搞出人命就好,日子还是这个月十五。”
谢太太这才松口气,脸上带了几分喜色,又拉着谢京墨夫妻去隔壁的大明寺里上香。
几人刚走进寺庙,迎面便跌跌撞撞的跑出两名貌美的女子,见了顾明月,其中一个女子忍不住出言劝阻。
“姑娘快别进去了,四大纨绔又在里头调戏人!”
其中一名女子跺跺脚。
“这个谢思远,若不是有个当首辅的外祖父,迟早叫人打死!”
两人携手匆匆离去,谢太太叹口气,有些不屑的撇撇嘴。
“怀安叔太惯宠子孙,我们墨儿可比那谢思远强多了。”
谢思远是谁?扬州首富谢璧的独子,当朝首辅,一品太保夏士奇的嫡亲外孙。
扬州民间有一象四牛,七十二金狗的说法。所谓‘一象、四牛、七十二狗’者,皆资本雄厚,财产达五千万两白银以上者称之曰‘象’。一千万以上者,称之曰‘牛’,其在五百万到一千万之间则譬之曰‘狗’。
这独象,便是谢家了!
谢家公子谢思远和“四牛”里头的两位公子容仪、钟少阳交好,再凑上扬州知府的独子王博文,四人号称扬州四大纨绔。
这几人整日声色犬马,无事生非,时不时还要调戏良家妇女,当真是人憎狗厌。却仗着家中有权有势,众人拿他们没有办法,撞上便只能自认倒霉。
“墨儿,既如此,便让晓晓在这等着,你随我去上个香就出来。”
谢京墨点点头,跟着谢太太走了进去。留顾明月一人在殿外等候,顾明月第一日到扬州,正是好奇心强盛的时候,哪里肯乖乖等在原地。
她见谢京墨两人进了寺庙,忙转个身,自顾自的溜达到旁边去玩了。
“姑娘,这边偏僻,我们莫要再往前走了。”
“我快热死了,我看前头有条小河,溪水甚是清澈,我去抹把脸就回来,你在这儿等我。”
顾明月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往前拎着裙摆跑了。她来到溪边,此处格外清幽,旁边种了密密的翠竹,遮出一大片浓荫来。
顾明月蹲到河边,往脸上鞠了几把水,见四下无人,又脱了绣花鞋,将一双雪白的玉足伸到河里,满足的叹了口气。
“长干吴儿女,眉目艳新月。屐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
身后,一道清朗悦耳,略带轻佻的年轻男子声音响起,顾明月好奇的转头去看。
只见不远处,一位身量修长,面容出众的年轻男子正挥着把折扇,懒洋洋的斜靠在一棵翠竹旁。他鼻梁高挺,嘴唇纤薄,明明也是一副书生打扮,一双细长的眉眼却有些勾魂摄魄,给他平添了几分魅惑之意。
顾明月心里暗叹一声,此人真是一副好相貌,倒比她家中那小白脸长的带劲多了。
见顾明月转头,谢思远眼中闪过一闪而逝的惊艳。身后竹林里钻出三个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纷纷挤眉弄眼的朝这边看。
“咳咳。”
谢思远将扇子刷的打开,又摇头晃脑的吟了一首诗。
“六寸肤圆光致致,白罗绣屧红托里。南朝天子欠风流,却重金莲轻绿齿 。”
“好诗好诗!远哥好文采!”
“这位小娘子,可要上来同我们一起玩?”
容仪、王博文几人一同哄笑起来,对着顾明月不停的抛媚眼。
“你是在夸奖我吗?”
顾明月歪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眼前几人。这南方的书生真是不一样啊,夸人也夸的这样好听。瞧瞧这诗做的,什么金莲绿齿的,听着就雅致极了。
谢思远一愣,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哦,多谢了,你长的也很俊。”
顾明月脸上扬起灿烂的笑意,礼尚往来的将谢思远也夸了一通。她看了眼谢思远身旁几人,冲他们点点头。
“你们长的虽不如他,也勉强还算清秀。”
视线移到王博文身上,顾明月住了嘴。
三个纨绔顿时收起脸上的表情,一脸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貌美姑娘。
勉强,清秀?
“噗嗤~”
谢思远憋不住笑出声来,有趣,这姑娘真是太有趣了。他把衣袍整了整,吊儿郎当的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递到顾明月的身前。
“此处水凉,我扶姑娘上来?”
身后三人的面色好了一点,还是远哥给力,居然敢说他们勉强清秀,看吓不死她。
尖叫吧,哭泣吧,逃跑吧!
顾明月在几人的灼灼视线中,淡定的点点头,把手放入谢思远手心。就着他的力道轻轻一压,身姿灵活的跃上了岸。
漠北民风本就开放,顾明月自两三岁时便在军中长大,小时候还整日跟男娃娃们一起泡在河里抓鱼摸虾。后来领了十几年兵,对男女之防就更不当回事情了。
军中弟兄们高兴起来,搂腰搭肩,不高兴时,拳打脚踢摔成一团,人人都不将她当个女人看,时间一久,她自己都忘了。
手中温热柔软的感觉一触即心,谢思远傻眼了。明明自己是调戏她,看她的神态,倒好像自己是个伺候人的奴仆一般,说好的害羞逃跑呢?
谢思远不甘心的看了顾明月一眼,低头凑到她耳边,语调暧昧缱绻。
“姑娘闺名叫什么,我同姑娘一见如故,可否邀请姑娘一同游湖?我寻艘花船,咱们一起去喝酒如何?”
“嘿嘿嘿~”身后几人一齐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远哥厉害!邀请女子坐花船,这姑娘便是再大的胆子,也该跑了吧。
顾明月眼前一亮,游湖啊!她长这么大,都还没有坐过船呢!
“我叫顾明月,你呢?”
谢思远眼尾上挑,颇带风流的扫她一眼,“鄙人谢思远。”
“思远兄,去哪里游湖,咱们这便走吧!”
顾明月掏了帕子擦干玉足,将鞋袜穿好,满脸期待的看着谢思远。旁边几人一同傻眼,这姑娘到底什么来路,风尘女子?看样子也不像啊。
顾明月一脸兴奋的凑到他们身旁,同众人笑着打了招呼。扬州四大纨绔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的跟在顾明月身后往前走。
几人刚走了几步,正遇上追着她来的大丫鬟翡翠。翡翠见自家小姐和四大纨绔在一起,吓的脸都白了。
“小姐,小姐,太太还等着呢,咱们快些回去吧。”
翡翠大着胆子,浑身哆嗦的走上前来拉顾明月的衣袖,顾明月不悦的板起脸。
“我出来才一会儿,这么早回去做什么?我已经同思远兄约好了要一起去游湖,在花船上用午膳,你回去同谢京墨说一声。”
花,花船?翡翠彻底傻了,小姐莫不是得失心疯了,花船都是妓子招客的,良家女子如何能上花船?
“小姐,这不行了,让太太知道可如何是好,你快跟我回去!”
翡翠紧紧扯着顾明月的衣袖,将她往旁边拖。顾明月不高兴的一扯衣袖,翡翠只感觉一股大力袭来,身子情不自禁的就往前扑倒,摔在地上。
“你这是要做我的主?”
顾明月语气森冷,她微微弯腰,自上而下俯视着翡翠,眼神尖锐,锋利如刀。
翡翠只感觉一股极重的威压扑面而来,她战战兢兢的低下头,竟不敢同顾明月对视。
“不敢,奴婢不敢。”
顾明月不轻不重的冷哼一声,伸手扯了谢思远就越过她往前走。
“思远兄,咱们走吧,家仆不懂规矩,不必放在心上。”
几人越发看不懂了,这明月姑娘看着像是什么家教森严的富户人家。可是遇见他们四大纨绔,非但不怕,还上赶着往前凑。
不像是要攀龙附凤,倒有一副天真率直,随性洒脱的姿态。整个人看着就像是一个怪异又和谐的矛盾体,举手投足都充满了难言的神秘感。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到湖边,容仪几人恢复了以往轻松的姿态,嘻嘻哈哈的同谢思远打闹。
“红玉姑娘若是听见远哥来了,保证扫榻相迎,哈哈哈。”
湖边有相熟的龟公迎上来,一叠声的爷爷祖宗的叫,奉承一阵,他走到湖边扬了几面旗子。过不多时,一艘精致的画舫缓缓驶来。
顾明月兴奋的看着眼前的船只,只见这画舫上下两层,雕梁画栋,张灯结彩。远远的,就看见有几位身姿曼妙的女子衣着华丽,靠着栏杆朝这边招手。
“远哥哥,你都好久不来了,人家想死你了。”
几人刚上了甲板,便有一名瓜子脸的貌美女子挥着手绢,软绵绵的朝谢思远靠过来。
“去去去,就你,还想占咱们远哥的便宜,红玉呢,叫红玉出来。”
王博文护花使者一般,伸了长腿拦在那女子和谢思远的中间。那女子脸色变了变,有些紧张的侧了头,声若蚊蝇。
“昨晚张公子歇在这里,现下还没起身呢。”
“什么?张驰这个混蛋!”
几人义愤填膺的撸起袖子就要往里冲,张驰和“四牛”里头另外两家的公子,人称“扬州三害”,是他们“四大纨绔”的死对头。
大家抢地方喝酒,抢出名的妓子,抢品相好的蛐蛐和斗鸡,不管在哪里遇上,都得划下场子来分个高下。
这红玉姑娘是近来风头正盛的清倌人,说什么只卖艺不卖身的。谢思远捧了她好一阵,金山银山的往下砸钱,好容易砸到她松了口,还将贴身的肚兜送了出来。没想到竟叫张驰捷足先登了,平白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口气如何能忍。
“嘭!”
舱房的门被一脚踹开,红玉有些惊慌的裹紧了身上的衣裳,不知所措的看着冲进来的王博文几人。
“好啊,你这婊子,在我远哥面前拿腔做势装清高,转头就和这丑猪睡一起,你这下贱东西!”
红玉眯着眼睛,远远的看到舱门外头的谢思远,他逆着光,发丝在日光下仿佛都带了光晕,整个人清俊的如天人下凡一般。她当即红了眼眶,有些委屈的转过头去。
“你特娘的说谁蠢猪呢!”
张驰掀开被子,胡乱的套好衣裳,得意洋洋的将肚子一挺。摘了谢思远的花,他今日心情别提有多好了,对王博文的粗言粗语倒并不放心上。
“你们这远哥,可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的,哈哈哈哈哈,昨日红玉搂着我好哥哥好老公的叫了一整晚,别提多喜欢我了。红玉,是不是?”
红玉垂着眼眸,也不答话,只懒洋洋的摆弄着自己的发梢。
“行了,别在那装腔作势的,睡就睡了,爷还能少女人了?红玉,给我备一桌菜来,你们船娘做的湖鲜不错。”
谢思远竟不多看她一眼,说完就转身走了,一位身量修长的姑娘跟在他旁边,从背影看着,纤腰一握,身段惊人。
张驰眯着细小的眼睛,斜勾了唇角。
“哟呵,难怪对你不在意了,原来自己带妞了?这我倒要下去看看热闹,谢思远可是头一回将女子带在身边。”
红玉愣怔片刻,伸出素白的手,将散了一地的衣服捡起来,张驰一走,她忍了一夜的眼泪才一颗一颗的滚落下来。
谢思远,你不要的,我赌气给别人了。没料到你竟这般不在意,妈妈说的对,原是我痴心妄想了。
红玉倔强的咬住下唇,将那堆衣服丢了。另寻了华丽的衣裙穿好,画上精致的妆容,这才吩咐了丫头去厨房,自己摇着手绢,婷婷袅袅的下楼去了。
花厅中,对面整齐的各摆了四张紫檀木束腰案桌,前头是一个小圆台,台子上一位姑娘正在抚琴。
案几旁边,已经有两位公子坐了,正摇头晃脑的举着酒杯对饮。
“今日张驰当新郎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咱们两个孤家寡人。”
“哈哈哈,旭哥儿,你府里的姬妾一个赛一个的娇艳,你要是想,还不是日日都能当新郎?”
“那叫什么新郎啊,都是些旧面孔。”
谢思远几人步入花厅,闻言冷笑一声,搭话道:“这还不简单,你们两个都想做新郎,各自拿家里的姬妾出来换一换不就成了?”
“你——”
两人一齐对着谢思远怒目而视,待想到他今日的目的,陈旭眼睛一转,对着空气挥了挥手。
“ 好大的酸味啊,谢思远,你今日熏的什么香,莫不是你家丫鬟弄混了,熏成醋了吧?哈哈哈哈……”
两人一齐拍着手笑,谢思远冷冷看他们一眼,也不答话,只伸手请了顾明月落座,顾明月倒是好奇的在几人面上扫了一眼。
张驰匆匆赶来时,正对上了顾明月探究的眼神。他顿时惊艳的瞪大了眼睛,霍,谢思远从哪里找来的姑娘?转念一想,他就明白过来,谢思远这是知道红玉被他睡了,故意找个更漂亮的来砸场子呢,可不能叫他如意了。
张驰当即一整衣袍,腰带上缀满的玉佩古玩“乒乒乓乓”的响了起来,给他平添了几分自信。
谢思远这个傻帽,妞儿爱俏婊子爱钱,他一天天的送些琴啊画的,搁那装高雅。谁吃那套啊,瞧瞧他,一箱子银锭砸下去,还不是想睡哪个就睡哪个?
张驰眯起绿豆般的小眼睛,迈着有些肥胖的身躯,吊儿郎当的来到顾明月跟前。
他将一只脚踩上顾明月身前的矮几,黑色袖金线的靴子上头,一颗硕大的南珠熠熠生辉。
“这位姑娘,鄙人姓张,嚣张的张——”
“我看你是张不开眼的张,闭着眼睛跟我说话,你礼貌吗你?”
顾明月不悦的把他的脚从桌上拍开,这小胖子怎么回事啊,鼻孔朝天,说话时闭着眼也不看人,也太过分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
容仪和钟少阳笑得抱做一团,张驰眼睛本来就极小,他平素很是介意别人说他这点。顾明月这样直接戳人心肺,嘴巴实在是太毒了。
“你这贱人!”
张驰气的鼻子都要歪了,他愤愤的举起拳头。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拉住他,谢思远压着笑意,将张驰从顾明月身前拉开。
“开个玩笑而已,张大公子情场得意,何必跟她计较。怎么样,今日我做东,整一顿全鱼宴?”
张驰心里舒坦了,他睡了谢思远的女人,人家还要上赶着请他吃饭。谢思远这狗东西,莫非知道他舅舅要升户部右侍郎了?哼,倒是识抬举。自今日起,扬州第一纨绔的名号就是他张驰的了!
他狠狠瞪了顾明月一眼,放下了拳头,扫了扫衣袍,神气的走到顾明月对面的案几上坐了。
顾明月饶有兴致的盯着台子上那“咿咿呀呀”唱小曲的姑娘,这曲子软软娇娇的,唱的真是好听。她看的专心,过了片刻,另有一貌美的姑娘弱柳扶风一般走上了台。顾明月定睛一看,这不是刚刚在房里衣衫不整的那位吗,穿好衣服竟这般好看。
红玉对着众人行了一个礼,视线悠悠的转了一圈,有几分幽怨的自谢思远身上扫过。
“难得今日各位公子捧场,红玉给大家跳支舞吧。”
红玉扭着腰肢,娉娉婷婷的走到厅中,她轻抬起素白的玉手拍了拍。那抚琴的丫鬟变了几个手势,琴音一转,如泣如诉,哀婉低扬。
红玉顺着乐声扭腰提胯,轻甩水袖,身段柔的似细柳一般,却又带了几分韧劲。顾明月一下就看呆了。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红玉舞了片刻,过不多时,两旁有丫鬟鱼贯而入,端着碗碟盘盏走到案几前,轻手轻脚的将菜放下。
顾明月伸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入口软嫩鲜香,触牙微弹,连她这种素来牛嚼牡丹的人,都忍不住细细品尝起来。
顾明月吃了几口菜,又自饮了一杯酒,酒一入口,顾明月就皱起了眉头,情不自禁的“嘶”了一声。
谢思远有些好笑,“明月姑娘可是喝不惯?这酒——”
“这酒淡的跟马尿似的,屁点滋味都没有。”
顾明月摇摇头,看见他们几个脆生生的面容,又有些了然的“哦”了一声。
“不过你们几个还小,喝这个倒是正合适。”
小?说我们小?纨绔们齐齐变了脸色,男人怎么能被说小!
谢思远再也忍耐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
“呵呵呵,听起来明月姑娘酒量很不错嘛。不如我让人拿几坛子上好的竹叶青来,咱们喝个痛快?”
顾明月点点头,听说竹叶青是江南名酒,她在西北可无缘品尝。过了片刻,旁边的丫鬟给她另斟上一壶淡绿色的竹叶青,顾明月喝了一口,惬意的眯起眼睛。
“好酒。”
入口热劲十足却不辣嗓子,后味又醇厚甘香。顾明月痛快的自饮了一壶,再抬头看对面的娇软美人挥袖跳舞,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精致的享受过。她心满意足的眯了眼睛,有几分飘飘然了。
便在这时,容仪将筷子搁下,把身子凑到一旁谢思远的方向说话。
“这红玉昨晚不是刚同张驰洞房,怎么还有力气跳舞,看这扭的——啧,张驰昨晚到底折腾了多久?有半炷香吗?”
“哈哈哈哈……”
钟少阳配合的夸张大笑起来,他摇头晃脑一阵,手握酒杯对着张驰一点一点的。
“张大少今日瞧着精神也不错啊,看来昨晚睡的很好了?红玉没接过这般轻松的客,银子赚的容易,难怪要叫你好哥哥了,哈哈哈——”
张驰怒了,他咬牙切齿的端了桌上一盘菜,就用力朝钟少阳的桌上丢过去。
“我去你妈的!”
盆盏碎裂,菜汤飞溅,浓稠的汤汁洒了一地。红玉慌乱的拎着裙摆,有几分无措的站在原地。
钟少阳脸也黑了下来,他将桌上的一碟醉虾回掷了过去。那琉璃盏碎了一地,白虾在地上胡乱的蹦跶。
“张胖子,你特码再丢一个试试?”
“住手!”
顾明月冷喝一声,张驰气呼呼的朝她斜瞪一眼,又将桌上的盘子飞了两个出去。
“你算什么东西!敢管爷的闲事!我偏不住手,你奈我何?”
顾明月看着满地狼藉,只感觉一股火气从脚底噌噌冒起。这样好的菜!这样美味的鱼虾,竟然就这么丢了!
她黑着脸起身,疾走几步来到张驰旁边,抬手就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脑门上。
“我特娘的让你住手!你聋了吗!”
众人傻眼了,目瞪口呆的看着气势汹汹的顾明月,和被抽了一巴掌,呆呆捂着头回不过神的张驰。
呆怔了片刻,张驰回过神来,他“嗷——”的怒叫一声,紧紧的捏住拳头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案几,桌上杯碗盏碟滚了一地。
“你敢打我!你这贱人居然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明月往前走了一步,温婉的眉眼瞬间锋利如刀。她寒嗖嗖的打量着张驰,从鼻腔里冷哼一声。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明月声势迫人,气场强大,张驰被她冷厉的视线盯着,一时间有些拿不准她的来路,声音弱了下来。
“你,你是谁?”
顾明月松了口气,太好了!不知道我是谁,那就不用担心会连累柳晓晓了。想到此,她再也无所顾忌,抬了手劈头盖脸就朝张弛脸上打去,边打边骂。
“不知道我是谁你还这么嚣张!我叫你浪费食物,我叫你浪费食物!”
张弛努力抬手护住大胖脸,龇牙咧嘴的起身反抗,他刚抬起手,就被顾明月一个巴掌拍在地上。顾明月一脚踩上他的后背,继续拿巴掌扇他的头。
这是她在军中养成的习惯,她并不会花架式的武艺,她只会杀人。枪林箭雨中出生入死,顾明月抬手就是杀招,这却不适合教训新兵。因此带兵时,有那不听话的兵痞子,她就伸手只拍巴掌,既能教育人,打灭他的气焰,又不会真叫人受伤。
顾明月正扇的飞起,一旁的陈旭两人忍耐不住了。陈旭叫了一声就扑上前来,“你这贱人,敢这样对我们弛哥。”两个人扑到顾明月身上,一人去抱手一人去拖脚。
三人缠成一团,谢思远几人只感觉眼前一花,不知顾明月使了个什么招数,片刻功夫就将陈旭两人踩在脚下了。她将三人叠罗汉似的叠成一团,陈旭被叠在最上头,顾明月一只手压在他的后背上,另一只手五指大张,“噼里啪啦”的在三人头脸上响成一片。
“嘶——”
谢思远看的后槽牙都痛了,这姑娘实在太生猛了,他有些小心的往后退了几步,撞上朝他聚拢着缩过来的容仪和钟少阳两人。
“姐姐——姑奶奶——我错了,饶命啊,饶命啊——”
张弛先哭起来了,他被两人压在地上,本就有些吃不住力道。再加上他身体最胖,脑袋也大,顾明月十个巴掌里头起码一半是扇在他身上的。他被打的眼冒金星,头昏眼花,再也顾不得什么尊严和骄傲的,赶紧哭着连声讨饶。
他这一哭,陈旭两人也“哎哟哎哟”的叫嚷起来,三人不住的求饶。顾明月出了心头一口恶气,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陈旭抱着头脸翻身滚了下来,三人捂着脸齐齐的蹲在一旁。只见片刻功夫,几人的脸就肿成了猪头一般,完全看不出原来的五官面目了。
“我这人最恨浪费食物的,你们把桌上的东西都给我吃光了。地上的鱼虾也捡起来,都给我吃干净!”
顾明月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旁,冷冷的伸手朝旁边一指,那三人耷拉着脑袋,听话的走到案几旁坐下来,开始埋头吃东西。因着脸颊肿痛,几人一边吃,一边时不时的发出“嘶嘶——”的抽气声,场面一时间有些诡异。
谢思远有些哆嗦,他颤抖着朝后退了一步,手刚够上门上的铜环,顾明月的视线扫了过来。
“思远兄——”
顾明月脸上扬起了笑意,“你们快坐,多谢你的款待,今日的饭菜真是好吃。来,我敬你一杯,这桌上的菜不吃完,谁也不许走哟~”
“啊?哦——好,明月姑娘客气了,客气了。”
谢思远背上冷汗蹭蹭,他慢吞吞挪到案几旁坐了,视线朝着张弛的猪头脸一扫,咬着牙开始风卷残云。
一顿饭直吃到日暮时分,顾明月此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她喝光了四壶酒,将桌上的菜肉扫了个一干二净,满意的拍着肚子站起身。
“今日真是痛快,思远兄,咱们去外头逛逛?”
谢思远扶着墙壁,缓缓的撑着起身,他慢吞吞的跟在顾明月身后走出船舱,只感觉随便一动,仿佛就要吐出来。
两人走到甲板上,船舱里头的几人终于松下神来。
张弛抱了一个盆子没命的呕吐,眼泪飞溅。
“容仪,你们给我等着,呕——竟然找了这样一个奇葩来对付我。”
“哈哈哈,张弛——呕——你也有今天——呕——”
舱内笑声骂声一片,舱外顾明月站在船头,凭风而立。
湖水是凝然不动的一缸绿酒,小舟荡浆采菱,歌声泠泠。柳下渔人,依船晒网,还有醉卧船头,嬉笑赏莲的,欢笑之音不绝,丝竹之声靡靡。
湖上有袅袅白雾,将一切如梦似幻的笼罩在内。恰如楚先生所形容的,江南,美的就像一个梦。
顾明月脸上带着笑,神情却有一些落寞。这样的美梦,她守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到临死了,也没有机会来江南看一眼。
“柳晓晓,谢谢你。”
顾明月轻轻动了动唇角,谢谢你让我有机会来江南。
她迎着风舒展衣袖,有几分沉醉的闭了眼睛。不知柳晓晓怎样了,她看着是个极娇柔的性子,可别吓坏了才好。
——————
柳晓晓岂止是吓坏,她简直吓傻了。
她已经在那棵歪脖子枣树下枯坐了半日,西北风沙大,她发丝里凌乱的洒了许多沙粒。如今明明是暖春,北风刮在脸上却像刀子一般。
她闭着眼搜索了一番脑子里的记忆,张开眼时,那张晒的蜜色的脸又白了几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混在军营里头,整日舞刀弄枪,和一帮男人称兄道弟,闺誉半分不存,这往后,可如何嫁的出去啊。
她失神的看了一眼头上的歪脖子树,吓的浑身一哆嗦。这棵树,这不就是吊死顾明月的那棵树吗,莫非我以后也要死在这里。她颤抖着伸手捂住脖子,嘴巴一扁,红着眼眶就要落泪。
“明月!明月!你怎么还在这里!”
远处气喘吁吁的跑来一个皮肤黝黑,眉目俊朗的少年,那少年穿着一身军服,身高腿长,一笑就眯着眼露出一口大白牙。
“哟,顾校尉不会是要哭鼻子吧。”
这少年笑着一巴掌拍在柳晓晓肩上,将她拍了一个趔趄。
“行了行了,不就是罚你去伙房当火头军吗,要哭的是我们才对,你丧着个脸干什么!”
“你做什么,痛死了!”
柳晓晓嗔怒的咬住唇,不悦的捂着肩膀瞪他一眼。
“夷——”
韩俊龇着牙退了一步,怪叫一声,满脸嫌弃的看着柳晓晓。
“好恶心啊,你娘们唧唧的干什么!”
比方才更加重的一掌拍来,柳晓晓瞬间往前扑了出去,她委屈的撑着手肘转回身来,一脸的泫然欲泣。
“呜呜,韩俊,好痛,你干什么呀!”
韩俊龇牙咧嘴,夸张的皱着眉头,冲上来绕到她背后,一只手勒住柳晓晓的脖子,一只手卡在她肩头上。
“呕——顾明月,你今日是想活活恶心死我,好下贱的招数!我跟你拼了——”
“咳咳咳!”
咽喉处一阵窒息感传来,柳晓晓手忙脚乱的挣扎了一阵,身体有记忆本能的扭住韩俊的手,将他一个过肩摔,狠狠的掼到地上。
“嘶——”
韩俊摸着屁股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又弯了眉眼露出那口大白牙,将手亲昵的搭在顾明月的肩上。
“这才对吗,总算正常了一点。明月,不是我说你。你这死驴性子,千总大人好歹是你亲爹,你跟你爹服个软怎么了?非得白白挨了那二十军棍,你才舒坦了?”
韩俊一边说,一边瞄准她挺翘的臀部狠狠踢了一脚。
“屁股烂了没有?”
他嘴里喊着,人已经如离弦的箭一般,怪笑着冲了出去。
柳晓晓呆呆的怔在原地,眼窝里蓄了半日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一滴接一滴的滚落下来。
这人搭她的肩,还踢她的,她的那处。她才来半日,就失了清白了,呜呜呜,相公,我对不起你。柳晓晓抽抽搭搭,抹了眼泪慢吞吞的朝前走去。
前头是一片低矮的枣林,此时还是早春,那枣子只零星的冒着几片绿叶。柳晓晓拐过那片林子,一处低矮的沙坡出现在眼前。
只见一队列兵,各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整齐的站成一排。他们手握长枪,正对着沙坑放水。
柳晓晓傻了,她错愕的瞪大眼睛,捂着嘴唇,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呀——”
她一边尖叫,一边扭身就跑,步履蹒跚,身形狼狈。
“啧,校尉怎么叫的跟个女人似的。”
“她本来就是女的啊。”
“放你娘的狗屁,你敢侮辱我们顾校尉,我弄死——咦”
举着的拳头停了下来,伸到脑后尴尬的挠了挠。
“顾校尉好像确实是个女的,你不说我都忘了,哈哈哈。”
众人打着哆嗦,系好裤带,嘻嘻哈哈的勾着肩往营地的方向走。
“今日晚膳是校尉做吗?哥几个,惨罗~”
“哎,早知道中午多吃几口。”
柳晓晓跑的摔了一跤,她狼狈的爬起身,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膝窝里痛哭出声。实在是太可怕了,这到底是什么可怕的地方啊。她哭了一阵,情绪发泄完,总算慢慢平静了下来。
“明月,明月——快,你再不快一些,我们都赶不上晚饭了!”
韩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柳晓晓抬手理了理鬓发,擦干净泪水,磨磨蹭蹭的朝前走去。
是了,顾明月之前得罪了镇守太监,被她爹顾千总狠狠的打了二十军棍,还罚她做一个月的伙夫。今日是第一天,若是她误了大家的饭食,顾千总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大夏朝为抵抗北边的胡人,在北部边境沿长城防线陆续设立了九个重镇,史称“大夏九边。”
九边重镇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绵延万里。宣府镇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段。
宣府镇所辖长城东起四海治所,西至祁连山东山脚,是一个长长的凹字形。
这凹字形的西段夹在祁连山和燕山之间,是一大片广袤的沙地。沙地的略北端,有一条自西向东的矮山脉,名为野狐岭。过了野狐岭,就是胡人的地盘了。
往年胡人进攻时,常常在野狐岭上摆好阵型,列队冲锋。他们骑兵本就速度奇快,又占了地利,一冲之下,大夏的军队瞬时就成一盘散沙。
几代人的鲜血染红了这片沙地,再后来,朝廷斥巨资在这单独修建了一段城墙。顾家所在的怀安卫所,守的便是这段城墙。
卫所设在城墙之后的一片沙地上,简单的用黄土垒了一大片低矮的平房。兵士们吃饭睡觉操练,都在这营房里头。
因着顾明月身份特殊,顾父在营房不远处的村子里单独给她找了个院子,每日操练完,她就走上一段沙地,拐过一片枣子林,回到自己的院中休息。
此时日头已经西斜,硕大的圆日摇摇欲坠的悬在城墙上头,将漫天的金光散在一望无际的黄沙地上,瞧着很有几分苍凉壮阔之感。
柳晓晓却没有心思欣赏这份辽阔的美景,她咬着唇,将身子掩在土墙之后,小心翼翼的探了半个头出去。
大厨房里头,沿着墙根垒了些土灶,火已经烧好,屋子里比外头热些。一旁的空地上,几个年轻的小兵正忙的热火朝天。
每人面前都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盆子,里头高高的堆了些土豆、洋葱。他们打着赤膊,汗流浃背的一边削土豆一边聊天说笑。
柳晓晓猛的睁大了眼睛,男人!三个光膀子的男人!
她极力的压住脱口而出的尖叫,捂着嘴巴低下头,努力的缩起肩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哟,这不是顾校尉吗。怎么,顾校尉上任第一天,该不会就想偷懒吧。”
身后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嗓音。柳晓晓身形一僵,慢慢的转过身去。
只见站在前头的,是个身量比寻常人都高大的青年。这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目普通,眉眼细长,长了个鹰钩鼻,看人的眼神总带着几分算计似的。
是他,闻晏。
闻晏同顾明月之间,倒有一桩公案。
闻晏入伍已有八年,累了不大不小的军功,本应顺利升成校尉。谁料顾明月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当时她还是个百夫长,带着手底下人日常巡逻时,竟和一队胡人迎面撞上了。
那队胡人里头有一个骨都侯,差不多等于大夏朝的三品文官了。这队人马被顾明月尽数活捉,消息传到军部,总兵官亲自提了顾明月当校尉,闻晏就这么被搁在一旁了。
若是败在别人手上,那没什么说的,可顾明月年纪轻轻,还是一个女的。卫所里有那同他不对付的,每每拿这事激他,说他连个女人也不如。一来二去的,闻晏就记恨上顾明月了。
他并不感觉自己技不如人,只恨自己没有一个当千户的爹。他来怀安卫时,顾明月还是个梳总角的毛丫头呢!而今官职竟然比他还高了半级,叫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闻晏眯着眼睛,摆了摆手,身后有两个小兵抬了半扇牛肉,重重的放到伙房的大长桌子上。
“这一旬的肉菜提前两日,这牛肉可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顾明月,好好表现,可不要叫我们失望啊——哈哈哈哈。”
闻晏得意的大笑一阵,哼着小调带着那两个兵走了。伙房的拾长老葛正抹着汗从门口进来,将闻晏的话听了个清楚。
“娘的!这姓闻的,心眼真是比针尖还小。他有本事自己找总兵官去闹啊,升不上官还赖你了!明月,你放心,叔一定不会让你丢脸,今日晚饭包在叔身上了。”
老葛义愤填膺的朝闻晏离去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将胸部拍的震天响。
军营里头,一旬做一次肉菜,因着伙头兵的厨艺有限,以往的例菜都是做的羊蝎子。羊蝎子这玩意儿,只要将水煮开了,放上大料一起炖,随便怎么造都出不了什么差错。
这牛肉可就不一样了,牛肉是个精贵玩意儿,火候稍微老了点,那肉就柴的嚼不动。
老葛以往做过一次牛肉,有个新兵蛋子大口往嘴里塞,谁料因为嚼不动,那肉卡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差点就当场噎死了。害他被那群兵痞子们堵着门骂了好几天。
如今军士们眼巴巴的盼了一旬的肉菜,顾明月一来就给做毁了,便是她人缘再好,总还是会落得一些埋怨的。闻晏这小心眼的,这是想给顾明月使绊子讷。
柳晓晓心思单纯,想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只一门心思的盯着那扇肉,努力的不去看那几个半裸的男人。
“葛拾长,你可别吹牛了吧!你来做牛肉?那顾校尉今晚准得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要我看,还不如拿水煮个半熟,生吃也比煮老了好。”
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兵站起身来,端着一盘子土豆站到柳晓晓旁边。柳晓晓扫了眼他精壮的胸膛,忙红着脸把头转到另一旁。
“啧,顾校尉,你咋了,你这眼神看的我发毛,倒好像我没穿衣服似的。”
那小兵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光裸的胸,浑身打了个哆嗦。
“呸,顾校尉见过的男人海了去了,人家还稀的看你?要看也得看我,我这胸肌可比你结实多了,顾校尉你瞅瞅!”
天呐!娘啊!救命啊!
柳晓晓被他们一左一右的围在中间,一股陌生的,浓烈原始的男人气息将她包围,她简直想原地昏倒。
这些人同谢京墨太不一样了,谢京墨永远是得体守礼的,哪怕两人在卧房里,他身上的衣服也一直是整齐完整的。
即使偶尔露出身子,他身上的皮肤也是白皙细腻,也并没有这样古古怪怪,四四方方的一块一块肌肉啊。
“你们烦不烦,滚一边去。人心情本来就不好!”
老葛拍着大掌将人赶开,他摸着下巴对那半扇肉盯着看了一阵,无奈的叹口气。
“还是安子说的对,就搞个半熟吧!”
裸男离开了柳晓晓的身旁,她总算能正常思考了,听到老葛的决定,柳晓晓有些惊愕的瞪大眼睛,半熟?
“葛叔,我,我来吧。”
柳晓晓犹犹豫豫的伸出手,按上了那半扇牛肉。她自幼就喜欢鼓捣吃食,对做美食有一种源自本能的热爱,实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这好好的牛肉给做毁了啊。
手里握上一把菜刀,柳晓晓的勇气回来了一些。她自嫁给谢京墨开始,便日日下厨操持,一天都不曾间断过,做了十几年,摸着菜刀倒比捏绣花针还简单些。
深吸一口气,她只把这几个小兵当成了院子里的厨娘和仆妇们。
“今日便做个土豆炖牛肉,洋葱炒牛肉,胡辣汤,再烙个油饼当主食吧。”
“咕咚~”
身后齐齐咽口水的声音传来。
“顾校尉,你咋说一个菜名,我就怪想吃的。你不是真会做菜吧?”
柳晓晓并不回头去看他们,只沉着肩朝一旁伸手指挥。
“你们将土豆切成均匀的小块,洋葱切丝,这扇牛肉,一半切肉丝,一半切牛肉快,再留一小块,切成细细的牛肉粒。葛叔,你去帮我揉面。”
“真的假的,弄的跟真的似的,我咋突然有点期待了。”
安子又吞了口口水,几人将信将疑的按着柳晓晓的吩咐,老老实实的跑到一旁切菜。
老葛见柳晓晓振作起来,顿时老怀大慰。他取了个大瓷盘子,三两下揉好面,就要往锅里烙饼。
“明月,你这就对了吗,不就是做顿饭吗,还能比打仗难?要我说——”
“呀,葛叔,你在做什么?这面还没有发酵呢!”
“发啥?啥酵?这是啥意思啊?”
老葛一脸懵逼的停下手,迷茫的看着柳晓晓,柳晓晓更加迷茫。
“你不发酵,这面都是死面?如何吃的下去?”
“啥死面的,难道面还有活的?”
几人一齐疑惑的看向柳晓晓,满脑袋的问号。柳晓晓瞠目结舌的在原地站了一会,这才想起来,这几个伙头军做的面食,一直都是用的死面!
这面团没有发酵过,做出来的馒头点心又硬又厚实,待天气稍微冷一些,那馒头就硬的能当暗器。
曾经两队演武之时,一个小兵武器掉落,他后来从怀里摸了半个剩馒头出来,竟将对方砸下马去,脑门上磕了好大一个包。经此以后,士兵们经常偷藏剩馒头当武器,后来闹的厉害,营里就禁止他们带剩馒头斗殴了。
脑中回忆涌动,柳晓晓有些哭笑不得的扯了扯唇角,笑完,心里头却又泛起了微酸。
她在江南锦衣玉食的享受,这些守护边疆的将士们,大部分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后来胡人铁蹄踏入,她远在扬州,都听闻了宣府镇那惊天动地的一战。
这里的大部分人,也许到死,都没有吃过一顿正经的饭菜啊。
压下心底的酸涩,柳晓晓将声音放的更柔和了一些。
“葛叔,我来吧,这面团要放在灶边发酵一会,急不得的。”
等面团发酵好,柳晓晓在案板上抹了点油,又另外取了一碗面粉,加了油调制成油酥,在面团上调上油酥。
其他人哪里见过这种做法,一时间都有些傻了眼,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目瞪口呆的看着柳晓晓。
柳晓晓失笑的摇摇头,她此时做顺了手,倒也没有那么怕他们了。吩咐几人将菜都备好,柳晓晓拿了锅铲,麻利的开始炒菜。
到了酉时,士兵们的训练,明显开始心不在焉起来。原因无他,伙房那边飘来的味道,实在是太特娘的香了!
在军里待了几年,啥时候闻过那么香的味道啊。
“这是咋了,顾校尉到底做了个啥,都把人香迷糊了。”
“别开玩笑了,就顾明月那厮,她还会做菜呢?八成是老葛鼓捣了什么新玩意儿,你们还别说,这老家伙,有点东西啊。”
闻晏抽了抽鼻子,内心开始暗爽,这些傻土冒,这是牛肉的香味。军中太久没有吃牛肉,他们都给忘记了。
西北的羊有一股子臊味,牛就不一样了,这都是吃着牧草,喝着天山泉水长大的牛,那肉一煮上,好家伙,简直香飘十里。
然而期待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要不当初老葛也不至于被堵了门。士兵们盼了半日,吃到嘴里的肉干的跟石头一样,又没有半点滋味,心里能不窝火吗。
想到待会顾明月要被指着鼻子骂,闻晏的唇角情不自禁的勾了起来。他干咳一声,努力压下脸上的笑意。
“今日加跑一圈!”
来吧,累死你们,饿死你们,期待死你们,然后把这失望的满腔怒火,都发泄到顾明月身上吧,哈哈哈哈。
兵士们哀嚎着,拖着疲惫的身躯绕着营地跑圈。
今日的操练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等到号角吹响,士兵们排着队到饭厅等候时,一个个肚子都“咕咕咕”的叫成了一片,听着倒像什么整齐的奏鸣曲似的。
“开饭喽~”
闻晏背着双手,满脸期待的排在队伍之中。怀安所里头吃饭,千户以下的官职,不分大小等级,一律跟兵士们一起用餐的。
队伍慢慢挪动,很快就轮到他了,他伸手拿了托盘,盘上三个大瓷碗。打饭的小兵手脚麻利,一碗土豆牛肉,一碗洋葱炒肉,一碗胡辣汤,另外用油纸包了两个厚实的油饼。
闻晏猛的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托盘。
土豆炖牛肉,土豆金黄,汤汁浓厚透亮。洋葱炒牛肉,那牛肉上头也有一层薄薄的勾芡,瞧着肉条饱满鲜嫩。
还有那两个油饼,那饼的表皮焦黄发亮,一层酥皮微微的鼓起,只看一眼,就能想象出一口咬下去,必然要酥脆的掉渣。
这不可能,老葛有这手艺?
“喂,前面的快些!傻站着干嘛!”
身后有不耐烦道催促声传来,闻晏有些颤抖的端了托盘,僵硬的走到自己队里的长桌上。
今日的饭厅比以往都要安静一些,众人不发一言的打好菜,纷纷傻子一般盯着自己面前的托盘猛瞧。待到众人都在长桌旁坐好,厅前的一面锣鼓被重重敲响。
“咚!”
“开饭!”
响声传来,所有的士兵迅速的伸出手握紧筷子,开始对着面前的饭菜风卷残云。
闻晏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油饼。
咸!香!酥!脆!
一股全然陌生的复杂口感席卷了他的感官,他一动不动的鼓着腮帮子,整个人的表情陷入呆滞。片刻后,他试探性的咀嚼几口,“咔嚓咔嚓”,酥脆的面皮在他口中粉碎,油饼里头却是柔软有弹性的。
再嚼几口,压在油饼深处的肉酱冒了出来。油滋滋,鲜嫩无比的牛肉酱混入面皮之中,浓郁的香味在他舌尖爆炸。
闻晏麻了。
他几口嚼完油饼,又夹了一大筷子土豆牛肉塞入嘴里。土豆炖的极烂,又被肉汁浸泡透了,用舌尖轻轻一压,便在口中均匀的铺陈开,包围了每一个味蕾。那牛肉就更加,外头有些焦边,里头却嫩的像豆腐一样,他这辈子长这么大,从没有吃过这样的牛肉。
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闻晏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原来一日疲惫的训练过后,享用美食是这样让人愉悦放松的一件事。他偷偷埋下头,努力抑制住心中莫名其妙涌出来的感动,一口接一口,认真吃着眼前的饭菜。
这顿饭吃到后来,渐渐开始变味了。
营中有一个规矩,打完饭菜,若是吃不饱可以自己再添。可是这添饭,却不用排队了,大家挤到前面各凭本事。闻晏心中矛盾非常,他很想慢慢的享用这顿饭。但若是吃的慢了,后头添饭可就没他的份了!
眼见的前头餐盘里还剩下一小半,闻晏一边加快用餐速度,一边悄悄的伸了一条腿出去,随时做好冲锋的准备。
突然,斜前方的一位士兵站了起来,闻晏猛的抬头看去,是韩俊,韩俊这狗贼先吃完了!
只见韩俊一手拿着个大瓷碗,一手往身边一摆,做了个跑步的姿态,就猛的朝前面打饭的台子冲去。
他一动作,原本安静的饭厅里顿时像冷水入了沸腾的油锅,众人轰然炸响。无数的士兵站起身,三两口把碗中的菜倒入嘴里,而后鼓着腮帮子就拔腿往前冲。
特娘的!这些狗东西,竟吃的这般快!
闻晏要疯,他伸出长腿,拼命的扒拉开身边的人,朝着饭台挤了过去。
“老葛老葛老葛,再给我两个油饼,再给我两个油饼!”
老葛憋下心中的得意,只装作没有看见闻晏一般,那打饭的汤勺独独错过他,往旁边士兵的瓷碗里伸去。不到几息之间,原本盛着土豆牛肉和洋葱炒肉的两口大锅便空了。
有那不甘心的士兵挤到跟前,拼命的用手里的小汤匙去刮锅底。
“嘎吱嘎吱——”
密集的嘎嘎声响起,片刻后,老葛的惨叫传来。
“啊!我这个月新买的锅!你们这些兔崽子,都给我滚开!”
闻晏挤在人前,拼命的弓着背抵抗身后的人群,挤的一脑门子汗,老葛偏不给他打饭。正愤怒间,眼前的碗突然一沉,闻晏抬起眼睛,只见顾明月笑眯眯的把两个油饼放进了他的碗中。
“不够再来拿,我这还有呢。”
嗓音柔和,眉眼弯弯,态度可亲。
闻晏的脸僵了。
“大家都不要挤。”
柳晓晓微笑着将一大盘油饼端到台子上,提高了嗓音。
“我今日特意多做了些,油饼都管够。”
“哦——顾校尉万岁!”
士兵们兴奋的嗓音传来,开始放慢速度,纷纷挤到顾明月身前拿油饼。晚膳后是没有训练的,因此这顿饭大家吃的比以往都久了一些。
众人心满意足的抹了嘴起身,却还不肯离去,大家热情的挤到饭台前,柳晓晓有些紧张。
“做了这么多还不够吗?”
韩俊眨眨眼,伸出长手一把将柳晓晓从饭台后捞了出来。
他一手托住柳晓晓的腿弯,一手搂住她的腰,将她高高的往空中抛起。
柳晓晓眼睁睁的看着房顶距自己越来越近,嗓子里压着的尖叫刚要溢出,身子又重重的落了下去。
“顾明月万岁!”
又一双有力的手把她抛了起来,士兵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欧!顾明月!顾明月!顾明月!”
整齐的喊声传来,耳边满是男人们兴奋激动的嗓音,身下是一双又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托起。
柳晓晓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
羞愧,难堪,气愤,慢慢的,又有一点激动和开心。
柳晓晓被抛的七荤八素,头重脚轻的落在地上,韩俊重重的一巴掌拍在她肩上。
“明月!你太棒了!”
士兵们热烈的鼓起掌来,掌声在小小的饭厅内经久不息。
柳晓晓一个人走到隔壁村子里时,耳中似乎还回荡着“啪啪啪”的拍手声。
她伸手捂住坨红的脸颊,心脏跳的飞快。
不过就是一顿饭食,他们怎么就,怎么就把她夸到天上去了呢。她在谢家做了十几年的饭,大家都理所当然一般,从未有人对她说过一个谢字。
眼前闪过一张张年轻诚挚的面容,原来被这么多人认可,是一件如此满足和开心的事情啊。
柳晓晓心中激荡出一丝小小的骄傲感,似乎怕被人发现似得,她伸手捂住嘴角的笑意,要把那丝骄傲藏起来。
正偷着乐,前方忽然有猛烈的狗吠声传来。
“汪汪汪——”
柳晓晓心头一窒,忙将身体紧紧的贴在墙上,颤抖着闭上眼睛。
娘哎,她最怕狗了!
狗叫声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停住,似乎不是冲着她来的。柳晓晓犹豫片刻,伸手捂住脸,小心的从指缝中往外看。
只见前头地上,趴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此时才是早春,西北的夜晚仍旧寒冷。那人却穿着一件单薄的麻衣,这麻衣上染满了血迹,破布条似的挂在他身上,露出一大片血肉模糊的肌肤。
那野狗正试探性的去啃咬他的小腿,这人身体微微抽搐,并没有更大的反应。
柳晓晓见状吓了一跳,救人的急切念头战胜了她的胆怯心理,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试探着走了几步,要朝那野狗身上丢去。
野狗听见脚步声,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睛,待看清眼前的人,这狗呜咽一声,竟夹起尾巴,飞快的跑了。
柳晓晓有些发愣,脑中忽然闪过几幅画面。
顾明月手中捏着一枚铜钱,一扬手就朝一条黑狗的腿上直直的飞去。
“不许叫,吵死了。”
黑狗狼狈逃窜。过了几日,黑狗纠集一大群野狗,拦在了顾明月回村的路上。
“哟呵!自带粮草上门?听说狗肉比牛肉可香多了。”
顾明月眼神发亮的冲了上去,赤手空拳,不断的有野狗横飞出去。
柳晓晓打个寒颤,摇摇头,天下间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啊!
柳晓晓伸手将地上那人拉起,原本是想拖着他慢慢往自己院子里挪。没想到顾明月的身体力大无穷,她很轻松的就把这人提小鸡似的抓在手上了。
柳晓晓有些尴尬,脸也悄悄红了,幸好旁边没有什么人,她把人弄回家,放到厅中的躺椅上。这才去打了热水,动作温柔的给他擦拭脸颊。
黏糊糊的发丝被抚开,脸上的尘土被依次擦干净,柳晓晓才发现这是一个面目英俊的少年郎。
他剑眉飞扬,鼻梁高挺,眼窝有些微微的往里陷,嘴唇丰润,下颌角刀削一般,脸上轮廓深刻的不似汉人。
愣了片刻,柳晓晓看了看他身上那粘着皮肉,散发出酸臭味道的破烂衣裳,咬牙拿了把剪子,一鼓作气把衣裳连剪带扒,脱了个干净。
她努力不去细看这少年郎的身体,只拿了温热的巾帕,一遍又一遍的换水给他擦拭。
擦到下腹处时,柳晓晓正犹豫着伸手探上腰带,一只苍白细长的手猛然握住了她。
柳晓晓一惊,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不期然的撞进一汪深蓝色的眸海之中。
她有些惊讶的微微张大嘴巴,果然不是汉人,这少年的眼珠竟是深蓝色的,细看却又带了点湖绿色,仿佛最上好的猫眼石一般晶莹剔透。
“你醒啦?”
少年人死死的盯着她看,柳晓晓这辈子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
空洞,冷寂,无尽的绝望和心灰意冷,可是在那海水一般湛蓝的眼眸最深处,好似又暗涌着一丝渴求。
“顾明月。”
少年冷冷的开口了,嗓音清冷,犹如冰山下的清泉。
“我可以不回去吗?”
分明是不甚在意的语调,柳晓晓却从其中听出了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鬼使神差的,柳晓晓点了点头。
“你先好好休息。”
少年愣住了,似乎不敢置信,他呆呆的看着顾明月,样子有些发傻。愣了片刻,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血色一丝一丝褪去。
他坐起身子,眼眸低低的垂下,从柳晓晓的角度,只能看见一排密密的睫毛在他眼睑下方投出了青色的阴影,这羽睫隔绝了那汪蓝眸中所有的情绪,柳晓晓不知他在想什么。
少年动了,他轻轻勾了勾唇角,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的笑意。上扬的唇角旁边,还有一个极小的梨涡一闪而逝。
柳晓晓心跳陡然加快,脸上不自觉的红了,这少年长的实在有些过于英俊了,她不敢再看他的脸,忙微微后退了一点身子,侧过头去。
少年看着她微红的脸颊,脸上自嘲的神色更浓。他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出来。他认命一般的躺回床上,伸手解开腰带。
“自己动吧,我不懂这个。”
???
柳晓晓疑惑的抬起头。
“啊!!呀————”
柳晓晓忙用力的闭上眼睛,连滚带爬的往后退了几步,心脏砰砰乱跳,脑子也蒙成一片。
“咚!”后背不知撞上了什么,柳晓晓不敢抬头,也不敢睁眼,她摸索着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外。一直到微微的凉风抚上脸颊,柳晓晓才颤抖着睁开眼睛。
西北的日头落的晚,此时天色还未黑透,灰蒙蒙的院子中,外头那株歪脖子枣树在院内投下了一大片浓重的阴影,就好像刚刚看见的——
“呜呜——”
柳晓晓伸手捂住脸,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