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念顾鹤安最新章节内容_沈长念顾鹤安小说连载中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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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念顾鹤安是小说《替嫁后,夫人她又又又惹事了》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替嫁后,夫人她又又又惹事了》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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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嫁!”

正院内,沈夫人看着面前哭花了脸的女儿沈明珠,心里很是心疼。

自己的女儿,自是从小娇生惯养,如今哭成这般模样,做母亲的心都要碎了,哪能视若无睹。

“夫君,明珠可是我们俩唯一的女儿啊!你忍心送她进那火坑吗?”

沈夫人轻拍沈明珠的背,伸手怜惜的擦去女儿眼角划过的泪。

“父亲!我不嫁!坊间传闻都说那顾鹤安身患重病,根本活不过二十五岁!您这是要女儿嫁过去当寡妇!”沈明珠趴在母亲膝上一阵嚎啕大哭。

这道圣旨来的突然,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要沈家嫡女嫁给顾太傅之子顾鹤安。

沈父看着夫人女儿哭成一团的模样,握紧拳头一言不发,缓缓叹了一口气。

“为父自是不忍心,可那圣旨上摆明写了要沈家嫡女嫁过去,这......”

“那凭什么是我去嫁!沈家又不止我一个嫡女!”沈明珠发鬓微乱,哭的梨花带雨,原本娇美的面容此刻满是泪痕。

她又突然想起什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还有沈长念呢!她年岁比我大,理应是她先出嫁!”

沈淮与陈氏一时都有些愣神。

沈长念自小在后院独自长大,鲜少出门,前阵子又落了水,差点没救过来,府上都快忘了还有这位嫡出的姑娘。

连京城之中提起沈家嫡女,也只会想到沈明珠。

“这......”

沈淮眸子一颤,有些犹豫,沈长念是他原配所生的女儿,原配在沈长念出生时伤了身体,没多久就因病去世,后又娶了现在的夫人陈氏。

因前些日子落了水,这段时间都在小院中休养,性格一向软弱,不堪大事,他一时都忘了有这个女儿,不过毕竟是亡妻之女,要是这般嫁过去,怕是落人口舌。

“夫君,明珠可是您最疼爱的的女儿,而且......”

“若是你将明珠嫁了过去,轩儿过几日回来定是要闹上一番的。”

陈氏思索了一番,下了决心,伸手抚上沈淮的胳膊,缓缓开口。

沈淮膝下的儿女并不多,三个女儿和一个独子,将早早就死了母亲的女儿与唯一的独子作比较,高下立判。

何况他如今的官位也与陈氏的母家有关系,虽然只得了个六品小官,但也不愿意闹僵。

“可是念儿那性子......”

沈淮还有些犹豫,沈长念那个软弱的性子,如果嫁到太傅府上若是惹了祸端,万一影响他的仕途……

“夫君,那顾鹤安也是京城之中数一数二的才子,又是皇上亲封的刑部侍郎,这样相貌好家世也好的人,若是宋姐姐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宋氏是沈淮的原配,也是沈长念那早死的娘亲。

“既如此,那......便这样吧。”

沈淮思虑片刻后拍板,此事无转圜之地。

让沈长念嫁过去,要真三五年顾家公子死了,叫她跟着去了还能给沈家搏个好名声。

秋玉院中,雕花窗牖半开,微风轻拂着幔帐。

沈长念一袭烟螺色的绫罗裙衫,斜靠在软榻上,一只手支着头,纤细的手指轻搭在额侧,皓腕上的玉镯微微晃动,一手拿着一把团扇轻摇,听见动静,抬起头。

见小桃匆忙回来的模样眨了眨眼。

她已经穿过来一段时间了,庆幸原主本身就是个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性子,这几天倒也没人发现出什么不对。

“小姐!你怎么又不穿鞋!”

小桃刚从主院过来,原本就带着满腔愤懑,进门就看见自家小姐光着脚在榻上躺着。

连忙反身将门带上。

自家小姐前段时间落水了以后,像是看开了许多事,行事愈发的随心了。

还好这是在屋里,若是叫别人瞧了去,可就闹成大错了。

小桃抬眼看过去,小姐一双杏眸微微上挑,明明是双勾人的眼睛,偏偏眼神里皆是澄澈,眉目间如水墨画般干净。

“裙摆那么长,都盖住了。”

沈长念悻悻的把脚往回缩了缩,躺在软榻上,顺脚就把鞋给脱了,一时忘了在古代女子的脚不能轻易被别人看到。

幸好这个朝代没有女子缠足的习惯,不然她连哭都没地方。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没人嘛。”

她生的乖巧,摆出这副撒娇的模样,饶是小桃这几日见多了也是愣了一瞬。

沈长念明白小桃是为她好,那日她醒来时就见这丫头哭的最伤心,将旁边的亲爹都比了下去。

那继母更是挤都挤不过来,只在一旁装模作样的嘘寒问暖。

这几日小桃对她更是悉心照顾,明明看起来也只是十五六的小丫头,却像是比她大上许多似的,事事亲力亲为。

怕小桃再唠叨,她连忙开口询问:“你从那边听到什么了?这小嘴都快撅到天上了。”

“小姐!你还取笑奴婢!”

小桃又想起刚刚在正院里听到的事,气不打一处来。

“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不见得能分给小姐一点,这种事倒是想起小姐来了,简直欺人太甚!”

稍早的时候,前院一阵闹腾,沈长念就唤了小桃前去打听打听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见她这副模样,沈长念更是冒出几分好奇。

“什么事?”

“府里突然来了大太监宣旨,说要指沈家嫡女嫁于刑部侍郎顾鹤安。”

沈长念暗自腹诽,刑部侍郎,正四品,这种好事怎么也轮不到她身上,也就淡了点兴趣。

“老爷夫人想让小姐代替二姑娘嫁过去!”

“......替嫁?”沈长念咋舌。

“大街上都传遍了,那顾公子身患重病,怕是活不过二十五,老爷怎能如此偏心!”

”如今成婚,怕也是为了冲喜......“

小桃越说越是伤心,曾几何时,自家小姐也是沈府的掌上明珠,可夫人去世,老爷新娶,一切都变了。

“身患重病......活不过二十五?”沈长念眼睛一亮。

“是啊!”小桃一声叹息,想起自家小姐前阵子落水磕到了脑袋,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又开口解释。

“顾公子是当朝太傅之子,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刑部侍郎,可惜造化弄人,三年前染上了重病,听说是不治之症,三年都没好全,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沈长念听的眼睛一亮又一亮。

“说来也是可惜,顾公子从前多风光啊,连办几个大案子,如今患了病,连刑部都很少去了,只偶尔为陛下做些事,不然太傅府的家世配上这样的作为,顾公子日后前途必定……”

沈长念见她越说越远,连忙打断小桃。

“那他家中关系如何?”

小桃有些纳闷小姐的问题,但还是乖乖回答。

“顾太傅对夫人十分爱重,不曾纳妾,顾公子是家中独子。”

“那顾夫人的性格如何?”

“顾夫人信佛,常年吃斋念佛,不常出现在众人面前,小姐,你问这个干嘛?”

“那他有孩子吗?”

“这......顾公子不曾娶妻,也未纳妾。”

家庭关系简单,父子二人的官职还都不低,婆婆听起来也是好相与的,就是可惜没有一个孩子,不然她过去还能直接无痛当妈。

不过最重要的是活不过二十五!

沈长念眯了眯眼睛,这......这!

如果她嫁过去,岂不是只要等上短短几年就能守上寡了!?

沈长念可耻的心动了。

她作为一个外来者,自然不想在沈府多待,她虽然脑中有一些些原主的记忆,可这里熟悉她的人太多了,生怕露出什么马脚。

更何况作为一个家中不受宠的嫡女,虽然夫人陈氏不曾对她的吃穿用度有过苛待,但也不会眼巴巴的盼着她好。

按年纪,她与那个便宜妹妹沈明珠差不多都到了该说亲的时候。

但只要有她这个名义上的嫡姑娘在,要说亲,都得她在前头。

若是说个顶顶好的,陈氏自然是不愿的,可若是说个差的,又生怕被外人戳着脊梁骨说三道四,再落一个苛待继女的名声。

还有......

沈长念穿过来时,原主在池塘里已经没了气,身体一直往下坠落。

她一睁眼,便是那种由内而外的窒息感。

还好她会游泳,这才慢慢靠近了岸边,碰上了府中路过的丫鬟,这才被救了上来。

那时虽然是傍晚,但却不至于看不清路跌落池塘。

原主的死因在她这里还存疑呢。

沈长念翻遍了脑中的记忆,可那些记忆实在是支离破碎,一点关于此事的印象都没有。

无奈,沈长念只能归结于大脑的保护系统,将一些痛苦的记忆封闭起来了。

沈长念只能以摔到了脑袋,丧失了一些记忆为由,躲过了盘问。

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份圣旨来的正是时候,沈长念比沈明珠大一岁,也是嫡女的身份,这甚至都用不上替嫁,这根本就是名正言顺!

不过......沈长念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就算她愿意嫁过去,也得让这些算计她的人,吐出点什么东西吧。

“小桃,我们去一趟父亲那里。”

沈长念穿上鞋站了起来。

见小姐往外走,小桃取下架子上的披风,连忙跟上。

这天眼见着入了秋,她怕小姐又感冒了。

“吱呀——”

书房的门被小厮推开,刚刚进去通报的小厮同沈长念回话:“大姑娘,老爷唤您进去。”

果然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亲生的女儿,见父亲一面竟然还要通报。

沈明珠平日里可是说进就进。

沈长念心中嘲讽,面上却乖乖点头,朝小厮露出了一抹笑。

“父亲。”

沈淮听闻沈长念过来,也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念儿。”

虽然事情已无转圜之地,但在沈长念面前,沈淮还是做足了慈父的模样。

“这么晚过来,念儿可是有什么事?”

沈长念垂眸,柔声开口道:“父亲,女儿愿意嫁过去。”

“什么?”

沈淮一愣,这才抬眸正眼瞧过来。

说实话,平日里他不怎么关注后院,上次见这个女儿,还是在她落水被救后过去匆匆看了一眼,现在这么仔细一瞧。

沈长念的眉眼有几分像她的母亲,沈淮有些愣神。

对这个女儿,沈淮也是有些心疼的。

当年,他与沈长念的母亲也是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时光的,可无奈造化弄人。

若是沈长念知道沈淮此时心中所想,定是要在心中骂上一番的。

狗屁琴瑟和鸣,若是真付出了十分的真心,怎会迫不及待的迎陈氏进门?要知道,她与沈明珠中间只差了快两岁。

要知道,这两岁里还有陈氏怀胎的十月呢!

也就是说,沈淮办完原配的丧事以后,就眼巴巴的瞅上了陈氏。

“大姑娘这话当真?”

沈淮还没回答,就看见陈氏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陈氏那边一听沈长念来找沈淮,生怕沈淮改变了心意,连忙赶了过来,就听见这么一句。

逼着嫁过去和自愿嫁过去,这可是两回事,陈氏直接上前拉住了沈长念的手。

只觉得平日里怎么都看不顺眼的人,如今看了都心生欢喜。

陈氏突如其来的动作将沈长念惊的一颤,低垂着头,双手紧紧的揪着手中的帕子,犹如受了惊的小兔。

“当真。”

说着她不着痕迹的扯开了陈氏的手,扭头看向沈淮。

沈长念巴掌大的脸上满是不安,声音细若蚊蝇,“只是父亲,女儿前日里梦见了娘亲,念儿想娘亲了。”

她喊的是娘亲,而不是母亲。

跟在陈氏后面的冯嬷嬷听见这句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沈长念。

只见大姑娘那一双杏眼上瞬间挂上了泪珠,要掉不掉的样子更惹人怜惜。

只可惜自家夫人还沉浸在沈长念自愿嫁过去的喜悦里。

有什么能比死掉的白月光更具备杀伤力的呢?

沈淮心头猛地一酸,那双淡忘在记忆里的眼睛浮现在眼前。

宋氏当时已经病的坐不起来,那双眼睛也是这么望着他,“沈郎,一定要照顾好念儿。”

那时他还只是徐州的一个籍籍无名的书生,遇上了当地的富商之女宋茹静。

沈长念回忆着脑海中的记忆,暗暗骂了一声,好一个千金小姐跟穷书生,沈淮这是先娶千金女,后纳世家女。

真好事被他一个人占完了。

沈淮抬头,看向沈长念。

瞧她那怯弱的神情,仿佛早已习惯了在这世间小心谨慎的生存,他心底升起一些少有的愧疚。

“可惜娘亲去的时候我太小了,连个贴身之物也没留下。”

沈长念垂下了头,露出的脖颈莹白如凝脂,脆弱的像是一折就断。

她的话点到为止。

“念儿,你放心,你娘亲留下的那些嫁妆之物都好好在库房之中放着呢。”

“老爷!”

陈氏这才回过神,还来不及阻拦,就听着一腔慈父心的沈淮继续开口说。

“你是沈府嫡女,为父自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该有的一应俱全。”

可沈淮话已经说了出来,陈氏再开口已经晚了。

偏偏沈长念还扭头看了过来。

“母亲不会不愿意吧?”

陈氏一噎,她如何说不愿意。

可沈淮的官职不高,平时又要各种应酬,一年到头的俸禄也攒不了多少。

她自然要给自己的女儿攒着嫁妆。

“母亲?”

“母亲不会对我和妹妹厚此薄彼吧?”

沈长念抬眼望过去,正对上陈氏的眼睛。

陈氏有一瞬间的愣神,这大姑娘的目光何时变得这样了,连她都被震住了一瞬。

可一想到沈长念即将要嫁给顾鹤安,陈氏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太傅之子顾鹤安,从前在京城里也是清风霁月般谪仙似的人物。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刑部侍郎,谁不感叹一句前途无量。

饶是陈氏,也盼过自己女儿能嫁入太傅府的念头。

可世事难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夺去了顾鹤安半条命,这一躺就是三个月,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曾经的鲜衣怒马少年郎,变成了连马都不能骑的病弱公子。

现在更是被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

陈氏顿时有些唏嘘,看向沈长念的目光有些同情,仿佛她已经成了寡妇。

陈氏咬了咬牙,“大姑娘放心,你与明珠的嫁妆自然是一样的。”

沈淮见两人其乐融融的模样,脸上的笑愈发明显。

临走前,嬷嬷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沈长念。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大姑娘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不同于嬷嬷的担心,陈氏回房后就长舒了一口。

“这件事总算是定下来了。”

嬷嬷心下仍有些不安,“夫人,今日老奴看着大姑娘,不像是平日里表现出的那般胆小怕事。”

“她总归不是我亲生的,再怎么也亲近不起来。”陈氏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叹息一声。

“这门亲事说出去总是好听的,我也不算亏待她,至于嫁妆,宋氏当年的嫁妆给了她便是。”

她能做的便只有这么多,到时候沈长念成了寡妇,她也没有任何错处。

嫁出去后,再如何也与沈府无关,与她无关了。

沈长念回到自己小院里以后匆匆收拾一下就上了床榻。

“小姐,您怎么就应下了这门亲事!”小桃凑到床边,着急的拉过自家小姐的手。

心里头难受的紧。

怎么谁都欺负自家小姐。

“要不您再去同老爷说说?您是老爷的女儿,说不准老爷会心软呢?”

沈长念心里冷笑一声,沈淮怕是巴不得这门亲事能成,怎会为了她抗旨。

就算圣旨上要嫁过去的是陈氏,沈淮怕也是愿意的。

他看似情深,实则心里只有自己。

沈淮努力了半辈子,还只是个小小的太史令,官阶不高又不重要。

这时要是能与太傅成了亲家,那沈家在京城中说不定就能跻身上层了。

就算顾鹤安死了,太傅府也是不能得罪的。

沈长念反握住小桃的手,出声宽慰道:“太傅之子,如今不过二十岁就已经当上刑部侍郎,官拜四品,这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世家贵族,家中长辈又不多,嫁过去没几年夫君就去世了,直接就能享福了,这怎么不算是一门好亲事?”

小桃愣了愣,小姐这话......好像也有点道理。

这样说来,这门亲事好像真的还挺好的?

“小桃,再如何,定了亲,我未来夫婿就是当朝太傅之子,刑部侍郎,这京城还有几人敢惹上我?”沈长念又道。

所以就算她成了寡妇,也是位高权重的小富婆俏寡妇。

她的想法很简单,好好活着。

小桃无话可说,见沈长念困得开始打哈欠了,起身将她的被角掖好。

“小桃愚笨,只知道听小姐的,若是小姐下定了决心,就算是火坑,小桃也愿意跳一下。”

她是小姐幼时在府外捡回来的,这条命都是小姐的。

沈长念自然听到了小桃的话,随即闭上眼翻了个身,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小桃守了一会,便退了出去。

傻小桃,这话不该她来应下,可应该应下的人,早已经沉在了池塘底。

沈长念躺在床上,脑中思绪翻飞。

她没有骗小桃,她是真的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那顾鹤安,她见过。

三日前,沈长念在院里闷的受不了了,寻了个借口带着小桃出了一次门。

从前原主虽软弱胆小,但也不是没有出来过,沈长念就按着原本的记忆,领着小桃进了闻茶轩的门。

她坐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的盯着外面街上的行人。

“姑娘,要不要去珍宝阁挑些首饰?或者去春戏馆听会戏?”

自家小姐一年都不见得出来一次,如今见小姐有兴致出来,小桃生怕小姐不尽兴。

“去春戏馆吧。”沈长念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站起身子。

出门时正巧对面的房门也开了。

沈长念一抬头,便见对面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袍的公子,那张脸清疏柔和,清俊的眉下是一双形状温柔的眼,看过来时眼里却闪过几分冷意,再看过去时却仿佛只是错觉。

秋风拂过,沈长念有一瞬觉得此人应是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矜贵出尘,不似凡中人。

那公子眉眼扫过这边,一声轻咳。

沈长念回神,忙地低下头。

却看见那位公子手里的袖口处沾了点点血迹,有些瘆人。

处处显示着这位公子的病情之重。

沈长念回忆起那次见面,只觉得当时的心好似忽地被揪了一下。

当时她与小桃一个不是原主,一个不常出门不认识人。

今日听了小桃对顾鹤安的形容,才将那人与顾鹤安联系起来,曾经的京中贵胄,如今众贵女避之不及的将死之人。

所以沈长念是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长得好家世好死得早。

与其任由陈氏随意选一个她连面都不曾见过的,嫁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几品小官,不如选一个自己看得过眼的。

虽说是病弱之人,可顾鹤安这病起来,却格外好看。

何况这位还活不了几年了,届时还能守品质活寡。

嫁过去这几年还能养养眼。

这件事就这般定了下来,按理说两家结亲的第一顺位理应是纳采。

也就是提亲,男方那边要先请媒人上女方这边提亲,等女方应允以后,再请媒人正式向女方纳“采择之礼”。

一般送雁也在这个环节。

可两人这算是皇帝赐婚,沈府连嫁姑娘都是头一回,哪里懂得这些。

陈氏倒是知道些,可沈长念毕竟不是她亲生的,只要面上过的去,其余的她是一概不管。

所以顾鹤安带着大雁上门,谁都没有料到。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整个沈府都知道了顾鹤安带着媒婆来纳采的消息。

沈长念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外面的声音实在聒人,她下了床打开了窗。

抬眼就看见小桃匆匆忙忙的进了小院。

“小桃?”

小桃看见沈长念推开了窗,三步并做两步快走了过来,急急开口道:“小姐!小姐!姑爷来了!”

......姑......姑爷?

小桃,前几日还是顾公子,如今就变成了姑爷,变得未免太快了些。

“还没成亲呢,你这姑爷被人听了去可不好。”

沈长念提醒了一句。

这也不能怪小桃,整个沈府都被顾鹤安这一登门吓了一跳,沈府上下都惊动了。

顾鹤安都病成那样了,还亲自来这一遭,多显重视啊。

顾鹤安来了?

沈长念下意识抬头看一眼。

今日倒是个好天气,连日的雨不知何时放了晴,空气中带着几分清香。

“顾......顾公子,您这是?”

沈淮一早就去当值了,这个节骨眼上,顾鹤安却来了,陈氏听见小厮的通报,先是一愣,嬷嬷提醒了一下,才亲自前去将人迎了进来。

等她匆匆赶到前院,就见顾鹤安领着一排人走了进来。

陈氏忙地将人引进来,叫人上茶招待。

顾鹤安神色倒是轻松,虽面上有病弱之气,但难掩其风姿。

身后还跟着一个媒人,后面几名小厮抬着几个大箱子,最前面的抱着一双大雁。

那双大雁脖子上挂了红绸,看起来喜庆得很。

圣旨已下,陈氏也摸不准顾鹤安的意思,难不成是知道亲事给了大姑娘,特意来改的吧?

主院里一屋子的人,谁也不敢吭声。

想到此,陈氏更加的坐立难安,生怕顾鹤安开口叫沈明珠嫁过去。

陈氏这边干笑着找话题,“顾公子今日来所为何事?”

“沈夫人,贸然登门,唐突了。”

顾鹤安没起身,只是直起身子,坐着就把话说了。

“咳咳......在下带了媒婆,前来纳采。”他说话好似都有点费力,喘了两声才把话说完。

他这副样子,陈氏也顾不上他是坐着还是站着了。

看着站在顾鹤安身后的媒婆,陈氏稀里糊涂开了口:“那顾公子可要见见大姑娘?”

“......也行。”

顾鹤安也愣了一瞬,不过很快应了下来。

见见也行。

站在身后的媒婆刚想开口这于理不合,就被顾鹤安一个眼神看了回来。

这新人还没成婚呢,怎么能见面!

简直前所未闻!

陈氏那边也反应过来,“顾公子......”

话还没说完,就见顾鹤安虚握着拳到嘴边又咳嗽了两声。

那模样像是要将肝肺都咳出来一样。

“......”

可看过来的眼神却像是个无事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目光缓缓落在陈氏的脸上,十分平静。

大有种不让见就不走的架势。

行吧,见就见吧,反正不是她的女儿,不在乎什么名声。

陈氏招招手,让丫鬟去后院唤沈长念过来。

幸好沈明珠不用嫁过去,陈氏心想。

沈长念穿过主院回廊,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的咳嗽声。

一打眼就看见顾鹤安坐在堂内的椅子上,面上没有半点血色,沈长念见他这副模样,心凉了半截。

她虽然盼着早日当寡妇,但见顾鹤安这副样子,也有点担心。

他不会活不到成婚吧。

心里这样想着,沈长念脚步又快了些。

堂内除了三两句的咳嗽,再无其他声音,陈氏倒是有意攀谈,可顾鹤安的面色着实不好,她也就闭了嘴。

不过这顾公子的相貌着实好,双十年纪就当上了刑部侍郎,甩了同年纪的人一大截。

可即便如此,纵使京中人暗里说什么,明面上谁也不敢去轻视怠慢。

如若不是个短命的,明珠嫁过去也不错。

沈长念踏过了门,走了进来,按理说她应该先向陈氏行礼,可见她进来,顾鹤安先站起了身子。

正好挡住了沈长念的路。

沈长念一愣,猝不及防两人就这么对视了。

顾鹤安的面色不好,沈长念心里莫名有些愧疚,先垂下了头。

见她垂下头,一副鹌鹑模样,顾鹤安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沈大姑娘。”

沈长念福身行了一礼,“顾公子。”

顾鹤安颔首,回过头从小厮手上接过一个匣子。

“给你的。”

说罢,不等沈长念拒绝,就将那匣子塞给了沈长念。

沈长念匆忙接住,抱在了怀里,有些无措,不明白这是闹哪一出。

顾鹤安见她这动作,摩挲了一下衣袖里的手指。

“沈夫人,在下身子不适,先告退了,余下的事便交由媒人了。”

说罢,顾鹤安就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像是又想起了什么。

“不知大姑娘院子在何处,还请沈夫人让小厮将院中的东西抬过去。”

陈氏脸上一顿,很快应下。

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有些牵强。

合着外面那几箱都是送给沈长念的,没一点是给沈府的。

沈长念也听见了这句话,强忍着笑,笑的肩膀都抖了抖。

顾鹤安没再开口,看了眼沈长念颤抖的肩膀,转身跨了出去。

陈氏同沈长念没什么好叙情的,剩下的话沈长念一个姑娘在这听着也不合适。

挥挥手就叫她回院子里了。

沈长念进院子时,已经有几箱东西抬了进来。

“小姐,姑爷说了,这些只是纳采的礼,并没有算到聘礼里面。”

甚至因为顾鹤安那句话,连那对大雁,都被好好的送到了这院中。

“小姐,这大雁......”

小桃看着满院子扑腾的那对雁,有些不知所措。

“先......养着吧。”沈长念扶额,叫人将其抓住,关进了笼子里。

纵然顾鹤安活不了几年,可他实在大方。

沈长念看着这成箱成箱的东西往她这小院里进,忍不住感叹了一番。

许是今日见了顾鹤安那副样子,她心底总有些难过。

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她嫁过去以后还是对顾鹤安好一点吧。

叫他好好上路。

等他去世了自己也能落个好下场,一个人在后院身边又有人伺候着,怎么也比盲婚哑嫁去伺候一大家子强。

何况顾鹤安带着病还亲自跑这一趟,给足了沈长念的面子。

嫁过去以后多照顾一番也是应该的,毕竟没几年可活了。

但再多的情谊,她却是给不了的。

夫妻恩爱什么的,沈长念从未想过。

在现代都有没好好谈过一场恋爱,到了这古代更靠不住。

瞧那沈淮,宋氏他爱过,陈氏他也爱着,两任妻子都是一副恩爱两不疑的模样,但中间相隔不过一年。

沈长念没什么大抱负,前世卷够了,重活一世,她只想快乐的做一个小寡妇。

回了房,沈长念将怀中的匣子放到了桌子上。

“小姐,要打开看看吗?”

沈长念一双杏眸轻轻动了动,缓缓伸手将那檀木匣子打开。

“这......不会是顾公子亲手做的吧!?”小桃震惊。

檀木盒子里静静放着一只玉簪。

沈长念没吭声,一只手托着脑袋,盯着那玉簪出神。

玉簪通体用的和田羊脂白玉,玉质温润细腻,如凝脂般光洁无瑕。

簪尾部分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四瓣花瓣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温润光泽,细小的花蕊仿佛都活了过来。

不怪小桃会这样猜测,那簪尖只刻了三个字——赠阿念。

玉簪上面还有刻刀的划痕,不像是什么大家所刻。

何况有名的大家刻完都会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

阿念。

沈长念摇了摇头,那日茶楼是她与顾鹤安第一次见面,脑中也并没有关于他的记忆。

这簪子送的,倒是显得顾鹤安多喜欢她似的。

难不成茶楼一见,顾鹤安对她一见钟情,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他?

沈长念不信,顾鹤安看起来温润如玉,可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瞧不出任何的欢喜之情。

“小桃,”沈长念侧目看向小桃。

小桃视线从玉簪上抬起来,看向自家小姐。

“这匣子里的东西,谁都不要说。”沈长念留了个心眼,嘱咐了一句。

小桃不明白,但还是乖乖点了头。

其实她原本也不看好这门亲事。

但两人的婚约已由圣旨定下,顾公子还拖着病体巴巴跑过来一趟,又送了这亲手做的玉簪,可见对这门亲事,对小姐也是十分上心的。

小桃原先被小姐劝了一番,觉着小姐嫁过去就算年纪轻轻守了寡也能自在些,可如今见顾公子这副伤心的模样,却盼着顾公子能多活几年。

“从前顾公子没生病时,想嫁给他的人不少吧。”

沈长念突然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

那张脸,那种家世,又年少有为,想嫁进顾府的人应该大有人在。

可如今却便宜了她。

而她,还盼着夫君早死当寡妇。

沈长念叹了口气。

她回到自己院中就早早拆了头发,一头如瀑的青丝随意地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更添几分妩媚。

此时眉头微微蹙起,其中似乎含了些许哀愁,双眸犹如秋水,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小姐,您看起来比从前好看多了。”小桃一时看呆了。

沈长念被她这话说的一愣。

小桃自顾自的开口:“小姐明明生的这样好看,从前却一直低着头,如今好似放松了许多,人也变得不一样了。”

“是因为顾公子吗?”

有了顾公子做靠山,所以小姐才开心吗?

沈长念被那句“人也不一样了”吓了一跳,只想着赶快搪塞过去。

胡乱点了点头,端起一杯茶想压一压。

“那奴婢希望顾公子好好活着。”

“咳!”听见这句话,沈长念被小桃这个愿望呛的那口茶卡在嗓子中间,上不来也下不去。

小桃又连忙过来给小姐顺气。

沈长念将檀木匣子重新合上,放到了架子上。

檀木成色极好,想必顾府家境要比她想的更殷实,她双眸转了转,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往后的退休生活。

片刻后,沈长念弯了弯眸子,“我也希望。”

希望顾鹤安能好好活到大婚后。

顾鹤安从沈府出来,就碰上了宫中过来寻他的徐公公。

“顾大人,圣上让杂家来寻您过去一趟。”徐公公一手拿着拂尘,瞧见顾鹤安,弯了弯身子,十分恭敬。

听见徐公公还喊的“顾大人”,顾鹤安冲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抹笑。

宫中的太监各个都跟人精似的,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做派比谁都要恭敬卑微。

他如今虽挂着个刑部侍郎的名头,可如今这副模样,连朝都不用上了,只偶尔去刑部处理些公文。

这公公还一句一声“大人”捧着他。

“顾大人请。”

“圣上念及顾大人的身体,特允许马车入宫。”

“嗯,辛苦公公了。” 顾鹤安点头应下。

他坐上马车后将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双眼,一张清冷的面容上只剩下了几分不耐。

不过今日倒也算有件好事。

他想起今日在沈府上见着的沈长念。

与他对上眼神时惊慌失措,临走时似乎还看见她被吓的发抖。

胆小懦弱。

不错。

很合适娶回来在后院好好放着。

思及此,顾鹤安刚舒了一口气,又想起了什么,神色多了几分恍惚。

终于,又完成了一件事。

马车缓缓停下,顾鹤安眸子轻轻一抬,睁开了双眼,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待马车停稳,顺势掀开了帘子。

“顾大人,到了,咱家扶您下来。”

顾鹤安直起身子,摇了摇头,“这点高度还是可以的。”

说罢,轻轻一跃,跃了下来。

然后咳的直不起腰。

“......”

陈公公神色一紧,连忙伸手去帮顾鹤安顺气,说圣上体恤,确实,他抬眼看过去,这马车都快到了宫殿门口。

不过还是有段路。

天色渐阴,阴沉的天空下,远远望过去,朱红色的宫墙漆面被岁月洗礼,将百姓隔绝于外。

踏入宫门,一条汉白玉砖道直通主殿。

殿门朝两侧敞开,顾鹤安一路畅通无阻,直奔皇帝书房。

殿外太监进去禀报,很快出来让顾鹤安进去。

皇帝正坐在桌前批阅奏章,紧紧握着朱笔,他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阴影交错,更显凝重,见顾鹤安进来,皇帝停下笔,揉了揉眉心。

“鹤安,你来了。”

顾鹤安上前两步,准备行礼。

皇帝抬手挥了两下,“免了免了,你身子要紧。”

顾鹤安原本也没有弯下去多少,直接直起了身子。

想起叫他来的目的,皇帝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听说你今日去了沈府。”

顾鹤安垂下了头:“是,臣这副身体,沈家姑娘嫁过来着实委屈了,自当用些心思。”

“难为你有这份心。”

“不过听闻定下来的是沈家大姑娘?”皇帝开口问道。

这旨意是顾鹤安自己求的,当时他只说了瞧上了沈家嫡女,他一时也忘了沈家有两位嫡女,就这样直接下了旨。

皇帝盯着顾鹤安了好半天,才缓缓开口:“你呀你,当初满京城的姑娘任你选,你都不满意,如今被沈家这样摆了一道,可有埋怨?”

他以为顾鹤安看上的是沈明珠,这句话问的是顾鹤安是否埋怨沈府,也是问他是否埋怨那道没说明白的圣旨。

顾鹤安平静开口:“不曾有埋怨,臣瞧上的正是大姑娘。”

见他神情认真,半晌,皇帝笑出了声:“当真?”

顾鹤安点头:“不敢欺瞒圣上,那日向皇上求旨前,在茶楼遇上了沈家大姑娘,臣一见倾心。”

皇帝神色顿时放松下来,“这么说,这是误打误撞了?”

顾鹤安干脆点头,“多谢陛下,如若不是这个乌龙,臣也不知道她平日里在家中如此不受重视。”

“沈家此行径的确过分,同是嫡女,有何不同,是该有所惩戒,不过鹤安你也不要做太过火了。”

他知道顾鹤安的性子,这件事不会就此收手。

“你与祁家那小子,年岁是不是差不多?他若是还活着,怕也到了成婚的年纪。”

皇帝思绪渐远,像是回忆了些许往事。

顾鹤安垂着头,没说话。

“你身子不好,朕就不多留你了,回去吧。”

顾鹤安点头应下。

皇帝疑心重,平日里最恨心口不一,像他这般坏心眼子直接说出来,皇帝反倒不会怀疑。

回府路上,顾鹤安又想起皇帝那句“同是嫡女,有何不同。”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如今的皇帝,当初可不是太子。

为了皇位,亲手设计杀了太子,这才被拥立成为了新皇,如此毒辣之人,如今老了倒是替别人着想了。

那句话是说沈家,更是皇帝在说自己。

不过是给他弑兄夺位找个借口罢了。

顾鹤安回到侯府时,已过了晚膳时间。

原是要直接回自己院中,跟在身后贴身小厮青石准备快走两步回到院中叫晚膳。

顾鹤安脚步一顿,拐了弯朝另一侧走去。

身后的青石一愣,见自家公子要去的前院方向,急忙跟了上去。

“公子,这时夫人怕是已经用过了晚膳,准备歇息了,这时过去怕是......”

“今日纳采,是件喜事,理应去向母亲请安。”

顾鹤安这么一句,将青石还未说完的劝告给推了回去。

主院早就点上了灯,顾夫人听见丫鬟通报,愣了一瞬,似是没有料到顾鹤安会在这时过来。

抬手叫人进来。

顾夫人常年礼佛,屋里也带着阵阵的檀香味。

“孩儿给母亲请安。”顾鹤安哪怕带着病容,行礼也是极其标准的。

芝兰玉树,长身而立。

顾夫人今日晚膳用的晚,这个时候桌子上的饭菜还没有被收拾下去。

一眼望过去,全是素菜。

“你晚膳时没叫人递消息,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用晚膳了。”

顾夫人转过头看向顾鹤安,说了这样一句。

“无事,我在外面用过晚膳了。”顾鹤安垂首。

身后的青石一愣,知道公子这是不准备用晚膳了。

“下午媒人回府上了,纳采这步就算是完成了,过两日媒人就去沈府问名取庚帖纳吉。”

说起这事,顾夫人的脸上总算是带上了些笑意。

“该成亲了,鹤安这个年纪也该......”

她的话突然的卡在这,神色里多了几分无措。

“阿野……”

顾夫人喊了一声。

云野,是顾鹤安的表字。

顾鹤安起身行了个礼。

“母亲放心,一切都会实现的。”

顾夫人瞅了他一眼,端起桌子上的茶盏。

这个儿子一向让她省心。

该考取功名的年岁里刻苦读书,成了当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年纪轻轻又当上了刑部侍郎。

如今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又很快选好了人家求了圣旨定了亲。

一点不用她操心。

整个京城哪家不羡慕她有这么一个好儿子。

轻烟袅袅,遮住了顾夫人的些许视线,她朦胧看向眼前人。

脑子里兀的出现他小时候的模样,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顾夫人轻抿了一口茶水,再抬头时面色已恢复了淡然。

她将手里的茶盏重新放回了桌上。

“那你早些回去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

顾鹤安出了主院,身后的青石还在为他打抱不平。

“今日纳采,府中理应热闹一番,可夫人这样,分明是按着平常日子过了。”

他真替自家公子感到委屈。

在他看来,自家公子怕是整个京城之中最孝顺的人了。

夫人平日里总是不咸不淡的也就算了,今日可是纳采,府上这氛围哪像是有了喜事。

他不明白,整个顾府就这一个儿子,还是亲母子,两人间却是这样疏离客套。

“青石,噤声。”

顾鹤安回了自己院子后,身形猛地一松。

幸好站在身后的青石眼疾手快,顾鹤安才堪堪没倒在地上。

“公子,这药要不别服了。”

时间久了,他都快觉得自家公子真病了,别人不知道,可作为顾鹤安的贴身小厮,他是清楚的。

三年前公子身中剧毒,那毒已经被陆大夫解了五六成,身体里只剩了些余毒未清,陆大夫都说了,只要歇个两年好好调理一下,毒就能解到九成,可公子不愿意,这才要吃着这小药丸顶着。

可是药三分毒,顾鹤安的身子早就因为长期服用这种药拖的有些垮了。

再吃下去......

青石有些担心。

“时机还未到。”顾鹤安解了披风,坐在了那张楠木椅上。

“消息都传出去了吗?”

“传出去了,不出两日,公子亲手制作玉簪送予沈家大姑娘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见公子久久不回话,青石悄悄抬眼,却见自家公子闭上了双眸。

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屋内静了下来。

顾鹤安脑中突然划过下午时那双受惊时的眼睛。

明明是双秋水盈盈的双眸,目光流转间,仿若受惊的小鹿。

朱唇轻抿,泛着苍白之色。

他缓缓睁开了双眸,抬手碰了下鼻尖,想起头一次见沈长念时,他是去闻茶轩取药。

陆朝是京城里远近闻名的医师,亦是他多年的好友,两人约在闻茶轩也是为了不引人耳目。

见劝不了他,陆朝只能不停的改进药丸。

不过这次送来的是另一种药丸,吃了以后脉象会变得虚弱无比,诊脉时只能诊出要死不死的样子。

一匣子小药丸拿在手中,顾鹤安捏着尝了一粒。

当下就咳出了血。

“怎么样,加强版的,够劲吧。”

陆朝没拦着他吃,就是为了看他这副模样。

“......”顾鹤安随意拿袖口擦去嘴角的血,斜眼看过去。

“咳,一粒能隐瞒脉象一天,不过虽说能瞒过御医,但不到紧急时刻,还是要少食为好。”

陆朝收起了笑。

虽然他已经尽可能的降低药的副作用,但毕竟是要改变身体状况,连脉象都有所改变。

服的多了,与毒药无异。

“这盒还是那种,补你气血的,吃了那个隔天就得吃两粒这个,不然你身子早晚亏空。”陆朝又递过来一个小药瓶。

“不如按照我说的,你好好歇两年,把你身子彻底养好,再想那些......”

陆朝没有继续往下说,瞧着顾鹤安的神色叹了口气。

作为好友,陆朝改变不了顾鹤安的想法,只能降低对他身体的损害。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顾鹤安就起身告辞。

出了门,就撞上了沈长念主仆。

顾鹤安没在京城中见过这姑娘,也没兴趣,只是冷冷的扫了一眼。

那姑娘却好似是被他袖口处的血渍吓到了,缩着脖子躲避视线,外披一件白色狐皮披风,紧紧裹在身上,仿佛借此寻求一丝安全感。

耳垂上的珍珠耳坠也随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轻轻晃动,更添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擦身而过后随口问了陆朝,“这是哪家姑娘,如此胆小?”

陆朝在京中开的有医馆,自有消息渠道,思索片刻就有了答案。

“应是沈家大姑娘,自小亲娘去世,父亲又娶了继室,她在京城里就没了声响。”

“性子如何?”

听是沈家的,顾鹤安多问了一句。

见他感兴趣,陆朝挑了挑眉,能让顾鹤安提起兴趣的事可不多,不会是瞧上人家了吧。

“听说在家中不受宠,常年闭门不出,性子软弱,胆小怕事,前阵子在府中好像还落了水。”

毕竟是人家府中的事,陆朝了解也有限。

沈家大姑娘,深居宅院,胆小怕事。

京城里只知沈家嫡女沈明珠,对这个沈长念的了解少之又少。

顾鹤安挑了挑眉。

当天就进了宫门。

天凉了,他该成婚了。

青石跟在顾鹤安身后进了皇宫,听完了全程,人也傻了。

“公、公子?您要娶沈家大姑娘.......?”

“如何?”顾鹤安双手负于身后,问道。

沈家大姑娘......

人长得倒是挺好看的,不过家世差了些。

能叫自家公子瞧上,定是有过人之处,“那公子刚刚为何不直接报大姑娘的名字?”

沈家可不止一个嫡女,万一嫁过来的是沈家二姑娘......

“沈家嫁过来的一定是沈长念。”

“为何?”青石疑惑。

“你家公子现在这副样子,沈家不会愿意将二姑娘嫁过来。”顾鹤安薄唇轻抿。

沈淮的官来的不光明,他若是不想得罪陈家,只能将大姑娘嫁过来。

“那......大姑娘也未必愿意。”青石小声开口。

“......”

顾鹤安身形一顿,周身都染上了一层寒霜。

既娶了回来,只要不惹事。

等事情都成了,与她相敬如宾也不是不成。

顾鹤安想起那双受惊时微微睁大的双眸,心里这般想着。

这双眼睛,可比那些趋炎附势的眼睛要干净许多。

想到这,顾鹤安感到了少有的轻松,重新闭上了眼。

天色渐暗,青石看着天色,缓步进来点灯。

刚推开门,还没靠近,椅子上的顾鹤安猛地睁开了双眸,朝这边看过来。

“公子,是我,该点灯了。”

青石对他这副样子司空见惯,低声解释了一句。

“不必了,下去吧,晚上不必守夜。”

顾府请来的媒人是京城之中数一数二的媒婆王婆。

王婆想着两家这是奉旨成婚,其中各环节定是十分顺利。

虽然纳采之日两位就不合礼数的见了面,但大部分都还尽在掌握。

于是她去沈府拿了女方庚帖后很快回了顾府。

按照传统,只需要将女方庚帖压在堂前供桌香炉的底下,陈设贡品焚香祈祷,以此来问此门亲事的吉凶。

如果在此后三日内未发生凶兆,这门亲事就算是祥瑞可配。

她进了顾府,先去寻了顾夫人。

顾夫人在礼佛,叫她去直接去寻顾鹤安。

......

哪有让新郎官来做此事的?

这于理不合啊!

但这是太傅府上,王婆不敢造次,闷着一口气转身去寻准新郎官。

“顾公子,这是沈大姑娘的庚帖,劳烦顾公子引我去顾家祠堂......”

王婆话没说完,就见顾鹤安直接将那庚帖拿了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庚帖就重新回到了王婆手中。

上面还多了“大吉”两个字。

挺讲究的,还是用朱笔写的,力透纸背,笔酣墨饱。

“......”

那句于理不合,王婆终究是没说出口。

毕竟顾公子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她看着这本封面上写着“文定厥祥、天作之合”的庚帖,咽了咽口水。

“哟,顾公子与沈姑娘可真是良缘由凤缔,佳偶自天成啊!”

这些事沈长念自是不知道,陈氏虽与她不甚亲近,但为了让自己面上好看些,这些代表沈家颜面的事,陈氏还是有分寸的。

这阵子沈长念都在自己院子里躲着,美其名曰——待嫁。

“小姐,今日公子就要回来了,晚上说不准会在前厅吃团圆饭,您要不起来收拾收拾?”

小桃进来,看见自家小姐躺在榻上,一手拿着话本子,叹了口气。

说小姐看开了许多事,可这看的也太开了。

沈长念将话本子扔到了一边。

“这也太没劲了,为什么这千金最后还是原谅了那傻逼一家?”

“沙笔是什么笔?”

沈长念一骨碌坐起来,“要我写,我就写这千金幡然醒悟,脚踢婆婆,拳打夫君,将那白莲花连同那小青梅通通纳入自己房中。”

“......”

小桃听不懂,但大为震惊。

这边沈家公子沈则轩听说了自家与顾家定亲的消息。

他们学院在京城郊外,每月有五天的放沐,沈则轩婉拒了同窗一同吃饭的邀请,急忙往家赶。

刚进沈府,拐角就听到几位小厮聊天。

听清其中话语却是一愣。

“你是说......顾大人亲手做了玉簪送给了大姐姐?”

沈泽轩脚步顿住,问那先开口的小厮。

“是啊,公子!”

“京城这几日都传遍了,说顾大人亲自做了玉簪送给大姑娘,上面还刻了‘阿念’二字。”

“而且前几日还亲自上门纳采,十分重视大姑娘呢!”

就算顾大人如今是个病秧子,可这份心意实在难得。

京城之中谁不感叹一声,只可惜天意弄人,不然谁家不想嫁女儿给这种人家。

沈则轩只听了两句,眉头一皱,转身匆匆离去。

走的方向正是主院。

陈氏得知沈泽轩进了府,早早就在院里等着。

嬷嬷见她这副模样捂住嘴笑了一声:“夫人快些坐着吧,如今老爷当值不在府里,公子进了府,肯定是要先来夫人院里的。”

她说着,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

陈氏快步迎了出去。

“你让大姐姐替嫁过去?”

沈泽轩人未到,声音先传了进来。

这京城众人如今都默认的沈家嫡女都是沈明珠,理应也是沈明珠嫁过去,怎会是沈长念嫁过去?

许是发觉沈则轩面色不对,陈氏面上的笑淡了些,有些犹豫开口:“怎么了?”

“母亲!那可是太傅之子!”沈则轩压低了声音。

“就算是个病秧子,那也是刑部侍郎,正四品!”

陈氏瞪大了眼睛,看向了下首的儿子。

明明只是一个月不见,如今却觉得变了许多。

“父亲靠着外祖家在京城的几分薄面,又在官场经营了半辈子,如今仍只是个六品小官,可我若是有个这样的亲姐夫,往后官运必定亨通。”

但沈长念可不是他亲姐姐,他与沈长念平日里并未有过多交集,甚至对那些不公之事也只是视而不见。

沈长念如何会对他有所照拂。

“那可是你亲姐姐,哪有你这般算计的......”

沈则轩不耐打断陈氏的话,“这也是为了外祖家。”

“那顾鹤安活不了几年,我怎忍心让明珠嫁过去守寡。”

陈氏不明白沈则轩何时变得如此功利,拧了眉头,心一横,开口说道:“反正昨日媒婆已经过来问名了,前些日子顾公子还亲自来了一趟,见过了大姑娘。此事再无转圜之地。”

昨日清晨,顾府的媒婆就上门来求庚帖,写了沈长念闺名和生辰八字的庚帖已经递了过去。

等问过了凶吉,便是纳吉了。

沈则轩一愣,“不是圣上赐婚吗?为何还有这些步骤?”

若只是单凭那张圣旨,宋家嫡女哪个嫁过去都不算出错,可竟然......

陈氏也不清楚,“毕竟是太傅之家,可能比较注重这些。”

事已至此,沈则轩也只能接受。

“那母亲这几日一定要同大姐姐搞好关系,将我此次给二姐姐的礼物,送到大姐姐院中吧,往后对母亲也是一件好事。”

沈长念总归是从沈府嫁出去的,只能寄希望于她。

说完这句,沈则轩头也不回,就出了门。

陈氏望着儿子的背影,身子有些摇摇欲坠,身后的嬷嬷连忙扶住了她。

“轩儿,我的轩儿怎变成如此模样?”

嬷嬷也是一声叹息,挑了句能说的开口:“公子也是为了夫人。”

陈氏跌坐在身后的软榻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过了半晌才缓过来。

“真是像极了他父亲。”

这日门房给沈长念院里递了个帖子过来。

小桃接了帖子,进了屋里同沈长念说了一声。

“小姐,是王家小姐的帖子,约您明日一同出去。”

她将帖子递给了小姐,又想起来小姐落水后忘了许多事,又贴心解释了一句:“王家小姐从前就与你交好,她父亲是吏部主事。”

沈长念在脑中回忆了一番,两人确实也算是闺中好友。

王大人是个宠妾灭妻的主,王家小姐在家中日子也不好过。

两人就这么同病相怜的玩到一起了。

“小姐,要去吗?”

沈长念思忖须臾,“你去回个信吧,约个时间应下吧。”

回来时小桃又去了一趟主院递话。

沈长念在房中等了一会,就见小桃端着几个盒子探出了头,轻轻唤了一声“小姐”。

“这是......?”沈长念伸手接过那几个盒子。

“这些是从哪来的?”

将那几个盒子放到桌子上,小桃又将头凑过来。

“这些是公子给的,说是公子从外面专门给您带回来的新奇玩意儿。”

沈长念往主院那边瞧了一眼,“沈则轩?”

“估计是给沈明珠的,既然送过来了,就拿着吧。”

她不由失笑。

这沈则轩有点意思。

第二日。

沈长念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带着小桃出了门。

王家小姐同她约在了如意居,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酒楼。

如今已入了秋,街边的摊贩竭力吆喝,偶有几片落叶随风飘下来。

马车辘辘驶过,扬起些许尘土。

沈长念进了如意居,里面雕花的桌椅摆放其间,中间留了个空位,做了圆台。

小二见又有人进来,忙上来招呼。

“我们家小姐约了王家小姐。”小桃挡在沈长念前面,先一步开口。

“成,贵客里面请,雅间在二楼,小的带您上去。”

二楼雅间布置的更为精致典雅,一侧是窗,将街上的情景一览无遗。

沈长念推门进入,就瞧见了王家小姐——王舒兰。

王舒兰见有人进来,先是吓了一跳,看清来人,神色才放松下来。

连忙站起来,“阿念。”

她神色过于紧张,沈长念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番。

王舒兰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怯意,明明是双弯月般的眼睛,却闪烁着不安与紧张。

一身淡色锦缎长裙,裙角绣着几株幽竹,本应是清雅之态,却因她的紧张而显得有些拘谨。

沈长念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按照记忆喊了一声“阿兰”。

“我还未点菜,你、你来点。”

“你哪有这么多钱?”沈长念看了眼单子上面的价格,一时有些怔住。

王舒兰一直存钱,她是有记忆的。

她母亲卧病在床,府中妾室执掌中馈,对她们母女十分苛责,她一直偷偷存着钱,想着给母亲买些好药。

约在了如意居本就奇怪,现在又这般。

“今日父亲给了我钱,你要定亲了,该我请你。”

王舒兰的声音越来越小,紧攥着衣角,白皙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沈长念拉过了王舒兰的手。

“是你父亲叫你来请我吃饭的?”

王舒兰目光躲闪,轻轻点了点头:“是......”

“还叫你同我说什么了?”

王舒兰有些犹豫,她是真心将沈长念当朋友,可父亲拿母亲相逼......

“你只管说,做不做是我的事。”

沈长念拍了拍她的手。

王舒兰瞪大了眼睛,似是没有想过还可以这样。

她一把抓住了沈长念的手,满脸的不安,怕失去这个朋友。

“父亲想让你帮我弟弟寻个差事。”

“你弟弟?”

“姨娘的孩子。”

“阿兰,”沈长念轻轻将手从王舒兰手里抽出来。

“你真将他当作亲弟弟对待?”

王舒兰偷偷瞥了她一眼,很快就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父亲说,日后可将他记到母亲名下,母亲也算有了嫡子。”

沈长念深吸一口气。

好一个嫡子。

“你父亲曾问过你母亲的意愿?你那弟弟可曾将你母女二人当亲人对待?”

那弟弟一直养在他生母身边,在家中更是被宠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王舒兰没抬头,声如细丝。

“等他记在母亲名下,以后......”

母亲只生了她这么一个女儿,总被人瞧不起,可有了这个嫡子,哪怕这个弟弟平日里与她们从不亲近,还时常欺辱她。

可总归......母亲名下有个男孩。

沈长念气急,打断了她的话。

“我是在问你,你当真把他当弟弟?”

见王舒兰仍然低着头不说话,沈长念黑着脸起了身,径直往外面走去。

到了门口,身后传来了王舒兰的声音。

像是喃喃自语,一字一句沈长念却听的清楚。

“不是,我不想有这样的弟弟。”

沈长念回头,看着她。

王舒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愿意有这样的弟弟,我不愿他过的好。”

“想你母亲过得好,为何要假手与旁人?”

沈长念重新坐了下来,与王舒兰平视。

“你不妨回去问问你母亲的意愿。”

“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才是她的底气。”

“她只有我......”王舒兰重复了这句。

“对,你要想让你母亲变得好,你自己应该先强大起来。”

沈长念的话点到为止。

王舒兰的眼睛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阴霾,以往总是低垂着,从不敢直视他人。

听了沈长念的话,她的眼神逐渐变化,那双总是黯淡无光的双眸头一次出现了不甘。

沈长念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既不是两人的钱,沈长念就可劲了点,用过膳后,两人还打算顺路往珍宝阁走一遭。

她们的雅间靠楼梯口,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又上来了一批人。

她们约的早,如今正是饭点。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雅间,门外的人刚好走到此处。

一时与门外的人对上了眼。

“......”

沈长念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

顾鹤安也没想到会在这碰上沈长念。

他身上毕竟挂了个刑部侍郎的职位,需要管理刑部的一些日常事务。

那些见不得人的文书他还得过一遍。

今日他就往刑部走了这么一遭。

等顾鹤安将那些文书都看的差不多了,也到了午时。

他曾在刑部里当值,与下面的人关系不错,准备离开时就被堵住了。

几个人借着他要定亲的借口,非要上酒楼吃一顿,顾鹤安面上笑着应了下来,心底却没什么喜意。

毕竟在他看来,这不算是什么喜事,只是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

那几人选来选去就选中了如意居。

如今见了沈长念,心里倒是存了几分侥幸,见她仍是这副胆小的模样,挑起了眉。

“沈姑娘。”

走在前面的刑部众人听见这声纷纷回了头。

他们大多都是第一次瞧见沈长念,皆笑的揶揄,只是吃顿饭,却不想碰上了大人的心上人。

这几日满京城可都传遍了,顾大人拖着病体也要亲自过去纳采,还亲手刻了玉簪送到人家姑娘手上。

沈长念愣了一瞬就慢慢回神了,她缩脖子也只是对顾鹤安总有些许的愧疚。

总有种当了寡妇后夫君死而复生的感觉。

她抿了抿唇。

真正论起来,这也只是两人第三回碰面。

话更是没说上两句。

不过顾鹤安正好也不想吃这顿饭,这时碰上沈长念也起了念头。

他踱步到离沈长念不远处,缓缓开口。

“沈姑娘这是要去往何处?”

短短几息,顾鹤安脸上就染了一抹红,一打眼看过去像是见了心上人害羞似的,只有青石知道,他家公子这是憋的。

顾鹤安似觉得问的有些唐突,垂眸又轻咳了几声。

咳嗽声从他那薄唇中溢出,眉梢因久病而微微蹙着,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苦楚。

双眸似一泓深潭,眼底里有化不开的阴霾。

对方对她是用了心的,可自己却只想着利用,盼着对方死了当寡妇。

沈长念有些心虚,轻声开口:“打算去......珍宝阁挑几样首饰。”

“不如让在下与你同去?”

他语气和缓,听不出其中任何情绪。

在外人看来这边是顾鹤安想要与沈姑娘待在一处了。

身后刑部的人缓缓瞪大了眼睛,他们可是见过顾鹤安从前的样子的,那样谪仙般的人,陷入情爱之后竟也同他们一样。

沈长念低着头,她没有理由拒绝。

毕竟是一个将死之人的邀约,何况前几日她还下定决心要在顾鹤安仅剩的岁月中,对他好点。

“那就劳烦顾公子了。”沈长念开口。

既然要与顾鹤安一同前去,那带着王舒兰便有些不合适了。

沈长念让顾鹤安稍等片刻,转身与王舒兰低语。

“你回去同你父亲说,叫他备好银子。”

“你要......?”

王舒兰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不会,坑一笔。”

“......”

王舒兰垂眸,想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沈长念说完就让王舒兰先回去了,看着那孱弱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不过若是王舒兰往后仍然像这般怯弱,她也不会再劝。

她不是圣女,不会总想着拯救世人。

如今劝王舒兰也只是因为记忆中的那几份情谊。

在记忆中,两人有太多抱团取暖的日子了,像两只孤独的小兽缩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相互抚慰,寻求庇护。

回过身,沈长念重新对上了顾鹤安的视线。

“顾公子,我们走吧?”

顾鹤安点头,先跟青石说让他留下,一会给众人结账。

脚尖一转又面向众人开口:“你们只管吃就行,我......有事先失陪了,下次请回来。”

众人哪有不从的道理,面带慈母笑的目送两人。

顾鹤安带“病”,自是乘坐马车来的,沈长念便跟在顾鹤安后面往楼下走去。

踏了两步台阶,忽然听见身后众人的讨论。

“我们大人这是真动了心啊,送了亲手制作的玉簪不说,现在饭都不吃了,也要陪着沈家姑娘。”

沈长念身形一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明明嘱咐了小桃,不要将玉簪的事说出去,为何......

沈长念目光落在了前面顾鹤安的身上。

难道......

她眸色中闪过一丝愕然,慌张间一脚踩空,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

蜿蜒而下的楼梯在这时变成险地。

沈长念惊呼之声尚未出口,只觉得身子一轻。

顾鹤安长臂一伸,将他稳稳扶住。

一瞬间,沈长念只觉周遭一切皆已静止,虚扶在她手腕间的力度很轻,但却将她身形稳稳的定在原地。

“沈姑娘小心。”

顾鹤安声音低沉而温柔,四目相对时,眼中似乎盈满情深。

沈长念却打心底里升起了一股颤栗,突然有了个可怕的念头。

可现在不是能想这些的时候,沈长念深呼出一口气,试图压住内心的狂跳。

顾鹤安感受到她的害怕,头一回有些发愁。

这沈姑娘胆子未免太小了些,光是跟他站一处,就怕成这样。

虽说娶回来也只是为了放在后院里,可胆儿这么小,真怕哪一天被活活吓死。

到那时,谁知道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

沈长念上了马车后怯生生地坐在马车角落里,身形单薄如柳,低垂着眼眸不敢直视他,偶尔抬头时目光里也透着深深的不安。

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双唇紧抿,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简直比他看起来还要像病人。

顾鹤安眉头微蹙,没忍住开口:“你很怕我?”

就见沈长念连忙摆头,“不......”

说完便迅速低下了头,仿佛说这一个字,就花光了她全部的勇气。

“......”

顾鹤安突然感觉有些棘手。

这沈府是怎么养的姑娘,竟养成这般模样。

顾鹤安头一次有了些许慈悲之心。

罢了,进门以后好好养着便是。

马车内一时安静下来。

顾鹤安也不是真要陪沈长念去什么珍宝阁,只是借她从如意居里面出来。

如今目的也达到了。

顾鹤安开始咳嗽,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因久病而显得格外憔悴,薄唇因频繁的咳嗽而微微泛青,每一次的咳嗽都像是要将心肺咳出,身躯也随之剧烈颤抖。

装病装的久了,顾鹤安这一套下来行云流水,丝毫不见端倪。

青石适时的从马车外探出个脑袋:“公子?是不是又难受了,不如......”

他话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沈长念,似有些难以启齿。

沈长念忙地低下头,“那......顾公子先回去吧,不必陪我。”

顾鹤安面露羞愧之色,咳嗽稍微顿了顿,“既如此,先送沈姑娘回府吧。”

“今日身子不适,改日登门致歉。”

见沈长念下了马车,顾鹤安顿了顿,再次开口。

“不必害怕。”

他既决了心要娶她,只要她乖乖的,他便一直护着。

沈长念轻轻的点了点头,袖子里的手却是缓缓地攥成了拳。

什么不害怕,她现在最怕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马车并未在沈府门前过多停留,一路向前,驶向下一个目的地。

“小姐,我们不去珍宝阁了吗?”小桃看着马车渐远的背影问道。

顾公子对小姐是真好,自己都咳成那副模样了,还硬撑着将小姐送回来。

“不去了,回院子。”

沈长念立马转身,快步向自己院子走去。

小桃连忙跟上。

等到了院子里面,小桃接过了沈长念解下的披风,发现自家小姐头上不知何时冒了一层冷汗。

“小姐?”

顾鹤安的那张脸轮廓犹如精心雕琢的美玉,乍看过去眉眼中似有万般柔情。

可沈长念刚刚下马车时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那双眸子明明不见半分波澜,无半点温柔,让人难以窥视其中情绪。

分明浑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偏偏装出一副温润模样。

一切都清楚了。

堂堂太傅之子,正四品刑部侍郎,哪怕身染重病,没有几年光景。

想嫁入顾府的人,借机攀附的人也多了去了。

谁家没几个女儿?

为什么选六品官员的女儿?

在往上的惹宫里那位怀疑,在往下做的不了正室。

为什么圣旨上写的是沈家嫡女?

为了不惹沈府怀疑,按照陈氏的性子,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所以嫁过去的只能是沈长念。

可为何是她?

她在京城之中并不打眼,甚至说是举目无亲......

沈长念愣在了原地。

是了,举目无亲。

这就是顾鹤安选她的理由。

想清楚了其中环节,沈长念只觉得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捏住了她的喉咙,叫她喘不上气。

却也明白,自己未来的夫君怕是个步步算计,内里腹黑的角色。

哪怕只剩了三五年寿命,恐怕也不是个好惹的。

“这看起来,比我还能活。”

沈长念感慨。

“小姐,传言只说顾公子活不过二十五,也没说人家命不久矣啊?”

毕竟也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血气方刚少年郎,就算走个路骑个马也是可以的。

沈长念叹了口气。

“小桃,你去将顾公子送来的那支玉簪拿过来。”

沈长念有了主意。

既然顾鹤安要演这么一出情深的戏码,那她就配合他演下去。

等到三五年后顾鹤安一命呜呼了,她就当个快乐的小寡妇,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将这出伉俪情深的戏码演的人尽皆知。

演的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只有这样,她才能牢牢把住这座靠山。

无论如何,自己的这条小命得先保住,最好能死死地绑在顾鹤安身上。

一荣俱荣,一损......她跑。

主院里这时送了拟订好的嫁妆册子过来。

说来也巧,今日一早,在沈长念还未出去时,顾府就派人来纳吉交换定帖。

这便相当于正式订约。

因着沈则轩那些话,陈氏对此事总算是上了些心,媒人来回奔走于两家商量聘财和妆奁的种类数量。

自此,两人的亲事就算是正式订约了。

接下来婚前的准备就只剩下纳征请期了。

事已至此,除非两人之中谁暴毙而亡,否则这门皇上下旨,两家又走了流程的亲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夫人这次倒是明事理了些。”小桃看着手中的嫁妆册子,感叹了一句。

虽说陈氏不曾苛待,但更多的是漠视。

陈氏入府不过一年,就诞下了沈明珠,府中下人惯会捧高踩低,为巴结陈氏,送来的东西往往都是最差的。

老爷前几年还想起过自家小姐,可自从公子诞生,这边院中之事便再无过问。

可怜自家小姐从小在府中受尽了冷眼。

沈长念目光停在了桌子上已经被打开檀木匣子上,里面那支玉簪静静的躺着。

“赠阿念”。

沈家女儿按照族谱这一辈应该是明字辈,原主在陈氏进门以前叫沈明念。

陈氏进门时,她尚年幼,连自己的亲娘宋氏都没见过几面,哪能分出来什么亲娘后娘,别人让她喊母亲,她便巴巴的凑过去,以为这就是自己的母亲。

可哪怕她一次请安也不落下,口中的母亲也不曾抱过她。

直到沈明珠出生。

她看着陈氏抱着那小婴儿一整天都不舍得撒开,才明白这不是她的母亲,这是别人的母亲。

陈氏身边的冯嬷嬷过来问她:“你想要自己的母亲吗?”

小阿念手里捏着衣角,轻轻的点点头。

她想要自己的母亲。

那冯嬷嬷嘲讽的笑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番,唾了一口。

“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第二日,许久未见的父亲难得将她叫了过去,“你想你娘了?”

小阿念不明所以,乖巧的点头。

沈淮叹了口气,“既如此,从此你便改名叫长念吧。”

自此,原主就独自一人长在了后院之中。

如今她替她出了这沈府后院,却不知道入的是不是另一个牢笼。

这簪子上刻的“阿念”是有意还是无意,不得而知。

“再出门时,将这支簪子戴着吧。”

沈长念仰头,一脸的绝望,只觉得是上了贼船。

其实没什么,两人这般也算是相互利用。

想清楚以后沈长念内心那点愧疚之情荡然无存,既然顾鹤安要立一个痴情人设,那她便做一个被打动后全身心陷入的恋爱脑就是了。

同时她也下定决心,一定要攒钱,就算到了两人闹崩的那一天,她也要有东西傍身。

孤立无援,只能抓住这一只浮木。

“好嘞。”小桃听完面色一喜,连忙应下。

那顾公子对小姐这般上心,若是小姐愿意好好同顾公子相处,一定能......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对了,羡煞旁人!

沈长念见小桃这么开心,实在不忍去泼她冷水。

这簪子是不是那顾鹤安亲手做的还不一定呢。

这件事上沈长念确实冤枉了顾鹤安。

顾鹤安在众人面前“病”了之后,除了必要的出面,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自己房中。

一时闲下来,总想做些什么。

顾府不缺钱,银子大把的砸下去,有的是上好的玉料送进来。

青石端着晚膳进来时,就看见顾鹤安沉浸于其中。

一身素净的月白色长袍,袖口微微挽起,露出来那双指节分明的手。

面前摆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顾鹤安一手拿着刻刀,刀刃在玉石上轻轻游走,犹如毛笔在轩纸上游动。

随着刻刀的起落,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在玉簪上渐次绽放。

那花瓣薄如蝉翼,纹理清晰,似乎凑近时还能嗅到寒梅的冷香。

如果沈长念在此处,便能发觉,这支玉簪可比那檀木匣子里的要精致许多。

毕竟那只是顾鹤安随手给出去的残次品,细看还是能看到几分的瑕疵。

听见声响,顾鹤安抬起头。

“公子,都商定好了,聘礼册子跟嫁妆册子也都誊写下来了。”

青石没说的是王婆那张生无可恋的脸。

她今日是要两家跑着商定,可她去了沈府那边,不管说什么,沈夫人只会说行行行,等到了顾府这边,顾夫人又一脸的淡然,只点头。

压根没有一点商量的感觉。

跑一趟就成了。

哪有这样的!

成在王婆手里的亲事,一年到头也有个二三十桩,忙的时候一个月同时在三四家里周旋。

可这次,她只觉得职业生涯都要交代在这了。

事都快成了,她都摸不清两家意思。

“最近有没有什么宴会?”

顾鹤安心思从玉簪上出来,随口问道。

“两日后城郊有个诗会,是孙家公子举办的。”

一般京城之中这类的帖子都会往顾府递一张,只是公子一般都成病,很少参加此类公子小姐的聚会。

“公子可是要去?我去同门房说一声。”青石说着就要往外走。

“不去,”顾鹤安顿了顿,“去下个帖子送到沈府,请沈家姑娘前往郊外踏青,就约在两日后。”

“那岂不是会撞上孙公子那边......”

顾鹤安往青石这边瞥了一眼,青石连忙低下头去,“小的这就去。”

既是作戏,自然要有观众。

沈长念看完了那长长的嫁妆单子以后,难得睡了个早觉。

梦里美男左拥右抱,小富婆的生活好不自在。

可一眨眼那男子的脸全都变成了顾鹤安的模样。

沈长念猛地睁开双眼,看了眼窗外天边渐渐翻起的鱼肚,只觉得心痛,像呼吸一般简单。

这还远不到她平日里起床的时辰。

想着再睡会,可翻来覆去,脑中都是那张病弱透着清冷的面容。

他薄唇轻启,唤了一声又一声“阿念”。

那双眼睛莹莹波动间,漾出款款情深。

“......”

完蛋。

既然已经睡不着了,沈长念索性将昨晚放在床榻边的嫁妆册子又拿起来看了看。

这一看,却是发现了端倪。

问题就出在她母亲宋氏的那些嫁妆上。

她外祖家宋家在广陵,原是靠贩卖小物件起家,到了外祖那一辈,外祖靠着敏锐的商业嗅觉,发现了西域与广陵之间商路并不发达。

集结一批商队亲自带往西域走了一遭,一路风餐露宿带回了一批货物,很快在广陵打开了市场。

这批西域货物在广陵引起了轰动,吸引了一批众多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的关注,又联合往返了几次,宋家的财富迅速累积。

成了广陵一带有名的富商,而后宋家小姐宋茹静就遇上了路过广陵的沈淮。

凭借一身好皮囊,哄骗着宋家小姐带着嫁妆一同入了京。

“外祖当时虽瞧不上沈淮,但是毕竟是嫁女儿,这册子上的东西,未免也太寒碜了些。”

小桃只对了数量上没有问题,可这......

顾鹤安送过来装那支玉簪的匣子,都是上好的檀木。

沈长念回忆了一番,今日在库房里看见的那个拔步床,只是简单的实木。

册子上白纸黑字写的却是“梨花木雕花拔步床。

大件都被换了,那些小件岂不是直接没了。

“......”

信这嫁妆被换了,还是信其实宋家根本没钱。

结果显而易见。

如此,沈长念免不得回想了一番与陈氏说话时,她的情绪。

不像是她。

自沈则轩回来以后,这母子俩跟吃了药似的,恨不得一天问三次她用膳没。

沈长念想起了一直跟在陈氏身后的冯嬷嬷。

那日在父亲书房,这嬷嬷便一直盯着她。

正好,沈长念合起册子。

这新仇旧账也能一起算了。

等天一亮,沈长念就将小桃喊了进来。

小桃听见小姐喊她还有些震惊,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竟然醒的这般早。

沈长念将心中所想同小桃说了一番。

小桃听到一半就气的想要直接冲出去找那冯嬷嬷理论,沈长念急忙拉住她。

“现在把她揪出来没用,要捉就捉个大的。”

小桃不明所以,沈长念招招手,同小桃耳语了一番。

“你找个信得过的过来,然后你去......”

过了中午,沈长念又叫小桃将沈则轩前几日送过来的东西拿过来。

小桃很快就将那几盒匣子抱了过来。

沈长念将其中一个打开,将手放进去随意划拉了两下。

“这盒,再随意选一盒,一同给沈明珠送过去。”

依照原主的性子,突然得了这么些东西,肯定是忐忑不安,诚惶诚恐的,如今眼巴巴的送过去两盒,也是正常。

“顾公子邀我去踏青游湖是什么时辰?”

沈长念想起这么个事,问了一嘴。

“明日晌午。”

小桃说起这件事来面上有几分欣喜,“姑......顾公子那日没能陪小姐去珍宝阁,说要致歉,这就直接约小姐去游湖了,可见心里是对小姐十分惦记的。”

她原本想说姑爷,想起小姐的话,临口改成了顾公子。

“......”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不过既然是相互利用,顾鹤安也别怨她把他拉进来了。

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到了游湖的这天,青石早早备好了马车,进到院中喊自家公子。

“公子,马车已经备好了,现在就要去沈府吗?”

顾鹤安一身青色锦绣锦袍,身姿修长,眉如墨画,双眸狭长而深邃,透着几分难以捉摸。

薄唇轻抿,勾勒出一抹冷峻的弧度, “从涑水街走,随意找个需要排队的点心铺子。”

“公子,不如让下面的人先去排队。”青石开口说道。

几息过去,顾鹤安面上血色全无,宛如无瑕的羊脂玉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霜,越发衬得他面容清俊。

顾鹤安微微垂眸,长睫在苍白的肌肤上透下淡淡的阴影。

“不,我亲自去。”

作为顾鹤安的贴身小厮,青石自然知道公子对沈家姑娘并无情感,娶回来也只是为了应付。

装出这副痴情的人设也只是为了不让别人往顾府再塞人。

其实不必如此,青石知道,这是公子变相给沈大姑娘的补偿。

如今京城之中谁不知道两人的亲事。

虽无感情,但公子也给足了沈大姑娘体面。

“到了,公子。”

马车缓缓在离点心铺子不远处停下,顾鹤安披上大氅,缓步下了马车。

这家点心店在附近很有名,早早就有人来排队,周边也围了一些人。

有眼尖的认出了顾鹤安。

“顾大人......”

“顾大人竟然亲自来排队。”一个高个子百姓低声跟旁边人说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顾大人如今与沈家小姐定了亲事,这可是顾大人亲自朝皇帝求来的!”

有了解此事的开口跟人解释道。

他们中大多都是寻常老百姓,爱凑热闹这种大人物平时本就不多见,此时听见这种才子佳人的事,更是新奇。

“顾大人身子不好,竟也亲自排队来买点心,一定是买给沈小姐的。”

不得不说,人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

等顾鹤安买完了回到马车中,这件事已经传了四个版本。

“你是说,我惹了沈姑娘生气,来买点心是为了去哄她?”

顾鹤安伸手捏了捏眉心,有些不可置信。

虽说目的达到了,可这未免离谱了些。

“嘿嘿......公子要不要拦一下?”青石也有些忍俊不禁,没想到他们能将事情传成这样。

“罢了,随他们吧,去沈府。”

沈长念听了门房通报后,就带着小桃走了出来。

过了府门就看见等在街边的顾府马车。

沈长念停在在马车前,轻轻唤了一声,“顾公子。”

马车帘子被修长的手指掀开,露出了那一张苍白虚弱的脸。

“沈姑娘,在下来赔罪了。”

沈长念脸上适时染上一抹红晕。

“我......我从未怪过顾公子。”

她今日正巧也是一身青绿色罗裙,裙袂上绣了几朵玉兰花,栩栩如生,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曳。

沈长念长的也好,只是原主从前怯弱到哪都垂着头,如今换了个芯子,同样的五官,却大有不同。

顾鹤安眼神一愣,沈长念如瀑的黑发只用一根簪子轻轻绾起,几缕发丝俏皮的垂在脸颊,朱唇不点而红,添了几分娇羞。

是他送的那支玉簪。

顾鹤安做的簪子不少,只送过母亲与眼前人。

可这是第一次被人戴在发鬓上。

顾鹤安只觉自己的心被不轻不重挠了一下 。

早知道,选个刻的好了。

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沈长念对新角色适应很快。

在心底给两人编排好了角色。

亲爹不疼后娘不爱,从小受尽欺辱的小可怜女主,遇上了一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富家公子,自然是无可救药无法自拔的爱上了他。

顾鹤安伸出手,作势要扶她上来。

沈长念乖乖的伸出了手,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手上。

顾鹤安的手微微用力,借了一把力,稳稳的将沈长念扶了上来。

甚至一手贴心的护住了她的头,不让她碰上车檐。

两人间眼波流转,容不下第三人。

小桃:“好般配呀!”

青石:“好般......不对劲。”

前两日沈姑娘是这般模样吗?

怎么突然变化这么大?

顾鹤安心里也有所怀疑,可是。

一个从小不受宠爱的人忽然受了重视,有所变化也很正常。

待两人坐好,沈长念的目光落在了中间小桌上摆的点心上面。

太刻意了,很难不被注意到。

青石见她目光有所停留,立马开口,“沈小姐,这可是公子一大早特意为小姐买的点心!”

“......”

好半晌,沈长念终于将自己的脸憋红了,“谢......谢顾公子。”

顾鹤安也被青石拙劣的演技刺激到了,他瞥了眼沈长念,还好没有露馅。

只是这胆子确实小了些,说句谢谢都不敢,中间还有所停留。

沈长念:我这是在演害羞!

马车晃晃悠悠朝目的地驶去,两人一路无话。

只有沈长念默默吃点心的声音。

多吃点好,顾鹤安心里想着,瞧沈姑娘这单薄的身躯,看起来似乎比他还要命短。

等娶回来以后好好养着吧,要是死了还得再娶。

麻烦。

等两人到了城郊时,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

秋日里的天气不似夏日那般炽热,秋风拂过,多了几分温和。

马车停在了一处开阔之地。

“公子,沈姑娘,到了。”青石轻扣车门。

沈长念跟着顾鹤安下了马车。

“我们先四处走走吧。”顾鹤安开口。

两人就这么在这边瞎转悠。

顾鹤安没有看孙家的帖子,郊外这么大,哪知道那群公子小姐宴席摆在哪。

突然,不远处有阵阵丝竹之声响起。

两人同时驻足,顾鹤安垂眸,“沈姑娘,怎么了?”

“没......”

沈长念也听到了这声音,却以为是顾鹤安提前安排好的,都准备演出一副感动的样子了,看他表情却发觉不像。

“那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孙家公子孙恒今年刚参加了科举,也是榜上有名。

一时兴起,叫了京城之中许多的世家子弟一同来这郊外举办诗宴。

这里有座顺着小溪而建造亭台。

楼阁依水而建,飞檐翘起,亭顶的琉璃瓦熠熠生辉。

几人按顺序坐于溪流两侧,身旁案桌上摆着各式点心。

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乐师为众人演奏。

有小厮急步走过来,凑到孙恒的耳边。

“顾......顾大人?”

孙恒猛地起身。

他父亲是吏部郎中,论起来顾鹤安可是他父亲的顶头上司。

“快快请过来,算了,我亲自去。”

孙恒连忙朝着那小厮手指的方向走过去。

“顾大人,您怎么来了,我给您下了帖子,您不是说......”

不是说不来吗,怎么还突然冒出来了。

沈长念乖乖的站在顾鹤安的身侧当背景板。

说是来此处踏青游湖,可下了马车以后离湖边越来越远,沈长念就明白了,这戏台不在那边,在这边。

顾鹤安见过孙恒几次,礼貌的点点头,“不必多礼,我约了沈姑娘一同踏青,这才在此处碰上了。”

孙恒这才将视线看向了他身旁的沈长念。

他刚刚过来就看见了,这两人穿的极其相似,连料子看起来都差不多。

确实如此,沈长念今日的衣服是用前几日顾鹤安送她的那几匹布料做的。

不过顾鹤安的衣服一般都是府中专门请绣娘慢工精制出来的。

而沈长念这身则是找铺子加钱赶制出来表忠心的。

两人今日穿一个色系只是凑巧。

但孙恒明显误会了,只以为两人此时情浓意浓,连衣服都是配套的。

“不如两位一同过去......?”

他说到一半就卡了壳,毕竟他是真给顾府递了帖子,顾府那边回过来的消息也明明白白的拒绝了,现在再邀请一次,怕也......

“去看看吧。”

孙恒一愣。

顾鹤安也垂眸看向自己身旁的人。

沈长念不知何时伸手攥住了他右侧的衣袖,此时怯生生地开口。

顾鹤安挑了挑眉,怎么到这胆子大了些。

结果沈长念说完那句话,就又往顾鹤安身子后缩了缩,几乎整个人都躲在了他身后。

“我有些渴了。”

这次的声音更小,还因着从他背后传来的,有些闷闷的。

顾鹤安眸子一动,微微偏过了头,却见能看见身后姑娘脑袋上的那支玉簪,随着主人动作,左右晃了晃。

是他思虑不周,光想着点心,却忘了备水。

“那便去看看吧。”

顾鹤安开口,反正他原本就要过去,如今倒是更名正言顺。

见他应下,沈长念与孙恒同时松了口气。

沈长念能猜出来,顾鹤安此次带她出来,目的就是在众人面前露面,既然如此,她便也应该表现出来一点自己的作用。

两人就跟着孙恒往众人坐的亭台楼阁那边走去。

“孙兄,你怎么临阵逃脱了啊,是不是怕了!?”

见孙恒回来,一公子高声喊道。

他们在玩曲水流觞。

在上游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赋诗一首。

孙恒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了身后的两人。

一时席上落针可闻。

“顾......顾大人。”

“顾鹤安怎么来了?”

“是许久不见了,传言不是说病的快要死了吗?”

来这的都是京城里能叫得上名号的公子贵女,哪个不认识顾鹤安。

顾鹤安不常出现在众人面前,可这张脸谁也不敢忘。

从小顾鹤安便是“别人家的孩子”,无论是将谁拿出来与他比较,都是自取其辱。

风光无限,前途无量。

如果不是这病......

“真的是顾公子......”有一姑娘作势要起身过去,被身旁女子重重拉下。

“姐姐,父亲的话你都忘了吗!”

那女子悻悻坐下,目光一刻也不想离开。

她自然也看到了躲在顾鹤安身后的沈长念,只觉得恼怒。

凭什么这样一个名不经传的能站在哪个位置!

“我当是谁来了,原是顾大公子!”席间一公子开口。

“这顾大公子来了,我们岂不是要退避三舍啊?”

那男子眉梢高挑,双目斜睨,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骄横。

一身绛紫色锦服,领口与袖口皆镶着一圈细密的雪白狐毛,腰间束着一条宽边白玉腰带。

说话的是卫钟离,他父亲是宁昌侯。

如今颇得圣眷,也就养成了卫钟离这副嚣张跋扈的性子。

他父亲从小到大没少将顾鹤安拿来与他比较,原是想着让卫钟离有几分上进心。

却没想到适得其反,让卫钟离愈发的不喜顾鹤安。

终于熬到了顾鹤安生了重病,他见面自然冷嘲热讽一番。

“卫小世子,少说几句吧。”

身旁公子轻声开口。

年轻一辈的读书人,哪个不希望成为下一个顾鹤安。

那可是十七岁的状元郎。

“卫小世子说的是,咳咳......各位不必拘礼,来此处的只是咳......顾家公子。”

却不想顾鹤安一副温润的样子,轻声开口。

那两声咳嗽下来,顾鹤安的面容愈发苍白。

卫钟离喉咙轻轻地一滚,咽了口口水。

他也只是逞口舌之快,若是顾鹤安真被他惹出什么好歹。

怕第二日朝堂之上参他父亲的奏折能将他淹死。

“赶紧开始吧!还玩不玩了!”

卫钟离气急败坏,叫嚷着。

孙恒忙将二人引到一处空白的位置。

还好他为了周全,多备了几处席位。

他是有眼色的,见沈长念的手一直攥着顾鹤安的袖子不松,让小厮又取了一个坐垫,紧挨着放下。

顾鹤安眉头挑了挑,他自然能感觉到在他衣袖上拉扯之感。

可要扮痴情人设的是他。人是他带来的,人设也是他要装的。

顾鹤安深吸了一口气。

觉着自己这未来新妇的胆子,还是应该涨一涨。

男女宴席不同席,今日只是小聚,不重视这些,可往后再有宴会,总不能将她安排在男席。

沈长念躲在顾鹤安身后,没由来的感觉一股寒意,心里啧了一声。

看着卫小世子把顾鹤安气的。

都开启制冷了。

见两人也都都坐下了,游戏正式开始。

站在上游的小厮小心将水闸放开。

溪流潺潺,清澈见底,水面上漂浮一块案几,上面摆有几只盛满了的酒盅。

“我们今日的规定是以春日为题。”

乐师换了个欢快些的乐曲,案几顺着水流缓缓而下,众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酒杯,气氛也开始逐渐紧张起来。

案几在水中旋转漂流,终于受到一些阻力,停在了一位圆脸公子面前。

他微微一笑,从容的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略作沉思,便出口成章,吟了一首《诵春》。

身旁各位纷纷喝彩。

沈长念头一次见着真正的曲水流觞,十分新奇,不自觉就看了进去。

在顾鹤安看来,这种宴会着实无聊,这些个诗句在他看来错处不断,甚至有些连韵脚都不押。

只是将华丽的辞藻堆砌在一处。

空有其表。

几回合下来,有人成功作出了诗句逃过了一劫,有人做不出来自罚三杯。

就算有人语句不通闹了笑话,沈长念不会作词也不懂欣赏,只是看个乐子。

直到......

那案几摇摇晃晃停在了她的身前。

沈长念脑子瞬间乱了,直直的盯着面前的案几。

可那案几就是不动,任她如何盯着,就是岿然不动。

“......”

众人的欢闹声也停了,坐在上首的孙恒只恨不得伸手进溪流里搅动一番,好叫那案几赶紧从她身前溜走。

正在此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案几上端走了一杯酒。

两人坐的本就近,如今顾鹤安一伸手,像是从沈长念左侧肩膀擦过似的。

一股淡淡的冷香随之萦绕在沈长念的鼻间,转瞬即逝。

“我来。”

顾鹤安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顿了片刻,轻声开口:“长天皓月映花丛,念水轻波漾晚风。星辰熠熠伴卿梦,长念悠悠绕吾心。”

“顾公子这一首可不像是在写春日。”卫钟离冷哼一声,忍不住开口道。

“是在写春日。”

“哪里是写春日,分明是首写情爱的穷酸诗。”卫钟离心中默念一遍,咂出来一些味,低声轻骂道。

长天,念水。

还长念悠悠绕吾心。

谁不知道坐在顾鹤安身侧的姑娘名就叫长念。

沈长念没说话,不可置信的偏过脑袋看向身旁之人。

这小子,这一出憋了许久吧。

偏顾鹤安还觉得不够。

“于我而言,沈姑娘胜春朝。”

“......”

够了......够够了......

沈长念绝望地垂下了脑袋。

缕缕清风吹过来,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哈......哈哈......顾公子对沈姑娘真是一往情深。”

孙恒嘴角勉强扯了扯,只觉对顾鹤安的滤镜轻轻碎了一些。

最初那女子呆愣在原地,任由自己手中的帕子被她捏到变形。

“怎会......”顾公子竟然作诗给沈长念。

难道那些京中的传言都是真的?

她虽然听说了,但始终不愿意相信那般谪仙似的人物,也会这般满腔温柔只对一人。

如果定亲的是她......顾公子会不会也这样对她......

这一刻,她心中的嫉妒达到了顶峰。

顾鹤安不去理会别人怎么想,总归今日的目的达到了,今日之后他痴情于沈家姑娘的事应是坐实了。

垂眸准备带沈长念回去,一怔。

沈长念低垂着眼帘,浓密的长睫微微颤抖,两颊似染了天边晚霞,绯红一片,一直蔓延到耳根,仿佛能滴出血来。

眉梢眼角尽是羞赧之意,有点像是......

春日里的桃花。

顾鹤安有些许愣神,心底后知后觉的染上几分不自在。

自己刚刚好像当众......表明了心意。

沈长念简直尴尬的要脚趾抓地了,只想直接起身离开,又想起自己懦弱的人设。

只盼着顾鹤安能快些将她带走。

“咳咳......”

“诸位,在下先行一步。”

顾鹤安说完就站起了身子,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扭回了头,将自己的袖子伸到了沈长念面前。

“沈姑娘。”

两人毕竟刚定亲,又在众人面前,这已经有些逾矩了。

可顾鹤安想着沈长念胆子小,若是让她一个人走着,怕是天黑都回不了府。

沈长念连忙站起身子,拽上了那片衣袖。

细嫩纤长的手指与宽大的袖口形成极大的反差。

顾鹤安感觉到袖口处那股力道,才又继续往外走。

这胆子确实小,也幸亏是遇上了他。

顾鹤安眉梢处不动声色地拧了拧,这性子,要是进了别人地后院,怕是要被吃抹干净了。

一路快走到马车,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沈长念也没松手。

“沈姑娘。”

顾鹤安停下脚步,喊了一声。

见没有回应,又回头看过去。

沈长念怯生生地站在那处,见顾鹤安扭过头微微颔首,双眼又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眉毛轻蹙,眉心形成一道浅浅的褶皱,满是无助怯弱。

“顾公子,能不能同我一起回府用晚膳......”

顾鹤安瞧着沈长念,挑了挑眉。

瞧这副样子,怕是在沈府受了委屈,来找他撑腰呢。

还行,知道找人。

那便去一遭,既是他未来的新妇,哪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何况沈府本就在他计划之内。

沈淮太史令这个位置坐的久了,真以为是靠自己的真才实干呢。

“青石,去沈府。”

看沈长念上了马车,顾鹤安又喊住了青石,“你去刑部叫两个人,去一趟城南赌坊,把账册拿过来。”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如果碰上了那人,只要有所抵抗,就可以使一些手段,别打死就成。”

不过按照盯梢的人讲,那人已经十几天没去了,几率不大。

青石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沈则轩第二日就要启程回学院,这晚沈淮便在主院里摆了个家宴。

夜色渐浓,沈府内烛火通明,正厅内雕花的檀木椅子整齐排列,桌上摆着珍馐佳肴,一家人其乐融融。

沈淮端坐在主位上,身穿锦衣,面带微笑。

他一手边坐着陈氏,另一边坐着沈则轩。

沈淮后院的人不算多,除了陈氏还有两个姨娘,一个是沈淮年少时的通房丫鬟,早年服多了避子药,伤了身体,至今没有孩子。

另一个原本是陈氏的陪嫁丫鬟,在陈氏怀孕时被抬成了姨娘,育有一女,名唤沈明茵,如今不过十岁。

如今皆坐于此。

沈淮举起酒杯,“则轩,过了年,你就......”

“老爷!大姑娘回来了!”

一小厮行色匆匆赶进来。

沈淮瞥了眼身边陈氏的面色,有些不虞。

“回来了便回她自己院里好好待着,同我说做什么。”

陈氏这几日一直忙着沈长念的婚事,听见“大姑娘”这三个字眉头都皱了起来。

沈长念也没想到顾鹤安能答应的这么快,只看见他低声同身边小厮交代了几句,就也上了马车。

估计是给顾府那边递话。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便停在了沈府门前。

等小厮将二人引进来的时候,沈淮脑袋还是有些蒙蒙的。

这尊大佛怎么又来了?

心里虽这么想,但沈淮面上那是开心至极,“顾大人,哈哈,快请坐,快请坐。”

说着,竟然直接将主位让了出来给顾鹤安坐。

“沈大人不必拘礼,我坐在沈姑娘旁边就成,只是......沈姑娘的位置在哪里?”

顾鹤安扯了扯嘴角,抬眼望过去,这家宴上哪有沈长念的位置。

坐在这的明摆着才是一家人,他眸光闪了闪,有些恼意。

“这......”

陈氏连忙站起身子打圆场,“大姑娘早辰就出了门,午膳时没有回来,我们便以为晚膳也不回来用呢。”

“翠云,快再上两副碗筷!”

一旁的沈则轩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大姐姐,大姐夫,坐我这边。”

不知何时原本坐在他身侧的沈明珠坐到了对面,而两个姨娘已经带着沈明茵下去了。

沈则轩旁边刚好空出两个座位。

他那声“大姐夫”叫的顺畅,似在心里边演练过千百次。

顾鹤安挑眉,走了过去,身后沈长念连忙拽住他的袖子。

他走一步,她快走两步跟上。

原本堂内其乐融融的氛围被打破,一圈人围坐在餐桌前盯着面前的菜不知如何是好。

沈长念拽了拽顾鹤安的袖子,如今这个动作她也是愈发的熟练了。

“怎么?”

顾鹤安垂眸看过来,“饿了?”

沈长念轻轻点头,几人一直这样僵持着,她也没法继续往下演。

顾鹤安便伸手拿起筷子,给沈长念夹了一筷子,“吃吧。”

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却不知道两人的行为早早把对面的沈明珠看愣了。

她从前只远远见过顾鹤安几面,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如今却见着他对沈长念如此呵护。

那圣旨上只说是沈家嫡女,如果不是她不想嫁,沈长念哪有这样好的运气。

哼,想到此,沈明珠心情总算好些了,伸手拿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

就算现在再怎么风光,沈长念也是捡的她剩下的,更何况顾鹤安活不了几年了,到那时看谁还瞧的上她。

见顾鹤安动筷,沈淮总算是悄悄松了口气。

“大家快用膳吧。”

......

一顿饭吃的沈府众人如坐针毡,这可能是沈府近日最安静的一次用膳了。

沈长念藏在桌子下的手偷偷给小桃比了一个手势。

小桃瞬间懂了她的意思,悄悄退了下去。

再回来时已然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扑通一声跪在了沈长念的面前。

“小姐!不好了!先夫人嫁妆里的那支鎏金点翠转珠步摇不见了!”

小桃脸上满是慌乱与泪痕,沈长念忍不住给她悄悄点了个赞。

“啊!”

沈长念应声站起来,“那可是母亲留给我的,怎会如此!”

她扭头看向坐在主位的沈淮,两行清泪悄声落下,“父亲,求您为女儿做主......一定是有人将其偷走了!”

顾鹤安的视线也随她看向沈淮。

“这......”

沈淮被顾鹤安的视线看的有些慌乱,“后宅的事,一向是由夫人做主。”

陈氏先是看了眼沈长念,又看了眼身侧的冯嬷嬷。

“大姑娘说话可要讲证据,奴婢前两日才将嫁妆册子给您送过去,怎得今日就丢了一样?”冯嬷嬷开口。

“那步摇上被小桃用了萤石粉做记号,可以将灯都灭了,只要是碰过步摇,手上肯定会留下痕迹......”沈长念说话声音虽小,但足以让众人听清内容。

“既如此,先把主院的灯都熄了吧,然后让府内下人都过来。”沈淮看了看顾鹤安的脸色,拍板。

要真是有下人贪财偷了那支步摇,他也能当着顾鹤安的面表现一番。

“自然是可以,不过要是找不到人,大姑娘如此兴师动众,怕是会难以收场。”

顾鹤安双眸有些不耐的看过去,周身气质如冰。

“按她说的做。”

灭了烛火,屋内一片漆黑。

冯嬷嬷心底冷哼一声,果然是没娘养的,为了那么一支假步摇都如此大费周章。

没见识。

那些真东西早就被她转移了出去,就算沈长念今日把这沈府翻遍,也找不出来那支鎏金点翠转珠步摇。

她就等着看笑话。

“二小姐,你的手!”

沈明珠身后的丫鬟一声轻呼。

“啊,这是什么!”

沈明珠低头一看,自己右手手指尖的地方竟冒着隐隐绿光,慌忙之下想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

这反而让她这里的动静越发明显。

“明珠......”陈氏一愣,她自然看见了女儿那只发着绿光的手。

她是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的,从小娇生惯养,只要是自己看上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难不成......

顾鹤安微微挑眉,看了眼沈长念。

“二妹妹,为何是你......”

沈长念伸手扶上胸口,三分害怕五分不可置信,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眶流出。

“平时那些东西你拿去也就算了,可这是我母亲留给我嫁妆......你怎么能......”

她这句话真假参半。

从小送到她院子里的东西从来都是沈明珠挑剩下的,有时候送过来的东西,连十岁的沈明茵手里的都比不上。

“我?不是我!”沈明珠见顾鹤安的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过来,一脸的惊慌。

她猛地一推桌子,桌上的几盏酒盅连同白玉盘掉落。

就算顾鹤安没两年寿命了,那也是在职的正四品。

他年纪轻轻就担上了刑部侍郎的担子,原本大家都以为他是借了父亲的光,可不过两年过去。

先是惊动朝纲的扬州贪污案,又是牵连清河四大世家的徇私案,刑部上下谁人不服?

此后谁不感叹一句顾鹤安的雷霆手段。

天子近臣,不过如此。

沈长念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像是伤心至极,哽在了喉间。

她像是寻求一个支点,一只手攥紧了身旁顾鹤安的袖口,手指不自觉地蜷曲起来,似是寻求一个依靠。

冯嬷嬷猛地看向沈明珠。

怎么会是明珠,怎么可能是明珠。

冯嬷嬷是陈氏的奶娘,又是看着沈明珠出生的,私心里一直都是当亲外孙对待,如今......

一定是沈长念因替嫁之事蓄意报复,故意栽赃陷害!

沈淮盯着沈明珠那只手,瞪大了眼睛。

陈氏见状,连忙给冯嬷嬷使了个眼色。

“老爷,不是二姑娘拿的。”冯嬷嬷开口。

“那为何她手上会如此?”

当着顾鹤安的面,沈淮硬着头皮也要将事情查下去。

“今日......奴婢见大姑娘出门了,想帮忙整理先夫人留下的嫁妆,二姑娘心善,过来帮奴婢了一会,想必是那时染上的。”

冯嬷嬷集中生智,想了这么个理由。

沈长念所住的秋玉院很小,没有专门的库房,平日里也是将一间空下来的小屋子当作库房。

先夫人宋氏的嫁妆便没有抬过去,只是将库房那边角门的钥匙给了沈长念,然后将册子送过去了一份。

“原来如此,你这孩子,有这份心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陈氏松了一口气,开口打圆场。

“是女儿的错,女儿只是......舍不得大姐姐嫁出去。”沈明珠额头一层的薄汗,装模作样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是奴婢的错,忘了同大姑娘提及此事,只是那鎏金点翠转珠步摇,奴婢可以作证,肯定不是二姑娘拿的,奴婢当时全程瞧着呢!”

“那为何你的手没事?”顾鹤安开口,语气平静。

“哎呀顾大人,奴婢这双老手成天净做粗活了,又要伺候夫人,一天都不知道要洗多少次,那还能留下什么萤石粉。”冯嬷嬷搓着自己的手,笑着开口。

“大姐夫,一定是误会,前几日我回来,专门给大姐姐送了许多物品,大姐姐还给二姐姐分了些呢!”

“既然是误会,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不然就此打住吧。”

顾鹤安感觉自己的袖子又被人轻轻拉住,他垂眸看了眼沈长念此时的模样。

孤零零的站在那,面对着那些不喜爱自己的亲人,听着他们做戏给自己看。

没人在乎那只鎏金点翠转珠步摇。

也没人在乎她。

“不是专门......”似是怕他误会,她轻轻开口,声音很轻,被众人汹涌的声浪所淹没。

顾鹤安微微附身,才听清了后半句。

“他送来的衣服......都不合身。”

顾鹤安勾唇,忽的笑了一声。

厅内一时静了下来,朝顾鹤安这边看过来。

他脾气不算太好,如今因着“装病”,特意将自己周身的气息收敛了些,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倒显得温润了些。

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现在这副模样,已经是气急了。

“青石。”

顾鹤安招手,让青石把东西带上来。

“是,公子。”

青石应下,朝外面招了招手。

除了东西,竟然还有一个人。

两名侍卫押着一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上半身被一块麻袋套着,双手反剪绑在身后,只能听见里面发出不停的呜咽声。

似乎嘴也被堵上了。

侍卫将他推在了地上,摘下了他身上的麻袋。

在场之人看清后皆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头上几乎全是青紫,甚至牙齿都被打掉了几颗,怪不得刚刚只能听见呜咽声,原来是根本说不了话。

“我的儿!!!”

冯嬷嬷,发出一声呜咽,连滚带爬扑过去。

“顾大人,你......”沈淮的表情有些变幻莫测。

“不好意思,下面的人下手有些重了。”顾鹤安随口一句,就堵上了他的嘴。

“顾大人你这是私自用刑!”

冯嬷嬷紧紧盯着顾鹤安,眼中的恨意怎么也遮挡不住。

“顾大人,钱顺今日出门采买......可是犯了什么事?”

陈氏意识到不对,给翠云使了个眼色,让她过去拦住冯嬷嬷。

又让人将沈明珠跟沈则轩带了下去。

冯嬷嬷的儿子钱顺也在沈府之中做事,干的是采买的事,能从中捞许多油水。

“五月二十三,钱顺在城南赌坊里欠了五十七两。”

“六月三日,在城南赌坊里欠了四十六两。”

“六月十四日,在城南赌坊欠了一百三十六两。”

“六月二十日......”

“七月十日......”

......

压钱顺来的其中一位侍卫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念着上面的字。

他话音刚落,顾鹤安便接声道。

“总计,八百七十五两。”

“这么多两银子,钱顺前日竟一笔购销了,不仅如此,还到春玉楼里睡了两位姑娘。”

“这钱......从何而来?”

钱顺激动的往自己母亲那边蠕动,口齿不清的喊着什么,想叫母亲救他。

顾鹤安嫌他聒噪。

一脚下去,清净了。

冯嬷嬷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双原本狡黠充满算计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里面满是惊恐与慌乱。

这是在拿她儿子的性命做威胁。

她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冯嬷嬷抬头瞅了一眼沈长念,却见后者趁着别人看不见,朝她轻轻勾了勾唇角,眼底闪过嘲讽。

她心底划过一丝异样,沈长念的目标不是二姑娘,是......她!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

看着钱顺那痛哭流涕的模样,冯嬷嬷只觉得心凉了一半。

凭着冯嬷嬷的身份,钱顺在府中作威作福,光这也就算了,偏偏他还嗜赌成性。

哪怕她说过多次,钱顺仍是不改,拿了钱就去赌。

前些日子那赌坊的人堵上了家门,若是不还钱,便是偿命。

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送命!

就瞄上了先夫人宋氏的那份嫁妆,只想着沈长念自小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瞧不出真假。

顾府又不知道宋家的底细,等沈长念将假东西带进去,谁也发现不了。

却不想......

冯嬷嬷心一横,冲了过去。

翠云只觉得怀里一空,就看见冯嬷嬷冲上前跪在顾鹤安面前。

“顾大人!大姑娘的嫁妆,是老奴偷的!”

她跪在那,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木头,双手不停地颤抖,紧紧地握成拳头,又松开,如此反复,似乎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恐惧。

“嬷嬷你!”

翠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嬷嬷......你这是?”陈氏也开口。

“都是老奴的错,夫人将这件事交给了老奴,是老奴辜负了夫人的信任。”

冯嬷嬷扭身朝陈氏叩了一首。

然后面向顾鹤安与沈长念,“前些日子夫人让奴婢把给大姑娘的嫁妆清点一下,送过去,奴婢看着那些财物,一时被鬼迷了心窍.......”

“什......什么!?”

陈氏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啧。”顾鹤安出声打断。

“事情已然分明,不知道沈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顾大人想如何......”

“按照律法,偷财物者,偿还财物,杖刑三十,逐出主家。”

顾鹤安睨了眼跪在地上的冯嬷嬷。

她发鬓凌乱,珠钗歪斜,全然没有刚刚那副盛势凌人的模样。

沈淮毫不犹豫道:“成,你们两个,还不赶紧将她拉下去!”

陈氏听见此话,连忙转身朝沈淮跪下。

“是妾身的错,妾身识人不清......可冯氏毕竟是妾身的奶娘,三十杖下去,她这个年纪怕是受不了阿!还望老爷网开一面......”陈氏说的情真意切。

顾鹤安招手,身后两名小厮将跪在地上的冯氏拉起来,竟是要在院子里直接行刑。

他这一系列操作,看得沈长念一愣一愣的,不愧是刑部侍郎,这东西准备的可真是齐全。

陈氏目睹着冯氏被拉下去,面上伤悲,似是不忍再看,偏过了头。

“那这钱顺......脸上的伤,是不是应该先处理一下?”

顾鹤安转身,领着几人就要直接离开。

押钱顺过来的两名侍卫又将麻袋套了上去,压着钱顺往外走。

“顾大人......这是?”沈淮开口。

顾鹤安脚步微顿,似是才想起来。

“噢,我没有说吗?青石。”

“钱顺那晚两个姑娘里面,有一个可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却叫这厮给嚯嚯了,那姑娘父母今日报了官,如今是该押入大牢的犯人。”

青石尽职尽责的朝众人解释道。

院里还没开始打,冯氏在院中听得清清楚楚。

“顺儿!我儿!不要!”冯氏声音凄厉而悲怆,却因被人死死的压着,不能动分毫。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被抓走。

顾鹤安继续往外走去,却发现沈长念没有跟上来。

他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回头看向沈长念,“?”

“?”

沈长念缩了缩脑袋,这是怀疑她了吗?

青石忍不住小声提醒,“公子,沈姑娘已经到家了。”

“......”

顾鹤安瞥了青石一眼,脚步不停,淡淡撂下一句。

“噢。”

沿路的人连忙让开路,盼着这尊大佛离开。

没曾想顾鹤安到了院中又是一顿,众人屏住了呼吸。

“怎么还不开始打?”

那小厮一愣,连忙举起手中的刑杖,紧紧地攥在手中。

“打,打,打。”

“啪!”

冯氏自从听见青石的话,面如死灰。

“啊!”

可这刑杖挥下以后,也忍不住喊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声音在院中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刑杖不停,持续落下。

每一杖落下,都带起一片血花,冯氏的衣衫渐渐被鲜血染红。

沈长念想起了自己的人设,往后缩了缩脖子,面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出。

“小桃,我们先回去吧。”

这副样子自然落在了顾鹤安的眼中,他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

“......公子。”

直到出了沈府的门,青石都不明白他们为何来沈府这一遭。

还浪费了钱顺这步棋。

何况看沈大姑娘今日在沈府的模样,好像也不像是传言中的那般胆小怯弱。

顾鹤安也不是没有怀疑,可他抬手看了看被捏的皱巴巴的袖子。

不过是因为有他在罢了。

陈氏扭身去了沈明珠院中。

只见沈明珠一人坐在屋里,地上是碎了的茶盏。

她手握着桌上的瓷器,打骂,“她沈长念算个什么东西,如今竟也能骑到我头上撒野了!”

“等顾鹤安病死了,看她还如何嚣张!”

说着,就将自己手上的瓷器狠狠砸在地上。

瓷器本脆,应声而碎。

有几块碎在了陈氏的脚边。

“你还嫌今日不够丢人?”陈氏用脚将面前的瓷器踢开。

声音再大些,怕是整个沈府都能听到了。

院里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出。

陈氏坐到她身侧,“那簪子真不是你拿的?”

“母亲!”沈明珠气急,直接站起身子。

“那簪子我见都没见过,如何去拿?”

陈氏见她这副样子,也知道她没有说谎。

可沈明珠的手,为何会沾上萤石粉呢?

“你刚刚说,沈长念今早将轩儿送她的东西往你这送了?”

说起这事,沈明珠也气。

“那些东西是沈长念挑剩下的,竟也送到我这污眼!”

沈明珠真觉得她今日背极了。

“将那东西拿上来。”

陈氏有些许怀疑。

沈明珠也明白了什么,愤恨开口:“娘你是说......听不到吗!还不赶紧把那些东西拿上来?”

等那两匣子被拿过来,又熄了灯。

母女俩傻眼了。

这就是普普通通的物件,在黑夜中没有发出一点的光。

“母亲......这。”

陈氏也陷入了沉默,难不成,此事真不是沈长念捣的鬼?

那会是谁呢......

“这件事还需要再查查,”陈氏站起身,往外走去。

如果里面真有沈长念的手笔,那她藏的可真够深的。

陈氏又看了眼满地的碎片,“还不赶紧将这些收拾了?当心伤着你们小姐!”

见母亲出去,沈明珠握紧拳头。

一定是沈长念那贱人!一定是沈长念陷害她!

好你个沈长念,如今竟然敢如此对她。

沈明珠瞧着眼前这帮丫鬟,越想越气,只冲着那收拾瓷片的丫鬟发泄,“找什么呢,直接用手!”

那丫鬟原本想找块方巾趁着去捡那些碎瓷片,闻言只得用手将那瓷片一片片捡起来。

不多时碎瓷片上面就染上了斑斑血迹。

......

“夫人,何苦如此......”

陈氏身边的贴身丫鬟翠云跪在她身侧,双手轻揉着陈氏膝盖上的乌青。

“我若不如此,他们怎会相信此事与我无关?”

若她不去为冯氏求情,只会叫人怀疑。

只可惜冯氏终究是留不住了,打了三十庭杖,又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刑部之人押走。

不死也疯啊。

秋玉院中,小桃也是一脸的后怕。

“小姐,今晚要吓死奴婢了!”

她头一次在众人面前说谎,只觉得当时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为何大姑娘的手上会有萤石粉的痕迹?”小桃面露疑惑。

“难不成......小姐你将那萤石粉放入了今日送给大姑娘的匣子之中?”

“那摆明了是我送过去,等事情发生了,陈氏一定会去检查那匣子里的东西。”

沈长念要是放到那里面,也太过明显了。

“沈明珠后来坐的,是谁的位置?”

眼见小桃百思不得其解,沈长念忍不住提醒。

“......是柳姨娘!”

“小姐是何时同柳姨娘串好的?”

“那日我让你去给柳姨娘送的那包裹,里面有一封我写的信。”

“这......柳姨娘竟然愿意帮小姐。”

只要拥有相同的敌人,合作是很容易的事。

柳姨娘便是沈淮最早的通房丫鬟,老妇人还在世时,为了长子能是嫡子,长期给通房丫鬟喂着避子药。

老夫人离世,先夫人宋氏入门,通房丫鬟们的避子药才停了下来。

没曾想宋氏入沈府不过三年就香消玉殒,可那时柳氏的身子已经将养的差不多了,陈氏进门时,柳氏已有了身孕。

她想藏着,可冯嬷嬷是当过娘的人,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一碗落子汤下肚,再一睁眼,柳氏就被抬成了姨娘。

其余的通房丫鬟也都被发卖了。

所有人都同她说,陈氏心善,让她摆脱了奴籍,成了姨娘。

久到连柳姨娘自己都快相信了。

可那是丧子之痛!

她没有犹豫,烧了那封信,将萤石粉悄悄抹在了桌子上的酒盅外面。

“小姐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猜的。”

沈长念懒洋洋趴在床上,一身素色亵衣松松垮垮地裹着她的身躯,领口处不经意地敞开,露出一小片如雪的肌肤。

一只玉臂慵懒地搭在床沿,纤细的手指随意弯曲。

放到嘴边,打了个哈欠。

等小桃熄了灯出了房门。

沈长念蜷在床上,眯了眯眼睛。

为何知道,因为冯氏去给柳姨娘灌避子汤的时候,原主就在现场。

宋氏去世后,作为府上唯一的小姐,原主也是受过宠的,那日她在花园中玩耍,见冯氏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过去,便跟了上去。

躲在门口目睹了这一切。

沈长念躺在床上眯了眯眼睛。

她没有同小桃说的是,钱顺的事,也与她有关。

钱顺嗜赌如命,可冯氏不愿他再去赌,将他身上所有的钱都收了起来。

为的就是让他戒赌。

钱顺也确实有好几日没有去赌场了。

但沈长念知道,让一个赌徒重新进入赌场,太简单了。

只需要让他发一笔横财。

他自会拿着那笔钱重新进入赌坊,顺理成章碰上顾鹤安的人。

那日她叫小桃叫过来一个信得过的人,小桃喊过来的是一名叫周八的小厮。

因为为人过分木讷,被排挤到了这秋玉院中,一直就待在这了。

第一次见周八的时候,沈长念没忍住问了一声,“你名唤周八,是因为在家中排行第八吗?”

“回小姐,小的在家中行五。”

“父亲原先找了村里的讲书先生,给小的取名叫周霸,霸气的霸,后来村里闹了饥荒,小的逃到了这,又不识字,入府时就写成了八。”

那还好没叫周五,沈长念心想。

然后她便给了周八一荷包的银子,叫他放到钱顺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幸好,她赌对了。

顾鹤安确实一直盯着沈府。

京城世家盘根错节,相互依附,顾鹤安烦此已久。

陈氏只是陈家旁支的女儿。

竟也能一手遮天,将沈淮坐上了正六品太史令的位置。

可想而知众多世家在背地里都干些什么龌龊勾当。

明明其中不乏寒门里出来的,转头却将那些寒窗苦读的东西落在了狗肚子里。

顾鹤安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面露不耐。

恨不得将他们都杀了。

他眉头不动声色的拧了拧,该加快了。

顾鹤安将青石喊进来。

如今已是子时,房中一片漆黑,青石一直在门外候着,以为是公子要起夜。

连忙推门进来,就被坐在椅子上的公子吓了一跳。

怎么这个时辰,公子还在那坐着。

“你明日去一趟钦天监。”

“去那......干嘛?”青石少见的愣了愣。

顾鹤安站起身子,踱步到窗边,推开了雕花的窗扇。

窗外月光阴沉如水,似被一层薄纱所笼,月色黯淡无光,连庭院中的花草树木都在这阴沉的月光下显得轮廓模糊。

“说我夜观星象,觉得十月初七是个好日子。”

顾鹤安的神情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

“......”

“是。”

青石退了出来,走到院中抬眼望过去,这......

也没星星啊?

秋玉院中。

沈长念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几天后了,还有些诧异。

“十月初七?”

小桃连连点头,“顾府请了钦天监夜观星象,这才定下来这个良辰吉日。”

“说那日天星璀璨,月辉祥瑞,是天赐良缘之佳期。”

如今已是八月末,离这十月初七不过四十天左右。

作为婚期来说,有些紧了。

沈长念有片刻震惊,然后又缩了回去。

管他呢,她现在嫁过去充其量只是当一个吉祥物,如今她最好的盼望,就是顾鹤安那病没骗人,是真的。

剩下的事,怎么都与她无关。

但两家婚期已定的消息,却是传了出去。

他们不会想着婚期紧,只联想一直以来京城之中不断的传言。

然后感叹一句。

顾公子对沈家姑娘真痴情啊!

还有人猜测是因为顾鹤安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着急将沈长念娶回去。

这传言在京城之中传的沸沸扬扬,还带着那句“长念悠悠绕我心”。

现在谁不知道顾鹤安心悦沈长念?

小桃当了真,学了这些话过来同沈长念讲。

最后还总结一句,“小姐,姑爷对您真好。”

得,这下是改不回来了。

沈长念只把这些话当乐子听,听见小桃的话也只是敷衍。

“嗯嗯嗯,你说得对。”

“姑爷真好。”

“啧!小姐!”小桃见自家小姐头也不抬,忍不住唤了一声。

“顾公子可是您未来夫婿!怎么还跟个没事人似的!”

沈长念嘴角两抽。

她原本图他家世好和他那命不久矣的身体,等着嫁过去以后关起门过自己的舒服日子。

可前几日,她才想明白未来的夫君可能是个黑心团子。

现如今哪有半点欣喜可言。

若是哪天顾鹤安不装深情人设了,改换暴戾人设了。

那是不是先要手刃妻子。

还没同小桃理论,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

周八快步走了进来,“小姐,宋老夫人来了!”

宋家那边的人?

沈长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又想起来什么,松了口气。

宋家那边的人没有见过长大后的原主,不怕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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