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欢凤西爵最新章节内容_姜岁欢凤西爵小说连载中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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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岁欢凤西爵是小说《姣姣岁欢》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姣姣岁欢》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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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岁欢,夫妻一场,我希望你以大局为重。”

“萧令仪为晋朝立下护国之功,即将荣升女侯之位。”

“而你,只是身份卑微的商户女,配不上太子妃这高贵的头衔。”

“所以正妻的位置,你必须割让。”

说话的男子年轻俊美,华袍加身,周身迸发着尊贵的气质。

房间布置得简朴雅致,炉内檀香袅袅生烟。

端坐于书案前的女子对男人所言充耳不闻。

她手执毫锥,一笔一划在宣纸上书写着地藏经经文。

细观之下才发现她容貌绝美,气质娇弱,如同一碰即碎的上等瓷器。

两旁婢女煮茶的煮茶,磨墨的磨墨,对男人的存在视而不见。

桌角处蜷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颈处系着一只猫爪状的金铃铛。

它团成个圆球,打着微鼾,睡得正香。

见屋内众人不理自己,秦淮景眉头紧敛,说话的声音也拔高了几度。

“姜岁欢,你有没有将我所言听入耳内?”

回应他的,依旧是满室静默。

只有那猫儿睁开双眸,没好气地冲他喵呜一声,以表达清梦被扰的不满。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秦淮景是要做太子的人,却被身份低微的妻子这般漠视。

连那只小畜生都敢给他脸色看。

岂能容忍?

劈手便要夺下她手中的笔想理论几句。

姜岁欢却在这时停止了写字的动作,因为地藏经的经文已经被她一字不落的书写完毕。

婢女九儿从她手中接过毫锥,放入白玉笔洗中认真清洗。

婢女阿忍奉上一方浸过水的纯白丝帕。

姜岁欢接过,姿态闲适地擦着掌心并不存在的墨污。

眼睫抬起时,眸中迸出一丝凌厉。

须臾,又收敛锋芒,拿起桌上一串佛珠,置于指尖处轻轻盘着。

佛珠黑润油亮,香气四溢。

懂门道的人,一眼便认出这些佛珠用的是最上等的沉香奇楠。

其背后价值无可估量。

“抄经时最忌分心分神,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细细的嗓音软糯蚀骨,却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强势。

秦淮景很有一种尊严被践踏的耻辱感。

他是朝廷内定的太子,未来的九五至尊,岂能在小女子面前失了威信。

“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方才所言,我相信你一字不漏的听到了。”

“别怪我不顾夫妻情份,那个位置你驾驭不住。”

“萧令仪战功赫赫,陛下已让钦天监选定吉日,为她举办封侯大典。”

“我要在她封侯之前,以正妻的身份风风光光娶她入门。”

秦淮景并不觉得自己言行过分。

他与姜岁欢相识于微时。

那时他只是家道中落的皇室宗亲,莫说高攀太子之位,进宫面圣也不够资格。

与姜岁欢成亲当日接到调任,奉命去太虚山围剿匪患。

因表现优异被上峰提拔,并在军营中与女扮男装的萧令仪并肩作战。

生死关头,被对方数次舍命相救。

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子,岂是姜岁欢这种后宅妇人有资格比的。

除了战友情,萧令仪也是他人生中的一颗福星。

当今圣上膝下无子,不久前还被太医确诊身患重疾。

为了江山后继有人,便从宗室子弟中挑选皇储人选。

恰逢秦淮景和萧令仪对抗入侵晋朝的南楚大军。

经过数月拉扯战,将南楚十万铁骑逼退边境,也让长期饱受战事之苦的大晋得到了喘息。

就这样,鸿运当头的秦淮景入了陛下的青眼。

他坚信这所有的幸运,都是萧令仪给他带来的。

如此出色又耀眼的女子,必须许诺她正妻之位。

挑高眉头,姜岁欢似笑非笑地问:“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不如讲出你最终的诉求。”

秦淮景也不废话。

“只要你懂事一些,让出正妻的位置自贬为妾,我自会在秦家给你留一席之地。”

正在清洗毛笔的九儿嗤笑一声。

“得鱼忘荃这四个字可真是让将军演绎得淋漓尽致。”

“大婚当日将妻子丢弃后宅不闻不问,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你未尽过一日夫君之责,我家小姐却代替你留在秦家尽忠尽孝。”

“老夫人,表夫人,表小姐,包括府中一众仆人,哪个没得过小姐照拂。”

“秦家在没落时还能过上穿金戴银的富贵生活,谁敢说不是我家小姐的功劳。”

“本以为将军青云直上,小姐也能妻凭夫贵,苦尽甘来。”

“谁料你一开口就贬妻为妾,还要将另一个女子扶上正妻之位。”

“合着我家小姐的真心,到头来都喂了狗呗。”

秦淮景没想到一个奴才也敢声讨自己,当即变了脸。

“大胆,你什么身份,敢在主子面前这般嚣张?”

九儿冷笑,“正义面前无贵贱。”

秦淮景怒视姜岁欢。

“你就由着这奴才胡言乱语?”

手捻佛珠的姜岁欢小幅度地打了个呵欠,神色有点不耐烦。

“九儿只是陈述事实,你急什么?”

“你……”

挥了挥手,姜岁欢不想再多说一句废话。

“好了,你的诉求我已收到,没别的事就先回吧。”

“有点困,午休一会儿。阿忍,九儿,清个场。”

秦淮景越来越恼。

“姜岁欢,逃避现实没有意义。”

接下来的话,被两个婢女挡了回去。

“既然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将军好走不送。”

秦淮景岂肯轻易离开,“你是不是以为我在与你开玩笑?”

姜岁欢将白猫抱入怀中,在它下巴上轻揉几下。

“所以你方才之言皆是玩笑?”

秦淮景:“当然不是。”

姜岁欢:“既然你没开玩笑,凭什么以为我觉得你在开玩笑?”

秦淮景:“所以你的意思?”

姜岁欢:“我没意思。”

秦淮景以为姜岁欢妥协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识趣就好,我素来不喜拎不清的女人。只要听从我的安排,自会给你安身之所。”

姜岁欢玩味一笑,“那就谢谢喽。”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与怀中的猫儿一样娇气又讨喜。

秦淮景忽然对眼前这女子起了几分打量的心思。

数月未见,记忆中温润寡言的小妻子,仿佛比从前更加夺人眼眸。

腰肢纤细,肌肤瓷白,大大的眼睛里蕴藏着惹人怜爱的天真与懵懂。

眼尾处挂着一抹诱人的嫣红,让人生出一种难抑的情欲。

这样娇弱易碎的女子,果然更适合扔在床第亵玩。

情欲刚动,萧令仪英姿勃发的容貌不期然闯入脑海。

刚刚升起的那点欲望,也被他狠狠压了下去。

归京途中他承诺过令仪,此生此世绝不辜负。

心中既已有了挚爱,其他妖艳贱货自然没资格再入他的眼。

“那个谁,你等一下。”

转身正欲离去时,忽听姜岁欢叫住他的脚步。

秦淮景冷笑。

女人就是女人,初时表现得再漫不经心,也都是一场精心的伪装。

而姜岁欢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冷水泼下。

“抱歉,太久不见,我一时忘了你的名姓。离开时,记得帮我把门带上。”

不给秦淮景发难的机会,已经抱着猫儿进了内室。

秦淮景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像个笑话。

想要过去与之理论,被阿忍和九儿一左一右扭住手臂拖至门外。

“请将军懂事一些,不要打扰小姐清眠。”

秦淮景没想到两个婢女手劲如此大,一时竟没挣脱开。

“放肆,敢对太子以下犯上,你们是不是想被诛九族?”

阿忍和九儿同时发力,不客气地将秦淮景推出房门。

“等你坐上太子的位置,再下令诛我们九族也不迟。”

砰!

房门紧闭,也将秦淮景和姜岁欢分割到了两个世界。

这一觉,姜岁欢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的场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她喊不出声,如木桩子似的站在那里无法动弹,任泪水滑落。

再次睁眼,天已经黑了。

竟然又是一场梦。

额间渗出一丝薄汗,眼角处残留着一丝泪痕。

九儿和阿忍一左一右站在床边,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起身时,姜岁欢不小心碰到床头的白猫。

猫儿一动,颈间的铃铛发出声响,清脆悦耳,煞是好听。

姜岁欢给这只猫取的名字叫雪团儿。

雪团儿有一双美丽的异瞳,满身毛发被打理得蓬松又柔软。

想揉又想捏。

姜岁欢确实也这么做了。

抱过雪团儿,整张脸埋在猫咪柔软的皮毛上,顺势擦去眼底的湿润。

九儿担忧,“小姐,你方才是不是做了噩梦?”

姜岁欢挠了挠雪团儿的下巴,“无碍,你二人怎么了?”

藏不住心事的九儿愤愤不平地嘟起嘴巴。

“奴婢越想越窝火,那秦淮景臭不要脸,连贬妻为妾这种蠢话都说得出口。”

“也不想想秦家当时是什么处境,名义上是皇室宗亲,其实是连饭都吃不起的破落户。”

“若非小姐带着嫁妆进门接济,他那个守寡的母亲,还有登门蹭吃蹭喝的姨母和表妹,哪有机会过上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

“就连当日提拔他的徐将军,也是小姐帮忙引荐。”

“没有小姐从中斡旋,他秦淮景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

“如今被圣上内定为皇储,旨意还没下来呢,便迫不及待的扶别人上位。”

“那第一女侯叫萧什么玩意儿的也是下贱,明知姓秦的已有家室,还厚着脸皮抢占别人正妻的位置。”

“将近两年的付出和隐忍,换来的却是这个局面,奴婢真替小姐不值。”

没法不气。

夫妻分开这些时日,小姐出钱又出力,留在奉安那个穷乡僻壤,帮夫君照顾秦氏一族。

而秦淮景则拿着小姐给他的资源在陛下和众大臣面前争夺太子位。

得知秦淮景有望被立储,秦家上下一片欢腾。

还以为小姐也会借光成为身份尊贵的太子妃。

结果包袱款款赶来京城,一见面就被告知身份卑贱不配坐上那个位置。

这让她们如何能忍?

与九儿相比,阿忍说话就很直接。

“小姐,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没必要留着,不如快刀斩乱麻,送他归西。”

九儿点头,“我举双手赞成阿忍的提议。”

姜岁欢问:“给我一个杀他之后会得到的好处?”

阿忍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回了四个字,“可以爽到!”

姜岁欢捏了捏雪团儿的后颈。

“我的目的是借他的身份在京城立脚,不然当初也不会让徐将军给他晋升的机会。”

“何况我与他的婚姻,是为了完成孽缘走个形式。”

“他知恩图报,我自会好好过日子。若不识好歹,当个垃圾丢掉也就是了。”

思忖片刻,姜岁欢又问:“老夫人那边什么态度?”

提起老夫人,九儿更气。

“小姐熟睡这段时间,那老登派人过来带话,说她儿子的身份今非昔比,让小姐懂事一些顾全大局。”

“真是不要那张老脸,小姐锦衣玉食供养她们,还亲自施针帮她调理身体。”

“到头来呢,一点恩情都没换来,真跟她儿子一样狼心狗肺。”

姜岁欢淡然一笑,“早有预料,并不奇怪。”

九儿恼道:“明知今日这个结果,当日就不该在她们身上多花一文钱。”

姜岁欢把玩着雪团儿颈间的金铃铛。

“养蛊也是一种乐趣。”

九儿:“何意?”

阿忍从中听出了端倪,“小姐玩的这一手叫做捧杀。”

九儿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眼珠一转,便明白了她家小姐的意图。

“小姐接下来如何打算?”

姜岁欢盘着佛珠。

“听说伽蓝寺在京城香火极旺,明日起早去上炷香吧。”

指尖一顿,她眸中闪过一道锐光,“我预感明日出门会有场好戏。”

听说有戏要开场,九儿和阿忍双双露出期待之色。

伽蓝寺坐落在京城繁华地段,冬月初一,香客信徒络绎不绝。

大雄宝殿内,双掌合十的姜岁欢虔诚地跪于蒲团之上。

她抬首望向金身佛祖,认真地问:“天理可曾存于过世间?”

回应她的,是佛祖悲天悯人的宝相。

姜岁欢并不奢求佛祖应答。

“无论天理是否存在,都不影响我送那些杂碎入黄泉。还请佛祖宽容大度,莫怪小女子日后手染血污!”

恭恭敬敬行过大礼,起身欲离开时,一个身穿僧袍的和尚双掌合十,口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和尚的年纪二十出头,容貌清俊,不染世俗。

姜岁欢只瞧他一眼,便脱口唤出对方的法号。

“云清!”

云清恭恭敬敬深施一礼,“小僧奉阁主之命,在此等候大小姐差遣。”

姜岁欢今日来伽蓝寺的另一个目的,也是在京城联络可用之人。

“两年前的那件事,我要知道全部真相。”

在秦府后宅蛰伏两年,也到了利刃出鞘的时候。

云清眼底露出为难。

“相关人员皆被处死,想要调查事情真相,唯有一条捷径可选,容大小姐给我几天时间。”

姜岁欢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后,我要结果。”

云清再次深施一礼,“必不负所托。”

避免引起旁人注意,姜岁欢只交代两句,便毫不留恋地踏出了殿门。

晋朝的国都位于北方,进入冬月便天寒地冻。

昨日飘了一夜的雪,直到现在还没有停。

刚出殿门,就落了姜岁欢满头冰花。

守在外面的九儿将汤婆子塞进姜岁欢怀里。

阿忍也将事先准备好的兔毛斗篷披在她肩上。

斗篷是用嫩黄色的锦缎裁制而成,帽子和衣领处镶着一圈柔软的兔毛。

姜岁欢身形羸弱,我见犹怜,在嫩黄色斗篷的衬托下,显得俏脸愈发娇艳照人。

走出庙门,主仆三人正要上马车,忽听人群处传来躁动。

只见一女子策马而来,墨发高束,身后背着一杆凌厉逼人的红樱枪。

马儿速度跑得飞快,吓得一众妇孺孩童失声惊叫。

与姜岁欢擦身而过时,女子一把拉住缰绳,马前蹄抬起又落下,最后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女子坐于马背,手握短鞭,神色高傲地看着姜岁欢,说话的语气十分狂妄。

“你,就是秦淮景两年前娶进后宅子里那个商户女?”

姜岁欢抬首打量马背上的女子。

红衣长靴,身披战袍,尤其背上那杆长枪,衬得她愈发张扬恣意。

无需对方自报家门也猜得到,马背上的女子,就是秦淮景要娶进家门的萧令仪,也是今天这场大戏的另一个角。

姜岁欢笑得温温柔柔,“有何指教?”

她说话嗓音软糯香甜,不笑时带着三分俏,笑起来时,妩媚动人。

久居战场的萧令仪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后宅女子尤其厌恶。

何况这女子脸蛋绝丽,气质娇矜,与话本中描述的妖孽尤物别无二样。

难怪秦淮景只说贬妻,不提休妻,竟是贪恋她的美色。

心底生出一阵厌烦,言词间溢出嘲弄。

“就算你顶着风雪在佛祖面前把头磕烂,有些命运也不会改变。这天底下,只有无能之辈才会愚蠢的将希望寄托于神佛身上。”

她知道秦淮景已经将另娶她人的消息告知家中妻子。

想必这商户女自知未来太子妃的位置与她绝缘,才冒着风雪来庙上求佛祖护佑。

真是可笑又可怜!

然而预想中的羞窘之色并没有出现在姜岁欢脸上。

拢了拢怀中的汤婆子,姜岁欢气度不变。

“你可以诋毁神佛的存在是无稽之谈,却没资格击碎神佛在信徒心中的圣光形象。”

“至于我是不是无能之人,可曾在佛祖面前祈求改变自身命运,你这个外人无权干涉。”

意味深长地看了萧令仪一眼,姜岁欢语出惊人。

“倒是你,雪中策马而驰并非善举。”

“就算你不将路边妇孺孩童的性命放在眼里,也要顾虑腹中的胎儿。”

“毕竟阴德这种东西,需要时时惦念,日日积累。”

九儿和阿忍都是人精,瞬间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得知小姐的“情敌”未婚先孕,二人眼中迸出八卦的光芒。

难怪秦淮景急着将老夫人和小姐一行人接来京城,原来他外面女人的肚子不能等。

嘿!有点意思。

今日初一,伽蓝寺门口的香客不断。

萧令仪快马疾驰险些伤人的行为已经引得一众路人指指点点。

听闻她腹中已有身孕,众人不约而同朝她投去打量的目光。

部分百姓已经认出此女的身份,便是近日风头正盛的将门虎女萧令仪。

听闻不久后,她还要被朝廷封为大晋朝的第一女侯。

第一女侯怀了孩子?

等等,她成亲了吗?夫家是谁?为何京中无人得知?

一时间人群噪动,唏嘘连连。

战场女神的高大形象也在一夕之间大打折扣。

萧令仪没想到姜岁欢开口便揭穿此事,这与当众打她的脸有甚区别?

虽然秦淮景发下重誓会娶她为妻,只要两人还没拜堂成亲,她就永远没有名分。

女子未婚有孕,在大晋朝可是丑闻一桩。

眼看越来越多的围观者对她指指点点,愤恨之下,萧令仪举鞭便抽。

她要让这个不识好歹的后宅贱妇,切身体会什么叫做尊卑有别。

然而鞭子刚挥下去,就被早有准备的阿忍一把攥住。

手腕狠狠一个用力,险些把萧令仪从马背上薅下来。

萧令仪陡然一惊。

区区婢女,手劲怎地如此之大?

倒是轻敌了。

当然她也不是吃素的,诧异过后迅速反击。

身为军中将士敬仰的女战神,收拾几个弱女子对她而言轻而易举。

九儿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当众厉声质问:“我说你谁啊?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

“我家小姐与你素不相识,却莫名其妙遭你羞辱。”

“口出恶言也就罢了,举鞭抽人你几个意思?”

为了掀起群众的舆论,九儿再次拔高声量。

“大家都看到了吧,这泼妇举止粗俗,目无王法。”

“不但在伽蓝寺门前诋毁佛祖,还要将我家小姐置于死地。”

“这可是皇城根底,天子脚下,我倒好奇何人如此大逆不道,敢在光天化日下行凶作恶。”

经九儿这一番吆喝,萧令仪瞬间陷入舆论漩涡。

伽蓝寺门前有许多信徒,顶着寒风大雪来这里上香,不过是求一份心安。

萧令仪方才那番不敬之言,早被百姓听入耳内。

说什么无能之辈才会将希望寄托于佛祖身上,真是无知者无畏,遭人厌恨。

于是便有百姓抗议:“即便心中没有神佛,也要保持敬畏之心,这是生而为人的底线。”

另一人:“那小姐的劝慰也无过错,有孕在身便多积阴德,为子孙后代添丝福报。”

其余人:“就是就是!”

“都给我闭嘴!”

夺回短鞭的萧令仪怒喝一声,吓得众人瞬间噤声。

她用鞭柄指向姜岁欢。

“你凭什么说我腹中有孕?造谣撒谎张口就来?”

姜岁欢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眸。

“稍微懂些医理的人,可通过气色判断他人症状。有孕没孕,一看便知。”

“且腹中有孕乃是喜事,你这般动怒又是何意?”

手执软帕轻遮唇瓣,姜岁欢故作一脸恍然。

“莫非你待字闺中,还未出阁?”

此言一出,再次引来旁人议论。

九儿惊呼:“我的天爷,还未出阁便有身孕,我大晋民风何时变得这般开放?”

阿忍凉凉接了一句话:“竟是怀了一个孽种。”

论戳人心窝子,还得是阿忍。

九儿拍手:“你真相了!”

“放肆!”

萧令仪被这些贱民气到浑身发抖。

“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我看你们是在一心求死。”

她怎能让自己受这种窝囊气,翻身下马,扬起鞭子便朝九儿抽去。

九儿向后一仰,轻松躲过对方的袭击。

随即大喊:“这泼妇疯了,阿忍,揍她。”

阿忍的性格从来都是能动手绝不哔哔,很快便与挥鞭而来的萧令仪交缠到一起。

萧令仪是战场女将,一身功夫出神入化。

阿忍的武艺也不遑多让,见招拆招,不落下风。

寺院门口的这番骚动,引来无数百姓驻足围观。

作为京城颇有名气的饭庄之一,福满楼与伽蓝寺近得只有咫尺之遥。

三楼,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身披一件做工精致的裘皮大氅。

他立于窗前,饶有兴味地看着寺院门前发生的这一幕。

看年纪,这男子不过二十出头。

容貌俊美,气场不凡,眉宇间藏着一丝邪佞。

在黑色大氅的衬托下,愈发显得他贵气逼人。

“主子,天寒地冻,注意身体。”

立于他身侧的黑衣下属忍不住提醒。

凤西爵仿若未闻,“楼殿,你猜那二人谁会取胜?”

作为主子身边最得力的下属,楼殿觉得自己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

福满楼客源不断,狡诈的刺客很有可能隐于宾客之中搞突袭。

而主子今日出门,只在身边带了八名影卫。

这世间想杀掉主子的刺客多到无穷尽,稍有疏漏,后果难测。

虽然担心主子安危,楼殿还是给出了见解。

“萧令仪一手红樱枪师出有名,然而鞭技就很一般。不但处处被人遏制,还有被对方险胜的迹象。”

观察片刻又接着说:“倒是那小婢的功夫很有水准,不知是否受过高人指教。”

凤西爵并未言语,而是隔着窗口观望楼下动向。

身披嫩黄色兔毛斗篷的那个女子被婢女护到安全地带。

她的脸被帽兜遮住,从三楼这个角度向下望去,看不真切那女子的容貌。

她似乎很怕冷,紧搂着汤婆子,伫立于风雪中,远远望去,小小的一只,娇弱又易碎。

这时,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楼殿一眼便认出为首男子的身份,“是秦淮景。”

“都给我住手!”

秦淮景身后带了二十余人,个个身穿铠甲,气势汹汹。

他一声厉喝,吓得周围百姓大气不敢喘。

待九儿看清来人样貌,眼珠一转,嗖地一下飞扑过去。

“将军,幸亏你来得及时,否则我家小姐可就要被人欺负死了,呜呜呜!”

为了引起周围的同情,九儿还夸张地嚎了几嗓子。

她搀扶着姜岁欢的手臂,满脸兴奋。

“将军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知道小姐今日来上香,竟亲自带随从来为你保驾护航。”

众目睽睽下,姜岁欢“含情脉脉”地看着秦淮景。

“感谢夫君待我这般爱重。”

周围人群一阵唏嘘,原来这气度不凡的贵公子,竟是这位小姐的夫婿。

站在三楼看戏的凤西爵也微微蹙眉。

那娇气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小女子,竟然已经嫁人了?

秦淮景心中一阵无语。

他匆匆忙忙赶来此处的目的,为的可不是姜岁欢。

有下属给他通风报信,萧令仪在伽蓝寺门前与人发生争执。

担心未来妻子被人欺负,才带着一众心腹过来解围。

没想到与萧令仪发生争执的,竟然是姜岁欢。

萧令仪怒视秦淮景,仿佛在问,如果她是你的妻,我又算什么?

仿佛看出她眼中的屈辱,秦淮景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心疼萧令仪在没名没份的情况下为他承受这么多磨难。

气恼这一堆乱摊子竟然是姜岁欢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惹出来的。

果然是身份低微的商户女,一辈子难登大雅之堂。

心头怒火渐渐燃起,秦淮景不客气地质问:“你怎会来此?”

姜岁欢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

“今日初一,听闻伽蓝寺香火极旺,便起早来佛祖面前替夫君求一份健康和平安。”

秦淮景语气很冲:“我的健康和平安无需你求。”

姜岁欢紧紧抱着汤婆子,大大的眼中惶惶不安。

“夫君这么生气是为哪般?”

秦淮景粗暴地打断她的话,“不要一口一句夫君的叫我。”

围观的百姓们彻底懵了。

小夫妻之间的感情,看起来可不太好啊。

凤西爵姿态闲适地揉了揉下巴。

今日这场戏,有点看头。

他问楼殿:“那蠢货几时娶的妻?娶的何人?”

作为主子身边用得最顺手的下属,楼殿瞬间懂了主子的意思。

“关于秦淮景得朝廷重用之前的经历,属下的确调查过一二。”

也只有他家主子,才会将未来太子当成是一个蠢货看待。

稍顿片刻,楼殿又说:“他妻子是奉安城首富姜庭川的独生女,名字叫做姜岁欢。”

“姜家夫妇命都不长,四十出头人就没了,死后留下大笔财产,由女儿姜岁欢全数继承。”

“秦淮景是所有皇室宗亲中,家族背景最简单的一个。”

“他父亲秦伯鸿早早离世,秦氏一族也日渐没落。”

“据传有一段时间,穷得连饭都吃不起。”

“虽然挂着宗亲的身份,愿意与秦家来往的贵族寥寥无几。”

“两年前他走了狗屎运,娶到奉安首富之女,还在新婚当晚接到调令参与剿匪。”

“剿匪那次,奠定了他在军中的地位。从此一路高升,直到被内定为晋朝太子。”

凤西爵敏锐地抓住一个重点,“为何在新婚夜给人下调令?”

楼殿回道:“具体原因属下也不清楚,只查到下调令的人,是徐威徐将军。”

“徐威?”

凤西爵对此人颇有印象。

“与白家关系很深的那个徐威?”

楼殿点头,“白家那位出事后,徐将军闹了一阵,近些时日倒是消停了。”

寺院门前,好戏还在上演中。

被秦淮景吼了一句的姜岁欢果然乖乖闭了嘴。

大大的眼中蓄着泪水,仿佛下一瞬就会哭出声来。

惹得围观众人心生同情。

多么漂亮的一个小女娘,温温柔柔,惹人怜爱,还冒着风雪起早来寺院为夫君祈求。

她男人可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姜岁欢越是这般楚楚可怜,目睹这一切的萧令仪心头怒火便愈发旺盛。

“秦淮景,你这娇妻真是演得一出好戏。”

若非周围都是百姓,萧令仪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往死里狠抽姜岁欢一顿。

装腔作势,贱人一个!

九儿故意大声嚷嚷:

“你哪位?酸不溜丢的在这阴阳谁呢?”

“演戏?演什么戏?我家小姐做人堂堂正正,需要在什么山猫野兽面前演戏吗?”

秦淮景厉斥:“住口。”

九儿故作一脸震惊,“将军,我没听错吧,你竟然当着外人的面让我住口。”

一手指向萧令仪,言词愤愤。

“是她主动招惹我家小姐,要不是阿忍会些功夫,小姐的脸可就被她的鞭子给抽花了。”

“将军,我不理解,小姐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现在有人欺她辱她,你该做的,不是替小姐出头打抱不平吗?”

围观百姓也纷纷点头:“这位姑娘说得极是。”

萧令仪胸口一阵阵发堵,忍不住痛骂一声:“丢人现眼,不知所谓。”

转身便要上马离开,被秦淮景一把拉住手腕。

“令仪……”

萧令仪重重甩开他的手。

“别叫我,陪你的娇妻去。”

她可是为大晋朝立下赫赫战功的将门虎女,不久的将来,还要被封为第一女侯。

身份地位如此贵重,却被姜岁欢这个小贱人辱了尊严。

看着两人拉拉扯扯,九儿一脸的大惊小怪。

“将军,她与你是什么关系?即将要纳进门的小妾吗?不然你为何与她拉拉扯扯?”

“我的天哪,难不成这女人腹中的孩子,就是你的?”

闻听此言,秦淮景脸色大变。

“休在这里胡说八道。”

他与令仪还没正式拜堂,这个时候传出她有孕的消息,等于辱了她的名声。

“找死!”

怒不可遏的萧令仪抬手就要抽九儿耳光。

手抬至一半,被阿忍从空中拦住。

与阿忍交过几次手,萧令仪意识到这个贱婢功夫颇深。

赤手空拳,两人一时决不出胜负。

可想到姜岁欢主仆三人一连数次招惹于她,眼底赫然一片赤红。

抬手就要从身后拔出红樱枪,今日必须让这主仆三人血溅当场。

察觉到萧令仪的动机的秦淮景一把按住她的手腕,让她万万不可冲动行事。

皇城根儿底可不是沙场,想要谁死谁就能死。

秦淮景制止自己的行为,让萧令仪怒火更甚。

“为何拦我?”

秦淮景低声提醒:“莫忘了这里是京城重地。”

怒火中烧的萧令仪果然渐渐冷静下来。

姜岁欢却在这时添了一把火。

“夫君,这女子腹中的孩儿,莫非真是你的骨肉?”

秦淮景眸中冷意绽放。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这么多人围观,也不怕丢人现眼。

说着就要去拉姜岁欢的手,想要强行将她带离此地。

这女人说话口无遮拦,今日必须给她点教训。

姜岁欢不费吹灰之力躲开他的手,眼尾处泛起微红。

“这么说,她果然怀了你的孩子?”

“秦淮景,你所作所为太让人心寒。”

“难道你忘了成亲当日许我的诺言,一生一世,永不相负。”

“花烛夜还没过,你便接到调任离开家宅,这一走就是一年零八个月。”

“你不在的那些时日,我替你照顾秦氏一大家子。”

“她们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从我的嫁妆里出的?”

“以为你步步高升,我也将迎来出头之日。”

“没想到你不但与别的女人有了苟且,还纵容对方朝我挥鞭相向?”

“有朝一日,你是不是还要为了她,逼我自贬为妾,成全你们所谓的幸福?”

百姓们沸腾了。

可真是一出狗血大戏。

秦淮景还来不及阻止,九儿扯着喉咙开始骂街。

“我就说嘛,无缘无故,这女人为何找我家小姐麻烦。”

“原来与小姐的夫婿有了首尾,故意在庙门口给我家小姐一个下马威。”

“好好好!我今日总算见识到什么叫臭不要脸下三滥。”

“为了上位,连私生子都提前有了,可真是我大晋朝的第一猛女。”

“好奇的问一句,你爹娘长辈知道你做人这么没底线吗?”

被这么多人围着指指点点,萧令仪觉得脑袋呈现出一片空白。

她久居沙场,从来不屑后宅之争。

且从秦淮景口中了解到的姜岁欢,是内向木讷,胆小懦弱的商户女。

交手后才发现对方这么心机。

忍不住将怒气撒到秦淮景身上,“你娶了一位好妻子。”

这句话,是她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秦淮景也被姜岁欢这手恶人先告状气得失去了理智,抬手就要抽姜岁欢巴掌。

这个丧门星,必须狠狠教训一顿。

手臂刚刚有了动作,就被阿忍当胸一脚踹飞了出去。

与骂街成瘾的九儿相比,阿忍才是武力方面的狠角色。

“敢动小姐一根头发,你也配!”

将军如何?

未来太子又如何?

日后的九五至尊更如何?

小姐面前,皆是蝼蚁。

秦淮景没想到阿忍的腿功这么厉害。

毫无防备下,竟被踹得向后连退数步。

萧令仪大又惊又怒。

“淮景,你没事吧?都愣着干什么?你们主子被人伤了,伤他之人,今日必须死。”

秦淮景的随从们这才从吃瓜的状态中醒过神。

“唰!”

二十余人齐齐拔刀。

楼上看戏的楼殿微微皱眉。

“秦淮景要是为了外面的女子在这么多人面前伤害发妻,他太子的位置就别想坐了。”

凤西爵笑了,然而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蠢货最近愈发的膨胀。”

寺院门前的气氛陷入紧张,仿佛下一刻便会血花四溅。

楼殿请示:“主子,要不要命人出面阻拦?”

凤西爵抬手制止,“看戏。”

直觉告诉他,秦淮景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妻子,并非是寻常普通人。

姜岁欢也用事实给了众人答案。

她无惧无畏,无喜无怒,只温声细语地问秦淮景,“今日,你要在伽蓝寺门口杀了我么?”

有那么一瞬,秦淮景还真想杀了她。

这女人初到京城,就给他带来这么多麻烦。

这样的女子,留着也是后患无穷。

可看到姜岁欢那张清丽绝美的容颜时,心中又生出丝丝恻隐。

如此尤物,杀了可惜。

何况他现在身份敏感,立储的旨意一天没下,他都不是尊贵的太子。

这个节骨眼,万万不可再生事端。

借着萧令仪手臂的力道勉强起身,他朝随从们做了一个放刀的手势。

“夫妻一场,我没你想得那么绝情。”

萧令仪刚要开口,就被秦淮景用眼神压了回去。

仿佛在提醒对方,真在大庭广众下杀了发妻,两人的名声就都臭了。

萧令仪虽心有不甘,还是顺了秦淮景的意。

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姜岁欢心中一阵冷笑。

“既如此,便多谢夫君不杀之恩。”

留下意味深长的笑容,姜岁欢毫不留恋地带着阿忍和九儿上了马车。

今天这场戏,是她送给秦淮景和萧令仪的见面大礼。

别人玩得开不开心她不清楚,反正她玩得很开心。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躲在暗处盯着自己。

掀开车帘,姜岁欢目光精准的朝某个地方看过去。

正是福满楼三楼的窗口。

她掀帘的速度快到让凤西爵猝不及防。

两人一个楼上,一个车内,目光紧紧交织到一起。

看戏时,姜岁欢的帽兜全程遮着面孔,凤西爵看得并不真切。

当她坐进马车时,帽兜已经摘了下去,五官样貌就这样闯进凤西爵的视线。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肌肤胜雪,精致如画,美得仿佛能夺人心魄。

明明娇气得如同一只猫儿,看人的眼神却犀利如刀。

这张脸……

是她!

是她吗?

凤西爵想进一步看清姜岁欢的容貌时,车帘已经放了下去。

直到马车消失得不见了踪影,凤西爵才问楼殿,“你方才说秦淮景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楼殿片刻不敢怠慢,“姜岁欢。”

凤西爵微微敛眉,“确定姓姜?”

楼殿:“万分确定。”

凤西爵:“细查此人。”

楼殿迷惑,“查秦淮景的妻子?”

凤西爵送了他一记冰冷的眼神。

仿佛在问,你对我的命令有什么质疑?

楼殿连忙应声:“属下接令。”

一只飞镖直奔凤西爵面门,往窗口的方向射过来。

“主子小心。”

飞镖即将穿透凤西爵右瞳时,被楼殿用双指精准夹住。

与此同时,八名隐于暗处的影卫,朝飞镖袭来的方向追捕过去。

再看凤西爵,维持着负手而立的挺拔站姿,面沉似水,稳如泰山。

“近日的刺杀手段越来越低劣。”

转身离开时,留给楼殿三个字:“抓活的。”

马车在风雪中一路前行。

阿忍坐在前面赶车。

车厢内,姜岁欢抱着余温渐散的汤婆子陷入沉思。

九儿坐在一旁骂骂咧咧。

“我就奇怪姓秦的为何这么急着贬小姐为妾,竟是外面那贱人的肚子里有了孽种。”

“小姐,你今日这出戏唱得可真是精彩。”

“一个是被内定的太子,一个是被内定的女侯,却在伽蓝寺门前丢了这么大的丑。”

“奴婢几乎可以预想,经过老百姓口口相传,这二位的名声一定会臭大街。”

“虽然这场戏唱得是很好,可我这心里还是不平衡。”

“就萧令仪这种货色,也配成为第一女侯?听说因为她立的大功,朝廷还要赏赐给她万两黄金,那可是万两黄金啊。”

瞥见姜岁欢神游太虚,九儿不明所以地问:“小姐,你怎么一脸心事重重?”

回过神的姜岁欢:“想起一些儿时的事情。”

初到京城就遇到一位老熟人,勾起诸多旧时回忆。

从那人的穿着和气场不难看出,应在京城占得一席之地。

只不知日后会不会站到她敌对的位置。

“阿忍。”

车帘外传来阿忍的回应:“小姐吩咐。”

“去查一个人。”

“查谁?”

仔细想了想,姜岁欢报出一个人名:“凤西爵!”

那人应该叫这个名字吧。

多年未见,曾经的记忆早已模糊,只唯留年少时那一丁点印象。

离开伽蓝寺,主仆三人并没有急着赶回秦家。

作为姜岁欢要应对的主战场之一,她要提前熟知京城的路线。

今日大雪,路上行人并不多,只有街道两旁的店铺还在这大雪的天气里坚持营业。

午时将近,主仆三人寻了一家饭庄用饭。

吃饱喝足,又在几个主城道上逛了逛。

等三人回去时,天色擦黑,雪也停了。

圣上的旨意一天不下,秦淮景就不是正式的太子。

不是太子,便没资格搬进太子府。

虽然秦淮景还不是太子,也并非一介白丁。

他与萧令仪率将士逼得南楚大军退出边境。

因功勋卓越,一路从昭武尉升至从四品宣威将军。

落脚京城后,朝廷将位于棋盘街街尾的一幢三进三出的大宅院,赏给秦淮景暂居。

正门口的牌匾处挂着“将军府”三个字。

刚进府门,姜岁欢就被陶管家告知,老夫人请她过去一趟。

与阿忍和九儿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露出一抹心照不宣。

想必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

正厅内坐着四个人。

秦淮景竟然也在其列。

他脸臭臭的,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你还知道回来?”

秦淮景语气很差。

好不容易哄好萧令仪,火急火燎赶回秦府,想狠狠给姜岁欢一顿教训。

却左等右等不见人影,让一大家子坐在这里干瞪眼。

这个女人,让他越来越失望。

姜岁欢并没有理会秦淮景的臭脸,解下斗篷递给九儿,看向居于首位的中年妇人。

“陶管家说,婆婆有要事找我相谈。”

虽然锦衣加身,有发饰点缀,秦淮景的母亲大朱氏还是呈现出了满脸的病态。

略懂些医理的人都知道,底子坏了,吃多少补品都无济于事。

看到姜岁欢带着一身冷气进门,大朱氏露出一脸还算和善的笑容。

“岁欢,听说你早早就出了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姜岁欢不疾不徐地走向座椅,轻提裙摆,端坐下去。

“今日初一,起早去伽蓝寺上了炷香,又在京城四处逛了逛,便回得晚些。”

“知道初一十五给佛祖烧香,就该将规矩二字牢记心间。婆婆还没开口赐座,哪有主动坐下的道理?”

说出此言的,是大朱氏的妹妹小朱氏。

半年前,小朱氏夫家所住的县城遭遇一场罕见的洪涝。

那场天灾,导致不少百姓丧命失踪。

小朱氏和女儿方梨九死一生,一路要饭要到了奉安,投奔到姐姐门下赖着不走。

大朱氏右手边的便是方梨,秦淮景的表妹。

模样长得还算周正,就是生了一双不太讨喜的吊角眼,看人时总带着讥俏和嘲讽。

她一旁煽风点火,“依我看,嫂嫂这是提前适应太子妃的身份呢。是吧,表哥?”

秦淮景脸色越来越阴郁。

太子妃?凭她也配!

眼看这母女二人越说越不像话,大朱氏斥责:

“岁欢并非不懂规矩的孩子,许是出门一趟累着了,何况都是一家人。你做长辈的,不要在这些小事上与岁欢计较。”

复又说道:“岁欢,你姨母和表妹都是直性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不必挂怀。”

小朱氏白眼一翻,对姐姐两面三刀的行为很是不屑。

姜岁欢与两个婢女进门之前,她还义愤填膺的说,儿媳越来越不懂规矩,初到京城,便顶着风雪往外跑,分明没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这会儿倒是装起了好人。

姜岁欢端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热茶。

无视大朱氏和秦淮景等人注视的目光,手握茶杯,轻轻啜饮。

直到热茶下肚,胃里有了丝丝暖意,才耐着性子看向众人。

“只要不触犯到我的利益,该给的脸面我会给的。”

小幅度地打了个呵欠,姜岁欢毫不介意在外人面前释放强势。

“奔波一天,有些乏了,婆婆有话不妨直说。”

言下之意,别再说废话浪费我时间。

秦淮景心气儿不顺地拔高嗓门,“这就是你为人妻,为人媳该有的规矩?”

姜岁欢面露一丝嘲弄,“不如你来教教我规矩。”

说话的声音虽轻轻柔柔,却字字珠玑,带着挑衅。

秦淮景本就憋了一肚子邪火,见姜岁欢这么不识好歹,想教训她的欲望已经达到最高点。

腾地起身,眼中迸出浓浓的杀意。

阿忍右手按在腰间的位置。

那里藏着一柄短刃,很有一种谁敢轻举妄动,便送他们下地狱的架式。

这种一触即发的危机感,让屋内气氛变得诡异。

小朱氏和方梨巴不得这二人赶紧撕起来。

秦淮景心中积怨,杀气腾腾。

姜岁欢如僧坐定,稳如泰山。

大朱氏当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让夫妻二人发生龃龉。

“淮景,切莫因为寻常琐事,伤了你们夫妻的和气。”

从婆婆的角度来评判,她对姜岁欢这个儿媳还算满意。

除了出身过于低微,其它方面挑不出错处。

不但替淮景照顾她这个多病的婆婆。

连投奔她而来的小朱氏和方梨,也在她的帮助下有了安身之所。

得知淮景受陛下抬爱,大朱氏内心是骄傲的。

高兴的同时,也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

昨日,淮景将他与萧令仪的事情如实告知。

也向她坦白,无论姜岁欢做得有多到位,都不可能将正妻的位置留给她。

大晋朝的未来国母,绝不可以是商户出身。

想到儿子面临的难处,大朱氏狠了狠心。

“岁欢,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嫁给淮景这小二年光景,该做的,不该做的,你无一不做得面面俱到。”

“作为婆婆,我对你自是一万个满意。”

“可淮景的身份今非昔比,不久的将来,他是要做皇帝的。”

“为了淮景的名声着想,希望你大度一些,将正妻的位置让出来。”

避免姜岁欢被惹急眼,大朱氏又接着说:“婆媳一场,我当然不会委屈了你。我已经与淮景商议过,会许你一个贵妾的身份。”

“等淮景成为大晋太子,你是太子侧妃。待淮景将来登上皇位,你便是当之无愧的贵妃。”

大朱氏觉得,姜岁欢攀上这样的高枝,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敢出言拒绝,就是她胃口太大,不识好歹。

小朱氏笑道:“岁欢,可要谢谢你婆母对你的一番心意。”

“按常理讲,你的出身,莫说坐上贵妃之位,即便日后入宫选秀,恐怕也没有那个资格。”

方梨酸溜溜地说:“嫂嫂的命可真好,嫁入夫家不到两年,就要飞上枝头做凤凰。”

姜岁欢从腕间取下佛珠,一颗一颗在指尖盘着。

“爹娘生前给我的教诲言犹在耳,他们的女儿待日后嫁人,只能为妻,绝不做妾。”

方梨夸张的提高了嗓音,“你一个商户女,难道还觊觎皇后的位置?”

姜岁欢霸气地与方梨对视。

“我是秦淮景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他若为帝,我为何不能与他并肩?”

秦淮景嗤笑道:“你什么身份,也敢说出与我并肩?”

姜岁欢眉眼带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看来婆婆叫我来此,是伙同一大家子给我这个儿媳难堪呢。”

小朱氏煽风点火,“淮景心心念念要娶的正妻,是第一女侯萧令仪。”

小朱氏的话,换来九儿一声冷笑。

“你笑什么?”

九儿最看不惯小朱氏和方梨那张市侩的嘴脸。

从前在奉安,母女二人还有所收敛。

眼下才到了京城几日,脸变得简直比翻书还快。

“表夫人是不是忘了,当日不是小姐收留,你和表小姐已经无家可归。”

“现在你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嘴里吃的,方方面面每一样花销,哪个不是小姐出的。”

“小姐对你们千好万好,不求你们感恩戴德,也别这么猴急的落井下石吧。”

小朱氏重拍桌案,“你一个婢女,哪来的底气在主子面前说这种话?”

九儿回怼:“表夫人方才是问我为何发笑,我如实回答,错在何处?”

“你……”

方梨见不得母亲被压制,便将矛头转向姜岁欢。

“嫂嫂连身边的奴才都管教不好,日后如何胜任那至高的位置?也难怪表哥一门心思要将萧家女将娶为正妻。”

方梨处处针对姜岁欢,盖因年少时便心仪表哥秦淮景。

奈何岁月蹉跎,待她到了出嫁的年纪,表哥已经娶了她人。

如果秦淮景还是从前那个家道中落的皇室宗亲,方梨未必有那么大的心理落差。

得知对方不久后将成为世间最尊贵的男子,才意识到她与皇后的位置失之交臂。

不理会小朱氏和方梨的挑衅,姜岁欢出其不意问向秦淮景。

“为了萧令仪与她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你是不是非要将我逼入绝境。”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齐齐变脸。

什么?萧令仪有了孩子?

反应最大的当属大朱氏。

“淮景,她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大朱氏并不反对儿子另娶,也对未来儿媳即将被封为第一女侯倍感荣幸,却不代表她能接受儿子的妻子还没进门便失了贞洁。

传扬出去,秦家的脸往哪放?

她家淮景,可是有皇位要继承的。

秦淮景没想到姜岁欢敢将此事公之于众,对她的不满愈加升华。

“姜岁欢,你休在这里胡言乱语。”

萧令仪是他此生挚爱,绝不容忍心爱之人嫁过来前名声受辱。

姜岁欢一下一下地捻动着佛珠。

“堵我的嘴轻而易举,堵伽蓝寺门前香客的嘴可有些难度。”

大朱氏没听懂她话中含义,小朱氏却听懂了。

“所以你当着外人的面,把萧令仪怀孕的事情放出去了?”

小朱氏脸上故作惊讶,心底却乐开了花。

好好好,萧令仪的名声毁了,她家梨儿说不定可以捡漏。

大朱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顿时对姜岁欢恶感横生。

“你怎能在外损毁夫君的脸面?”

眼看大朱氏越来越不掩饰眼底的恶意,姜岁欢渐渐止了盘佛珠的动作。

“婆婆对我发难时,怎么不问问那萧令仪对我做了什么?”

“今日上午刚出庙门,就被她拦住去路举鞭相向。”

“我并不清楚她身份来历,耐着性子与她理论,还劝她多行善事,为腹中孩儿多积阴德。”

“婆婆也知晓我略通医理,有孕没孕一看便知。”

“哪曾想我一番好意提醒,对方竟变本加厉要置我于死地。”

“生死关头夫君出现,我以为他是为救我而来,结果是我天真了。”

“夫君要救的哪里是我,而是同对方联手羞辱于我。”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夫君不但在外面有了女人,就连孩子都怀上了。”

秦淮景喝斥:“闭嘴!”

姜岁欢反问:“你扯着喉咙让我闭嘴,怎么不让姓萧的闭嘴?”

“但凡她忍耐几日,待你编排个借口把我休了,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带着崽子嫁入秦家。”

“谁料她那么沉不住气,我这个正妻还没退位,便急吼吼来我面前找存在感。”

“咱们大晋朝这第一女侯,可真是呵呵。”

秦淮景气得抬手就要抽她耳光。

这一次不用阿忍阻拦,姜岁欢握住他的手腕,笑容轻蔑。

“想用暴力解决问题,在我面前是行不通的。”

手腕被握住的秦淮景心头一惊。

是他的错觉吗?

这小女人表面看着文文弱弱,力气却大得他招架不住。

骨头被捏到的地方,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再看她脸不红,气不喘,就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姜岁欢,你松手。”

战场上杀敌无数的秦淮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连一个小女人都对付不了。

姜岁欢果然很听话的松了手,不过松手前,反手抽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看似不重,凌厉的掌风却抽得秦淮景嘴角出血,脸颊也瞬间肿胀起来。

大朱氏和小朱氏都惊呆了。

小白兔一样的姜岁欢,竟然也会出手打人?

方梨尖声道:“姜岁欢,你怎么敢动手打我表哥?”

姜岁欢从九儿手中接过丝帕,擦了擦掌心并不存在的脏污,软声细语地说:

“不好意思,本能反应。”

抬手摸了摸秦淮景被抽得红肿的脸,姜岁欢故作一脸心疼。

“很痛吧,我其实也不忍对你动粗,谁让你做了让我生气的事情主动讨打。”

“记得下次学乖点,别不识好歹的惹我发火。我的火气,你这小身板可承受不住。”

摸完秦淮景的脸,再次用帕子擦了擦手。

擦完,还一脸嫌弃地将帕子丢了出去。

一系列反人类操作,惊呆屋内每一个人。

阿忍和九儿毫不意外小姐会有这样的举动。

在秦府装了一年零八个月的小娇妻,小姐似乎有些腻了。

秦淮景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刚刚那一掌,抽他得大牙都松动了。

可他明明没看到姜岁欢下手的时候有多用力。

所以她是怎么做到的?

大朱氏难以接受这样的局面,“姜岁欢,你知不知道忤逆夫君,是要被休出家门的?”

事已至此,姜岁欢也懒得再与这些人演戏。

“即便我不忤逆夫君,秦家似乎也容不下我。一个两个都逼我离开,倒不如谈谈和离事宜。”

姿态闲适地坐回原位,指尖又捻起那串佛珠,说话的声音也轻轻柔柔。

“逼我给萧令仪和她腹中的孩子腾地方也不是完全没得谈。”

“只要如数归还我这两年在秦家的每一分花销,正妻的位置,我立刻奉还。”

小朱氏夸张的大喊:“归还所有的花销?你在做什么美梦?”

姜岁欢嗤笑,“请姨母吃大户的嘴脸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好吗。”

“你打听打听,我与秦淮景成亲时,他家里穷成什么样子?”

“外人只以为我一个商户女嫁给皇室宗亲是高攀了,没想到皇家也有穷亲戚。”

“也不想想,与秦淮景成亲的这些时日,我为秦家付出了多少。”

“修葺宅院不要银子?家仆发饷不要银子?婆婆的参汤补药不要银子?”

转而又看向小朱氏和方梨。

“投奔秦家这半年来,姨母和表妹也没少从我的账上买绫罗绸缎的珠钗首饰吧?”

“以上账目皆是小数,最烧钱的当属秦淮景一连数次派下属回奉安向我索要的银票。”

“整整七万两,我从未过问花在何处。”

七万两?

小朱氏和方梨同时倒吸一口气。

没想到姜岁欢这个不起眼的商户女,资本居然这么雄厚。

秦淮景一阵面红耳赤,下意识地解释道:“那些银子都用在购买粮草和治疗残兵上面了。”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说。

苦追萧令仪的那段时日,没少往对方身上砸银子。

边境虽是苦寒之地,也有不怕死的商贩刀口舔血,售卖一些奇珍异宝。

仅是东海夜明珠,就送了不止七颗出去。

那玩意又贵又奢侈,秦淮景肯定买不起。

不过他有一个予取予求且从不过问他将银子花在何处的妻子。

姜岁欢的钱,起初他花得很有压力。

花着花着,也就变得理所当然。

瞥见他眼底藏着心虚,姜岁欢识破不揭破。

“银子花在哪里是你的自由,毕竟夫妻一体,在我的观念中,我的就是你的。”

“我也曾天真的以为,你的同样也是我的。然而事实却向我证明,我的真心喂了狗。”

“一手供养出来的夫君在平步青云后,只想与别的女人共享荣华。”

“既然强扭的瓜不甜,我还你自由,成全你们也便是了。”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欠我的,一文钱也不能少。”

话落,姜岁欢冲九儿使了个眼色。

九儿取出账本,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嫁入秦家的这两年,除去小姐自身的开销。花在老夫人,表夫人,表小姐,以及远在边境将军身上的,共计白银九万八千两。”

九万八千两,对许多豪门大户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怎么可能还得起?

大朱氏两眼一黑,险些一头摔过去。

小朱氏和方梨也没想到姜岁欢狮子大开口,竟然索赔这么多银子。

秦淮景被气得胸口一阵起伏。

“你……”

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尊,却发现所有的辩解在事实面前都是笑话。

姜岁欢没兴趣听秦淮景多说废话。

翩然起身,从九儿臂弯中接过斗篷,慢条斯理地披在肩上。

“九万八千两给萧令仪和她腹中孩儿一个名分,对大晋朝这位女侯来说,再值不过。”

戏谑地瞟了秦淮景一眼,姜岁欢唇边挂着讥讽的笑。

“孕期的肚子一天一个样,别等她大腹便便,再八抬大轿娶她进门。”

“所以,留给你的时间所剩无几,尽快拿银子来赎自由。”

不给秦淮景回嘴的机会,姜岁欢又追加一句。

“良心给你一句提醒,别妄想用一封休书搞定此事。”

“我姜岁欢对秦家只有功,并无过。”

“按照晋朝现有的律法,妻子无过的情况下,夫家无权出具休书。”

“听清楚,你的考虑时间只有七天。”

“七天后如果等不来你的答案,我自会帮你做出选择。”

离开前,又笑眯眯地提醒众人。

“伽蓝寺香火很旺,门口看热闹的不计其数。”

“萧令仪故意在我面前闹了一出,以至于半数百姓都知道我姜岁欢是大晋朝未来的太子妃。”

“这个节骨眼要是传出我暴毙的消息,不知立储的旨意会不会因此无限期延长。”

留下一道清脆的笑声,姜岁欢带着阿忍和九儿信步离开。

嫁进秦家这段时日,姜岁欢展现给外面的人设是抄经念佛,不争不抢。

凡是用银子能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配被称为难题。

许是乖巧听话又好拿捏的人设立得太成功,秦家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习惯性的把她当成一只软面团儿。

只有九儿和阿忍门儿清,小姐哪里是什么面团儿?

不过是伪装的面具戴得太久,一时忘了摘掉罢了。

大朱氏气得七窍生烟。

“孽障!真是孽障!没想到这刁妇外表柔柔弱弱,竟生了一肚子蛇蝎心肠。”

之前那两年,她可真是看走眼了。

小朱氏自然不错过这个拱火的机会。

“姐姐,我早说过,你这儿媳就不是省油的灯。”

方梨凑到秦淮景身边。

“表哥,你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绝不能让一个小女人拿捏住。”

秦淮景此刻恨不得活剥了姜岁欢,可理智告诉他,绝不能这么做。

立储的旨意一天没下,变数随时都会发生。

有些事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一桶热水,泡去姜岁欢满身寒气。

沐浴过后,她穿着一件绸制单衣,赤着脚坐在梳妆台前,用丝帕擦拭着几块牌位。

帕子没有遮住的地方,若隐若现露出一个“白”字。

雪团儿一如既往地趴在姜岁欢身边,抱成个球,睡得正香。

推门而入的九儿脸色大变,捧着干净的浴巾一路小跑过来。

“小姐,你是一点也没把我的嘱咐当一回事。”

急忙为她披了件外袍,又往姜岁欢脚上套了一双袜子。

“说好不再糟践身体,才一错眼,就给我阳奉阴违,天天喝药的日子你还没过够?”

姜岁欢认真清理着牌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仇还没报呢,我怎么敢糟践自己的身体。”

九儿擦着她的湿发,“这些牌位都很干净,小姐,你不必每晚都拿出来擦拭。”

姜岁欢固执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要擦。他们的尸骨还没找到,我这个当女儿和妹妹的,总要为父母和兄长们做些什么。”

九儿眼圈骤然一红,“侯爷,夫人,世子,二爷和三爷还有四爷若看到小姐这般模样,定要骂你不懂得爱惜自己。”

“我倒希望他们来骂我。”

一滴泪落在牌位上面,姜岁欢忙不迭将泪渍擦干。

九儿看得心中一阵揪痛。

小姐今年也才十七岁,却承受了不该她这个年纪承受的痛苦。

同一时间,秦淮景的院子里,作为他身边的第一谋士,墨谦一脸的苦不堪言。

“将军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能由着萧令仪去伽蓝寺门前闹这一出?”

“你二人率领六万大军将南楚铁骑击退回老巢,这本是普天同庆的喜事。”

“只要安心等待陛下封赏,无论皇储还是女侯的光环,不日后便降到你们头上。”

“偏在这个节骨眼,萧令仪去伽蓝寺门前招惹少夫人,此举实在不够明智。”

墨谦与萧令仪和姜岁欢都打过交道。

前者是战场女神,杀敌无数,保卫河山。

后者是深宅妇人,乖巧安静,足不出户。

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位女子,却因为同一个男人有了交集,还结下这样一段孽缘。

秦淮景此刻的心情也很糟糕。

“令仪事后与我说了,她并非主动招惹姜岁欢,只是善意提醒她,莫向佛祖乞求不属于她的荣耀与尊贵。”

“没想到姜岁欢口无遮拦,众目睽睽下揭穿她腹中已有身孕。”

“令仪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在沙场上嚣张惯了,见不得有人污她名声。”

“情急之下,才朝那贱人挥鞭相向。”

秦淮景最后悔的,就是没提早下手送姜岁欢上路。

两人成亲直到现在,见了也不过两三面。

印象中的姜岁欢,娇弱得连一只蚂蚁都捏不死。

母亲也多次在信中提及,姜岁欢脾气如同面团儿,随意拿捏,从不反抗。

以为贬妻为妾这种事情提上一嘴,她就会听之任之随意发落。

没想到她面团儿的性子竟是装的。

早知如此,与母亲来京的路上就该把她解决掉。

用贱人来形容自己的发妻,听得墨谦眉头微皱。

“将军别忘了,你当日在奉安求娶姜氏为妻,盖因那道士给出的断言。万凰之王,贵不可攀。”

经墨谦提醒,秦淮景恍然想到两年前发生过的那些事。

那个时候,他与久病成疾的母亲在奉安城过着朝不保夕的穷日子。

幸亏父亲生前留下几件骨董,每隔一年半载,便送到当铺当些银钱。

换来的银子,勉强够他们母子和几名家仆在奉安的老宅子里艰难度日。

秦淮景从小就知道京城坐北朝南的那位爷,是与他有直系血缘的七皇叔。

虽然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却一天富贵日子都没享受过。

只因他父亲懦弱胆小,活着的时候不争不抢,连王位都没换来一个。

胆小怕事也就罢了,还是不折不扣的短命鬼。

二十岁不到便一命呜呼,留下毫无生存能力的孤儿寡母。

秦淮景跌跌撞撞活到今天这把年纪,无异于是老天赏饭。

两年前,途经某个算命摊子,偶然听见算命道士给一个头戴面纱的姑娘批八字。

说她是万凰之王,贵不可攀,未来的人生必然璀璨。

秦淮景只以为道士为了骗钱才说这些拜年话。

直到一阵风吹开了那姑娘的面纱,他一颗心瞬间沦陷。

简简单单的一个美字,难以形容那女子的优秀。

她如晨露,晶莹剔透。又似彩霞,绚丽多姿。

那一刻,心都是颤的。

事后从旁人口中偶然得知,道士并非江湖骗子,帮许多人批的命理都应了验。

秦淮景于是动了妄念。

几经打听,得知那姑娘名叫姜岁欢,是奉安城首富姜庭川的独生女。

彼时姜庭川与发妻因患重疾双双离世。

偌大的姜家,只留姜岁欢守着万贯家财待字闺中。

他请媒婆上门提亲,本以为会被严词拒绝,未曾想对方竟然爽快答应。

忆起当初那段过往,秦淮景也分不清,娶姜岁欢的最终目的,图的究竟是道士口中的那句万凰之王,还是她张无人能及的绝色姿容。

也许过去的某一个时刻,他对姜岁欢也曾动过真心吧。

思绪回笼,秦淮景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

“墨谦,纵观前局,娶萧令仪为妻才是我的首要选择。”

“两年前她与南楚战神慕容珂那封神一战,不但奠定了她在大晋的地位,陛下还要将十万大军的指挥权交予她手。”

“此次我与她联手将南楚负隅顽抗的残兵旧将击回老巢,换来朝廷至少五年休生养息。”

“陛下高兴,大臣高兴,不必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也高兴。”

“钦天监已为萧令仪拟好封号,长乐侯,也是我大晋的第一女侯。”

“封侯后,她即刻接管十万大军,背景实力岂容小觑。”

“娶了她,不但与她共享殊荣,她接管的十万大军也会在日后成为我的助力。”

“至于算命道士的那番断言,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嫁我为妻,姜岁欢才有机会荣登凰位。如若不然,她也只是奉安城中的一介孤女罢了。”

秦淮景不是嫡出的皇子,无论根基还是人脉,都脆弱得几乎不值一提。

他很需要萧令仪这样强悍的女子从旁辅佐。

只有绝对的权势,才能助他坐稳皇位。

所以,姜岁欢势必要成为他上位路上的一枚弃子。

墨谦蹙眉,“陛下的旨意迟迟不下,我总担心事情有变。”

秦淮景笑得很自负,“除非陛下找到比我更合适的皇位继承人,否则太子之位,非我莫属。”

他能得陛下另眼垂青,简单又清白的家世背景被画了重点。

府中只有一位寡母,与朝中大臣也没那么多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

这么好拿捏的一枚棋子,陛下用得也放心顺手。

何况陛下身患重疾,说不定哪天就驾崩离世。

他不急着颁下圣旨,大臣们自会在早朝上逼着陛下做出决定。

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因此,那位置必然是他囊中之物。

墨谦似乎被他说服了。

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劝道:

“眼下是立储的关键节点,还请将军以大局为重,切莫让身边人再生事端。”

秦淮景最终还是听了劝。

入夜时分,带着礼物敲开了姜岁欢的院门。

看到秦淮景不请自来,九儿的态度很不友善。

“这个时辰,未来太子爷怎么没在挚爱身边陪她养胎?”

若是从前,秦淮景一定会当场翻脸。

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又将火气压了下去。

“姜岁欢呢,我有事找她。”

九儿回得很不客气,“小姐睡了。”

朝窗子的方向看去一眼,秦淮景皱眉,“灯还亮着,何必撒谎?”

九儿正要呛上几句,房门却在这时拉开。

姜岁欢披着厚厚的斗篷立于门前,怀中抱着胖乎乎的雪团儿。

每走一步,雪团儿颈间的铃铛便发出声响,仿佛在寂静的雪夜奏出乐章。

秦淮景下意识地朝姜岁欢望去。

依旧是那副娇弱的模样,俏脸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愈加瓷白细腻。

回想两人成亲那日,还来不及进喜房揭新娘盖头,就接到命令去太虚山剿匪。

秦淮景也没想到,他在奉安衙门只挂了个虚差,怎么会接到剿匪的调令?

当时的想法也很简单,大男人志在四方,不能为了儿女私情囿于后宅。

何况这又是上峰调令,违命者恐怕差事不保。

那次剿匪,耗时整整两个月。

因表现优异,被提拔为昭武尉。

正逢那时南楚作乱,他所在的军队与萧令仪率领的军队结为联盟。

两人便是在那时擦出了火花,相识,相知,直到相爱。

秦淮景并不后悔将真心给了萧令仪。

却有些遗憾,与姜岁欢成亲当晚,没能来得及与她圆房。

若两人有了夫妻之实,这女人哪还敢提出和离这种荒谬的要求。

“秦将军,这个时辰来我院中有何贵干?”

秦淮景听得眉头一跳。

“你我之间这样称呼,未免过于疏远了。”

姜岁欢揉了揉雪团儿的耳朵,“我这人最大的优点,便是记性好。”

秦淮景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伽蓝寺门前,他在气头上不准她唤他夫君,未曾想被她记到了现在。

秦淮景只把姜岁欢当成是闹脾气的小女人,眼底浮出一丝笑意。

“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说话做事没能顾虑到你的感受。”

“后来想想,外人面前让你没脸,实在是为夫考虑不周。”

“这不,我专程过来向你道歉。”

举起手中纸袋子,秦淮景脸上露出讨好之色。

“记得你很喜欢吃桂花糕,尝尝京城的味道与奉安那边有何不同。”

说着便要抬脚进门,被九儿一手拦在院门外。

“站住!挺大个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有别?”

“这月黑风高的,贸然往姑娘家的院子里闯,污了她的名声怎么办?”

秦淮景没想到九儿敢拦他的去路,对这个没眼色的婢女愈发的不待见。

“我进自家妻子的院门,污了谁的名?”

九儿翻他一个白眼。

“我怎么记得你认定的妻子名字叫做萧令仪呢?”

说完,故做惊讶地拍拍额头。

“瞧奴婢这记性,差点忘了萧令仪还没被你抬进府门。”

“莫说是妻,她现在啊,连个妾都不是呢。”

“赶紧回去凑钱吧,只要凑足九万八千两,就可以还清我家小姐的债务,再风风光光把你心爱的女人娶进家门。”

“这件事赶早不赶晚,晚了,嫡长子可就要变成私生子啦。”

秦淮景觉得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这贱婢,丝毫没把他的权威放在眼中,字里行间处处透着阴阳怪气。

待他日后登基称帝,第一个就要活活剐了这个九儿。

心底虽然憋着闷气,面上却不显露半分。

“岁欢,我诚心诚意向你赔不是,希望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让你守了近两年的活寡,是我这个夫君做的不够到位。”

“今日来,要还你一个完整的新婚夜,也让你名正言顺成为我的女人。”

只有尽快办了她,才能打消她和离的念头。

九儿听得火冒三丈。

连这么恶心人的话也说得出口,他究竟是怎么敢的啊?

姜岁欢看秦淮景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你可能对我的脾气不甚了解,没关系,现在说给你听也是一样。”

“我这个人,洁癖很重。”

“属于我的,只能归我一人所有。”

“从萧令仪被你搞大肚子的那一刻,便意味着你已经脏了。”

“脏掉的东西,我不会要。”

“你嫌我脏?”秦淮景觉得他尊严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姜岁欢问得理直气壮,“你不脏吗?”

秦淮景很难再压住心底的火气,“从古至今,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

姜岁欢:“从古至今,哪个男人逼妻为妾?”

“强词夺理!”

“你还不配。”

“惹怒夫君,于你而言没有好处。”

“夫君?我眼中的你,不久后将沦为弃夫。”

秦淮景火气噌噌的。

“姜岁欢,没想到你真面目竟然这么可怕。”

姜岁欢扒了扒雪团儿脖子上的小金铃铛。

伴着叮叮咚咚的脆响,她坏笑着问:“吓到你了吗?”

秦淮景:“……”

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像个恶魔是怎么回事?

怼得差不多,姜岁欢冲九儿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憋了一肚子怒火的九儿等的就是这道命令。

不给秦淮景发怒的机会,用力一推,将这讨厌的男人推出院门。

“走你!”

砰地一声,两道院门在重重合上。

没好气地冲着院门的方向啐了一口,“臭不要脸。”

回到屋内,九儿还在骂骂咧咧。

“姓秦的竟然这么无耻,还有脸过来找你圆房,他怎么不找他太奶圆呢?”

已坐回书案前书写地藏经的姜岁欢很是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太奶已是做古之人,且近亲之间也不能圆房。”

声音娇软,语气平顺,秦淮景方才那番作死的行为,并没有影响她抄经的节奏。

“我都快被气死了,小姐还有心情开玩笑?咱就是说,这亲当初就非得结么?”

姜岁欢边写字边说:

“我与他有一段天定的孽缘,执意避开恐后患无穷。”

“且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在可以京城立足,又不会被太多狂蜂浪蝶纠缠的合理身份。”

九儿听得一阵无语。

小姐做事的套路从来都让人琢磨不透。

然而结果却是她想要的。

小姐容貌生得妖孽,她这张脸,无论生在什么门第,麻烦都会接踵而至。

真应了那句话,自古美人多薄命。

所以先成亲,再合离,顶着失婚妇人的身份,会劝退很多人。

同时还能解决她与秦淮景被上天注定的一段孽缘。

可想到秦淮景的所作所为,九儿还是很难甘心。

“莫非姓秦的与姓萧的才是天赐良配?”

问完之后又很快后悔。

“我忘了小姐答应过师父三年之内不窃天机。”

这时,阿忍带着满身风霜敲门而入。

九儿连忙倒了杯茶,“出去这么久,快喝杯热茶暖暖胃。”

阿忍一口干了杯中的茶水,对姜岁欢说:“那人是长公主之子祈郡王。”

“受封皇城司总指挥使,不受任何部门管制,直接听令圣上差遣,权势大到无法估量。”

九儿听得一头雾水,“你莫名其妙说一堆有的没的,此人是谁?”

阿忍报出一个名字,“凤西爵。”

九儿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只记得小姐让阿忍去查对方的身份。

小姐轻易不查什么人。

一旦查了,就说明这个人的存在不容小觑。

“皇城司是个什么地方?”

阿忍回得也很干脆:“干脏活,抓细作,捕贪官,是朝廷设立的特殊部门,也培养了一支特殊力量。”

“皇城司选拔的侍卫,个个功夫卓越,不徇私情,对皇亲国戚也一视同仁。”

“尤其是皇城司的最高执行者凤西爵,在京城有活阎王之称。”

“据传此人手段残忍,办差的时候六亲不认。”

“满朝文武及后宫妃嫔无不对他心生忌惮,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麻烦人物。”

九儿啧舌,“听着不太好相处的样子。小姐,这个人会不会阻碍咱们接下来的计划?”

姜岁欢很难给出笃定的答案。

太多年不见,还能想起那人的名字,是因为她的记忆力超乎正常人。

当年,他只是未及弱冠的小小少年,十三?十四?还是十五?

时光荏苒,那人已从弱冠少年变成了青年。

气场也比记忆中变得陌生又冷峻。

会不会阻碍她接下来的计划,不好说,真的不好说。

“我与他至少六年未见。六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包括声音,容貌,以及形体身高方面的差异。”

“便意味着,我能认出他,他不一定会认出我。”

“就算日后避免不了在某个场合打照面,躲着便是,他总不至于欺负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也许?也许吧。

那位是出了名的脾气坏,爱记仇,整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她当年就领教过好几次。

没想到事隔六年,又遇到了那个冤家,还是在京城,她接下来要搞事情的战场。

烦!

九儿嗅出一丝不寻常。

“小姐,是不是我想多了,总觉得你很忌惮此人。”

姜岁欢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着地藏经。

“没认出来怎么都好说,认出来了,麻烦怕是不可避免。”

“为何?”

沉吟半晌,姜岁欢说:“六年前,为了躲开某些事情,我把他当成筹码给卖了。”

九儿和阿忍双双震惊,“卖了?”

二人还没从惊讶中回神,一枚飞镖破窗而入,速度快得让人招架不住。

与九儿相比,阿忍的警惕性更高一些。

当她意识到危险袭来时已经晚了,飞镖直奔姜岁欢面门处袭来。

“小姐……”

生死一瞬,姜岁欢神色不变地夹住飞镖。

取下插在镖尖的纸条,将飞镖朝窗口的方向又射了回去。

阿忍和九儿速度飞快地打开房门。

只见一道黑影从院内的树上飞窜至房顶,三跳两跳便不见了踪影。

树上孤零零插着一枚飞镖,飞镖下面,残留着一小块黑色布头。

取下飞镖的阿忍朝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就要追,被姜岁欢制止。

“别追了,熟人。”

九儿一路小跑回来,“方才那人什么来头?”

取下灯罩,姜岁欢将看完的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成了灰烬。

“约我明日见面的人。”

如意楼是京城规模最大的茶楼,共四层,里面的装修奢华无度。

不但吃的喝的一应俱全,还请了当红戏子在楼内唱曲儿,每天都吸引无数客人来此消费。

二楼雅位,姜岁欢手捧茶碗,吹着上面飘动的茶叶。

也不知那几片茶叶是不是故意跟她较劲,无论怎么吹,又会飘回原来的位置。

姜岁欢干脆徒手将几片倔强的茶叶丢了出去,这才慢条斯理地品起了茶。

坐在她身侧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身穿锦衣,头戴玉冠,容貌生得是绝顶的俊俏。

姜岁欢这一番反演常规操作,看得身侧男子目瞪口呆。

“我珍藏了多年的母树大红袍,只一泡,就被大小姐你当成垃圾给丢了?”

认真尝了尝茶水的味道,姜岁欢实话实说:“你这母树大红袍的味道真的很一般。”

沉默须臾又加了一句,“一般得就如同你那没长进的镖技。”

男人抵唇轻笑,“我说一见面大小姐就拉着脸,原来跟这儿记仇呢。”

几个戏子穿着戏服,在一楼演台的位置唱着花戏。

尤其唱花旦的那个戏子,个子高挑,眉眼精致,唱腔更是堪称一绝。

唱到高潮时,无数捧场的看客拍掌叫好,气氛空前绝后的热闹。

姜岁欢只看了一会儿便没了耐性,“为何将我约来这里?”

男人笑笑,“我的地界,说话方便。”

姜岁欢挑眉,“司辰,你本事了,连如意楼这么大的产业都盘得下来。”

“听闻这家老板当年在京城背景很深,开设茶楼的目的是为了帮京中权贵收集信息。”

司辰主动给她续了杯茶,“大小姐说的那个人,半年前被朝廷查出与南楚勾结。”

“三个月不到,全府七十六口人,斩首的斩首,发配的发配,连旁枝亲眷都吃了挂落。”

姜岁欢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与如意楼的前老板相比,她目前的处境也不太美妙。

“朝廷对细作的惩罚手段倒是苛刻。”

“苛刻的不是朝廷,而是掌管皇城司的那位爷。”

姜岁欢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凤西爵?”

司辰诧异,“大小姐认得此人?”

姜岁欢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

“初到京城,免不得要对这边的局势有一个了解,便吩咐身边人做了些调查。至于方才说的那人,不认得!”

司辰暗暗松了口气,“是非人物,不认得最好。”

随即若有所思地打量姜岁欢,很快便遭来对方的白眼。

“看什么?”

司辰眼中含着玩味,“还以为大小姐会违抗阁主的命令,没想到执行力居然这么惊人。”

“不但规规矩矩躲在后宅抄经念佛,连最不屑于穿的女装,都被大小姐穿得有模有样。”

“阁主若看到大小姐这模样,一定很欣慰。”

姜岁欢单刀直入地问:“他现在何处?”

司辰摇头,“我不敢过问阁主的行踪,最后一次收他的消息是半个月前,绑在鸽腿上的一张字条。”

“说大小姐这几日会来京城,让我寻个时机约你见面。”

“顺便提醒大小姐,该认的亲,赶紧去认。”

姜岁欢一颗颗拨弄着腕间的佛珠。

“除了以上那些废话,师父有没有与你说些别的?比如什么时候将天机阁的主宰大权交到我手里。”

司辰很诚实,“阁主只吩咐我让你尽快去认亲,至于别的,一概没提。”

姜岁欢拒绝得干脆又利落,“我对认亲不感兴趣。”

“大小姐,那可是相府。”

“关我屁事?”

见她外表柔柔弱弱,说话却是出口成“脏”,司辰的记忆仿佛被拉回到很久以前。

张扬恣意的俊俏少年策马而来。

背上扛着一柄战刀,所到之处如海风过境,见者无不畏惧三分。

那刀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龙雀!

世间少有的大杀器。

它主子更令人闻风丧胆,白五公子,曾是无数人为之胆寒的噩梦。

因杀孽太重,那柄砍落无数颗人头的龙雀,被阁主狠心收了回去。

曾经锋芒毕露的白五公子也恢复女儿身,囿于后宅变成了娇滴滴的小姑娘。

想到姜岁欢这两年来的种种遭遇,司辰心疼的同时,也为她当年执意嫁给秦淮景的决定耿耿于怀。

“虽说孽缘也是上天注定,凭大小点姐的本事并非避无可避,只是多走一些弯路罢了。”

姜岁欢对此并无所谓。

“嫁谁都是嫁,不如挑个麻烦少的。”

司辰皱眉,“秦淮景是朝廷内定的太子,与风头正盛的萧家女将也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这种人,大小姐敢说他麻烦少?”

姜岁欢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司辰,看事情不要只看表面。我说的麻烦少,是这人不会有事没事就在我眼前乱蹦跶。”

“新婚夜一道调令,他乖乖消失一年零八个月,给我在秦家养伤提供了便利。”

“当然我也没亏待他,替他侍奉重疾的母亲,还为他制造平步青云的机会。”

“也曾想过,待我大愿得偿时,他若懂得知恩图报,与他好好过日子也无妨。”

“然而孽缘就是孽缘,我与他的结局,早已被上天注定了。”

司辰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多说无益,便又将话题扯了回来。

“阁主尊重大小姐的一切决定,唯独回相府认亲,是他的坚持。”

“你是相府真千金,没必要让不相干的人鸠占鹊巢。”

“当日安排你的新身份时,考虑的也是这一层。”

“奉安首富姜庭川与当朝相爷姜政言同姓,认回去后,连姓氏都不用改。”

姜岁欢打断他的话:“我愿意接受姜这个姓氏,是因为我娘姓姜,与相府无关。”

司辰急了,“大小姐,你是姜相爷的亲生女儿。”

姜岁欢很是听不惯这两个字。

“亲生的又如何?那些所谓的至亲可曾养过我一天?”

“出生当日就被丢弃,若非爹娘将我捡回并养大,坟头草都已经八尺高。”

“至于相府千金的位置,谁爱坐谁坐,我不稀罕。”

司辰没想到她这么固执。

“阁主早已调查过,你并非被相府恶意丢弃,当年的变故另有隐情。”

“出事后没立刻让你回京认亲,是因为你重伤未愈,才暂时安排你在奉安蛰伏。”

姜岁欢问:“相府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养的女儿是个假货?”

“还不知道。”

“假货在姜家处境如何?”

“姜相爷膝下三子一女,作为府中唯一的女儿,假货自是倍受宠爱。”

姜岁欢笑了。

“广平侯膝下四子一女,作为府中最小的孩子,我曾经也是倍受宠爱。假货有的,我一样不缺,所以她没什么值得我羡慕的。”

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姜岁欢说:“认上门,会打破姜家现在的平衡。互不打扰,才是我对姜家最大的敬意。何况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做。”

司辰还要再说什么,如意楼忽然闯进一群训练有素的高大男子。

这些人身穿款式统一的黑紫色官服,袖口和袍摆处用金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

每个人腰间都佩着一柄长剑,看上去威猛又肃杀。

正在喝茶听戏的客人,无不被这个阵仗吓得屏住呼吸。

连戏台上唱戏的几个名角儿,也渐渐停止了高亢的唱腔。

司辰眉头紧锁,“这身装束,难道是皇城司办案?”

姜岁欢瞧出司辰眼底露出异样。

“你很忌惮皇城司?”

司辰表情略显凝重。

“很难不忌惮,皇城司直接听命陛下差遣,手中权限大到无法想象。”

“官场的人都知道,皇城司总指挥使手中有一块如朕亲临的黄金令牌。”

“获此令牌者,可代替天子执法行事,斩杀朝廷四品以下官员也无需经过刑部过审。”

话音刚落,就见身穿狐裘大氅的俊美男子在一群下属的簇拥下走进楼内。

有些人,只要存在就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凤西爵便是最典型的一个例子。

他容貌过人,气场强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禁欲感,让周围人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凤西爵身侧一个气场同样强大的男子手举一块黑金令牌。

声音高亢又洪亮:“皇城司捉拿朝廷要犯,在场的人,坐在原位不许动。”

随即又对下属下令:“封楼!”

得令的皇城司侍卫井然有序的将如意楼守得密不透风。

说话的男子,是凤西爵的另一个心腹,也是皇城司的副指挥使,沈确。

与风光霁月的楼殿相比,沈确虽然也是一位极品美男,却因为眉间处横着一道刀疤,使他看上去凶恶又有点不近人情。

看到凤西爵一行人出现在这里,司辰变得很不淡定。

“我这张嘴可真是开了光,刚提到这位爷,这位爷就出现了。他一出场,准没好事。”

姜岁欢倒是稳稳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未变脸色。

她提起茶壶,往空掉的杯子里倒了杯茶。

由于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茶水倒进杯子里发出的哗哗声,反倒引起旁人的注意。

凤西爵抬起眼眸,一眼便捕捉到了姜岁欢。

他神色冷肃,目光如刀。

仅一眼,便仿佛把姜岁欢盯出个窟窿。

姜岁欢丝毫不受外界打扰,该喝茶喝茶,该吃零食吃零食。

好像皇城司的这些人,才是在她面前唱戏的角儿。

楼殿也朝凤西爵目光所及的方向望过去。

待他看清二楼女子的容貌,眉头向上挑了几分。

“主子,是昨日在伽蓝寺门前见过的那位小女娘,她怎会来此?”

沈确不解地凑过去问:“什么小女娘?”

没等来楼殿给他的回复,被困在如意楼中的某位男子突然在人群中高喊一句:

“你们抓捕朝廷要犯,关我们这些无辜看客什么事?赶紧让开,别挡了小爷回家的路。”

说话的男子二十多岁,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富家子弟。

他的抗议,很快就引来同伴们的共鸣。

“周公子说的对,你们要抓的是朝廷钦犯,我们又不是朝廷钦犯。既然此事与我们无关,凭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

在周公子等人的带动下,客人们纷纷嚷着要离开此地。

眼看现场越来越乱,脾气暴的沈确当胸一脚,把周公子给踢飞了。

周公子摔得四仰八叉。

捂着差点变成八瓣的屁股破口大骂:“好大的胆子,连本公子都敢踹。我姑姑是宫里最受宠的贵妃娘娘。胆敢伤我一根头发,我叫我姑姑下令诛你们九族。”

“诛九族?”

负手而立的凤西爵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这么有趣的罪名,我还未曾切身体会,必须安排他把罪名坐实。”

旁人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楼殿和沈确可听懂了。

伸出长腿,沈确用脚尖勾来一张太师椅,亲手摆在凤西爵面前,冲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主子在此稍坐片刻,属下这就帮周公子把诛咱九族的罪名坐实。”

冲几个下属使了个眼色。

在周公子茫然不解的目光中,他和沈确被十几名皇城司侍卫团团围住。

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也看不到外面。

伴着一声惨叫传来,众人无不被吓得汗毛倒竖。

不用猜也知道,嘴欠的周公子,正在遭受某种酷刑折磨。

凤西爵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接过楼殿递来的一杯热茶,姿态闲适地品尝着。

他所坐的这个位置,刚好与二楼雅位的姜岁欢遥相对望。

周公子被收拾成什么样子他毫不在意。

一双锐眸紧紧锁住姜岁欢,肆无忌惮地欣赏着她那张精致的俏脸。

昨日惊鸿一瞥,还以为眼花认错了人。

今日再见,果然是他!

确切来说,是她!

凤西爵如鹰隼般犀利的目光朝二楼这边望过来时,司辰的心凉了半截。

“那个煞星看我作甚?”

皇城司的这些人,从没给他留过好印象。

尤其是沈确,简直让他厌之入骨。

姜岁欢察觉到司辰的神色不太正常,“你在怕谁?”

司辰抵唇轻咳一声,“没怕谁,就是膈应。这些人做事没有章法,京城里没人愿意得罪他们。不是,他看起来还没完了。”

凤西爵过于赤祼的目光,看得司辰汗毛倒竖。

姜岁欢想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看的是我不是你。

“你该考虑的是,皇城司抓捕犯人,为何会抓到你的如意楼,莫非楼内真藏了犯人?”

司辰辩驳:“皇城根儿底,天子脚下,我得失心疯了才会将犯人藏在如意楼,不想活了?”

姜岁欢怂恿:“作为如意楼老板,你要不要过去应付一下。”

实在是凤西爵看她的目光过于直白,直白到毫不掩饰对她的恶意。

侥幸之心果然存不得。

那人终是认出了她。

楼下,周公子的哀嚎声还在继续。

沈确下手不知轻重,三拳两脚,就把人揍得鼻青脸肿。

周公子哭爹喊娘,大声求饶。

沈确揪着周公子的头发质问:“不是要找人诛我九族么,何时诛?我等着。”

周公子吓得大哭,“官爷官爷,我错了,是我嘴贱,口无遮拦。您大人大量,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眼看周公子被吓得快要尿了裤,沈确一脚把他踢出重围,对两旁下属命令。

“我合理怀疑此人与朝廷要犯勾结,绑上,关入大牢,吩咐刑部严加审问。”

周公子急得想要辩解,被侍卫五花大绑捆成了粽子,嘴巴里还塞了一块破抹布,下场别提有多惨。

活动完筋骨的沈确目光霸气地看向众人。

“还有谁想诛我九族?”

经此一遭,众人无不被吓得退避三分。

早就听说皇城司办案不讲武德,今日得见,真是开了眼。

瞧见众人纷纷认怂,沈确拔高嗓音下令:“既然诸位没有异议,就乖乖配合皇城司办案。”

朝四周张望一眼,沈确问:“如意楼的老板是谁,给我出来。”

司辰磨磨蹭蹭走下二楼,还没凑近那一行人,便高拱双拳,说起了客套话。

“官爷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他故意将双拳拱得高高的,完美遮住了自己的脸。

沈确皱着眉头打量此人,“你就是如意楼老板?”

司辰仍然高举双拳摆出作揖状,“正是草民。”

“楼下闹成这个样子,为何这个时候才露面?”

“实不相瞒,官爷闯进如意楼时,我被吓得六神无主,一时忘了做出反应。”

见这人始终用手挡着脸,沈确渐渐失去了耐性。

一巴掌拍下司辰的手,沈确不客气地骂道:“遮遮挡挡,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

待他看清司辰的容貌,眉头高高挑了起来,“哟,是位熟人。”

楼殿一掌拍在沈确肩上,“认识?”

沈确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被司辰夺去了话语权。

“身为如意楼老板,我有权利也有义务配合各位官爷抓捕逃犯。只是不知,官爷要抓的是男是女?姓甚名谁?”

稳坐太师椅的凤西爵出其不意地开了尊口。

“有没有可能,你就是朝廷要抓捕的罪犯。”

闻听此言,沈确和楼殿都用怪异的目光看向凤西爵。

主子又在玩什么套路?

司辰也被惊得不轻。

“我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万万不敢作奸犯科。还请郡王明察秋毫,切莫拿这种事情开草民玩笑。”

世人都传掌管皇城司的首领凤西爵是不折不扣的一个疯子。

从前只当都是谣言。

今日一见才发现,这人果然疯得不轻。

凤西爵笑得一脸邪气,“是不是你,一审便知。”

冲沈确做了个手势,“绑上,押入皇城司大牢。”

皇城司大牢与刑部大牢有的可是本质上的区别。

进了刑部,走走关系还能把人保出来。

进了皇城司,无论有罪没罪,脱层皮是必然的。

眼看司辰就要身陷囹圄,姜岁欢没办法再置身事外。

她翩然起身,站在二楼与凤西爵对望。

“敢问郡王,如意楼老板犯了何罪?”

凤西爵眼含玩味地朝二楼看去,“你是何人?”

姜岁欢用下巴指指司辰,“一伙的。”

凤西爵把玩着茶杯的杯盖,叮叮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既然是一伙的,便一并抓了吧。”

臂膀被沈确扭住的司辰顿时急了。

阁主给他下了死令,在京城,无论发生任何变故,必须确保大小姐性命无忧。

姜岁欢向司辰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不急不躁的对凤西爵说:“抓捕前,不如先给我定个罪名。”

凤西爵“啪”地一声扣上茶碗,“南楚奸细,这罪名如何?”

得知皇城司要抓的是南楚奸细,人群变得躁动不安。

大晋与南楚斗了几十年,战争所带来的种种痛苦,也让两国百姓恨之入骨。

一个南楚奸细的罪名定下来,无论司辰还是姜岁欢,下场恐怕难逃一死。

楼殿心中生出不解。

主子昨日还让他详细调查姜岁欢。

今天就给人扣上南楚奸细的罪名?

难道主子想要她死?

让楼殿诧异的是,被扣上罪名的姜岁欢并未露出丝毫惧色。

众目睽睽下,她从点心盘子中抓了一把肉干,瞄准凤西爵那张俊俏的脸,用力丢过去。

一边丢还一边骂:“诬陷我是南楚细作,看我不用鹿肉干砸死你。”

姜岁欢出其不意这番操作,惊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凤西爵是京城出了名的活阎王。

别说有罪,就算无罪之人落他手里,也会被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姜岁欢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娘,竟敢拿东西往活阎王的脸上砸。

虽然砸过去的只是肉干,被砸的人可是恶名在外的祈郡王凤西爵啊。

喜感的是,那一把肉干明明砸的是凤西爵,却因为抛出去的力道实在不够,于是噼哩啪啦洒向一楼围观看热闹的人群。

被拇指盖大小的肉干砸一下不痛不痒。

众人也只觉得二楼那女子又娇气又笨拙,明明站得那么高,却连想砸的人都砸不到。

楼殿险些喷笑出声。

这容貌漂亮又精致的女娘,分明就是孩子性格。

昨日为她出头的两个婢女不在身边,留她一人在这看戏,也不怕被人给欺负了去。

事实就是,她的确被人欺负了。

欺负她的,还是他那个不按牌理出牌的恶魔主子。

眼看肉干没能砸中想砸的目标,姜岁欢气极败坏地又抓起一把。

“就不信我的鹿肉干砸不中你那张脸。”

这局与上局几乎一样,所有的肉干,全部砸向人群的方向。

有人看戏,有人嘲笑,每个人都觉得这小女娘蠢不可及,不自量力。

司辰严重怀疑自己的眼睛,用肉干砸人的那位祖宗,真的是天机阁无所不能的大小姐?

莫说有些重量的肉干,哪怕她手中握着一根羽毛,也会成为杀人利器。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凤西爵静静观察着人群的动向。

姜岁欢丢下来的两把肉干对大多数人而言并不具备攻击性。

然而有人却是例外,便是扮相绝美的那个花旦。

从皇城司出现直到现在,花旦始终隐于人群不动声色。

直到两把肉干被抛下来,他敏锐的从花旦的反应中看出了不寻常。

一手指向目标人物,凤西爵对两旁下令,“奸细是他,抓活的。”

楼殿和沈确都是人精,只诧异了一瞬间,便心领神会了主子的意图。

躲在人群中的花旦以为自己隐藏得够深,没想到暴露得这么猝不及防。

一把摘去头上的点缀,与飞扑过来的皇城司众侍卫缠斗到一起。

本以为这个奸细在劫难逃,没想到他的功夫出神入化,以寡敌众,竟不落下风。

几十个回合斗下来,楼殿和沈确再不敢轻敌。

一旦放跑这个奸细,他二人就别想在京城混了。

眼看处境越来越危险,花旦意识到再不脱身,势必会被瓮中捉鳖。

忽然从袖袋内抖出一只玉瓶,弹开瓶口,一片白色烟雾在面前弥漫。

趁楼殿等人被雾气迷眼时,花旦腾空跃起,朝棚顶的方向窜了上去。

好一手轻功!

看着煮熟的鸭子不翼而飞,楼殿和沈确意识到这次的对手不简单。

他二人皆是高手中的高手,又带着数十名受过极限训练的侍卫。

竟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花旦?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超乎众人预料。

只见已经“飞”走的花旦惨叫一声,毫无预兆地从半空摔下来。

侍卫们岂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抓捕机会,呼啦一下围过去,在对方来不及反抗时,将他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

起身踱步到花旦面前,凤西爵居高临下看着这个阶下囚。

“南楚大名鼎鼎的影子细作赫连玉以这样的方式被捉拿,此刻一定很窝火吧。”

普通百姓不知晓赫连玉究竟是什么人物,居于二楼的姜岁欢却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

细作中的顶尖儿人物,如泥鳅一样滑不留手,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隐于大晋市景为南楚提供重要情报。

原来凤西爵大张旗鼓要抓捕的,竟然会是这号人物。

赫连玉以屈辱的方式被压跪在地,他面带不甘地瞪向凤西爵。

“你凭什么笃定我是南楚细作?”

凤西爵笑着,然而笑意却不达眼底。

“麋鹿作为南楚的图腾,曾在数百年前被奉为守卫家国的神明。你们祖先定下规矩,南楚子民,世代不许以鹿肉为食,犯忌者,死后不得入祖坟。”

沈确和楼殿不约而同地望向二楼。

竟是他们看走眼了。

还以为那女娘是孩子脾气,被主子激了几句便不知天高地厚的拿肉干砸人。

原来砸人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利用肉干引出南楚细作。

可是,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她怎会与主子配合得那么天衣无缝?

主子只说要抓南楚细作,她便反应迅速的利用肉干引敌上钩。

一连砸下两次肉干,别人只当看了一场笑话,只有赫连玉对肉干的袭击避之不及。

大晋朝没有不吃鹿肉的习惯,姜岁欢朝人群方向砸肉干时,连续两次强调这是鹿肉。

第一次被砸,他面露忌惮可以说是巧合。

第二次被砸,凤西爵从他眼底捕捉到了忌惮,也认定此人便是皇城司要抓捕的终极目标。

赫连玉心中很难不恨,对他而言,砸过来的不是肉干,而是被他们南楚信奉的神明。

想到自己此刻的处境,赫连玉面带凶色地瞪向姜岁欢,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

“扮猪吃老虎,可真是被姑娘演绎得淋漓尽致。”

姜岁欢手捧碗碟,悠然自在地吃着肉干,边吃边说:“与鹿肉相比,牛肉才是我的最爱。”

意识到被狠狠算计的赫连玉怒火中烧,“无论你姓甚名谁,这张脸,我记下了。

凤西爵当胸一脚踹过去,力道之大,让赫连玉当场口吐鲜血。

“记不记下又如何?落我手里,这辈子休想再重见天日。”

朝皇城司一众下属做了个手势,不带任何感情的命令,“带走。”

赫连玉被捆成个粽子带走了。

一同被带走的,还有如意楼的老板司辰,以及与赫连玉同台唱戏的几位戏子。

司辰忍不住为自己喊冤。

“郡王,那几个戏子是我临时请来唱戏的。此前,我并不知晓他们的身份,更不可能在如意楼里藏奸细,还请郡王不要牵连我这个无辜。”

沈确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布,“你无不无辜,随我回皇城司大牢一审便知。”

在司辰不甘的眼神中,被沈确扭着肩膀带走了。

姜岁欢提着裙摆走到一楼,就看到司辰被带走时的狼狈背影。

她瞪向凤西爵,“祈郡王这是用过就扔,卸磨杀驴?”

面对姜岁欢的控诉,凤西爵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姜岁欢指着司辰离去的方向,“为何要抓他?”

“朝廷嫌犯,还抓不得?”

“朝廷要抓的难道不是南楚奸细赫连玉?”

“赫连玉自然要抓,赫连玉的同党也不能放过。”

“你怀疑如意楼老板是赫连玉同党?”

凤西爵浅笑一声,“是不是同党,审过才知。”

姜岁欢拔高声音,“怎么审?关进大牢,给他上各种酷刑来审?”

凤西爵气势不变,“酷刑是审讯时必要的手段,只要他问心无愧,何必惧怕这些手段?”

姜岁欢被气笑了,“皇城司大牢就是人间炼狱,进了那里,有罪没罪先脱层皮。”

凤西爵玩味地点点头,“差点忘了你们是同伙。”

“对呀,我们是同伙,所以你要抓我吗?”

凤西爵忽然拉近彼此的距离,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这人向来赏罚分明,你帮我抓到赫连玉,记你一功,免去你受牢狱受苦,其他人可没这个待遇。”

姜岁欢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六年不见,记忆中那矜贵少年,个子抽高到让她不得不仰望。

尤其周身迸发出来的强者气息,仿佛时刻在提醒着她,此人危险,要尽快远离。

为了司辰不受皮肉之苦,姜岁欢只能与他继续周旋。

“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你拿什么与我谈条件?”

“我方才帮你抓了细作。”

凤西爵思忖片刻,“好,勉强算你有一颗筹码。现在用还是以后用?”

姜岁欢强迫自己维持着好脾气,“现在,立刻,马上就用。”

凤西爵故作深沉地揉揉下巴,“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直觉告诉姜岁欢,他接下来不会说什么好话。

“祈郡王掌管皇城司这么大个衙门,想找什么人,一道命令发下去,会有无数拥趸趋之若鹜,怎么轮也轮不到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后宅妇人多管闲事。”

凤西爵笑得不怀好意。

“没见过世面的后宅妇人想不到利用鹿肉干的方式引出人群中的南楚奸细。”

“我说那只是巧合你信吗?”

“我说如意楼老板是南楚奸细的同伙你信吗?”

姜岁欢气得牙痒痒,这凤西爵果然比六年前还要让她讨厌。

“说来听听,要我帮你找的是什么人?”

凤西爵负着双手,在姜岁欢面前踱着脚步。

“那人如果尚在人世,年纪大概十七左右。”

“六年未见,不知道她个子长高多少,没我高是肯定的。样貌嘛,该怎么形容呢?”

凤西爵一眼不眨地盯着姜岁欢。

“明明是个少年郎,却长了一张比小姑娘还要妖孽的脸,招蜂引蝶四处留情,心眼子还足足有八百个那么多。”

“除此之外,她脾气臭,坏水儿多,一言不合就扛刀砍人。”

“以上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货竟敢做人口买卖。”

“大晋律极其严苛,一旦此事上报朝廷,涉案者先笞杖八十,再关入大牢判七年监禁。”

姜岁欢最终还是没忍住,狠狠翻他一记白眼。

就知道凤西爵小肚鸡肠又爱记仇,果然被她猜对了。

什么招蜂引蝶四处留情?

谁心眼子有八百个那么多?

她也不可能扛着大刀四处砍人。

至于他说的人口买卖,诬陷,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诬陷。

“祈郡王,你形容的这人穷凶极恶,凭我的本事肯定找不到,建议这边另请高明。”

看来救司辰,只能另辟蹊径。

凤西爵蛮横地拦住姜岁欢的去路,“你也觉得我要找之人穷凶极恶?”

姜岁欢:“……”

她被气得有点糊涂,竟把自己也给骂了进去。

压下火气,姜岁欢努力维持着娇弱易碎小白花的人设。

“此人是不是穷凶极恶我不清楚,被祈郡王添油加醋一番抹黑,不穷凶极恶也会变得穷凶极恶。至于真相如何,我相信天知地知,她身边人皆知。”

“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不打扰祈郡王继续办差。”

见她提着裙摆就要离开,凤西爵在她身后凉凉问道:“如意楼老板的死活你不管了?”

姜岁欢回眸看他一眼,嗓音捏得细声细气。

“我只是一个后宅妇人,管不了的事,就留给别人去管吧。”

凤西爵对着她的背影说:“只要你将我要找之人抓来见我,我即刻下令,放了你朋友。”

姜岁欢走得毅然决然,连头都没回。

看着她加快脚步离去的身影,凤西爵预料到,她此刻一定恨不得咬碎口中那一嘴银牙。

呵!六年不见,这位祖宗除了穿着打扮不似从前,小暴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从头旁观到尾的楼殿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主子就这么放她走了?”

凤西爵瞥了楼殿一眼,“那不然呢?”

直觉告诉楼殿,主子与那女子之间应该是旧识。

只是不知从前的关系是好是坏。

至少他二人的配合相当默契。

主子只提一句南楚奸细,对方便上演一出外人看不懂,只有他二人才能看懂的精彩戏码。

谈笑之间,帮皇城司抓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南楚暗探赫连玉。

面对主子的刁难时,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与之理论。

说不定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厉害人物。

“无论如何,主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抓到赫连玉,都是值得庆祝的大喜事。”

“此人行踪诡秘,狡诈多端,被皇城司抓捕数月无果。”

“且他的武功路数高深莫测,属下与沈确联手,都差点被他给逃了。”

“多亏关键时刻主子出手,才没让赫连玉逃之夭夭。”

回想赫连玉脚踩轻功飞走的那一幕,楼殿再一次感慨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然而凤西爵接下来的话却让楼殿三观瞬间碎裂。

“从头到尾我并未出手。”

楼殿大惊,“赫连玉轻功出神入化,如果不是主子出手,已经逃走的他,怎么会以那么狼狈的姿态摔下来?”

不但摔得毫无预兆,看样子伤得还不轻。

被侍卫用绳索捆绑时,身体软绵绵的,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猛然之间猜到了什么,楼殿试探地问:“难道出手伤他的另有其人。”

闯入脑海的第一人选,便是秦淮景那文文弱弱的小娇妻姜岁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女子不但外表柔弱,说话的声音也轻得不见一丝底气。

懂功夫的人,嗓音洪亮,走路带风,骨子里的气场是藏不住的。

姜岁欢两样都不具备,怎么可能在不动声色间让赫连玉那么一个棘手的人物成为她的手下败将?

甚至从头到尾,她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在楼殿肩头重拍两下,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凤西爵扬长而去。

捂着被拍麻的肩膀,楼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可能被自家主子给鄙视了。

一路小跑跟了过去,“主子,出手伤赫连玉的,究竟是何人?”

凤西爵干脆利落的送他四个字,“自己去查。”

楼殿听出主子话里有话,一路小跑追过去,锲而不舍地问:“今日抓捕的那如意楼老板,真的要关进皇城司大牢严加审问?”

凤西爵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个,只回了两个字。

“监押。”

楼殿脑子转得极快,瞬间就听懂了主子的意思。

如意楼外,九儿和阿忍早已等在马车旁边恭候多时。

看到姜岁欢一脸菜色的迎面走来,二人按捺不住心底的担忧。

冲过来问:“小姐,楼内方才是不是出事了?”

那么多身穿紫衣的侍卫毫无预兆的闯进如意楼。

外面的人不准进,里面的人不准出,急得阿忍和九儿守在外面团团转。

如果这里还是奉安,她们会毫不犹豫的杀进去。

然而这里是权贵遍地的京城盛地,天子脚下,规矩繁多。

她们可以不要性命,连累小姐跟着遭殃就得不偿失。

朝二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姜岁欢下令,“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主仆三人上了马车。

回程途中,姜岁欢简单将如意楼发生的事情讲给阿忍和九儿听。

得知如意楼的老板被皇城司抓捕,阿忍的脸色变得难看。

“据说皇城司行事手段不讲规则,司辰是如意楼老板,小姐又是司辰的故交。”

“如果他被皇城司以窝藏奸细的罪名关入大牢,小姐说不定也会跟着吃官司。”

阿忍一向少言寡语,只有在极度担忧的情况下,语言才会如此丰富。

九儿比阿忍还沉不住气。

“大晋和南楚明争暗斗数十载,莫说陛下以及文武百官对南楚心存无数怨念,民间百姓听到南楚二字也都会恨得牙痒痒,何况被抓捕的那人还是细作。”

“没连累到小姐怎么都好,这要是扯上丝毫关系,我怕有人会针对此事大作文章。”

姜岁欢对此却并不担忧。

凤西爵这人虽不是善茬,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也不会恶意诋毁旁人。

何况大家都是聪明人,司辰有没有与南楚勾结,凭凤西爵的脑子不会猜不出来。

之所以当着她的面大张旗鼓的抓走司辰,不过是杀鸡儆猴,给她一个下马威罢了。

此事涉及她与凤西爵当年的恩怨,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姜岁欢便简而化之的安抚二人。

“司辰只是配合调查,将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我相信皇城司不会难为无辜的老百姓。”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底。

凤西爵已经认出她的身份,却并没有当众挑破,还用幼稚的方式给她扣了好几项罪名。

摆明了要报当年被她折辱之仇。

瞧那架式,她不主动找他讨饶,他就不会善罢甘休。

还真是卑鄙得一如当年。

得尽快寻到解决之策,把无辜受牵连的司辰弄出来才是。

姜岁欢在这边绞尽脑汁时,秦淮景的处境也不太美妙。

“令仪,要我解释多少次你才肯相信,昨晚之事,真的只是权宜之计。”

“成亲到现在将近两年,与姜岁欢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甚至连房都未曾圆过,我怎么可能会对她产生什么真感情。”

萧令仪在京城暂住的别馆内,秦淮景苦口婆心向心爱之人解释昨夜为何要见姜岁欢。

也不知哪个嘴欠之人乱嚼舌根,一见面,就被她责问为什么买桂花糕。

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萧令仪对秦淮景的偏爱喜好了若指掌,知道他从来不碰糕点甜食。

一个从不吃点心的人,忽然让下属去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买糕点,很难不让萧令仪对他的动机有所揣测。

这才将他叫到面前兴师问罪。

“我想听听,你所说的权宜之计,究竟是何计?”

萧令仪是个眼中揉不进沙子的人,尤其在感情方面非常霸道。

最初遇到秦淮景时,并不知晓他已有妻室。

只知这男人战术高超,容貌过人,谈吐间让她心生好感。

接触后才知晓他居然是当今陛下的亲侄子,凭个人努力,从昭武尉一路荣升至宣威将军。

历经数次同生共死,心高气傲的萧令仪无可自拔的爱上此人。

月圆那夜两人同醉,她毫无保留的奉献了自己。

醒来之后才被告知,早在两年前他便在奉安娶了妻。

如遭雷击的萧令仪觉得自己真心错付,一度要与这个男人划清界限以求独美。

在那个让她心碎的清晨,秦淮景紧紧拥着她并承诺,回京之后立刻休妻。

有资格与他秦淮景比肩而立的,只有她萧令仪。

让萧令仪失望的是,这男人嘴上答应的好,却在回京后让她遭受诸多委屈。

且这些委屈都来自同一人,姜岁欢。

她怎能不恨?

见萧令仪始终冷着一张脸,秦淮景心中虽然不悦,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我说的权宜之计是先稳住她,让她别在立储这个节骨眼上多生事端。”

萧令仪面带哀怨的冷哼,“你所谓的稳住,就是亲自提着桂花糕去讨她欢心?”

秦淮景解释道:“演戏而已,你何必计较?”

他不理解萧令仪为何会因为这种小事与他闹。

两人当初奋战沙场,她张扬恣意,个性爽朗,与后宅中的胭脂俗粉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正因为萧令仪打破他对传统女性的认知,才如闪耀星辰,致命的吸引住他的目光。

萧令仪却因他的解释火气冲天,“演戏的下一步呢?是不是还要与她圆房?”

想到昨晚被姜岁欢拒绝并驱逐的窘境,秦淮景尊严大受屈辱。

他未来可是要做皇帝的人,却连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都搞不定。

尤其她身边那两个婢女,眼中根本没有他这个主子。

心里本来就窝着火,被萧令仪像训斥下属一样厉声责问,秦淮景的脾气也窜了出来。

“令仪,你能不能懂事一点,稍微顾虑一下我的处境?”

萧令仪腾地起身,声音也变得异常高亢。

“你让我顾虑你的感受,谁又来顾虑我的感受?秦淮景,你是不是忘了当日的承诺,想回归家庭,与你那貌美如花的小娇妻双宿双飞?”

想到姜岁欢那张狐媚子的脸,萧令仪心底就恨得不行。

她就知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是爱重容貌的货色。

还以为秦淮景是个例外,却不想他也着了此道。

难怪秦淮景年轻俊美,又贵为皇亲贵胄,会将一个身份低微的商户之女娶进家门。

竟是贪恋对方的美色。

莫名挨骂的秦淮景觉得自己冤死了。

“令仪,你可不可以别无理取闹,我怎么可能会与姜岁欢那种女人双宿双飞?”

“你竟然说我无理取闹?”

萧令仪万没想到,她心爱的男人有朝一日会将无理取闹这四个字砸在她头上。

她可是战场上的不败女将,大晋朝唯个即将被封为女侯的传奇人物。

却为了一个男人,沦落到与一个妖媚女人争宠的地步。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好,既然我在你眼中这么不堪,从此分道扬镳,互不打扰。你秦家的大门,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踏一步。”

看出萧令仪快被气疯,秦淮景心里咯噔一声。

差点忘了,萧令仪是即将接管十万大军的掌权型人物。

待他日后登上大宝,还要靠萧令仪的势力在朝中立威。

为了后宅琐事与她闹崩,于自己而言毫无益处。

“令仪,你听说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姜岁欢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子,父母死得早,连个靠得住的亲人都没有。”

“她这种鼠辈,一封休书就解决的事,我不明白你为何还要优柔寡断。”

秦淮景只觉得自己有苦难言。

不是他不想写休书,而是姜岁欢坚持和离,还要他赔偿这两年花掉的近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他拿不出来。

如果萧令仪没在伽蓝寺门口闹那一出,还能秘密搞死对方。

伽蓝寺门前那一闹,姜岁欢是他正妻的消息不胫而走,想让她默默消失就成了空谈。

偏偏欠银子这种事,秦淮景还不能正大光明的对萧令仪说。

他对外打造的人设是俊美多金的皇室宗亲。

当日混迹于沙场时,姜岁欢源源不断提供的钱财,让他在萧令仪和众将士面前出尽风头。

如果被外界知道他的银子都是姜岁欢给的,将士们面前抬不起头,萧令仪对他的好感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欠姜岁欢银子这件事,必须死死对外瞒住。

“令仪,将目光放长远些,待我坐上那个位置,大晋朝的皇后娘娘非你莫属。”

手指在她小腹处轻轻游移。

“等儿子出生,我会封他做大晋太子,也要让你成为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萧令仪满肚子的火气,在听到这番承诺之后渐消几分。

气还是气的,可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孩子的父亲将来又是做皇帝的。

权衡多方利弊,她绝不能为了一时之气放弃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

于是气势一矮,故意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

“只要你答应我,这辈子只能爱我一个女人,昨日之事就此翻篇。”

秦淮景将她揽入怀中,“我答应你,此生此世只爱你一人。”

萧令仪紧紧抱着他,生怕一松手,心爱之人便会消失。

“今日留宿在我这里,别回了吧。”

真的很难接受自己的男人,每日回到有别的女人存在的地方。

秦淮景面露难色,“我娘已经来了京城,若知晓我留在外面夜不归宿,又要拿那些规矩来压我。令仪,你也不希望你未来婆婆日后对你心存偏见吧。”

骨子里,萧令仪并没有把秦淮景的娘放在眼里。

一个久居后宅的病妇,还不配被她心生忌惮。

转念一想,秦淮景的娘不久后便要坐上太后的位置,又将所有的不满都压了回去。

早晚都要成为一家人,没必要与未来婆婆生出龃龉,日后进门,多宽容便是。

“淮景,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你说。”

“派人帮我查一查,萧家祖宅的房契在何人手里,我要你帮我买回来。”

萧令仪曾是京城人士,后来家中出了变故,族人四散,当年住过的宅院也转卖他人。

回京后,她派人打听过现任房主,竟然没人能说得清。

秦淮景眉头微蹙,“不日后你会受封侯位,朝廷会拨新的宅院供你居住,没必要再惦记从前的宅院。”

京城地界寸土寸金,萧令仪开口就让他出钱买宅子,他目前可没有那个财力。

萧令仪并未发现秦淮景的难处,只强调道:“萧家祖宅对我而言意义重大,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我必须拿回它。淮景,你不会是不想帮我吧?”

萧令仪并没有往银子方面想。

此次击退南楚立下大功,除了女侯的身份已经内定,朝廷承诺赏奖三军将士万两黄金。

“等朝廷的赏金送过来,我便买回萧家祖宅。”

秦淮景心头微微一松。

差点忘了,这次入京,还有一笔赏金待领。

只要不让他掏银子,凡事都好说。

“等我回头打听打听,有眉目了,再告诉你。”

露出笑容的萧令仪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那个姜岁欢你想怎么处理?”

秦淮景低头亲她的脸颊,“不重要的小角色,是生是死,我自有裁定。”

“啊嚏!”

回到秦府的姜岁欢,刚进院门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九儿眼底都是担忧。

“小姐不会是冻到了吧,京城真是不比奉安,才冬月就开始天寒地冻,到了腊月三九可怎么过,我这就去烧些热水给小姐暖胃。”

姜岁欢将斗篷递到阿忍手中,正要寻找雪团儿的踪迹,就见陶管家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少夫人,门外来了七八个伙计,说咱们将军府的人买了东西没给银子,正聚在门口讨账呢。”

九儿一听就炸了毛,“将军府的人买东西不给银子,与我家小姐有什么干系?”

挂好斗篷,阿忍从角落里找到睡得正香的雪团儿。

对陶管家说:“小姐身子劳累不得,往后秦家的事,一概别往小姐头上找。”

陶管家露出为难之色,“将军不在,府中能做主的只有少夫人,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姜岁欢问陶管家,“那些伙计是什么来头?”

“他们自报家门说,来自京城各大商铺。”

“几时来的?”

“夫人刚进门,他们就来了。”

姜岁欢觉得事情有异,“老夫人可知晓此事?”

陶管家不敢隐瞒,“我让门房去老夫人院子汇报此事。得回来的消息是,老夫人身子不爽利,午饭过后在房中休息,还让旁人无事不要打扰。”

九儿重哼:“昨日骂我家小姐不忠不孝的时候气势如虹,今天就对外宣称身子不爽利,谁信?”

阿忍觉得此事很有蹊跷,“小姐留在房间休息,我和九儿先去看看情况。”

姜岁欢将脱掉的斗篷又披在肩上。

“看来有人不想我过得太好,存了心思要给我下绊子,一起过去看看吧。”

主仆三人与陶管家来到将军府门口时,外面已经围满了人。

除了上门要账的几个伙计,看热闹的老百姓也陆陆续续被吸引过来。

看到容貌昳丽的姜岁欢带着管家婢女露了面,讨债的伙计们呼啦一下围上前。

“这位便是将军府的少夫人吧。”

带头的年轻男子凑到姜岁欢面前,自我介绍道:“小人是玄武大街翠玉楼的伙计,奉掌柜之命,来此讨要贵府欠下的七百两银子。”

另一个伙计也紧随其后:“小人是青龙大街瑞福祥绸缎庄的伙计,也是奉掌柜之命,来此讨要贵府欠下的三百五十两银子。”

第三个伙计是茶庄的,讨要的银子数是一百八十两。

第四个伙计是胭脂铺的,讨要的银子是二百九十两。

第五个……

直到所有的伙计自报完家门,得出来的总数是,将军府一共欠了各大店铺白银两千两。

两千两,即便在京城这样的富贵之地,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九儿越听越窝火,“我家小姐连这些店铺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清楚,何来欠债一说?”

其中一个伙计理论。

“欠债的的确不是这位夫人,但在我们铺子里买东西的,可是你们将军府的人。那人走时交代得很清楚,无论在店里花销多少,上门找将军夫人讨要便是。”

伙计看了一眼将军府的匾额。

“这么大的府邸,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声讨:

“将军府财大气粗,可不能欺负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小商贩。”

“掌柜的说,如果今天要不回银子,就让我卷铺盖走人,别回去见他。”

“我们也是冲将军府的门面才肯赊账,还请少夫人别坏了将军府名声。”

九儿挡在姜岁欢面前,“你们赊账时可曾想过,会不会有人冒充将军府去店里行骗?”

伙计们根本不吃这套:“那二人乘坐的马车有将军府标识,若无标识,我们也不给她们赊账。”

姜岁欢轻轻推开九儿,问那伙计,“你说买货的是两个人?”

伙计点头,“母女俩,穿着打扮很是富贵。”

姜岁欢冲阿忍使了个眼色,阿忍领命,悄然离去。

“大家别急,我先让婢女把人找来。是她们,当面理论;若不是,立刻报官。”

阿忍的执行力非常迅速,很快便将躲在房里等着看热闹的小朱氏和方梨带到众人面前。

小朱氏一脸不高兴地瞪着姜岁欢,“你这婢女太不讲规矩,竟擅闯主子宅院对我们动粗。”

方梨揉着被阿忍捏红的手腕,“我早说过表嫂做事没有格局,连身边的丫鬟都教不好。”

没有理会二人的讥讽,姜岁欢问向伙计。

“去你们店里买东西的,是不是她们?”

伙计们一拥而上,“没错,从我铺子里拿走两套琉璃首饰的就是她二人。”

“她们拿了我三匹锦缎。”

“她们拿了我两个玉雕。”

九儿高声说:“欠债的正主就在这里,与我家小姐没有关系,谁欠的找谁。”

小朱氏的声音比九儿还大,“无论我买多少东西,花的都是我外甥的银子。”

九儿气笑了,“你怎么不说你外甥的银子都是我家小姐的呢?”

小朱氏振振有词:“他们是夫妻,夫妻还分谁是谁的?”

方梨也在一旁搭腔:“表嫂管着府中中馈,花钱仔细些并没有错,可你不能苛扣姨母的药钱,难道你想逼死你的婆婆吗?”

姜岁欢恍然大悟。

难怪小朱氏母女闹这一出,竟是在这等着她呢。

晋朝以孝治天下,一旦苛待婆婆的罪名被坐实,她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看来今日上门讨债的伙计,是小朱氏和方梨专门为她设的一场局。

她们平时表现得蠢不可及,利益面前,却很懂得为自己牟甜头。

故意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搞这一出,目的有两个。

第一,故意在众人面前损她形象,日后休弃起来也有说词。

第二,趁萧令仪进门前,让更多老百姓知道秦淮景家中已娶正妻。

只要闹大此事,必会让秦淮景和萧令仪心生隔阂。

方梨逮着机会趁虚而入,说不定可以从中分到一杯羹。

内定的太子,未来的皇帝,随便混个妾室之名,日后也会妻凭夫贵,入宫封妃。

如果肚子争气再生个儿子,说不定还能争个太子当当。

呵,如此想来,倒有点意思。

姜岁欢原本对小朱氏母女闹这一出心生厌恶,待她分析完其中利弊,心底忽然生出一计。

正愁没机会将某些事情公之于众,小朱氏母女竟然上赶子把机会送到她眼前。

“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情,劝表妹不要胡说八道。秦家上上下下二十几口,你随便叫个人出来,问问他们我可曾对婆婆有过半分不敬?”

“嫁给秦淮景的第一天,他便接到调令出了远门,离开时,我与他连房都未曾圆过。”

“我那名义上的夫君一走就是近两年,期间一趟家门都没回过。”

“这两年,是我替他在婆婆面前尽孝伺候,府中每月所有的开销,用的也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大笔嫁妆。”

这番话,姜岁欢透露出两大重点,成亲不但没圆房,还主动拿银子倒贴夫家。

周围百姓闻听此言,就如同听到一则奇闻。

成亲两年的夫妻没圆过房已经足够离谱,更离谱的是,媳妇在婆家所有的花销,用的还是娘家的嫁妆。

怎么个事儿?

名声在外的宣威将军,难道是个软饭男?

小朱氏就猜到姜岁欢一定会提及此事大作文章,好在她早有准备。

“姜岁欢,别说得秦家好像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

“你只是奉安城商户之女,父母早亡,无亲无靠,如果不是秦家庇佑,有没有命活到今天都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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