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是卫星河卫江的小说,《爱意颠倒【女配万人迷】》全文阅读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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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星河卫江是小说《爱意颠倒【女配万人迷】》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爱意颠倒【女配万人迷】》的章节内容

主角是卫星河卫江的小说,《爱意颠倒【女配万人迷】》全文阅读完整版

请务必仔细阅读以下排雷内容:

1、本文不爱女、不虐女、不女主控,不男主控,不大爽文,不女强,是【有CP】【多男主】【万人迷文】!男角色浓度高!没有任何女权升华价值!

2、女主有优点,但缺点也很多,包括但不限于:贪财好色,自私自利,贪图享受,还仇富。全文不会改变,男主爱的就是这样的女主。

3、男主全洁,前期都很拽,均非一见钟情,包含大量的“真香”情节,阶段性1v1。

4、原文女主没什么戏份,无雌竞。

5、两个世界之间是否互通是伏笔,请耐心观看。

6、文笔一般,也就能打发打发时间,无需带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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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星河!快!饭拿过来!”

彼时,卫星河正蹲在路边玩手机,她爸卫江就冲她嚷嚷。

她烦躁地关掉手机,面无表情地拎着快餐盒塑料袋过去递给他。

尽管她全程低眉顺眼地一句话也没说,但卫江还是不满意道:“嘶……又摆什么脸子啊?这小孩脾气可真大。”

卫星河听着他的唠叨声闭上了眼睛,一个人快步走在前头,将卫江甩在后面。

此时已经是傍晚,天还没有完全暗下去,昏黄的暮色洒在这卫星河一辈子也住不起的高档别墅花园里,漂亮得让她觉得刺眼。

卫江是这家的司机。他刚下班,一边低头看饭盒,一边跟卫星河嘟囔道:“慢点……这急性子。你说你,上回见了孙总也是这样,跑得比兔子还快!人家又不吃人。我让你多认识认识大老板也是为你好,以后进入社会——”

“行了!你别说了!”

卫星河一听见“孙总”俩字,脑瓜仁儿就疼。

她越发觉得眼前金光遍洒的平坦大道其实藏着无数的钉子,扎得她脚底板疼。她只能越走越快,让自己尽量没空想起卫江口中的“孙总”。

不巧的是,就在此时,一道轰鸣的发动机的声音抓住了卫星河的耳朵。她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警觉地望向远方,不过瞬间,一辆色彩鲜艳夺目的低矮跑车就掠过了她的身畔。

一道让她心惊肉跳的身影坐在驾驶位上,匆匆一过只能让她看清那人耳朵上反射着光线的耳钉。

她想都没想,扭头就跑。

但身材臃肿的卫江跟不上她,在她身后大喊:“哎!卫星河!别跑!”

他嗓门很大,整条街怕是都能听见他的声音。那辆车停在别墅大门口的车的主人也不例外。他探出头来向后看,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来的下巴线条干净,嘴唇形状精致。

卫星河觉得她的后背都要长出刺来了。

她站定,咬咬牙回头走到卫江身边,拽着他一起快步往前走。

卫江茫然地问:“不是,你跑什么?没看见人家孙总弟弟回来了?招呼都不打一个?”

卫星河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别说了!快走!”

打招呼?

她想,别说打招呼,恐怕她走慢点都得被那人阴阳怪气地用眼神鄙夷个遍。

卫江口中“孙总”叫孙伏,是卫江的老板。而刚才那个跑车车主,叫孙牧,是孙伏的亲弟弟。

孙伏和孙牧是典型的会投胎的例子。他俩的父母本来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偏偏在上个世纪风口正盛的时候,南下务工进了电子车间,干了十年的技术工,回头就带着旧老板的技术和经验自己创业,现在已经成为了行业巨头。

孙伏是长子,二十八岁,毕业后在外历练了几年,现在已经进了自家公司做常务副总。这个人为人圆滑老练,无论见谁都是七分客气三分和善,给员工发奖金的时候也从来不含糊。光是卫江一个司机就不知道逢年过节拿了他多少红包和礼品。故而他的名声在外是有口皆碑地好。

孙牧比孙伏小十岁,还没大学毕业,有自己的朋友圈子,跟卫江、卫星河都不会有什么大的交集。

因此,照理来说,卫星河没道理跟这对与她的生活相去甚远的兄弟俩全都结了这么大的怨。

但……偏偏她就是全得罪了。

事情的起因,是她发现了自己所在的世界竟然是一本小说,而且还是不太健康的那种小说。

小说里,她是个没什么戏份的炮灰小角色,只是作为背景板被提到了一嘴,说有个司机的女儿曾经试图不自量力地勾引男主,还跟了他一段时间,拿了套房子才打发走。而这个所谓“被勾引”的男主,就是孙伏。

严格来说,孙伏不是唯一的主角,他是男主之一。除他以外,他的弟弟孙牧,他弟弟的一个朋友,也都是男主。

而女主,现在还没有出场。她要在孙牧毕业之后,才作为孙伏的联姻对象从国外回来,那时整部小说的主要剧情才会开始。现在,还仅仅是小说的开头背景部分。

此时,卫星河刚毕业不久,工作还没有着落,一片迷茫。

她是单亲家庭,她妈生下她就跑了,她爸把她养大。但她从来不觉得她妈跑了是应该的。从小到大,别说生活费了,就连她的学费都得奶奶连说理带威胁地叫卫江记得留下来,他才不会自己喝酒打牌或是去洗浴中心花掉。卫星河从小就穿得脏兮兮的,要吃没有要穿没有,卫江出去打工赚点钱都会自己花光。对于卫星河,只要没饿死,他就不会管。

卫星河一直都是靠着奶奶的救济长大的,直到大学能自己打工赚钱之后生活才过得好了些。

她爸近几年托亲戚介绍找到了这么一个司机的活,手头终于宽裕起来。但宽裕了之后他的心思也活泛起来。给大老板当司机,每天看见老板出入酒店餐厅,穿着西装戴着名表,卫江开始打起了坏主意,也终于想起了自己这个半死不活养大的女儿。

女儿——他觉得养个女儿的好处就在这个时候显现了。

他开始不停地在自己女儿——卫星河的耳边说孙伏人有多么多么好,车有多么多么气派,花钱有多么多么大方。一切的目的都是叫卫星河想办法钓个金龟婿。

卫星河本来打算大学毕业后就搬出去不跟他住一起的,但没想到的是毕业之后,她的生活并不顺遂,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她只能打打零工赚点零花钱,继续憋屈地跟卫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听他劝自己攀一攀大老板的关系。

本来,这番言论只能让她对卫江的厌恶更加深一层,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床头出现了一本书。这本书告诉她,她的世界其实就是本儿以他人为主角的小黄书,她自己就是个没名没姓的小配角,主角正是那个大老板。

他们得天独厚,风生水起;而她,没有妈妈,爸爸有和没有差不了太多,人生失败,前途渺茫,没有未来也没有钱。

种种的不顺意,让她忍不住生出一点阴暗的心思——假如她跟作者笔下的主角换一换呢?假如她生在那样的家庭,有最好的教育条件,她会比今天的孙伏孙牧差吗?

好荒谬,她竟然是个小黄书里的配角。

那天,卫江回家再次跟她眼含羡慕地说孙伏今天戴的表有多少多少钻石,那钻石有多么多么真……还没说完一半,卫星河就忽然问道:“他什么时候回家?”

卫江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卫星河重复了一遍:“你不是让我去认识认识他吗?我说,那个孙伏,什么时候回家?”

卫江终于开始狂喜。

卫星河看着他的样子,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

钓金龟婿也是个技术活,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了的。她不够漂亮,不够聪明,不够优秀,她知道单凭她自己没什么能耐钓得到。但……她不是生活在一本小说里吗?

她翻看着床头忽然出现的那本书,看见那上面的文字清清楚楚地写着“那个司机的女儿拿了一套房子才被孙伏打发走”。

她想,房子啊,寸土寸金的京城的一套房子啊。

她心动了。

就算手段不怎么体面,但她二十来年的人生里真的没见过什么大钱,她真的抵不住这个走捷径的诱惑。她想搬出去自己住,想给奶奶买个好的轮椅,想体验手里有钱想花就花的感觉。她更想要一笔钱来支撑她度过没工作的这段时期,支撑她有时间来决定好下一步是继续找工作还是考公考研。

这些都要钱。

小说里都这么写了,那她一定会成功的,会“跟”那个孙伏一段时间,然后拿到一套房子离开。只是短短一段时间,拿到钱她一分都不会给卫江,她会用这笔钱得到一个新的人生!

她合上小说,心头狂跳。

但她没有想到,她失败了。

她失败了!

小说里只提到了那么一句话,具体她是怎么“勾引”的,又是怎么成功的,小说里根本没说。

她没有任何经验,只能僵硬地等在孙伏家门口,等孙伏下车的时候才迎上去,红着脸别别扭扭地借口说自己是来接爸爸下班回家的。

她那时候的表情一定僵硬极了,眼睛也一定乌溜溜的藏不住任何跃动的欲望和企图,不然孙伏不会在看她一眼之后,就笑笑打个招呼离开。

“行,卫叔今天可以早点下班。”

轻飘飘的一句话,留给卫星河的就只剩下一个高大的背影。

她如同被当众打了一巴掌一样,脸上火辣辣地站在原地。而就在这时,一声嗤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猛然回头,就看见不远处靠在前院水池边上逗狗玩的两个男生。

一个五官立体,乍一眼看上去就帅得让人印象深刻。他穿着短裤拖鞋,半蹲在草坪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引着旁边的金毛追着自己的尾巴直转圈,眼睛瞅着卫星河不可置信地笑着;另一个头发乌黑,衬衫板正,人白净好看,但表情很平淡,瞟了卫星河一眼就继续低头看手机。

他俩没怎么出声,身形也被绿植挡住了,卫星河只能听见狗叫声,还以为那金毛自己跟自己尾巴玩呢,根本没想到这儿还藏着两个人。

她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灵魂都飘走了。

那正是孙牧和恰巧来找孙牧玩的第三个男主齐崇年。

孙牧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冲着卫星河笑。但她能从他的表情、眼神中看出来,他在惊讶,惊讶于她的不顾羞耻和不自量力。

她听见孙牧扭头跟齐崇年说了句——

“牛逼。”

她没去看齐崇年听到这两个字的表情,自己先扭头跑掉了。

但她虽然人跑掉了,孙牧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却就这么一直印在了她的脑子里,就像是撒旦的脸一样——

时时刻刻嘲讽着她的贪心,和不自量力。

那本小说是假的吗?

卫星河这几天以来一直在郁闷。

她反复翻阅那本忽然出现在她床头的小说,无数遍地观看“那个司机的女儿拿到一套房子”那段话的前后情节,无比确认她做得没错。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她一边不甘心地反复看着小说,一边又耻于回想当时孙伏轻飘飘的那句话以及孙牧含着笑意的那句“牛逼”。

房子……房子……

卫星河时而因为羞愤而发誓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他们兄弟俩中的任何一个人,时而又念及那套房子而忍不住再次心动。

几百万的市值……几百万啊,假如变现交给她,她的生活都会发生一个质的变化。

假如她不知道这本小说还好,可现在她知道了。她知道了自己本有可能轻轻松松拿到几百万,而这几百万又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这让她难受得不得了,简直像是自己丢了钱一样难受。

卫星河只能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强压抑住心头的烦躁和不甘,捂住脑袋告诫自己,就当那本小说不存在,就当那天发生的事情不存在。既然她没那个命赚这份儿快钱,那也就只能认了。

大概她命里就不带这个富贵。

……真烦啊。

她把头蒙在被子里,强迫自己清空脑袋,不去胡思乱想。

睡前,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泄气一般,把那本小说扔在了床上,烦躁地没有去管它被卷进了被子的什么地方。但,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她迷迷糊糊地关掉手机里的闹钟,一转头,就隐约在床头柜的位置上看见了那本小说。封面一样、厚度一样、大小一样,甚至连所在的位置都跟它第一天出现在卫星河床头一模一样,一个边儿都不带差的。

她最开始没反应过来,继续趴在枕头里睡觉,预备赖床几分钟之后再起床干活。

但几秒钟之后,她就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她的小腿在被子底下踢到了另一本书。

卫星河一下子睁开眼,猛地坐起来。

她掀起被子,一下子看到了她昨晚翻过的小说,连她太用力留下的纸页折痕都还在。

她懵了一下,扭头又去看床头。

那里……的的确确又出现了一本小说。

第二本,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床头的小说。

怎么又多了一本?

卫星河揉了揉脑袋,茫然翻了翻手中的第一本小说,惊讶地发现,原本小说里密密麻麻的字体都正随着她翻页的动作逐渐墨迹模糊,甚至团成一团,仿佛是电脑屏幕在显示故障一样。

她愣住了,慌张地去摸纸页,想要阻止这一切并找到她的角色戏份原本在的位置。但,一切都太晚了,几秒钟之内,那上面所有的文字都扭曲、变形,最终归于一片空白。

卫星河捧着空白的本子呆若木鸡。半晌,她才支起身子爬过去抓起那本新出现的小说,急切地翻开。

令她失望的是,这一本新出现的小说就像是本全新的白本一样,也没有任何文字。

怎、怎么回事?

她的戏份呢?她的房子呢?因为她“勾引”失败了,所以都消失了吗?

卫星河短暂地茫然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无趣地自己拍了拍脑门儿。

算了,反正这东西也不靠谱,明明写了她的剧情,那房子却还是说飞就飞了,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别?

她把乱糟糟的想法都抛却掉,坐起来打算起床。就在这时,她隐约看见被她放回床头柜的第二本书书侧位置似乎正在……

微微放光?

她疑心自己看错了,困惑地拿起来翻看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翻,眼前的一切就倏忽变了模样。

卫星河本来应该在自己家的房间里,一间十平方米的小屋子,堆满了她的衣服和杂物,床头还应该有一小袋没吃完的软糖。

但现在,面前是一间装修规整干净的酒店,纯白的墙面和木色家具,遥控窗帘只随意地遮住了一半的窗子,白日里明亮的光几乎要硬生生穿透厚重的灰窗帘。

像是电影里的转场一样,倏忽之间,卫星河就凭空出现在了这里。

她呆滞了很久,才猛地站起来。

只是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卫星河的小腿就感到了一阵空落落的凉气。她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自己大腿往下都是空的,脚下赤裸裸地踩在地板上,往上……

是一件颇大的卫衣,下摆直接盖到了大腿上,两只袖子跟水袖一样耷拉下去,上面带着一股卫星河完全不熟悉的味道。

每个人由于清洁用品选择或是从小到大的生活习惯,身上都会多少有某种独特的、固定的味道。卫星河能确定,伴随着整件卫衣包围住她的味道,是她从来都没有闻到过的陌生人的味道。

因此,她更加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酒店大床上,掐着自己的大腿一点一点回想这见鬼一样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难道她是穿越了吗?还是她在做白日梦?

她明明正常地从自己家醒过来,正常地准备起床去做兼职,只不过出于好奇,打开了莫名出现在她床头的两本书……

书。

她一捶床。

是那本小说!第一本小说在她眼皮子底下莫名从写满了字迹的书变成了一个空白本,而第二本小说从打开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是个空白本了。最重要的是,它还会放光。就是因为第二本小说忽然放光,她才会下意识打开看看是不是她眼花了,然后就……

然后就眨眼之间出现在了这里。

卫星河上学时成绩一般,对什么物理、空间、虫洞、相对论这些高深的理论都只知道个名字,余下一概不知。但她有点小聪明,懂得用自己知道的、能理解的东西一点一点推论——

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一本颜色小说,这就够离谱、够不科学的了,因此……如果她能凭空穿越到一个不同的时空,听起来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是翻开第二本小说才一瞬之间莫名出现在这里的。那么……这是哪里?如果说她的生活是第一本小说中的世界,那么现在……她会不会是在,第二本小说的世界里呢?

想到这个可能性的卫星河不由得兴奋起来。

她并不是因为自己会穿越而激动,只是因为……虽然她还没看过第二本小说的内容,不知道里面讲了什么,但现在,假如她真的凭空穿越到了第二本小说里……

只需要看看周围的环境。这样规格的酒店,窗外甚至还能看到海景,价格绝对不便宜。她能住这样的酒店,就说明她不说有多有钱,至少手头不紧,还有余力享受。

在活得不够漂亮、不够完美的时候,任谁都会梦想过青天白日的就能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但现在,卫星河好像……实现了这个大多数人实现不了的梦想。

她闭上眼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自己在第二本小说里能有一个全新的身份,最好家财万贯、无忧无虑……要是能有和睦的父母也好,没有就算了。

祈祷过后,她才跳下床,兴奋不已地在酒店房间里找东西来确认自己的身份。

酒店似乎还没有叫客房服务,沙发上脱掉的衣物都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落地窗边的木质圆桌上放着喝了一半的果汁,椅子上紧凑地挤着两个同款但不同颜色的背包。

两——

两个?

卫星河呆了一瞬,然后立即想到了什么,跑到堆积着旧衣服的沙发边,一把掀开那堆交缠在一起的布料——

她茫然地眨眨眼。

因为那堆布料里,明显有两拨属于两个不同的人的衣服。一拨是型号稍微小一些的女装,而另一拨……是男装。

外套、牛仔裤、腰带……

男、男的?

不是吧?这是谁的衣服?

卫星河拎着陌生男人的衣服,完全没想通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了不远处一扇磨砂玻璃门后传来了噪音。这噪音响得没有预兆,把她直接吓了一跳。

她浑身一颤,扔掉了手里的衣服,下意识就往后退。

但仔细辨别才发现,那噪音不是什么奇怪的声音,似乎是……花洒的声音。

忽然被人打开的,花洒的声音。

那扇磨砂门背后应该是个卫生间,卫生间里好像……有人正打开花洒在洗澡。

卫星河浑身都僵硬了,抓着衣摆犹犹豫豫地前进两步又后退两步。

她瞥见沙发上的衣物,怀疑卫生间里的人就是把衣服脱在这儿的男的。

这……

她是个成年人,也谈过几次恋爱,这种情况再看不懂就太过天真了。

她跟一个男的,约在酒店?

卫星河尚且满脑袋问号,忽然,那道磨砂玻璃门被人“咚咚”敲响了两下。

门不完全透明,只能模糊不清地看到一道肉色的身影靠近了磨砂门,隐隐约约显出些影子来。

“起来了?”

一道男声响起,但因为隔着门,还混合着花洒水声,听起来并不真切。

卫星河还不知道这人的身份,是正经男朋友还是随便什么关系,因此抓着卫衣衣袖警惕地望向那边,没说话。

但那男的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又说了句:“礼物在桌上,别忘了拆。”

说完,那道身影就离磨砂玻璃越来越远了。

花洒声一直没断过。

礼物?

卫星河看向落地窗边的圆桌。

那里确实放着一个扁扁的小盒子,但是个头太不起眼了,她之前都没怎么在意。

卫星河疑惑地走过去,拆开那个精致但是层层嵌套的礼品盒,发现里面放着一个手镯。

她拿起手镯,从上到下、从内到外看了一遍。

……是挺好看的。但可惜的是,她其实对首饰没有任何了解,既看不出材质,也不认识盒子上奇怪欧洲语言的商标字母。

看了半天,她和镯子也是相互之间谁也不认识谁。

卫星河郁闷地把手镯扔在桌子上,无聊地转身,却一下看见了被歪歪扭扭扔在床上的手机。

是……她的手机!

她立即爬上床,拿到了自己手机解锁。她的微信基本没什么消息,不是接翻译活的群就是奶奶一天三遍问她钱够不够花。但奇怪的是,现在,一打开手机,短信里就提示有好几十条新消息没看。

不过她现在急着想知道那手镯到底值不值钱,因此没去看新消息,而是先打开浏览器,趴在桌子上,认认真真地比对着盒子上的商标字母,输入了进去。

期间还遇到了个带着奇怪符号、在输入法里怎么也找不到的字母。

不过还好,就算稍微有点区别,这个牌子也还是被她搜出来了。她迅速划开网页,在看到与桌上手镯款式一模一样的商品价格的时候,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个、十、百、千、万……

她感觉数数字的瞬间,脑子里都像是灌满了轻飘飘的棉花,让她头重脚轻。她立即扔掉手机,把那个手镯捧在手心里,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东西为什么值这么多钱。

不过这不是她该想的事情。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她觉得值不值钱没有用,大家都觉得值钱就好。

卫星河瞬间对卫生间里的男的升起巨大的好奇心。

这是谁啊?她在这个世界的男朋友吗?他很有钱吗?竟然送这么贵的礼物。

礼物,按道理来说,有心不在价高。但是扪心自问,谁凭空收到价值几万块的东西不会惊喜地飘飘然一下呢?真金白银,永远让人无法拒绝。

卫星河把手镯攥在手里,正要好奇地朝卫生间的磨砂门走过去。就在这时,她感觉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

竟然是…两本书。

一本合着,躺在地上;另一本被翻开了,扣在地上。

封面、大小都让卫星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正是凭空出现在她床头的两部小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也出现了同样的小说,但看见这东西,卫星河还是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弯腰把它们捡了起来。

她其实只是想着,这种影响她人生的重要东西一定得好好收起来,事后再好好研究一下。没想到的是,就在她捡起来的时候,原本翻开的书倒还没什么反应,被她合上了,原本合着的书纸页却在微微放光。

卫星河捡书的动作不算小心,因此那本合着的书被小幅度翻开了些许,顿时,眼前的光芒就更盛了。

她暗道不好,果然,眼前的一切无声变幻,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家房间的床上。

手边,是两本一模一样的小说,一本合着,另一本翻开。翻开的那本,纸张的光芒闪烁了几下,便完全熄灭了。

她茫然地低头,就看见——

自己的手中仍然紧握着那只名牌手镯。

看到手镯的一瞬间,本来以为大梦初醒、一切都消失了的卫星河的心脏忽然空了一拍。

手镯……

她跪坐起来,捧着手镯来回看了好几遍,确认就跟刚才的一样,才兴奋不已地拿起手机,打开二手交易市场,照着记忆里的商标字母开始检索。

在检索到市场价格之后,卫星河呆呆地坐在床上,心中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她好像……

她好像找到赚钱的办法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卫星河掀开被子,找出两本一模一样的小说来,正想再次翻开第二本小说看看能不能再穿过去。可……

面对两本一模一样的空白本,她忽然发现……她现在有点不太能分得清哪本是第一本、哪本是第二本了。

她只能挨个试一遍。

她先打开其中一本书。翻开后,那书的纸张微微发光,卫星河的眼睛也跟着微微发光。

但可惜的是,几秒钟之后,她的眼前什么也没发生。

卫星河此时此刻感觉到了慌乱。

她立即翻开另一本书,忐忑不安地捧在手里,与眼睛平齐,祈祷着这次一定要成功。

书页再次微微发光。似乎是她的祈祷有效果了,几秒钟之后,眼前的场景无声地瞬间变换,卫星河抬头,就看见了面前只有几步远的磨砂玻璃门;低头,就看见了手边的两本小说。

一本是合上的,一本是翻开的。

翻开的那本,书页光芒闪烁几下后就消失了,只留下空白的纸张,看起来与普通书本无异。

卫星河合上了那本小说,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两本都一齐藏在怀里抱着。

她好奇地一点一点靠近那扇响着水流声的磨砂门。这人始终没有露脸,却又平白无故送给了卫星河那么贵的东西。她着实有点好奇这个人长什么样,是圆的是扁的,跟她是什么关系。

浴室里的花洒水声始终没有停止,因此卫星河以为里面的人还在洗澡,就在门口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尚且预备着等一会儿,完全没料到就在她靠近磨砂门的那一瞬间,“咔哒”一声,门把手被压下去了。

她来不及反应,就骤然感觉到门开后扑面而来的热腾腾的水汽。

一个湿漉漉的身影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

“干嘛?偷袭我?”

卫星河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眼前的人半片布料都没穿,但脖子上却挂了一条银色颈链。他比卫星河高出一个头来,整个人没型地靠在浴室门边,锻炼得修长结实的身体大方地袒露着,脸很好看,打趣地笑着看着卫星河。

但卫星河愣住可不是因为这个。她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完全是因为这个男的不是别人,正是……

孙牧!

孙牧?

这张脸,一下子让她回忆起自己被孙伏委婉拒绝后,本来就别扭的心头袭上来的那一抹羞耻。

说实话,她当时敢去那么做,四分靠的是那套房子的诱惑,六分靠的是满腔的不甘和一时的冲动。她有太多不顺意了,尤其是发现自己是别人书中一两笔带过的配角之后,那些不顺意就几乎要将她的脑袋燃烧殆尽。

她也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按照书中的情节做了一样的事。或许是真的挺想要那套房子,又或许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报复感。

但无论是什么感觉,在当众被拒绝后,她都后悔了。即便知道有一套房子,她也还是有点后悔了。这份后悔在发现孙牧和齐崇年其实在不远处看完了全程之后,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卫星河觉得,如果有镜子,她当时一定能看见自己的脸瞬间全部烧红。

抽离出来客观地说,孙牧当时其实没干什么。他只是看了卫星河两眼,跟自己的朋友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但站在卫星河的角度,孙牧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字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无时无刻不在嘲笑她、讥讽她。

这样的失败和羞耻,让她自我保护般立即讨厌上了孙伏,现在又扩展到了孙牧。

这样的感情在她回家的一路上不断发酵,在他们俩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变成了一团晦气。

卫星河讨厌到根本不想再想起他们俩任何人的名字,因为这会不断地提醒她自己,她曾干过什么样愚蠢、丢人的事来。

所以在看到孙牧忽然以这么近的距离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

退后。

退后,逃跑,离他远点。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挂的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一定看起来很惊恐很扭曲,不然孙牧不会一下子皱紧眉头,探身出来问:“怎么了?”

他自然而然地抬起胳膊,似乎想要摸摸卫星河的脸。但卫星河几乎像是有蛇要碰她一样猛然扭头避过去了。

但下意识的动作过后,卫星河忽然想起一件事——

卫生间里的人是孙牧,所以……所以沙发上的衣服是孙牧的,刚才的礼物也是孙牧送的。她曾怀疑过卫生间里的人是她男朋友之类的身份,难道……在这个世界里,孙牧是……

她还没想清楚,孙牧不解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不是,小祖宗,我又做错什么了?这……碰也不让碰了?”

他弯腰,凑近眨巴着黑漆漆的眼睛,一直审视、观察着他的卫星河。

“说说呗,说完了我保证改,好不好?”

这话……

姿态很低。

卫星河在那天之前不是没有见过孙牧。他哥孙伏一向都待人和善,在小事上一般都不为难人。有一回天气突变,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后一秒倾盆大雨就倾倒了下来。卫星河当时正在毕业关头,经常要回校办理各种手续。那天她刚找老师签了字,回家路上就碰见了大雨。

当时,地铁离家还有一大段距离,她怀里还抱着不能淋湿的、刚签好字的资料。地铁口挤满了被雨拦住的人,大家都在打车,但能打到车的没有几个人。

卫星河等了很久,雨也没停。她当时着急回家用电脑把怀里资料扫描成电子版的上交网页,所以只好打电话给她爸,问他有没有办法在别的地方打个车来接她。

老板的车不能随便私用,所以卫星河根本没想到,他爸是开着孙伏的车来接她的。

卫江冒着大雨勉强从车上下来,摆手招呼她道:“快上车!”

卫星河当时其实满脑子都是懵的,但雨确实很大,她也着急回家,所以只好猛冲几步上了后排座位。

她那个时候还没见过她爸的老板,只看见后排靠里的座位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正在闭目小憩的男人。听见她开车门,那人还睁眼冲她礼貌性地笑了下。但只有一瞬,他就继续靠在椅背上休息了,好像非常疲惫。

卫星河猜测他就是卫江的老板,还回以一个点头的微笑。

她最开始从她爸嘴里听见“孙总”这个称呼的时候,脑子里联想到的其实是一个四十来岁,眉目和善的胖叔叔的形象。但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这个“孙总”看上去年轻极了,而且长得眉清目秀,五官端正,还挺好看的。

但这个想法,在卫星河从前车镜里看见坐在副驾驶上的人的时候,就完全被冲散了。

当时,坐在后排的人的确是孙伏。他只是听见卫江接卫星河的电话,知道卫江的女儿有事儿被大雨拦住了,所以随口说可以拐一条街帮忙接一下人。

而那个坐在副驾驶上,一直低头玩手机的人,就是孙牧。

卫星河从前车镜并不完整的画面中看见了孙牧的半张脸,尽管只有半张脸,她还是被惊艳到了。

孙牧比他哥长得更好看,或者说他大概比百分之九十的男的长得都好看,是第一眼就会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帅”的张扬长相。卫星河见过的帅哥不多,因此当时被震撼到了一下,看他的时间稍微久了一点。

孙牧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掀起眼皮从前车镜里看了她一眼,带着疑惑和一点不明显的不满,好像并不喜欢卫星河这种视线。

卫星河立即移开了目光,再也没看他。

虽然孙伏好心地允许卫江接一下女儿,但照理来说他还是应该先送老板和老板的弟弟。那也是卫星河第一次见到孙伏住的地方。

下车的时候,孙伏温和地叮嘱卫江道:“辛苦了卫叔。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您把车开着,先回家吧,明早再开车来接我就行。明天我早上有事,麻烦您提前半个小时来。”

卫江自是不住地道谢,甚至还暗中瞪了眼卫星河。卫星河只好也跟着一句一句地道谢。

孙伏一笑而过,颔首道:“没事。”

他对待卫家父女的态度温和有礼,但转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一边转身下车从地下车库进电梯,一边眼尾瞥着副驾驶的孙牧。

卫星河只听见他压声喊道:“下来。”

孙牧听见他哥喊他,十分不耐烦地用脑袋向后磕了下座椅靠背,然后才一把收起手机开门下车。

他下车的时候动作太大,坐在后座的卫星河甚至都因此感觉到了整部车子的一点摇晃。她奇怪地看着孙牧一副很不愿意的样子跟在孙伏身后。兄弟俩差不多的个头、差不多的身形,长相也有三四分相像,偏偏一个背影就能看出两人气质完全不同。

当时,孙牧给卫星河的印象就是——

帅,脾气一般,不太好惹。

其实他也没干什么,但在卫星河眼里,他那种自然而然的高傲姿态,他并非故意只是习惯性流露出来的冷漠,以及他看起来完美无缺的人生,都没有办法不让她感到刺眼,是看到过分耀眼的光芒的刺眼。

她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对,但她就是觉得——像孙牧这种人,只要活着就是在无时无刻嘲讽她的失败和缺点。

他潇洒、完美得很讨厌。

真的很讨厌。

卫星河咬了咬后槽牙,眼珠子动得很频繁。她盯着面前长相熟悉,但言行跟见鬼了一样奇怪的孙牧,脑子跟生锈了一样暂时停止了运转。

要是十分钟之前,有人跟她说,孙牧会忽然不穿衣服出现在她的浴室里,还这样跟她说话,她一定会觉得这人在说天方夜谭。

但现在,天方夜谭发生了,而且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以及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见她还一直不说话,孙牧只好单手抹了把还在滴水的脸。

他像是对这副模样的卫星河熟悉无比,无奈地转了转脖子,服低做小地哄道:“祖宗,我的小祖宗诶,这好好的刚起床又是怎么了啊?”

他说的话每一个字卫星河都能听懂,但连起来她就有点理解不了了。

他还问她是怎么了?她还想问他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第二个世界里,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卫星河紧紧抱住怀里的小说,像是在河水中央抓住了一截枯木。

她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孙牧,咽了咽口水故意大声问道:“你……那你在干嘛啊?”

她只是想让自己听起来有底气一些——无论是什么场合、什么身份,她都不想在孙牧面前显得很可怜、很弱势。尤其是在孙牧见到过她最丢脸的时刻之后。

但她的语气和音量显然让孙牧误会了。

孙牧愣了一下,表情明显很困惑地问道:“不是,真生气了?怎么回事儿啊?我洗澡啊还能干嘛?”

他回头关掉了花洒,拽了条浴巾迅速地在身上擦了擦,然后……

然后什么都不穿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往外走。

刚才那磨砂门多少还能遮住一些,但现在……

卫星河纵使心理素质再强也忍不住大叫一声往后退到了床上。

她的声音彻底把孙牧给吼愣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了看卫星河,无辜地展开双臂问道:“怎么了?我是突然长得像蟑螂了吗?”

卫星河憋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句:“……你、穿衣服啊!”

孙牧皱了皱眉,一边不情不愿地把浴巾围在了身上,一边道:“穿什么衣服啊?那多不舒服?”

“不舒服?”

卫星河没理解。

“是啊。”

孙牧毫无预兆地用饿虎扑食的姿势直接扑到了床上。他手长脚长的,卫星河既没有预料到也没有能耐躲开,一整个被他扑倒,跟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一样。

那一瞬间,所有的慌乱、不解、困惑,都让位给了难受。

卫星河来不及思考其他,先猛地拍打着面前用重量压住她的庞大人形。

“……起来!”

她只能听见孙牧在她耳边闷闷地笑,后背都在颤抖。

陌生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脸颊蹭了蹭她。孙牧扭过头来,胸前的颈链带着湿湿的水汽,沾湿了卫星河的衣服。

他的声音懒懒的,带着沙哑的质感。

“干嘛呀?做噩梦了?我洗澡吵到你睡觉了?还是——”

他兀自想了想,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还是那手镯你不喜欢?”

听到了“手镯”两个字,卫星河的注意力终于集中了。

她睁开眼,一下子就看见了面前只有几厘米的胸膛,鼓起的弧度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手镯?”

她猛地推开孙牧,坐起来试探性地问。

“你送的?”

孙牧本来手撑着后脑勺侧悠闲地躺着,听到这句话忽然将卫星河揽了回去,按着她的脖子笑道:“好啊,还真是镯子!小祖宗啊,你可真行。不喜欢咱就换一个呗,这有什么的?用得着大早上的给我吓一通?我以为我又哪儿惹你生气了呢。”

他的这一通话没有几个字成功灌进了卫星河的耳朵里。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孙牧的脸,看着他一下一下捏自己的耳垂,看着他上半身伏下来亲了亲自己的脸颊。

“啵”的一声,特别响。

“想要什么?咱买新的。”

买新的?

卫星河握紧了手中的小说,眼睛盯着面前的孙牧看,心里却像是在打鼓点一样,一下、一下,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她忽然开口问道:“这么大方?咱们什么关系你就这么大方?”

她的意图在于弄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弄清楚眼前这个“孙牧”是怎么回事,更想要能清楚……她走了大运才发现的生财路,有没有长远实施的可能性。

但孙牧听在耳朵里却是另外一个意思。

“不是,这是骂我呢?还是故意气我呢?”

他低头打理着卫星河身上穿的卫衣,拍着卫衣边随口道:“你说咱俩什么关系?我都这么让你熊了,你说咱俩什么关系?”

他玩笑道:“好朋友啊?”

其实,他这个语气、这个态度,卫星河已经基本能够确定了。但她一时之间还不能立即转换角色,也不能立即习惯面前这个跟她所认知的“孙牧”几乎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试探性地躲开他的手,“你不好好回答,我生气了?”

这句话,威胁一般人就跟笑话一样,只有在威胁自己对象的时候,最管用。

她必须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无需她自己猜测的、最直接的回答。

于是,她就见到孙牧坐起来,无奈道:“不是,你不是都答应跟我处了吗?这才多久啊?不能是……反悔了吧?”

他半真半假地笑道:“现在反悔,有点晚了吧?”

卫星河盯着他,盯得他甚至都有点发毛。

他坐过来,拄着床叫她:“怎么了?小祖宗?小星星?宝——”

他话还没说完,一阵铃声就响了起来。

孙牧扭头看过去,发现是客房的智能语音响铃了。他按掉了铃声,对卫星河道:“餐到了,先过来吃饭?想要什么礼物待会儿再说?”

卫星河坐在床头,终于看着他笑了出来。

她心里打着一万个主意,脸上却笑得很开心,抱着膝盖意外地乖巧。

“好。”

孙牧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腿——她的体型偏肉肉的,腿肚子捏起来很软。

“行,在床上吃还是桌上?”

卫星河:“在桌上。”

“那你先去坐好等着,我给你端过去,好不好?”

他站起来去门口拿机器人送上电梯来的早餐,转身时卫星河看见了他后背上的几道抓痕。他皮肤很白,后背也很光滑,以至于那抓痕看起来格外明显。

卫星河绞着自己卫衣长长的袖子,盯着孙牧的眼神就跟盯着大肥羊一样。

假如……假如她能凭借两本小说,自如地穿梭在两个世界中,过程中还能带着一些随身的东西——譬如手镯之类的——那么无论这第二个小说世界是不是作者疯掉了才突然安排出一个人傻钱多的孙牧当她“男朋友”,她都可以不去追究其中的荒唐,只需要……

拿到真金白银的好处就行。

更何况,这个世界的孙牧真的好听她的话。她是个小人,她有多讨厌、嫉妒第一个世界里高高在上的孙牧,就会在第二个世界里面对孙牧的讨好时有多爽。

孙牧开门端着早餐,回头见卫星河还坐在床头,宽大的卫衣直接把膝盖也给遮住了。

他无奈地用脚踢上门,一边走一边问:“怎么没去桌边儿坐着啊?不是要在桌上吃?”

卫星河拽着卫衣边,忽然开口道:“走不动,你背我去?”

她心里一直在跳,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以前看电视的时候还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反派都要在暂时压倒主角一头的时候那么得意洋洋。但现在她懂了,看着光鲜亮丽的大少爷、作者笔下的男主角听自己号令的时候,她真的有种非常得意的爽感。

这句“你背我去”只是个试探,她想知道孙牧的底线在哪里。

但孙牧……

孙牧把早餐放在了落地窗前的桌上,转身就自然而然地弯腰把卫星河给……

抱起来了。

托着背部和膝弯抱起来的。

卫星河茫然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但他的侧脸看上去自如极了,没有因为她的使唤而感到任何不适。

他走得很稳,全程所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在把卫星河放在桌边椅子上的时候,半蹲在她面前,垂眸看着她的小腿,莫名笑了声道:“肥了。”

他又捏了捏卫星河的小腿。

“真好。”

卫星河听他说了“肥”这个字眼,不由分说就抬腿踹他。

她现在觉得孙牧的底线大概很低,她刚才那么无理取闹的命令他都任劳任怨地听,让卫星河觉得这第二个世界大概是作者专门给她这个角色写的小传,圆她的梦——不劳而获、作威作福。

这一脚踹在了孙牧胸口上。但他没生气,反而被踹乐了。

他本来就长得引人注目地帅,笑起来尤甚。他攥住卫星河的脚踝,将她的脚放在柔软的地毯上,自己站起来道:“行,有劲儿,继续保持。”

踹他都忍了?

卫星河惊讶地笑了出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孙牧看。

孙牧把煎蛋和牛奶摆在她面前,问道:“怎么了?这么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帅啊?”

他故意问得很自恋很欠揍,手上十分熟练地给卫星河的牛奶里加糖。

她摇摇头,“不帅。”

她笑得露出虎牙,不怀好意地盯着孙牧,嘴里道:“你傻,不帅。”

这句话,说是玩笑也行,说是……包含恶意,也行。

她自己也分不清这句话里是不是夹杂了一些在第一个世界里说不出口的晦暗的情绪。但孙牧,似乎毫无反应。

他哼笑了声,语气似是无奈似是自嘲。

“傻就傻吧。”

他一边摆好早餐,一边毫无预兆地弯腰咬了口卫星河的脸颊。

卫星河躲闪不及,被他结结实实咬了一口,咬完还直笑。

“给我亲两口,傻我也认了。”

卫星河捂着脸瞪着他,他却毫无反悔之意。

“吃饭啊?不饿啊?再晚三分钟都要饿瘦了啊,快点。”

卫星河在吃饭之前最后问了句:“那手镯我弄丢了。”

“丢了?”孙牧咬了口培根,像是不太在意丢没丢一样随口问,“这么快?不是刚拆吗?”

卫星河:“那手镯不好看,我忘了刚才随手放哪儿了,也没找。”

孙牧:“行,丢了没事儿,买新的呗。”

卫星河惊讶于他的上道。她就是暗示了一下,没想到他自己非常主动地提出来了。

手机屏幕被递到了卫星河面前,那上面是专卖网页,黑白配色,设计得很简约,又是她不认识的英文字母牌子。

“这些行吗?不行换别家。”

卫星河只看见了那些商品下面漆黑的一串串数字。

她捧过手机,“行!”

孙牧看她这样,一下就笑出来了。

他用筷子敲了敲她面前的盘子,温声提醒道:“吃饭,一会儿有的是功夫挑。”

卫星河舒舒服服地吃了顿饱饭,又挑好了在所有商品里边价格算是中等偏上的一个胸针,然后才把手机递给孙牧。

孙牧付完款了才奇怪地问道:“胸针?你不是不戴这些玩意儿吗?”

卫星河根本没仔细看那是什么,她完全是衡量着价格挑的。

“怎么了?胸针不行吗?”

孙牧关掉手机,笑着道:“行,你买个挖掘机我都屁话不说,乖乖儿给你开着送家去,行吧?”

卫星河被逗笑了。孙牧看了她几秒,跪着上了沙发,问道:“睡醒了吗?”

都吃了饭了,当然睡醒了。

她点点头。

孙牧又问:“这回……睡好了,不累了吧?”

卫星河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要干嘛?”

孙牧扒拉了一下她的卫衣帽抽绳,问道:“……你说呢?”

她问:“我说什么?”

孙牧:“你昨晚上干什么了你不知道?装傻呢?祖宗,那才一半,你直接把我推开了,死活不让来,有你这样的吗?”

他控诉性地捏了捏卫星河的耳垂。

“你熬夜打游戏的时候不嫌累,跟我在一起才多长时间啊就老嚷嚷着累。我合计我都没有那一局游戏时间长,硬憋回去的。我说,你不如直接弄死我得了。”

他一屁股坐在卫星河旁边,仰靠在沙发上抱怨着。

卫星河终于听懂了他的话,但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累?

她不是没谈过恋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她年纪轻轻的,又不是体虚,至于有多累吗?假如这个世界里她真跟孙牧处对象了,那她怎么会因为这个就拒绝孙牧呢?

卫星河心下存了个疑惑。

不过现在她饭也吃了,礼物也选了,万般顺意,气儿都格外顺畅。

她起身拿起旁边的小说,在孙牧疑惑的“这什么书”的声音中,直接翻开了纸页。

空白的纸页散发出浅淡的光芒,下一瞬,酒店不见了,身边的孙牧也不见了。

她再次回到了第一个世界中。

面前,是她熟悉的卧室;手边,是她之前放在那儿的手镯。

第二个世界虽然短时间内让她很爽,但也正是因为它爽得太虚假了,让人没有安全感。卫星河始终还是觉得第一个世界才是现实。

这毕竟才是她长大的世界。

卫星河并不了解这种奢侈品的行市,但这个价位在奢侈品中也不算是很贵的,不至于像电视剧里那样什么“全球限量”只有一个那么离谱。

因此,她没有怎么多想就挂网上卖了。

但几天过去,造访者却并没有多少。而这本来就没多少的造访者中,还有人问她要包装盒、发票以及正版证明书。

卫星河把东西从第二个世界带过来的时候,就没带着包装盒,其他东西就更没有了。

试了几天之后,她只能灰溜溜地下架商品。

她泄气地想,实物还是太不靠谱了,靠品牌价值卖价格的东西到底不是硬通货,不仅面临着正版山寨的问题,还一不小心就会弄出“这都绝版了怎么还有人在卖”的乌龙。

看来不能要这些东西,要了价值不大。

卫星河失望地在手里掂着那个手镯,越想越不甘心,最后只能埋头在桌面上磕了磕脑袋。

她的兼职几乎都是在线上做的,能赚点小钱,又很省时间。小工作室的活很杂,有时要写稿件,有时要做背板和海报,有时也需要做做游戏媒体的翻译稿件。

这也就导致卫星河出门的需求并不多。

吃饭是其中一个刚需。

卫江经常混在孙伏公司里解决一日三餐,要不然也是在外边儿买饭,没事儿的时候不常回家。

卫星河不会做饭,生活也不规律,一日三餐几乎要么靠外卖,要么去附近熟悉的馆子解决。

像今天这样,特意走得很远去买一碗馄饨的经历,不多。

但她今天真的很想吃一口热乎带汤水的馄饨。她今天胃口不好,不想吃油腻的,也不想吃送到家都变凉变坨的。因此她只好打起精神,走着去一家她经常点外卖的早餐店,只为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店面不大,虽说是早餐店,但其实二十四小时都营业。卫星河想吃清淡口的时候就会点这家的外卖。

她坐在玻璃墙前,对着郁郁葱葱的街道,一边数着路过的车子数量,一边儿舀着小馄饨吃。鱼尾夹乱糟糟夹住了她脑后的头发,但还是有不服管的发丝贴在鬓边、脖子上,一看就刚从床上爬起来。

她拽紧了袖子,刚一抬头,就看见了街边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站在绿化带的边缘石阶上,用手挡着阳光,低头跟旁边的朋友说话,手里还拎着盒牛奶喝。

是孙牧。

卫星河眨了眨眼。

孙牧跟着两三个男生一起结伴站在那,个头却是所有人中间最瞩目的一个。他一口气吸瘪了牛奶盒,走下石阶往路边的垃圾桶走来。

垃圾桶就在早餐店前边儿,孙牧扔完垃圾一抬头就看见了透明玻璃墙后,正对着街道坐着吃饭的卫星河。

他似乎辨认了一下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看着眼熟的人到底是谁。他不记得卫星河的名字,只记得她的脸——

在他哥家门前别别扭扭、满脸通红的那张脸。

他不是很有礼貌爱打招呼的乖宝宝,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竟然歪着头冲卫星河勾唇笑了下。

满脸趣味地隔着玻璃跟她无声地用口型说了句——

“嗨。”

卫星河嘴里的馄饨都不香了。

孙牧似乎只是随兴而起,说完“嗨”就兀自转身离开了,扬着手臂招呼他的朋友们。没过一会儿,这一群人就勾肩搭背地离开了卫星河的视线。

卫星河半天都没再舀馄饨吃。

她甚至在想,孙牧这个人是不是天生就有让人不舒服的天赋,不然为什么总是能让她感觉到他态度中的傲慢和轻视。

明明他的行为、言语,从来都没有出格。

……本来胃口就不好,现在她更不用吃了。

她几口吞掉馄饨,让自己多少吃回本儿,然后才匆忙离开早餐店,步履匆匆地回家。

回到家的第一时间,她就找到了被她好好藏在枕头底下的两本书。

左边枕头是第一本,右边枕头是第二本。经过前两次的尝试,她大概弄清楚了规律。

在第一个世界里翻开第二本小说,她就会瞬移到第二个世界中;反之,在第二个世界里翻开第一本小说,她就又会回来。

所以,为节省时间,她最好在两个世界里都分清楚哪本是第一本,哪本是第二本。

卫星河拿起第二本书,熟练地翻开,下一瞬,眼前的景象无声地变换。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酒店房间里,身上是宽大的卫衣,手边是两本小说,旁边是……

一道呼吸凑过来,喷洒在她颈侧。

“这是什么书啊?怎么一模一样的还买两本儿?”

旁边是孙牧。

卫星河眨眨眼,环视四周,发现这一切都跟她上次离开时毫无差别。

她的沉默让孙牧感觉被忽视了。他故意歪着脑袋凑到卫星河面前,让她视线里只有自己的脸。

“不理我?干嘛不理我?嗯?”

卫星河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可是看着这张脸,她想起的不是他大方给自己付款买礼物时的样子,而是刚才在早餐店门口似笑非笑说“嗨”的样子。

她心里非常不舒服,像是扎了根刺一样。

卫星河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这个孙牧,忽然毫无预兆地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按回沙发上,膝盖抵着他的大腿硌他,皱着脸道:“你怎么这么烦人?”

孙牧完全没有反抗,像是习惯了她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发脾气一样,只是在被她按倒的时候顺便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哎呦,轻点儿。”

卫星河故意用硬邦邦的膝盖硌他,在听到他这句求饶的话时才满意地扬起下巴。

她拍拍孙牧的脸,问道:“疼了吧?”

孙牧笑着挑眉,点头承认:“疼。”

卫星河问:“服我了吗?”

他点头,“服,透透的。”

卫星河又问:“还敢那么阴阳怪气地说话吗?”

她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至少在这个世界的孙牧听来,这句指责是泼天的冤枉。

他无辜道:“我什么时候阴阳怪气了?”

卫星河立即不由分说地捶他。

“嗨!嗨!嗨够了吗?那么爱打招呼怎么不去当门童呢?”

她一通发泄,锤得孙牧既疑惑又不知所措。

他辩解了几句,但毫无作用,只能趁机用胳膊牢牢扣住卫星河的上半身,在她没办法乱动的时候猛地腰部用力站起来。于是,卫星河就这么被他抱在了半空中。

她不得不抱住孙牧的脖子,低头看他欠揍地笑。

“没多大力气打得倒挺快……你是什么?筋膜枪转世吗?”

卫星河听他不靠谱的比喻又忍不住想揍他,但她的手腕在身后被孙牧牢牢抓住了,动弹不得。

“别动,就这么说。刚才那是说谁呢?谁阴阳怪气了?谁‘嗨’了?冤枉我也不能这么干吧?”

卫星河愤愤道:“就是你!你烦人!”

孙牧无奈道:“我哪儿烦人了?”

她:“你哪儿都烦人。”

孙牧看着她气鼓鼓的表情,也不知道该为自己抱冤屈还是该实话实说先告诉卫星河她这样儿挺好玩的。

最终,他只能道:“行,我烦人。那小祖宗,今儿还愿不愿意跟烦人的我回趟家了?你可答应我了,我还没烦人到这个你也要后悔吧?”

“回家?”

卫星河听到这两个字,着实愣住了。

孙牧挑眉,“忘了?我大哥今晚上刚从外地回来,正好有空。你可答应我了今天见见他,不能说话不算数。你小没良心的,放我的鸽子可不少,再反悔,鼻子都要长长了!”

卫星河最开始以为,第二个世界就是没头没尾的一个小场景,所以她才会每次穿过来都在同一个情境之中。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好像这个世界也很完整,孙牧甚至说晚上要带她去见见他大哥。

他大哥……

卫星河瞪大了眼睛,“你哥?为什么要见你哥?”

孙牧皱眉道:“不然呢?你现在就敢见我爸妈不成?”

卫星河还没回答,他就自顾自想了想道:“我是没问题。我追你追那么久,我家仨表妹都知道你的鼎鼎大名了,更别说我爸妈。只要你点头,我随时安排。”

卫星河一直把这个世界当成手机里汤姆猫软件一样类似的东西,在现实里烦了就进来发泄一下。

可是……似乎不是这样的,这个世界里她好像有完整的身份和人生经历。这跟她最开始设想的一样——新的世界,新的身份,新的人生。唯一与她期待的不同的是,第一个世界里的孙牧掺和到了她的生活中,而且还是以正儿八经的“男朋友”的身份。

她想,她太需要时间和机会弄懂这一切了。假如第二个世界是一个可以生活的、完整的世界,那她岂不是可以在这里薅孙牧的羊毛,舒舒服服地过很久吗?

卫星河立即抱紧了孙牧的脖子,期待道:“好啊,我去你家。”

她要看看,孙牧的家是什么样的,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以及——

“不过,”

她找了个借口。

“我白天要先回家一趟,你送我回去吧,行吗?”

——以及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样的。

孙牧没多问,点头答应。

“行。”

直到他们俩都洗好澡收拾好,退房出了酒店大门,卫星河还是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她头发披在肩头,站在街边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啧,太急了。”

办完退房手续的孙牧走出来,摸了摸卫星河的头发。

“头发都没吹干。”

卫星河甩了甩脑袋,不在意道:“太阳不是挺大的吗?晒也晒干了。”

孙牧笑道:“咱在车里走一路,你上哪儿晒干去?”

卫星河没有随时代步的习惯,下意识忽略了这个问题。

她唯一一次见到孙牧开车,就是那辆她叫不出名字的、颜色花里胡哨的跑车。她以为这种富二代都会天天开着豪车瞎逛。

但意外的是,孙牧今天开的车并不张扬。在卫星河这种不认识车牌子的人眼里,如果不告诉她这车的牌子和价格,她会觉得这车长得跟大街上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的车子毫无差别。

孙牧问她干什么忽然笑,她一边观察这车的内部,一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孙牧听完哈哈大笑。

他道:“还是有点差别的。不在外边儿,在里边儿。”

他指了指操作台内部。

卫星河对这些不感兴趣。她一路上一直在看窗外,眼见着周围的房屋、道路越来越熟悉、越来越熟悉……

车子最终停在了她家门口。

她家,她和卫江一起住的家门口。

卫星河有些迟疑地开门下车。身后孙牧问:“用我陪你上去吗?你爸在家吗?”

她当然想一个人上去确定点事情。

“不用,我自己上去。”

孙牧点点头。

“行,我在这儿等你,一会儿下来咱们去逛逛,逛完再回我家。”

卫星河一个人小跑着进了楼门,一层一层向上爬楼。爬到三楼,看到熟悉的防盗门并在门口电箱里摸到熟悉的钥匙的时候,她才终于确认了。

这就是她熟悉的家。

在第二个世界里,她仍然还是她自己。一切都没有变,唯一变化的就是……

她莫名多了个男朋友,这人还是孙牧。

卫江此时并不在家。他就算有空也会自己在外边找地方消遣,卫星河习惯了他见首不见尾的作风,只是在家里转了一圈,检查了一遍一切确实跟第一个世界里完全一样,才心事重重地下了楼。

楼下停着那辆车。她下来的时候,孙牧正蹲在车门边。旁边一个大姨正牵着狗出来遛,他就蹲在那条边牧旁边跟边牧说话。

“嘬嘬,狗哥,会算数不?”

卫星河走过去,他才站起来跟大姨和边牧告别,问她道:“这么快?完事儿了。”

她随口编道:“嗯,就是关一下窗。我爸不回家,家里没人,我忘关窗户了。”

孙牧点头,“行。时间早着呢,想去哪儿啊?”

卫星河歪头看着他,半天不说话。

孙牧疑惑道:“干嘛?”

卫星河笑了下,问道:“你是不是……很听我话呀?”

孙牧虽然不理解,但还是道:“不然呢?小姑奶奶,我不听你的听谁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里的孙牧怎么会中病毒了一样喜欢她,还这么听她的话。但她既然猜不透原因,就只能暂时享受这个结果。

“那……我要是欺负你,你还这么听话吗?”

孙牧听完,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想怎么欺负我?”

卫星河预警道:“怎么凶怎么欺负呗,肯定让你不好受就完了。”

孙牧“哦”了一声,“这么爱折腾我啊?那我可得听听,怎么个不好受法?”

他真的、真的毫无反抗的意识。卫星河再一次感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满意。

她其实没什么“欺负”孙牧的主意,只是想要再一次确认孙牧是不是真的任她施为。

确认了结果之后,卫星河开心地跳下台阶,走到一半,才想起什么,随手把自己拎在手上的背包甩给孙牧。

“你拎,但是不许打开看!”

孙牧准确地接住她的包,无奈地问:“就这个?”

“当然不是。”

卫星河有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就让他背包?

“以后你鞍前马后的机会多着呢,等着吧。”

她自己先上了车,心情很好地看着前方。

“鞍前马后?”

孙牧把背包放在后车座,问她:“比如?”

卫星河也没想好,随口道:“比如……你会做饭吗?”

孙牧扶着方向盘笑了。

“哦,洗衣做饭,聊天暖床?这就是欺负我啊?那你这……”

他侧头瞄了卫星河一眼。

“到底是准备欺负我,还是奖励我啊?”

外面日头很大,上车以后,卫星河才在空调的温度下松了口气。

她想去系安全带的时候,旁边的孙牧先她一步靠过来给她系。卫星河立刻就从放松变成了紧绷。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孙牧在她脑海里那副高高在上很讨人厌的样子太根深蒂固了,骤然如此近距离地享受孙牧的服务,她总是一边觉得新奇一边觉得得意,还会莫名带一点惴惴不安。

虽然那点不安很快就能被她按下去。

这么半天,卫星河一直忙于熟悉这个世界的一切,一直没空看手机。现在坐在车上,心里对这个世界有了底,她才想起之前在手机上看到一连串未读消息。

当时她刚发现第二个世界,正一头雾水,没来得及仔细看。现在,打开手机,她才看清楚。

那一连串未读短信都来自同一个号。

一串陌生的号码,她都没存在手机里,也不知道是谁。只有一条条白色的聊天气泡塞满屏幕,全都是昨晚发来的。

“在哪儿?”

“没回家?”

“真打算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小宝,有什么事儿等我回去再说。我求你了,别跟我闹了。”

“你跑去哪儿了?”

“行,你真行,气死我你就干净了。”

之后消停了一会儿,但仅仅过了几分钟,这人就又开始狂轰滥炸。

“你跟孙牧在一块儿?”

“接电话。”

“接我电话。”

“在哪儿?酒店?我操。”

“活祖宗,我折寿十年都是你气的。”

最后一句,止于昨晚半夜一点四十。

“小宝,做好措施。”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新信息发过来了。

卫星河看了眼通话记录,确实有这个号的几个未接来电,全都是她自己挂断的。

这是……谁啊?

卫星河惊奇地一点一点地又看了一遍那些短信,脑子里第一反应是忍不住地想——

这得花多少话费啊?

这人口气怪怪的,还叫她“小宝”,似乎还认识孙牧。

卫星河敢打包票她不认识任何一个爱叫“小宝”这么黏糊的称呼的人,这听起来也太暧昧了。

暧……昧?

卫星河手指停顿了下。

暧昧……不是吧?

但仔细想想,在这个世界里,她都能平白无故碰到个孙牧这么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就像是玩游戏的时候打开了开全挂的版本一样,那……假如、也许、有可能……

孙牧不是唯一的大肥羊。

他头上有可能是绿的。

卫星河人生中还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按捺住心头的惊讶,看看手机,又看看旁边开车的孙牧,眼睛里根本藏不住惊疑的小心思。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作者疯了吗?给她写了这么多离谱的设定?

她想不通。

这样荒唐离奇的平行世界就像是小时候梦想过的镜子里的翻转世界,一切都相似又不相似,真实又不真实。叫人很容易就被相似处的熟悉感迷惑至放下戒心,又偶尔会在察觉到怪异之处时升腾起一丝怀疑。

这样的怀疑迫使卫星河迟疑地开口问道:“孙牧,咱们俩……在一起多久了?”

孙牧回答:“俩月啊。”

“两个月……”

她又问:“咱们俩怎么在一起的?”

卫星河只是觉得自己所知的信息太少了,想要多了解一些这个世界里多出来的设定,比如——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朋友。但孙牧闻听这个问题,却没有立即回答。

他一边开车一边抽空看了卫星河一眼,眼神说不上地怪。

“怎么在一起的?”

他笑了声,“你故意问的吧?这你也能忘?”

卫星河被他反问了一嘴,一时间答不上话。

孙牧手搭在方向盘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前方的道路。

“星儿。”

很随意、熟稔的北方儿化音的叫法。

“是不是因为今晚我大哥回来,你心情不好啊?嗯?不乐意见他?”

卫星河听了这话却皱皱眉。

她有什么不乐意见的?这话听起来倒像是……

倒像是……

她本来就认识孙伏一样。

卫星河彻底不说话了。这个世界爽是爽,但多了太多她不知道的关系和细节,她又不是福尔摩斯,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见微知著推理分析?

什么孙伏孙牧,什么不认识的绿帽哥,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她想不明白,索性通通抛之脑后,抱着膀子缩在副驾驶坐着,半天才问道:“咱们去哪儿啊?”

孙牧:“去哪儿都行,你定呗。晚上回我家吃顿饭就行。”

天气热,卫星河根本没什么动弹的欲望。她哪儿也不想去,嘟囔道:“银行吧。”

孙牧疑惑问道:“去银行干嘛?”

卫星河:“……闻闻纸钞的味道,解馋。”

孙牧笑了。

“就那么喜欢钞票?”

卫星河反问:“你不喜欢?”

谁不喜欢钞票?没钱人喜欢,有钱人更喜欢。嘴上说着“我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富足”的人大多饿两天就消停了,真正脱离世俗欲望的圣人几千年也数不出一只手。

她读书不厉害,但歪理很多。

孙牧却没有回答她,而是随手打开操作台下的夹层,两根手指夹着一张银行卡,在卫星河眼前晃了晃。

“钞票暂时没,塑料卡行吗?”

卫星河眼珠子跟着那薄薄的一张卡片,但没有立即去接。

她警惕地看着孙牧,没说话。

孙牧问:“怎么了?塑料味儿没油墨味儿香?”

卫星河咳了咳,问道:“……干嘛呀?”

她别扭的样子,让孙牧玩心大起地拿着卡片在她眼前晃。

“哎不是,你都没这么看过我,我还没这玩意儿好看?”

那个手镯想要卖出去实在是太麻烦了,卫星河正为此头痛,孙牧就把枕头递过来了。

她察觉到孙牧拿出来应该就是要送她的意思,但是钱和礼物的性质究竟还是不一样。孙牧还没明确说给,卫星河心里就又着急又有点难为情。

一方面,大少爷的卡肯定数额不小,地上捡五十块钱都有人开心一天,何况是捡个万八千的?不劳而获,让人很难不心动;但……另一方面,卫星河不得不承认她多少有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白白伸手拿男人的钱,听上去挺窝囊的。

她有时候骨头很软,想着有钱什么都能干;但机会真摆在眼前,她就又忽然发现自己骨头挺硬的,尤其是膝盖骨,跪不下去。

孙牧倒是一脸没所谓,像是随手递一瓶水一样自然而然地随手把银行卡塞进了卫星河的贴身口袋里。

“真行,就几万块也值得你这么盯着看。小财迷,地上掉个钢镚儿都能让你把我忘了。”

银行卡塞兜里了,孙牧连看都没看,像是根本不觉得这算个事儿一样,还兴致勃勃地问她想去哪儿玩。

卫星河心头“咚咚”地跳。她硬……也没硬到底,虽说心里别扭,但义正严辞的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半天,她还是没能抵挡得住诱惑,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

这才哪儿到哪儿?多少名人都是靠着两性关系起家的?朱元璋号称“开局一个碗”,但实际上不还是靠娶了马皇后依仗岳父家底儿起兵的;陈凯歌那么厉害,年轻困顿的时候也是攀上了京圈富婆才起来的;刘强东号称“白手起家”,但实际上创业初期还不是多靠前妻三代从政的背景捞好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莫欺……少年穷?

对嘛,古往今来走捷径捞好处的又不止她一个。她偷了吗?抢了吗?骗了吗?都没有啊,合法合规。

卫星河一向不怎么待见她爸,但她爸有一句话说得对——

有白给的好处的时候,最好脑子不用转太快,能拿就拿,毕竟吃苦的机会要远比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多得多。

她捂着兜里的卡,低着头说服自己,甚至嘴里都念念有词。

孙牧好奇地问:“不是,这说什么呢?”

卫星河猛地抬头,把他吓了一跳。

她问:“你还没告诉我密码呢!”

她捂着口袋,跟护食的小狼崽子一样,把孙牧看乐了。

“密码六个一。”

卫星河手伸进兜里紧紧攥住那张塑料卡片,按捺不住好奇心从背包里掏出她的两本小说。

她一边攥住卡片,一边翻开第一本小说。纸页隐隐散发出光芒,下一刻……她就从平稳行进的车里,凭空出现在了自家床上,手边是熟悉的两本小说。

卫星河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是去看手里有没有银行卡。令她高兴的是,果然,那张银行卡随着她一起回来了,甚至由于攥得太紧而把她的手心硌出了明显的痕迹。

据孙牧说,这张卡里有几万块。这对于卫星河来说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

验证了自己确实可以随身携带东西穿梭两个世界之后,卫星河合上第一本书,准备再次翻开第二本书回到第二个世界里。

可是,就在她翻开第二本小说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原本空无一字的纸页竟然凭空出现了黑色的印刷字迹。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翻到小说的前两页确认了一遍。

她没看错,那里确实有几张纸见鬼了一样忽然出现了字迹,开篇第一行标题就是——

“第1章 酒店——落笔于七月二十八日”

是……今天的日期。

接下来,是一长篇的故事情节描写,内容不是别的,正是……卫星河之前穿过去在酒店遇到孙牧后所经历的一切。

就像是魔术一样,她做过的所有事都被小说完整地转换成文字记录了下来,清晰地拓印在纸张之上。

卫星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小说里目前为止只出现了一章内容,第二章只有一个标题,叫做“狼狈”,同样也在标题下有一行落笔日期——

“落笔于八月三日。”

最重要的是,卫星河已经翻开了小说这么久,可是这纸页没有任何变化,如同一本普通小说一样,根本没有把她带离这第一个世界。

她反复尝试打开,额头都有点冒汗。可周围毫无变化的环境仍然击破了她的希望。

她只是想试试银行卡带不带得过来,没想到回来就回不去了。卫星河万分后悔,正在一页一页翻动小说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日期。

是日期。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

今天是七月二十八号,所以她成功穿过去经历了一系列事情,还被记录了下来;但第二章,写于八月三号。

现在还没到,也许是……作者还没写的缘故?

卫星河进不去第二个世界,只能颓然地坐在床上自己瞎想,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这么一种可能。

……不管是不是真的,她也只能期盼着原因就是这个。她刚刚发现一个逃离现实的平行时空,还不想就这么一梦桃源地失去它。就算它不能无限制地进入……也好,她可以偶尔进去放松一下,发泄一下情绪。

想到这里,卫星河重重地吐了口气,躺在了床上。

早知道进入第二个世界是有限制的,她就不纠结拿孙牧钱的问题了。反正她早晚要回到第一个世界生活,还不如大方点拿了钱就跑回来,把那儿当成是移动金库就好。

不过还好,至少……她不是一无所获。

看着手中的银行卡,卫星河在最初的开心过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是银行卡,在银行有实名开户记录的卡。她把另一个世界孙牧的银行卡带了过来,那银行记录呢?以及,这个世界的孙牧也有一张一样的卡吗?那张卡是凭空被转移到了她手上……还是……

她靠着这小说的力量在这个世界弄出了一张跟孙牧手中某张银行卡一模一样的卡呢?

那……她还花得出去吗?

种种思虑充斥了她的脑子。她就算不知道具体的规定,也能猜到,复制一张一模一样的银行卡不是违规也得是违法的。别说花出去了,她刷一下估计都会被抓。

糟糕……

卫星河猛地坐起来看着手中的卡片。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确定一下,孙牧手中有没有一张跟这个一样的银行卡。

万一呢?万一这张卡是第二个世界虚拟出来的,带过来就可以直接使用,而第一个世界里的孙牧根本就没有这张卡,那她不就能花出去了?

她想,她必须确认一下。

可是,说着容易,卫星河上哪儿有机会扒人家钱包检查银行卡的?

恐怕她真这么干了会被当成抢劫的抓起来,结局就殊途同归了。

因此,即便是想要去验证一下,卫星河最终也没有任何途径办到这件事。她现在完全不敢在任何场合使用这张卡,无论是网上还是线下。她也不懂这种东西是不是绑定了或者使用了就会留下痕迹。谨慎为先,在没有搞清楚它的归属之前,她连银行也不敢去查。

因为她既没有机会接近孙牧查他钱包,又没有胆量刷那张卡,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

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等着八月三号的到来,看看她那一天能不能再次穿进第二本小说里。这回她不仅不要银行卡了,她甚至不打算要现金。现金也有号码防伪,她要是弄出大量同号现金还都是真币,那还不等着被抓?

她只打算要金银一类的硬通货金属。她就不信了,这也能花不出去?

之前被她带回来的那只镯子被她收进了抽屉里。经过上一次倒卖失败以后,卫星河吸取了教训,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东西。结果就是——二手转卖肯定是不太行,但品牌回收还是可以的。虽然由于没有保卡小票包装,所以价格会比市场价略低,但只要人家的鉴定团队鉴定通过,还是能卖一笔钱的。

因此,银行卡暂时不敢动的卫星河,只能先拿着手镯去找门店回收。

以前从没有过相关经历的卫星河还真不知道,原来奢侈品二手回收领域也有这么完整成熟的商业体系。她了解不多,只能依据找到的信息选择被推荐最多、看上去体量最大的回收店。她选择了上门回收,只等东西被送到机构鉴定完毕后,那边才会给她报价交易,要是她不满意就可以退回,满意的话就直接打钱。

卫星河根本没想过退回这种可能性。她本来也没期望着这东西能卖多少钱,反正是白得来的没有成本,因此哪怕比市场价格低一半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虽然鉴定结果需要等两天,但她心里有底知道这东西肯定是真货,到时候等着收款就行。

出手了这么一件让她牵挂多日的东西,卫星河总算是心头一松。等过几天手里有了闲钱,她就该考虑用这笔钱做点什么。譬如之前一直计划着的搬出去自己住,以及现在手头的兼职要不要先放一放准备考试或者专心找工作。

她的打算没有跟她爸卫江提过半个字,她也根本不打算提。一是卫江不经常回家,他们之间的交流屈指可数;二是就算有交流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卫江不是嫌弃她大学毕业了还没赚到大钱就是教训她找个好对象少奋斗十年。

每当听见这种话卫星河都会冷笑着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明明卫江自己也不怎么样,既没高智商遗传给她,又没社会资源给她垫脚跟,从小一般般的教育水平、一般般的眼界水平。就这样,指望她能凭空成个万里挑一的天才一飞冲天吗?

他是个废物,那他的后代百分之九十五的概率也会是。

卫星河有时候觉得自己这样磕磕绊绊地活着也挺好,慢慢来找个工作养活自己也就可以了;但有的时候跟卫江起了激烈的冲突,她也会真的觉得自己这样挺没意思的,觉得前途一片灰暗,根本看不到希望。

太糟糕了,她觉得自己迫切需要脱离这个环境,迫切需要暂时摆脱卫江的影子。

找工作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今年,就业形势本就不太好,卫星河毕业时又没安排好去向,导致现在不上不下非常尴尬。最开始找工作遇挫的时候她几乎被打击得全线崩溃,埋头躲在家里什么都不想干。但或许是倒霉久了就不敏感了,她现在竟然逐渐开始对这样的现状习惯起来,一边叹着气一边上智联。

路是人走出来的,再难她也不能就那么原地躺着等死,就算是痛苦也得慢慢站起来试着往别的方向闯一闯。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呢?勉强努努力呗。

上午刚面试了一家公司,跟人事聊到一半卫星河就觉得这事儿成不了了。回家之后卫江又开始念叨她成天没个正事。

刚在外面跟朋友吃了顿饭相互诉苦勉强调整好心态的卫星河,闻言一句话都没说,换了衣服就直奔自己的房间。

她现在不想跟卫江吵架,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明天还要继续找工作。

卫江原来是商务司机,上班下班都有准点。但是从前几个月开始,他就改成了孙伏的专职司机。专职司机就谈不上什么上下班的概念了,老板不在的时候他人跟车几乎都要绑定在一起,老板需要就得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

因此,本来就不着家的卫江最近更是见不到人了。

他年轻的时候荒唐过一段,这几年卫星河的爷爷先是病逝了,奶奶后来也不太让他进门。接连的打击也总算让他清醒了些,托人找到份工作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干到现在,连酒也不怎么喝了。

他这人,自制力和责任心都没多少,自私又贪图享受,父母老婆孩子沾上他没一个有好日子过。但他只会窝里横,在外他可机灵着呢。老板和老板家人的关系、喜好他都摸得一清二楚,明明小心思多的是,但在孙伏面前从来都不主动多说一句话,只会回家一个劲儿劝卫星河“多认识认识人拓展人脉”。

卫星河讽刺地问他:“你觉得他看得上我?”

卫江无所谓地呵呵一笑:“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咱干什么了吗?咱不也没干什么吗?这不就正常接触接触?看得上当然好,看不上那你就去混个脸熟,以后不定什么时候用得着人家孙总,你也算有个脸去求人家。这点事儿都不懂?以后怎么在社会上混?”

他洋洋得意地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预备点烟——孙伏不喜欢车上有烟味儿,所以他只敢隔三差五在家里抽一根儿,事后还得立即洗澡。

卫星河扭头就走。

“去外边抽去!”

卫江撇撇嘴,临走时却又想起什么,回头斜眼看着她问:“哎,对了,我这脑子差点忘了。孙总这回又想托你买东西,卡在这儿,跟上回一样,好好给人家挑啊。”

买东西?跟上回一样?

卫星河接过被扔过来的卡,脑子里记起了有这么回事。

孙伏的行程不是一般地忙,忙到有时候卫江都得蹲路边一边吃盒饭一边等孙伏工作完。由于他工作性质的原因,除了开车,有的时候他甚至还得干一点儿助理的活,比如帮老板去临时买点东西、替老板传个话、接个人什么的。

虽然原则上来说,老板的私车最好不要私用,否则剐蹭一点都是个大麻烦。但孙伏十分大方,对卫江是不是偶尔私用过他的车态度几乎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让卫江帮他带点什么临时填饱肚子的东西的时候,一般都会指定某一个具体的地方,且还大多都是私房菜。

虽然要跑腿,但卫江一向都很乐意。因为这种情况下孙伏都会顺便出钱帮他也在那报销一顿饭,他乐得吃顿好的。

上回孙伏出差回来没空,但还要给家里的表妹买礼物,就顺便叫卫江给挑一个。他给了卫江一张卡,说是表妹跟卫星河差不多大,让卫星河出去玩的时候帮着给挑一份女孩喜欢的东西——他还特地强调,买包买鞋的表妹都烦了,得挑个有新意的。至于卫星河自己,她想买什么也刷这个卡就行。

回来之后卫江又大肆夸赞了一遍孙总的大方,叫卫星河好好出去逛逛,给人挑礼物。

卫星河当时接过卡,心里只觉得礼物都不亲自挑,这么敷衍,送不送的到底有什么意义?

但这不是她应该考虑的事情,有人白给她花钱她当然不会拒绝。但她也不是创意总监,哪儿有那么多新意?更何况人家表妹喜欢什么她也不知道,只能闭着眼给挑了个柜员大力推荐的香水就算交差了。

那瓶香水由卫江转交给孙伏的。孙伏也没说满不满意,笑着说了句“麻烦了”,就算了结了这件事。

卫星河知道香水算不上什么“新意”,因此以为孙伏大概率是不太满意的,应该也不会再托自己帮忙了。没想到的是,这才过了多久,帮表妹挑礼物的工作竟然又落到了自己头上。

她百思不得其解,孙伏自己去柜台听几句柜姐的推荐,不是也能买到一样的东西吗?干嘛非要她去?以前也就罢了,白刷他的卡买点东西也算是酬劳。但自从她怀着别的心思去孙伏家门口堵人还吃了个闭门羹之后,她就更不愿意面对孙伏了。

她也不太懂那些高端商品怎么买比较好,说起礼物脑子里就只能想起孙牧送给她的那只手镯。

孙牧的品味,大概是符合他们家人的眼界和偏好的吧?

她索性省心省力地去那家品牌门店挑了件差不多的腕饰准备给孙伏交差。至于自己……她当然不会给自己买这种东西,而是在苹果旗舰店逛了很久,才挑了想买很久的绘板和笔,高高兴兴地带着东西出门。

但这回,东西却不是由卫江转交的。第二天下午,卫星河买完了刚在手机上跟卫江说完成任务,他就问:“你在哪儿呢?”

卫星河:“XX地铁口这边呢,干嘛?”

卫江:“行,在那儿等着。”

卫星河疑惑:“等着?”

卫江:“我和孙总就在XX街刚办完事出来,人家听说你刚买完,说天太热了让我顺便接你回家,东西直接给孙总就行。一会儿大方点啊。”

卫星河茫然地站在原地。几分钟之后,一辆漆黑的车子就停在了身前。

其实这一瞬间她有点期待孙牧会不会也坐在这辆车上,毕竟她一直想确认一下他身上的银行卡有没有凭空消失一个在她这里。但令她失望的是,等她大包小包打开后车门的时候,车子里只有坐在驾驶位的卫江以及坐在后排靠里侧的孙伏。

孙伏笑着对她点点头,“星河,是吗?今天麻烦你了,上车吧。”

卫星河上了车,将腕饰包装袋以及银行卡交给孙伏,规矩道:“不麻烦……这是您要的礼物,您看看行不行。”

卫江道:“是啊,这有什么麻烦的?有事您尽管说就行。”

孙伏笑而不语。

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反正按照卫星河的审美来说,孙伏确实没有孙牧好看。但这样说只是因为孙伏长得不那么亮眼、出色,他的长相气质看起来都过于文雅随和,穿起西装来不像是老总,反倒像是学校里削瘦温和的男老师。

如果不是看了那本小说,谁能想到,这样的人会是一本颜色小说的男主角呢?

确定了孙牧不在,没机会验证所想的卫星河就只能尽力扭头看向窗外,拉开与孙伏的距离。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那本小说里描写的孙伏孙牧与她认知里的孙伏孙牧并不太一样。小说里,孙伏就是个典型的霸总,强取豪夺,无所不为;孙牧就是玩世不恭的二世祖,嚣张跋扈,浪荡不堪。但她认知中的两兄弟似乎……都蛮像正常人的,不至于用这么几个词就能概括的了的。

卫星河甩开脑子里多余的想法。

或许就是因为她还不太了解人家,毕竟在陌生人面前,是人都会多少伪装一下。

卫江照旧先送孙伏回公司。孙伏先下车,卫江跟在后头,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卫星河一个人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儿,卫江才匆匆回来,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扔给她一个盒子。

她一头雾水地拿起那个长方形的烫金扁盒,疑惑地问道:“这什么?”

卫江:“哎……这不是嘛,孙总说这两回麻烦你大热天的出门了,回个小礼物算感谢了。”

“啊?”

卫星河拆开那个盒子,发现里边躺着一根钢笔。

银色,通体冰凉,光芒下能看得到表面的暗光,挺漂亮的。

不过……这年头谁用得上钢笔啊?

卫江解释:“人孙总听说你是学生,说送别的也用不上,就送了支钢笔。看见没有,人让你好好学习呢。”

卫星河皱眉道:“我早就毕业了。”

卫江摆摆手,“孙总不是不知道吗?他上回下大雨那次,看你在你们大学门口等车,以为你还上学呢。”

表妹的礼物没空买,倒是随手就能送出一根钢笔来,孙伏这人也是挺有意思的。不过卫星河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这根钢笔纯属客气,也不用怎么花心思,估计也没有多贵,所以随便就可以送出来。

这个孙总为人真是滴水不漏。那么大的老板,成天不知道有多忙,居然能面面俱到地照顾到身边司机家人的人情世故。哪怕他们之间还发生过那么尴尬的事情,这人都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谈笑风生。

卫星河不由得在心里佩服了一下。

这种人,厉害是厉害,但真的不敢深交,心眼儿真不知道还有多少呢。

孙伏刚回公司,就在走廊里路过时看到了坐在空置会议室里抱着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孙牧。

他退了回来,站在门口皱眉问道:“你在这儿干嘛呢?”

孙牧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盯着屏幕打了个哈欠道:“路过,进来待会儿。哎,你今天怎么下午才来上班?不像你啊。”

孙伏揉了揉鼻梁,“上午去发改委办公室那边儿开了个座谈会,碰见钱姨,中午就一起吃了顿饭。”

孙牧惊讶道:“钱姨?你请她还是她请你?她敢吃你的饭?”

他的疑惑并不无道理。钱姨,钱明华,本市发改委的党组书记、主任,分管经济综合处。孙伏孙牧的父母年轻创业的时候,跟当时还是投资促进局小公务员的钱明华打过交道。直到现在,孙牧跟钱明华的独生子齐崇年还是铁哥们儿。

但孙牧和齐崇年是一回事,钱明华就是另一回事了。她这么多年为人最是谨慎,很少跟孙伏这些人脉有深入的联系,就怕一个不小心被人举报“接受私营企业主宴请”,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今天这个座谈会孙牧也知道,无非就是把人叫过去讲讲社会富强的愿景,鼓励大家创造财富什么的。虽然不敏感,但听说钱明华留孙伏吃饭,孙牧还是有点意外。

孙伏摇摇头,解释道:“单位食堂随便吃了一口,聊聊家常,没什么。”

孙牧闻言恍然大悟,纳罕着点头道:“家常?你还真有耐心,厉害厉害。”

孙伏扶着门框皱眉道:“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算了,见了长辈自己注意点,说话过过脑子!”

孙牧无所谓地挑挑眉毛,一副根本没听进去的样子。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傻逼。”

他无意间瞥见孙伏手里拎着的包装袋,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去开会了吗?还顺便逛了个街?”

孙伏这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他拎起专柜小票看了一眼,只一眼,就随手扔在了会议桌上。

“有空去小姨家,给小妹的。”

孙牧弯腰把包装袋拉到自己面前,好奇地看了眼小票。

“手镯?”

他莫名其妙问道:“你最近闲的啊?买这些干嘛?上回那香水小妹没要,都扔给我了。你别说,挺好闻的,我昨天还用呢。”

孙伏头都没抬,随口道:“那这个也给你了。”

孙牧熟练地剥开层层包裹的袋子、盒子,拎着手镯左右看了看,看了半天,疑惑道:“嘶……这什么玩意儿?刻这么多细碎的小蝴蝶干嘛?这也不好看啊。我说你不会买就别乱买,给我我也不乐意要啊。”

孙伏:“不是我买的。你不爱要就扔那。”

“不是你?那是——”问到这里,孙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缓慢地扭头看向孙伏,“不是吧?谁买的?”

孙伏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他。

孙牧当时就一副看乐子的表情笑出来了,向后仰靠在转椅上,试探地问道:“你助理?”

孙伏还是没回答。

孙牧一下子就懂了。

“不是助理啊……哎呦,哥,那你这就是有情况啊。”

孙伏跟着冷笑了两下,扶着门警告道:“少管闲事。你没事干就回学校待着,要来公司就正儿八经入职给我干活,不然少来闲逛,没空管你。”

孙牧举起双手投降道:“行行行,我走人。谁说我没事干?我忙着写论文呢。”

孙伏眼皮都不抬,“赶紧给我滚蛋。”

孙牧慢悠悠地收起电脑,好奇地问道:“哎,不是,这手镯到底谁买的?说说呗?”

孙伏不理他,他就一个劲儿问:“说说呗,我听完就忘,行吧?”

“你要实在没事,就去给我泡杯茶送办公室来。”

孙牧立即撇清干系,“行行行,小气吧啦的你……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孙伏扭头就离开了。孙牧收拾完自己的背包,忽然瞥见那堆包装袋包装盒中间似乎夹着什么小卡片,刚才拆得暴力没仔细看,这会儿他才注意到桌上露出的卡片一角。

他疑惑地抽出来,惊讶地发现这是张遗漏在里边的身份证。那手镯的包装很多很大,小小一张身份证这么夹在里边,很明显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孙牧看了看,发现这是一张女性的身份证,照片看上去应该有点年头了,样子很稚嫩,一派学生气,不过看出生年月还比孙牧大了几岁。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份证左侧姓名一栏赫然写着——

卫星河。

说实话,这个名字孙牧并没有印象,但这张照片,很快让他在记忆里翻出了一张相较来说要更成熟一些的脸。

他翻了翻手里的小卡片,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是——

哦,那人叫卫星河,挺好听一个名。

第二个想法是——

我操,是她!身份证都落里边了,八成是这个卫星河给买的手镯。

孙牧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身份证,脑子里回忆起这人在他大哥家门前的样子,又想起了刚才大哥一脸讳莫如深地叫他“少管闲事”的表情……

我操……

他自己在会议室里笑了两下,随手把那张薄薄的卡片塞进了口袋里。

孙牧背好包,抱着桌上一堆过度包装的垃圾,左兜手镯右兜身份证地离开了会议室。临走前,他一直琢磨,是他审美有问题,还是这个姓卫的姐姐审美有问题?挑这么个手镯?

想了半天,他只能摇摇头无所谓地想,或许人家真觉得这种款式、这个品牌挺好的吧,回头扔给小妹算了。毕竟香水他还能凑合使,女士手镯他怎么戴啊?

他冲出去,跑了几步追上前面还没走远的孙伏,嘴里喊道:“哎,哥!你等会儿,有东西要给你!”

卫星河回家之后,根本没发现自己身份证掉了。她当时只是随手把身份证放在了衣服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了手镯包装袋中。但她一时又没什么机会用身份证,所以一直没发现。

直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了她的手机。她最近投了不少简历,经常有HR给她打电话,因此虽然是陌生号码,但她还是立刻接了。

但接通之后,电话那头却不是某个HR的声音,而是一个……挺好听的男声。

“喂?请问是星河吗?”

卫星河茫然地看了看手机屏幕,迟疑地回道:“啊……是的,请问您是?”

对面笑了一声,语气温和。

“我是孙伏。”

孙伏?

卫星河更惊讶了,脑子里直发懵,完全想不出孙伏找她会有什么事。

“哦……哦。”

她握着手机沉默下来,开始怀疑是不是卫江出了什么事。

但事情显然没她预想得那么糟糕,孙伏立即说了他这个电话的目的。

“是这样的,星河,你今天好像……不小心把身份证落在手镯包装袋里了,被我捡到了。这东西比较重要,你看,你有没有时间,过来拿一下?”

“身份证?”

卫星河此刻才跳起来去检查自己今天穿过的外套,惊讶地发现身份证真的不见了。

她愣了一下,才道:“哦!是……是在您那儿是吗?”

孙伏:“嗯,是的。”

卫星河一拍脑门儿,暗自骂了自己一句,赶紧道:“那真是麻烦您了,我这两天都有空,都能去拿,看您时间了。要是您是在不方便,叫个跑腿给我送过来,到付就好。您看行吗?”

孙伏那边沉默了一下。

卫星河疑惑地又问了一遍:“您看……行吗?”

孙伏又说话了:“你还是学生,一个身份证不至于让你到付。这样吧,你说一下你家地址。”

卫星河其实也知道,人家是大老板,一个跑腿肯定不会让她到付。但她只是以为孙伏会说跑腿费用他出,没想到的是,她说完地址之后,孙伏直接说道:“哦,那挺巧的,我后天有事出去,十点左右,大概会经过你家附近。我顺便给你送过去吧,你到时候在家吗?”

啊?

卫星河虽然很意外,但还是道:“在的在的。”

孙伏:“好,那到时候见。”

卫星河迟疑道:“嗯……好的,再见。”

挂了电话之后,卫星河觉得很奇怪,孙伏竟然是这么热心的一个人吗?

……行吧,也许人家人就是这么好。他愿意送就送呗,她省得出趟门,也挺好的。

卫星河之所以没钱,一方面是家庭原因,但更要的是,她是学美术的。美术烧钱,让她本来就不怎么乐观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现在毕业了,她能勉强接到点零零散散的活,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能长远发展的工作。

不过,手镯回收的鉴定通过了,对方给出了将近两万的数字。卫星河想都没想就点了确认,钱货两讫。

好在她跟卫江的钱一直都是相互独立的,她不知道卫江有多少钱,同样卫江也摸不清她手上有几个子儿。这也省去了跟他解释的步骤。

卫星河账户里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在网上找房子搬出去。但找是要找,她还不能立刻租,毕竟一般签合同就要付一个季度,两万就几乎都要花出去了。如果她没有后续资金跟进,续租的时候怎么办?

她得耐心等到下一次进入第二本小说的世界,看看能不能固定地、持续地捞点东西出来。

第二天孙伏来得很准时。为了联系,孙伏加了她的微信,十点时准时给她发了消息提醒她自己到了。

卫星河以为他说到了的意思是叫她下楼去接,没想到的是,卫星河刚下床准备穿鞋下楼,家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她愣住了,走过去迟疑地看了看猫眼,赫然看到了孙伏的脸。

他竟然就站在门口,甚至还在低头点着手机。

卫星河的手机很快响了一下。

她捞起来一看,发现是孙伏刚发来的消息。

“我在门口,但是敲了门没有人来。你……在家吗?”

过了几秒,他又发来:“不会,还没有起床吧?[微笑]”

孙伏这样稍微带点玩笑和打趣性质的话,一下子让卫星河有点不好意思。她赶忙解释道:“哦不,我在的。”

她开了门,一下子与站在门口的孙伏对上了视线。

他从容地收起手机,头发修剪得很得体,微笑时看上去温柔可靠。

“早上好,星河。”

抛开卫星河个人的情绪来说,就算她不太愿意承认,但孙伏这个人,客观来看,确实是挺优秀的。

这个优秀不仅仅指他投胎投得优秀,他本人的学历、成就,每一项单拿出来叫人品评,其实都能赢得不少赞叹。

假如卫星河从百度百科或者某一条新闻里认识孙伏这个人,她什么感觉都不会有,网页划过去就会忘了。

但事实偏偏不是这样的,她是在现实里真真切切地认识孙伏这个人,真切地看见他前呼后拥、出手阔绰,真切地看见这样一个藤校高材生、年轻企业家站在自己面前。如此真实的完美模板放在面前,卫星河心底那股子浓浓的酸意就忍不住冒出来。

她会克制不住地想,孙伏是优秀,但就算是完全归属于他本人的成就,难道就真能跟他家庭背景脱的开关系吗?他的经历、机遇、资本……哪一项离得开他的家庭背景?

说到底还是投胎的技术强。

卫星河总是忍不住阴暗又别扭地这么想。她觉得孙伏身上的光环越耀眼,下一刻就会转而觉得这个世界有多么操蛋的不公平。

她深吸了口气,面对眼前并不算熟悉的孙伏,忍不住感到厌烦又忍不住觉得自己无端因为这种谁也选择不了的事情讨厌人家挺没有道理的。

世界上有钱人那么多,她还能挨个儿讨厌吗?

怪没意思的。

她收起心绪,开口打招呼道:“哦,您好……呃,麻烦您跑一趟了,请问……我的身份证在?”

孙伏掏出口袋里的卡片,递给了卫星河。

“在这儿,收好。”

卫星河小心翼翼地避开孙伏的手,捏着身份证的一角接了过来,低头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谢谢您了。”

孙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不用谢。”

卫星河等了半天,他也不说道别的话。她心里疑惑着不是说有事要办顺便经过这里吗?怎么他不着急走?

他不说话,卫星河只好礼貌性地问道:“那……您还有别的事吗?”

孙伏垂眸略一沉吟,问道:“抱歉,我可能需要洗个手,不知道……能不能用一下你们家的洗手间?”

卫星河愣了一下,随即让开身位。

“哦……可以,可以。”

孙伏颔首示意,侧身进了门,长腿刚迈出去就停了下来。

“需要换鞋吗?”

卫星河当时脑子反应不过来,只想着他大概只进去一下,所以道:“不用了,您直接进吧。”

孙伏看着周围的地板犹豫了一下,主动道:“别了,别踩脏了。有我能穿的拖鞋吗?”

卫星河低头选了选,特意拿了双平时卫江不太穿的拖鞋递给孙伏。

“这双吧。”

她有点担心孙伏会嫌弃,但孙伏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他扶着门框毫不犹豫地弯腰换鞋,只是在视线落在地面上时,略微停滞了一下。

卫星河最开始还没弄清楚他在看什么,但没过几秒她就顺着孙伏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脚上的拖鞋。

她穿了双挺幼稚的卡通兔子拖鞋,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双是她青春期审美很不稳定的时候买的,穿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坏,所以没换。但此刻,孙伏的视线落在上边,让她稍微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

孙伏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什么都没说,只是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了笑。

“谢谢。”

他站起来,询问道:“卫生间是这边儿吗?”

卫星河不做声地点点头。

等到孙伏进了卫生间,她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拖鞋,莫名其妙地抬腿甩出去了。等到拖鞋“啪”地一下打在墙上,她才觉得自己的脾气发得比这双拖鞋还幼稚。

卫星河深吸了口气,摇摇头重新把拖鞋穿好,站起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卫生间里传出来的水龙头的声音。

因为只是洗个手,所以孙伏并没有完全关好门。透过门缝,卫星河还可以看见狭窄的卫生间里几乎要塞满整个空间的孙伏的身影,以及脏衣娄里还没来得及洗的——

卫星河立即想起来卫生间里大大咧咧地摆着自己的贴身衣物。她两步上前,却又为难地停下了脚步。

孙伏慢条斯理地洗好了手,又环顾四周,似乎在找可以擦手的东西。在眼神掠过墙上挂着的毛巾时,他略停留了片刻,但最终没有用,只是抽了一截旁边放着的卫生纸,仔仔细细擦了手。

卫星河站在客厅中央,咬着指甲在心里劝自己——

谁知道孙伏会忽然要求进卫生间?私密空间本来就会有私密物件,难道她还要为孙伏心血来潮的一个要求特意扫榻相迎?这很正常,没什么的……

“咔哒”一声,卫星河猛地抬头,就对上了孙伏的视线。

孙伏在身后关好了卫生间的门,朝卫星河微笑道:“谢谢。对了,我没有用你的毛巾,只是用了手纸。”

卫星河看着他点点头,“嗯,没关系。”

她扭头看了看大门,局促道:“那……”

她想问孙伏该走了吧?

孙伏倒确实是慢慢踱步往门口走去,只是在路过墙上贴着的一幅色彩静物练手画时略微停下了脚步。

那是卫星河小时候在画室画的一幅作业,上面还有老师的估分。由于这幅画当时是她画得最好的一幅,所以她得意洋洋地贴在墙上自我欣赏。

现在这玩意儿被孙伏直勾勾地盯着,卫星河莫名有些羞赧。

“呃……”

“这是你画的吗?”

孙伏的问题打断了她的话,她回答道:“哦……是,小时候随便画的,没什么。”

孙伏却摇摇头道:“不是吧?这么标准的静物,应该很专业。你是学美术的?还是只是课余学的爱好?”

卫星河回答道:“是,是学美术的。”

孙伏笑着点点头。

“哦,原来是学艺术的。这东西太高深了,我就一直搞不太懂艺术。”

卫星河确实有点傲气,虽然现实残酷,但当初选这条路的时候她多少也曾怀着成为“艺术家”的梦想。因此,听他这么说,卫星河略有些自得。

她低下头颅悄悄掩盖住表情。孙伏的眼睛略动了动,只是看着她的头顶和鼻尖便无声地笑了。

“我还有事,那……我先走了,多谢。”

卫星河侧身让出大门,只是在孙伏经过她身侧的时候,肩膀靠近她的鼻端,叫她清晰地闻见了一股很香的味道,不知道是衣服的味道还是什么香水的味道。

她向后仰了仰,尽量离孙伏远点。孙伏余光里看见她向后仰的动作,误以为她没站稳,伸手扶了她一把。

卫星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误会了,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没事。”

孙伏问:“没事吗?”

“嗯。”

她还想再解释点什么,抬头时却撞进了孙伏的眼睛里。秀气偏长的眼型,平时淡淡瞥人的时候略显威严和冷漠,但笑起来就会平添几分亲切。此时,卫星河却明明白白地在其中看到了微微波动的情绪,微妙而难以捕捉。

那一瞬间,她似乎从中读懂了些什么。

孙伏轻声道:“好,那我走了?”

卫星河心头砰砰跳,早已被她抛在脑后的某些想法死灰复燃。

她探究地观察着孙伏,嘴上道:“嗯。”

话不多,只有一个音节。但是视线相交的一瞬间,彼此之间想要知道的信息就已经足够明白了。

卫星河心头猛然涌上狂喜。

她看着孙伏离开的背影,脑子里闪过他在他家大门前笑着说了句“卫叔可以提前下班”就丢下她匆匆离开的背影、电话里明明花钱找个跑腿却非要亲自来送什么身份证的谈话,以及刚才专注地跟她说话的样子。

她立即跑回房间,找出枕头底下的小说。

但此刻,那第一本小说早已空白一片,原来的文字都消失了,她只能凭借记忆来回忆原本的剧情。

剧情里说……她“勾引”男主,并成功了,最后获得了一套房子作为分手补偿。小说里没有说她如何成功的,所以那天孙伏匆匆离开没怎么跟她说话后,恼羞成怒的她就下意识认为这就是“勾引”失败的意思。

失败了吗?

她现在仔仔细细回想一下孙伏的种种表现,忽然发现——

没有啊,孙伏从来没有表现出厌恶她或是拒绝她的意思,相反,他屡屡对她释放善意,无论是她发现这本小说前,还是发现这本小说后。那天,他的行为可以有很多解释,或许他着急回家有事,或许卫星河当时扭扭捏捏的暗示得不够明显他没看太懂……

总之,未必是失败。

卫星河猛地一拍脑门儿,“啪”地一下合上了小说。

对啊,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本小说,怎么会不按剧情走呢?剧情安排她有这么一段,那么无论如何就都应该发生。

没错,应该是剧情的力量。

她想了想孙伏的脸、孙伏穿正装时身高腿长腰细的身材、孙伏优厚的身价以及剧情允诺的房子……

很好,都很合格,她觉得自己赚了。

高兴过后,她打开手机,在满腔激动的促使下,给孙伏发了一条消息——

“今天谢谢您,有机会请您吃饭。”

反正都丢过一次脸了,第二次她做得就顺手了许多,也没有那么难为情了。主要是所有的难为情都被自己刚才的推测冲淡了,只有巨大的诱惑在眼前不断摇晃,动摇她岌岌可危的理智。

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孙伏总该看懂了吧?这次,成就成,不成就是再也不成了,她得确定一下心中蚂蚁一样啃噬心头的猜测。

几秒钟之后,一条回复跳了出来。

“好的,不用谢。”

好的?

卫星河先是因为对方答应的话语高兴地觉得自己可能猜对了,但慢慢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太对劲。她疑惑地看着屏幕上这几个字——

虽说是答应了,但并不算太热切,让她有点摸不透其中到底有几分对她的邀约的兴趣。

……男的真难猜。

卫星河想了半天想不出来,索性不浪费脑细胞了,扔掉手机开始忍不住畅想搞到孙伏的话她能顺便搞到多少好处。那可是富二代啊!搞到富二代,走上人生巅峰,说起来虽然猥琐,但无论男女,真落到头上的话那都是天上掉馅饼且不劳而获的惊喜。

她挺俗的,有点心动。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比理解王大锤。

但想着想着,她却不可避免地顺着孙伏想到了他弟弟孙牧。

孙牧……她只是想到了他的脸,就有点烦躁。

孙伏可能人还算过得去,孙牧就是纯然的讨厌了,而且他绝对对自己印象不怎么样。这一点,卫星河敢肯定,她肯定没有误会。

她讨厌那些讨厌自己的人。

不过……孙牧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拽得跟什么似的,但在那个一切颠倒的第二本小说世界里,他可比小猫咪还听话。

卫星河看了眼日期,八月二号了,明天,就到了第二本小说上写的更新时间,她或许可以再次去到第二个世界里,印证一下金银制品能不能带过来换钱。毕竟房子她已经挑好了,只差手头的现金付房租。

她现在缺的是钱。

孙伏回家的时候,正看见孙牧坐在餐厅里捧着碗吃饭。

他们俩都搬出来自己住了,但孙牧有时候不想自己吃饭会摸回家或者进孙伏家蹭饭吃。不光他自己来蹭饭,他还带着自己养的金毛大狗一起过来蹭饭。人坐在桌子上吃饭,狗趴在专门给它准备的小台子边吃生肉。

狗认识孙伏,一闻到他的味道就开开心心地抬起头来朝他吐舌头,身上穿着粉色的小衣服,戴着粉色的蝴蝶结。

它叫妹妹,已经八岁了,从小跟孙牧一起长大,跟亲妹妹一样,去哪儿都带着。

孙伏脱掉外套问孙牧:“你怎么又来了?”

孙牧吃饭非常快,跟饿死鬼一样,头都不抬道:“哎呀,小气死你得了,吃你口饭嘛……我中午就没吃饭,饿死我了。”

“……你又去干什么了?”

孙牧摆摆手,咽下口里的东西道:“齐崇年不是搞了个公益画展吗?我从昨天开始就被拉过去免费给他劳动,结果他大爷的饭都不记得请我吃,别提了……哎,行行行,谢谢阿姨,您休息去吧。”

家里雇的阿姨放下盘子就回厨房去收拾了。

孙伏知道他跟齐崇年关系好,他俩从小就爱在一块搞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他也不爱管。

其实也不是不爱管,主要是孙伏管不住。孙牧从小就是个待不住的性子,十几岁的时候就经常不着家,在外边拉人搞乐队搞小工作室,网上建了一堆视频音频媒体号,洋洋洒洒地跟一堆中二少年一起写诗写歌写书,流量不高但把他当时青春叛逆期的黑历史记录得很清晰。

高中时候成人礼,他家里本来准备给他庆祝一下,结果这人一口拒绝,收拾收拾东西就跟齐崇年一起背着包走了。直到他从远方的西北发回视频来,家里人才知道他们俩跟一个什么国际环保组织一起去沙漠徒步旅行。视频里的孙牧几乎让家人完全认不出来,黑不溜秋脏兮兮的,把自己弄得跟个乞丐一样还滋个大牙跟一堆人勾肩搭背的一边唱歌一边跳舞,乐得特别开心。

打成年以后,家里人就更捕捉不到他的踪迹了。他动不动就消失一段时间,也就只有账号里时不时更新的照片动态能让人知道他在干嘛。

孙伏比他大了十岁,巨大的年龄差让他们俩相对来说没那么亲密,孙牧小时候其实还有点怕他。相比于工作繁忙没空管他俩的父母,孙伏这个大哥其实才更像是他的家长。

“对了,哥。”

孙牧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身份证,你还给人家了吗?”

孙伏听见这句话,淡淡地回头瞥了一眼他。

“问这个干嘛?”

“不是,你看你,紧张那样。”孙牧讨好地笑着,“我就随便一问……哎,这个卫姐姐到底何方神圣啊?你们俩怎么回事儿?成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结果没一个得到回答的。

孙伏洗过了手也坐下来准备吃饭,开口道:“关你屁事?吃饭堵不上你的嘴?”

他这人就这样,在外边装的人五人六的,实际上缺点一大堆。光孙牧从小到大切身了解的就包括但不限于脾气一般、掌控欲强、自负还爱装逼,心里八百个小九九但就是半个字儿不往外说,净憋在心里使坏。

孙牧知道这种能被自己用来打趣他哥的事情就绝对从孙伏嘴里挖不出来任何真料,索性低声道:“问问还不行?”

孙伏抬眼看他,问道:“你什么毛病?怎么这么好奇?”

好奇?

确实,要换个人,孙牧也不至于这么好奇,但这个姓卫的姐姐实在是让他有些费解。尽管他对自己大哥的情感生活没什么窥探欲,但,这个姐他不是没见过,怎么说呢……他当时连她的脸都没能记得太清。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能说,这个人,不能说哪儿差,但也说不出哪儿好,实在到不了让人一眼记住的程度。

他印象里他大哥是个干什么都非要争最强的、他最嗤之以鼻的装逼人士。他从小就觉得,就算有一天他大哥给他找了嫂子,那嫂子至少在外貌、气质、内在、能力或者其他任何一点都应该有让人眼前一亮得地方才能让他觉得比较合理。

但这个人……

委婉地说,让他挺意外的。

他实在想不通,不解道:“我还以为,你当时没看上她呢。”

他指的是那天在他哥家大门前看见卫星河的事情。但话一问出来,孙伏却疑惑地道:“当时?那是什么时候?”

孙牧:“就那天,我跟齐崇年一块儿过来,跟妹妹一块儿玩来着。结果正看见那个卫姐姐在你家门口找你,我看你也没理人家啊……”

孙伏皱眉回忆了一下才勉强想起来他说的是哪天的事。

他没回答孙牧,而是皱眉道:“怎么哪儿都有你?管好你自己得了。”

孙牧见什么都问不出,只好闭上嘴猛吃饭。

经他这么一提醒,孙伏的确想起那天卫星河生涩又别扭地站在他家门口等着,眼睛里赤裸地写满了小心思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卫星河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其实已经不太能记得清了,也许是之前某次卫星河来送饭接卫江下班的时候吧。不过记忆里对她印象不深,所以孙伏不太能确定。

直到后来有一次,碰巧遇到突如其来的大雨,他随手与人方便,叫卫江顺便开车把被大雨阻住脚步的女儿接回家。

当时,卫星河站在大学旁边的地铁站口,似乎刚经历过什么正式场合,身上穿着干练的正装西裤,马尾扎在脑后,怀里抱着纸质资料。

她小跑过来上车,额头上、眉毛上、鼻梁上带着点冰凉的雨水,混合着大雨天里甘凉沁心的味道,钻进车厢里。

孙伏当时忍不住睁开了假寐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她随意一抹脸上的雨水,衣服黑白相配,脸上干干净净,点点头道:“您好。”

孙伏当时工作很累,挺困的,脑子转不太动,只是在意识里平静地冒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

这姑娘身上那股劲儿还挺特别的。

但下一秒,他就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不过后来,接触稍微多了一点之后,他才更全面地了解了卫星河。她那股劲儿确实特别,明明看上去颓丧无所谓,偏偏眼睛左右一扫,就能让人感觉到藏在底下的悸动和不安分,鲜活极了。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这样的鲜活,很大程度上源于她身上的缺点。卫星河是那种他只要多见几次就可以完全看透的人,骨子里自命不凡,却又因为现实而既自负又自卑。她很好读懂,因为她的企图都写在脸上,眼珠子乱转的时候孙伏都能把她的脑袋瓜当成CT看个彻底。

稍微有点肤浅、世俗。

孙伏想。

不过,尽管有点失望,他还是觉得……瑕不掩瑜?

成年人之间的意图无需多言就能传达明白,哪怕只是一点苗头。因此,无论是那天在他家门口,还是之后再见卫星河的时候,他都大概能读懂卫星河的意思。

他觉得……可以接触看看。人总会有缺点的,不是这样便是那样,但至少目前他觉得卫星河的缺点还能让他接受,暂时掩盖不了她吸引他的地方。那么,假如她也对他有意思,那他可以试试看。

尝试与磨合,就是成年人体面的交往方式。

只不过……那天在家门口,他看上去态度不太好吗?孙伏皱眉想,不会啊,他记得他语气挺好的,只不过当时他确实着急回家有事,所以走得急而已。

“哥,想什么呢?”

孙牧打断了孙伏的思绪。他回过神来,呼了口气,摇头道:“没事儿。”

卫星河只占他生活的一小部分,等吃完饭接了个经理的电话,他就把这回事儿完全忘了,在书房里跟电话中的经理吵得不可开交。

孙牧吃完了饭,自己不见外地在沙发上躺了会儿,摸了摸狗头,就心满意足地带着妹妹打道回府了。

卫星河一向很难做到早起,但是八月三号那天,她激动得早上七点就自己起来了。当时气温还带着些许晨时的凉意,她踢开被子“骨碌”一下坐起来,掏出了枕头底下摆着的第二本小说。

成败在此一举!

她在心头默念着,终于,一把翻开了纸页。

纸张翻到了“第2章 狼狈”的位置,在卫星河颤颤巍巍的祈祷下,原本暗淡的纸页终于散发出了光芒。尚且来不及狂喜,卫星河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耳边是车子运行的声音,眼前是干净的前挡风玻璃,一点低音的慢摇滚音乐在车厢里慢慢播放着。

孙牧一边开车一边悠闲地跟着旋律小声哼着,腕上纯黑色的陀飞轮机械手表跟着敲打节奏的手微微摇晃。哼歌哼到了一半,见卫星河一直发呆,他还疑惑地问:“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卫星河立即扭过头去看他。

几天前的记忆慢慢复苏。她成功来到了第二个小说世界,回到了上一次离开的地点和时间。当时,孙牧开着车说要和她出去玩一玩,晚上还说要回去见他哥。

她惊喜地用指甲按了按自己的手指,知道自己猜对了,真的是要在固定更新时间才能穿越过来。

“星儿?星星?咱们现在到底去哪儿玩啊?”

孙牧唤了好几遍,卫星河才反应过来是在喊她。她不太习惯地应了声,脑子里忽然想起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主要目的了。

她是来搞钱的。

卫星河定定地看着孙牧,张口便直接问道:“咱们去金店,行吗?”

“金店?”

孙牧虽然有点不解,但还是无所谓地答应道:“哦,也行啊,你在手机上找找吧,看看去哪家。”

卫星河记得,目前为止的剧情里,她应该已经在第二个世界里拿了孙牧两份礼物以及一张上万的卡了,而且这一切都发生在同一天的一个早晨之中。因此,她现在多少有点担心自己短时间内要得太多,过犹不及地提前把孙牧这只大肥羊榨干了。

但她现在已经在奢侈品、银行卡两项东西上面栽了跟头,迫切需要拿到点金银贵金属放在怀里才能安心。

所以,尽管有些不安,但她还是忍不住在金店挑了一条粗粗的金项链。

丑得很,但是粗。

孙牧看了眼她的选择,没说话,只是随意招了招手,店员就会意地将那条项链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展示给两人看。

孙牧拎起来左右看了看,皱着眉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瞥了一眼卫星河的侧脸以后,又全都咽了下去。

他掂了掂,低头问她:“喜欢?”

卫星河怕他不给买,也不知道是直说好还是装矜持点好。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孙牧两眼,眼珠子动来动去的。

孙牧笑得胸腔都在震动,用胳膊捅了捅她,问道:“宝贝到底喜不喜欢啊?”

听他喊“宝贝”,卫星河有点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实话实说道:“挺喜欢的,多气派啊。”

孙牧歪头看了看这条项链,疑惑道:“气派?”

他像是终于猜测到了卫星河选这条项链的理由,恍然大悟道:“哦,因为这个大是吧?”

卫星河被他大大咧咧地戳破心思,一时间有点说不出话。但孙牧没有注意,还认真地看着链子上挂着的标签,小声跟卫星河耳语道:“宝贝,你看,这个看着大,但是纯度不高。这个大小和重量,估计里边儿还是空的。你要是想要金子,最好还是投资金条,买首饰不太值。”

投资金条?

卫星河来了兴趣,问道:“怎么投资?”

孙牧:“简单,买银行的投资金条就行,到时候存银行,比存款汇率稳定,还有可能升值。”

卫星河听着却皱起了眉头。

“存银行啊?能买完不存银行,直接带走吗?”

孙牧想了想,“反正建行不行,可以转手但是得留到银行保管,别的不清楚。”

卫星河没兴趣了。她是想要把东西带回第一个世界换钱的,存这边儿的银行算怎么回事?

她猛地摇头,“不要不要,不买那个,还是买首饰吧。”

孙牧不解道:“真的?”

“真的。这个不纯,那你帮我找个纯的呗,不行吗?”

孙牧挑挑眉,把项链随手扔回盒子里,点点头道:“行,怎么不行?星姐吩咐了,小的肯定照办。”

该说不说,他审美还挺好的。明明金首饰不管怎么设计都离不开一股俗气,但他选的那条形状典雅,搭配了一点玉,看起来颇有几分古典气质。

“这个行吗?”

卫星河看了眼价格,忙不迭点头。

“行。”

她雀跃地看着孙牧等他付款,孙牧凑近问她:“怎么样?我眼光怎么样?给你选得好吧?”

金子都买了,卫星河当然无有不应。

她点头道:“挺好挺好。”

“挺好?”

孙牧一边付款一边频频扭头看她的这副样子,眼睛里含着笑意。

“啧。”

店员去包装了。孙牧终于有了机会,凑过来捏起她的双颊,二话不说就低头咬了一口她的脸颊肉。动作很快,但她还是被咬疼了。

她懵懵地捂着脸,挥拳打了他一下。

“你干嘛!”

孙牧不说话,“嘿嘿”地笑。

卫星河瞪了他一眼,孙牧被白了一眼却反而眼睛更亮,低头凑过来眼见着还要咬一口。卫星河及时躲开,不满地用手背抹自己的脸。

得了狂犬病吗?还咬人?

她想,看来无论是哪个世界的孙牧,都挺讨厌的。

将真金白银真切地攥在手里,卫星河才真正感觉到了安全感和满足感。

她兴奋不已地摩挲着包装袋,心里暗暗雀跃着。这份雀跃让她接下来再跟孙牧去任何其他地方都多了几分耐心,甚至在孙牧举着男装外套比量在自己身上征询她帅不帅的时候,她还挺配合地夸了句“帅”。

晚上,他们两个人开车往回走。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卫星河看着车窗外的一切,恍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在另外一个平行时空。如果不是身边的孙牧,如果不是手里的金项链,她会觉得这一切都只是想象。

孙牧说的是“回家”见他哥,但实际上只是说顺口了而已。他带卫星河回的并不是他自己的家,而是孙伏的家。

孙伏的家,卫星河没进去过,但对他家大门口记忆非常深刻。

漆黑的雕花铝门,纯白色的围墙,墙上雕刻着一幅幅仙鹤图、寿桃图、荷花图……卫星河记得很清晰,因为她那天忐忑不安地站在这里等孙伏的时候,来回来去沿着围墙走了好多个来回,紧张地把每一幅雕刻都用眼睛描摹了个遍。

当时,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油锅旁边等待着的虾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的死期。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有空想了一瞬——

孙伏看着年轻,但喜好还挺老气的。

此时是夜晚,街边的路灯亮如白昼。

孙牧明显非常熟悉孙伏家,在门口按了按喇叭,里面很快就有人遥控为他打开了大门。因为他并不打算在这里过夜,所以没有进车库,只是单手扶着方向盘,熟练地把车停在了院子里。

卫星河见到地方了,刚要开门下车,一边的孙牧却在这时忽然拽住了她的胳膊。

她疑惑地回头问:“……怎么了?”

车内的灯很亮,卫星河可以清晰地看见孙牧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倾身过来,手攥着卫星河的胳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我哥就在里边儿。”

卫星河:“嗯……我知道啊。”

可不就在里边儿,不然他们俩是来干嘛的?

但孙牧又问道:“你今天见他,可是以我女朋友的身份,你……明白吗?”

卫星河没怎么听懂他这是什么意思,皱眉道:“不是你要我来的吗?怎么废话这么多?那要是这样我不去了还不行吗?走走走,我不进去了。”

她作势就要关车门,孙牧连忙道:“别别别,啧,别走啊……”

他陪笑着凑过来,手撑在副驾驶那一侧的车门上,避免卫星河再发火乱动弹,整个人笼罩在她上方,小声道:“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吗?你现在是我对象了,我想让你这么见见他,但是吧,我又特别怕你见他。”

他叹了口气,低头用手勾着卫星河的衣摆下方的布料,觑着她道:“姐……你明白吗?走到这儿了,我心里还是特没底。”

由于距离特别近,所以卫星河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卫星河之前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的脸长得不错,现在看来,这个评价一点也不掺假。即便是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角度,眼前的这张脸也还是冲击力很强,线条轮廓周正清晰,没打一点折扣。

卫星河从来没谈过这么帅的,所以他凑近的那一瞬间,她其实有点生理性地反应不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孙牧已经在捏着她的衣服一角,带着气音小声道:“亲亲,嗯?好不好?”

那一刻,卫星河忽然有点忘了刚才自己为什么会冲孙牧发火。她现在觉得所有的火气都消了,别的感官都淡化了知觉,只有眼睛用不过来。

这男的……长得真好看啊。

她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眼睛都离不开孙牧的脸哪怕一秒,还在咬着自己的舌头偷偷地想着。

孙牧一看她的表情,就勾起了嘴角。

“亲一下,完了再下去?来吗?来嘛。”

他用鼻梁蹭她的脸颊,流连地落下几个蜻蜓点水般的触碰。这样的触感,立即让卫星河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以前谈过一个弟弟,年纪小,性格黏人,也爱这么像小狗一样蹭她。他每每这么撒娇,卫星河都会心软得不得了,跟昏君碰上妲己一样没有理智。那个弟弟也是她最难忘、最喜欢的一任男朋友。

不过,他还是远没有孙牧长得好看。

卫星河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冲上了脑袋。什么孙伏,什么大哥,那些令人起疑的细节都被她抛在了脑后。她现在只能感觉到自己飘飘然的脑袋,和颊边搔痒一样的触感。

她努力遮掩也遮掩不住眼中闪着的亮晶晶的光芒,因为发痒而稍微向后躲了躲脖子,扣着自己的手指头小声道:“你干嘛……”

孙牧反问:“你说我干嘛?”

他笑着用胳膊绕过卫星河的脖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她的脸颊。

“快点,亲一下就让你下车。”

卫星河盯着他,实在没能抵得住诱惑。但在亲上去的前一秒,她还是最后问道:“喂,我问你个事儿行不行?”

孙牧等得花都要谢了,问道:“什么?”

卫星河:“那个……你有没有,有没有腹肌啊?”

孙牧一下子噎住了,似乎没料到卫星河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他虽然一脸不解,但还是道:“你说呢?好啊,姐姐不愧是姐姐,好渣啊,摸完了就不认账是吧?你昨天晚上不是摸得挺起劲儿的吗?”

有啊……那可真是……摆在眼前的肥肉啊。

正人君子的种种条例只在卫星河的脑袋里存在了三秒钟,就跟气球被扎破了一样瘪了下去。

摸一摸,没事的吧?她没谈过身材这么好的,真的很想摸一摸。

确认了孙牧有腹肌,卫星河才心头猛跳地伸出双手从孙牧的衣服下摆一下子钻了进去,把孙牧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抓住她的双手,但没有真的用力,所以卫星河很轻易地将双手手掌覆盖在了他的腹肌上。

跟做贼一样,五指张开地贴着。

她怕孙牧反悔,一下子凑上去“啵”地一声亲了他一口,然后才故作镇静道:“行了。”

孙牧抓着她的手腕,长长地“嘶”了一声。

卫星河皱眉问:“干嘛?你让我亲,你又不乐意?”

孙牧笑着看着她。

“没,”他轻声道,“没不乐意,就是……”

他低头示意地看了眼卫星河从他衣摆下露出的手臂。

“就是……宝贝,好软啊,我有点……难受。”

他的笑容灿烂得让卫星河眼前有点花,开心得好像卫星河摸他是什么让他占了大便宜的事一样。但卫星河却觉得他好傻,都被她占便宜了还乐呢。不过她转念一想,反正孙牧又高又帅还是富二代,她怎么都不吃亏。这可是他主动让她亲让她摸的,可一点都不怪她。

孙牧见她就这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一时又要低下头来继续亲。就在这时,车窗外传来了清晰的“扣扣”声。

卫星河抬头,就见驾驶位置那边的车窗背对他们站着一个挺拔的背影。那人背过身去,手却在身后敲着车窗,让孙牧不得不坐直身子,按下车窗。

“……哥?”

哥?

卫星河呆住了一秒,才努力低头上挑视线去看车窗外的人的脸。

“到了不下车?怎么?今天晚上住车里?”

孙牧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卫星河,摇头笑道:“那哪儿能啊?就是……待一会儿,本来也要上去了。来,咱们……下车吧。”

他招呼卫星河一起下车。卫星河一边动作一边在心里略估计了一下,车窗是防窥的,哪怕凑得再近,从驾驶位的车窗看进来,最多也只能看见孙牧的背影,肯定看不见他们具体在干嘛。

确定了这一点,她心里才安定下来一些。

她因为亲密动作被别人打断而略有些恍惚和尴尬,下了车还是孙牧过来扶住她的后背。

“走吧,外边儿好热,快进去快进去。”

除了他们俩的脚步,身后还能隐约听见另一道节奏沉稳的脚步。

应该是跟上来的孙伏。

毕竟是她第一次在第二个世界里看见他,因此,她还有点好奇。刚才在车里看不太清,现在,她倒是很想看看这第二个世界里的孙伏是不是也跟第一个世界里的一样。

孙牧揽着她往门口走,一路上还在跟她说些什么。因为胳膊挡在脖子上,所以她回头的动作还有点艰难,只能转很小的幅度,在余光里看见几步之外跟着他们俩一起进来的孙伏。

她被揽着往前走,所以只能匆匆掠过两眼,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看见孙伏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子兜里沉默地往前走,夜色中如同一个黑色的影子。

察觉到卫星河的视线,他才抬头。

那一瞬间,卫星河忽然打了个寒战。

因为她感觉到孙伏蛰伏在黑暗中的视线有点说不上来的吓人,说不上冷也说不上凶,但就是那么一秒不到的眼神,就让卫星河下意识收回了目光。

等到她扭过头去,才反应过来——

她躲个什么劲儿?孙伏这人莫名其妙瞪她才比较奇怪吧?

卫星河不明白孙伏怎么会那样瞪她,还以为自己一时看错了,又反复回头去确定,结果每一次都对上了孙伏黑沉沉的目光。

……嗯?

她低下头去,满心疑问。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孙伏,孙伏一向都是光鲜体面的,浑身都笼罩着观音菩萨一样和蔼的金光,好像没有动怒、着急的时候,永远都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但身后跟着她的这个孙伏,浑身的金光如同玻璃一样寸寸破裂,带着无比清晰的喜怒情绪,仿佛动物世界里虎视眈眈地跟着猎物的食肉动物,好像恨她恨得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死她一样。

怪事,她在这个世界里得罪过孙伏?

耳边孙牧的声音一直没停过,卫星河却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低头自己在心里想着——

第二个世界的孙牧莫名喜欢她,那……难道第二个世界的孙伏莫名讨厌她?

嘶……

卫星河担忧地看了眼孙牧。

那样的话,孙伏作为大哥,不会阻止孙牧跟她在一起吧?那样可不行,那样……她的财路不就断了吗?

……怎么办?

卫星河从来没有进过孙伏的家,顶多也就是从院墙外往里看了两眼。因此,当她乍一进去迎面撞见一面大屏风以及客厅、餐厅各一架高高的木质古董架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她也不知道这种有钱人的家里摆着的到底是真的古董还是假的装饰背景墙,因此颇为小心地离那架摆满了瓷瓶、茶盒、釉壶的古董架远了些走,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家政阿姨早已准备好饭菜,自己回厨房去收拾。孙牧对孙伏家倒是很熟悉,一点也不客气地随手把车钥匙扔在茶几上,扶着卫星河的胳膊给她拉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又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等到他们俩都坐下了,后面的孙伏才姗姗来迟。

“哎,饿死了,先吃饭先吃饭。”

孙牧自顾自地说了句,把碗和筷子都给卫星河摆好。也不知道孙伏家的筷子是哪儿买的,不仅看上去更长一些,握起来还带点儿重量,触手还有温热的温度。卫星河不习惯地掂了掂手。

尽管孙牧出入这里如入无人之境,但孙伏这个真正的主人却好像早已习惯了他的作风,看着眼前的一切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了他们俩对面,看了孙牧一眼。

“又去哪儿疯了?没吃饭?”

孙牧回答:“嗯,我们俩逛了一天,累死了。”

“我们俩”这个字眼,立即让孙伏将视线挪到了卫星河身上。卫星河这么半天,手里举着筷子但其实始终都没有动筷。虽然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是孙牧的女朋友,但毕竟她是第一次来别人家,到底还是做不到像孙牧那么自如。尤其是按照正常流程来说,第一次见“男朋友”的家人,第一件事应该是由这个男朋友作为中间人把彼此介绍一下,打个招呼认识认识才算正常。

但,从她进门到现在,孙牧都没有任何介绍双方的意思,反而自然而然地拉着她坐在餐桌旁预备吃饭。

卫星河是从另一本小说穿来的,自然认识他们俩。但孙牧又不知道这件事,却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不光是孙牧,就连孙伏,也似乎没有对孙牧的行为有任何异议,只是单手缓慢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微弱的、发闷的声音。

卫星河看了看孙伏,又看了看孙牧,脑袋里忽然间想起之前在车里跟孙牧聊起晚上见他哥这件事时,自己因为孙牧跟她谈起自己大哥时奇怪的语气而升腾起的一个猜测——

感觉她好像在这个世界里本来就跟孙伏认识一样。

卫星河握筷子的手都紧了紧。

刚才孙伏在门外看她的眼神就不善,假如他们真的之前就认识,那……他们八成是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

她还在胡思乱想,身边的孙牧就给她的碗里夹了口菜。

“快吃啊,廖阿姨做饭特好吃,我要把人挖走我哥都不让。”

卫星河抬头,但由于位置原因首先看到的是坐在对面一口一口无声地吃饭的孙伏。他吃饭的姿势很端正,速度也不快,察觉到卫星河的视线还回望了过来。

卫星河越发觉得他们之间肯定有过嫌隙,赶紧挪开目光对紧挨着她坐着的孙牧说道:“哦……行。”

孙牧还在给她夹菜,对面的孙伏忽然问道:“不合口味吗?”

照理来说,见男朋友家长却一句话不说,着实不是礼貌的表现。但孙牧这个“男朋友”,既不介绍也不活跃双方气氛,导致孙伏和卫星河这么半天根本没有任何说话的契机。

因此,骤然听了这句话,卫星河还以为孙伏是在跟他弟弟说话。直到这个问题问出后好久都没人回答,卫星河才茫然地抬起头,慢半拍道:“……没。”

一旁的孙牧道:“哪儿啊,星河姐原来不就爱吃这个鱼片儿吗?来,在这儿。”

他像个布菜小童一样忙着给卫星河夹菜,殷勤得不像话。对面的孙伏只有机会问出这么一句话,就再次沉默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身,说道:“你们先吃。”

他转身离开了座位,背影挺直,隐没在不远处的拐角。他家装修特别中式,屏风、隔断、装饰物将空间层层嵌套,卫星河觉得他一定是个迷宫爱好者。不过也正因如此,她没看见孙伏到底拐去了哪儿,但她猜测人大概是中途去卫生间了吧。

“看什么呢?”

孙牧凑近,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在说话。

卫星河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推他道:“干嘛!坐那边去!”

孙牧不乐意地靠得更近,放肆极了。

“我哥不是走了吗,又没人看。”

他小声嘟囔着,亲昵地啄吻了下卫星河的耳垂。

卫星河捂住了耳垂,扭头去看刚才廖阿姨消失的方向。

“你哥家的阿姨不是在厨房吗!她出来怎么办?坐直了,别靠着我,你好重啊。”

孙牧:“重啊?那我撑着点,不压你,好不好?”

他将卫星河的视线掰回来,“别看了,看看我呗。廖阿姨这个点儿早躲出去自己吃饭去了,不会回来的。”

他饭也不吃了,跟闻见肉骨头味儿的狗一样一等孙伏离开就原形毕露地黏着卫星河咬咬蹭蹭。

卫星河皱了皱眉头。

“出去吃饭?阿姨不能在这儿吃饭吗?做完了饭还要自己躲出去?”

她不太了解这种家庭里的家政阿姨都是怎么工作的,但亲耳听到孙牧说家政阿姨不仅不能上桌吃饭而且还要专门躲出去,心里还是不舒服了一下。

她没发过财,一下子想象不到雇主有多享受,但偏偏老是能想象到被雇佣的人吃了多少苦。

孙牧却没理解她的话,仍然道:“当然啊,人阿姨跟咱们又不熟,在这儿多不自在。”

卫星河心头松了一下,问道:“那平时只有你哥的时候,也要躲出去吃饭吗?”

孙牧终于大概猜到了她在意的点在哪里,有点儿好笑道:“当然啊。”

在卫星河皱着眉头想要再问点儿什么之前,他说道:“人家阿姨是来工作的,难道你工作的时候乐意跟老板一起吃饭?人家吃都吃不踏实好吧?来来来,我看看,哎呦怎么眉头皱成这样?心疼阿姨啦?宝贝不用心疼不用心疼,我哥月月给阿姨开餐补,没事儿,啊。”

他嘴里黏黏糊糊地哄着,说到最后却趁卫星河不注意捧着她的脸咬了一口嘴巴。

“不生气不生气,吃好吃的?”

卫星河听他说完,终于意识到是自己没见识过,不太了解家政这一行的具体情况,闹了个误会。但她一向耻于承认自己的错误,索性顺坡下驴,将焦点转移到了孙牧身上。

“哦……哎!谁让你亲了!坐回去。”

孙牧估摸着他哥也差不多要出来了,才听话地坐直。

但又过了一会儿,孙伏竟然还是没有回来。卫星河有点想上厕所,所以忍不住问孙牧道:“卫生间在哪儿啊?”

孙牧放下筷子道:“走,我带你去。”

他带着?

卫星河还没觉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到了能自在地陪另外一个人去上厕所的程度,尤其他还是个男的。

她摇摇头道:“不用,你就说在哪儿就行。”

孙牧见状没有坚持,给她指了方向。卫星河一看,跟刚才孙伏离开的方向完全不一样。

他没去卫生间?那他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来吃饭?

这些问题她一个也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了,先去卫生间再说。

真走了一段,卫星河才意识到孙伏家比她预料得还要复杂一些,不仅有屏风隔断,不少房间和走廊相互之间交错着开了八百个门互通,导致卫星河找卫生间的时候险些没找到。

她洗过了手出来,沿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回走,但只绕了一个拐角就意识到自己方向走错了。她叹了口气,严重怀疑孙伏的装修偏好,刚要迈步掉头,就在这时,大概跟她交错了半个身位的一扇门就忽然被人打开了。

她被吓了一跳,骤然扭过头去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是……孙伏。

卫星河眨眨眼。

孙伏?

她脑子里一片茫然,只跟面前的孙伏对视了不到两秒,雕塑一样整个身躯堵在门口的孙伏就忽然毫无预兆地低下头来扶着她的脖子无声地亲了下来。

……亲了下来?

卫星河下意识张开口要说话,但孙伏却好像十分了解她的敏感位置,一勾一吸就直接让她半边身子酥麻了一下,比起孙牧来不知道熟练了有多少倍。

她从来只看过那本小说上描写的种种有关于孙伏的情节,但实际上由于现实中的孙伏与小说里那个种马完全不一样,所以那些干巴巴的文字其实无法被代入到他身上,她也从来没有想象过孙伏干这种坏事时候的样子。

……不过现在她不用想象了,她亲眼见到了。

眼前的孙伏几乎跟她所认识的孙伏完全不一样,没有任何从容、矜持与稳重,反而急躁、不安且冒进,带着直白的索取。

就在她想要推开孙伏想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孙伏自己分开了些,低声呢喃道:“……小宝。”

小……宝?

卫星河脑袋里炸响,忽然记起了自己手机里莫名发来好几十条短信的那个号码。

小宝……那个号码也这么叫她……难道,那个人是孙伏?

等等,孙牧是她男朋友,孙伏喊她“小宝”……

她在这个世界里跟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你……”

卫星河急切地想要确认一遍孙伏刚才喊的那声“小宝”是不是她听错了,但她刚发出一个音节,嘴巴就被捂住了。

孙伏反手阻止她发出任何声音,另一只手竖起食指在嘴巴上,提醒她。

“小点儿声。”

他轻轻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餐厅的方向。

卫星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回头就想起来孙牧还坐在餐厅里,下意识噤声。

孙伏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卫星河的后脖颈,带着干燥温热的触感。

“乖宝。”

带着夸奖意味的、全然气音的两个字轻飘飘地从孙伏嘴巴里吹出来,逸散在两个人距离不超三指宽度的双唇之间,随即被完全吞噬。

孙伏垂着眼睛无声地再次吻了上来,一下一下连连啄吻几次,手掌扶着她的后脖颈,用力道轻轻地带着她往房间里走。

门把手的声音在身后落下。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卫星河只来得及粗粗扫了眼房间里的样子,大概像是个会客室的样子。但孙伏没由她继续观察,而是瞬间变了力道,熟练而急切地压着卫星河亲反复舔舐,双手捧着她的脸,仔细地抚过脸颊的皮肤,像是怀念又像是安抚。

卫星河注意力被拽回来了。她稍有些不习惯他急切的动作,所以用胳膊抵了他一下。但孙伏浑身上下都带着莫名的躁动不安,只是察觉到了这么一点动作,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连连道:“别动……别动别动……别推我,小宝,别推我……”

他胡乱亲着,顺势连带着卫星河伸出去的胳膊也吻了一串。

“喂……”

卫星河惊奇地看着他的样子,一时间不可置信地笑了出来。

他有病吗?感觉像是焦虑症患者一样。

卫星河慢慢在心里消化着孙伏与手机里给她发消息的那个陌生号码的主人是同一个人的事情。最初的惊讶过后,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是孙伏?

她本来就曾想过,照那些短信的内容来看,那个陌生号码的主人百分之八十跟她有什么——或者至少曾经有过什么超出一般朋友的关系。而现在,假如那个陌生号码与现在站在她面前,因为暂时被挡住亲不到嘴巴转而一下一下亲她手背的孙伏是同一个人,那么……

这个概率可以提升到百分之百了。

如果不是小说世界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离奇,卫星河一定会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在开玩笑。

她难道这么有本事了?脚踏两条船还搞到了亲兄弟?她在现实世界花尽心思也猜不透孙伏的心思,结果到了这里却这么简单?

这关系复杂得听起来像是什么法制新闻里的奇葩社会实事。

她还在乱七八糟地这么想着,孙伏却已经握着她的手,翻过手掌来,垂眼轻轻吻到了她的手腕内侧。

这个位置,不私密,但敏感。卫星河还没回过神来就下意识缩了缩手腕,对上了孙伏的眼睛。

他看着卫星河,单眼皮但是睫毛很长。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气氛,让他身上树不起任何威严,这双眼睛里就只剩下了专注和无奈。

卫星河对这第二本小说里的设定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她想过孙伏是她的外遇、是她养的鱼,是前男友又或是单纯的身体关系之类种种的可能,做好了他会继那句“小宝别推我”之后继续说出什么令她跌破眼镜的话的准备。但没想到的是,沉默了半天孙伏开口,却只是一句——

“今天的菜爱吃吗?”

卫星河茫然地看着他,有些摸不清他这是什么路数。

孙伏摩挲着她的手背,放在唇边轻碰。

“我看你半天也没吃多少,是不是胃口不好?最近天儿热了,你又挑食,没人看着一天吃饭都没个定点。看看,瘦了吧。”

他想去捏捏卫星河腰侧的软肉。那是卫星河的痒痒肉,所以她下意识拍掉了孙伏的手。

“啪”地一声。

两人之间一时安静了下来。

孙伏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里正是被卫星河打过的地方。

那只是卫星河下意识做出的动作,但此刻她也不好解释什么,只能留神观察着孙伏的表情。

半天,孙伏才闭了闭眼,开口道:“……真要跟我分手?”

分手?

卫星河暗自想。

原来是前男友关系,她也算是猜中了一点。

她试探性地重复道:“分、手?”

孙伏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叹了口气道:“……小宝,我不明白,真不明白,咱俩好好的,怎么就要分手了呢?我人都还在外地,你都不告诉我为什么,就一条分手消息就把我删了……我通宵两天才提前赶回来,结果飞机刚落地孙牧那小子就他大爷的给我打电话说要给我见个人,我——”

他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低头呼了口气。

卫星河总算是零星地了解了一些信息,一边纳罕这第二本小说里离谱的人物关系,一边惊讶道:“你通宵了两天?”

那人还能活着吗?

她仔细观察了下孙伏的脸,果然发现他眼底有些不易察觉的红血丝,脸色也不是非常好。只不过她一直没怎么特别注意过,所以没发现。

孙伏闻言抬头,无言地看了她几秒。

卫星河不解,问道:“干、干嘛?”

孙伏下颌动了动,忽然慢悠悠地凑上来,双臂穿过她的腰侧,耷拉在后腰,头靠在她的脑袋边。或许是真的通宵太累,他说话时嗓音都是哑的。

“这回到底是怎么了?嗯?你要是生我气了,那你得告诉我啊,我们好好沟通,聊开了不就好了吗?你不能这样,理由都不给我一个,突然就跟我分手,转头就找新男朋友,还长大能耐了,专门儿带回家里气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气笑了,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是不是怕我活得太久,憋着直接给我气走?小宝,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卫星河认真地听完了全程,心道这下糟了。孙伏在这个世界里确实是她的前男友,但现在他这个“前男友”却自称是莫名被断崖式分手的,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还在追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她又不知道这本小说前情提要都写了些什么,怎么知道为什么?

嘶……好麻烦,孙伏跟她在这个世界的关系太复杂了,最关键的是他是孙牧的亲哥,自己却刚跟他分手就跟孙牧在一起了,这种情况一不小心就容易崩盘,太难处理了,还是远离为妙。

她刚在心里盘算完,就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个孙伏……刚才的意思似乎是在说她是在这两天孙伏在外出差的时候才忽然提出分手的,所以才急匆匆赶了回来。但……她依稀记得,自己之前问孙牧他们两个在一起多久了的时候,孙牧明明回答的是——

两个月。

卫星河悄悄吸了口凉气。

“怎么不说话?”

卫星河猛地抬头,鼻尖却差点撞上孙伏的肩膀。孙伏面无表情,咬牙替她揉了揉鼻尖,低声道:“别气我了,好不好?我真哪儿做错了,你打我都行,别这么吓唬我。还有孙牧,你……”

他顿了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字一顿道:“你昨晚上真跟他在一起?你跟他来真的了?”

昨晚上?

卫星河又想起来那一堆气急败坏的短信,末了还让她“做好措施”。

她顿时觉得眼前的情况更加棘手了。

孙伏:“怎么不说话?”

卫星河思考了一瞬,在心里复盘了一下,觉得孙伏应该是不清楚她跟孙牧两个月前就有点理不清的关系这件事的,不然不会这么疑惑地追问她”为什么分手“,于是回答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分手了吗?那昨晚,都是分手之后的事情了,我干什么,你也没立场管……不是吗?”

孙伏闻言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心里劝了自己很久,才松口道:“……对,你说得对,理论上是这样的。”

卫星河一副“这不就结了”的样子真诚地看着他。可他自己低着头说完这句话,却沉默了很久,忽然“啧”了声,偏头骂了句脏话。

“那小子……那小子!本来就他大爷的对你没什么好心思!天天追你屁股后‘嫂子嫂子’的跟嗓子切了一半似的,他小时候跟我奶奶要红包都没这副贱嗖嗖的德行……我都明镜似的,就是不敢多跟你说,怕说多了你觉得我不信任你,又生我气。那狗玩意儿,你不搭理他还好,一搭理他他就蹬鼻子上脸,现在还敢来跟我得瑟了。你看他那样,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他指着门外,扶着腰吐了口浊气。

“不说了,再说下去我把他揍一顿回去不好跟我爸妈交代。”

卫星河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自己在原地动了两步调节火气。她从来没有想过私底下的孙伏是这样的,以至于忍不住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孙伏一样从上到下扫了他好几遍。

孙伏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后才认命一样请求道:“……小宝,这事儿就此打住,算翻页了行吗?别跟我闹了,咱俩干什么要分手啊?我哪儿错了你告诉我,有问题咱们自己解决,我还有不听你的的时候吗?别吓唬我,也别摆个狗玩意儿在那气我,我受不了这个,真受不了,行吗?”

卫星河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他分手,但此刻听见他这么轻易地说“翻页”,还是忍不住确认道:“你还想要复合?”

都这样了,还想复合?该说不说,他的容忍度……真的挺高的。

怎么第一个世界的孙伏不这么白给呢?难道一切只是因为不同小说里人设不同?卫星河一想起冷热反复让她纠结难受了那么久的孙伏,心里忍不住泛起一点气愤,看着眼前的孙伏也莫名牙根发痒,又气不过又感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孙伏:“不是复合,咱们俩本来就没真分手。”

卫星河今天晚上算是看了一出大戏,起承转合,精彩无比。

她打量着孙伏。孙伏长得不赖,虽然没孙牧那么帅,但自有独一份儿的气质,也很有吸引力的。卫星河没有办法在被一个有社会附加价值的帅哥这样反复恳求的情况下,不去心生得意。但是得意是得意,在那之后她还是悄悄估量了一下孙伏的价值。

她不懂这种家庭都是怎么分配资产的,她只知道孙伏现在是实打实的大老板,这样的话……他肯定比孙牧有资本一些吧?更何况,他们好像很有感情基础的样子,孙伏甚至连她跟别人在一起都能忍下来,还有比这个更百依百顺的?

卫星河盯着他,手指暗暗不安分地捏着自己的指头。

“那……你什么都听我的吗?”

孙伏反问:“我什么时候不听了?”

卫星河图穷匕见:“那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孙伏:“只要我有。”

“只要我有”,很大的诱惑。

卫星河听见这四个字嘴角就有点压不住。她短期内没有办法检验他的话是真的还是只是说来好听,不过他对她包容度这么高,估计在这第二个世界里的人设挺没有脑子的,应该很听她的话吧?

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孙伏。

“好吧,那……”

她只说了“好吧”两个字,孙伏就立刻捧着她的脸吻了上来。

“真乖……乖宝,你去让孙牧自己走好不好?你现在就出去亲口告诉他,让他自己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好不好?好不好?”

卫星河可不想干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她刚想开口推脱,不远处隔着几个房间的位置就传来了闷闷的敲门声,让他们俩一同望向了门板。

“星儿,你还没出来吗?”

是……孙牧的声音。

卫星河一下子想起来,她跟孙牧说自己去卫生间了,现在孙牧估计见她半天不出来,自己去卫生间找她了。

可是她现在不在卫生间里,孙牧只要多问几句发现没人回应,又或是尝试开门发现门没有锁,就会意识到里面没人,到时候……

卫星河傻了眼。

他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找她?

卫星河在心里埋怨了孙牧一句,脑子里开始飞速转过各种各样的主意。给他发个消息把人支开、自己出去骗他说她走错了房间、硬挺着不作声赌他会不会找不到人自己回去……

她甚至都在思考孙伏家这种四通八达的结构,有没有可能让她从别的门绕出去。但她刚才上厕所的时候清楚看见卫生间里没有别的门可以进出,只有那一扇通向走廊的门,现在还在被孙牧堵着。

每一个可能性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又都被她一一否决。

孙伏的手掌一直搭在卫星河的后背上,此时尚且还有闲心一下又一下无意识地敲动食指,侧脸平静地望着门板,好像能通过这扇门透视看到孙牧急切地敲卫生间门的样子。

卫星河见他这么不着急,不满地推了他一把,让他低下头看她。

“你想想怎么办啊?”

孙伏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还在强调道:“你跟他断干净。”

卫星河无奈道:“先别管这个了,你先想想现在怎么办吧!”

孙伏:“在这儿待着,一会儿没动静了你再出去。”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卫星河的胯侧,似乎在安慰她,然后转身从会客室里另一扇门走了出去。

他刚出去,卫星河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孙牧”两个大字在屏幕上显现。她无比庆幸自己没设置铃声只有震动,此时还有机会放任电话自己挂掉。

她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半天,十几秒之后,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孙牧叫了声:“哥?”

脚步声隐隐约约,孙伏如常地问了句:“你在这儿干嘛?星河呢?”

手里的电话断了掉了,她听见孙牧语气有些急道:“我正找呢。说是去卫生间,结果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里边也没人。”

孙伏:“人在家都能给弄丢。”

孙牧不耐烦道:“哥,你就真要现在跟我说风凉话吗?”

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卫星河闭了闭眼,仍然没搭理。

“怎么回事儿……”

孙牧只念叨了一句,孙伏就打断了他:“行了,那么大人了还能走丢?估计是从小门走了。”

电话没人接,孙牧只能挂掉。

“走了?怎么可能?怎么会突然走了?”

孙伏:“怎么不可能,你搞这么个局,她能舒服?跑了不正常吗?”

孙牧顿了下,问:“你什么意思?”

孙伏反问:“你说我什么意思?”

孙牧:“哥我不想跟你吵架,刚才还好好的,她不可能不说一声就走了。”

卫星河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她照旧没挂也没接听。

孙伏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孙牧的电话仍然没打通。他挂了电话,语气明显焦躁起来啊。

“不是,去哪儿了这是……”

他似乎要离开,因为孙伏接下来忽然问他:“干嘛去?”

孙牧:“你说我干嘛?我找找啊!”

孙伏:“你非要找?”

孙牧的声音沉寂了几秒,忽然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她去哪儿了?”

孙伏没说话。

卫星河听得着急,不敢相信孙伏竟然就这么把她出卖了。她就知道这种复杂的关系太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崩盘,到时候两个人全分了她的肥羊就一头都不剩了。

糟糕糟糕……她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只想一闭眼就立刻回到第一本小说的世界里,离这场闹剧远一些。但那两本小说都在她随身的包里,包放在了餐厅里,现在她没办法过去。

孙牧似乎从孙伏的态度中明白了什么,低低骂了句:“操……你刚才去哪儿了?你是不是找她说了什么?她真走了?”

孙伏:“我是你哥,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孙牧:“你是我哥,你就这么对我女朋友?”

“你女朋友?”

孙伏一字一顿道:“你一口一个‘嫂子’的时候,她是你女朋友吗?”

“那是以前!她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你不知道吗?你们吵架冷战那么久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吵架?冷战?

卫星河愣住了。

孙伏刚才不是说他们“一直好好的”吗?她真以为他们真的一直感情很好只是忽然断崖式分手呢,但现在孙牧却说她跟孙伏早就有矛盾了。

怎么回事?谁说的是真的?

孙伏:“你说了不算。既然想明白了就自己滚回家去,我看你心烦。”

孙牧却没听他的话,他不死心地问:“她走了?去哪儿了?回家了?你让她走的?她包都还在这儿,她只带着手机走的?”

孙伏:“跟你有什么关系?”

孙牧吼道:“哥!”

孙伏厉声道:“还知道叫我一声哥就麻溜给我滚蛋!我告诉你你再多说一句话我现在都容易忍不住揍你!我现在都不是念你的情,我是念咱们爸妈的情。要不是怕爸妈担心,我揍你八百回不带拐弯的!你眼里有我这个哥吗?有我这个哥你能干出这种畜生的事儿来?赶紧滚!”

孙牧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我要找找她。”

门外传来了拉扯的声音。

“找个屁!滚!”

孙牧声音带了点恳求。

“哥……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你怨我我没话说,你让我怎么给你赔罪我都答应!但是哥,我真喜欢她,真的,就没有这么喜欢的。要不是实在放不下我怎么会这么干?你说从小到大我跟你犯过混吗?我跟你抢过什么吗?”

孙伏沉默了下来。

孙牧:“就这一回,真的哥,这辈子我保证就对不起你这么一回。星河姐不是不喜欢我,我没法在知道自己有机会的情况下就这么直接放弃。今天……今天我不骗你,我就是想让你们当我的面彻底断了,我怕你们以后私底下自己联系反而旧情复燃。我真不是故意跟你炫耀什么,我就是有点私心……”

孙伏冷笑道:“你倒说实话。”

孙牧:“哥,咱俩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跟你交个底,只要我能感觉到我还有机会,我就不会放弃。我知道我这么干不是个人,挺畜生的……但我真没办法,我是真喜欢。我要是能选的话,我也不愿意那样认识星河姐,我也不愿意跟我亲哥闹成这样。说到底我也就是不走运,比你晚点儿认识她,要不这样,我至于这么——”

他还没说完,孙伏就怒道:“你狗嘴不会说话就闭上!”

孙牧:“好,我也算说明白了,我走了,哥,你吃饭吧。”

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被扔了出去,打在墙上。

孙牧:“别生气,哥。”

“滚!”

“行,我滚,等我联系上星河姐咱们再说,好吧?”

一串脚步声渐行渐远。卫星河等了一会儿,才压下门把手,呆呆地走了出来。

孙伏一个人站在客厅里,侧影投在地面上,修长变形。

他一听见卫星河的声音就扭头看了过来,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但卫星河满脑子里一团糟,只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直奔自己放在餐厅的包。

孙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宝?”

卫星河理都没理,第一时间找出包里的金项链紧紧握在手里,然后才毫不犹豫地翻开包里的小说。

两本小说外表长得一模一样,她试了两次才找对,翻开第一本小说等待空间的变换。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她只是想着好不容易走运地发现了一个平行时空一样的世界,还有男的在这个时空里给她花钱,所以忍不住诱惑想要捞点东西而已。虽然不算很光明正大,但人家都是自愿的,她也不算是干了什么坏事吧?怎么就莫名其妙卷进这样的糟污关系里了?

现在孙牧气势汹汹地在外边找她,手里的手机还在催命一样的震动。而面前的孙伏跟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状态目前还没有定论,刚因为她跟自己弟弟吵了一架。

人家好好的亲兄弟因为她闹得这么难看,她只觉得不安。不是愧疚的那种不安,是字面意义上地觉得不安全。她一个外人,再怎么样也比不过人家的血脉亲情,现在这两个男的因为她所不知道的、之前的小说剧情而莫名对她很上头,甚至为此兄弟阋墙。但人家一家人真的会变成仇人吗?

她可不这么觉得。

她只觉得哪天人家一家人亲兄弟想明白了,或者不恋爱脑了,又或者权衡之后觉得亲情比她这么个外人更重要了,那她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本来她就觉得这第二本小说里的种种虚假得十分没有安全感,现在更是觉得一吹即散。

难搞……难搞。卫星河懊恼而又有点心虚地想,她也就是稍微贪心了点,意志稍微不坚定了点,真的要遭报应吗?难道这就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的教训吗?

那她下回回来把那张用不掉的银行卡还给孙牧,可不可以挽回一点功德?

卫星河现在只想回家。她今天晚上有点累了,想要暂时逃避一下眼下这种棘手的情况,回头好好想想怎么在“一场空”之前多拿到些好处,这样也不至于太亏。

孙伏的声音被她刻意屏蔽,她只是专注地看着面前微微放光的纸页。片刻之后,周围的事物无声地变化,餐桌、椅子、古董架……所有东西都瞬间消失,眼前是早上浅金色的阳光,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房间里的灰尘颗粒在窗外投射进来的光芒中清晰可见。

卫星河捧着手里的小说,在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几秒钟之后,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扔掉小说,向后倒在了床上。

本来是精神奕奕的早上,现在从第二个世界里回来,她反而累得有点不想起床了。

手里仍然攥着金项链,卫星河先把金项链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然后才看了眼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

她只是想看看时间,判断一下自己来不来得及睡个回笼觉。

说来也怪,她可以把手镯、银行卡、金项链从第二个世界带回来,看上去似乎只要是穿越的时候被她随身携带着的东西,就可以跟她一起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但……这次穿回来的时候她发现——

手机不可以。

回来之前,她明明手里攥着金项链,兜里揣着那个世界的手机,但现在金项链在这儿,兜里却没把那个世界的手机带回来,只有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柜。

嗯?难道她能携带的东西还有限制吗?

卫星河一边想着,一边按亮了屏幕。锁屏上写着大大的一个“07:15”。

挺早的,还可以睡一会儿。

她躺回了床上,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睡着的前一秒,她忽然想起,刚才看时间的时候顺带扫了眼小时和分钟数字上方较小的一行日期显示——

“2024年8月3日”,今天的日期,也是第二本小说里写着的、第二章更新的日期。

咦,第二本小说的更新时间竟然不跟那个世界同步,反而跟第一个世界同步吗?

好奇怪。

对了,那第二个世界里的日期是哪天来着?好像也是夏天,不过日期在屏幕上一般不显示,锁屏的时候显示也特别小,卫星河在第二个世界里短暂的几段时间中都没仔细看过。

好吧,平行时空,大概时间是相同的,只是在不同时空有不同的事件发展而已。电影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

卫星河胡思乱想着,渐渐意识陷入了浅浅的睡眠。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

醒来的时候家里空荡荡的只有卫星河一个人。她如常地起床刷牙洗脸点外卖,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心不在焉地刷手机。

她的眼神似乎在看手机上一条条自己蹦出来的弹窗通知,但实际上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脑子还沉浸在第二个世界里所发生过的事情中。

她随意点了一键清除,屏幕上不知来自于什么软件的顶部弹窗“你所关注的XX发新微博啦”“美团今日午餐推荐”“作者有话说……”等等就全都消失了下去。

卫星河放下了手机,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一回想在第二个世界里孙伏跟孙牧因为自己而吵架的难看样子,她现在就忍不住有点想笑。

一切就跟梦一样荒唐又好玩。

不过尽管那场景像是梦,她枕头下的金项链可是实实在在的,绝不是梦。孙伏孙牧两兄弟的事情都可以暂且缓一缓,现在金项链的出路才是最重要的。

卫星河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卖金子的门路。之前大牌奢侈品卖得太便宜,银行卡一类的金融产品限于线上身份信息没法用,现金有重号的风险……她这回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贵重金属这一永恒不变的货币之上。

她失败了那么多次,这回本以为金子肯定万无一失了,但……她还是低估了现代社会的商业化程度。她大概了解了一下,发现首饰类的金器想要回收,手续麻烦得比起大牌奢侈品不遑多让。大的金店品牌愿意回收的非常少,就算有回收业务也只回收本品牌金器,且必须要有相关购买凭证来证明东西的正当来源。

凭证?

别说卫星河没把包装和凭证带过来,就算是带过来了,上边属于另一个平行世界的编号信息也会一秒钟露馅儿吧?

而除了那些大牌金店,零零散散的大小典当行也无一不要求回收金器时出示购买凭证,拒收任何来历不明的金器。有的甚至还没卖出钱呢,就要先冲她收些手续费。

卫星河自己在网上搜了搜,又旁敲侧击找信得过的亲戚朋友打听了下,得到的这个结果却让她直发愁。

金子这种东西,买来容易,卖出去却不容易。别说是这种金首饰了,就算是银行卖出去的收藏金条,也每一根都有自己的“身份”,无论是买还是卖都跟货币一样刻有独特且唯一的编号,而且要全程出示一切相关的凭证、单据。

……果然不要想轻易钻社会规则的空子,这个庞大的现代社会网比她想象得要完善、复杂、周全。

卫星河怀揣着金项链找了很久,才听小姑家妹妹的推荐找到一家规模很小的典当行。

那家典当行位置在老城区。卫星河找过去才发现那里是早些年建的只有六层左右的小矮楼,楼上是招牌都掉了漆的一家小旅馆,那家典当行就跟大树地下扒着树根生存的小草一样占据小旅馆一楼旁边的一角门店。

典当行里边又暗又旧,老板是个挺年轻的男的,坐在柜台后边自己在那儿刷视频。

卫星河对这样的环境产生了些警惕性。她抬头看了眼门口的监控摄像头,没迈进去,就站在门外喊了声:“有人在吗?”

老板从手机里抬起头,扫了她一眼问道:“有,您好?”

卫星河仍然没有进去。风扇的声音让夏日午后的闷热愈加凝固,她扶着门框,将半个头探进去,高声道:“您这儿金子押吗?”

老板语调仍然漫不经心:“押,凭证和身份证带了吗?”

卫星河就知道对方会问这些问题。她今天是硬着头皮来的,看中的就是这家典当行小且不正规,听她一个小姑家的妹妹说好像可以收来路不明的东西。

她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略有些紧张地看着布满划痕的地面。

“身份证有,凭证……没有。”

老板终于从柜台后站起来了。

“没有?”

他上下扫了扫卫星河的样子,看不出在想什么。

卫星河小心地问:“还能收吗?”

老板笑着看了她一眼,拍了拍面前的小窗口。

“先验验。”

卫星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口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

柜台后的桌子上摆着一堆破破烂烂且卫星河完全不认识的工具,有些板板正正、布满划痕的方片石头,有些头特别短、豁口很奇怪的剪刀,还有似乎工地才能见到的类似焊接工具一样的机器。

“身份证……应该不用了吧?”

她看了会儿,试探性问道。

老板似乎见怪不怪,平静地回答:“不用了。”

她只能看见老板拿着放大镜在项链某一处观察了下,又拿着项链在那方片石头上划了划……一通操作后,才告知她——

得融了称重,算克数交易。

卫星河警惕地问:“不能直接收吗?”

老板话里有话:“咱们这种买卖,我就不跟你来虚的了。东西我可以收,但是得赶快融,价钱算融完后的。什么当期利息我估计您也不想谈,我不浪费您时间,干脆一口定价,您看怎么样?”

卫星河考虑了一下,点点头,“行。”

金子出手很快,快到不可思议。

老板看着年轻,但实际上人油滑得很,给出的价格比起上海黄金交易所的金价低了一大块,比业内均价也低了不少。

卫星河心里不知道老板看她面生坑了她多少,但她有苦说不出。她手上的东西明明是清白的,没偷没抢,但出于一些说出来也没人信的玄幻理由,没有办法正常出手。

这一次,她拿到的钱并不多,甚至还远不如那块奢侈品手镯。

走出那条老城区街道的时候,卫星河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心里把能换钱的方式在心里全都排除了个遍。

古玩水太深,她什么都不懂百分之百玩不转;见付支票比银行卡方便点,但也有独一无二的标识码。

她到最后甚至都在考虑茅台和五粮液这种基本能当货币用的金融产品了,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头顶的阳光很大,晒在老城区两侧居民楼干裂的墙皮上,仿佛被烘烤炸开的爆米花。

老城区像是一滴墨迹,坠在市中心新开发区一层的边缘,与旁边明亮宽敞的高楼大厦比肩而立。卫星河一路走过去,穿过狭窄的小路时,身边几乎没有任何人经过,只有闷热的阳光和旁边拥挤停放的自行车和电动车。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环境,即使是出现了一辆低调的黑色奥迪,也十分扎眼。

小路仅容一辆车经过,因此卫星河在听见身后不远处响起提醒的鸣笛声后,第一时间是找地方躲避。

身后缓缓开过来一辆漆黑的车子,动作缓慢而耐心。卫星河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躲在路边,无意间一扭头,却从前挡风玻璃中清晰地看见了坐在驾驶位的人。

那人俊眉修眼,黑发剪得不长不短,没有任何烫染的痕迹。除了长度略长些,其他就跟刚从部队里退役回来一样。

卫星河第一眼就认出来这人是谁了。

无他,他长得挺有气质的。一个气质帅哥,哪怕只在孙伏家门口匆匆见过一眼,卫星河也能对他印象深刻。

齐崇年,第三位男主。

也许是离得太远了,也许是他顾着开车没仔细看,也许是她当时那点破事儿他根本不在乎……总之,齐崇年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想起她是谁,还隔着挡风玻璃冲她颔首表示让路的谢意。

卫星河认识奥迪的车标。她一路目送着齐崇年的车从自己面前经过,心里却在想——

果然是官二代,就是能装,看着还挺亲民的。

但实际上她记得,在小说里边,这个人比起孙伏孙牧这两个男主,其实相对来说要更有权有势一些。只不过他的家庭特殊,向来低调。他妈钱明华自己级别本身就不低,家里背景更是挖都不能深挖的硬。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只能说……给钱明华打电话她还得自己接,但是给钱明华的父母打电话,那就得接线员接了。

要是给她爷爷奶奶打电话,那就省省电话费去买束花去烈士陵园祭拜祭拜吧。

正因如此,齐崇年家教极为严格。孙牧虽说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但一些富二代共有的脾性爱好他也难免俗,光卫星河见过的超跑就不止一辆。但齐崇年不一样,他们家的教育方式是,可以花大价钱请各式各样的家教老师,但是不能花钱去抽烟喝酒包场夜店;可以一出生就给齐崇年名下购置房产,但不能花钱去买奢华跑车;无论他选什么职业都可以一手包办给他铺好一辈子的路,只是不允许他不务正业,跟孙牧一样瞎玩瞎闹。

因为卫星河这个角色在小说里跟齐崇年没什么交集,现实里她也确实不认识他,所以相比于对孙伏孙牧那种被讨好时忍不住男色诱惑、平常看着又忍不住阴暗妒忌的心理,她对齐崇年的感觉就淡很多。

那俩人像是现实里触手可及的、衬托她的失败的镜子,但齐崇年最多就是纷杂世界上离她很遥远的一个人生顺遂不已的、他人口中的故事。

更何况她对烈士家属的尊敬总比资本家家属要高很多,所以她只是轻飘飘地看了那辆车一眼,心头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如果有的话,那也只能说……

她觉得齐崇年挺好看的,好看到老是让她忍不住多看两眼。

上次这样吸引她的脸还是孙牧的脸。

她眼见着齐崇年把车停在小区居民楼楼下一处十分狭窄的地方,探出车门来的脸皮肤很白,脖颈修长,白衬衣卷起袖口,露出底下的小臂,然后……

然后转头从车里一手拎出一个印着字的菜市场赠送的塑料袋,透明袋子里透出鲜肉的颜色,上头还伸出来一截带着土的葱叶;另一手夹着至少三个未拆封的快递箱,整个人就这么迈着长腿进了破旧幽暗的老城区居民楼,脖子里还夹着电话跟什么人正说着话。

“哎,是,二姥姥,我到楼下了。但是只有三个快递,您是不是记错了……”

卫星河临走时还因为这句话疑惑地回了回头。

二姥姥?

齐崇年家还有亲戚住在这种地方?

虽然到手的钱不多,但足以让卫星河的手头在付完一季度的房租后还能暂且宽裕一些了。

目前为止,虽然众多的换钱手段都存在不小的弊端,但也不是完全走不通。尽管把奢侈品或金银首饰一类的实物从第二个世界带过来价格会大打折扣,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假如这个从第二个世界往第一个世界搬运的“扶贫工程”可以长期持续,那她几乎就算是有了个时不时可以赚点小钱的外挂。

上次回来之后,她特意翻看了一下这一次穿越后两本小说有没有什么变化。但令她意外的是,两本小说对比穿越之前毫无变化,第一本小说仍然是全然空白的本子,第二本小说的文字止于第二章开头,最后几个字仍然还是“落笔于八月三号”,半个字也没有多出来。

卫星河本以为小说出了什么问题才会没有像之前一样自己把在第二个世界经历的一切变成文字出现在纸张上,但她后来想通了。她一共去第二个世界去了三次,只有第二次的时候回来看见小说里出现了新文字,那大概是因为她当时在第二个世界走的剧情正好完成到了一章的末尾。现在并没有新文字的出现,大概是因为自己晚餐中途跑了回来,还没有完成“第2章 狼狈”的全部剧情。

但想明白了这一点,卫星河却更加疑惑了。

嘶……假如小说的作者在另外一个纬度撰写、创造这两个世界所有人物的故事,那第二本小说的落笔日期不应该是作者那个世界的日期吗?怎么是她所在的原生世界的日期呢?

而且,她发现只要落笔日期一到,她就可以在那之后的任何时间点进入第二个世界再随时回来——除非下一段剧情还没更新,那样的话她就得像这次一样等到新一章的更新日期到来,然后才能再次进去。她完成剧情之后,小说才会浮现新的文字,记录下她所有的经历。

那这样的话,假如她到了更新时间却一直不进第二个世界呢?那小说不就一直没办法更新了吗?难道作者只能等她什么时候心情好,随机进入第二个世界走剧情才能继续更新吗?

又或者……她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她其实并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作者笔下早已安排好命运轨迹的傀儡。那些剧情虽然是她的经历,但并不是由她主观创造的,她自以为自由的的一言一行其实都在作者这个高维度“创世神”的掌控、安排之下,因此作者不会受她的随机选择的影响?

她是她,还是不自知的提线木偶?

卫星河越想越觉得自己脑子里的所有神经元都跟麻绳一样死死打结在一起,无论怎么梳理也没有半分头绪。

最后,她索性也不纠结了。老琢磨着“我是谁”“我从哪儿来”的都是吃饱了没事干的哲学家,而且想明白了这些也不会带来什么实在的好处,只能带来超出认知的绝望。她是谁有什么关系?吃饱喝足就得了。她的命运就算早已被作者安排好,只要看看刚到手的卖金子的钱,她就觉得,那作者待她还算不薄。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一只蚂蚁的整个世界就是一棵树根,非要把某一只好好生活着的普通蚂蚁带走坐飞机送到喜马拉雅雪山上让它“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一种非常愚蠢、非常自以为是的行为。说不定作者的世界也有上一层的“创世神”,说不定她现在动笔写个什么东西就也可以成为下一层世界的“创世神”。大家都好好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就挺好,没必要想得那么明白。

她索性不再思考了。她现在还不缺钱,暂时还不用进第二个世界里面对那个烂摊子。她在自己的现实世界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租房、投简历、赚钱、搬家……忙起来就没空再思考多余的事情。

直到搬家前夕,卫星河才通知了一下卫江自己要搬走的事情。卫江着实震惊,一直在追问她要去哪儿,哪儿来的钱出去住。但卫星河真的只是单纯地通知一下他,车轱辘话应付过去就回房间了,什么都没有多说。

她租的地方离她奶奶家比较近,单人开间,不算很大,但一个人住着也很舒服。

搬家前一天,卫星河本来都要预定搬家公司的小卡车了,但卫江忽然跟她说,第二天要用车帮她搬。

她的行李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零零散散收拾起来竟然也用了好几个巨大的打包纸箱,一般的出租车都装不下。要不是这样,她也不至于叫搬家公司。

卫星河疑惑地问:“你帮我搬?你怎么帮?”

卫江哼着小曲儿往沙发上一躺,懒洋洋道:“我明儿开那商务车给你搬,那玩意儿大,正好搬家。叫搬家公司还怪费钱的。”

卫星河想说“花的又不是你的钱”,但说出口的却是另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商务车?你哪儿来的商务车?”

卫江翻了个身,略显臃肿的身躯动了动。

“孙总的,借我用了。”

孙总?孙伏?

卫星河立刻问:“他干嘛借你?”

卫江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哎呀……是孙总,听我说了一嘴你要搬出去自己住,就说给我放一天假,回去给你搬家,还把大车接我用。哎你不是说你跟孙总说不上话吗?怎么人回回对你这么上心?你是不是诓你爹呢?你们有联系啊?”

卫星河暗自思忖,没回答卫江的话。

“哎这孩子,哑巴了?话都不会说一句?”

“……没联系。”

卫星河甩下一句话就回房间了。

孙伏……是第一个世界的孙伏。

卫星河此时才有空捡起这次穿越之前跟孙伏的那么一点进度。最近太忙,她都快忘了,自己上次还跟孙伏约过一句似真似假的“下次一起吃饭”。但他们两个人真的没什么实在的交集,那句话也更像是社交的客套,没有了下文。

卫星河倒不在乎那一顿饭,她在乎的是——

假如她能直接在第一个世界里直接跟孙伏在一起就好了。

从第二个世界往外倒东西,到底不太方便,要是真能如原著小说那样,她在第一个世界里就跟孙伏有点什么关系,不仅凭孙伏的条件她完全不亏,甚至还算是占便宜,而且那种大老板一定挺大方的,就不说收收礼物转卖就能捞一笔,就算是跟着吃喝玩乐享受一段时间也挺好的,更不要说原著小说里还有一套分手房子在那等着。

卫星河不特意摸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

孙伏要不是身价在那,就那张脸那个身条儿,管她要钱买他她都会觉得合理。结果现在不光不要钱,他还白给;不光白给,还倒贴钱。

真是连吃带拿的好事。

她周围都摆满了大纸箱,只有床铺暂且还没收,要等明早起来了再收拾。她现在就趴在床上,看着手机里孙伏的联系方式,忍耐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试探试探他。

“您借了车给我爸吗?真是太麻烦您了,谢谢。”

她听说过孙伏工作特别忙,卫江经常不回家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爱在外边玩,其实也是因为孙伏的行程太满了,连带着他的司机也跟着近乎连轴转。因此,卫星河并没期待着孙伏会很及时地回复她的消息。

但没想到的是,消息没等来,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孙伏的电话。

电话?

卫星河想,他的员工一定都挺烦恼的吧?要说什么就直接一个电话直接打过来,连商量都没有,一看就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执行力非常强的人。

她本来还想在手机上试探试探他,这下子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了。

接电话之前,她还特意去把房间门锁上了。

“喂?”

卫星河听见电话那边稍微有些嘈杂,但孙伏的声音还是很清晰地传进了耳朵里。

她打了个招呼:“您好?”

对面的孙伏似乎走到了一个更为安静的环境里,嘈杂的背景音消失了,卫星河听见他笑了声,温柔地问道:“你爸爸跟你说了?”

卫星河跪在床上,捧着手机,嘴角翘着,语气藏不住自得和雀跃。

“是啊。”

只需要一句话,她就能从孙伏温柔得近乎可以滴出水的语气里感受到明显的暧昧的意思。

“是您特意安排的吗?”

那点浅薄的、藏不住的心思从电流里的声音传到孙伏的耳朵里,如同春日窗外翘起的一株枝叶,年轻、简单、明了。

孙伏面对着墙角,低头敛下眼帘,因为耳朵里略微上挑的尾音而觉得有些好笑。

“嗯,不知道够不够大。”

其实那车算够大了,实在不行走两趟也可以,至少帮卫星河省了好几百的搬家费。

“您总是帮我,都不知道怎么谢您。”

这话是掺假了的,卫星河只是想抛一个橄榄枝,好往下继续发展。

不知道是不是见到过第二个世界里的那个孙伏的原因,她现在看着第一个世界里的孙伏都不觉得很难接近了。她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有本事可以拉好鱼钩,说远就远、说近就近地勾住孙伏这条鱼,想炖的时候就再捞上来直接上锅。

钱到手了,鱼也上钩了,卫星河觉得最近真是一帆风顺,得意洋洋地钻进了被子里躺好,无聊地观察着自己的指甲。

孙伏顿了下,问道:“那……你想怎么谢呢?”

很上道的回应。

卫星河转了个身,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对电话那边笑道:“您这两天有空吗?”

她本来想说“我上次说请您吃饭,有没有空”的,但她转念一想,请他吃饭,她着实有点肉疼,因此索性换了种委婉的问法,这样一来她不主动提他肯定不好意思让她付钱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了,她似乎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笑。

很轻,像是羽毛一样扫过耳朵。

就在她以为孙伏在笑她的时候,孙伏适时地开口说话:“记得上次你就说过可以一起吃个饭,只不过后来你没再找我,我以为你很忙,就没有打扰你。我这两天不忙,就是不知道你最近搬家是不是有空,有空的话……或许我能请你吃个饭?地点你定。”

一长串话瞬间让卫星河忘记了自己刚才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

她听说孙伏请客,于是高高兴兴道:“有空。”

孙伏:“嗯,那你有什么想去的餐厅吗?”

餐厅?

卫星河门都不出几次,一时间也说不上来什么合适的餐厅。

孙伏并没有让她为难太久,而是很快提出了一个建议:“嗯……这样吧,京府菜可以吗?XX中心那一家。我个人觉得味道不错,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卫星河不知道那家店,但她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XX中心”,CBD商业中心大厦,就在长安街边上。她去那边几乎只敢逛,什么都不敢买。

一听这个地点,卫星河就兴奋起来了。这下子比起跟孙伏的进展,她倒是一时间更期待能吃一顿贵餐厅。

“行,可以啊。”

语气明显热切了些。

孙伏低头理了理自己本来也没乱的衣服,嘴角无声地扬起。

“好,那后天中午可以吗?我十一点到一点都可以去接你,看你有没有空。”

卫星河:“十一点半吧。”

孙伏:“好,那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

电话挂了。

孙伏关掉了手机,看着面前空白的墙发了会儿呆,末了莫名其妙地笑了下,才抬脚回到包厢里。

他在外面跟人吃饭,有熟悉的朋友,也有不熟悉的合作方,都是被东道主聚在一块的,说是不为工作,但实际上这么几个铜臭腌入味儿的人谈来谈去也离不开市场和开发。

孙伏一回来,就有一个人急急放下嘴里的酒,招呼道:“哎,大伏,哪儿去了你?”

照辈分来说,孙伏是老大,孙牧是老二,同时认识他们俩兄弟且感情很到位的熟人一般喊他“大伏”,孙牧则是“孙二”或者“孙老二”。

而眼前这个人,年纪与孙伏相仿,皮肤是晒出来的浅褐色,眼睛又黑又亮,看着很机灵。

他叫吴拜,大学的时候跟孙伏是同学,研究生倒是跟孙伏在不同的国家上学,不过联系一直很紧密,算是孙伏最铁的一个兄弟。他们俩甚至曾在一个留学加拿大,一个留学德国的时候一起约着申请荷兰的国际组织职位,当同事一起实习了半年多。

孙伏跟大家打好了招呼,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偏头跟吴拜解释道:“打个电话,没事儿。”

他很不喜欢酒精的味道,因而只要不是逼不得已,他不会喝酒。

此时此刻,周围的人都喝得有些飘。孙伏靠在自己的座椅上,抬手松了松领口,忽然若有所思地问吴拜:“你说,比咱们俩稍微小几岁的女孩,现在都喜欢什么东西?”

吴拜想也不想:“你谈对象了?”

孙伏:“没,差点儿。”

吴拜思考了下,说道:“那得看人女孩什么爱好了,你这么愣问我有什么用?人家喜欢什么你不知道啊?”

孙伏眉尾一挑,轻笑了声道:“哎,你猜她喜欢什么?”

吴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有病吧?我怎么猜?”

孙伏自顾自继续道:“她喜欢贵的,跟那那边前台那个……就那个,小招财猫似的,投硬币就招手,一模一样。”

吴拜笑了下,“挺可爱的嘛。”

他随口一句的夸奖却让孙伏眉头微皱,“嘶”了一声就那么凉嗖嗖地看着他。

吴拜立刻投降道:“行行行,我不说了。你看你,我都不认识人家,就说句感受,你瞅你小气吧啦那样。”

孙伏:“以后有机会再认识。”

他握着杯子缓缓在手里转圈,脑子里却开始在想,后天要带什么礼物才能让卫星河像今天一样,开心得像树上转圈的小鸟。这次隔着电话他光听着没看着,下次当着面,他可以检验一下是不是跟他脑子里想象的表情一样。

一样……可爱。

搬家那天,天气有点不好,太阳不见个影儿,空气也很闷。

卫江乐得休息一天,不用跟着孙伏特种兵作息一样乱转,跟着卫星河一起把东西从楼上搬到楼下。两个人一人一个巨大的纸箱,排着队跟蚂蚁运米饭粒一样。

卫星河租的地方距离奶奶家是很近,但是距离卫江家就很远了,中间有至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她估计得不错,尽管商务车空间挺够的,但要想把她的东西全运走,还是得走两趟才行。装完箱子上车的时候,卫星河回头看了眼后座原本宽阔的通道堆满了杂物,质感高级的纯白皮质座椅被沉重的纸箱压得深深凹陷下去,心中不由得感慨——

看来装货的时候,商务SUV和五菱宏光没有任何区别。

路途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卫江哼着小曲儿听着有声书,蓝牙连的车载音响里机械的AI男声吐豆子一样僵硬地读出套路化的男频升级流小说文字,防窥的暗色车窗隔绝了外面闷热的空气,底盘很高的车子仿若静止一样前行,让早起的卫星河昏昏欲睡。

卫星河扭头看着窗外疾驰闪过的景色,一时间太过无聊,也闭着眼跟着听起卫江放的音频来。

不知过了多久,卫星河迷迷糊糊间感觉车子好像停下来了。

她没睁眼,只是听见卫江似乎说了句:“我去买瓶水啊。”

卫星河以为他停路边去什么小超市里买东西了,于是半梦半醒地点了点头,耳边就传来了关车门的声音。

本来她是没完全醒的,但这么一点头,一开关门,本来浓重的睡意反而退潮一样下去了,找也找不回来。卫星河闭了闭眼,最后还是无奈地坐了起来。

这么一坐起来,她才发现,卫江并没有随便停在路边,而是停在了加油站,人是去加油站里头买东西去了,而此时的车外正站着一个工作人员大姐熟练地用加油枪给车灌油。

卫星河揉了揉眼睛,一边打哈欠一边考虑着自己要不要也下去买点什么饮料喝。就在她看着车外的柏油马路发呆的时候,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左侧车道缓缓驶入一辆黑色的车子,停靠在了一个加油机旁边,工作人员很快便走上前去开始加油。车子的驾驶位车门被推开,从那一侧下来了一个年轻男生,穿着款式简单的短袖长裤,身形挺拔,绕过车头朝加油站里走去了。

他刚下车没走几步,那辆车的副驾驶车门就也被人推开了,另一个穿着无袖上衣,胳膊看着很结实的男生握着手机从副驾驶上下来两步追上了前面的男生。

卫星河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能看见他们俩一齐朝加油站里面走了,似乎都是去买东西的。

而她之所以说是“熟悉的身影”,是因为,驾驶位上下来的那个人是齐崇年,副驾驶位上下来的正是孙牧。

怎么碰到他们俩了?

卫星河脑子里刚冒出来这个疑问,就忽然注意到,这片地方好像正是上次她来融金项链的地方。那一次,她就在这片地带那个人最多、最大的小区楼底下碰见了齐崇年。

她隐约记得,齐崇年好像是有什么亲戚住在这边。

看着孙牧太阳底下好看得每一处线条都很恰当的侧脸,以及他懒洋洋勾着齐崇年的脖子大步往前走的姿态,卫星河就忍不住想——

原来再帅的人亲起来都是一样的。她回忆了一下在第二个世界里亲到孙牧的感觉,似乎……那个姿势看不见脸的话,那种感觉跟她亲别人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

但无论任何时候,只要能看见他的脸,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荷尔蒙的反应。

他人不怎么样,怎么偏偏长得那么好看?卫星河现在觉得他就像是白雪公主的后妈,看一眼就知道揣着毒苹果,但就是有本事让她的眼睛爽到,然后再将这份飘忽的爽感传至颅内。

……烦死了,她一想到第一个世界里的孙牧那副不自觉轻慢人的样子,就想掐脖弄死他;但一想到他的那张脸和身材,又觉得真心喜欢。

烦死了烦死了。

他能不能少在她眼前晃啊?看见就烦。

本来她趴在副驾驶位置上,透过车窗往外看,还颇为闲适。但齐崇年和孙牧走到一半的时候,孙牧忽然不经意间往卫星河的方向瞟了一眼。就这么一眼,他就好像辨认出了什么,放慢了脚步疑惑地一直往这边看。

卫星河“唰”地一下坐直了,她先是僵硬了一下,以为孙牧透过前挡风玻璃认出了她。但下一个瞬间,她就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比起她,其实孙牧远远地一眼认出他哥的车的概率比较高。

事实上,她确实猜对了。她一直低头趴在座位上,再加上距离有点远还有挡风玻璃反射光线,孙牧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来,只是觉得这辆车看着眼熟。不光车眼熟,这车牌号更是眼熟。

后四位1088,他们家信这个,说是从“1”到“88”是财富累积的过程,最后总会“发发”什么的,特别爱图这么个虚名头的吉利,他每次听了都得背过身去自己吐槽半天。

齐崇年察觉到他的动作,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疑惑地问他:“怎么了?认识?”

孙牧回答:“不是,那好像是我大哥的车。”

齐崇年问:“你大哥在那儿?”

孙牧定睛看了看副驾驶位那颗黑色的头颅,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哎我操……”

齐崇年瞥了他一眼道:“看见你大哥就打个招呼,骂人干什么?”

孙牧神秘地“嘿嘿”直笑,拍拍齐崇年的肩膀道:“别别别,别打了,你看副驾驶坐的谁?”

他们俩都已经走过去很远了,齐崇年闻言还是回头看了眼,似乎辨认了许久,才把头转过来。

孙牧还一边走一边给他解释:“你不认识,我跟你说啊,这可是我哥的八卦。那女的,十有八九以后是我嫂子。也不知道怎么在这儿碰见了,难道我哥跟她一起的?不对啊,那出来玩开什么车不好,开这么个车?”

他说了一大通,齐崇年却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你嫂子?”

他去拿矿泉水的手微顿。

“她?”

孙牧不在意地点点头,“是啊,咋了?”

齐崇年却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摇摇头道:“没什么。选完没?结账。”

孙牧以为他不认识或者说不记得那个在副驾驶上坐着的人,但事实上他是记得的。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就算只匆匆见过两次,他也能够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在什么时刻、什么地点、什么情况下遇见过这个人。

在孙哥家里,在他二姥姥家楼下。

正因为他记得,所以他才对孙牧口中“马上成为他嫂子”这件事感到了万分的疑惑。

那天在孙哥家,孙牧无聊地一直跟妹妹玩,非要捉它的尾巴满院子跑,跑着跑着就跑到后花园去不见了。他就坐在水池边听听音乐,等孙牧一会儿一起去吃饭,顺便聊聊他跟几个朋友一起合伙办的公益画展,面无表情地在心里筹划着怎么让孙牧这个闲出屁的人给他免费打工。

那个时候,他就注意到了院门外仿佛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个衣角,但只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出现一下就消失了,然后隔一段时间又出现一个角,然后又消失了。

好像有人在墙外来来回回地走。

不开玩笑,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是不是有什么贼盯上了这里。但转念想起这附近的安保水平,又觉得不至于有这么明显的贼混进来。

孙牧自己在后边儿跟狗玩得很开心,只有他,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眼睛疑惑而专注地盯着大门口。

他坐着的地方跟大门口有死角,外面看不见里面,但他的角度勉强可以看见一点外面那个人的部分身影。在看见那人干净的衣着、整齐的外表以及明显到根本不像是踩点的步伐之后,齐崇年脑子里关于遭贼的猜想就全部被他打翻了。

他开始猜测这个人是不是在附近迷路了,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好的、需要人帮助的事情,比如被偷了钱包手机之类的,又或是找孙哥或孙哥家的阿姨有什么事情。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问一下的时候,孙哥回来了。

于是他知道,尽管他的猜想有很多,但没有一个猜中了的。

这女生是冲孙哥来的,但不是他想的那种正常的关系,而是……

别有意图的关系。

只需一眼,齐崇年就能分辨出眼前的场景背后是怎样的交锋——赤裸的贪图和暗示,没有一丁点干净、动人的地方。

他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上前去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立刻低下头不再看。

他尊重别人的人生选择和价值观,但他个人不喜欢这种人,更不喜欢这种事。他有很高的情感洁癖,这样不够干净、不够纯粹的所谓“感情”,他不太能看得下去,更不能接受,索性低头不去管别人的事情。

齐崇年跟孙牧关系很好,但跟孙伏的关系就稍微远一些了。毕竟他对齐崇年来说算是长辈,平常他都是“孙哥孙哥”地叫的,对这位年轻有为的大哥既尊敬又欣赏。

但他没想到,孙哥还真快要跟这个人在一起了。

齐崇年想起那个女生那种掺杂了各种复杂心思的眼神,第一反应是很不理解孙哥为什么这样做。但下一刻他想,孙哥肯定比他看得更清,人家如此选择自有人家的道理,他听过就当一阵风掠过耳朵就算了。

他的念头在自己肚子里转过一圈,什么都没跟孙牧说。只是他们俩结完账出去的时候,却在门口迎头正撞见了他刚才一直在想的人。

是刚才还坐在副驾驶位的女生,她现在正一边烦躁地对电话那边说着什么“哎呀你支付宝重新认证一下就能付款了”,一边急匆匆地往加油站商店里走。

正是卫星河。

孙牧看见她,下意识“嚯”了一声,算不上是在打招呼。但那个女生看见他和孙牧,明显不自然了一下,眼神快速瞥向一边。

齐崇年见她有点尴尬,于是特意向后退了退,给她让出位置来让她先过。

她挂掉电话匆匆说了声“谢谢”,齐崇年颔首道:“没关系。”

等她过完,齐崇年才跟孙牧迈步出了加油站。

他看着眼前云层拨开,露出的盛夏灿烂的阳光,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想——

她确实看不出有任何出色的地方,跟那天在孙哥家里时一样看上去浅薄且俗气。

“哎,走啊,想什么呢?”

孙牧已经比他领先了几步,回头招呼他。

他收起思绪,迈步跟上去。

孙牧一边上车一边随口感叹道:“哎,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我大哥那种人,还真有能降得住他的。等我跟我这嫂子混熟了,一定要问问她怎么搞定我哥的,肯定绝了。”

齐崇年付完了油费,低头不咸不淡道:“少掺和人家吧。”

孙牧不服地问他:“你不想知道?你不觉得她很神奇吗?”

齐崇年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微顿,脑子里瞬间过了一遍自己对孙牧这位‘嫂子’的全部印象。他觉得每一个字都很准确,每一个字都没有说错。

“人家挺好的。”

齐崇年淡淡评价道。

“小心你嘴上没有把门的,惹人烦。”

孙牧没在意,还在嚷嚷着“我怎么可能惹人烦”一类的话。

齐崇年没有再反驳,而是调开了音乐,一言不发地继续开车。

搬家是非常累的,不仅身体上累,心理上也很疲惫。

卫星河一屁股坐在新家还没收拾好的大包纸箱上头,拧开那会儿在加油站商店里买的功能饮料。结果她喝了一大口,却发现原本冰凉的温度早已升温了,完全没有解暑的效果,只能勉强咽下去。

卫江说是要自己去买水,结果到了地方也不知道怎么了,支付宝就是用不了,还是临时把她喊过去付的款。不过她也趁此机会顺便买了瓶冰饮料,只是路途忙碌,还没来得及喝几口就不冰了。

晚上的时候,她还收到了来自孙伏的消息,看上去像是刚忙完工作,才有空问一下今天她搬家顺不顺利。

彼时卫星河刚把榻榻米拆出来,端正地摆放在围了一圈的行李、袋子、纸箱中间,点了份外卖,一边挪了个纸箱过来当桌子吃披萨,一边瘫在榻榻米上玩手机。

她随手回复了孙伏一句“嗯,很累,不过挺顺利的”。

没过多久,孙伏就回复了一张照片。

是外面夜景的照片。

“今天的天气很好,夜空很好看。”

卫星河看了眼他拍的照片,意外地发现构图挺不错的,难得在这个城市见到的星子也清晰地在夜色上空闪烁。

“您还在外面吗?”

卫星河顺着话题往下聊。

孙伏回:“是的,刚下班。”

下班?

现在都晚上九点出头了。卫星河疑惑地问道:“啊?你也要上下班吗?”

孙伏:“[疑惑]”

孙伏:“当然,我不是也有工作吗?”

卫星河解释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您不是老板吗?”

孙伏:“[笑]老板更要准时上班。”

孙伏:“而且没有加班费。”

卫星河先是隔着屏幕被逗乐了一下,但随即想起来,员工要加班费是合法的精神损失,他这种老板没有加班费是因为他干活上班的每一分钟都是在为自己创造巨大的财富。

她瞬间笑不出来了,甚至盯着屏幕上这一串文字的时候,感觉眼前好像能够看到笑眯眯的孙伏背后堆叠着大把的现钞,却装模作样地扶起她赤贫的双手说:“我也是工人子弟出身啊。”

虚伪。

卫星河对着屏幕撇了撇嘴。

第二天,卫星河可以说是又忙碌了一天。除了收拾东西、打扫家里,她还要检查家里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一个人去附近的超市采买,顺便还要检查水表、电表、煤气表,把贴在门上的物业费缴费通知发给房东处理,最后才能美美躺在床上休息。

搬到新家,收拾好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朋友一起聚聚。

卫星河的朋友不多,在同一个城市还有机会时常联系的就那么一个。

她叫翟文归,跟卫星河从高中时期开始就是一个寝室对床的舍友,黑灯瞎火钻一个被窝躲着宿管打游戏的那种舍友。两个人幸运地因为大学在同一个城市,所以联系一直没断。

晚上有了空闲,卫星河第一时间喊翟文归出来一起吃好吃的去,顺便给奶奶打了个电话说明天要过去,流着口水说想吃馅饼。奶奶是远嫁过来的,老家的面食做得那叫一个绝,她的馅饼简直是卫星河梦里都会记得的味道。

这么多年了,奶奶说话仍然带着改不掉的老家的口音。因为年轻时老抽烟所以嗓音沙哑,再配上略显语气很冲的口音,所以奶奶说话听起来凶巴巴的,抱怨着卫星河说她嘴馋又吃得不多,烙个饼怪费事的最后还剩下大半。

“像你姑家小妹儿多好,吃得香那才叫有福。”

小姑家的妹妹比卫星河小几岁,因为年纪跟卫星河相仿所以在一众亲戚里算跟她关系比较近的。

妹妹圆乎乎的脸蛋儿圆乎乎的大眼睛,跟年画娃娃一样,从小就走哪儿都特别招人喜欢。不光如此,她性格还格外外向活泼,几岁还不识字的时候就敢在商场里遇见路演时自告奋勇接过主持人的邀请临场给大家表演唱红歌,高中的时候广播站、文艺汇演、主持人……什么都要沾一点,站台上嗓子银铃一样脆,笑得比太阳还灿烂。

现在她在外地读大学,最近放假在家,上次卫星河找典当行还是找她打听的。

卫星河:“奶,我明天准到啊,上午就到。”

奶奶:“行嘞。”

挂了电话,卫星河衣服都没换,穿好袜子和鞋就拎着手机出门去找翟文归吃涮羊肉了。

翟文归这人,表面看起来落落大方,但实际上骨子里性格跟卫星河一样拧巴,两个人莫名契合得不得了。中学的时候她俩就天天绑在一起,往往开口说话就把对方一顿损,但完事之后还是一前一后走哪儿都连体婴一样贴在一起。一旦遇到什么离谱的事情,诸如老板画大饼、同事拖进度、亲戚阴阳怪气之类的,翟文归只要抱着膀子冷笑一声,卫星河就能从这短短一个音节里听出此时此刻这姐心里正在怎么冷嘲热讽地骂人。

她们俩也算是气味相投了。

吃饭的时候,翟文归听卫星河说了最近认识孙伏的事情,第一反应是皱眉头问道:“你他爹的不会是让人骗了吧?不能吧?”

卫星河摆摆手,没打算跟她说两个世界这种离谱的事情,只是道:“没,没有,没打算认真谈。”

翟文归嚼着羊肉,半天只能道:“行,玩去吧,自己心里有点数啊。”

卫星河哈哈大笑道:“等我发达了,有你一份!”

翟文归头都没抬。

“别是花呗有我一份就行。”

话是这么说,但听说了孙伏的事情,翟文归还是反复跟她强调小心点,玩玩可以但不要被骗。

她的谨慎态度确实给卫星河提了个醒,让她不至于因为见过第二个世界里的孙伏而对眼前这个世界的孙伏失去戒心。不过说到底,她也知道孙伏跟她认识不久,谈感情有多深有多可靠吧,那还真谈不上。这样的暧昧行为要么是出于一时兴起,要么是出于剧情力量。

但无论是哪种可能,卫星河都大概能摸清孙伏的热情和真心在什么位置,所以一直都还挺有数的,没怎么慌。

更何况,暧昧期这种东西确实让人上头。本来孙伏在她这里就像葡萄藤上那串没被狐狸吃到的葡萄一样,让卫星河一看到他以及跟他有关的一切事物都会在背后恼羞成怒地咒骂他一定是酸的。

但现在,再看到孙伏的消息,卫星河脑子里就只有涌上头来的血液。手机账号那边的人影不再是孙伏的脸,反而不断变淡变淡……退化成了一个模糊的、虚拟的影子。这个影子似是孙伏又不是孙伏,一举一动全凭卫星河的想象,于是也在想象的美化中无比符合她的喜好。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放任自己刻意忘却对面是孙伏这个具体的人的事实,颇为享受这种距离产生美的刺激多巴胺分泌的过程。

晚上临睡前,孙伏似乎半夜才结束工作,只发来一句“今天很忙,晚安,明天见”,就不再打扰她了。

第二天,卫星河定好了闹钟,但闹钟响了却还是困得不行,不断往后五分钟五分钟地调闹钟,调到实在来不及了,才揉揉头起来刷牙洗脸。

孙伏似乎是个对时间很敏感的人,上次说十点到就准时十点到,这回约在十一点半他就真的掐在十一点二十八给卫星河发消息说他已经到楼下了。

卫星河收拾完匆匆下楼,总算是没迟。

孙伏的车开不进小区,只能在外头等着。卫星河出了小区门用手遮着额头四处找了找,才看见马路对面一辆车往前稍微动了几米,有人从驾驶位倾身过来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在这儿,来吧。”

孙伏探出头来,朝她招招手。

卫星河过了马路,动作敏捷地上车。孙伏扶着方向盘笑道:“快,这儿不能停车,咱们得赶快走。”

卫星河闻言迅速系好了安全带,抬头冲他道:“行了行了,走吧。”

孙伏的车子本来就没有熄火,闻言立即加速离开了。

其实见到了孙伏,卫星河反而觉得很割裂,仿佛这两天偶尔跟她发点暧昧信息的人跟眼前的人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一样,一点也对不上。因此,她并不如隔着手机时那样自在,反而有点不知道跟孙伏说点什么,索性自己看风景,不搭理他了。

但孙伏一路专注地开车,穿着着休闲装,看起来年轻且放松,表情看不出有没有跟卫星河一样不自在。

“嘶……哎呦。”

卫星河被孙伏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力,跟他一样抬头向前看。

孙伏随口:“这可够堵的。”

卫星河看了眼前方遥遥无头的车子队列,附和了声:“是挺堵的。”

孙伏手肘搭在车窗边上,一边等前方的车子动,一边扭头随口问卫星河道:“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啊。你吃早饭了吗?饿不饿?”

卫星河早上没起来,所以摇摇头。

“没吃。”

孙伏:“早饭没吃啊?”

他左右张望了下,嘴里问道:“我看这……路边儿就有个水果店,你要是饿,我去买点水果,垫垫肚子?”

卫星河也没饿到忍不住的地步,犹豫道:“不用麻烦了吧……”

孙伏翻出手机导航页面,指给她看。

“你看,前边儿的路段更堵。我怕你胃里没东西,车一停一动的难受,再低血糖什么的。”

他这样坚持,再加上卫星河确实饿,所以她无可无不可道:“那也行,谢谢。”

孙伏解开安全带,笑了一声道:“小事儿,我也吃啊。”

他走得很快,两步就跨上台阶,低头进了门脸儿很低的小水果店。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一边上车一边递给卫星河。

“给。”

他掰了两根香蕉,一根给卫星河,一根自己三下五除二扒了皮大口吃掉了。

香蕉是最抗饿的水果。卫星河接过香蕉,正在扒皮,孙伏就把另一袋水果的塑料袋扒开,对她道:“橘子,不容易晕车。”

卫星河挺爱吃橘子的,拿了一个道:“谢谢。”

孙伏扭过头来看着她,表情有些怪异。

她问:“怎么了?”

孙伏:“没什么,就是感觉,好像总是能听你跟我说‘谢谢’。”

卫星河吃着香蕉,无聊地等红灯,闲聊道:“多说‘谢谢’不好吗?多有礼貌。”

孙伏笑了。

“有礼貌。”

他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举着香蕉,一口就能咬下半根。

“对,对,所以你是有礼貌的孩子,嗯……需要夸夸吗?”

卫星河笑着问:“你要怎么夸?”

孙伏:“给你鼓鼓掌?”

卫星河刚要说他幼稚,前方的车子就动了。孙伏一口咬断全部的香蕉,立刻发动车子跟了上去。

“慢慢吃啊,还有段路才能到。空调不舒服言语一声。”

卫星河吃着香蕉,看着他的侧脸,听话地“嗯”了一下。

这香蕉还挺好吃的。

她靠在柔软的副驾驶位上,有点舒服地想。

一般来说,相互之间有点意思的两个人,第一次约会一般都会选在西餐厅。这是因为西餐的食物一般吃起来都不显得难看,刀叉一切非常从容优雅,而且还能有功夫聊聊天拉近一下距离。

但孙伏没选西餐厅,他跟卫星河一起,去了一家本地菜餐厅。

一家看上去就像是刘总王总张总商务会餐会在这定包房的餐厅。一进去一落座,周边的装修环境就让卫星河莫名觉得她在这一定能吃很饱。

服务员递过厚重且庞大的菜单,卫星河一只手都捧不住。她只能接过来平铺在自己和孙伏之间,两个人脑袋向中间聚拢,一齐认真点餐。

热菜、凉菜、汤、饭、饼、豆浆、果汁……一眼望过去都是能让肚子暖洋洋的东西。

当然,价格也不低。不知道是卫星河不懂他们原材料的成本是真的很高还是他们真的定高价欺客,反正在看到一杯甜品一百一十六的时候,她着实在心里震撼了一下。

她能理解菜单上的鲍参翅肚卖一千,但理解不了一杯杨枝甘露卖一百。

难不成那水是从天山雪水当场运下来的?

卫星河被自己暗戳戳的猜测逗笑了。不过,反正不用她付钱,她正好见识见识一杯饮料凭什么那么贵。

孙伏似乎对这里挺熟悉的,在卫星河慢慢将菜单一页一页翻过去的时候,他一直耐心地跟着看,也不出声。一旦翻到他想吃的东西才会打断卫星河,跟旁边的服务员点菜。

卫星河看了很多,但点的不多——毕竟她对这里不了解,多数都是在孙伏的推荐下点的。

服务员打出订单就出去了,小包厢里只剩下孙伏和卫星河。

最开始,卫星河其实稍微觉得有点尴尬。她很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氛围,所以左顾右盼地掩饰,主动打破寂静道:“这里有点热啊。”

孙伏闻言道:“是吗?那调一下空调吧。”

他站了起来,去调整墙边的中央空调。卫星河坐的位置离门口的控制开关更近,因此孙伏要调空调的话就要稍微靠过来一点。那一瞬间,孙伏身上那股熏香味就又传到了卫星河的鼻子里,跟孙伏给她送身份证来的那天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躲避地向后仰了仰。孙伏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问道:“嗯?怎么了?”

卫星河看着他,问道:“你喷香水了吗?”

孙伏坐了回来,摇头道:“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卫星河:“你身上好香。”

话说出口,她才发觉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不过她思考过后,却怎么也找不出不奇怪的表达方法,索性就这样了。

孙伏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懊恼道:“是家里衣柜里熏的味道吧?我也不记得了。是味道有点冲吗?”

卫星河稍微闻了闻,客观道:“还好诶。”

孙伏笑着问她:“你离那么远怎么闻得到?”

卫星河:“远?”

“嗯。”孙伏低头将自己的椅子往卫星河的方向挪了一点,正好是肩并肩交谈非常适合的距离,“你闻。”

他将袖子伸过来,似乎是单纯只是想让卫星河闻清楚味道。

卫星河观察着他的表情,这人脸上一派坦然,看不出任何私心。

但她又不是傻子。

她想了想,推掉了孙伏的手臂,扭头道:“我不闻。”

孙伏笑着问:“为什么?真的很难闻吗?”

卫星河摇头:“不为什么。”

孙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早知道还不如喷喷香水再来见你呢。”

卫星河眼尾扫了他一眼,说到:“见我喷香水干嘛?”

孙伏:“那怎么办呢?那你说吧,我怎么见你才行呢?”

卫星河半真半假问道:“你干嘛这么问?难道我说你就听吗?”

孙伏点头,“我不听还能怎么样呢?是吧?”

卫星河没再说话。

她嘴角微微含笑地扫过孙伏专注地看着她的表情,心里因为孙伏隐隐的伏低做小而感到有些得意。

他不错嘛,比他弟弟好多了。

一般人在工作状态的时候会显得比较干练、攻击性比较强,私底下的时候则会显得轻松自在。但卫星河发现,孙伏不是这样的。以前不熟的时候碰见孙伏的时候,他永远都是一副温和亲切的样子,说话语调都跟白开水一样。但现在,坐在一张桌子上等着上菜的孙伏,私底下的时候反而让卫星河觉得他好像没有之前看上去那么儒雅温柔。

他挺会说会笑的,笑起来还很爽朗。

卫星河点了份烤鸭,但这餐厅上菜有点慢,半天也没上来几个菜。她聊着聊着觉得肚子又饿了,问孙伏道:“怎么还不上菜呀?”

孙伏看了眼门外,迟疑道:“今天人多?”

卫星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饿了。”

孙伏手肘撑在桌子边,闻言笑道:“那把服务员叫来催菜,好不好?到时候,你就问她,你就说,‘服务员姐姐,我的那只小鸭子现在破壳了吗’?”

他故意捏着嗓子学女孩说话,撺掇卫星河道:“嗯?好不好?”

卫星河忍不住一直笑,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开了。

“你好烦!”

孙伏双眼含笑道:“别烦,我不说了,好吗?”

等到卫星河心心念念的那只鸭子上了桌,她都饿得快要啃桌子了。

孙伏自然而然地站起来调整桌上各种菜的摆放位置,给两个人添汤、倒茶。

“这么饿,怎么不先吃根香蕉?饿着多难受。”

卫星河犹豫了一下,还是讲了实话道:“那不是要留肚子吃饭吗?”

孙伏正在戴着手套剥虾,闻言靠在椅子上笑了。

“那你现在留出多少了?”

卫星河随意用手比量道:“这么大了。”

孙伏配合地“噢”了一声,也比出手势道:“这么大了呀?”

他隔着很远,用手比量出的距离隔空丈量卫星河的胃部。

“嗯,看来能装下半只鸭子两只鲍鱼。”

卫星河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伸手去拨乱他的胳膊。

孙伏“啧”了一声道:“别别别,我看呢,很严肃的。我看看……嗯,好像还能装一只小虾子。”

卫星河已经在吃饭了,闻言想要让他不要再打趣自己。但下一刻,孙伏就将刚才刚剥好的完整的虾肉扔进了卫星河的碗里。

“对不对?”

卫星河要说的话就噎在了嗓子里,用筷子夹起鲜虾沾了沾料汁,咬了一口满足道:“说得对!”

孙伏举着戴塑料手套的双手,盯着她忍不住笑得双肩耸动。

卫星河不解道:“你干嘛?我很好笑吗?”

孙伏摇头笑而不语,扭头又剥了一只虾递给她。

“来,张嘴,再吃一个?”

卫星河一口咬掉了,孙伏又盯着她笑。

她觉得这样真的很奇怪,孙伏有点像那种看见孙辈大口吃饭就十分满足的老奶奶。她勒令道:“你不许再看我吃饭了,呐,你自己吃你自己的!”

孙伏摘掉了手套,从善如流道:“好。来,我把汤挪一下,太烫了,你别碰。”

卫星河对这家餐厅的感受一点也没错,她确实吃得很饱,肚子里热乎乎的。

离开之前,孙伏还问了她一句有没有吃饱。她懒洋洋地点点头,然后就发现孙伏接下来就不再管她添不添汤、吃不吃虾了,自己明显加快了吃饭的速度,闷头不说话地解决掉了剩余很大一部分食物。

他真的一口能吃掉很多,卫星河看得有点惊奇。

孙伏吃完之后,用餐巾擦了擦嘴,问她:“走吗?”

卫星河站了起来。

“走吧!”

上车的时候,孙伏问了她一句:“是现在就要回家吗?”

现在时间早得很,卫星河听出他话里有话,顺着问道:“还可以去哪儿呀?”

孙伏:“都行啊,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或者……咱们就开着车,去江边转一转也行。现在天气还挺凉快的,江边空气也会好很多,可以打开车窗吹吹自然风。”

孙伏似乎下午没有别的事了,一直载着卫星河兜风。江边的空气带着清新的水汽,仿佛能够清洗鼻腔和肺管。

直到下午四点多,孙伏才送她回家。

下车之前,孙伏拦了她一下。

她回头,就发现孙伏从车座旁边拎出了一个很小的礼品袋,上面印着品牌Logo。

“顺手带上吧。”

卫星河理解了一下才听懂这是礼物的意思。

礼物?

她看了眼那个Logo,尽管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大概能猜到东西不便宜。

这么容易?不是才熟悉起来吗?这……孙伏就送礼物了?

有钱人都这么大方?那她之前在第二个世界战战兢兢地担心自己一天之内管孙牧要的太多算什么?

杞人忧天吗?

也不对,卫星河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孙伏比孙牧更有钱,更大方,也更会做人,哪怕只是认识不久的一个暧昧对象也会体面地送东西,保持绅士风度。

收到别人白送的东西,卫星河尽管心底有那么一丝迟疑,但收获的欣喜还是诱惑她忽略了那一丝“正直”的迟疑。她咬着嘴唇尽量用痛感控制自己的表情。

表情是控制住了,但眼神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她盯着孙伏,状似矜持地接过小礼物,轻声说了句:“谢谢。”

孙伏一直坐在车子里,微笑着专注地看着她。

“那你怎么谢我呢?”

卫星河没料到他会问这么一句。她的笑一下子僵下来了,心里犹疑难不成孙伏小气吧啦地送东西其实背后还有代价?

那她可不敢要。占个便宜还可以,付出代价可不行,她还没缺钱到这个地步。

就在她心中忍不住泛起惊疑的时候,孙伏却开口道:“那你再说一声谢谢,好不好?”

啊?

卫星河心中的犹疑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解。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孙伏又重复了一遍。

“再跟我说声谢谢吧。”

这……算什么?

卫星河试探性地又说了声:“谢……谢?”

孙伏手盖在下半张脸上,垂眼半天道:“可以再……加个称呼吗?”

卫星河这回彻底不懂他了。但还没等她有反应,孙伏就自己摇头道:“算了算了,对不起,当我没说吧。好了,上楼吧。有事给我打电话发消息,我只要不在工作肯定回你。再见。”

卫星河也不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既然他自己都这样说了,卫星河乐得告辞回家上床躺着。

“再见。”

她拎着东西跑进小区。进门之前,她回头看了眼,意外地发现孙伏还开着车门坐在那看着她的背影。

他还没走吗?

可是……这儿不让停车啊。

卫星河进了小区里面,心里却在想——

他不会被罚款的吧?

但随即她就摇了摇脑袋。孙伏那么靠谱的一个人,用得着她瞎操心吗?他肯定自己心里有数,于是才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急着回家去拆礼物。

孙伏是被交警警告了一次才回家来的。

他当时没太注意交警,只是看着卫星河脑袋后的发尾在她后背上一扫一扫的,莫名觉得很好玩,因此一动不动地看得入神。

直到交警警告他立刻驶离。

孙伏很少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表情有些不自然,给交警同志道过了歉就马上离开了。

回程途中,他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有点蠢,甚至笑了出来。

行吧,还好他态度好,没有扣分处罚。更幸运的是,卫星河走得快,什么也没看见。

要是看见了,还是挺丢人的。

他预计得不错,招财猫确实是要投币才会软乎乎地冲他笑。他想,也挺好的,相处下来感觉他之前很在意的卫星河身上的缺点其实也不算很重要。她年纪还小,没见过什么,只是太单纯了而已,喜欢好看的、贵的东西都是人之常情。

这不也挺简单、挺可爱的吗?

孙伏敲了敲方向盘,出神之时忽然听见了身后刺耳的鸣笛声。

他猛地抬头,发现绿灯已经亮了,但自己一直不动,身后排队的车子开始不满地催他。

他立即加速,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今天怎么老是走神?

送礼物其实是一件挺费脑细胞的事情,需要考虑对方的需求、喜好、关系程度以及适合的价格。如果不是这样,之前孙伏恐怕也不会三番四次请卫星河帮忙给表妹挑礼物。

但,卫星河拆了这份礼物后发现,孙伏好像在这件事情上还挺会投机取巧的。

精致的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个棕色卡扣短款钱包。

卫星河拿起钱包打开看了看,一边感叹着质感真的不错,一边想着——

孙伏是真的聪明,无论是上次的钢笔还是这次的钱包,他总是会选择一些不分男女老少,基本都可以送出去的东西来当礼物。而且东西不仅体面高质,同时还挺实用的。

卫星河现在暂时不缺钱,而且这钱包确实好看,她有点喜欢,故而欣赏了一会儿过后,就把自己的旧钱包换下来,把银行卡、身份证以及攒下来的乱七八糟的卡片都塞了进去,同时还把意外找出来的几块钱现金也一股脑儿放了进去。

她拎着皮革质感十分厚重的钱包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喜欢。

距离上次进入第二个世界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卫星河一直都没再进去过。一是她现在生活挺忙的,不仅有面试,还接了几个钱比较多的外包单子,手头进出平衡良好,过得也比较充实;二是……有了第一个世界里的孙伏,她觉得暂时不需要费劲去第二个世界里往外倒东西了——

像之前卖金子一样,老干擦边违规的事情,她总觉得不安。

尽管她的清白只有自己知道。

再过段时间看吧,如果这个孙伏靠不住,她倒是可以把第二个世界当成是保底挣外快的方法。

另外……

卫星河忍不住咬着指甲想——

第二个世界的孙牧确实是有点香的。平时她还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但偶尔特殊时期或是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她很容易想起那天在车上孙伏身体的触感,然后升起强烈的生理反应。

她甚至为此晚上骑着被子偷偷在网上找类似身材的男博主代餐。可是等她开开心心地代完舒服之后,躲在被子里反复品味之时,又放下碗骂厨子地觉得还是都比不上孙牧。

她想穿到第二个世界好好摸够本,但又觉得她上次离开的时间节点不太好,两兄弟刚因为她吵完架,就为了孙牧的肉体而回去处理烂摊子,她多少觉得没那么值。

怎么也得等她需要钱了才值得回去一趟。

本来她都已经在等着,等跟孙伏更熟悉一些,能亲能摸的时候,才能够解馋了。没想到的是,她好几个晚上一直找男博主,干净的平台和不干净的平台一个都没放过,最终还真让她找到一个惊喜。

这个惊喜是微信视频号里找到的。她睡不着随便划拉了几下,让她划拉到了一个只发健身视频的博主。那个博主,浑身皮肤白得直发光,撸铁的时候胳膊鼓鼓的,健壮程度与身材相得益彰,看上去宽肩窄腰身高腿长。虽然和孙牧不是很像,但质量跟孙牧差不了太多。

卫星河一瞬间就不困了,仔仔细细看完了这人长达十几分钟的无背景音乐、无剪辑、无解说的长视频。

看完这个,她立即关注了这个人。只是在看到屏幕左下方的时候,她意外地发现,这个视频是孙伏点赞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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