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秦瑶谢贺章小说(重回十八岁:城里白富美下乡当知青)-热门小说在线阅读

齐齐小baby

书秦瑶谢贺章是小说《重回十八岁:城里白富美下乡当知青》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重回十八岁:城里白富美下乡当知青》的章节内容

书秦瑶谢贺章小说(重回十八岁:城里白富美下乡当知青)-热门小说在线阅读

书青瑶死的那天。

江城的天气很好。

那天她难得精神头不错,医生特许了她的丈夫谢贺章过来看望。

两次的乳腺癌化疗手术,消耗了她全部的力气,她躺在病床上,在身上滴滴作响的各种精密仪器的监控下,看向走过来的男人。

他瘦了,形销骨立,英俊的眼眸深深凹陷进去,一双眼满是心碎。

“老公,对不起……明明说好了要一起和你陪孩子们长大的……”

她泪流满面的看着坐在床沿边紧紧握着她双手的男人,心里满怀着不甘!

她恨!

恨上天让她蹉跎半生,恨上天让她太迟遇到谢贺章!

恨上天让她终于得到幸福,却又从她手里狠心夺走!

“老公,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能早些遇见你。”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望着满眼死寂看着她的男人,书青瑶撕心裂肺,满心不舍,抓着谢贺章的手,却逐渐失去了力气……

……

她和谢贺章的相识是一场意外。

那一年,被前夫和闺蜜双重背叛,身心俱疲的她,在一次慈善宴会上遇到了谢贺章。

她喝醉酒,不小心和谢贺章发生了关系。

被前夫家嫌弃下不出蛋的母鸡的她,却在一个月后发现怀了三胞胎。

舍不得打掉孩子,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做私生子,她找上了孩子的父亲,要求协议结婚。

没想到婚后,比她还小一岁的谢贺章不仅肩负起了丈夫的责任,甚至心甘情愿全职在家照顾孩子和她。

五年的相知相守,谢贺章的温柔体贴,让对婚姻和家庭心灰意冷的书青瑶重新打开了心扉。

他们先婚后爱,相知相守,经营着这段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婚姻。

然而。

好景不长。

书青瑶检查出了乳腺癌晚期。

……

可能是因为强烈的不安心和不放心。

书青瑶虽然死了。

但灵魂却依附在了谢贺章的身上。

她看着谢贺章火化了她。

看着谢贺章将她的骨灰,放进墓地里。

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在墓地里擦拭着墓碑上她的照片。

看着他一如既往的照顾着他们三个孩子。

看着他肩负起丈夫的责任,安慰她的哥哥和父亲。

然后终于有一天。

书青瑶看着谢贺章从公司下班以后,拒绝了司机接送,一个人开车来到了墓园,拎着一瓶烧酒,坐在她的墓碑前,轻轻地伸出手触碰她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子,明眸善睐,还是她最美的模样,一双漂亮的猫眼,透出灵动和狡黠。

“瑶瑶,我已经把孩子们都安排好了。”

“你哥哥和爸爸,他们也已经可以正常生活了……”

“可是……”

“我想你了。”

“瑶瑶,我真的想你了。”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25岁从江浔的钱包里看到她的照片以后,他已经整整痴恋了她20年……

这个在公司里和众人面前成熟稳重的男人,终于崩溃到了极致,颤抖的伸出手,去触碰墓碑上女子的脸。

他声音死寂。

“瑶瑶,我胃不好,你平日里总是劝我别喝酒……但是我太想你了,你原谅我,让我醉一次,我想见见你……”

“这么久了,你一次都没有入我的梦,你是不是怨我,怨我没办法救你?”

看着在她面前喝酒的谢贺章,书青瑶痛苦的灵魂俱碎。

她撕心裂肺的扑上去,“谢贺章,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喝酒……”

却一次又一次的扑了空。

谢贺章的胃不好。

不能吃辣,滴酒不沾。

现在,却因为想要梦见她,而在喝这么烈的酒!

“谢贺章……谢贺章……”

无能为力的书青瑶跪坐在地上,绝望的看着男人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痛苦一般,一口一口喝着烈酒。

直到一道血迹。

突然从谢贺章的唇内喷了出来。

他捂着嘴,呕着血,挣扎着倒在了她的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她,颤抖的伸出手,似乎是想去触碰她的脸。

最后却无力的滑落了下去。

“救命,救命——来人啊,求求你救救他——”

书青瑶肝胆俱裂,扑倒在男人身上,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穿过他的脸,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碰到。

绝望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了谢贺章身上的那枚玉佩上。

和谢贺章嘴里涌出来的血,混合在了一起,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

……

……

……

“瑶瑶,瑶瑶,你大哥回来了。”

门外传来母亲卞蓉喜气洋洋的声音。

“笃笃笃。”

敲了几声门没见回应,卞蓉在门口嗔怪的抱怨了一声,“这孩子,日上三竿了都不知道起床!”

随后一个爽朗的男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妈,时间还早呢,让瑶瑶再睡一会儿。我先去洗个澡。”

“你就知道惯着她!……等下,我去给你拿换的衣服!”

……

书青瑶睁着眼, 躺在床上,心脏剧烈起伏。

她不是……

已经死了吗?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块玉佩从怀里掉了出来。

原本散发着莹润光泽的玉佩,此刻已经失去了光亮,变得黯淡无光。

这枚玉佩,是谢贺章早逝母亲的遗物,谢贺章曾经送给了她。

在她死后,又被他取下来贴身保管。

对面书桌上的镜子里,倒映出一张艳若桃李的娇俏脸蛋。

肤白如雪,乌发披散,比中年后的她多了几分年少的清纯和无辜。

书桌上放着一个日历,1976.

1976!

她竟然回到了十八岁!

书青瑶心神激荡,忍不住用力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痛得“嗷”地叫了出来。

“啪嗒。”

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母亲卞蓉双手叉着腰,怒气冲冲地出现在门口,柳眉倒竖:“书青瑶,醒了就赶紧出来!你哥回来了,给你带了一堆礼物,你倒好,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书青瑶看着自己母亲年轻的脸庞,有几分愣神,卞蓉见自己小女儿还在床上发呆,暴脾气的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书青瑶……”

话还没说完,书青瑶小炮弹似的从床上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卞蓉的腰,把脸埋进母亲的怀里,眼角微微湿润了。

因为她和前夫江浔久婚没有孩子这件事,江浔在乡下的母亲江英三番五次上门闹事,卞蓉也是一次因为跟江英争吵的时候,脑梗发作,在医院住了一个月,终究还是撒手人寰。

没想到,老天竟然让她重新回到了十八岁!

这一次,她不会再跟江浔这个斯文败类纠缠,也不会给江英这个农村泼妇上门欺负她母亲的机会!

书青瑶嗅着母亲身上熟悉的香气,激动地微微发颤。

“你这孩子,说你几句话就哭了?”

卞蓉低头见女儿眼圈红红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一下就心疼了,语气软和了些,“多大人了,整天哭鼻子,被你哥看见要笑话你了。”

书驰已经洗好了澡,从浴室里走出来,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黑发湿漉漉的滴着水,拿干毛巾擦着短发,一见到书青瑶,咧开了嘴,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瑶瑶,有没有想哥哥?”

很难想象面前这个笑得一脸阳光的小哥哥,今后会是部队里不苟言笑的铁将军,被闻风丧胆的新兵蛋子们暗地里吐槽书阎王。

书青瑶记得,这个时候是书驰去部队第三年,第一次回家探亲,她和书驰差了五岁,书驰从小就宠她宠得不行,书驰入伍成为人民子弟兵的时候,全家都为他高兴,就她哭得不行,哭着喊着不许他去。

书青瑶抬起头看着书驰,娇软的声音有点沙哑:“书驰,你还知道回来!”

“怎么跟你哥说话的!真是没大没小。”

卞蓉离开的时候,把门也给带上了。

书青瑶坐在床沿边,低着头,看着自己手心里的玉佩,心跳的越来越快。

她……

她回到1976。

那,那她现在是不是可以直接去找谢贺章了?

想起那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书青瑶心口又苦又涩。

上辈子,老天只给她五年的机会,让她和谢贺章在一起,这一次,她要早点找到他,要早点和他在一起,要和他长相厮守!

不过,谢贺章现在在哪里?

书驰从部队回来,给书青瑶带了许多礼物。

两条的确良碎花裙,三双黑凉鞋,一桶麦乳精和两大包大白兔奶糖。

还有一枚子弹头做的项链。

卞蓉切了西瓜,书驰蹲在门口大口的啃。

过了一会儿,他就感觉到自己小妹挨挨蹭蹭的跑过来蹲在自己身边。

“怎么了?”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妹妹,感觉她有话要说。

书青瑶附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噗!”

书驰一口西瓜从嘴里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书驰瞪大眼,语气不可置信。

书青瑶看了眼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母亲,巴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辜道:“我让你骑车带我去知青报名处,我要下乡!”

书驰愣了一会,很快反应过来,蹙眉看着自家小妹难得坚定地眼神,“你认真的?”

书青瑶点头如捣葱,抓着书驰的手臂摇了摇:“哥哥,你带我去吧,我在家里没什么事情做,想下乡给国家做贡献!”

书家就两个孩子,书驰已经入伍,书青瑶是不需要下乡的,书驰看着自家小妹被养得细皮嫩肉的胳膊和腿儿,摇头道:“瑶瑶,这事儿我看得和爸妈商量一下……”

书青瑶撅起嘴,“你不答应就算了,我自己报名去!”

书驰向来拗不过她,看着从家门口蹬蹬蹬跑出去甩着两条小辫的小妹,叹了一口气,抓了抓自己刺刺的短发,站起来对卞蓉道:“妈,我出门一趟!”

说着,推着二八杠自行车就追了出去。

……

三日后。

书青瑶提着大包小包,坐上了下乡的火车。

离开前,书建国偷偷地往她兜里塞了三百多块私房钱,卞蓉更是带她去供销社杂七杂八买了一堆,单单大米都买了足足一百斤!

如果不是书青瑶不会骑自行车,可能连家里那辆二八杠自行车都要给她捎上。

不过卞蓉买给她的大部分东西,书青瑶都没带上,得等她到了再寄过来。

此刻她只带着两只大皮箱,里面装着洗漱用品和生活用品,还有一些吃食和零食。

火车缓缓启动,将站台上的人和物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书青瑶剥了一粒大白兔奶糖塞进嘴里,原本平静的心跳,也忍不住砰砰快速多跳了几下。

过会儿就能见到谢贺章了。

他会喜欢现在的她吗?

书青瑶忍不住从兜里取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的少女梳着两根麻花辫,唇红齿白,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透着一股清纯和娇气,她今天还特地换上了书驰买给她的碎花裙。

与此同时。

阮文慧拖着一个编织袋,气喘吁吁的爬上火车。

她里面东西不多,全都是一些旧衣服和破棉被,家里淘汰下来的玩意儿。

阮家人重男轻女,哪里舍得给她好东西。

就在她心里骂骂咧咧的时候。

一回头,就看到一个长相俏丽的少女坐在靠窗的火车座位前。

书青瑶怎么也在这里?!

阮文慧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喜。

“瑶瑶,你也今天下乡?”

一道女音从耳边响起来。

书青瑶抬起头,就看到阮文慧一脸惊喜的朝她走过来。

见到她,书青瑶脸色寒了寒。

书建国是化工厂的小领导,而阮文慧的爸爸则是化工厂的工人。

虽然家长身份地位不一样,但是她们本质上都是工厂子弟,因为从小生活在一起,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而阮文慧则一直是书青瑶的小跟班。

书青瑶从小长得漂亮,又受家里人疼爱,同龄人不管男男女女,都捧着她,阮文慧跟在书青瑶旁边,也跟着占便宜。

跟书青瑶不一样的是,阮文慧家里重男轻女,阮母生了五个孩子,第五个才生出儿子,阮文慧是第三个,并不受宠爱。

这次下乡名额阮家有两个,阮家自然舍不得让小儿子去下乡,阮文慧连抗议都没得抗议,就被阮家打包送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书青瑶怎么会跟她坐一班的火车,但是阮文慧见到书青瑶,是真的很高兴。

书青瑶从小就对她好,有好吃的,有好东西,都会和她分享。

她们住在一个小区,从小一块儿长大,以前她受了欺负,还都是书青瑶替她出头的呢!

现在书青瑶和她一块儿下乡,她又能继续和书青瑶做好闺蜜了!

跟阮文慧的欣喜不同,书青瑶看着她的眼神,却是冰冷的。

她想起她和江浔离婚的前一个星期,阮文慧大着肚子跑过来跪在她面前,告诉她她怀了江浔的孩子,哭着求她跟江浔离婚!

“瑶瑶,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是求你成全我吧,我不想让我和江浔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你处处比我强,离开江浔也能得到幸福的,而我只有江浔和这个孩子了。”

“瑶瑶,求求你把江浔让我吧!”

……

她的好闺蜜,跟她的丈夫搞在了一起!她的乳腺癌,可以说是被江浔和阮文慧,活生生气出来的!

而更令书青瑶绝望的是,阮文慧之所以能进她父亲的公司,还是她一手通融安排的。

防火防盗防闺蜜。

这句网络上的戏言,她想不到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她明明对她这么好!

而阮文慧却告诉她,她从小就讨厌她,嫉妒她,和她做朋友,只不过是看她傻,有利可图罢了。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天,阮文慧摸着自己凸起的小腹,那张只能称得上清秀的脸上,洋洋得意的表情。

那表情令她现在想起都想吐!

“瑶瑶,”看着书青瑶冷漠的表情,阮文慧愣了一下,转而放下布袋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讨好的伸出手抱住书青瑶的手臂,“你就别生我气了。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你生日那天,我只是忘记把钢笔给你了,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书青瑶听她这样说,才想起她在说什么。

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朋友们送了她许多礼物,有一些是让她闺蜜阮文慧转交给她的。

其中就有一位她的追求者,偷了家里的英雄钢笔,让阮文慧转交。

没想到阮文慧却自己偷偷昧下了。

偷钢笔的那户人家东窗事发,家长送礼发现礼物没了,问了儿子以后,直接把人带到了书青瑶家里,当面要她把钢笔还回来。

书青瑶莫名其妙,直接说没有拿,那户家长当着她的面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那时候她年纪小,性子娇软,直接被骂哭了,还是书建国下班回来,替她讨回公道, 确认她没有收人家男孩的贵重礼物后,直接带她去了那户人家当面质问,才发现是阮文慧收了礼物没给她。

书青瑶已经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和阮文慧重新和好的了。

可能也是这样三言两语被人哄回去了。

那个时候她年纪小,天真的很,从小被家里人如珠似宝的宠爱长大,没见过什么人心险恶,阮文慧说她忘记了,她是会相信的。

定定的看着面前的阮文慧,这张平凡清秀的面容,和她记忆里那张得意刻薄的脸,逐渐重合了。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那份恶心。

一瞬间冲上来的厌恶,令书青瑶甚至都没办法掩饰情绪。

她一把甩开阮文慧的手,对她道:“你离我远点,我没打算原谅你。”

阮文慧愣了一下,看着面前书青瑶冷艳的表情,就算是生气,这张脸看起来还是那么漂亮。

书青瑶皮肤特别白,怎么晒都晒不黑,跟她天生黑黄的皮肤相比,阮文慧就像是白天鹅旁边的丑小鸭。

明明是下乡,书青瑶却穿着一件雾霭蓝碎花裙,脚上穿着黑色小皮鞋,明艳动人,俏生生的,漂亮又打眼,跟要去春游似的。

这些都是她爸妈不会买给她的好东西。

阮文慧眼底闪过一丝嫉妒,很快就掩饰了下去,对书青瑶笑着道:“瑶瑶,我坐你对面,有什么事就喊我。”

书青瑶撑着脸,看着窗外,没有理她。

阮文慧坐在对面打量着她的一身打扮,心里愤恨的想,看你下乡做农活还穿这个!

队里可没有大厂子弟整天围着你转,看你还怎么嚣张!

火车坐了二十个小时,牛车又坐了五个小时,知青们终于缓缓进了村。

插队到赫连村东方大队的知青们,都已经一脸菜色。

只有看起来年纪最小的书青瑶最精神,趴在牛车上左顾右看,一脸兴奋的看着这个灰扑扑的落魄小村子,就连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看得晕车的阮文慧都奇了怪了——书青瑶是有亲戚在赫连村?

这灿烂的表情,不像是来下乡,倒像是来相亲的!

指导员在跟东方大队的大队长靳壮做交接。

东方大队原本就有九个知青,这一下又来五个,不太好分配。

两男三女,年纪最大的二十二岁,最小的一个上个月才刚成年!

靳壮看着两个弱不禁风的男知青,和看起来年纪最小的书青瑶,黑着脸忍不住开始讨价还价:“指导员,隔壁太阳红大队才五个知青,要不把我这边分两个给他们匀一匀?这么多女娃子,我不好带啊!”

现在正值农忙期,他倒也不期待知青们一上来能多干多少活,就想着如果多来几个男知青也是好的。

男知青再怎么身娇体弱,下了地,起码也能扛几趟麦子,等后头训练出来了,勉强也能跟上大部队。

娇滴滴地女娃子能干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训一下还要哭!

靳壮愁眉苦脸。

指导员拍了拍他的肩,“能者多劳嘛!”

靳壮也知道这是组织分配下来的任务,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小平头,冲着焉啦吧唧的知青们吼了一声:“东方大队的到我这边集合!”

知青们慢吞吞地往他这边移动,看得靳壮直皱眉头,只有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女娃子动作最快,穿着小皮鞋“哒哒哒”地就蹭到了他面前,先是冲他露出一抹甜笑,然后递上一把牛轧糖,“大队长,我跟你打听个人。我们大队里,有没有一个叫谢贺章的人啊?”

书青瑶心里也有点忐忑。

她刚打听到赫连村有两个大队,另一个叫太阳红大队。

赫连村是个大村子,两队一个在山东头一个在山西头,平日里下地并不碰面。

如果谢贺章在另一个大队里怎么办?

难道她要每天翻山越岭过去和未来的老公谈恋爱吗?

书青瑶有点愁。

“你认识谢贺章?”

靳壮收了牛轧糖,看了书青瑶一眼,“你是他亲戚?”

“哦。不是。”书青瑶随口胡诌,“我邻居是他家亲戚,他跟我说他有个亲戚在赫连村呢,我这次不是下乡来了吗,我邻居跟我关系好,他说他亲戚谢贺章从小体贴温柔,人缘好,让他帮忙照应我。”

“……”

靳壮眼神诡异的看了她一眼,见女娃子眼巴巴地看着他,轻咳了一声,“……等晚上大家干完活吃饭的时候,我带你们认认。”

然后又委婉的提醒了一句,“……你确定你邻居说话靠谱?”

书青瑶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那当然!”

“咳。我先送你们去知青点。”

看着女娃子黑白分明清澈的大眼睛,靳壮转移了话题。

书青瑶如果想要认识谢贺章,他倒是也不是不能帮忙介绍一下。

就是……

看了眼面前娇娇女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靳壮心里想。

就是等下别给她吓哭了……

*

书青瑶他们去的知青点是由地主被征用的四合院改造的。

虽然破旧了,但是胜在宽敞。

比太阳红大队的知青们住的泥坯房待遇要好不少。

四合院的东厢房和西厢房被分成了男女宿舍,女知青住东边,男知青住西边,中间的大堂被改造成了食堂。

书青瑶运气好,分配到了一间单人间,不用和别的知青一起挤。

推着皮箱进了宿舍,书青瑶打量了几眼接下来要住一段时间的小房间。

房间里摆着一张木板单人床,靠窗的窗下放着一张压着玻璃的书桌。

房间并不大,但是因为是女知青住过的,胜在干净。

书青瑶把床铺整理好,躺上去感受了一下,然后龇牙咧嘴的坐起来。

这床板可真硬啊!

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硬的床。

揉揉自己的小腰,书青瑶坐在床沿边,取出挂在脖颈上的玉佩,珍惜的摸了摸。

也不知道谢贺章现在在哪里,她都跑到他家乡来了,竟然也没见到他。

……

因为新来了五个新知青,村子里特意给知青们办了一个知青欢迎会。

为了犒劳远道而来的新知青,大队长靳壮杀了家里两条狗给公共食堂,后厨师傅们炖出了三大锅肉,里面加了大白菜和土豆,还有大把的干辣椒,又鲜又辣,味道飘香十里。

书青瑶被他们带到食堂的时候,食堂里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

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小块肉狗和两大块土豆,鲜辣的油汤拌着米饭,各个都吃的喷香。

知青们和村民们是分桌吃的,知青们一边,村民们一边,书青瑶心里惦记着谢贺章,对狗肉也没什么兴趣,抬着头一直看着外面,想着天都黑了,谢贺章怎么还没下工过来吃饭。

“瑶瑶,我记得你不吃辣啊,今晚的菜好辣,你肯定吃不惯,我帮你吃吧?”

坐在书青瑶对面的阮文慧三下五除二就吃掉了自己那份肉,见书青瑶碗里的菜没这么动,就盯上了她的肉,刚说完,还没等书青瑶回应,她筷子就伸了过去。

平常她们两人相处也都这样子的,书青瑶家里宠,好吃的东西多,并不会计较她吃她的,她想吃什么,都随便她拿。

但是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筷子一伸过去,就被书青瑶挡住了。

“谁许你把筷子伸我碗里的?”书青瑶冷着脸,把阮文慧的筷子挡回去,冷冷瞥了她一眼。

她是不吃,但是也没打算给她吃。

这是她留给她老公的。

书青瑶的声音在食堂里并不大,但是同一桌吃饭的知青也都听到了,纷纷抬头看了过来。

阮文慧没想到书青瑶这么小气,在众目睽睽下三番两次下她面子,硬着头皮勉强笑道:“我这不是看你没动几下筷子,怕你浪费了嘛……”

书青瑶理都懒得理她,推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把自己那份肉往自己方向移了移,一幅防狼的样子。

这副样子做出来,直接让阮文慧下不了台,气得发抖。

同桌的一位中年女知青出来打圆场,把自己那饭菜推了过去:“阮知青,我不能吃辣,我这份给你吧。”

“我不吃了!”

这个年纪的阮文慧到底没二十多年后脸皮厚,气得眼圈都红了,耍性子丢下筷子,红着眼眶跑掉了。

书青瑶理都没理她,坐在那边吃着米饭。

餐桌上知青们面面相觑,到底也是不熟,谁也没回去找阮文慧。

*

这顿饭吃到临近快散场,书青瑶也没见到谢贺章过来吃饭。

难道他不在食堂吃?

书青瑶有点郁闷。

就在书青瑶放下筷子打算离开的时候,一道身影披着夜色从门外走了进来,书青瑶抬起头看过去,一下愣住了。

是谢贺章!

谢贺章不是一个人进来的。

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七八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这伙人一进来,就占据了一张桌子落座,食堂里吃饭的村民也没走完,但是谁也没跟他们打招呼。

书青瑶觉得有点奇怪,毕竟赫连村乡里乡亲的都互相认识,下工了进食堂吃饭,大家伙都会互相招呼。

但是此刻她心神都被十七岁的谢贺章吸引,也没空去厘清食堂里这一丝微妙的气氛。

跟她记忆里那个姐姐长姐姐短,笑起来还露着一颗小虎牙的谢贺章不一样,面前那个被朋友围在中间的少年,一头短发,一身戾气,一脸的不好惹。

看起来脾气就很差。

皮肤黑了,头发短了,身材更瘦了,如果不是那张万里挑一的脸蛋还是一如既往的出色,书青瑶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她温柔体贴的亲亲老公,怎么看起来跟小豹子似的,长得这么凶?!

小娇娇书青瑶睁大眼睛,有点怀疑人生。

“贺哥,后桌那个女知青在偷看你。”

吃着饭,同桌的方翰偷偷地对谢贺章道。

谢贺章瞥了一眼,那女知青应该是今天新来的,生面孔,没见过,穿着雾霭蓝碎花裙,扎着两根粗粗的麻花辫,一双鹿眼又大又圆,黑白分明,愣愣的盯着他瞧,看起来傻乎乎的。

一看就是城里好人家出身的娇娇女。

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谢贺章冷淡的收回视线,继续吃饭。

方翰的话,令同桌的人都往后看了一眼。

然后偷笑。

“那不叫偷看,应该是光明正大的看!”

“看上贺哥了吧?”

“女知青就是肤浅。”同桌的人不屑撇了撇嘴,“你们还记得童媛媛吧?”

说到童媛媛,一桌人都安静了下去。

童媛媛是去年来的女知青,对谢贺章一见钟情,死缠烂打倒追,最后打听到谢贺章之前是地主家的孙子,出身不好,立刻改变了态度,逢人就说是谢贺章纠缠她。

自始至终谢贺章就没搭理过她,她倒是演了一大出戏。

“贺哥,那个女知青过来的!”

方翰时刻观察着书青瑶的动向,见到书青瑶从位置上站起来,往他们这边走过来,立刻紧张的通知谢贺章。

谢贺章缓缓抬眸看了过去。

书青瑶端着自己的那碗肉,有点紧张。

十七岁的谢贺章坐在他的那群小伙伴中间,模样也很出挑。

少年人还没有完全发育的骨骼修长单薄,覆着薄薄的一层小麦色紧实肌肉,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眉眼虽然生的好看,但是坐在人群中,气质凶恶,令书青瑶无端想到了……

街边的那些成群结队的流氓头头。

想象中温柔带着青涩气息的十七岁谢贺章,跟面前这只凶神恶煞的小豹子,反差太大,书青瑶有点回不过神来。

靳壮吃过饭,这才想起书青瑶下午的嘱托,把傻站着的小姑娘给领到谢贺章那一桌:“小谢啊,这是书知青,今天刚下乡插队到我们东方大队的,你城里的亲戚托你多照顾她一下。”

“你好。”书青瑶赶紧把手上的肉菜递过去,打量着谢贺章薄薄的身躯,心疼死了,以后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养胖一点,“我叫书青瑶。”

谢贺章扫了一眼面前没动过的菜,又看了眼面前的书青瑶,语调冷漠:“书青瑶?不认识。我城里没亲戚,你认错人了。”

“这……”

靳壮看了书青瑶一眼,眼底疑惑。

书青瑶赶忙道:“可能是他忘记了,队长,你忙去吧,我跟他再聊聊,好好回忆回忆。”

“那你们聊。”

靳壮摸了摸后脑勺,也没有再多管闲事,点点头走了。

“这菜给你吃。”书青瑶迎着少年人冷漠桀骜的眼神,甜甜地笑了一下,然后想了想,又从兜里摸出五块牛轧糖,桌上一人都送了一颗,然后深深地看了谢贺章一眼,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贺哥,这女知青绝对看上你了!特意编了一个理由来接近你!这些小姑娘的花花肠子,我一眼就能看穿!”

书青瑶一走,方翰斩钉截铁道。

“比上次那个童媛媛大方。”同桌的人晃了晃书青瑶分给他们的牛轧糖,嘿嘿笑了两声。

牛轧糖是好东西,村子里的人都舍不得买,供销社也基本不进货,也就城里来的知青舍得拿出来分人。

“别整天胡说八道。不想吃了就滚。”

谢贺章冷着脸沉声骂了一句,神色凶厉。

一桌的人都怕他,方翰嘿嘿傻笑了两声,低头闭嘴老老实实吃起了饭。

谢贺章低头迅速扒了半碗饭,忍住了那钻心挠肺的饥饿感,把剩下的另一半饭倒进了自带的饭盒里。

他看了一眼书青瑶给他的那份肉,微微顿了顿,将肉菜倒进饭盒里一起打包。

方翰看他只吃了一点,赶紧把自己那份饭推过去:“贺哥,我胃口小,你再和我吃点吧。”

谢贺章拎着饭盒站起来,推了自己兄弟脑袋一下,气笑了:“猪都比你能吃,你还胃口小!——我先回去了。”

谢贺章一走,桌上的少年们眉眼都染上了一抹忧虑。

他们这伙人,祖上都是成分不好的,村子里的人都不待见,小队长每次分工,都把最重最累的活儿推给他们。

前阵子,谢贺章的妹妹谢小倩上山砍柴的时候,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只能在家休养。

兄妹两无父无母,原本就寄人篱下,谢小倩失去了工作能力,兄妹两更不受姑父家待见。

谢贺章一人赚的工分不仅要分一半给姑父家,还要养活自己和妹妹。

导致这段时间他根本连饭都吃不饱,原本就瘦的少年人更是瘦了一大圈。

……

谢贺章拎着饭盒,远远就听到姑姑谢荷兰的叫骂声:“赔钱货!扫把星!洗口碗都不会,我养你是养了一个祖宗!”

小姑娘的哭声跟幼猫一般微弱,黑夜里只有谢荷兰粗俗的骂声回响。

谢贺章眉眼上染上了凶煞气,快步走到家门口,就看到谢小倩坐在门栏上哭,谢荷兰拿着一把扫帚在打她。

“谢荷兰,你在干什么!”

谢贺章一把冲过去,单手握住扫帚柄,推开了面前的胖女人。

谢荷兰见到谢贺章,还是有点怕的,近几年谢贺章长得太快,已经比她高一个头,不像小时候那样好拿捏了。

见谢贺章满脸凶煞,谢荷兰气焰怂了些,然后指着餐桌上一只摔碎的碗道:“你妹把我们家碗给摔碎了,谢贺章,你要赔,听明白了吗?”

谢贺章把扫帚摔在一旁,俯身将七岁的谢小倩背起来,面无表情道:“明天我去买口新碗赔你。”

他直接背着谢小倩进了屋。

一旁靠窗正嗑瓜子看好戏的王威见谢贺章进了屋,煽风点火道:“妈,你看他对你什么态度!连名带姓叫你!”

谢荷兰也骂,故意高声道:“没娘生没娘养的,果然没家教!我和你姑父供你吃供你穿,连一句好都讨不到!”

“砰!”地一声,谢贺章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了。

只有一张木板床的房间里,谢贺章将自己妹妹放下,又将饭盒递给她。

谢小倩一整天没吃饭,低下头狼吞虎咽的吃着。

谢贺章面无表情的靠在床头,抬起头看向狭窄窗棂外透进来的月光,手在裤兜里摸了摸,没摸到烟盒,倒是摸出来一块蓝色油纸包着的牛轧糖。

他想起了那个递给他牛轧糖,穿着蓝布连身裙的小姑娘。

城里来的知青,好人家养大的女儿,皮肤白嫩地像是地里刚刚采出来的棉花。

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黑不溜秋的,看过来的时候像是两颗水灵灵的葡萄。

比赫连村所有来的女知青长得都漂亮。

“贺哥,这女知青绝对看上你了!”

方翰不着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谢贺章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心口微微开始发烫。

但是又很快沉寂了下去。

不可能,他现在拿什么让人家喜欢?

等谢小倩吃完了,谢贺章将牛轧糖递给她。

谢小倩傻乎乎地带着油纸往嘴里塞。

“不是这样吃的。”他把妹妹抱过来,耐心的教她撕掉油纸,喂给她吃。

“甜的,嘿嘿。”面黄肌瘦的谢小倩舔着糖,傻笑了几声,自从山上摔下来,她脑子就不太灵光了,“哥哥,这个好吃。”

谢贺章温柔的看着她,应了一声:“哥以后再买给你吃。”

*

书青瑶见到了谢贺章,回去的时候心情特别好。

走路都是一蹦三跳的。

她一回去,就看到阮文慧坐在隔壁女知青的宿舍里,正在佩佩而谈,一群人见到她回来,不知怎么的,一下安静下来。

书青瑶看了眼坐在中间的阮文慧,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心虚,撇开眼没敢跟她对视。

书青瑶看她这副表情,就知道这家伙估计是在搬弄是非,冷笑了一声,进了自己的房间。

打开自己鼓囊囊的小皮箱,书青瑶从里面翻出一包牛轧糖和一包花生,拎着就出去了。

她以后还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可不能由着阮文慧胡编乱造,还是得跟舍友打好关系的。

阮文慧还在里面,见到她进来,睁大眼睛,一下噤了声,倒是一个年纪三十来岁的女知青反应很快,笑着过来迎她:“书知青,你怎么来了?”

书青瑶笑着道:“家里带了一些零嘴,我一个人吃不完,拿过来和大家分一分。”

女知青蒋琴:“别别别,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关系,我一个人放着吃不完,还不如拿过来和大家分享。”

书青瑶笑盈盈的,把牛轧糖和花生每个人都分了分,唯独没有分给阮文慧。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蒋琴对书青瑶的态度一下热情了许多,给她倒了一杯水,“书知青,你一个人住,以后无聊了来我们宿舍玩吧。”

书青瑶也笑眯眯地:“好啊,我刚下乡,还有很多事不太懂,到时候麻烦琴姐了。”

她喝了口水,看阮文慧坐在窗边,一张脸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也没说话,跟蒋琴她们闲聊了几句,转身走了。

在这种地方,她倒也没想过怎么报复阮文慧,狗急还跳墙,阮文慧虽然是个女人,但是逼急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捅她一刀也不是好玩的。

只要这家伙不要再上赶着作死,她也懒得理她。

书青瑶回到宿舍,躺在被子里,从脖颈处拉出玉佩,忍不住摸了摸。

这是谢贺章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也是她穿到1976的唯一凭证,如果不是这块玉佩还在,她会忍不住怀疑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是这块谢贺章母亲留给她的玉佩,将她带到这个时代,想要她改变她儿子的结局吗?

书青瑶从来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但是发生了这种事后,忍不住还是胡思乱想。

握着玉佩,她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梦乡,并没有看到掌心里的玉佩,微微发出一阵光芒……

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传了过来。

“太太,今天这苹果好像不错,要不要买几斤回去给先生和宝宝们榨苹果汁?”

面前笑眯眯站着的是她家的保姆,见她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开始挑起了货架上的苹果,“这苹果看起来就甜!先生和宝宝们肯定喜欢!”

书青瑶惊疑不定,打量着周围,发现自己正在别墅附近的一家进口超市里,这家超市她平日里常常和谢贺章一起去,摆设一眼就看得出来。

周围人来人往,只是面色模糊不清。

怎么会在超市?她不是……

书青瑶下意识掐了自己手臂一下。

不疼……

是梦。

知道是梦,书青瑶一下淡定了许多。

看着进口超市水果区琳琅满目的水果,想到赫连村穷兮兮的小老公,书青瑶忍不住想:如果能把这些水果带过去给他该多好?

现在的谢贺章,肯定没有吃过这些好东西。

保姆小玲往袋子里装了四五个又红又大的大苹果,就去称重了,书青瑶推着推车,下意识又挑了一些香蕉和香梨。

……

第二天醒过来,书青瑶腰酸背痛的。

那一晚上,书青瑶就在推着超市的推车选东西里度过。

推了一晚上的推车,可不得腰酸背痛么!

书青瑶伸了一个懒腰,看外面太阳已经初升,赶紧掀开被子下床。

突然,床上一袋红彤彤的东西,让书青瑶动作一顿。

她转过身,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床!

床上有一袋用超市包装袋打包着的苹果。

书青瑶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就连塑料包装上打秤的标签,都很眼熟。

89.8元。

这不是梦里面小玲买的,要拿回去给谢贺章榨汁吃的那袋苹果吗!

书青瑶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检查,甚至忍不住拆开包装取出一个苹果咬了一口。

馥郁甜美的苹果香气,是在赫连村品尝不到的新鲜玩意儿。

吃完了一个苹果,又掐了自己好几下,书青瑶才确认,她真的把梦里的东西带出来了。

“开饭了!”

没等书青瑶想明白这苹果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面就有人在喊。

知青们有自己的厨房,吃饭的地点和村民是分开的,昨天只是欢迎新知青,才跑到公共食堂和村民一块吃。

“来了!”

书青瑶对着窗外喊了一声,把床上剩下的四个大苹果塞进了皮箱里,然后想了想,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放进随着背着的布包里,走了出去。

今天的伙食就比昨日里要差多了。

几把高粱熬的粥,稀稀拉拉的,菜是一堆从铁锅里舀出来的菜糊糊,估计是烧焦了,闻起来有一股焦味。

书青瑶早上吃了一个大苹果,很底饱,倒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有阮文慧和另一个刚下乡来的短头发的女知青拿着筷子有点食不下咽。

别的知青低头稀里哗啦喝完了粥,见书青瑶她们没动筷子,催促道:“快点吃完,等下就要上工了,不吃饱,中午要饿死你!”

“这玩意儿怎么吃啊。”阮文慧毕竟还是城里来的,家里虽然重男轻女,但是还不至于饿到她,见书青瑶也没动几下筷子,认定她是在宿舍里偷偷吃饱了,转了转眼珠子,讨好的对书青瑶道,“瑶瑶,你房间里有别的吃的吗?给我点吧,我等下帮你干活。”

书青瑶端起高粱粥喝了一口,淡淡道:“我没有吃的,也不需要你干活。”

“你骗人。”阮文慧不相信,看她怀里的布袋鼓囊囊的,就要伸手去掏,“你是不是带了吃的在里面?你爸妈对你真好……”

“啪!”

书青瑶狠狠地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放下碗语带厌恶地道,“阮文慧,你有完没完?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吃?我爸妈对我好关你什么事?!”

阮文慧愣了一下,见所有人视线看了过来,脸顿时涨的通红,咬牙道:“书青瑶,你干嘛这么小气,你以前不是随便我吃你的吗?”

“对,我以前对你好,现在才知道养了一只白眼狼!”书青瑶端着碗坐的离她远点,“你以后也别来烦我了,我们一刀两断,我的东西你别想要!”

这话说得阮文慧彻底下不来台,一桌子的知青们都在看热闹,阮文慧不可思议的看着书青瑶,觉得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书青瑶,你别后悔!”

书青瑶瞥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我认识你才后悔。”

一旁那个短发女知青抿了一口粥,出声道:“有些人背地里讲朋友坏话,拿朋友好处倒是不手软,嘴巴也硬气,不知道脸皮怎么长的。”

书青瑶愣了一下,看向这个模样长得清冷傲气的女知青,没想到她竟然会帮她说话。

昨天进去分花生的时候,一圈人围着阮文慧听八卦,就她躺在被窝里看书,后来分零嘴给她,她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谢谢。

阮文慧再次被气哭了,站起来一拍桌子,“你们、你们都针对我!”

气得放下筷子跑掉了。

老好人蒋琴:“哎呀,你们这群小年轻真的是……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干嘛说话夹枪带棒的。”

但也没回去劝。

等下就要上工了,不吃饱,可没力气干活。

*

新来乍到,大队长靳壮倒也没太为难新人女知青们,先给她们安排了棉花地里拔草练练手。

“这十亩地是今天就要干完的!好好干,动作利索点,别伤了秧苗!”

“收到!”

靳壮一走,书青瑶看着这一篮球场大小的棉花地,又左右看了看今天来棉花地干活的人,没发现谢贺章,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自己包里的苹果:该怎么把苹果给谢贺章呢?啧,连面都碰不着!

没想到下了乡,却连小老公的人影都摸不到,这是书青瑶没想到的。

有些郁闷的蹲下来,她学着老知青,老老实实的拔草。

书青瑶一辈子都没干过农活:小时候书建国如珠似宝的将她养大,后来书建国开公司发了财,她直接成了上市公司千金小姐,家里三个保姆,就算是结婚以后,江浔也不敢随便使唤她劳动,更勿论跟谢贺章结婚了,他简直是把她当宝贝一样供起来宠……

书青瑶拔了一会儿草,手指就被草叶割出了细小的伤口,她痛得轻轻吸了几口气。

“喏。”一双旧手套递到她眼前,“这个给你。”

书青瑶抬起头,就看到今天帮她说话的女知青站在她面前,手上戴着一双手套,递给她一双手套。

“谢,谢谢!”

书青瑶站起来,赶忙伸手接过。

“谢什么。”女知青说话酷酷的,“就当是你昨天送的糖和花生的谢礼吧。”

“谢谢你帮我讲话。”书青瑶认真道。

女知青看着比她小半个脑袋的书青瑶,噗嗤笑了一声,“没什么,我只是看不惯有人背后说人坏话,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吗?不过你倒是看不出来,还当面怼呢。”

她看书青瑶娇娇小小的,整个人软绵绵的,还以为脾气也是软包子,任人拿捏,没想到三番两次把阮文慧怼地下不了台。

也不懂阮文慧怎么敢惹她。

书青瑶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倒也不是脾气软,只是从小被家里人宠地太厉害,没见识过人心险恶,总而言之还是识人不清。

“唐曼凝,你呢?”

书青瑶笑了笑:“书青瑶。”

两个人互报了姓名,也不敢耽搁,干活去了。

大队长发话了 ,这分工下来的地今天弄不完,不给上工分。

书青瑶倒是不缺吃的,但是也不好意思拉大部队的进度。

然而。

饶是书青瑶老老实实的拔草,到了临近收工的时候,还是落下了一大堆进程。

眼看着夕阳西下,周边干完活的人有说有笑的搭伙往回走,书青瑶难免心里有点慌。

一不小心踩到石头,还不小心在棉花地里摔了一身泥,虽然穿的是长袖和长裤,没弄伤自己,但是看起来还是脏兮兮了。

书青瑶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苦,从泥地里爬起来,难免还是唉声叹气。

擦了擦脸上沾到的土,又拍了拍身上的灰,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腰,书青瑶站在棉花地里四顾茫然。

看来今天是赚不到工分了。

一不小心。

就对上了田埂上站着的少年的视线。

书青瑶揉着自己腰的动作一顿,睁大眼睛,声音都结巴了:“老……老公?”

谢贺章今天提前干完活,没跟小伙伴一块走,路过棉花地,就看到昨天那个过来搭讪他的女知青,在棉花地里走着走着,突然摔了一跤,硬是把自己摔了一身泥。

辫子也散了,衣服也弄脏了,雪白的脸蛋也沾上了泥。

看着她站在那儿揉着纤细的腰,嘴里嘀嘀咕咕的,谢贺章就一言难尽。

太娇气了,这一身皮肉,就不是下地干活的料。

不过,她刚才叫他什么?

隔得远,谢贺章其实也没怎么听到书青瑶在喊他什么。

但是看她这个神态,应该是在跟他说话。

停顿了几秒,谢贺章扫了眼书青瑶脸上欣喜的表情,没说话,挽起裤脚,又重新下了地。

他没回应书青瑶,只俯身拔起草来。

少年的动作迅速,没一会儿就替书青瑶拔掉了小半亩。

“谢同志。”书青瑶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过来,得了便宜还卖乖,笑眯眯的看着谢贺章的脸,一双猫眼古灵精怪的眨动着,“这怎么好意思。”

谢贺章抬头看了她一眼,就没有再看她,声音淡淡的:“谢谢你昨天给我肉。”

“肉算什么呀,我本来就不吃。”书青瑶看着男人干燥的嘴唇,把自己的军绿色行军水壶递过去,“你渴吗?要不要喝水?”

谢贺章看了眼递到自己唇边的小水壶,女孩的手指白皙柔软,和军绿色的水壶颜色分明,手腕骨节纤细地似乎一折就断。

娇气地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女人。

他推开书青瑶的水壶,态度很疏离,“不用。”

书青瑶被他推到了一边,她站在原地拧开水壶自己喝了一口,然后笑眯眯打量着谢贺章看了一会儿。

少年人身形还没有彻底发育完全,十七岁的谢贺章看起来有点单薄,常年日晒留给他的一层薄薄的带着小麦色的皮肤,挽起来的裤腿和袖口,露出两条结实修长的大长腿和胳膊。

书青瑶想到曾经这两条胳膊轻而易举的就能将她抱起架在墙壁上,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饶是谢贺章极力装作没感受到这股视线,还是被看得耳廓浮上一层浅淡红晕。

他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现在城里来的女知青是怎么回事?他以为那个童媛媛就够令人觉得麻烦了,这书青瑶更是令人……令人无法忍受。

谢贺章面无表情的迅速拔完了草,拍了怕手,起身就走人。

“诶,谢同志!”

书青瑶一个没留神,就见谢贺章走了,赶忙追了过去。

“你别走啊,你家在哪里,你帮我拔草,我改明儿到你家感谢你。”

谢贺章两条大长腿走得很快,“不用。”

“要的要的,我怎么好白白占你便宜。……哎唷!”

书青瑶跌了一跤。

谢贺章猛地停住,迟疑着转过头,就见书青瑶摔倒在田埂里。

这女人……

怎么总是跌跤?

他皱着眉头,走回去,朝书青瑶伸出手:“你没事吧……”

柔软白皙的女人的手指抓住他干燥滚热的掌心,谢贺章浑身紧绷了一瞬,身上莫名窜上一阵古怪的热意。

他迅速地抽回了手,年轻俊美的脸上,面色略有几分不自然。

书青瑶才刚站稳呢,差点被他这个动作又带回田埂里,她鼓起脸,声音娇软地埋怨道:“小谢同志,你干什么呢,我跟你说话,你走这么快。”

“……”

书青瑶见他不说话,立马开始得寸进尺:“谢贺章,天快黑了,我有夜盲症,晚上看不清路,你送我回宿舍,我请你吃好吃的。”

谢贺章低头看了她一眼,就见女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啊眨,透着狡黠和无辜,活像是一只小狐狸。

“往前走半里路就到大路。还有,别跟着我。”

少年的声音冷冰冰的,根本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说完话,转身就走了。

书青瑶看着前方田埂里逐渐远去的谢贺章,小脸上的笑容逐渐垮了下来。

这个狗男人,竟然还真的把她一个人丢在棉花地里了!

说实话,书青瑶心里感受还挺复杂的。

她记忆里的谢贺章,对她称得上是百依百顺,除了在床上,从来不会拒绝她任何请求。

而现在的谢贺章,根本不许她靠近。

她知道谢贺章小时候吃过苦,但是看到这个生人勿进的谢贺章,她还是忍不住心疼了。

上一次,谢贺章出现在她最狼狈绝望的时候。

这一次,换她来宠他。

书青瑶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心。

*

谢贺章从公共食堂出来,回到了家。

谢荷兰一家已经吃好了晚饭,木桌上放着一篮子鸡蛋,大概有十来个,谢荷兰爱不释手的取出一个鸡蛋瞧了瞧,对儿子王威道:“这鸡蛋好,都是金芳自家养得老母鸡生的,妈明儿给你炖鸡子酒补补。”

这年头家家户户不许搞养殖,像赫连村每村每户最多只能养两只鸡,谢荷兰家原本是有两只母鸡的,但是王威嘴馋,偷偷宰了吃了。

大半年没吃到鸡蛋了,王威馋的流口水:“妈,我今天就想吃。”

谢荷兰见谢贺章回来,难得摆了一个好脸色,用红布把那一篮子鸡蛋盖上,她对谢贺章道:“小贺啊,今天金芳过来说媒,想让小倩和她儿子虎子订个娃娃亲……”

她话还没说完,谢贺章一拳砸在木桌上,结实的木桌晃了晃,硬生生裂开了一条缝,谢荷兰语气一顿,声音虚了一些:“……我是觉得小倩脑子也摔坏了,以后嫁人也不好嫁,还不如早点定亲算了。金芳她儿子……”

“谢荷兰,小倩才七岁!你竟然想让她嫁给傻子!你还有没有人性?!”

谢贺章的声音大得左邻右舍都听得见,谢荷兰也知道这件事她做的不光彩,难免有些心虚,见隔壁开了窗听热闹,她赶忙道:“小贺,我这不是等你回来跟你商量吗?你不同意就算了,我又没逼你……”

谢贺章没搭理她,推开她拎起那一篮子鸡蛋就往外走,谢荷兰拦也拦不住,气得跺脚,王威也怕谢贺章,不敢说话,等谢贺章走远了,才发脾气道:“妈,我想吃鸡蛋!他把鸡蛋还回去了,我明天吃什么!”

谢荷兰也气得半死,但是还是上来哄儿子,“别急别急,妈明天去黑市瞧瞧。”

鸡蛋是抢手货,供销社也很少能进到货,除了自己家鸡生的,只能去黑市加价买,而且不一定能买得到。

安抚了王威,谢荷兰怒气冲冲的拍了拍谢贺章卧室的大门,冲着里面的谢小倩骂道:“你这个赔钱货!除了吃你还能干什么!我供你吃供你住,你一点忙都帮不上!你和你哥都是白眼狼!”

谢贺章到了金家,就见金芳他全家正在吃晚饭,金芳那个傻子儿子也在,十八岁的年纪,被金芳养得满脸横肉。

他没说话,直接将鸡蛋放在他们家院子里,对方停下吃饭的动作,略有尴尬的看向他,谢贺章转身走了。

金芳的儿子今年十八岁,到了该给他选老婆的时候了,但是谁家姑娘会愿意嫁给一个傻子?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把主意打到谢小倩身上。

更没想到谢荷兰竟然还收了那一篮子鸡蛋!

心里像是堵着一团火,谢贺章闭着眼,站在路边吹了一会儿风,才转身往回走。

这个年纪,他的人生就像是一团野草,杂乱无章,也不知道未来该前往何种方向。

*

“哥,这个是什么呀?”

谢贺章坐在窗边抽烟,吃完晚饭正在给他收拾衣服的谢小倩,从他的外套兜里发现了一样新鲜玩意儿。

谢贺章抬头看过去,看到谢小倩手里捧着的东西,抽烟的手抖了一下。

是一个苹果。

应该是书青瑶塞进来的。

他外套的兜宽大,他也粗心,装进来一个半个手掌大的苹果,竟然也没发现。

谢小倩放在鼻尖嗅了嗅,苍白瘦削的脸上,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好香。哥哥,这个能吃吗?”

谢贺章吸掉烟屁股,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拿过来看了眼,又递了回去:“可以吃。”

谢小倩小心翼翼的捧着苹果咬了一口,大眼睛里闪着光,“哥哥,这个好好吃。你也吃。”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甜这么好吃的东西,恨不得一口两口就把它吃掉,但是她惦记着自己哥哥也没吃过,洗着口水,她把苹果递到谢贺章面前,“哥哥,你尝尝。”

“我……”谢贺章下意识想说不用,但是看着自家小妹讨好希翼的眼神,顿了顿,顺着她的手轻轻地咬了一口。

这一口,令谢贺章微微一愣。

确实很好吃,蜜一般的甜,皮薄得用牙齿轻轻一嗑,汁水就融化在了嘴里。

赫连村口曾经也有一株苹果树,每年都会结七七八八个果子,那果子饱经风霜,长得歪七扭八,味道更是酸涩地令人难以下咽,后来连树都被劈掉当柴烧了。

“哥哥,你再吃一口。”谢小倩把苹果往他嘴边送,自己口水流下来了也不知道。

“我不爱吃。你吃。”谢贺章拿布擦了擦她的嘴,看着谢小倩捧着苹果蹲在窗边啃得津津有味。

他目光遥远起来,靠在床头又点了一根烟。

他想到了书青瑶。

想到了她白净秀气的脸和乎眨乎眨的,水葡萄一般的大眼睛。

谢贺章想,到时候再帮她干一次活,算是偿了这个苹果的谢礼。

反正城里来的姑娘,识时务的很,等到知道了他的身份,很快就会对他敬而远之了。

他缓缓抽了一口烟,嗤了一声。

*

书青瑶一连干了五天的活,很快就不行了。

她身子骨娇弱,拔了五天的草,被太阳一晒,很快就发了烧。

病恹恹的躺在病床上,书青瑶早饭也没吃,唐曼凝给她送了退烧药,因为这个年代的退烧药副作用大,书青瑶吃了药,整个人只能用半死不活来形容。

大队长靳壮过来看她,看这个刚成年的小姑娘躺在病床上这副病恹恹的模样,也犯了难。

他倒也没有铁石心肠到让书青瑶发着高烧也去干农活,给她开了请假条,等旁人走开了,靳壮对书青瑶道:“书知青,你识字不?”

书青瑶点点头:“我高中毕业了。”

“昨天村口王书记跟我说村里民办小学缺个数学老师,你识字,到时候去他家问问。”

书青瑶眼睛一下弯了起来,“谢谢大队长。”

靳壮看着面前小胳膊小腿的女知青,揉了揉自己短短的头发,苦笑道:“不客气。”

他倒也不是特意做好人,实在是书青瑶干活不顶用,这五天每一天能做完任务的。而人家倒也没偷懒,每天都兢兢业业蹲着拔草。

实在是这一身骨头,不是来干农活的。

他也怕人在自己队里出事,还不如给人家指点一下明路,看她一身穿衣打扮,也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卖个人情也不亏。

送走靳壮的时候,书青瑶给人家塞了一大包大白兔奶糖。

书青瑶也知道自己不是干活的料。

她来赫连村是找谢贺章的,不是来找死的,她感觉自己再拔几天草,估计谢贺章没撩到,她要死在他老家了。

书青瑶躺在床上歇了一会儿,手指摸索着怀里的玉佩。

自从那天被子里冒出苹果后,宿舍里再也没出现什么新玩意儿。

但是她猜测,这一切都跟这块玉佩有关系。

只是她认认真真研究了这块观音玉佩几天,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也只能作罢。

趁着发烧请假,书青瑶出门打听了一下,赫连村的王书记叫王兴德,赫连村的民办小学还是他和几个村干部筹建的,他工作繁忙,责任心重,每天回家都很迟。

书青瑶揣着肉票和粮票,搭了进县里买化肥的拖拉机,买了五斤猪肉和十斤白面。

请带她进县里开拖拉机的老大爷在馆子里吃了一顿,书青瑶回到宿舍,天已经擦黑了,知青们也快下工。

书青瑶取了两斤猪肉五斤白面给食堂的厨子,要求晚上给知青们加餐,厨子看着那五斤白生生的上等白面,笑得牙不见牙,满口答应,他今晚也能有口福了。

书青瑶知道,她今天没去务农,就算是身体有恙,但是自己的活儿是摊开给旁人干的,帮她干活的知青肯定不高兴。

以后还要在这里不知道住多久,得跟舍友们打好关系。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又想到了谢贺章。

这些天,她也找村民打听过谢贺章这个人,但是赫连村的人一谈到谢贺章,就跟见到瘟疫似的,嫌弃的很。

谢贺章那一小队人马,就是赫连村的透明人,被整个村子里的人排挤。

书青瑶想一想心里头就不是滋味,堵得慌。

谢贺章很少跟她说起小时候的事,她没想到他这个年纪竟然这么遭罪。

知青们陆陆续续回来了。

知青宿舍的厨子蒸出来一大笼青菜肉包,一斤白面可以蒸十五个包子,书青瑶这五斤面,足足蒸了七十五个,厨子自己昧了十个,剩下六十五个给知青们自己分。

知青们一进来,就闻到了肉包子的香气,干了一天农活,这段时间里荤腥都占不到,顿时口水分泌,肚子咕咕叫。

阮文慧累得半死回来,就见到书青瑶干干净净的坐在餐桌前吃肉包,这段日子因为书青瑶三番两次下她面子,两人已经算是撕破脸了。

她阴阳怪气道:“有些人命就是好,我们大热天干一天活才有饭吃,人家做白工还白吃我们的饭!”

唐曼凝走过来白了她一眼:“白吃你的饭?瑶瑶那块地,你有帮忙了?”

阮文慧顿了顿,瞪了唐曼凝一眼。

今天书青瑶请病假,原本她那块地是要分摊给大家伙做的,只是临近下工的时候,突然有一小伙人走过来,领头的高个子男生长得又俊又帅,问了哪块地是书青瑶负责的,一伙人三下五除二就帮她干完了。

才来不到一个星期,书青瑶这个狐媚子竟然就勾搭上村里的男人了!

阮文慧长得普通,在城里的时候,跟在书青瑶旁边,大厂子弟为了讨好书青瑶,才会顺便给她买点吃的,现在她和书青瑶一起下乡,她原以为两人起步线也差不多了,没想到赫连村的土包子各种讨好书青瑶。

除了这张脸,她哪里比她差了?

阮文慧心里本一肚子火,现在一回来,她浑身脏兮兮的,书青瑶坐在桌前,白白净净,干农活都没晒黑她,因为病了,反倒一幅病美人的模样,惹得那些男知青都忍不住偷看。

“干活的人才有资格吃饭,她没干活,凭什么吃?那对大家伙公平吗?”

唐曼凝不理她,一句话给她堵了回去:“那你找大队长去。”

“瑶瑶,你没事吧?”

唐曼凝走过去,坐在书青瑶旁边,问道。

书青瑶笑了笑:“已经退烧了。对了,我今天负责的那块地,麻烦你们了。”

“麻烦什么。”唐曼凝笑道,“刚才有一伙村民过来帮你干完了。”

书青瑶心里一动,是谢贺章吗?

她又仔细询问了一遍,确定唐曼凝嘴里那个又高又帅的帅小伙就是她老公,唇角忍不住翘了翘,把自己面前的三个包子放进食盒里打包起来。

“哎呦,老刘,今个儿怎么还有肉吃?”有老知青惊讶道。

“我都不知道几个月没吃过这么好的包子了!”

厨子老刘笑呵呵道:“书知青请客的,足足两斤猪肉和五斤白面呢。“

此话一出,一伙人又过来感谢书青瑶。

书青瑶腼腆地道:“我没去上工,吃白食不好意思,也不是什么多好的东西,大家喜欢就好。”

因为阮文慧那几句话,原本心里有点介意书青瑶没上工的知青们,现在也没想法了。

更何况人家也没吃白食,这包子可是人家自己买的,还免费给他们吃了呢。

阮文慧咬着包子,看着被众人捧着的书青瑶,心底又忍不住嫉恨了几分。

有钱了不起吗?如果她有钱,她也请客天天吃包子!

书青瑶没在食堂待多久,很快就回到了宿舍,取出两斤肉和两斤白面装进布袋里,她趁着夜色出了门。

正值饭点,赫连村家家户户都在吃饭,不时传来犬吠声。

月明星稀,书青瑶顺着羊肠小道,按照打听来的路线,远远地果然看到了王兴德王书记的家。

比起赫连村大部分人的泥坯房,王书记家却是整整齐齐的青瓦房,院子里种着一棵大杨树,此刻灯火通明,王家人看起来像是在吃饭,书青瑶提着布袋,站在院子门口喊了一声:“你好,我找王书记!”

很快,屋内就有一个身材矮胖的女人走了出来,穿着比较时髦的的确良花布衬衫,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满脸堆笑地问:“小姑娘,你找我老公做什么?”

书青瑶看她和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眼熟,倒也没多想,笑着道:“大队长说民办小学招数学老师,我有高中文凭,过来毛遂自荐下。”

女人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书青瑶能感觉到对方是在看她的衣着打扮,“老王,来客人了!”她对着屋内喊,然后热情的招呼书青瑶,“你是城里来的知青吧?快进来坐坐,这么晚过来,吃过饭了没?”

书青瑶微笑道:“我吃过饭来的。”

她随着女人走进去,就见到两个男人一个小女孩坐在餐桌前,那男人一老一少,面容比较相似,应该是父子,而另一个瘦巴巴的小女孩抱着碗低着头,看不清面孔。

桌上的菜色比较一般,跟公共食堂吃得也差不多,这个王书记看样子是生活比较节俭的人。

书青瑶把手上布袋里装着的肉和面递过去:“叔叔,阿姨,打扰了。”

谢荷兰看着递过来的白面和猪肉,眼前一亮,嘴上却说:“哎呀,小姑娘,这怎么好意思,你拿回去拿回去。”

书青瑶笑着道:“我不小心买多了,这天气热,猪肉放不过夜,拿回去也坏了,阿姨,你留着吧,也不值什么钱。”

“也对,这天气这么热,这肉放一夜就坏了,”谢荷兰收过来,对儿子王威道,“王威,你干坐着干嘛,快去给人家小姑娘倒杯水!”

那个瘦高个有点流里流气的男青年应了一声,起身去倒水了。

谢荷兰抱着肉和面,喜滋滋地打算拿过去放厨房,王兴德放下饭碗,重重的咳了一声,谢荷兰脸上笑容一僵,动作一顿。

王兴德是一个干瘦的老男人,穿着的确良白衬衫,枯瘦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手表,抬眸看了书青瑶一眼,慢条斯理道:“学校各科老师都招齐了。”

招齐了?

书青瑶小脸有点垮。

那她不是还得去拔草?

虽然她也清楚,小学老师是知青团队里的香馍馍,教书比干农活要来得轻松多了,但是听到这个答案,心里还是有些沮丧。

这农活干下去,她这小身板吃不消啊!

王兴德使了个眼色,叫谢荷兰把吃的还回去,谢荷兰摸着这上好的五花肉和精密面,舍不得,急忙道:“老王,哪里招齐了,学校不是还缺个音乐老师吗?”

音乐老师不好招,不仅要会五线谱,还得会弹钢琴,城里来的知青大部分也都是普通人家,语文数学也就算了,五线谱和弹钢琴还真的不会。

所以音乐老师这门学科,就被留置了。

毕竟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学科,招不到老师也没关系。

书青瑶问:“你们缺音乐老师?”

王兴德看了她一眼,“你会弹钢琴吗?”

书青瑶点点头:“我学过。”

王家人看她的眼神,顿时不太一样了。

这年头,知青们读书识字不稀奇,有闲钱学钢琴的人家,那倒是真的稀奇。

谢荷兰打量着书青瑶,看得越发满意,这知青长得漂亮就算了,家里估计还有钱,到时候让她儿子跟王威凑一对,她到时候不就可以直接去城里住了吗?

王家这几年也有媒人过来说亲,毕竟她儿子的父亲可是书记呢,虽然王威不务正业,在村子里名声也不好,但是有王兴德在,过来介绍说媒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但是谢荷兰看不上。

她儿子自然要娶最好的,乡下的女人怎么配得上她儿子?

“姑娘,你会弹钢琴,那感情好,学校里就缺一名音乐老师。”谢荷兰把手上的肉和面粉送进了厨房,然后满脸堆笑得走出来,“这事妥了,你放心吧,明天让老王跟你们大队长说一下,你就去学校上课吧!”

书青瑶松了一口气,笑着道:“那就麻烦了。”

正说着话,桌上那个吃饭的小姑娘突然放下筷子,收拾了碗碟,低着头一瘸一瘸的捧着碗,要去院子里门口的水井边洗碗。

可能是腿受了伤,迈台阶的时候双腿一软,书青瑶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但是小姑娘手里捧着的一口碗掉了下来,摔碎在了地上。

“砰!”

“谢小倩!”谢荷兰勃然大怒,冲过来就要教训她,“你是猪啊,天天摔碗,家里还有几口碗给你摔!”

蒲扇大的手掌扇过去,眼看着就要扇在谢小倩的脸上,书青瑶下意识去拦。

“啪!”

门外,一只手精准的扣住了谢荷兰的手腕,把谢荷兰推了回去,沙哑而愤怒的男音从门口传了进来:“谢荷兰,别再让我看到你打我的妹妹!”

熟悉的声音让书青瑶一下反应过来,把那个瘦小的小姑娘护到身后,书青瑶抬起头,对上了门口一脸凶相少年的脸。

对方见到她,明显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别开了视线,迈步走了进来。

谢荷兰,谢小倩,王威……

书青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竟然找到了谢贺章的家!

这个瘦巴巴的小姑娘,就是谢小倩?谢贺章那个早逝的亲妹妹?

谢贺章很少跟她说他家的事,但是谢小倩却是他年少时候最痛的痛,跟她结婚后,他曾经带她去给谢小倩上过坟。

而就是因为谢小倩的死,谢贺章跟自己仅剩的家人决裂,甚至因为她,变成了少年犯,去劳改所蹲了好几年。

“有外人在,吵什么吵!”王兴德一拍桌子,怒道,“给外人看笑话!”

谢荷兰也反应过来自己在书青瑶面前表现不好,她还想让王威跟她谈朋友呢,可不能吓到人家小姑娘!

整了整脸色,谢荷兰满脸推笑对书青瑶道:“姑娘,夜路不好走,我叫王威送你回知青宿舍吧?”

说着,给王威使了个眼色。

王威反应慢,没明白谢荷兰的意思,抱怨道:“妈,我要睡了,叫谢贺章送吧。”

谢荷兰气得半死,她这个傻逼儿子,叫他倒水也没倒,送人还不愿意,“你……”

书青瑶在面容冷硬的谢贺章脸上转了一圈,笑眯眯道:“好呀,谢同志,麻烦你送我回宿舍吧。外面天好黑,我害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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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20年代乡村教师用的脚踏风琴,老师们也管它叫钢琴

谢贺章看了她一眼,这次倒是没拒绝,抱着谢小倩回了房间,然后又去水井边洗了碗,擦了擦湿漉漉的手,看了眼等在篱笆旁的女知青,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沉闷着嗓子道:“走吧。”

书青瑶压不住唇角的笑意,应了一声,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后。

谢贺章和书青瑶一走,谢荷兰就忍不住骂起了自己的儿子,“你啊,是不是傻啊,妈在给你制造机会,你看不上那个女知青?”

王威这才回过味来,瞪大眼睛看着谢荷兰:“妈,你打算?”

谢荷兰:“人家多漂亮?家里还有钱!看到她手上戴着那块手表没有?顶你爸爸一年的工资!到时候你娶了她,我们一家就能都搬到城里住了!”

王威回想着那个女知青白白净净的皮肤,一时也后悔,“妈,你怎么不早点说啊!白白便宜谢贺章了!”

谢荷兰“切”了一声:“谢贺章怕什么?他成分不行,就算看对眼了,人家女知青父母也不会同意!你忘记那个童媛媛了?当初追他跟什么似的,一听他外公曾经是地主,就跑了!“

王威这才放心下来,对谢荷兰道:“妈,那女知青长得挺漂亮的,你到时候给我多出出主意。”

王兴德抽着烟,听着母子俩的对话,嗤笑了一声,“德性!”

谢荷兰道:“我也是为你好!王威找个城里的老婆,到时候让老丈人给你通融通融,弄到城里去!你也不想一辈子在乡下吧?”

王兴德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

谢贺章走在羊肠小道上,听着书青瑶在他身后蹦跶。

这女人走路也不老实,好几次都差点跌跤,他无语又烦躁,哑着嗓子低声道:“你好好走路!”

书青瑶踩着小皮鞋走过来,笑眯眯的问:“谢贺章,你管我?”

“……”

“只有我男朋友才能管我。”

“……”

“所以,谢贺章,你要不要做我……喂!”

看着突然加速的谢贺章,书青瑶无语,只能闭嘴追了过去。

少年闷不吭声的赶路。

书青瑶走了一会儿,就走不大动了。

她毕竟刚退烧,身体又累到了,比较虚弱。

谢贺章走了一会儿,感觉身边声音安静了下去,一回头,书青瑶离他十多米远。

他蹙了蹙眉心,不得不绕回去,冷声问道:“你怎么了?”

书青瑶撅了撅嘴,声音听起来很娇气:“谢贺章,我早上发烧了,现在还是个病人呢。你能不能对我温柔点,凶巴巴的,小心以后讨不到老婆!”

谢贺章动了动唇,似乎要说什么,看了眼书青瑶略微苍白的脸色和干燥的嘴唇,最终还是没吭声,闷不做声的继续走,只是脚步慢了一些。

从王书记家走回知青宿舍,花了一个多小时。

书青瑶看着身旁少年月光下的眉眼,心里念叨着慢一点,慢一点,最终还是被谢贺章送到了宿舍门口。

把书青瑶送到了家,谢贺章头也不回的往原路返回。

“谢贺章!”

身后,女孩儿软软甜甜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不知道又是什么事,他觉得麻烦,但是还是犹豫了一下停住脚步,小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谢贺章回过头,就看到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女孩儿跑到了他面前。

可能是因为病了的原因,她白皙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红晕,眼眸如秋水,小巧的瓜子脸,城里来的女知青,就数她最漂亮。

当年童媛媛下乡来,因为长得好看还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但是谢贺章觉得,童媛媛没有书青瑶漂亮。

看了眼书青瑶,谢贺章别开眼,冷淡的问道:“什么事?”

“忘记把吃的给你了!”书青瑶从小布袋里掏出饭盒,塞到谢贺章手里,还没等谢贺章拒绝,就蹦跶着往回走,小巧的脸上满是狡黠地笑意,“这是你送我回来的谢礼,记得把饭盒洗干净,到时候还给我!”

谢贺章皱皱眉,“我不……”要。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书青瑶已经跑没影了。

谢贺章:“……”

他低头打开饭盒,里面是三个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包子,虽然已经凉了,但是也能闻得到里面散发出来的肉香。

雪白雪白的肉包子,如果不是最好的小麦粉,这包子皮恐怕也不会这么白嫩。

然而谢贺章脑子里却想,书青瑶的皮肤,似乎比这包子还要雪白……

脑中浮现出书青瑶盯着他笑眯眯水汪汪的大眼睛,谢贺章下意识将饭盒盖了回去,看了眼知青宿舍早就跑没影子了的书青瑶,他压下心底浮上来的情绪,转身缓步往回走去。

等到她知道他的身份,肯定也就不会缠着他了,现在想这么多,没什么意义。

……

书青瑶回到宿舍,打开窗往外看,等谢贺章颀长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眼前,她才怅然若失的合上窗,坐在书桌前。

现在的谢贺章,跟她记忆里那个谢贺章,完全不一样……那个风度翩翩温柔儒雅的青年,和面前这个满脸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几乎重叠不起来。

如果当年遇到的是现在这个样子的谢贺章,他们恐怕不会在一起。

而此刻,书青瑶心底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她记得谢贺章告诉她,他曾经犯了事,拿刀捅了姑妈。虽然没把人捅死,但是也被抓去坐了几年牢。

而谢贺章捅人的原因,就是谢荷兰背着他,想把他的亲妹妹卖了,谢小倩不愿意,投了井,被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

谢小倩死的时候,才七岁!

谢贺章干完活回来,连谢小倩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所以……

玉佩让她刚好回到这一切都没发生之前,是希望挽回谢贺章和他妹妹的人生吗?

书青瑶摩挲着怀里温热的玉佩,想着这是她未见过面的婆婆唯一留给她的东西,轻声道:“放心吧,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他们受一样的苦。”

翌日。

书青瑶难得睡了一场好觉。

因为起床有些晚,她出去吃饭的时候,大家伙都吃的差不多了。

昨天刚发了一场烧,书青瑶没什么胃口,随便喝了几口杂粮粥,就把碗放下了。

对面的阮文慧已经吃好了,正在和老知青蒋琴聊天,她现在看书青瑶不爽,看她做什么都碍眼。

见书青瑶没喝粥,故意找茬道:“书青瑶,你这么迟下来,又不吃早饭,该不会今天又要请病假吧?我们这些人大热天天天干活,你倒好,整天躺宿舍休息,下乡来做大小姐来了?”

书青瑶正在和唐曼凝聊天,被阮文慧打断了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在宿舍吃了别的,吃饱了,现在吃不下了,怎么了?”

阮文慧被她这样一怼,脸上笑容一僵,有些愤恨地收回了视线。

她知道昨天书青瑶去了一趟镇里,也不知道偷偷买了什么好东西藏在房间里,这个小气鬼,都不知道分享!

她下乡来以后,家里就寄了一次粮票和钱,看堪堪也就只能一个星期去镇里小馆子里搓一顿,哪里像书青瑶这样,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两斤猪肉五斤白面请客吃饭?

想到书青瑶背着她吃好吃的,阮文慧心里就一阵不舒坦——书青瑶的东西,不就是她的吗?明明一直是这样子的!现在她竟然吃不上了!

知青们吃过早餐,就要上工了。

大队长靳壮过来给每人发了一把镰刀和手套,都是用过的,告诉知青们今天要去田里割麦子。

这活不容易,大热天能把人晒脱一层皮,但是新来的知青们草也拔的差不多,也该跟上大部队干活了,总不能天天做最轻松的。

阮文慧抢到了一把比较锋利的镰刀和干净的手套,正得意呢,就见书青瑶坐在原地没动,靳壮也没分配给她任务,就要带队出发了,急的一把拉住靳壮的手臂,“大队长,书青瑶呢?她不用来吗?”

她嗓门大,一嗓子把出发干活的知青们视线都集中了过来,众人看了眼还坐在原地吃早餐的书青瑶,也有些不满了。

“大队长,书知青今天不用干活?”

“大队长,她为什么可以不用干活?”

阮文慧怒气冲冲道:“大队长,你这可太厚此薄彼了,是不是她送了你什么东西,你才这样帮着她?”

这话一出,众人看向靳壮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了。

收礼这种事虽然别的大队也有,但是靳壮是出了名的大公无私,有知青送衣服送手表想让人家找个轻便的活儿,他都没答应,怎么就收书青瑶的了呢?

看她长得好看?

两个人有染了?

靳壮憨厚黝黑的脸顿时闪过一丝怒意,狠狠瞪了阮文慧一眼,提高声音怒道:“阮知青,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那凭什么书青瑶不需要跟我们一起去干活?大队长,你这事做的太不好看了!”阮文慧不依不饶。

她看了眼不远处白白净净的书青瑶,想到她不仅勾搭了村民帮她干活,现在连大队长都徇私偏着她,她还想出了厂大家都是一个起跑线的,没想到还是跟在厂里一样!

这个狐媚子,就知道勾引男人!

阮文慧尖锐着嗓子冲着书青瑶道:“书青瑶,你下乡干出这种事,简直是给你爹妈蒙羞!”

“我干出了什么事,给我爹妈蒙了什么羞?”

书青瑶从餐桌前走了出来,走到阮文慧面前,精致白净的小脸罩着一层寒霜,冷冷的看着阮文慧。

阮文慧还是平生第一次接触到书青瑶这样冷飕飕的眼神,活像下一秒就要拿刀捅她脖子,她后退了一步,有点怂,但是看众人在,谅她也不敢对她动手。

于是梗着脖子趾高气昂道:“你下乡乱搞男女关系,你要不要脸?你敢说昨天那个帮你干活的男人跟你没关系?”

书青瑶语气平静:“嗯,我是在追谢贺章,但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阮文慧睁大眼。

“男未婚女未嫁,我还不能追咯?至于你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和大队长的事,”书青瑶一抬手,猛地抓住阮文慧的头发,用擒拿的手法一把将人按在墙壁上。

“砰!”地一声,阮文慧脑袋磕在了墙壁上,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再敢胡乱编排我的事,你小心你的舌头!”

阮文慧不可置信的挣扎,不明白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书青瑶怎么会力气这么大!

书青瑶上辈子家里发财了以后,她父亲就请了教练教她擒拿防身,擒拿用的是巧劲,对付男人可能不太行,但是对付体格差不多的女人就是简简单单。

“好了好了,别吵了!书知青,把人放了!”

靳壮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书青瑶松开她,阮文慧狼狈的后退了几步,看着书青瑶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似的,她看到了书青瑶眼底的狠。

靳壮道:“书知青以后要去小学教书,以后就不用上工了。她的工分每天10分,计算进我们大队,也是给我们生产队挣工分,她并没有白吃粮,书知青也靠自己劳动赚了工分,大家不要再吵了!”

赫连村一个成年男人一天就是10个工分,而妇女和未成年人会低点,比如一个普通妇女劳动一天是8工分,未成年是5工分。

书青瑶每天10工分,就是跟一个成年男人干活一天的工分一个量,靳壮这话一出,虽然平息了她吃白食的矛盾,但是也有知青不满意。

“大队长,我们这小学不是各科老师都招满了吗?怎么书知青还能去教书?”

谁不馋村里小学老师的工分,也不是没有知青去询问过,都被挡回来了。

怎么就书青瑶才来没几天,就进去了?

怎么想都觉得走了后门。

靳壮道:“村里一直空着一个音乐老师的名额,书知青会五线谱弹钢琴,王书记请她给孩子们上音乐课。”

会弹钢琴啊……

这年头,城里也不是随随便便哪户人家都有闲钱,请老师给孩子教钢琴的。

别说是钢琴了,就连五线谱,知青们也没人会。

小学语文数学也就算了,这音乐老师还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靳壮的解释让众人心里好受了些。

没办法,谁叫人家是有真本事呢!再计较起来,那就是自己爹妈没人家爹妈的本事,没钱给自己请钢琴师了呗。

众人的火气平息了下去,阮文慧一张脸火辣辣的,半晌没敢抬头。

她刚才认定了靳壮给书青瑶走了后门,两个人有什么苟且,此刻虽然没人搭理她,但是也觉得众人都在看她笑话。

书青瑶是会弹钢琴,从小家里就请老师教,那时候她父母还觉得人家有钱没处花,她当初也想,有那个钱,有那个功夫,还不如拿出去吃吃喝喝好好玩呢。

没想到下了乡,还能让书青瑶进学校当老师!

唐曼凝笑着对书青瑶道:“到时候学校里还缺什么课,记得喊我啊。”

她心里倒也没特别嫉妒的感觉,各凭本事吃饭,谁叫她不会弹钢琴呢。

别的几个知青也过来跟书青瑶打招呼,近水楼台先得月,书青瑶进了小学当老师,到时候学校里有位置空出来,他们也好立刻赶上。

阮文慧丢了一个大脸,看着被众人围着笑眯眯的书青瑶,抿了抿唇,嘀咕了一句:“一群马屁精!”

转身就往外走。

出了门,她差点撞上了人,对方伸出手,一把扶住她。

“小心。”

令人如沐春风的好听男音。

阮文慧心神激荡,下意识抬头看去,就看到一个戴着眼镜,二十岁左右,穿着白色衬衫,长得斯斯文文的男人站在她面前,笑着问她:“你好,女同志,书青瑶书知青住这里吗?”

来人眉清目秀,皮肤白皙,怀里抱着一叠书,浑身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阮文慧的看着他,脸蛋莫名一红,声音都轻了几分,下意识问道:“你……你找书青瑶干什么?”

男人话还没说完,靳壮粗糙的大嗓门响了起来。

靳壮笑着问道:“江老师,你今天怎么来了?”

江浔从书页里取出一封介绍信,温和地对靳壮道:“这是我爸开出来的介绍信,听说有个女知青要来小学当音乐老师,我顺路送过来。”

靳壮接过介绍信,笑着应了一声:“那麻烦江老师了!”然后招呼书青瑶走过来,“书知青,你拿着介绍信去小学,今天把手续都办好,就可以去上课了!”

穿着碎花裙的书青瑶从人群里走出来,抬起头看向站在靳壮面前的男人。

她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果然如此的了然,看着面前笑意温和的年轻男人,书青瑶的眼神逐渐冰冷。

面前站着的,竟然是她的前夫!

她还记得江浔跟她说过,他来自山沟沟,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家里穷得叮当响,但是他勤奋上进,靠着天赋和毅力,成为了七零年代他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

她认识江浔的时候,江浔已经是一所公办大学的讲师,跟她在一起以后,江浔就辞了职,去她父亲手里帮忙工作了。

她父亲书建国对江浔也极为赏识,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从底层爬起来,但是有毅力能吃苦,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遇到长辈的阻拦,甚至因为江浔的出身,书家人都极为体贴他,也愿意将资源堆在他身上。

就连他父亲都在这个男人身上看走了眼,更何况她呢!

但是实际上呢?

看着面前二十岁左右,穿得干干净净,戴着手表,头发丝黝黑,一看就是从小没吃过苦,营养充分的江浔,书青瑶死死地握紧了手心。

这个男人嘴里,真的是没有一句真话!

她想到她和谢贺章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因为江浔编造的出身,导致亲戚对谢贺章极为防备,认为谢贺章又是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凤凰男,觉得她又掉进了同一个坑里了。

就连她都因为江浔的事在防范着他,结婚的时候,两个人都签了婚前协议,离婚的话,谢贺章分不到她家一毛钱!

后来结婚过了一段时间,两个人感情升温,谢贺章把自己名下的所有资产转移到她的名下,她才意识到书家那点资产,在谢贺章这个互联网大佬面前根本不够看。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想到她和谢贺章刚结婚那段时间,谢贺章受的委屈,书青瑶就忍不住要咬碎一口银牙!

如果说书青瑶这辈子真的恨过什么人,除了阮文慧,首当其冲的,就是她那个 表里不一,骗走她家大半资产的渣男前夫!

而此刻,最让书青瑶感到震惊的,还是江浔和谢贺章,竟然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

他们认识吗?

谢贺章从来没有跟她说过!

如果认识,那谢贺章是不是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她了……

江浔看向人群中走出来的书青瑶,眼底一闪而过一丝惊艳。

面前的女知青皮肤白净,头发茂密乌黑,扎成了两个黝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一双小鹿一般大而明亮的眼眸,像是含着一汪春水般,带着天然的属于少女的妩媚,而带着一丝婴儿肥的瓜子脸,又让这份妩媚,有了女孩儿的纯洁和清纯。

将女人和少女的气质糅杂而成的尤物。

江浔的视线从书青瑶的衣着打扮上一扫而过,目光落在她手腕那只银光闪闪的手表上,又飞快收了回来,温和有礼地对她道:“你就是书知青吧?我现在去学校,正好顺路,你要不要收拾一下,我带你去。”

书青瑶伸手从靳壮手里接过介绍信,语气淡淡的:“不用。我有事没做完,而且我也认识路。”

书青瑶的回答似乎令江浔愣了一下,他好像是没想到她会拒绝,不过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推了推眼镜,他微笑着道:“那书老师,学校见。”

“江浔!”

门外一个清脆的女音在喊江浔的名字,书青瑶往外看去,就看到一个明艳俏丽,皮肤白皙的女人抱着几本书站在知青宿舍的门口,“你还要在里面呆多久啊,不是说要陪我去上课吗?”

女人一头时髦的长卷发,穿着略有修身的水蓝色连身裙,高挑时髦,引得屋内几个男知青频频回眸。

“来了!”江浔应了一声,对书青瑶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说完就走了出去,有点隐约的谈话声传了过来。

女人:“江浔!你是不是又看上哪个女知青了?”

带着娇嗔的女音。

江浔无奈笑道:“媛媛,你整天胡说八道,对别的姑娘名声不好……”

“我不管,我看上你了,你只能是我的,我不许你跟任何女人眉来眼去!”

……

江浔和童媛媛的到来,引起了知青们的热烈讨论。

“童媛媛又跟江会记的儿子搞在一起了?”

“一个学校教书的,又是村干部的儿子,这不正常?”

“童媛媛好像又漂亮了。”

“我倒是觉得她没书青瑶好看……”

……

原来她就是童媛媛。

书青瑶回想着那个女人的脸,撇了撇嘴。

那个追过谢贺章,又嫌弃谢贺章出身不好,故意放出谣言说是谢贺章纠缠她,导致谢贺章被村子里的人更加歧视的女人。

她现在是看上江浔了?

两个人品不好的人凑一块,倒是废物利用,自我消化。

原来江浔在乡下,还有这么一出,他女人倒是从小没断过。

书青瑶轻嗤了一声,转了转眼眸,就看到阮文慧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盯着江浔的方向,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黄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张脸看起来黑红黑红的。

看着阮文慧的神态,书青瑶微微愣了一下。

她原以为阮文慧在公司和江浔认识以后,他们两个人才搞上的。

但是看她这副情态,这分明是……

一见钟情啊。

靳壮吆喝知青们出发,书青瑶也没来得及再去深想,等人走光以后,她进自己的房间,把剩下的那三斤面粉取出来,找到了厨房老刘,让他帮忙每天早上给她蒸四个馒头,她自己吃一个,剩下三个带给谢贺章吃。

老刘笑眯眯的答应了。

这三斤面粉也蒸不了几个馒头,每天吃四个,一个多星期就吃完了。

得等周末,去镇上再买点肉回来,到时候给谢贺章做红烧肉和肉包子吃。

书青瑶畅想着自己将来投喂谢贺章,将他养得壮壮的景象,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十七岁的谢贺章虽然长得也很帅,但是还是太瘦了,太单薄了一些,她看着都难受。

……

方翰混在知青宿舍门口看完了热闹,大摇大摆的溜到了麦田里。

今天他们的任务是割小麦,麦田里已经有村民在干活了。

见到方翰过来,赫连村的村民谁也没瞧他一眼,直接把他当空气。

这副待遇,像他们这群成分不好的“地主子弟”早就习惯了,方翰不以为然,见到谢贺章正在弯腰捆麦子,一下飞扑过去,高大的身子差点没把谢贺章压扁在麦垛上。

“艹,大早上你发什么疯!”

谢贺章一脚踹过去。

“哥,贺哥。”方翰朝他挤挤眼,“你猜我刚才路过知青宿舍的时候听到了什么?”

谢贺章皱着英气的眉,不耐烦的踢了一脚他的屁股:“滚去干活!”

“那个女知青在宿舍放话要追你!我的妈呀,我在门口都听到了!”

谢贺章手上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的抬起头,语气冷漠:“你今天干不完活,别指望我帮你。”

他们未成年,工分本来就比成年男人少两分,只有八分,而且小队长不待见他们,分给他们的任务本来就重,今天干不完,可能还要被扣一半分。

方翰这家伙本来就来得迟,还逼逼叨叨的,看着就烦人。

谢贺章把他踢到了一边。

“滚去干活。”

“哥,你是不是不知道是哪个女知青啊,就是前几天在公共食堂找你搭讪的,那个长得最漂亮的……”方翰还在叨逼叨。

谢贺章拿着镰刀危险的朝他眯起眼,方翰乖乖噤声:“额……我去干活了。”

立马溜到了一边。

他家贺哥打人可疼了。

谢贺章垂着眼,继续俯身割麦子。

【那个女知青在宿舍放话要追你!】

这种事情,他倒是相信书青瑶做得出来。

毕竟,他就没见过像书青瑶这么大胆的女人。

又娇又弱的一个人,偏偏在他面前热情的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城里来的姑娘,都这么不知羞吗?

谢贺章微微皱了皱眉头。

心里涌上一丝莫名烦躁的情绪。

*

书青瑶拿着介绍信,找到了小学的校长。

赫连村的村干部注重教育,虽然是民办小学,但是建造的教学楼竟然很不错,白墙青瓦,看起来很结实。

小学分为五年制,一个年级只有三个班,每个班有二十来个人, 虽然比起城里的小学人不算多,但是村子里能顺利读完小学的学生,也不多,年级越往上,学生越少。

到了五年级,三个班已经被并成了一个班。

一般家长也就是让家里还不能干活的孩子在学校识几个字,等年纪大一点了,就带过去一起挣工分了,对农村人来说,读书是浪费时间,还是干活赚工分要紧。

赫连小学的校长是个女校长,笑起来挺和善,带书青瑶熟悉了一下校内的环境,然后把她领到一间空教室,指着里面一架木质的丹凤牌脚踏风琴对书青瑶道:“书老师,你试试这架钢琴合适不合适。”

这架脚踏风琴还是学校刚建起来的时候,城里一户人家捐赠的,只是这些年没有一个知青会弹,就搁置了。

书青瑶也知道对方是想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会弹,也没含糊,道了一声好,走过去掀开钢琴盖,给女校长弹了一首《东方红》。

其实书青瑶在钢琴上还真的有点造诣,从小出身名师,没结婚前还参加过几场国际比赛,如果不是嫁给江浔,她可能会是一名女钢琴家。

而跟江浔婚姻不幸福的原因,也导致她一度放弃了钢琴,和谢贺章结婚后,她才在他的支持下,重新捡起了多年没有弹的钢琴……

一曲《东方红》结束,女校长脸上露出笑容,鼓掌道:“书老师,虽然我不懂钢琴,但是你弹得可真好啊。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妙的钢琴声。”

书青瑶笑了笑。

脚踏风琴是最廉价的钢琴,也是七十年代乡村小学使用率最多的钢琴,音色自然也就这样,跟正儿八经的钢琴天差地别,但是对从没有接触过钢琴的人来说,也算是听个新鲜。

教室窗口冒出几个黑黢黢的小萝卜头,对着教室探头探脑,见书青瑶看过来,红着脸推推搡搡,躲到了一边。

一个小萝卜头被人推了出来,红着脸好奇地打量着面前年轻美丽的女老师,然后大着胆子问道:“徐校长,她就是新来的音乐老师吗?”

徐校长笑着道:“是的,以后你们一个星期一节音乐课,就让书老师教。快,叫书老师好!”

小萝卜头赶紧道:“书老师好!”

书青瑶从小布袋里掏出了一把水果糖,分给了那几个比较闹的孩子,笑着点了点头。

学校里只有一个音乐老师,而一共有十二个班级,每个班级一个星期都要上一节课的话,书青瑶差不多每天都要上两节音乐课,还有两天要上三节,其实任务也不轻松。

但是比起一天到晚干农活的话,已经很轻松了。

书青瑶第一节课,教了一年级的学生唱《小燕子》。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清脆甜美的女音伴随着优美的钢琴声,在赫连小学响了起来。

……

上完中午最后一节课,学生们都回家吃饭去了。

书青瑶一个人晃到了办公室,找到了自己办公桌,刚坐下,就看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是江浔。

对于这个前夫,书青瑶其实没什么想法,毕竟他们现在也不认识,以后也不要有交集就行。

但是没想到江浔竟然会过来跟她搭话。

“书老师,吃过午饭了吗,我带你去食堂吃饭吧?”

他一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模样,加上皮肤白皙一股子书卷气,寻常小姑娘还真的是最爱他这一款。

可惜书青瑶现在看到他就倒胃口。

把自己的餐盒从小布袋里取出来,书青瑶道:“我自己带饭了。”

江浔顿了顿,还没说话,童媛媛抱着书就走了进来,她似乎没想到江浔会在,愣了一下,看到坐在办公室的书青瑶,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走过来对江浔道:“江浔,你陪我去食堂吃饭!”

江浔应了一声,把手上的课本放下,笑道:“走吧。”

童媛媛见他答应,松了一口气,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江浔,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别胡说八道。”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做我的男朋友?”

“我们没认识多久,而且我们也互相不了解。”

“所以你喜欢她那样的吗?”

……

交谈的声音逐渐远去。

书青瑶不是很感兴趣,从饭盒里取出了一个昨天剩下的肉包,坐在办公桌前慢慢吃着。

工作上的问题解决了,谢贺章的问题没解决。

她得想办法接近谢贺章啊。

可是那小子,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明明他之前说过喜欢她热情一点的!

书青瑶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唉声叹气。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嬉闹声。

“那个小叫花子又来了!”

“嘻嘻,她好臭啊,你们别靠过去,免得被她污染了!”

“快滚,谁许你来我们学校的!”

……

书青瑶吃着包子从办公室里看出去,就看到四五个三四年级的小萝卜头拿着石块在砸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看背影瘦瘦小小的,衣服穿的也很破,脚上都没穿鞋子。

书青瑶定睛一看,包子都吓掉了。

——那不是谢贺章的亲妹妹吗?!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把包子一口塞进嘴里就跑了出去。

“你们几个都给我住手!”

书青瑶气势汹汹,把那几个小萝卜头狠狠训了一顿,然后把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得谢小倩拉起来:“小倩……你没事吧?”

谢小倩巴眨巴眨眼睛,认出了面前漂亮的大姐姐,是昨天姑妈打她的时候护着她的女知青,嗫嚅着声音小小声地道:“我没事,姐姐。”

那几个被书青瑶教训的小萝卜头不太服气:“书老师,她是来学校偷东西的!前几天徐校长的饭就被她偷吃了!”

谢小倩猫一般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没有!是徐校长给我吃的!”

王兴德不在家,谢荷兰不给她饭吃,而谢贺章又很晚才能回来,她饿得慌,前几天跑出来,路过学校,徐校长看她可怜,就把自己的饭给她了。

却不知道怎么的被人看到了,说是她偷了徐校长的饭。

书青瑶本能的相信谢小倩,牵着她的手,她对那几个小萝卜头道:“你们既然说是她偷得,那你们现在和我去找徐校长,我们当面对质,敢不敢?”

她低头问谢小倩:“小倩,你去吗?”

谢小倩用力点头。

那几个小萝卜头一看如此,立刻做鸟兽散,他们也就敢欺负欺负小女生,对老师和校长都存着天然的敬畏。

书青瑶吐出一口气,看着瘦瘦弱弱,只到她大腿左右的小姑娘,摸了摸她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毛糙发黄的头发,问道:“你午饭吃了吗?要不要陪我吃饭?”

……

教师办公室里,谢小倩狼吞虎咽地吃着肉包子。

昨天晚上,谢贺章从外面回来,就给了她一个。

味道跟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柔软多汁的肉包子,好吃的她一直掉眼泪。

哥哥手里的包子,也是面前这个漂亮的姐姐给的吗?

谢小倩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书青瑶,书青瑶看她看过来,以为是噎住了,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慢点吃,慢点吃,先喝口水。”

谢小倩咽了一口水,又看了一眼饭盒里的包子,小心翼翼问:“姐姐,这个包子也给我吗?”

书青瑶今天带了三个包子,她胃口小,倒是不怎么饿,点了点头,“你吃吧。”

“……那,我能不能带回家?”谢小倩把口水咽下去。

书青瑶一愣,“怎么了?”

“……我、我想带给哥哥吃。”

“……”书青瑶的眼神一下柔软起来,她捏了捏谢小倩的小脸蛋,笑着道,“放心,你哥哥也有好吃的。饿不着他。你吃吧。”

听到书青瑶这样说,谢小倩才松了一口气,乖乖把最后的包子也吃掉了。

吃了两个包子,谢小倩已经吃饱了,正想要溜走,就见书青瑶坐在办公桌前,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姐姐……?”

书青瑶露出大灰狼诱哄小红帽的笑容:“小倩,你想不想上学呀?”

算算谢小倩的年纪,她今年七岁,也该上小学了。

只要谢小倩来上学,她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接触谢贺章,那个小子一看就是疼爱妹妹的,到时候她和谢小倩打好关系,到时候让谢小倩做红娘,不怕拿不下谢贺章。

谢小倩巴眨巴眨眼睛:“想……可是姑妈……”

“想就好办了。”书青瑶笑眯眯道,“你姑妈那边我来说。”

书青瑶想的很简单,直接找到谢荷兰,告诉她她发现谢小倩很有音乐天赋,想收她做学徒,一个月开给谢小倩两块钱工资,但是她得留在学校练琴。

既能避免谢小倩被谢荷兰卖了做童养媳的悲剧,也能顺理成章接近谢贺章。

书青瑶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小天才。

书青瑶下午还有两节音乐课,索性给谢小倩找了一张小凳子,让她混在学生里面听她上课。

谢小倩不认识字,乖乖地跟着她唱歌,她唱一句她跟一句。

书青瑶发现她音感很好,听了一遍以后,她竟然能完整的复述出她唱的歌。

书青瑶有点意外,故意在弹琴的时候弹错了一个音,等下课了以后把谢小倩叫过来,问她上音乐课的感觉怎么样。

“姐姐唱歌很好听。”谢小倩眼睛亮晶晶的。

书青瑶笑了一声,“我是问你第一节课和第二节课感受怎么样。”

“唔……”谢小倩看了书青瑶一眼,支支吾吾,“我觉得都很好,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第一节课和第二节课,上课的时候音乐好像变了,不大一样。”谢小倩说着,小心翼翼看了青瑶一眼,怕她生气,急忙解释道,“我觉得都很好,都很好听。”

这个孩子,也不知道在家受过什么虐待,连发表自己的意见都怕惹别人不高兴。

“你别怕,”书青瑶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此刻看她的眼神,倒是真的热切了几分,“你听听,是这里不一样吗?”

书青瑶给她试弹了两段,其中一段的音比另一段要低一些。

谢小倩认认真真的听着,突然小小声道:“这里比之前那里声音要低……”

书青瑶顿了一下,有点意外。

谢小倩竟然有绝对音感。

这个世界上,所有声音都是有音的,开门声,说话声,雨声……

而绝对音感具体则是指不需要基准音就可以分辨一个声音的高低。

在现实中,拥有绝对音感的人是少之又少,大部都是成功的音乐家,比如迈克尔杰克逊,杜丽莎,周杰伦等。

书青瑶本身也是有绝对音感的,这令她在钢琴上造诣比别人要容易许多,她的恩师曾经就非常自豪她的天赋,也曾经在她身上寄予厚望。

只是最后,她还是令恩师失望了……

而现在,她是不是可以培养自己的徒弟了?

原本只是想让谢小倩当红娘,而现在,书青瑶是真的动了心思。

她有这样的天赋,自然不能埋没了。

“小倩,”书青瑶笑着问道,“想跟我学琴吗?”

小小的谢小倩懵懂的看着面前漂亮的女人,她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从这一秒发生了改变。

当二十年后,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华人女钢琴家,在世界各地被众人拥护,被公众和评论界一致称赞她的演奏是“灿烂辉煌的”“举世罕见的天才”的时候。

她总是会想到这一天。

她遇到了她心软的神。

*

是夜。

谢贺章拎着装在饭盒里的半碗饭,匆匆的回到了家。

还没进门,他就听到了谢荷兰的大嗓门道:

“不行!一个月才一块钱!她留在家还能给我洗碗呢,你把她带去学校了,我找谁给我洗碗?”

“书老师,不是我看不起她,这丫头从山上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你还是换个人吧。”

谢贺章推开门走进去,冷着脸扫了一眼屋内的人。

谢荷兰坐在桌前,磕着一把瓜子,他妹妹谢小倩低着头,站在书青瑶旁边。

谢贺章把视线落在端端正正坐着的书青瑶脸上,眉心忍不住皱了一下:

这个女人怎么又跑到他家来了?

“谢同志,你回来了!”

书青瑶见到他,十分热情,站起来招呼道,“来来来,正找你呢,有急事给你商量。”

书青瑶拉着他的手,把她想要收谢小倩做学徒的事,跟谢贺章说了一遍,并表示自己会上下接送,不仅包吃早中晚饭,还会给谢小倩一个月一块钱的工资。

——这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个招摇撞骗的大骗子。

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像是在赫连村,每个农民平均每天生活费,也就六分钱。

一个月 一块钱,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算是一笔不菲的额外收入。

谢贺章阴沉的视线落在书青瑶无辜的小脸上,搞不懂这女人脑袋里卖的什么药。

看着谢贺章那看骗子的眼神,书青瑶有些急了,差点举起手冲着他发誓:“谢同志,我是真的想收小倩做学徒!她在音乐上很有天赋,你把她交给我,她将来肯定会有出息的!”

书青瑶虽然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就是改革开放,恢复高考,同时也恢复了艺考,但是现在她不知道怎么和谢贺章说。

她另辟蹊径:“谢同志,让小倩跟我学钢琴多好啊,到时候她还可以去学校当音乐老师,不比你天天上工干农活轻松吗?”

谢贺章的眼神微微晃动了一下,看了一眼站在书青瑶旁边的谢小倩。

小丫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渴望。

谢贺章轻轻地抿住嘴唇。

他每天要上工,赚工分,没办法带她,而让谢小倩留在谢荷兰身边,他也不放心,如果书青瑶真的原因收谢小倩做学徒,那自然是比留在家里要好的,只要包吃,就算不给工资他都乐意。

但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女人会这么好心吗?

谢贺章狐疑的眼神,落在书青瑶白净精致的小脸上,跟她热切的眼神对视了一眼,迅速地移开。

这个女人……

对他不怀好意。

谢贺章心里此刻难免有些恼羞成怒,觉得书青瑶是为了接近他才故意过来收谢小倩做学徒。

——他现在倒是真的冤枉了书青瑶,虽然一开始她确实打得这个主意……

谢贺章冷着嗓子:“我该怎么相信你?”

“……”这个家伙,疑心病还真重。书青瑶为了打消谢贺章的疑虑,从口袋里数出两块钱,“这样吧,我先付两个月的工资。这样总行了吧?”

谢贺章看着书青瑶手里崭新的人民币,没有动,倒是谢荷兰冲上来,接过了书青瑶手里的钱。

她满脸堆笑道:“书知青,既然看你这么有诚意,那就一个月一块钱吧,先说好了,这丫头脑子笨,如果不小心把你东西弄坏了,我这边可不包赔啊!”

她刚才只是想跟书青瑶讨价还价,看书青瑶有钱,想再抬一抬价。

现在谢贺章回来,她怕谢贺章不同意,到嘴的鸭子飞了,赶紧把事情定下来。

谢贺章抓住谢荷兰的手,一把将钱抢了回来,谢荷兰气得大呼小叫:“谢贺章,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有人愿意帮你养你妹妹,你还挑三拣四,你那点工分你养得起小倩吗?”

谢贺章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意,心里头蔓延上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堪。

他确实养不起谢小倩,每天拼死拼活工作,也就赚口饭吃,谢小倩跟着他,一天也只能吃一顿饭,七岁的孩子瘦的跟猫一样。

他如果有点能耐,也不至于让自己亲妹妹上山摔断腿,也没钱治,到现在谢小倩走路都跛脚。

谢贺章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去,书青瑶看着他的表情,心尖儿抽疼。

她急忙道:“谢贺章,我是真的想收小倩做学徒,她太有天赋了,我舍不得埋没她,你相信我好吗?我不是同情你,这钱给你,是希望你能信任我,把小倩交给我。”

谢贺章抬起头,看着面前女人诚恳明艳的大眼睛,他把钱塞回书青瑶手里。

书青瑶急道:“谢……”

“如果你真的想教她,那我不能收你这个钱。”谢贺章声音冷硬的道。

谢荷兰气得大呼小叫,谢贺章充耳不闻,把谢小倩推到书青瑶面前,“跪下,叫师父。”

“啊,别别别!”

书青瑶话还没说完,谢小倩利落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喊了一声书青瑶:“师父。”

书青瑶瞪了谢贺章一眼,把谢小倩抱起来,对她道:“你跟之前一样喊我姐姐就行。”当然,以后得喊她嫂子。

谢小倩巴眨巴眨眼睛,甜甜喊她:“姐姐。”

书青瑶看着谢小倩,认真地对她道:“小倩,你不笨,你很有天赋,”甚至可以说,在音乐方面,是万里无一的天才。“你好好跟我学,以后你的未来,不止是在村子里当老师。”

谢小倩不知道听没听懂了,懵懂地看着书青瑶,只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逐渐流露出渴望。

她想跟着书青瑶一起学音乐,想见一见她说的未来,跟书青瑶在教室里的一个下午,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间。

书青瑶把谢小倩放下,然后把钱塞回谢贺章手里:“这钱你收着。小倩跟在我身边,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干的,她以后要帮我蒸饭,洗碗,打扫教室,这是她的工资。”

谢贺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推脱。

书青瑶见他收了钱,终于松了一口气。

谢荷兰见钱没有落到她手上,脸色就不好看了,但是碍于书青瑶在场,也不好发作,忍耐着笑道:“贺章啊,这钱可是我帮你谈下来的,你到时候可得分我一半。”

然后又对书青瑶道:“书老师,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在我家一起吃一点?”

书青瑶摇了摇头,“我回知青宿舍吃。”然后转过头,笑着看向神色晦暗不明的谢贺章,“谢同志,有时候送我回家吗?”

谢贺章深深看了她一眼,垂眼道:“等一下。”

他抱着谢小倩进了屋,让谢小倩在房间里吃饭,然后从屋内取出了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饭盒。

这饭盒是昨天书青瑶塞给他的。

书青瑶把自己的饭盒塞进自己的小布袋里,笑眯眯地道:“谢同志,我们走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

月亮,高高的挂在头顶。

八月十五,是个圆月。

夜晚的风,带着丝丝的凉意,吹过来,夹杂着路边玉米地的青草气。

令人有些惬意。

书青瑶伸了一个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无污染的空气,笑着看着走在她身边的谢贺章。

十七岁的少年人,眉心紧蹙,好像在解决什么人生大事一般,一股子少年老成的味道。

谢贺章沉着声音问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哦……”书青瑶玩着自己胸前的小辫,“你刚才是不是觉得我,是为了接近你才故意说要收小倩做学徒的?”

“你……”

谢贺章一下噎住,心思被戳破,抬起眼看向书青瑶。

书青瑶无辜的巴眨巴眨眼睛:“谁叫你都不搭理我,一开始我确实有这样想啦。”

谢贺章:“……”她竟然还敢承认。

谢贺章:“我哪有不搭理你?”

“哼。我这辈子可没遇到过像你这样难讨好的人。”

这话书青瑶说得并不假。

她在城里,向来是男孩子追在她屁股后面讨好献殷勤,就算是跟江浔结婚,那也是江浔倒追的她。

这辈子还没有主动追过男人呢。

谢贺章抿了抿薄唇,并不说话。

对于城里来的富家女来说,口袋里随便撒撒钱,就够乡下人吃一个月了。

可能对于书青瑶来说,包一个孩子一日三餐,还给工资,只要能达成目的,让她高兴,那就是洒洒水而已。

她是不会损失什么的。

最后这个游戏玩腻了,拍拍屁股走人。

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书青瑶吹着风,轻声道:“虽然一开始是希望小倩做红娘,但是后来,我教小倩唱歌,发现她是真的对音乐有天赋。”她声音温柔了几分,看向谢贺章,“我是真的打算收她做徒弟,既然她已经叫我师父了,我自然要倾囊相授了。”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谢贺章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既没有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

书青瑶看着他年轻倔强桀骜的面容,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的老公,年轻时候,真的很难搞啊!

唉,所以当初他是怎么看上她的?

“对了。”

来到知青宿舍门口,书青瑶想到了什么。

她对谢贺章道:“这星期周日,你也放假了吧?你有时间吗?”

“怎么了?”

“我想去镇上买点东西。”书青瑶眨了眨眼睛,笑得甜甜的,“谢贺章,到时候你陪我去嘛。我一个女孩子,提东西很困难的。”

谢贺章看着书青瑶脸上的笑容,心跳不争气的多跳动了两下,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声音低沉沙哑:“……到时候再说!”

书青瑶站在原地,目送着少年修长笔直的身影离开。

银白的月光照耀在谢贺章被日光晒成蜜色的皮肤上。

在书青瑶看来,现在的谢贺章就像是一头野化不驯、防备心极强的小豹子。

有时候有点气人。

但是更多的,还是满心欢喜。

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她还是好喜欢好喜欢他。

一直到谢贺章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月色里,书青瑶才带着几分笑意,一个人回到了宿舍里。

她去井边接了一盆凉水,洗了一个澡,然后穿着碎花小睡裙,站在窗边擦拭着自己的头发。

胸前的玉佩,随着她的动作,一荡一荡的,在月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书青瑶把玉佩拿起来,借着月光看了看。

这玉佩,是不是比前几天润了一点点?亮了一点点?

书青瑶绞尽脑汁,比较着刚把它带过来的模样,只是没有手机拍照记录,用眼力也实在没有对比出什么特殊之处。

把玉佩的事放在一边,披着潮湿的长发,书青瑶叼着一只铅笔,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对着笔记本开始研究周日和谢贺章去镇上的时候,该买什么东西。

给厨子的三斤面粉,她原本是打算她和谢贺章两个人吃,那大概能吃一个星期。

但是现在还要养活谢小倩。

半大的孩子——就算是女孩子——那胃口还是很大的。

那么结实的肉包子,书青瑶只能吃一个,谢小倩能吃两个呢。

而且对于谢小倩,书青瑶也没打算穷养。

别的孩子有的,谢小倩也得有。

七十年代的营养品,能挑选的并不多,书青瑶记录了一下后天去镇上要买的零食:两罐麦乳精,一袋猪油糖,一包酸梅粉,一桶金鸡饼干。

这些都是书青瑶小时候,书建国从供销社常常买来给她吃的零嘴。

虽然现在早就淘汰了,但是在那个年代,农村的孩子能吃上也不容易。

记录完了零食,书青瑶开始做正经事。

鸡蛋,肯定是要买的,作为最容易汲取到的蛋白质,小孩子长身体都需要,谢贺章和谢小倩两位小朋友每天必须要吃一个。

一斤鸡蛋差不多十个,一天两个,半个月去一次镇上,差不多需要三十个鸡蛋,得买三斤。

面粉不仅可以蒸包子,也可以下面条,这玩意儿耐储存,有多少买多少,反正谢贺章可以帮她提。

书青瑶在笔记本上记录了一个二十斤。

然后想了想,又改成了三十斤。

然后是大米。

赫连村的村民喜欢吃面食,但是书青瑶是南方人,她喜欢吃米饭,下乡以后,书青瑶也有一段时间没吃上白花花的大米饭了,食堂里就算做饭,用的也是糙米。

既然是给自己开小灶,书青瑶毫不客气,大笔一挥,填上:大米十五斤。

然后是猪肉和牛肉。

肉类不易储存,书青瑶没打算买太多,她记得谢贺章也不喜欢吃卤肉,书青瑶涂涂改改,想了想,觉得还是到时候先看看,如果有别的肉类,到时候都可以买点回来。

把想买的都记录上了,书青瑶看时间也不早了,合上了书页躺在床上闭上眼。

……

可能是因为睡前想的是吃什么的原因,书青瑶这一次做梦,竟然梦到了谢贺章在别墅里给她做饭。

“瑶瑶,瑶瑶,起床了,该吃晚饭了。”

书青瑶朦朦胧胧被推醒,睁开眼,就见到谢贺章那双温柔的桃花眼和俊美的面孔。

三十多岁,成熟优雅的男人,正深情的望着她。

就算知道是梦,她还是下意识抱了过去,声音带着哭腔:“老公,我好想你……”

谢贺章把穿着蕾丝睡裙的书青瑶抱起来,低头在她白嫩香软的脸上吻了一下,低着嗓音轻笑:“乖。吃完晚饭再去床上想我……”

“腾”地一下,书青瑶白皙的脸颊浮上红晕。

就算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她还是受不了这个比她还小一岁的男人这个浪劲儿!

明明刚结婚的时候那么乖!

书青瑶推开他,“你放我下来!”

谢贺章笑了笑,结实有力的手臂轻而易举的将怀里娇小的女人打横抱在怀里,带着去了餐厅。

保姆小玲已经见惯了这对夫妻甜蜜恩爱的场景,见书青瑶被谢贺章抱出来,笑着道:“太太,你说想吃炒小黄牛肉,先生今晚特意给你下厨做了呢。”

书青瑶从他怀里跳下来,看向大理石餐桌,上面有好几样谢贺章的拿手菜。

“你今晚又做菜了?”

谢贺章搂着她的腰,“你不是说想吃黄牛肉?”

书青瑶记得,刚跟她结婚的时候,谢贺章其实不是很会做饭。

后来她孕期厌食很严重,吃什么都吐,谢贺章全职在家照顾她,拿着菜单开始给她研究菜单。

不得不说,谢贺章做菜是真的有一手,吃他做的东西,书青瑶还真的不吐了。

吃人嘴短,那时候对男人提防心很重的她,也不好在家里再对他摆脸色。

总的来说,在两个人的这段感情里,谢贺章是付出最多的那一个。

他出现在她最昏暗,浑身尖刺最多的时刻。

他抚平了她身上的伤痕,包容了她所有的好和不好。

她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嫁的男人,靠着互联网的第一桶金,早已经有了千亿身家,而就是这样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为了博得她的信任,在家做起了家庭煮夫。

“来尝尝,合不合你的胃口。”

谢贺章体贴的替她拉开了椅子,见妻子眼睛红彤彤的,忍不住笑了,“多大个人了,怎么哭了?”

说着,就要伸手替她擦拭。

书青瑶伸出手,紧紧地抱住男人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老公,我会对你好的……”

虽然你年轻的时候真的好难搞呜呜呜。

……

这一天早上,书青瑶是哭着从梦中醒过来的。

一把鼻涕一把泪,枕头都湿透了。

顶着两双红彤彤的兔子眼,睁开眼,看着灰扑扑的宿舍,和梦里明亮整洁的家,还是有一种错乱的感觉。

空气里,突然传来一丝炒黄牛肉的香气。

书青瑶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书桌。

又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

这次看到梦里的小炒黄牛肉,出现在书桌上,她倒也没特别慌张。

从床上掀开被子下床,书青瑶走过去研究了一下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黄牛肉——雪白的餐盘上,西藏空运进来的小黄牛肉被切的薄薄的,和葱花,耗油,黄酒,一起翻炒而成,散发着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香气。

确定就是梦里面谢贺章给她做的那一盘。

为什么就只有牛肉呢?谢贺章给她做的红烧小鸡腿呢?为什么不一起传送过来?

书青瑶把脖子上挂着的玉佩取出来,放在阳光下仔细看了看。

昨日月光下散发着淡淡莹润光泽的玉佩,此刻就像是能量耗尽了一般,黯淡无光。

书青瑶此时此刻,基本确定了——这枚玉佩,不仅让她重生到了七十年代,还可以将她梦里面最后碰到的一样东西传送到现实里。

如果是一开始,她可能会很惊慌,但是这毕竟是她婆婆留给她的东西,不会害她。

连重生这样虚无缥缈的事都发生了,把梦里的东西传递到现实又有什么大惊小怪呢?

书青瑶淡定的把玉佩收起来,进浴室刷牙洗脸,一边思考着:如果梦里面的东西能传送到现实,那她以后如果能控制梦境,把二十一世纪的东西弄到这里来,那不就能解决很多问题了吗?

在这里食物是个大问题,如果能搞个一吨米或者几千个鸡蛋过来,她还可以拿到黑市里面换钱。

出发前书爸爸虽然给了她好几张大团结,也每个月给她按时寄粮票和肉票,这些钱啊票啊,她一个人在乡下可以过得很滋润了。

但是她现在可是身负富养谢贺章和谢小倩两个人的巨担,这点钱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比方说她笔记本上记录的那些东西,买一次就差不多用掉了她四分之一的小金库。

虽说下个月书爸爸还是会寄钱过来,但是书青瑶心里头还是不太踏实,正想着有什么办法能搞钱呢,这玉佩倒是提醒了她,给了她一个很大的惊喜。

不过目前来看……

书青瑶拿起失去光泽的玉佩看了看,轻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让她重生用光了它的能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它现在看起来明显能传送的东西不大多。

几个苹果一盘牛肉,就让它奄奄一息了。

书青瑶摇了摇头,下次如果还能带东西出来,还是带鸡蛋吧。

这年头,鸡蛋是奢侈品,就算是黑市估计也买不到太多。

*

书青瑶找了厨子,拿到了四个大大的白馍馍,装在饭盒里小心翼翼的带回来。

刚出锅的白馍热气腾腾的,书青瑶小心翼翼用小刀把它们从中间划开一道,然后用筷子将牛肉塞进白馍里。

很快,一个“牛肉夹馍”就制作完成了。

书青瑶如法炮制,把一碗小炒牛肉全给塞进了四个白馍里,汤汁也没舍得倒,她自己蘸着白馍吃掉了。

吃掉了一个“肉夹馍”,书青瑶坐在床上舒服的吐出一口气。

她真的好久没有吃到牛肉了。

知青们陆陆续续开始起床洗漱,书青瑶把自己的辫子扎起来,换了一件短袖的蓝布裙子,把铁饭盒装进自己的小布包里,在知青们热闹的招呼声中出了门。

“书知青,这么早出门,不吃早饭了吗?”

“不吃了。”书青瑶笑着道。

“书知青,这是去哪啊?”

“接我一个学生上学。”

……

阮文慧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书青瑶穿着蓝布裙,漂漂亮亮的在知青们的招呼声中走出去,微微抿了抿唇,骂了一句:“狐媚子。”

她想到昨天那个斯文年轻的男老师也是跟书青瑶一个学校的,那么干净秀气,她还以为是哪里知青下乡来的,没想到是村子里村政府的江老会记的独生子。

因为长得好看,家里父亲又是村干部,江浔不知道被多少女知青追求过,去年那个长得最漂亮的女知青童媛媛,听说就在追他。

也不知道成没成。

现在书青瑶又跟他一个学校,这两个人会不会好上?

阮文慧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干了好几天农活,而变成粗糙的手心,心里头就是一阵不甘心。

从小到大,她喜欢的男孩子都喜欢书青瑶。

跟在书青瑶旁边,她就像是一只无人问津的丑小鸭。

凭什么都一起下乡来了,书青瑶还能过得比她好?

阮文慧把牙齿咬得咯吱响。

不行,这次她得做点什么。

同样都是城里来的知青,除了长相,她一点也没比书青瑶差!

*

在太阳完全升起来之前,书青瑶背着自己的小布袋,出现在了谢贺章的家门口。

谢贺章正要去村里的集体食堂吃饭,见到笑眯眯站在篱笆前的书青瑶,他愣了一下。

“谢同志,我来接小倩上课去。”然后从小布袋里取出一个铁饭盒,给谢贺章示意了一下,“我给小倩带了早饭。”

“……嗯。”沉默寡言的少年面无表情的转过身,走进屋去。

“……”书青瑶脸上甜美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昨天晚上做了那么好的梦,狗男人在梦里面对她卿卿我我,一回到现实,这家伙连个眼风都不扫给她一下!

落差真够大的!

小娇娇撅了噘嘴,有点不太乐意了。

当谢贺章把自家小妹从屋内领出来,就见书青瑶嘴噘得可以挂油瓶。

虽然她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

但是……

她怎么了?

谢贺章沉默的看了过来。

书青瑶借题发挥:“谢同志,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没关系,你尽管提,我看看能不能改改。”

谢贺章:“……”

谢贺章:“没有。”

书青瑶:“那你见到我,怎么都不笑一下?”

谢贺章愣了一下,疑惑的看了书青瑶一眼。十七岁的少年还没有那个情商搞明白他不笑怎么会惹女孩子生气。

书青瑶委委屈屈地控诉:“你是不是讨厌我,所以看到我每次都这么冷淡?”

谢贺章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没有。”

“你不讨厌我,就是喜欢我咯?”

少年双目猛地睁大。

半晌,一片红晕浮上他麦色的脸颊。

这个年代的青年男女向来内敛羞涩,像童媛媛那样热情奔放的少许,但是像书青瑶这样打直球的……

凤毛麟角。

谢贺章还从没遇到这种事,心里头有些恼怒,却不知道是被戳中心思还是别的,把谢小倩往书青瑶怀里一推,略有些粗鲁的哑声道:“……去上课吧!”

书青瑶看着谢贺章的大红脸,心情有点好。

这什么害羞的小奶狗啊,这样一句话都脸红?

书青瑶轻轻啧了几声,想到日后和他在一起,不知道谢贺章会害羞成什么样子。

她抿着唇,无辜地眨了眨眼,天真无邪地问道:“谢同志,你脸好红啊,今天是不是太热了?”

谢贺章恼羞成怒,赶鸡赶鸭似的把不知死活调戏他的书青瑶从院子里赶走了。

书青瑶牵着谢小倩,一边笑一边躲,终于也不跟他闹了,把小布袋里铁饭盒取出来,塞到谢贺章的手心里,“给你带了好吃的,记得早点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不用谢我,我走了!”

说完,也没等谢贺章反应过来,就拉着谢小倩跑掉了。

晨曦里,女孩两根乌黑的麻花辫随着她的跑动飞扬,被晨风掀起的裙角,像是能将他暗淡的现实掀开一角,让人对生活有了一丝隐秘的期盼。

谢贺章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书青瑶的背影一会儿,直到谢荷兰突然打开门,从屋内走出来,阴阳怪气道:“这些小年轻,刚认识谈起恋爱来,倒是你侬我侬花前月下,等真的要结婚了,可就现实起来了。要金要银,要陪嫁,要出身好。”

谢贺章冷淡的瞥了她一眼。

谢荷兰冷笑了一声:“谢贺章,书青瑶可是我看上的儿媳妇,那可是你哥哥的女人,我劝你认识到自己的身份,你配不上!”

谢贺章一句话也没说,从篱笆旁拿过镰刀,转身出了门。

不用她说他也知道。

他和书青瑶不般配。

他一穷二白,拿什么给人家过好日子?

他连谢小倩都养不起。

只是,理智虽然清楚。

但是他却没办法拒绝书青瑶出现在他生活中,带给他的那一丝甜。

少年黑黢黢的眼眸里,因为痛苦而浮上了一层阴霾。

修长的手指,紧握成拳,手背上绷出了青筋。

*

虽然书青瑶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是教起书来,还是很严格的。

她给谢小倩制定了严格的练琴计划,早上四个小时,下午四个小时,从家里到学校大概六点钟,基本等谢小倩在路上吃完她带的早餐,就该开始学了。

中间她需要上课的时间,谢小倩需要拿着课本背曲子。

令书青瑶欣慰的是,练琴第一天,谢小倩就没有喊过一声苦,说过一声累。

有天赋,又有努力,假以时日,或许真的能给她带来惊喜也说不定。

……

时间很快,就到了周末。

清晨,书青瑶刚刚洗漱完,就听到有人喊她:

“书老师,有人找!”

书青瑶急忙绑好了麻花辫,推开窗,就看到谢贺章和谢小倩站在知青宿舍的门口。

他们是来接她去镇上一起买东西了。

谢小倩见到她,就仰起头使劲的朝她挥手,谢贺章双手环胸站在路边上,一脸冷漠。

“你们等我五分钟!”

书青瑶冲着外面喊,急匆匆的扎好辫子就走了出去。

“书老师,你今天要去镇上啊?”

“书老师,帮我带了一斤面粉回来吧?”

……

赫连村的供销社在小镇上,距离赫连村步行大概两个个多小时的路程,并不算远,但是也不能说很近。

书青瑶想到今天要买的一大堆东西,一块拿回来可能太过招摇,如果说是给朋友带的,就正常多了。

于是点了点头,收了几张面粉票和肉票:“我帮你们看看,但是不一定能买到。”

“那就麻烦书老师了。”

大家伙都笑着感谢。

“久等了!”

书青瑶跑出了门,和谢贺章他们一起逐渐远去。

不远处,江浔怀里揣着一本《悲惨世界》缓步走来,他看到了不远处书青瑶和谢贺章的背影,站在角落里看了他们一会儿,一直到三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道上,他才重新迈步进了知青宿舍。

“江老师,你来了!”

阮文慧一见到他,就跑了出来,因为兴奋,脸上都泌出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江浔温文尔雅的笑了笑,把书递过去:“这是你昨天托我给你找的书。不好意思,我只有一本,里面有我的笔记,你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

阮文慧也只是借着由头找江浔搭话而已,人家是知识分子,她才随口说了一本在书青瑶家书架上看到的书名。

捧着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阮文慧看着面前男人白皙俊秀的面容,整个人都痴了。

“那我不打扰你们吃饭了。”

一直到江浔要走,阮文慧才回过神来,急忙把兜里放着的大东牌钢笔取出来塞到江浔手里。

大东牌钢笔虽然没有英雄钢笔那么出名,但是在这个年代,也算是拿得出手了。

这也是阮文慧身上最值钱的玩意儿。

“江、江老师,这笔给你,你们文化人,用得着!”

江浔看了手上的钢笔一眼,推辞道:“我怎么好意思拿你的东西。”

阮文慧急忙道:“没关系,没关系,我反正也不写字,放在我身边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给江老师你发挥它应有的价值!”

江浔推脱了一番,便收下了,对阮文慧笑了笑:“那谢谢阮知青了,我家里的钢笔确实坏掉了,这支笔我会好好用的。”

阮文慧看着他的笑,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一直到江浔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她都没能回过神来。

等下次,把书还给他,她该送什么给江浔呢……阮文慧痴痴地想。

……

书青瑶到的时候,供销社那边早已经排起了长龙。

她累的一头汗,看了看那见不到尾巴的长队,想了想,还是先吃早饭。

她找了一家馆子,要了三碗打卤面,付钱的时候谢贺章从口袋里取出三张皱巴巴的一毛钱,递给了饭店老板。

书青瑶还没有回过神来,少年就双手抄在裤袋里,酷酷的道:“我去帮你排队。”

说完就转身走出了门。

书青瑶只能等谢小倩吃完。

谢小倩第一次吃打卤面,把汤都喝光了,书青瑶笑眯眯的摸了摸小朋友奶猫一般瘦骨嶙峋的脊背:“喜欢的话,下次来姐姐宿舍,姐姐叫食堂的叔叔给小倩做。”

谢小倩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书青瑶,她这一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看,又对她这么好的人。

她小小的胸腔里甚至涌出一股念头——

只要让她高兴,她没什么不可以为她做的。

……

很多人都是凌晨就过来排队的,所以等轮到书青瑶的时候,猪肉牛肉鸡鸭肉已经不多了。

留下的猪肉也都是一些瘦肉。

书青瑶喜欢瘦肉,但是那个年代大家买猪肉都喜欢挑肥的,不仅是因为价格便宜,更因为肥肉能够增加脂肪和热量,因为肥肉没有那么快饿,那时候吃肥肉都会把肥肉炼成油渣,把肥肉炼的油,还能炒菜吃。

书青瑶挑挑拣拣,把瘦肉都给包圆了:“这些肉都给我包起来。还有剩下的鸡肉我也全要了……”

出来一趟不容易,更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个背着篓的苦力,书青瑶毫不含糊,把摊位上五斤猪肉三斤鸡肉,还有一斤牛肉都给买了下来。

她买东西太过利索,饶是卖肉的售货员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书青瑶笑眯眯的解释道:“今天放假,我帮我几个知青朋友过来买点肉吃。”

这年头能一口气买九斤肉的人可并不多。

书青瑶也不想让别人多想。

等买完了肉,书青瑶又去供销社排队,买到了麦乳精,猪油糖,酸梅粉,和金鸡饼干。

但是在买面粉和鸡蛋的时候遇到了难题。

面粉和鸡蛋都是畅销品,今天是周日,大部分人都放假,等轮到书青瑶的时候,鸡蛋只剩下十五个,面粉也只剩下五斤。

就连书青瑶最想吃的大米,也只有两斤可以买。

这点东西,怎么养家?

书青瑶拿了售货员递过来的东西,放进谢贺章背着的竹篓里,摇着头唉声叹气。

“怎么了?”一直没吭声的男人看她这副模样,也忍不住出声。

书青瑶摸着自己兜里还没花出去一半的人民币,叹了一口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背着九斤肉和七斤米面的谢贺章:“……”

她知不知道她今天买的东西花的钱,够普通人家吃几个月了?

计划没有变化快,书青瑶沮丧的往回赶。

来到街边的时候,一个戴着帽子遮掩着大半张脸的老头鬼鬼祟祟的走过来,“小姑娘,东西没买够啊?”

“滚远点!”

谢贺章一见到他过来,立刻把书青瑶扯到了身后,凶神恶煞地瞪着那个老头。

那瘦巴巴的老头见他如此,也不敢多话,焉啦吧唧的转身就要走。

还没转过身,就被书青瑶拉住了。

“老人家,我东西没买够,你有什么法子吗?”

谢贺章愣了一下,绕到书青瑶面前,年轻桀骜的面孔,皱着眉看着她,一张脸表情充满了责备。

书青瑶只看了他一眼,就把他推到一边去,笑眯眯地对老头儿道:“老人家,我想买两斤鸡蛋。”

老头儿晃晃悠悠的抬起头,瞥了一眼书青瑶旁边站着的,凶巴巴的少年。

书青瑶把谢贺章推到身后,“你别管他!”

站在书青瑶身后的谢贺章:“…………!!!”

自从发现玉佩能把梦境里的东西带过来,书青瑶早就想找到这边的黑市了。

今天有人带路,她自然不能错过。

给老头儿手心里塞了一块钱,书青瑶一副疲惫又无奈的道:“我和我老公这个星期刚下乡,队里分到的吃的连一张嘴都不够分,好不容易放假来镇上买点东西,又都卖完了。哎唷,幸好碰到了你。”

老头儿看了眼瘦巴巴的谢小倩,“你们还带妹妹下乡?”

“家里亲戚忙,没人照顾,只能一块儿带下来了。瞧把孩子饿的。希望能多买点鸡蛋回去补一补。”

谢贺章黑着脸,听着书青瑶在跟老头胡扯。

那老头明显对他有意见,听完书青瑶的话,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你老公挺凶的。”

谢贺章瞪了他一眼。

书青瑶抿着唇轻笑:“还好,对我可温柔了。”

谢贺章沉默下来,没吭声了。

歪七扭八的,书青瑶终于被带到了黑市一条街。

比起外面大路的宽敞,这里拥挤了许多,小巷子也就一米多宽,两个人并排走着都费劲儿。

书青瑶看上了角落里一名衣着简朴的小媳妇在卖鸡蛋,正要上前去买,就被谢贺章拉住了。

少年人皱着眉,欲言又止看着她,迎着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严厉地道:“书青瑶,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不明白书青瑶一个城里来的知青,不缺钱不缺吃,跑到这里来买什么东西。

按照他的出身,在看到那个倒爷的时候,他就该甩开书青瑶,带着谢小倩离开。

但是他不放心书青瑶,怕这家伙被人给骗了。

看到她要去买鸡蛋,谢贺章终于忍不住了。

“买鸡蛋啊。”书青瑶理直气壮地道,“我们鸡蛋还不够呢。”

“这么多肉和蛋还不够吗?”

“不够!”

谢贺章抿了抿唇,盯着书青瑶看了一会儿,低哑着嗓音道:“把钱给我,我帮你买!”

他想的很简单。

书青瑶是知识青年,再怎么样也不能出事;

他反正这样了,到时候追究起来,怪到他身上就算了。

书青瑶看着他的脸,动了动嘴唇,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块钱给他,看着谢贺章去和那个小媳妇去谈鸡蛋,等他要递钱的时候,书青瑶把钱抢过来,从自己口袋里又掏了钱递过去。

“你……!”

谢贺章皱着眉瞪着她。

书青瑶接过找零的钱,语气平淡又很温和:“谢贺章,你放心,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我怎么舍得让你丢下我,一个人去冒风险。

书青瑶在黑市里买到了两斤鸡蛋,一斤鸭蛋,五斤面粉和三斤大米。

黑市里甚至还有肉票和粮票卖。

她买了一堆肉票和粮票放进自己的小布袋里,带着谢贺章他们在黑市里闲逛。

黑市里不仅有肉有米,还有当季的水果蔬菜,俨然就是一个小型流动的农贸市场。

书青瑶又买了两斤玉米棒子,一棵大白菜,后来又看上了西瓜,亲自挑了一个又大又圆的。

统统塞进谢贺章背着的竹篓里。

少年脸色一直黑黑的,自从她说了那句一条船上的以后,他就没话说了。

就是脸色不好看。

但是当她买了什么的时候,又会伸手接过来,主动放进竹篓里。

甚至在她买西瓜的时候,主动给她掏钱。

书青瑶知道谢贺章现在还没发达,养活自己和妹妹都难,他口袋里的钱,恐怕是自己经年累月一点点存出来的。

但是给她花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

对于自己的女人,谢贺章向来很大方。

书青瑶还记得他将他公司千亿资产转移到她名下的时候,气定神闲的表情。

不过谢贺章现在愿意给她花钱,买水果吃,书青瑶也不会拒绝。

看了看东西都买好了,书青瑶打算打道回府。

“小姑娘,买点桃子回去吧,我家桃树新鲜长的桃子,可甜了,要不你来一个尝尝?”

一名卖水果的小摊贩看书青瑶花钱阔绰,忍不住喊住了她。

书青瑶偏过头来,扫了一眼小摊贩面前摆放着的一堆桃子。

桃子看起来也只有三四斤,整整齐齐的装在一口白瓷大碗里,每一个都洗的干干净净,虽然没有进口超市里的看起来完美无缺,但是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也称得上是美食了。

书青瑶挑了挑,觉得每一个都看起来不错,就对老板说:“都打包吧。”

“好嘞!”

小摊贩眉开眼笑,把装在碗里的桃子都递了过来,“连碗带桃子都带走吧,”他也懒得回去的时候还拎着一口喂狗吃饭的碗回去,看书青瑶大方,索性连碗都送了,“我这边没带装的袋子,一共三毛钱!”

谢贺章沉默地数出了三毛钱递给小摊贩。

书青瑶抱着一口碗,给了谢小倩一个桃子,又给了谢贺章一个,自己也拿在手里啃。

桃子很甜,汁水充沛,不比进口超市里的差。

等吃完了桃子,书青瑶把碗里的水蜜桃都放进了谢贺章的背篓里。

她正打算把手里拿着的碗丢掉,随意瞄了一眼,吓了一跳,急忙把手里的那口碗捧牢实。

谢贺章看她一惊一乍的模样,皱了皱眉头,上前问道:“怎么了?”

书青瑶没说话,把碗翻过来,刮开了碗底的泥巴,”大明宣德年制”六个蓝色的字体浮现在了眼前。

她小心翼翼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手里的蓝釉白瓷碗,最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

“卧槽!”

如果她没鉴定错的话,这口被果农随便拿来装桃子的白瓷碗,应该是明朝宣德年间,宣德皇帝为了玩骰子,专门叫要求景德镇烧制出来的一种瓷器——洒蓝釉瓷器。

这种瓷器制作十分复杂,不但需要工匠单独吹制,还需要两次入火烧制,才能形成洒蓝釉独有的雪花效果。

洒蓝釉瓷器不仅烧制过程复杂,而且存世稀少,书青瑶记得拍卖行的人说过,传世品全世界仅有三件。

而书青瑶是怎么认识洒蓝釉瓷器的呢?

原因就是书建国后来公司做大了,开始爱上了收集古董,他曾经就看中了一尊洒蓝釉瓷器,但是因为最后竞价过亿太过昂贵而放弃。

书青瑶抱着碗,左看右看,心潮澎湃。

小脸微微发烫,书青瑶把手上的碗递给谢贺章:“这是你花钱买的,你留着。好好保存,别弄坏了,知道吗?”

她知道谢贺章今后会有出息,靠互联网赚了大钱,但是创业初期都是艰苦的,这一只碗,今后可以让谢贺章少奋斗最少十年。

有了它,谢贺章就不需要陪大佬喝酒喝到胃出血,也不需要因为连续的出差而神经衰弱失眠。

谢贺章看着书青瑶兴奋的小脸,知道她见识多,恐怕这口碗是有什么稀奇之处的。

他拒绝,没有要:“给我干什么,我不需要。”

“哎呀,叫你收着就收着。”书青瑶塞进谢贺章怀里,小脸兴奋的红扑扑的,“你买的就是你的,干嘛跟我客气,我们谁跟谁啊!”

都老夫老妻了,他创业发达了,她不就跟着享福了吗?

谢贺章:“…………”所以我们到底啥关系?明明没确认关系,怎么在她嘴里,一副已经开始交往了似的……

谢贺章推拒不过书青瑶,只能认命的背着竹篓揣着碗,和她一起赫连村走。

早上出来,傍晚回来。

书青瑶拿出那只大西瓜请知青宿舍的知青们吃,趁着大家伙吃西瓜的当儿,叫谢贺章帮忙把竹篓送进她房间。

站在女宿舍门口,谢贺章略微有些拘谨,书青瑶倒是一点也不见外,推开门就走了进去:“进来呀,怕什么,我一个人住的。”

一阵香风从书青瑶的宿舍里吹了出来,吹得谢贺章头晕脑胀,他也是读过书的,知道女人的闺房不能随便进,怎么书青瑶这个女人就……

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

随随便便开门让男人进去,遇到心怀不轨的男人怎么办?

谢贺章眼眸有些幽暗。

谢小倩倒是和书青瑶熟了,一点也不拘谨,书青瑶招呼她进去,她就跟了进去,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好奇。

书青瑶把自己吃了一半的麦乳精盛了几勺倒在搪瓷杯里,泡了热水给谢小倩喝,见谢贺章依旧拘谨的站在门口不敢动,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想要逗他,坏心眼地问道:“干嘛不进来,是怕等下我叫你负责啊?”

“……”

少年小麦色的脸颊浮上一层红晕,瑞凤眼抬起来瞪了她一眼,抿着薄唇走进来把背篓放下。

女知青的宿舍干干净净的,窗台上挂着水蓝色的窗帘,墙壁上贴着报纸,书桌上叠着几本外文书。

柔软的毛毯折叠起来,规规矩矩的放在床头,一看就是上好的布料裁制的。

阳光从窗外照耀进来,空气里散发着一股跟他房间里完全不一样的气息,这气息干净、甜蜜,充满了富裕的气息,与他身上的落魄和穷酸格格不入。

我配不上她。

谢贺章从未如此刻清洗的感受到和书青瑶的差距。

巨大的身份差距如同一道鸿沟,将少年鼓噪的心脏沉默。

一路上欢欣鼓舞的心跳,一下子沉寂了下来,他闷头将书青瑶买的东西取出来,整整齐齐的给她堆在角落里,然后对谢小倩道:“小倩,我们走了。”

谢小倩已经喝完了麦乳精,连最后一滴都舔的干干净净,听话的走到谢贺章旁边,牵着自己哥哥的手,对书青瑶道:“书老师,再见。”

书青瑶把那罐金鸡饼干塞进谢小倩怀里,她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谢贺章,见对方轻蹙着眉心,垂着眼没看她,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了,也没再逗他,温声道:“谢贺章,明天见。”

谢贺章抿了抿唇,抬眸看了她眼,却没说话,转身牵着谢小倩离开了。

书青瑶站在原地,看着谢贺章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她摸了摸自己心口,觉得没做什么事啊,就逗了他几句而已,应该不至于惹人生气。

阮文慧从外面闲逛回来,就见到谢贺章带着谢小倩从知青宿舍出来,知道这个少年是书青瑶在追求的人,故意在谢贺章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骂道:“哪里来的穷鬼,跑到我们这里来了,别是偷东西了吧?”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对方猛地停住脚步,少年阴沉桀骜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像是要从她脸上割下一块肉来。

吓得阮文慧寒毛直竖,脸色发白。

谢小倩突然抬起头,对阮文慧道:“姐姐,我们是来给书老师送东西的,我们没有偷东西。”

小女孩声音轻轻脆脆,却让所有人都听到了。

众人的视线看了过来,阮文慧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道:“我就随口一说,我不是有意的,是我多嘴了。”

唐曼凝擦了擦吃了西瓜湿漉漉的手,走过来递给谢小倩一块西瓜,这兄弟两是书青瑶看上的人,她自然不能让人家被欺负了。

“你们回家去吧,别听这个疯婆子胡说八道。”她笑着抬起头对谢贺章道,“谢同志对吧?我叫唐曼凝,是瑶瑶的朋友。”

谢贺章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带着谢小倩离开了。

少年阴郁冰冷的眸光,令唐曼凝都有些心悸,忍不住拍了拍心口,暗想书青瑶这家伙真是要色不要命了。

连这样的狼崽子都敢啃得下口。

等谢贺章走远了,唐曼凝才故意路过阮文慧身边,压低声音道:“欺负她的人,小心被她知道,撕烂你的嘴!我看上次瑶瑶揍你揍得是太轻了!”

“……”阮文慧气得脸蛋隐隐发白,但是到底忌惮书青瑶的蛮力,不敢再顶嘴。

她现在想追求江浔,可不能被书青瑶揍破相了。

阮文慧告诉自己要隐忍。

*

今晚王兴德休息在家,谢荷兰多做了两人份的饭。

谢贺章吃过晚饭,叫谢小倩回房间休息, 自己去井口洗碗。

王威在屋内叫唤:“妈,我想吃肉,天天吃素,你养兔子呢!”

谢荷兰:“哎呦,你爹那点工资,养活我们一家人都不容易,我上哪去给你买肉?”

王兴德虽然是村干部,但是王威和谢荷兰不事劳作,自然没有工分,他的工资基本都拿来养家糊口了。

猪肉鸡肉,那都是过年过节买点来庆祝的。

谢贺章洗着碗,突然听到有人道:“王叔在家吗?”

谢贺章抬起头,就看到穿着白衬衫一身书卷气的江浔拎着一包肉站在了篱笆门口。

他站起来,对着屋内喊了一声:“姑父,江浔有事找你!”

谢荷兰听到江浔的名字,急忙迎了出来,满脸推笑道:“江侄子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家玩啊?王威,快出来,你江弟弟来了!”

江家和王家,在赫连村还真的有点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谢家还没有落败的时候,三家人的孩子都是在一个初中上过学的。

当初谢贺章门门考试第一,江浔是万年老二,王威则是垫底。

后来谢贺章初中刚毕业,谢家就被打倒了,三个青梅竹马关系也不一样了。

“我爸叫我给你们送点猪肉。”

江浔腼腆地笑了笑,把手上提着的肉递给谢荷兰,谢荷兰乐开了花,一边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一边伸手接过来。

王兴德自己的儿子不中用,所以看江浔这个有点微末血缘关系的侄子很顺眼,不苟言笑的老脸露出一点笑意,出来询问江浔他爸怎么了。

寒暄了几句,江浔说天晚了,他明天要上早课,起身告辞。

谢贺章洗好了碗,抱着一堆碗打算进屋,就听到江浔轻声问他:“听说你今天和书桌知青去镇上玩了?”

谢贺章脚步一顿,瞥了江浔一眼,男人戴着眼镜,笑得一脸温和,人畜无害的样子。

“她托我帮她带东西。”谢贺章没有多说,只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江浔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走了两步才道:“书老师在学校很受学生欢迎,她是我们赫连小学唯一的音乐老师,钢琴弹得很好。”

谢贺章脚步一顿,冷淡地道:“我知道。”

江浔满意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深夜。

谢贺章靠在窗边抽着烟。

谢小倩睡了一觉,见自己哥哥坐在窗台边上,爬起来依偎在他怀里,仰着脸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脸,问道:“哥哥,你心情不好吗?”

谢贺章咬着烟,把谢小倩推了回去:“明天还要上课,快去睡觉。”

“哦……”

谢小倩乖乖的爬回了床,看着自己哥哥在月光下显得冷郁的脸色,小声道:“哥哥,如果你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说的。我一定会帮你保密。”

谢贺章轻轻地嗤笑了一声,看着自己妹妹呆头呆脑的模样,从窗户上跳了下来,“快睡觉。明天起不来床我不喊你了。”

说到底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不过是更加认清楚自己的命运罢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以后不能跟书青瑶见面,心口就闷得慌。

明明早就认命,却还是忍不住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甚至难过的睡不着觉。

想想都觉得好笑。

书青瑶觉得。

谢贺章最近在躲着她。

先不说早上去接谢小倩的时候,他早早就出门上工了。

连个人影都抓不到。

就连她托谢小倩带给他的吃的,第二天都被谢小倩原封不动的送还给她。

这种明显划分关系的举动,令书青瑶莫名其妙,也很不爽。

男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昨天还叫她小瑶瑶,今天就假装不认识她。

书青瑶向来不是被动的人。

思来想去,打算直接找上门堵他。

这日周末,趁着谢贺章今天放假,书青瑶托厨房的给她烤了几个猪肉饼,又煮了一份蔬菜汤,她直接打包起来,装在自己的小花布袋里,出门去找谢贺章了。

来到王家,书青瑶拎着小布袋,站在篱笆门口,“谢贺章,你在家吗?”

“吱呀”一声,一个男青年趿拉着一双拖鞋,赤着上半身,半睡不醒的出现在了门口。

一张脸满是痘坑,看起来猥猥琐琐没什么精神气,长相跟王兴德有五分相似。

是谢贺章的表哥王威。

王威一见到她,眼前一亮,朝她招呼道:“书老师,来找贺章啊,快进来坐。”

书青瑶对王家人印象很不好。

她还记得谢小倩就是被这家人逼死的。

而这个王威,她和谢贺章结婚以后,就没听他说起过,恐怕两个人虽然是同辈人,但是关系也是不太好。

最重要的是,虽然王威是谢贺章的表哥,但是两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不仅不像,还有点丑。

书青瑶有点颜控,看惯了谢贺章端正俊美的脸,看一眼王威就觉得有点辣眼睛。

她没有看他,只是往屋内看了看,“谢贺章在吗?我给他带了点吃的。”

“……”王威看着面前俏丽娇小的女知青,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他在啊。他在里屋睡觉呢,你先进来吧,我去帮你喊他。”

书青瑶不疑有他,想着谢贺章每天干农活,今天起床迟也有可能,跟着王威走了进去。

王家安安静静的,谢荷兰似乎也没在家。

书青瑶把布袋里的饭盒取出来,放在桌上,并没有看到身后王威轻轻地掩上了门……

等到书青瑶察觉到不对劲,王威已经逼近到了她身后一步远。

“你干什么?!”

她猛地回头,看到门被关了,脸色一变。

王威看着面前娇滴滴的女知青,密闭的空间里,能闻到她身上雪花膏的气息,那是农村乡下女人身上闻不到的味道。

那些女人身上只有鸡粪,猪粪,和泥腥气,哪有城里来的女知青香喷喷的。

他看着书青瑶,有些激动:“瑶瑶妹妹,我喜欢你,你跟我好吧!你别搭理谢贺章那个晦气人了,他祖上是地主,以后都好不了了,我爸是村干部,你跟了我,我让他把你想办法调回城里去,好不好?”

“……”

书青瑶看了他一眼,知道是被这个男人给骗了,谢贺章今天不在家。

看着男人眼底猥琐和yin靡的光,她后退了一步,猛地往大门那边冲了过去。

然而毕竟王威堵在门前,书青瑶一动,就被他抓了一个满怀。

香香软软的女人在怀里,王威整个人都炸了,他原本也没想对她怎么样,此刻鸡血上涌,猛地就将书青瑶压倒在桌上,使劲往她身上拱。

书青瑶吓得喊救命,可是王家安安静静的,好像连谢小倩都被谢贺章带出去了。

男人身上的臭气扑面而来,是和谢贺章身上好闻的青草气不一样的味道,书青瑶吓软了腿,死命的试图推开他,对方那张满是痘坑的脸往她纤细的脖颈里蹭,一边蹭一边喷着粗气。

“瑶瑶妹妹,我好喜欢你,你跟我好吧,你好香啊!”

“砰!”

桌上的一口碗被书青瑶砸在了王威的后脑勺上。

血花四溅。

男人浑身一震。

然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书青瑶一边哭,一边站稳身子,她浑身气喘吁吁,脚乱的站都站不住。

看着倒在地上,后脑勺逐渐泌出一滩血迹的王威。

书青瑶茫然的想。

她杀人了……

谢荷兰今天去黑市里给王威买了半斤鸡蛋回来。

“小威,快看看妈今天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她提着菜篮子喜气洋洋的献宝,走到门口试图开门,发现门竟然被从里面反锁了。

“小威,快开门啊,你在里面干什么?”

她用力拍了拍门,冲着屋内喊。

“啪!”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

衣衫不整,脸上溅着几滴血的书青瑶出现在她面前。

谢荷兰脸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看了一眼脸色惨白魂不守舍的书青瑶,然后顺着她的身侧,看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王威。

一把丢到了菜篮子,扑了过去,凄厉惨叫:“我的儿子啊——!”

……

今天是谢贺章农历的十八岁生日。

趁着是周末,大家都有空,他的几个朋友一合计,找了公共食堂的厨子,每个人凑了几毛钱,让他给谢贺章做了几个菜和长寿面。

几个小伙伴都是家里被打成成分不好的,大家伙凑在一起,也算是抱团取暖。

谢小倩坐在谢贺章旁边吃着面,谢贺章和几个小伙伴吃吃喝喝,聊着天,气氛都比较轻松。

方翰喝了一口酒,有点上头,朝谢贺章挤了挤眼,哪壶不开提哪壶:“贺哥,你和那位书知青怎么样了啊?”

谢贺章抽了一口烟,吐出一口气,语调平静:“什么怎么样了?”

“她不是在追你吗?”方翰哥两好的把手臂搭在谢贺章的肩上,“整个赫连村的人都知道了,你别跟我装蒜了。快说,你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少年靠在椅背上,身形是还没有完全长开的修长,腿脚胳膊都覆着薄薄的一层肌肉,身上是蓬勃的少年气,就像是一只野生勃勃的小豹子。

他吸了一口烟,睨了方翰一眼,眉眼的弧度细致而冷淡:“没在一起,有哪门子的进行哪一步?”

“靠,不会吧?”

方翰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童媛媛就算了,你连她都看不上?”

在他们这群人看来,书青瑶要长得比童媛媛漂亮多了。

又纯又娇的软妹子谁不喜欢啊。

更何况这么久了,书青瑶也差不多该知道了谢贺章的身世。

但是听说在学校里,她还是很照顾谢小倩。

不是为了谢贺章,她这样讨好小姑子干什么?

方翰觉得书青瑶这妹子能处。

不像童媛媛这种,只是看上了谢贺章的脸,发现谢贺章成分不对,就立刻掉头去追江浔了。

势力又肤浅。

谢小倩趴着吃面,听到他们在谈书青瑶,抬起头来语重心长道:“书老师她人很好,小倩很喜欢她。”

谢贺章轻啧了一声,把她的头按了回去:“好好吃面,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过了今天他就算成年了。

这句话他说的理直气壮。

方翰看着谢贺章冷淡的表情,痛心疾首。

“谢贺章,我告诉你,你以后肯定会后悔的,你再也找不到比书知青更漂亮的老婆了!”

谢贺章没说话。

神情冷淡。

好像根本不在意。

吃过饭,谢贺章牵着谢小倩,和朋友们在路上走。

难得出来玩,大家伙也没想回家。

计划着要不要去镇上逛逛。

赫连村的村民见到这群人聚在一起,纷纷避开走,像是碰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村民的态度,他们早就习惯了,眼风都没有给一个。

一群半大的少年嘻嘻哈哈走在路上,突然有一个女人冲了过来,抓住谢贺章的手,急道:“你怎么在这里?瑶瑶出事了你知道吗?你快跟我去镇医院!”

谢贺章认出了面前的女人是前几天知青宿舍他被人羞辱的时候,出来替他说话的女知青。

听完她的话,他眸孔剧烈收缩,反手抓住唐曼凝的手腕,“书青瑶怎么了?!”

……

谢贺章坐着拖拉机到镇医院,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

唐曼凝在路上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

谢荷兰发现自己儿子王威一头血倒在地上,哭嚎声引来了左邻右舍,家里有拖拉机运货的邻居赶忙把王威和书青瑶都送去了医院。

王威后脑勺上缝了十来针,已经醒过来了,但是书青瑶状态很不好,医院给她开了单独病房,但是她歇斯底里,谁也不许靠近。

知青在村民家出了事,再加上书青瑶当时衣衫不整的状态,事情很严重,村领导和大队长都赶过去了。

“你去看看她吧。可能她愿意让你去见他呢。她家人都不在这里,出了事也没人依靠。”

……

谢贺章匆匆来到医院,就听到谢荷兰在那边对着民警鬼哭狼嚎。

“我儿子不可能做出那种事,都是那个狐媚子勾引他的!我儿子还被她砸伤了,差点死了!警察同志,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王威头发被剃光了,脑袋围了一圈白绷带,耷拉着脑袋站在谢荷兰旁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有谢荷兰战斗力很强,阻止民警把她儿子带走。

“家里当时只有两个人,你们凭什么说是我儿子有问题!那个女知青天天在村里勾勾搭搭的,谁知道是不是她诬陷我儿子!”

其中一个民警忍无可忍,“我们接到群众报案,你邻居听到有女人在你们家喊救命!谢同志,你再这样颠倒黑白,我就要把你也带回去审问了!”

农村墙壁薄,今天又是周末,大部分人都在家休息,虽然王威那时候关了门,但是书青瑶喊救命的声音还是传了出去。

谢荷兰发现阻止不了,索性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王兴德抽着烟,忍不住踢了她一脚:“你给我起来!还嫌不够丢人吗?!”

儿子如果真的犯了强女干罪,在这个年代,是要枪毙的!他也要因为儿子作风问题丢了村官这个帽子!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小姑娘能通融一下,放过他们全家一码。

民警上来把王威拷走了,在村子里因为有个当书记的爹而作威作福的王威,这个时候才有点怕了,抬头看向王兴德:“爸,你得救救我啊,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都怪妈,她平日里整天在我耳边念叨,我才会把书青瑶看做是我女人,要不然,要不然我也不敢啊!”

唐曼凝简直听不下去,狠狠地啐了一口,对身边站着的谢贺章道:“这家人真不是东西!”

然后想起来谢贺章也是王家的亲戚,赶忙道:“我不是说你啊,我觉得你挺好的。”

谢贺章抿了抿唇,低声道:“她现在在哪里?”

唐曼凝把谢贺章带到了书青瑶住院的地方。

书青瑶现在是单人病房,门口站着几个村干部,大队长靳壮也在。

靳壮皱着眉,正在询问一个护士书青瑶的状况,见到唐曼凝和谢贺章过来了,也没看他们一眼。

书青瑶是插队在他们东方大队的,知青出了事,需要上报,再加上书青瑶家庭条件好,这件事恐怕不是什么小时。

靳壮简直愁断了肠。

“大队长,他是瑶瑶的朋友,让他进去看看瑶瑶吧?”

靳壮看了过来,他认出了谢贺章,迟疑了几秒,“他是……”

“他是瑶瑶的男朋友。”唐曼凝心直口快。

谢贺章:“…………”算了。

靳壮也知道书青瑶和谢贺章的事,毕竟书青瑶当初在知青宿舍和人吵架的时候,就说起过她和谢贺章。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人,轻叹了一口气:“书知青今天受到的刺激很大,你进去小心点,你告诉她,让她放心,我们都是站在她这边的。”

谢贺章抿了抿唇,“……好。”

靳壮跟护士说了几句,那护士狐疑的视线在谢贺章身上看了几眼,瞄到少年那张太过俊美的脸蛋的时候,又飞快的收回了视线,倒也没拒绝谢贺章进去看望书青瑶。

“注意别强行刺激病人,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就赶紧出来。现在她最重要的是冷静下来。”她嘱咐道。

谢贺章点了点头,走到病房门口,握住了门把手。

他眸色幽暗,轻轻地把门推开了。

病房里拉着厚厚的蓝色窗帘。

显得光线十分暗沉。

谢贺章往前看去,就看到那张窄窄的病床上,书青瑶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小团,待在房间里的阴影里。

她的两条粗粗的麻花辫,此刻已经解开,如瀑的长发披散在她幼窄的肩头,挡住了她那张精致小巧的脸蛋。

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能察觉到她身上的惊惧。

少年修长脖颈上凸起的喉结上下起伏了一下,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愧疚。

唐曼凝说书青瑶是在王家出事的,而书青瑶去王家做什么?肯定是去找他的。

就是因为找他,才会被王威下手,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书青瑶没有成功反抗,她会面对什么。

谢贺章心里因为这个念头浮出一丝强烈的戾气。

他一定会亲手宰了王威!不惜一切代价!

少年还很单薄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他往前迈了一步,把门轻轻地合上了。

干涩的喉咙,咽了一口唾沫。

“瑶瑶,是我。我可以过来吗?”

床上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小一团,听到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谢贺章感觉自己的心都被用力提了起来。

书青瑶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泪痕,双眼红肿的小脸。

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明显是被吓坏了。

谢贺章心口剧烈抽痛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

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谢贺章?”

“是我。”

他用平生最轻柔的声音哄她,“我可以过来吗?瑶瑶?”

书青瑶的眼睛里涌出大股大股的泪水,一下就把她的小脸打湿了,她带着哭腔控诉道:“谢贺章,你怎么才来啊!”

……

病床上,书青瑶扑进面前这个唯一能让她产生安全感的少年怀里。

眼泪打湿了她面前的衣襟。

谢贺章难得手足无措,抱着怀里的少女,手忙脚乱的安慰:

“瑶瑶,别怕,我在这里。”

“是我错了,我不该在你需要我的时候不在。”

“别哭,你别哭,王威已经被警察带走了,我一定会给你讨个公道的。”

……

然而,他越安慰,怀里的女孩哭得就越凶猛。

很快,就把他的衣襟哭得皱巴巴了。

谢贺章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连谢小倩哭他都可以直接用衣服将她嘴堵上,第一次被人哭得心都揪了起来,有一种恨不得把心肝都挖出来哄她的错觉。

书青瑶的情绪一直憋着,此刻感受到了安全感,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好半晌,她才哭停了。

又觉得哭得有点丢脸。

把脸埋在谢贺章的怀里,没抬头。

谢贺章感觉到她逐渐安静了下来,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伸手把披散在书青瑶脸上潮湿的长发,从她脸颊上拨开,轻声问道:“瑶瑶,你还好吗?”

书青瑶闷声道:“一点也不好。”

“……”谢贺章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脊背,“我去叫护士进来帮你看看。”

“不要。”书青瑶伸出手,紧紧地搂着他,任性得道,“你留在这里,陪我。”

“……”

“你不要愿意吗?”她声音又带上了哭腔。

情绪刚缓和回来,一点风吹草动都很脆弱。

谢贺章立刻道:“没有。”

“你这几天躲着我,不理我,也不吃我给你的东西。”书青瑶紧紧地抱住少年紧窄的腰,一件一件的数落着,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顺着眼角往下淌,“谢贺章,你是不是在嫌弃我,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你才不想见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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