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柳明安最新章节内容_姜凝柳明安小说连载中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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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凝柳明安是小说《被买回家后,她成了护夫狂魔》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被买回家后,她成了护夫狂魔》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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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来货了!来货了哎!”

男人的叫喊伴随着锣鼓声一同在街上响起,集市上的众人纷纷围了过来,将这一处挤得热闹非凡。

大家都认识这个敲锣的人,衙门里的赵教头,他喊“来货了”就意味着又有人被卖了。

众人往他身后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一个大笼子,笼子里关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穿得单薄又破烂,衣服上全是斑斑血迹,垂着头,长头发打着绺披散着,遮住了脸,双手被吊起分别绑在笼子两边,整个人一动不动看着毫无生气。

“有人买吗?十两银子!”

见众人都围上来了,赵教头看着人堆高声问道。

“十两?你抢钱呐,怎么这么贵?”人群中有人嘟囔,引来一片附和。在这小镇五两银子都够一户普通人家生活一年了。

赵教头不爱听这个,当即反驳道:“这可是个年轻丫头呢,十两银子正正好!”

“年轻丫头又不稀罕,到处都是,哪里就值十两银子了?除非她美若天仙。”先前质疑的人又开口道。

有人一直盯着笼子瞧,发现半天了那个女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张嘴就喊道:“赵教头,这丫头怎么不动?不会已经死了吧?”

立马有另一人跟着起哄:“哎哟,她一看就被人虐待过,不会真死了吧?赵教头,你拿死人来卖,还卖十两银子,不厚道啊!”

“瞎说什么!”赵教头听见这话眼睛一瞪,见起哄的人缩了缩脖子,高声道:“我赵强从来不做这种缺德事,看好了。”

说完,赵教头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走到笼子边上,戳了戳里面那个女人。女人身体跟着动了下,但还是耷拉着脑袋。

“没反应啊,不会真的死了吧?”人堆开始叽叽喳喳。

赵教头听着人议论有些急,这女的死了不就亏大了吗?一咬牙,棍子对着女人肩上一道伤口狠狠一捅,那女人终于清醒过来,头颅缓缓抬起。

“看见没?是活的,不准乱说了。”赵教头暗中舒了一口气,对着人群道。

看到那女子抬起头来,露出面容,众人又是一惊。那张脸左右脸颊都有一块巴掌大的暗红色伤疤,看着像是被烙铁烙的,此刻还没有完全结痂,干了的血迹和新鲜的血迹混在一起,皮开肉绽,甚是恐怖。

“这脸都烂了,你还敢卖十两银子?”看清女子面容后,又有人喊起来。

赵教头有些心虚,他也知道这女子不值那个钱,于是道:“那五两银子,卖五两银子,有谁要买?”

没人理会,一个有经验的老人看了半天,接话道:“这女娃手脚怕是也有问题吧?”

众人随着他的话看过去,发现那笼子中的女子手脚确实怪异,又看向赵教头,让他给个说法。

赵教头见瞒不住,只好承认道:“她手脚确实都被人打断了,但养一养说不定能好。”

众人只看笑话:“哈哈哈……谁要花五两银子买个烂了脸又断了手脚的女的。”

没人注意到,那个笼中女子抬起头,一双眼睛如狼一般警惕地看着四周。

这里是哪里?

她不是死了吗?

这些人衣着服饰怎么都这么奇怪?

一个个疑问接连在她心里浮现。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她意识到自己在被人当成货物来卖。她受了伤,全身每一处都疼,而且很久没进食了,嗓子干哑,浑身没一丝力气,甚至意识也不太清醒,该怎么离开呢?

赵教头见没人买,又将价格往下压:“三两银子,只要三两银子,这女的看着是个能生儿子的,买回家肯定三年抱俩。”

价格不能再低了,再低就还不上赌债了。赵教头一脸期待地看向众人,盼望着来个想媳妇想疯了的单身汉把人买了。

“哎呀,我说赵教头,你这回注定要亏本咯!”

“嘿嘿嘿,我倒要看看哪个傻子要买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

“我看她是快死了,赵教头你不如来我这买一床草席,等她死了裹着埋了,省事!”

风凉话一阵一阵的,赵教头气得脸都黑了。

笼中女子这时开始挣扎起来,晃动着手腕,似乎想挣脱被绑着的手。

她既然没死,那就要竭尽全力活下去!

赵教头本来心情不好,见她乱动,怒气一下子就涌上脑门,拿着棍子故意往她伤口上捅:“乱动什么?你个赔钱货,安分点!”

伤口沁出血,疼痛猛然袭来,她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按照以往的经验,应该是伤口发炎,再加上没吃东西低血糖了。

怎么办?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要折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了吗?

“赵教头,别打她了,将她卖给我吧。”

一道清润的男声在人群中传来,众人纷纷转头,看看是哪个傻子。

赵教头听到有人要买,立马放下棍子,转身看去,人群中走出一个面容清隽的年轻男人。

有人认出来,这是在桥边卖字画的那个书生柳明安。

柳明安从怀中拿出银子,不多不少,正好三两:“赵教头,我买她。”

身后又传来传来妇人声音:“哎呀,明安啊,别花这个冤枉钱呐。”

柳明安回身,原来是经常找他帮忙写信的钱大娘。

钱大娘苦口婆心道:“明安,你一表人才的,娶媳妇儿还不容易,干嘛要买个破了相还断手断脚的女人回去呐。”

赵教头正着急脱手这个烫手山芋,见钱大娘坏他好事,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把将银子抓在掌中,警告道:“老婆子休要多嘴!”

说完又喜笑颜开对着柳明安道:“这位公子,这个女人以后就归你了。”

赵捕头钻进笼子,把那女子双手解开,然后拖出来。

女子浑身软趴趴的,即将瘫倒在地,柳明安连忙上前,将人接住,用力扶着她,让她靠着自己支撑着身体。

“姑娘,你还好吧?”柳明安轻声问道。

怀中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双眸凌厉目光如箭,看得柳明安背后发凉。然而下一刻她就昏死过去,不省人事了。

钱大娘见此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哎哟,你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柳明安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接话。

柳明安将人打横抱起,走到镇东头找到了想找的人。

“三叔公,您给福生酒楼送完柴火了吗?”柳明安看着那头发花白的老人,礼貌地打着招呼。

老人闻讯回头,看到他,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扬起笑容:“是明安啊,我送完了,正要回村里去哩。哎,你怎么抱着个姑娘?”

柳明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因为这个来找你的,想劳烦你用牛车送我们回去。”

荷花村离灵山镇有二十里地,步行要走两个时辰,他自己一个人倒还好,可眼下抱着个人,坐牛车回去是最好的选择。

三叔公爽朗一笑,说了声“走”,招呼着柳明安上车。

牛车是用来拉柴的,只有两个轮子和一块木板,柳明安上车后坐下,让那昏迷的姑娘靠在他怀中。

“你这姑娘哪来的呀?” 三叔公一边赶车,一边好奇地问道。

柳明安知道这个老人是个爱打听事儿的,也没想藏着掖着,将集市的事说了一遍。

老人听完点点头:“哦,原来买了个媳妇啊,你这三两银子不知道攒了多久,这一下子花完了,不划算,不划算。”

老人显然看到那姑娘那张毁了的脸,还有那一身的伤,说不定还有哪些毛病呢,三两银子买个这样的人,真的是亏了。

柳明安笑笑没说什么,扯开话题开始和三叔公聊别的事,一路回到了村里。

三叔公将牛车赶到他家门前,柳明安下车后,摸出身上剩的几个铜板塞给老人。

“哎,这是做什么?不要不要!”老人推辞道。

柳明安将铜板塞到老人怀中,然后弯腰抱起那姑娘:“三叔公,一点心意,收下吧。”

“这孩子!”老人看着他抱着人进了屋,拉着牛掉了个头,回家去了。

柳明安把人抱进了屋,放在了家里唯一的那张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然后坐在桌边静静看着床上的身影。

他买人确实是一时冲动。当时他卖完字画,拿着攒了许久的银子,本来是准备去买一套文房四宝的。后来听见动静,好奇过去看了眼,正好看到赵教头拿着棍子捅她的伤口。

他想离开的,但他看到了她的眼睛。冷静,凌厉,又带着警惕,明明是身不由己任人宰割的处境,但给人的感觉像一匹孤傲的狼,似乎下一刻就会扑上来把人撕碎。

这是一个骄傲又强大的女人。他在心里想。

或许就是她身上那种英雄末路的苍凉之感,柳明安无法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最后一卷草席死在野外。

算了算了,不想那么多了。柳明安站起身,走到床边,查看她的状况。

那姑娘还没醒,似乎是因为疼痛睡不安稳,眉头紧紧皱起。

柳明安看到她的唇干裂,还有许多小口子,走到厨房端来一碗水。柳明安捏着勺子才反应过来,该怎么喂昏睡的人喝水呢?

柳明安思来想去,觉得就算喝不了,用水沾沾唇也好。

谁知勺子才碰到那姑娘的唇瓣,昏迷的人眼珠子动了动,悠悠转醒。

“你醒了?”柳明安有些惊喜,这么快醒来,说明伤势不重。

那女子听到动静,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满是寒意和死寂,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看一个死物,看得柳明安不寒而栗。

“要喝点水吗?”柳明安又问,说着将勺子重新放到她唇边。

那女子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清楚。

柳明安耐心等了片刻,终于,女子张了张嘴,将一勺水吞下。柳明安忙不迭又舀了一勺喂过去,女子这次没有犹豫,直接吞了。一勺接一勺,直到将整碗水喂下。

“你饿了吗?我去弄点饭给你吃。”

柳明安说完,发现她又在盯着他,半点反应都没有。

戒备心好强啊!柳明安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一声,端着碗去了厨房。

厨房就在一墙之隔,女子听着他做饭弄出来的响动,开始仔细地打量自己所在的环境。

她躺在床上,身下是粗布床单,身上盖的被子也是洗得发白的麻布。头顶是茅草,房柱子是木头,墙壁是土砖,床边有个木桌和一个衣柜,她没有看到任何电器、瓷砖、水泥,这是一个彻底远离现代化的房间。

再结合她醒来后看到的那些人的穿着,想到刚刚那个男人的长发,她意识到,她确实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是被炸弹炸死的,应该尸骨无存,那么这个伤痕累累的身体也不是她的,她成为了另一个人。

柳明安端着一碗粥出来时,看见床上的人闭上了眼,像是睡着了,轻声问了句:“姑娘,你睡了吗?”

那女子“唰”地一下睁开眼,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吃点东西吧。”柳明安坐到床边,如先前喂水一般,将一勺粥喂到了她唇边。

她应该很久没吃东西了,腹中空空如也,饥饿的感觉胜过了痛感。

她张嘴,将嘴边的粥吞入口中,东西一入口,她便知道这个男人不怎么会做饭。粥是菜粥,菜应该是那种青菜,又苦又涩,米也没有煮熟,中间还有点夹生。

真难吃,她想,然后一口一口将一整碗菜粥吃了个干净,饥饿感消退,她身上总算恢复了点力气。

柳明安喂完饭,自己去厨房吃完剩下的,将一切收拾干净后,重新回到了床边。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柳明安问道。

名字?她没有名字,她只有代号——N。

又或者说,她有过很多名字和身份,只不过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为了更好地杀人编造出来的。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是没有名字的,作为杀手,不被人记住才能活得更久。

柳明安见她不说话,试探性问道:“你会说话吗?”

那女子动了动唇,开口却是问道:“你是谁?”

声音冷得像冰一样,许久没说话了,还带着一点沙哑。

柳明安愣了一下,看着她眼中的冷意,笑道:“我叫柳明安。”

“这里是哪里?”

“灵山镇下的荷花村。”

“现在是什么时候?”

柳明安看了看窗外,说道:“申时末,快到酉时了。”

“我不是问这个”,那女子换了种方式问道:“我是问现在是哪一朝哪一代?什么年份?”

柳明安有些奇怪她问这个,不过还是答道:“现在是大梁朝,崇明十三年。”

说完这句,柳明安就看到那女子眼神闪动了一下,显然是在思考什么。

大梁朝,崇明十三年,都是她没有听过的,不在她了解的历史范畴内,看来这个世界不同于她认知里的任何一个朝代。

那女子许久没有再说话,就在柳明安疑惑不已的时候,听到她开口:“我叫姜凝。”

这是她死前最后一个名字,既然带着这个名字死的,那就带着这个名字再活一世吧。

“是江山如画的江,天下安宁的宁吗?”柳明安问道,这个名字有点像男儿。

“姜桂之性的姜,目注心凝的凝。”姜凝回道。

姜凝,柳明安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又听她道:“有镜子吗?”

柳明安犹豫了一下,转身去一旁的柜子最底下拿出一个木盒,这里面是他爹娘的遗物。

姜凝等了一会儿,柳明安拿着镜子过来了,双手举着放在她面前,让她能毫不费力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姜凝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眯了眯眼。这张脸虽然面目全非,但看眉眼唇鼻,分明跟她死之前那张脸一模一样,不过要年轻些,应该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没有女子不在意自己容貌,柳明安想着,出声安慰道:“姜凝姑娘,容貌只是表象,一副皮囊再好看,死后也归为一抔黄土,人生在世……”

“啰嗦!”姜凝心里想着,开口道:“拿开吧,我困了。”说完就合上眼,装作要睡。

柳明安见此,将镜子收好,然后坐到一旁的桌边,铺好纸笔,拿着书卷,开始做自己的事。

天色慢慢暗下来,柳明安察觉到看书有些费劲,起身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屋内亮起,照亮一室寂静。

沉浸在书里的柳明安没有注意到,姜凝早已睁开了眼,转头一动不动地看了他许久。

柳明安如往常一般学到了亥时末,然后将桌上笔墨纸砚收起,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两件厚衣服,一件披在身上,一件折成方块放在桌上,作势就要吹灭油灯。

“你打算睡在那里?”一直看着他动作的姜凝开口道。

柳明安闻声转头,看着姜凝,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床,让姜凝姑娘见笑了。”

姜凝沉默片刻,又问道:“你买我来不是为了生孩子吗?”

“你误会了”,柳明安这时才明白为何姜凝之前醒来会那么看着他,解释道:“我只是于心不忍。等你在我这里养好了伤,我就送你离开。”

姜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柳明安嘴角挂着浅淡笑意回望着,眼中干干净净,眼底澄澈清明。

半晌后,姜凝收回目光,闭上了眼。

她运气不错,遇到了个好心人,终于可以放心睡一觉了。

柳明安吹灭了油灯,趴在桌上入睡,室内陷入一片漆黑寂静。

身体虚弱的姜凝沉沉睡去,却在某一个瞬间,鬼使神差地清醒了过来。

不过刚一睁眼,姜凝就发现了异样。映入眼帘的是一排竹木,而不是柳明安家里的茅草屋顶。她急忙转头看向一边,这里没有人,这是一间竹屋,而她躺在竹床上。

很快,姜凝就发现了更重要的事,她的伤竟然全好了,手脚活动自如,身体充满了力气。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又死了一次?又到了另一个世界吗?

姜凝从竹床上坐起,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脚,内心惊疑不定。短短一天之内,她经历了死亡,重生,现在又不知怎么来到这里,一系列变故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咯咯咯!”一声清脆的鸡啼传来,接着不知何处响起一道男声:“天亮了啊。”

姜凝没有看到人,可那男人声音似乎近在耳边,而且还很熟悉,是那个柳明安。

下一瞬,姜凝猛地睁开眼,眼前是茅草屋,身下是粗布床单,她还是一个断了手脚的废人,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刚才那是一场梦吗?姜凝心里想着,转头看向一边,柳明安果然起来了,正在活动僵硬的筋骨,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趴在小桌上睡了一晚,想必是不好受的。

柳明安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一回头发现是姜凝。

“姜凝姑娘,你是被鸡叫声吵醒了吗?”柳明安笑着问道。

姜凝还在想刚才那个竹屋,没有回答。

柳明安毫不介意她的冷淡,又继续道:“那是何兆家养的鸡,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叫,你继续睡会儿吧,我去做饭。”

柳明安说完钻进了厨房,叮叮咚咚一阵忙活,半小时后端着一个碗坐到了床边。

“来,我喂你。”柳明安用勺子挖了一勺递到姜凝唇边。

姜凝一闻味道就知道,是和昨晚吃的如出一辙的菜粥,同样又苦又涩,只是这次好点儿,米是煮熟了的。

喂完姜凝,柳明安自己吃完饭洗了碗筷,然后就带上门离开了。

姜凝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背影消失在门外,才开始闭目养神。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但伤口好像越来越疼了,尤其是双手双脚骨头断裂那里,痛感像潮水一般不断涌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凝忽然听到屋外有脚步声,同时还有柳明安的声音响起:“三叔婆,这边。”

“老婆子身板儿硬着咧,不要你扶。”另一个带着笑的老妇人声音跟着传来,二人是在往屋内走来。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柳明安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一同进来,显然这老妇人就是他刚才喊的“三叔婆”。

三叔婆径直走到床边,看着姜凝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叹了口气,掀开被子,看着她那一身血衣,皱着眉头道了声“造孽啊”。

柳明安开口道:“三叔婆,我去烧热水,你在这里坐会儿。”

“哎,你去吧!”三叔婆眼睛没离开过姜凝,一脸心疼。

姜凝听着二人对话,又看着老人怀中抱着的几件旧衣服,猜到这是柳明安请来给她打理的。她这个身体不知道受过什么折磨,一身的伤不说,衣衫破烂,灰头土脸,头发都快打结了。

“唉,丫头,你这一身伤是谁打的啊?下手也太狠了。”三叔婆话中带着唏嘘,有些关切地问道。

“不知道。”姜凝实话实说。

三叔婆只当她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多问,怕戳中人家伤心事。

柳明安烧了一大锅热水,又兑好了凉水,装在木盆里端了出来。

“三叔婆,麻烦你了。”柳明安将温水放在床边的板凳上,说完这句,自己转身出去了。

三叔婆看着姜凝,笑眯眯地说道:“丫头,我先给你擦擦身子换身衣服吧。”

说完,三叔婆拿起帕子沾了温水,先是小心地避开了姜凝脸上的烙疤,给她擦了脸,擦了脖子,然后避开身上的鞭痕又给她擦了身子。老人动作细致轻柔,将姜凝身体擦干净后,拿起带来的衣服,帮她把那身破烂脏污的血衣换下。

“这是我家大姑娘出嫁前的旧衣裳,剩了两套,丫头别嫌弃啊。”老人和颜悦色地说道。

“不会。”姜凝尽量缓和了语气说道,虽然听起来还是冷冰冰的。她现在的处境,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换好衣服,三叔婆端着木盆去屋外倒掉,而后去厨房重新端了一盆过来。

“给你洗洗头发,然后再梳个头就好了。”

三叔婆说着,把姜凝搬到她腿上,让她的头悬空在木盆上方,一瓢温水浇到头上,打湿她头发,然后三叔婆拿着一个皂角往她头发上抹。等洗完了头,三叔婆拿起一条干帕子,一点点把她头发擦干后,用梳子将她长头发梳顺,然后给她编了个发。

“好了,这下干干净净了。”老人笑着起身,捶了捶自己肩膀。

“多谢三叔婆。”姜凝认真道谢。

三叔婆摆摆手:“哎,是明安那小子找我帮忙,反正老婆子闲着也是闲着的,有点事做正好,说什么谢啊。”

姜凝看着老人端起木盆走到门外,“哗啦”一声倒水声后,传来了她和柳明安的交谈声。

“明安啊,那丫头我收拾妥当了。唉哟,那一身的伤啊,看着都疼……”

“麻烦三叔婆了。她的伤我待会儿请孙大夫来看看。”

“哎,不是我说,你还真打算把她医好了当媳妇儿吗?”

姜凝听见这个问题,眼珠子动了动。

“没这个打算,我只是看她可怜,一时发了善心。”

“我猜也是。老婆子我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我要提醒你一句啊,这姑娘看着不像是普通人,说不定是什么大小姐落了难。你花三两银子把她买下来照顾,也算仁至义尽了,犯不着为她一个陌生人把家底都掏空,你以后还要娶媳妇,说不定还要进京赶考,这些都要花钱呐!”

柳明安没有说话,姜凝又听见三叔婆道:“不如这样,等她皮肉伤养好了,你就把她送到镇上的善堂去吧。现在村里都知道你买了个女人,时间久了难免风言风语,以后媒人怎么给你说媳妇啊……”

脚步声远去,姜凝不知道柳明安怎么回答的,但那个三叔婆说的确实是句句在理,她现在就是个累赘。

姜凝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是不是因为上一世她杀戮太多,所以重活一世才成了个只能躺在床上苟且度日的废人吗?这是报应吗?

不一会儿,柳明安回来了,看着换了衣服梳了头的姜凝,冲她笑了笑。

“善堂是什么地方?”姜凝盯着他眼睛问道。

柳明安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没想到她听到了。

“善堂是县衙门修的一个大院子,在镇上一隅,专门照顾一些无儿无女不能自理的老人,生了重病没亲人的人,以及一些被遗弃的婴孩,安排了人手给他们做饭洗衣,以及死后安葬。”柳明安认真解释道。

姜凝懂了,类似于现代的收容所,收容弱势群体的。但在科技网络信息发达的现代,很多收容所都爆出过护工打人,领导侵吞慈善款的事,甚至她还杀过一个暗中卖器官的收容所所长。那么在这个通讯技术都匮乏的时代,这个善堂里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姜凝不想赌,她不能去善堂,她现在太弱了,随便一个手脚健全的人都能置她于死地。这个柳明安心善,待在他身边可以保证性命无忧,只要还活着,一切都会迎来转机。

“你要送我去善堂吗?”姜凝又问,若柳明安答是,她得好好想想办法装可怜留下来才行。

幸好,柳明安摇了摇头,对她说道:“姜凝姑娘,你只管安心养伤就好,我先去做饭,下午再去给你请个大夫。”

姜凝放下心来,看柳明安越发顺眼,连他喂给她的苦菜粥都觉得不那么难吃了。

三叔婆离开柳明安家,往自己家走去,刚走过一个拐角,就看到何依依站在树下,捏着自己的衣角来回走动。

“是依依啊,怎么在这里?该不是专程来等老婆子的吧?”三叔婆笑眯眯地问道。

她在荷花村生活了一辈子,村里这些人事多多少少都知道点,这个何依依看上了柳明安,现在多半是专门过来问情况的。

“三叔婆!”何依依听到问话,脆生生喊了一声,脸蛋圆圆的,眉眼弯弯,娇俏可爱。

“哎!别叫那么大声,老婆子耳朵灵着咧!”三叔婆打趣了一句,问道:“是不是想问明安的事呐?”

“哎呀,三叔婆!”少女有些羞,微微红了脸。

三叔婆看小丫头这害羞模样没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老婆子不逗你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何依依靠近她,挽上她胳膊,一边搀扶着她往家里走,一边小声问道:“三叔婆,明安哥真的买了个女人回家吗?”

“是真的。”

“那……那个女人真的断了手脚还毁了容吗?”

“嗯,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那张脸,唉!”三叔婆想到姜凝的脸,重重叹了口气。

“那他买她干嘛呀?”

“你还不了解明安吗?他心好,看那女的可怜,心一软就带回家了,还要花钱给她找大夫呢,说是治好了就让她离开,也不知道图个啥。”

何依依开心地笑起来:“明安哥就是这样的人,爱做好事,热心肠。”不过紧接着又眉头皱起,忧心忡忡地问道:“三叔婆,他们孤男寡女朝夕相处,你说会不会日久生情啊?”

“我觉得不会”,三叔婆想起姜凝那双没有温度的眸子,对何依依道:“那丫头冷得像块冰一样,又毁了容,你可是咱荷花村一只花呢,明安又不是傻子,你只管放心。”

何依依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偷偷笑了,转念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可是我娘……”

三叔婆不等她说完就接话:“哎,你娘现在瞧不上明安,是因为他父母双亡,家境贫寒。但我看明安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肯定能考上秀才,再考个举人,到时候你们就门当户对了,你娘还会不同意吗?”

谈话间二人到了三叔婆家门口,三叔婆的话叫何依依吃了颗定心丸,高高兴兴跟她道了别,自己回家去了。

到了下午,柳明安果然又找来一个蓄着山羊胡须的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来床前看她。那个男人给她把了脉,盯着她脸瞧了半天,然后掀开被子,挽起她衣袖裤腿仔细看了她伤处,最后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孙叔,怎么了?”柳明安问道。

孙大夫又叹了口气,才说道:“她这脸是被用烧红的烙铁烫的,皮开肉绽,再怎么治也要留下两块大疤。还有她这手脚,是被人硬生生打断的,我就算接好了,也恢复不了原状,她以后手不能提重物,脚也是跛的。”

柳明安听到这里,脸上显露出同情,带着几分怜悯的目光向床上的姜凝看去,却发现她双眼平静无波,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孙大夫每个字姜凝都听得清楚,但对她而言,这个结果已经是很好了。她杀戮一生,死无全尸,又重活一世,她只想平稳自由地度过每一天。

“孙叔,你尽量医治吧。”姜凝听见柳明安说道。

孙大夫抹了一把胡须,点头答应。

一个时辰后,姜凝的手脚都上了夹板,用布条缠着固定住,像木乃伊一样,脸上还贴上了药膏,虽然看着像黑乎乎的一团烂泥,但糊到脸上冰冰凉凉的,挺舒服的。

姜凝看着柳明安从柜子里掏出一小块银子塞给孙大夫,孙大夫留下了几包药,细细交代了怎么煎药,怎么照顾病人,又说自己十天后再过来看看,就背着药箱离开了。

柳明安将他送出了门外,道了声“孙叔慢走”。

柳明安回屋后拿着一包药转身进了厨房,姜凝听到了生火的声音,半个时辰后,就看见柳明安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出来,隔着老远都闻到了那股中药的苦涩气味。

“姜凝姑娘,孙叔说这个药能让你伤口好得快些,趁热喝,来。”

柳明安说着,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抵到了姜凝唇边。

姜凝闻着那浓重的药味儿,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劝着自己“良药苦口”、“形势所迫”、“这是古代没有办法”,然后心一横,张嘴咽下那一勺药。

下一瞬,柳明安眼睁睁看着,这个接骨上夹板都没动一下眼皮子的姑娘眉头紧紧皱起,眼中刹那间蓄满了泪水。

“怎么了?烫到了吗?”柳明安有些慌,端着药碗手足无措,他明明吹凉了的啊?

姜凝咬着唇,摇了摇头。她不能说话,她怕她一张嘴就会反胃吐出来。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被逼出了生理性眼泪,但实在控制不住,她上辈子活了二十年从来没喝过中药,完全不知道这玩意儿竟然这么苦。

不是烫,那就只有可能是因为苦了。柳明安放下药碗,有些发愁。

姜凝尽力压下想吐的感觉,开口道:“别一勺一勺喂了,你扶我起来,我直接喝。”

长痛不如短痛。

柳明安照做,让姜凝靠着墙,将碗放到她唇边。看着姜凝闭着眼一口气喝完整碗药后,泪水沾湿了睫毛,立马去厨房端来一碗清水:“去去苦味儿。”等姜凝喝完水,再扶着她重新躺下。

柳明安说了句“我去做饭”,转身进了厨房,一阵忙活后,再次端出来一碗菜粥。

姜凝重生后,吃了四顿饭,四顿都是菜粥,她觉得自己脸都要吃绿了。

“你很喜欢喝粥?”姜凝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她不挑食,但她真的好奇怎么会有人顿顿吃这个苦菜粥,柳明安真的不会营养不良吗?

柳明安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颇为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道:“我厨艺不太好,这个粥做着简单省时间。姜凝姑娘是想吃别的吗?”

寄人篱下怎么好厚着脸皮要这要那?姜凝淡淡说道:“没有,你想多了。”

说完似乎觉得有些生硬,姜凝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一句:“我厨艺挺好的。”

柳明安笑笑没接话,将粥喂到她嘴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药太苦,姜凝觉得这个粥没有印象中那么苦了。

等二人都吃完饭,柳明安跟昨天一样,拿出笔墨纸砚和书卷开始边看边写,微弱的油灯散发出暖黄色光芒,姜凝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只觉得他若是生在现代,肯定能考进名校做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

亥时末,柳明安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颈,收起纸笔,拿衣服往身上一披,吹灭了油灯。两人共处一室,一人趴伏桌上,一人躺在床上,纷纷陷入梦乡。

姜凝却在某刻时刻睁开了眼。

入眼是一片竹排屋面,她知道她又回到了那个梦境。

手脚上的夹板绑带和脸颊上的药膏都消失不见,姜凝在这间竹屋里恢复成了一个完全健康的人。

姜凝从竹床上起身, 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这间屋子。面积不大,目测十个平方左右,屋内除了她躺的那张床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目之所及,床,门,窗,墙全是竹子做的,竹子泛黄,看着有些年头。

姜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间屋子,不知道为什么会连续两个夜晚梦见它。

屋内窗户关着,房门开了巴掌大的一条缝,姜凝透过门缝,似乎看见了屋外红色的光芒。

那是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姜凝推开了房门,却在下一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那竹屋外,无风无云,无日无月,碎石子铺满地面,连根杂草都见不到。

这些都还算正常。诡异的是,天空!

又或者说,那根本不是天空,而是类似于结界一样的屏障。

姜凝看着不远处缓缓涌动的气流,从地面一直连接到天上,像一个倒扣的大碗,将竹屋四周盖住,屏障外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而真正让姜凝惊讶的是,那气流屏障上一朵一朵的妖冶的赤色莲花。那些莲花分布在各处,像是有形,细看又无形,无根无茎无叶,好像凭空长出来的,与气流融为了一体,散发出血色光芒,将这个世界笼罩在淡淡的红光之下。

姜凝敢肯定,这绝对不是她的梦境,因为这血色莲花,她见过!

“传国宝物血莲子?听起来很有意思,N,你去把它拿过来。”那个收养了姜凝的女人勾起鲜艳的唇,轻轻摇晃着红酒杯,下达命令后,优雅矜贵地抿了口酒。

“这就是叫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第一杀手N吗?也不过如此啊。”一排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姜凝,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把国宝交出来,我留你一个全尸。”

骄傲如姜凝怎么可能跪着死,她一口将所谓的宝物血莲子吞入腹中,然后引燃了炸弹,将自己和那些人化作了灰烬。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姜凝眼前似乎出现了大朵大朵的血色莲花,不过她那时候没在意,只当那是人死之前的幻觉罢了。

现在姜凝看着天空上那一片片一模一样的血莲花,终于领悟了她死而复生的玄机。

这里不是梦境,是由血莲子形成的空间!

姜凝快速冷静下来,走出竹屋踩到碎石路上,锐利的目光环视着四周。既然这传国宝物能让她的灵魂进入这一个身体,或许还有其他玄妙之处。

姜凝走到边界处,看着那涌动的气流,将手慢慢按了上去。刚一触碰到,就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阻力,她用尽全身力气都不能再让手掌前进分毫。在另外的位置上试了试,结果同样如此。

姜凝只能放弃,转头开始寻找其他线索。

刚一绕过竹屋,就看到碎石地上出现了一个小清泉。是一个泉眼,在缓缓地往外冒水,形成了大概直径一米左右的小水滩,干净、澄澈、没有一丝杂质,水底的石块不染纤尘,水面清晰地倒映着红色的天空,在这一方天地间显得格外突兀和怪异,但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和谐。

姜凝定定地看了这小泉片刻,然后绕着竹屋转了一圈,确定整个空间就只有这一处异常后,又回到了小泉旁边。

“咳咳!”耳边突然响起咳嗽声,姜凝吓了一跳,左右环顾,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猛地又想起昨天那声鸡叫,姜凝反应过来,是柳明安在咳。

这个念头一出现,下一瞬,姜凝在黑暗中睁开了眼,回到了柳明安的那间屋子,又变回一个无法自由行动的伤者。

“咳咳咳!”

姜凝闻声转头,就着窗外透过的一点月光,看着柳明安披着件衣服趴在桌上,一个大男人因为夜间冷,缩成了一团。

他不会要感冒了吧?姜凝心想。

这个柳明安是个难得的好人,为了她一个陌生人花钱又出力,家里唯一一张床都让给她了。姜凝自己也知道,若不是遇见他,还说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姜凝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拢了拢衣服,安静地睡着不再咳嗽,才收回目光。

姜凝睡意全无,在黑暗中睁着眼躺着,思绪不自觉回到了那个血莲空间。她两次进入空间都是睡着之后被动进去的,然后被外面的动静打扰就会自动出来,不知道能不能自己随心意自由进入呢?

疑问刚在心中浮现,下一秒姜凝就知道了答案,她眼前黑暗退散,又回到了那张竹床上。

姜凝眯了眯眼,心中默念“出去”,她躺在了柳明安的房间内,黑暗重新笼罩着她。

“进入空间。”身下的木床变成了竹床。

反复试了几次,姜凝明白了,这个空间是随着她意念出现或消失的。

再次回到空间内,姜凝下床来到了竹屋后的小泉旁边。既然这个空间这么神奇,那这泉水怕也不是普通之物。

姜凝在小泉边蹲下,迟疑了半分钟,然后伸手掬起一捧水喝下。泉水很甘甜,有一点凉,刚吞下,姜凝就察觉到了变化,她好像和这个空间有了更深的联系,她能感知到这个空间就在她体内。

不仅如此,姜凝发现空间和外界的边界淡化了,她竟然能透过边界看到睡在桌上的柳明安。这样一来,她岂不是可以利用空间做很多事?暗中窥探,瞒天过海都不在话下。

不过很快,姜凝没办法想这些了,因为她的身体,尤其是骨头断裂的地方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怎么会?在空间内的身体明明完好无损?为什么会疼?

姜凝死死咬着牙,从空间出来,一旁的柳明安在熟睡,她忍着剧痛在黑暗中无声的煎熬着。

好像身上有伤的地方都起了反应,脸颊开始疼起来,但可以忍受,断骨的地方却像是有人在拿着锯子硬生生锯她的肉一样。

是因为喝了那个泉水吗?姜凝猜测着。

姜凝一声不吭,任凭疼痛像潮水一样冲刷着身体,冷汗浸湿了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渐消退,姜凝忍过了这一场酷刑般的折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天幕残月西沉,天边已经出现了一线鱼肚白。

疼痛是有价值的,姜凝的伤全好了。

手脚都绑着夹板和绷带,姜凝用肩膀抵着床头坐起,抬起直楞楞的胳膊,用牙咬开了绷带的结,将自己右手解放了出来。她伸手抓握了一下,没有半点不适,连手背上的鞭伤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看来那是个有疗伤功效的药泉。

接着解开了左手,又掀开被子,弯腰把双腿的夹板卸下来,一身轻松的姜凝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张躺了两天的床。

姜凝站在桌边静静地看着柳明安。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了,凭她的本事,再加上空间,她有信心能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过得很好。

要离开吗?姜凝问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凝站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柳明安,脑中千头万绪。

“咳咳咳!”

睡在桌上的人又咳了起来,身体随着咳嗽晃动,披在身上当被子的衣服滑落到地上。姜凝看了几秒,轻轻走上前,将衣服重新盖好在他身上。

柳明安眉头蹙起,似乎睡得不太安稳,肩膀不自觉地缩了缩。

姜凝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算了,这个书生非亲非故给她花了不少钱,至少把人情还清。

“吱~”房门被轻轻推开,姜凝无声无息走出了屋子。

柳明安的家不大,三间茅草屋,一间主室,一间厨房,还有一件堆着柴火农具等杂物,杂物间旁边搭了一个小房间,是茅厕。用篱笆围了个院子,院中分了几块地,种了些蔬菜,姜凝一眼就看到她连吃了四顿的苦青菜,长得很茁壮,叶子绿油油的,茎秆粗壮,看着喜人。

天色开始泛白,天边已经出现了淡淡的一丝红晕,姜凝抬头看去,整个村庄安安静静,不远的大山隐隐绰绰,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狗叫。

这一切都很符合姜凝心中对田园乡村的想象。

姜凝看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屋,进了厨房,就着暗淡的天光打了一盆水,将糊在脸上的药膏洗去。

“咯咯咯!”天色大亮,昨日那只鸡按时叫了起来,姜凝没了时间概念,根据经验猜测现在应该是早上七点半左右。

还行,这鸡还算懂事,姜凝淡淡想着,若它敢在五六点开始叫,姜凝保证会把它的头拧下来。

桌上的柳明安被鸡叫唤醒,揉了揉眼,又转了转酸痛僵硬的脖颈,下意识往床边看去。只看了一眼,残存的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床上没有人!

床上只有掀开的被子,还有散落的夹板和绷带,那个应该躺着这里大活人不见了。

柳明安上前两步,看着床铺脸色有些发白。

人呢?

“你在找我吗?”一道清冷的女声蓦地从背后传来,是姜凝!

柳明安连忙转头,下一刻却不由自主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那个断了双手双脚的人,此刻正好端端的站在厨房门口,一头长发未挽,随意披散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张被烙铁毁了容的脸,现在白白净净,光滑如凝脂,加上柳眉杏眼,琼鼻樱唇,一张脸艳若桃李,活脱脱一个大美人。

若不是姜凝的声音和她身上的衣服,柳明安简直不敢认这个人。

饶是如此,昨日还躺在床上的人,仅仅过了一夜就完好无损,这种事情太过怪异,柳明安像是被钉住了双脚,站在原地,看着姜凝,眼中是掩藏不住的惊愕。

姜凝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自顾自走到桌子另一边坐下,伸手敲了敲桌面:“坐下说吧。”

柳明安愣愣地在桌边坐下,刚才姜凝走过来这几步他一直在观察,然后就发现,她行动自如,完全是个健全的人,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姜凝姑娘,你的伤……”柳明安回过神来,有些犹豫着开口道。

这个问题在姜凝意料之中,她也想好了怎么回答:“我体质特殊,伤好得快。”

那也未免太快了吧。柳明安忍不住暗中想到。

姜凝又道:“我异于常人,难免遭人非议,甚至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你能不能替我保密,先别告诉其他人我伤好了的事?”

柳明安毫不犹豫点头答应:“姜凝姑娘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目的达成,姜凝看着他,幽幽道:“那我这段时间就先住在你这里,掩人耳目,多谢柳公子收留。”

柳明安又愣了一下,事情发展好像有些不对,他计划把人医好了送她离开的啊?

姜凝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见此又微微垂下眼,放低了声音,半真半假说道:“柳公子,实不相瞒,我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一概不知。先前我受了伤,可我连仇家是谁我都不记得了。我现在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若不是你收留我,我可能要死在路边了。”

果然,对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来说,卖惨是柳明安无法拒绝的手段。

“姜凝姑娘,你只管放心住着吧。我家虽然穷,但多个人也就多双筷子,其他的你不要担心。”

这个男人真是太好骗了,姜凝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多谢柳公子。”

拿定主意,想到以后还要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柳明安笑了笑:“你也别公子公子得叫了,我就是一个穷书生,你叫我名字就好。”

姜凝点了点头,又听他道:“那我先去做饭。”

柳明安刚要起身,姜凝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一把将他按住:“我去做吧,我会做饭。”

“这不好吧?”柳明安想推辞。

“没什么不好的,我白住在你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是应该的。”

最主要的是,她不想再吃那个又苦又涩的粥了。姜凝在心里说完这句,转身就钻进了厨房。

厨房两扇门,一扇接通主室,用一块布帘子挡着,一扇朝向院子。院子里那扇门外有个大水缸,柳明安来到屋外,舀了一盆水将自己洗漱干净,不放心地往厨房内看了看,见姜凝生活做饭很熟练,这才放下心来。

姜凝确实很会做饭,她有次因为一个任务,专门考过厨师证。不过在现代都是用电用天然气,煮柴火饭很少。幸好她也有野外生存技能,因此生个火还是很容易的。就是头发太长了,没有皮筋,好几次差点被火燎到。

淘两碗米下锅,姜凝添了一把柴让它慢慢烧着,从碗柜上方把饭甄拿下来,走到门外打了一盆水洗干净,然后晾着准备一会儿蒸饭。回头又添了一把柴,用铲子搅了下锅,转身离开厨房去院子中摘菜。

姜凝来到院子,这个时候天边已经染满了红霞,村里升起袅袅炊烟,鸡啼狗叫此起彼伏,期间夹杂男人女人说话声,整个村庄像是伴随着日出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人间烟火气,最是抚人心。姜凝好像理解了为什么会有“解甲归田”这个词,她的心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很平静。

姜凝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从院子里摘了几个茄子和辣椒,拔了几颗葱,路过那一片苦青菜地时,顿了顿,弯腰取下两片几乎跟胳膊那么长的菜叶子。

这种青菜长势很好,两片叶子就可以装一碗。虽然姜凝吃了四顿,对它有些怨言,但归根到底,错的不是菜,是做菜的人。只要稍微处理一下,这又苦又涩的青菜也是一道美味。

还有就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同样的食材做出两种味道,应该能小小地露一手,让柳明安意识到自己厨艺到底有多差。

姜凝将食材洗干净后,端回厨房,放在一边。

往灶里添了几次柴后,姜凝用铲子舀起几粒米,看到米只有中间一点夹生,拿过墙上挂着的筲箕架在木盆上,将锅中的东西全舀起来倒入筲箕,分离米和汤。

再简单地将锅清洗一下,在锅内倒入几碗水,三下五除二把苦青菜切成指节长短倒入锅内,放上饭甄,再把筲箕中的米倒进饭甄内,用筷子搅散铺平后,几个茄子直接放到米上一起蒸,最后盖上锅盖,沥米蒸饭这一步就算完成了。

姜凝坐到灶肚前,添了两把旺火,然后用火钳扒拉了一下灰,把那几个洗干净的线椒埋到了灼热的火灰里。

两分钟后,姜凝再用火钳把辣椒掏了出来,辣椒绿色的外皮已经被烫成了虎皮,烧椒味萦绕在鼻端。等它不那么烫手了,姜凝仔细拍了拍草木灰,然后用手一点点撕掉了辣椒烧焦的外皮,露出里面干干净净的绿色內瓤。

将烧辣椒简单切了几段,装入碗里,姜凝接着细细地把葱切成葱花,又摸过一头蒜扣了几瓣,拍扁后剁成蒜米一起放到碗中,撒了一勺盐,倒了两勺醋和五勺酱油,搅拌,一碗料汁将就着做好了。

其实姜凝还想放点蚝油、鸡精、芝麻油之类的,但在这个时代,这些调料只能是奢望。

调好了料汁,米饭也蒸好了,姜凝掀开锅盖,一股带着饭香的热气扑面而来,糊了人眼睛。

姜凝拿着湿布,包着手,把饭甄从锅里端出来,放到灶台上,用筷子夹出饭上的茄子。茄子已经被蒸得软烂,姜凝一手一只筷子把茄子分成一条条的,然后淋上刚才调好的烧椒料汁,一道简单的烧椒拌茄子就做好了。

锅里还有煮好的青菜,姜凝把它捞出来,又用凉水过了一遍,除去苦涩味,然后挤干水分,起锅烧油,油温六成热将青菜倒入锅里翻炒两分钟,接着姜凝端起木盆,把沥米剩下来的米汤倒入锅中,大火煮沸后,放一勺盐,米糊青菜完成,起锅装盘。

忙活了将近半个小时,姜凝看着眼前两道菜和一桶白花花的米饭,内心十分欣慰。

姜凝掀开厨房的帘子,看着正在看书的柳明安,开口道:“吃饭了。”

柳明安闻声抬头,放下书卷,有些诧异道:“这么快?”

姜凝转身进了厨房,先将饭甄抱了出来放到桌上,又把做好的两个菜摆上桌。柳明安见状连忙帮忙:“我来拿碗筷。”

等二人坐到桌上,姜凝接过碗给他盛了一碗饭推到他手边时,柳明安捏着筷子有些恍惚。

他有多久没有吃过这样一顿像模像样的饭了?

好像爹娘死后,他自己做饭都是草草了事,图个饱就行,反正都是一个人,却没想到在今天这个早上,他久违地觉得这是一个家。

姜凝见柳明安不动作,只拿着筷子盯着菜看,不由得问道:“你是不爱吃这些吗?”

柳明安从过往思绪中抽身,怕辜负人一番心意,急忙解释:“不是的,我就是想起了我爹娘。”

姜凝了然,厨房那一堆工具,一个只会做粥的人怎么用得上?肯定是柳明安父母在世的时候置办的,后来他爹娘去世,没人用就放着了。

“尝尝我的手艺,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姜凝又开口道,虽然她说得谦虚,但她对自己手艺还是很自信的。

柳明安点头,伸出筷子夹了一条茄子,放到碗中,再夹上一团米饭,一起送入口中。

米饭粒粒分明,不软不硬,茄子软糯,吸饱了料汁的味道,葱香蒜香还有烧椒特有的香气,一口下去,饭香混合着菜香在口腔中扩散,一下子就勾起了柳明安的食欲。

姜凝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看得出来这个烧椒茄子柳明安是喜欢的,又将米糊青菜往他那边推了推:“尝尝这个青菜。”

柳明安又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入口中。这个菜是应季的,长得最好,他已经吃了好一阵子了,结果姜凝做的菜一入口,就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这真的是青菜吗?为什么没有苦涩味?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这个青菜能这么好吃?

印象中又苦又涩的青菜,此时没有一点苦味,只有一种属于蔬菜的淡淡的清香味,原来硬邦邦的菜梗也变得柔软,和菜叶一起裹上刚出锅的米糊,再加上煸炒的干香,整道菜清清爽爽,十分美味。

“姜凝姑娘,这个青菜怎么不苦?”柳明安忍不住好奇问道。

姜凝端着饭,一边夹菜一边道:“焯一下水就可以了。”

好学的柳明安追问道:“为什么焯一下水就能让味道变化这么大?简直就像两个菜。”

“……”姜凝沉默。

这个青菜确实让她在柳明安面前露了一手,但这个书生貌似求知欲有点强。

总不能告诉他因为青菜中含有芥子油苷类物质,所以会有苦味,而焯水能破坏这类物质,从而不苦吧?

思考片刻,姜凝开口道:“嗯……你不用在意那么多,吃就是了。”

说完姜凝不再管他,她吃了几顿菜粥其实都没怎么吃饱,这一顿自己动手做的一定要好好享用。

柳明安看她专心吃饭,不好意思打扰,馋虫也被勾起,于是端起碗开始大快朵颐。

柳明安吃饭斯文,原本是讲究细嚼慢咽的人,但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此时也吃得有些急,一碗吃完还觉得意犹未尽,又给自己再添了大半碗。

姜凝吃过高级餐厅,也吃过路边小摊,也有过在荒郊野外就着河水吃压缩饼干的经历,她能适应任何一种用餐环境。此时,她端着碗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吃着,配合着柳明安的用饭速度。

等姜凝和柳明安吃饱放下碗筷时,桌上两盘菜被扫荡得干干净净。

光盘是对厨子最大的肯定,姜凝扫了一眼桌面,心情好了几分。

“你休息吧,我去洗碗。”

柳明安站起身,麻利地收拾好桌面,转头进了厨房。

还挺自觉。

不爱洗碗的姜凝看着他背影,心情又好了几分。

柳明安收拾完厨房,擦干了手,掀开帘子一出来就看到姜凝坐在床边,一头柔顺青丝披散,背对着他,正在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听到动静,姜凝回头看着他问道:“有剪刀吗?”

柳明安从柜子翻出他娘以前做衣服的剪刀递过去,一时想不到她要剪刀做什么。却见姜凝接过后,从脸侧捞起一把头发,作势便要剪掉。

柳明安心里一惊,手反应得比脑子快,一把抓住了姜凝拿剪刀的手:“姜凝!”

姜凝停下动作,面无表情看着他:“干什么?”

话音落,手腕一用力,轻松挣开了柳明安的手。

“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剪掉自己的头发呢?”柳明安不解,问道。

“太长了,碍事。”

“编一下就好了,怎么会碍事呢?”

“我不会。”

姜凝随口说道。柳明安说的编发应该是像那个三叔婆一样,用布条木簪将头发盘起,那样确实行动自如,不会妨碍什么。

只不过姜凝一个现代人,这长发及腰,她没有那梳头的手艺,又没有发圈、发夹之类的,长头发只会是麻烦。

眼看着姜凝又要举起剪刀,柳明安连忙道:“我会。”

姜凝捏着剪刀,静静地看着他。

“姜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随意剪掉不太妥。更何况你头发又黑又亮又柔顺,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这么好的一头青丝剪掉未免可惜……”

啰嗦!姜凝看着这个试图说服她的书生,开口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你刚刚说,你会?”

柳明安点点头,有些局促道:“若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

姜凝无所谓长发短发,但柳明安神色这般紧张,说明在这个时代,女子短发应该是惊世骇俗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柳明安愿意帮忙,那何乐而不为?

将剪刀放在一边,姜凝转过身背对着他:“有劳了。”

柳明安松了口气,从箱中翻出木梳和发带,站在姜凝身后,准备给她梳头。

不过当柳明安伸手挑起她的头发时,姜凝条件反射地浑身紧绷,像是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刀尖舔血的人,是从来不会把后背暴露给别人的。

柳明安显然也注意到她瞬间的变化,那一刹那姜凝给他的感觉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寒芒凛冽,让他心中一悸。

“怎么了?”柳明安忍不住问道。

姜凝不动声色吐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回答道:“没事。”

柳明安猜测她也许是不习惯与人距离太近,于是稍微往后退了半步,然后拿起梳子从头梳到发尾,梳顺后拿起发带,那双提笔写字的手十分灵巧地穿梭在姜凝发间。

姜凝本以为盘发是件麻烦事,已经做好了让柳明安摆弄半小时的准备,谁知才两三分钟,头顶就传来柳明安的声音:“好了。”

这么快?

姜凝心里想着,不由得伸手往自己头上摸去。

这时柳明安又从箱子中取出了镜子,双手端着放到她眼前,好让她能看清楚。

姜凝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是她重生后第二次照镜子。这张脸确实和她死之前一模一样,烙伤被药泉恢复,现在看着白白净净,没有一点疤痕。不过整体要稚嫩一些,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

披散的脸侧的头发被柳明安挽起,用发带束在脑后,梳成一个小小的髻,剩下的头发披散着垂至腰间,既不会遮挡视线影响行动,又透出古典婉约之美。

姜凝对此很满意,从镜子上移开视线,看着柳明安的眼睛,认真说道:“很好看,谢谢。”

柳明安收好剪刀梳子镜子,浅浅地笑了笑:“小事一桩,以前我也经常帮我娘梳头,以后就由我帮你吧,你不用再想着剪头发了。”

姜凝“嗯”了一声,忽然若有所感,扭头看向窗外,一个年轻姑娘正拎着个篮子往这边走来,看她行动轨迹,应该就是来找柳明安的。

那姑娘恰好在这时往姜凝这边看过来,姜凝反应迅速,瞬间起身移到另一边,避开了她的目光。

“姜凝?”柳明安看着原本好端端坐着的人,疑惑道。

姜凝眼神示意他看窗外,柳明安看着站在院子外的何依依,明白了。

“这是来找你的吧?不要让她见到我。”姜凝压低了声音说道。

柳明安点点头,打开门迎了出去,让姜凝留在屋内。

“明安哥!”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让人轻易就能听出她的满怀欣喜。

“依依,找我吗?什么事?”柳明安温和的声音随之传来。

姜凝侧身站在窗边,在不暴露自己的同时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我娘让我来找你写封信,告诉大哥这个月十五回来,顺便在回来的时候买点酒肉和糖果点心。”

“是家里要来客人吗?”柳明安闲谈一般问道。

姜凝看到那个叫“依依”的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回答道:“有媒人给我哥说了一门亲事,是隔壁桃花村的,十六那天他们一家人要上门相看。”

“原来如此,恭喜恭喜!”

说话间,二人走到门前,距离姜凝仅仅几步之遥。

柳明安停下脚步,看着何依依道:“依依,我就不请你进屋了,你在外面等一等,我写好了拿出来给你。”

何依依微微一怔,脸上笑意收敛了许多,问柳明安道:“是因为那个可怜的姑娘吗?”

柳明安“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很快就好”,便推门进屋,进屋后又掩上门,不让何依依看到屋内情形。

屋内,姜凝倚在墙边静静地看着他。柳明安冲她笑了笑,走到另一边取来笔墨纸砚铺在桌上,又拿着个小瓶子进入厨房装来一瓶清水,开始准备写信。

姜凝看着柳明安动作,想了想,走到他一旁坐下,接过他手中的瓶子,倒了些水在砚台中,然后自顾自拿起墨条缓缓研墨。

柳明安愣愣地看着姜凝。她动作不疾不徐,姿态从容娴熟,显然不是新手。

普通人家的女子有几个会研墨的?姜凝的言谈举止亦不像没读过书的,她究竟是什么身份?还有她的伤?真的会有人伤口愈合得那么快吗?

……

柳明安看着墨条在姜凝手下沁出浓黑墨汁,一时间有些出神。

姜凝注意到他的目光,抬起眼淡淡地回望着他,不知道他在磨蹭什么。过了片刻,柳明安还在盯着墨水发呆,姜凝只得屈指在桌面敲了敲。

“笃!笃!”

这声音拉回了柳明安的思绪,姜凝那双澄澈透亮的眼无悲无喜地看着他,红唇微动,轻声提醒他:“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柳明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到凳子上,提笔蘸墨,在信纸上落笔。

姜凝研着墨,看着柳明安在信纸上写道:

“贤兄何平台鉴:余受令堂所托,寄书于兄,特告知兄,请务必于本月十五归家……”

柳明安一手蝇头小楷写得十分工整隽秀,姜凝认真欣赏着他起落转折间的笔锋笔势,觉得这手好字拓印下来就可以当书法字帖。

可惜姜凝还没看够,柳明安寥寥数语将事情交代清楚,搁下笔提起信纸,吹了吹最后几个墨迹未干的字,等字完全干透,将纸折了两折,装入早已备好的信封。

柳明安再次提笔,在信封上写下“福生酒楼何平收”,然后便起身往屋外走去。

姜凝也跟着起身,透过窗口看着那个应该是叫何依依的姑娘。她正无聊地用脚撵着地上一颗小石子,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立刻抬头看着迎面走来柳明安,眼睛好像在发光。

“明安哥!你写好了吗?”

柳明安将信递给她:“拿去吧。”

何依依高高兴兴地接过,随意看了看就揣进了怀中,然后将臂弯中的篮子递给柳明安道:“谢谢明安哥,这是我娘让我给你的。”

柳明安接过篮子,里面是几个新鲜的大鸡蛋。他拎着篮子进入厨房,把鸡蛋放好后再把空篮子还给何依依,就像之前许多次那样。

柳明安这些年帮他们家写信,何依依她娘每次都会送些东西作为报酬。柳明安一开始想着乡里乡亲的,举手之劳不好意思收,结果反而惹得她娘以为他对何依依有所图故意献殷勤。柳明安知道这点后哭笑不得,后面也就对她娘给的东西来之不拒。

“替我谢谢二婶子。”一般柳明安这句话说完,是送客的意思。

但何依依拿着篮子在原地踟蹰,时不时往屋内看去,显然还有话想说。

柳明安耐心等着,半晌后才听到她嗫嚅着问道:“明安哥,那个姑娘,她……她现在怎么样啊?”

“挺好的。”柳明安笑着答道。

“那她生活不能自理,都是你照顾她吗?”

“也有请过三叔婆帮忙。”

“明安哥,她断了手脚,平时喂饭喂水,如厕梳洗这些事不也得你来吗?你家又只有一张床,我知道以你的为人,肯定不会跟她一块儿睡,但孤男寡女的人家难免说闲话,你不知道村里有些人说的可难听了……”

扯东扯西说了一堆,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姜凝字字句句听得清楚,那姑娘眼中的情谊她也看得分明,估计这个何依依也是希望柳明安把她这个烫手山芋丢掉吧。

何依依说完,有些惴惴不安,她知道这些话逾矩了,但忍不住不说,于是捏着衣角等柳明安反应。

柳明安脸上一直挂着笑,不置可否,只道:“依依,你该回家了,别耽误了送信。”

柳明安没有理会她的话,何依依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几分,嘟囔了一句“我是为你好”,转身就快步离开了院子。

柳明安回屋的时候,姜凝跟之前一样坐在桌边研墨,好像没有起身过。

这样也好,免得听到何依依的那些话,徒增烦忧。柳明安这般想到。

“这村里是有信差吗?”柳明安刚坐下,便听到姜凝问了这么一句。

“有的,村里很多年轻人去了镇上做活,要给家人传信送东西,就要拜托信差。信差每五天跑一趟,今天正好是来村里的日子。”

姜凝本是好奇一问,柳明安说完才觉得这个模式,其实跟现代的物流行业挺像的。没有汽车货运,没有手机通讯,只有人力周转,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这首脍炙人口的现代诗蓦地浮现在姜凝的脑海中。

“姜凝,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柳明安看着若有所思的姜凝,突然开口问道。

姜凝长长的睫毛如鸦羽般扑闪了一下,抬起眼与柳明安四目相对。

“你问。”她说。

“你识字,对吗?”

“对。”上辈子没有任务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待在屋内,看书追剧练书法,享受着在腥风血雨的生活中难得的宁静。

柳明安见她承认,又接着问道:“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姜凝眸光微闪,柳明安在怀疑她。不过也是,她那套说辞听起来就漏洞百出,稍微动点脑子想想就知道不合理,这个书生虽然心善,但也不是傻子。

“失忆之人会记得自己的姓名吗?”柳明安见她沉默不语,又继续说道:“你的伤口愈合速度太过诡异,你这通身气度也非比寻常,我很难不多想。”

姜凝直直地看着柳明安,目光不躲不避,反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柳明安笑意温和:“姜凝,我第一次在集市见到你,就知道你肯定不是寻常人。因一时恻隐之心,将你带回家,对你并无所图,只为了成全自己那份善心。”

说到这里,柳明安又自嘲一笑:“或许我是多此一举,你可能并不需要的我的这份好意……”

“没有”,姜凝冷不丁地出口打断他的话,郑重其事道:“你对我而言,确实是救命之恩。”

柳明安顺理成章地猜想道:“所以,你现在留下来是为了还我这份恩情吗?”

他一介布衣,家徒四壁,姜凝这样美貌又聪慧的女子愿意留在他家,“报恩”是柳明安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不全是。”姜凝淡淡开口道:“我没骗你,我真的忘记了以前的事,只记得自己叫姜凝。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家人,家在何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弄了一身伤,被当成货物叫卖,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我记忆中唯一认识的人,所以我想留在你身边。”

“姜凝……”柳明安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姜凝说的是真是假他难以分辨,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想要留下。罢了罢了,想留就留下吧,无非是多了个人吃饭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柳明安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对着姜凝道:“那你留下吧。”

日头越来越高,整个村庄开始热闹起来。

姜凝一边研着墨,一边听着远处传来的各种声音,汉子干活的吆喝声,女人们成群结伴的嬉闹声,大人训斥小孩儿的骂声,还有各种家禽的声音……

这些动静像一幅画卷在窗外展开,带给姜凝无尽的想象。

而屋内,姜凝侧头看着坐她旁边的柳明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柳明安沉浸在四书五经中,阳光从窗外斜斜的射入,落到他后背看起来像给他加了一层光环。

姜凝看着他时而执卷细看,时而提笔书写,此刻眉头紧皱,下一刻又眉舒眼笑,不得不佩服他学习这股子专注的劲儿。

时间如水缓缓流逝,姜凝安静地陪着柳明安,直到晌午时分,村子里再度升起一缕缕炊烟。

恰好这时柳明安放下笔,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准备休息一会儿,姜凝抓着空子问道:“你饿了吗?我去做饭?”

柳明安扭头看着姜凝,璀璨的阳光洒落在她半张脸上,那双望向他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在闪烁,眼前的人美得不像凡间客。

“好。”片刻后,柳明安听见自己说道。

看着姜凝离开的背影,柳明安透过她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恍惚间昔日那些亲切的问候似乎也回响在耳边。

“明安,想吃什么?娘去给你做。”

“哎,看了一天书了,歇会儿吧,别累坏了身子,娘心疼。”

“明安,来来来,多吃点,补补身子。”

……

柳明安用力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姜凝已经进了厨房,里面传出窸窸窣窣忙活的响声。

厨房内,姜凝早在看到何依依拿来的几个鸡蛋时,就安排好了中午的菜谱。

去院子里摘了茄子和辣椒,又拔了一大把葱,姜凝把早上吃剩的米饭和茄子一起蒸着,计划再次做个烧椒茄子。

接着把葱洗净切成细细的葱花,拿一个大碗,打了四个鸡蛋进去,将鸡蛋搅散后和葱花混合在一起。

不得不说,在这个没有饲料化肥和添加剂的时代,很多食材出乎姜凝的意料。就比如这个鸡蛋,姜凝第一次发现正宗的土鸡蛋蛋黄竟然是艳丽的橘红色,跟饲料鸡蛋那种浅黄色天差地别。

米饭热好,茄子也做好后,姜凝把锅擦干,往锅里倒油,油热后倒入蛋液。

“滋滋滋~”

蛋液遇到滚烫的热油瞬间凝固膨胀,高温激发出鸡蛋和葱花的香气,刹那间弥漫在整个房间内,引得人垂涎三尺。

在看书的柳明安一开始还没觉得饿,直到这扑鼻的香气袭来,他顿时觉得自己饥肠辘辘。

把桌上的纸笔收好,柳明安起身走到厨房边,掀开帘子,正好看到姜凝用铲子把锅里的菜装到碗中。

姜凝挽着袖子,站在灶台边,锅中的热气氤氲,尽管她面无表情神色冷淡,但柳明安就是觉得这一幕莫名的的温馨。

“饭好了。”姜凝察觉到柳明安的存在,下巴往一边抬了下,示意他饭在那边。

柳明安轻咳一声,进入屋内,把饭端出去,顺便拿好了碗筷。

姜凝端着两盘菜出来时,柳明安已经盛好了饭。

茄子软烂入味,鸡蛋葱香四溢,两盘菜被一扫而光,柳明安吃完后依旧很自觉地收拾了桌子碗筷,然后去洗碗。

姜凝闲得无聊,从柳明安那堆书中取了一本名叫《礼记》的,拿在手上翻看。刚翻了几页,门外传来柳明安的声音:“姜凝,没水了,我去挑水。”

屋内的姜凝一时愣住。她独来独往活了一辈子,却没有过跟人相处的经验,只在电视上看过类似的情形。

她是不是该回一句“早点回来”?或者是“路上小心”?

姜凝还没想清楚,柳明安跟她打完招呼后,径直离开了。

荷花村有一口井,在村东头,村里的人都在那里取水。柳明安打满了两桶水,用扁担挑着往回走,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偏偏在家门口撞见了喝醉的何文。

“咦,这不是,大才子柳、柳明安吗?”

姜凝听到声音起身走到窗边,恰好看到一个醉汉挡在柳明安面前。那人看着二十多岁,脚步踉跄虚浮,胡子拉渣,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眼中满是血丝,眼下一圈青黑。

应该是赌徒。

这是姜凝对那个人的第一印象。

柳明安看着身前的何文,暗叹一声“倒霉”。

何文是村里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家里的东西都要败光了,长期在镇上的赌坊酒馆厮混,十天半月难得见他一次。他只有输光了才回家要钱,要不到就到处厚着脸皮借,借不到就偷,因此一回村,人人都避之不及,就怕被他缠上了。

“何文哥,你别笑话我了,我只是穷书生,哪里是什么大才子。”柳明安说着绕开他,挑着水走近院子里。

醉鬼岂是那么好打发的?何文“嘿嘿”一笑,自顾自推开篱笆门,跟着柳明安进了院子,大舌头嚷嚷道:“大才子太、太谦虚了,谁、谁不知道你花了三、三两银子,买了个女人回家?”

柳明安不理会他,走到水缸旁边,卸下扁担,弯下腰准备把水倒进缸里。

何文见自己被无视,怒意涌上心头,一把按住水桶,不让柳明安提起来。

“柳、柳明安,既然,有钱买女人,那借几个钱给哥哥呗,等哥哥赢了钱,连本带利还给你,怎么样?”

何文一身酒气,冲着柳明安咧着嘴笑。

柳明安往后退了两步,皱着眉眼中带着明显的厌恶,冷声道:“我没钱,你找错人了,请回吧。”

屋内的姜凝一双眼扫过何文,眸色有些冷。她认识柳明安以来,他说话都是温和有礼的,逢人三分笑,这倒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不耐烦的语气说话。

“嘿嘿嘿……买婆娘就有钱,借我就没钱是吧?”

何文瞪着眼,一脸凶相:“好你个柳明安,这些年装得跟个正人君子一样,实际上呢?我呸!我可听赵教头说了,那婆娘是个烂了脸的残废,你想女人想疯了,竟然花三两银子买了个这样的货色哈哈哈……”

“那丑八怪也就你看得上哈哈哈……不过熄了灯都一样,反正你没尝过女人的滋味。”

“听说你买人的时候,那婆娘就要死不活的,你不会把她玩死了吧?”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柳明安不想与这种人多费口舌,上前抓着何文的袖子,想把他推出院子。

“干什么!想赶我走?”

何文察觉到柳明安的意图,用力挣脱了他的钳制,用手指着柳明安道:“你看不起我是吧?装清高是吧?觉得自己认识几个字了不起是吧?还敢赶本大爷走!”

柳明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思考着怎么应付眼前的情况。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情绪上头的何文身形一转,眼看着竟然要往屋里走去。

“何文,你干什么?”柳明安比何文高了一个头,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厉声问道。

何文“啪”地一下甩开柳明安的手,不怀好意地冲他一笑:“干什么?我要去看看你买的那个丑婆娘,看看到底多丑,好回去跟兄弟们说道说道。”

屋内的姜凝眯了眯眼,看向何文,目光不善。

柳明安双手抵着何文胸膛,不让他往前一步。不料这个醉鬼蛮横无理,铁了心就要进屋看个究竟,见柳明安阻拦他,直接伸手抓着柳明安的衣襟,用力往后一推。

柳明安一时没有准备,等那股力道落到身上,脚下不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下一瞬,只觉得后脑勺在门口的石头上重重一磕,剧痛袭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头好像要炸开,紧接着意识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喂!”何文被这副场面吓了一跳,连忙伸脚踹了踹躺在地上的柳明安,口中叫嚷道:“喂!喂喂!柳明安,你起来,别给大爷装死啊,听到没?快起来!”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何文有些心虚,他只是想把人推开,不会一不小心把人弄死了吧?

何文又踢了柳明安几下,那人闭着眼毫无反应,真的像死了一样。何文感觉自己酒醒了一大半,颤颤巍巍蹲下身,伸出手指往柳明安鼻下探去,发现他还有鼻息,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吓老子一跳!”何文拍了拍胸口,站起身后对着柳明安“呸”了一口,然后歪歪扭扭地离开了这一处。

“吱~”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姜凝面色冷得骇人,死死地盯着何文离开的身影。直到看不见,姜凝才收回目光,走到柳明安旁边,将昏迷不醒的人扶起来。

姜凝在屋内看得真切,柳明安后脑撞上了一块石头,于是伸手往他脑后摸去。

还好,没出血,只是肿了一个包。

接着检查

耳朵、口、鼻都没出血,呼吸较为平稳,应该过几个小时就能醒。

姜凝松了口气,一手穿过柳明安腿弯,一手绕过他肩膀,然后用力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这副身体比起她做杀手的那一具差了点,姜凝抱着个大男人手臂有些酸,幸好只有几步路,最后还是安安稳稳地把柳明安放到了床上。

扯过被子给柳明安盖上,姜凝对着昏迷不醒的人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会帮你讨回来的。”

何文离开柳明安家后,深一脚浅一脚往自家走去。他家和柳家中间隔了一片树林和一个水塘,大中午的,村里人都在家吃饭午休,一路上没看到个人。

何文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觉得无趣得很,踢了一脚地上的树枝,忽然瞥见前面水塘有个人在蹲着洗些什么。走近一看,原来是何兆家的哑巴媳妇,正在那儿洗红薯呢。

“咚!”一块石头被从远处掷入水中,高高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旁边女人的头发和衣服。

“哈哈哈……”何文放声大笑,乐不可支:“死哑巴,好玩吗?哈哈哈……”

那女人回头,小巧的瓜子脸,头发盘起,梳着妇人发髻,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看到何文时满是害怕。女人满脸慌张,端起还没有洗完的红薯就想离开这里。

“想走?回家找你男人吗?”何文见她要走,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把她拦住,接着又想起了什么:“不对啊,你男人在镇上扛米呢。”

女人脸色隐隐发白,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低着头想往旁边走。

何文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凶神恶煞道:“死哑巴,你敢无视我?上次跟你说几句话,你那个杀千刀的男人打掉我一颗牙,这个仇老子一直记着呢。”

女人手臂被他捏得生疼,拼命地挣扎着,眼中盈满了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

何文看着她这幅模样,

他之前就是觉得这哑巴长得好看,喜欢看她那弱不禁风的小可怜儿模样,于是忍不住调戏了一番。不料何兆及时回来撞见,不由分说就打了他一顿,牙都掉了一颗,还警告他以后滚远点,不然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这事对何文来说是个侮辱,每次想到都恨得牙痒痒,无奈何兆是个粗人,生得人高马大的,一身腱子肉。何文有自知之明,也不敢去自讨苦吃,只得将这个仇记在心里,想着有机会报回来。

这不?机会来了。

姜凝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女人满脸的泪痕,眼中充满了绝望和祈求,看得出已经用了全力在反抗,然而男女体能差异过大,那女人动不了何文分毫。

冷漠是杀手的基本素养,姜凝静静地看着,无动于衷。她的目标只有何文,她不想暴露自己,免得多生事端。

“啊!”何文突然叫了一声,,一脸要吃人的表情:“你敢咬本大爷!”

“啪!”“啪!”

两个巴掌不留余力地扇到那张满脸泪痕的脸上,顷刻间那个女人两颊就红肿了起来,五个指印清晰可见,嘴角也挂着血迹,足见何文下手力道之重。

“贱人!何文吹了吹被咬的伤口,咬牙切齿道。

姜凝是待在空间里过来的。她在空间内向着想去的方向移动,心随意动,等她出来,实际位置也会相应变化。

她透过空间的屏障,能把外面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却完全不会暴露自己。

眼前这出“恶霸欺负良家妇女”的戏,姜凝就在几步之外冷眼旁观,等着何文落单后再动手。

那女人被打了两巴掌,柔弱不堪地扑倒在地,头发凌乱地糊在脸上,

出乎姜凝意料的是,那女人在何文的骂骂咧咧声中,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忽然双膝并拢,对着何文的方向跪在了地上。

求饶吗?

没用的,姜凝太明白何文这种人的心理了,恃强凌弱,欺软怕硬,向他求饶绝不可能让他心软,只会让他更加肆无忌惮。

果然,何文见她向自己下跪,只是得意洋洋地“哈哈”一笑:“小哑巴,

那女人疯狂的摇着头,然后伸出手急忙忙地比划着什么。

姜凝在现代了解过手语,认真看了会儿,想知道这女的在这种情况下会说些什么,结果发现自己看不懂。

直到那个女人伸手指了指自己肚子,然后双手张开,在腹部比了一个圆形。

姜凝神色一凛。

这下她看懂了,这个哑巴女人怀孕了!

何文也看懂了,上前的动作愣了一下。就在那女人以为他会放过她时,却听见让她如坠深渊的话。

“肚子里揣了崽儿啊?哈哈哈……

何文说完,那女人摇摇欲坠,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滑落,眼中再也没有一点光。

只是他才碰到那女人的肩膀,颈后的衣领突然被人揪住。那人力气很大,硬生生把他从那哑巴身上扯开,扯得他往后退了几步,脚下一晃,一屁股坐在地上。

何文一下子气得整张脸发青,龇牙咧嘴地回头,想要看看是哪个混蛋这么不长眼。

可惜,他头才刚刚转了一半,只看到来人的衣角,太阳穴上就被狠狠地打了一拳,立刻眼冒金星。

姜凝这一拳刻意控制了力道,可以让他暂时失去反抗能力,又不会在尸体上留下痕迹。

是的,尸体。

她要杀了何文!

如果说她刚刚追出来只是想断了他双手,那么现在,她已经动了杀心。

这个人,非死不可!

何文被这一拳打得头晕目眩,再加上本身就醉了酒,更加没有力气反抗,只能任由自己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着走。

姜凝拖着何文走到了水塘边,没有半点犹豫,把他脸朝下按进了水里。

“唔唔唔!”冰凉的水一刺激,何文清醒了不少,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立马挣扎了起来。他双手扑腾着,想要抓着点什么东西,可以使得上力气,然而手边却空空荡荡。

水呛进口鼻,何文呼吸不了,喉咙不自觉收紧,火辣辣地疼,胸腔内的空气被挤压,他第一次感受到濒临死亡的恐惧。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何文在心中大喊,开始用尽全身力气扭动着肢体,想要摆脱身后那只手。

姜凝看着他垂死挣扎,一双眼冷得像千年不化的寒冰,同时却缓缓地勾起了唇角,用力把他再往下按了一些。

几步之外的哑巴女人已经被吓得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这个美貌的姑娘凭空出现,那一刻她以为这是天仙下凡来救她了。

可等她回过神来,又看到那个姑娘将人死死按在水里,脸上挂着笑,像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着如蝼蚁般的凡人。

她残忍,又美丽,既像仙子,又像恶魔。

但无论如何,她从何文手下把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救下来,不管她是好是坏,这个姑娘都是她和孩子的救命恩人!

何文摆动的双手渐渐失去了力气,身体动弹的幅度也越来越小,到最后脑袋无力地垂下去,变成一具死尸,到死也没有看清置他于死地的人是谁。

姜凝确认他死透了之后,收回了手,刚站起身,就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转头一看,那个哑巴浑身发抖地向她走来,走到她跟前两三步的时候,双膝一弯,冲着她直直地跪下。

“跪我干什么?我又不欺负你。”姜凝疑惑道。

那女人无法开口,流着泪,弯下腰对着姜凝开始不停地磕头。

姜凝这才明白,她是在感谢她。

“行了,别磕了”,姜凝一把将她扶起来,盯着她眼睛警告道:“今天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明白吗?”

那女人连连点头,接着又怕姜凝不放心似的,张大了嘴给她看,里面竟然只有半截舌头!

姜凝先前以为她的哑巴是天生疾病,倒是没想到,原来是人为。

“好,我相信你,你回家吧。”

姜凝说完就不想再理她,她还要布置一下犯罪现场,让所有人都觉得何文是自己不小心淹死的。

那吓破了胆的哑巴女人却不愿意离开,她又伸手比划着什么,眼中含着殷切的神情。

姜凝看不懂,也懒得去猜她是什么意思,她只想抓紧时间处理现场,免得被人发现,多生事端。

那哑巴见她不懂,神色焦急,又怕她离开,于是大着胆子抓住了姜凝的袖子。

“你干什么?”姜凝有些不耐烦,想甩开她的手。但看到她脸上的红手印和哭红了的双眼,再想到她是个孕妇,又强迫自己多点耐心。

她没什么同情心,但也不会欺负弱小。

那哑巴用手指了指姜凝,接着两只手一起比划,姜凝认真看了一会儿,猜测她的意思:“你是想问我是谁,我住在哪里,是吗?”

那女人连连点头,眼中充满了期待。

姜凝只想快点把她打发了,这个哑巴应该不会有什么威胁,告诉她也无妨。

“我叫姜凝,住在柳明安家里。”

那女人用力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现在可以回家了吗?”姜凝问道。

那女人再次点头,最后感激地看了姜凝两眼,小跑着离开了此处。

等那个哑巴身形彻底消失不见,姜凝这才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伪造现场一直是她的拿手好戏。在现代有那么多高科技检测技术手段的情况下,她都能在杀了人之后飘然离去,不留下半点蛛丝马迹,更何况是在这只能靠人力肉眼的古代呢。

姜凝花了几分钟,抹掉了拖拽痕迹,掩盖住了她在水塘边的脚印,又摆弄了一下何文的尸首,确保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

然后,姜凝看着那几个散落的红薯,很轻易就能猜出来应该是那个哑巴女人的。

留在这里肯定不行,看来只有带回去了,就当加个菜了。

姜凝心念一动,手上的几个红薯消失不见,她稍微闭眼感受一下,就知道这几个红薯被收进了那个空间,正堆放在竹屋的一角。

挺好的,还是个随身收纳箱。姜凝对这个空间愈发满意。

确定一切都处理干净后,姜凝自己也进入空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此处,只留下何文的尸体静静地趴在水塘边。

姜凝回到家中,先进屋看了看柳明安,发现他还没有醒。她把红薯从空间中拿出来,放到了厨房,又顺手把柳明安挑回来的两桶水倒进了缸里,做完这些,再次来到床边。

此时应该是下午三点,村里的人午休过了,姜凝听见外面吆喝着干活的声音,眼睛动了动。

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久就会有人发现何文的尸体。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柳明安是在半个小时后醒来的。刚睁开眼,脑子还晕乎乎的不太清醒,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清清冷冷的女声在一旁响起,柳明安转头,发现姜凝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手上拿着他的那本《礼记》,此时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思绪回笼,柳明安想起了晕倒前的事,再想到姜凝刚刚的问话,虽然冷冰冰的,但也不失为一种关心。

柳明安心中一暖,笑着答道:“除了头有些疼,有些晕之外,没什么不舒服的。”

这结果在姜凝意料之中,她点了点头,答道:“那就好。”

柳明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一变,神色有些紧张地问道:“我晕倒后,那个人有没有找你麻烦?”

他记得何文是想进屋看姜凝的,那个人无耻又好色,若是见到年轻貌美的姜凝,势必会纠缠。他怕姜凝被欺负。

还好,姜凝开口道:“没有,他直接走了。”

柳明安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但紧接着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我不是晕倒在外面吗?怎么会在床上?”

姜凝颇为无语地看着他,这里就他们两个,她又不可能去求助别人,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是我把你抱回来的。”姜凝道。

柳明安不自觉地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他一个七尺男儿,而姜凝是个纤细窈窕的弱女子,这怎么可能?

姜凝看他这模样,知道他不信,暗自在心底吐槽一句“烦人”,放下手中的《礼记》,掀开他身上的被子,如之前一般,用公主抱,稳稳当当地把人从床上抱了起来。

柳明安浑身僵硬地窝在姜凝怀中,头靠着她肩膀,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

姜凝把他抱起来了,这个事实对他的冲击有些大。

“现在信了吗?”姜凝微微低下头,看着柳明安问道:“要不我再抱着你转一圈?”

柳明安慌乱地眨了眨眼,“唰”地一下脸红到耳根,语无伦次地说道:“信、信了,信了,不用了,我信了。”

姜凝满意地点点头,将他放回床上,怕磕到他伤处,动作十分轻柔。

柳明安连忙转身背对着姜凝,他只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在发烫,某些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姜凝重新拿起书,若无其事地翻看起来。她之所以多此一举,无非是想告诉柳明安,别把她当成他印象中的那种弱女子,她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

“谢谢。”

过了一会儿,床上的人小声地说了一句,就是声音听着有些别扭。

谢什么?谢她把他抱进来吗?

姜凝从书页上移开眼,看着柳明安露在外面发红的耳垂,对于他这种纯情少男的行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

屋外突然传来男人的叫嚷声,像是十分着急,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想必是喊多了的缘故。

柳明安听出来这是村长的声音,顾不得难为情,翻身从床上起来。

“姜凝,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待在家里不要出去。”

柳明安脸还有些红,不太敢直视姜凝,快速地叮嘱完这些话,见她点头,立马三步并两步往外走。

姜凝起身,往窗外看去,一个老头正在外来回奔走,扯着嗓子大声叫喊着。而柳明安出去后,那老头跟立马抓着他的手,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同时用手指了指水塘方向。

姜凝淡淡地收回目光,坐靠在床上,专心地看书。

柳明安一出来就被村长抓个正着,老人叫喊了一路,此时已经气喘吁吁。

“明安,死人了!村里死人了!就在水塘边,他们都过去了,快,走,你也过去一起想想办法。”

柳明安家在村子边缘,因此也是最后一个被通知到的。

村长说完,不等他反应,拉着他就火急火燎往水塘边去。

“村长,您年纪大了,慢点。”柳明安好心劝告道。

村长一边急匆匆地走,一边唉声叹气道:“慢不得啊,柱子已经报官去了,官差老爷骑马,很快就要到了,咱村里的人必须一个不少站在那儿候着。”

柳明安认同这一做法。大梁国律法规定,发现不明尸首不可妄动,需禀告官府,由官差查验死因,登记在案。

“那死的人是谁?”柳明安好奇问道。

村长满脸愁容,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口道:“唉,你到了就知道了,就在前面。”

又走了数十步,柳明安往前一看,村里几十人老老少少都已围在水塘边,众人低声议论着,人声嘈杂,期间还夹杂着妇人呜咽之声。

村长带着柳明安走进人堆里,柳明安身量高,隔着人群,一眼就看到水塘边的那具尸体。虽然距离有些远,看不清楚,但柳明安总觉得有些眼熟。

“人都到齐了啊,大家就在这里等着吧,等官差老爷过来发话。”村长扫了一圈人群,颇为郑重地开口道。

所有人都在离尸首三丈外等候,这也是村长交代了的,为了保护现场,方便官差查案。

“明安哥。”

身旁响起少女清脆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欢快,语气有些低沉。

柳明安闻声看过去,果然是何依依,她身后还跟着个半大少年,是她弟弟何东,脸色有些苍白。

“明安哥。”何东也跟着姐姐喊了一声,少年正处在变声期,声音粗哑难听,因此不太爱说话。

柳明安冲姐弟二人点点头,随口问道:“你们刚到的吗?”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何依依家住得也比较偏,到这里比柳明安还远些。

谁知何依依却摇了摇头,接着开口道:“是小东最先发现的,然后回家喊了我,我再去找村长的。”

柳明安看着旁边的少年,明白了他脸色苍白的原因。

“死的是谁?”柳明安又问。

何依依没有回答,悄悄伸手往某一处指了指。柳明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妇人跪坐在地,掩面抽噎。

是何文他娘。在她旁边,何文的弟弟何武坐在地上,满脸复杂地看着那具尸体。

柳明安又认真看了看那具尸体,他知道了。

死的是,何文!

柳明安突然觉得脑后撞上石头的那块头皮疼得厉害。

真是世事无常,几个时辰前那么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人,转眼间就成了一具死尸。

“依依,过来!”

正在感慨的柳明安思绪被这一声呵斥打断,回过头来就看到何依依她娘面色不善地盯着这一处,眼中多有责怪神色。

何依依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死人,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会儿就想待在柳明安身边,于是假装没听见她娘的叫声。

偏偏她娘是个急性子,见自家女儿没动静,自个儿挤过人堆,要亲自把何依依带到另一处。

柳明安眼见着何依依她娘把何依依扯得踉跄几步,嘴上还一边数落着“姑娘家家的,一天天黏着男人,你也不知羞!”

何依依反驳道:“娘,人家就是跟明安哥说说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我告诉你,没门!”

……

母女谈话声远去,柳明安却松了一口气。天地可鉴,他对何依依从来只有兄妹之情,只可惜她娘就是跟防贼一样防着他。

柳明安摸了摸发疼的后脑勺,退出人堆,找了棵树靠着,不轻不重地揉着自己太阳穴,静静等着官府来人。

过了一会儿,柳明安总感觉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抬眼环视一周,发现看他的人是何兆家的那个哑巴媳妇。

那女人柳明安见过几次,总是怯生生的,几乎不与人对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看他,而且还用一块布遮住了脸,只漏了双眼睛在外面。

柳明安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冲她温和地笑了笑。

整个村子的人一直等到太阳快要落山了,才终于等到了官差的马蹄声。

“官爷,就是这里,草民已经把村里人都召集到此处,方便官爷问话。这期间也没有人动过尸体。”村长见到官差,立马迎上去,恭敬地说道。

衙门一共来了四人,两名捕快,一个仵作,还有一个负责记录的文书先生。

那仵作听到村长这番话,展颜一笑:“老人家考虑周到,多谢了。”

村长连连点头,答道:“应该的,应该的。”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让官府四人走到尸体旁边。

柳明安看着那仵作在尸体旁蹲下,仔仔细细地翻看,从头到脚,指甲,口,鼻,耳朵都一一细看,甚至连发间都翻了一遍。然后又掏出银针,先后扎向何文舌根,喉咙,胃部。

这个过程中,仵作口中念念有词,同时那个文书先生不停地在纸簿上写着。

与此同时,两个捕快围绕着尸首开始往外一寸寸的查看,尤其是周围的脚印,边看边摸着下巴思索。

村里的人都噤了声,盯着他们的动作瞧,脸上的表情都带着点好奇。只有村长忧心忡忡,他害怕真出了命案,让这个村子不得安生。

大约半个时辰后,官府四人都停下手中动作,几人凑到一起小声讨论。

柳明安看见那仵作问了什么,捕快摇了摇头。然后捕快反问了些什么,仵作也摇了摇头。

看来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柳明安这想法刚一冒出来,下一刻,其中一个捕快就扬声喊了起来。

“各位乡亲,经过我们查证,这个男子是醉酒后走到水塘边摔倒,不小心淹死的,属于意外身亡,不是命案,大家放心吧。”

村长“哎”了一声,眉间愁云散去,抱着拳对四人作揖道:“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仵作冲他摆摆手,笑道:“老人家客气了,分内之事,我们任务完成,回衙门了。”

说完,四人骑上马,马鞭一甩,片刻间就消失不见。

村长目送四个官差离开后,转身看向大伙,脸上挂着明显的笑:“没事了,没事了,回家吃饭吧,没事了。”

若死的是旁人,村长肯定是笑不出来的,可死的是何文这个孽障,为祸乡里多年,村长只觉得恶人自有天收,巴不得放两串鞭炮庆祝。

多数村民跟村长一个想法,脸上也或多或少挂着笑,三三两两的散了,回家做饭歇息了。

顷刻间,人走得差不多了,何文他娘和何武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两人都像是在发愣。

柳明安看见村长走到他们母子旁边,语重心长地开口道:“何武他娘,你别怪老头子说话不中听,这何文死了,对你家来说,该是个好事。”

那妇人一听这话,眼泪又顺着眼角滑落。

村长接着道:“何文这些年怎么折腾的,你比我清楚,他爹留下的家底本来够你们三人吃喝一辈子的,结果呢?全被他拿去吃喝嫖赌了!”

村长说到这里,又想起何文生前的混账事,语气有几分愤慨,指着何武道:“不说别的,就小武,这么个勤恳本分的好孩子,到今天都没讨到媳妇,这是什么原因你也清楚。”

“忠叔,别说了,别说了,我都懂。”何武她娘哭着道:“我教子无方,生了个畜生,害了自己,害了小武,也害了乡亲们。说实话,我以前也天天盼着他死,但他今天真死了,我这心里还是难受啊,我控制不了啊,我这心……”

柳明安看着那头发花白满脸沧桑的妇人,心里不是滋味,若他娘没有去世,应该跟她差不多年纪吧。

“唉!”村长拍了拍何武肩膀,对他们说道:“毕竟血浓于水。你们把他埋了,了断了此生情分,以后母子二人安安生生过日子,再也没人问你们要钱了,也没人打骂你们了,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听到这里,柳明安心里有些堵,回家的路上,连步子都是沉重的。

太阳西沉,在柳明安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等他走到自家院子里,夕阳的最后一点轮廓隐入群山,只剩下满天的红霞。

姜凝斜斜地靠在门边,迎着艳丽霞光,眉目如画,静静地看着柳明安一步步向她走来。

柳明安冲她笑了笑,只听她开口说了句“跟我来”,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

跟着姜凝进了厨房,柳明安看见她蹲在灶台边用火钳往灶肚中掏。草灰被扒开,姜凝从里面夹出两个硕大的灰扑扑的东西。

“这是……烤红薯?”柳明安看着地上的俩玩意儿,话语中有些诧异。

姜凝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他道:“嗯,今晚就吃这个。”

但柳明安迟迟没有动作,盯着那两个红薯,面色有些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姜凝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爱吃这个?”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挺甜的”。

“我不挑食”,柳明安先是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解释自己发愣的原因:“我只是在想,我家哪来的红薯。”

柳明安没种红薯,家里自然也没有红薯。而下午村里人都被叫去了水塘边,只有姜凝一个人在家,又或者说,那段时间只有姜凝一个人是活动自由的。

她会不会趁人都不在,去别人家偷了菜?

姜凝眸光闪动了一下,她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红薯的来源,但是肯定不能说实话就是了。

思索片刻,姜凝淡淡开口道:“你吃就是了,哪来这么多话,反正不是偷的。”

柳明安想不出这红薯怎么来的,实在吃着不放心:“可是——”

“别可是了,再磨蹭就冷了”,姜凝直接打断他的话,一边说一边往房中走:“锅中有热水,可用来洗漱。”

这个季节天黑得快,太阳才落山不久,天色就暗淡下来了。

姜凝拿起柜子旁的油灯,用火柴点燃后放到桌上。豆大的灯火亮起,姜凝坐在桌边,透过窗户望着不远处高耸的山峰。

过了一会儿,柳明安从厨房出来,照常在桌上放上纸笔,准备挑灯夜读。刚坐下提起笔,又跟想起什么似的,把一本书递给姜凝。

姜凝看着递到眼前的这本《礼记》,疑惑地“嗯?”了声,没接。

柳明安讪讪地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我看你白日在翻这本书,还以为你爱看呢。”

“打发时间而已。”姜凝答道。

柳明安沉吟片刻,开口道:“我的这些书确实无趣,下次赶集,要不我给你买些奇谈怪志吧?”

姜凝抬眼看着他,昏黄的灯光下,少年人眼底干干净净,唇边有浅浅的笑意。

“柳明安”,这是姜凝第一次喊他名字,声音少了几分冷漠:“你是个好人。”

我会还你的。姜凝在心底补充了一句。

柳明安笑意更深:“灵山镇逢五赶集,今天初七,还有八天,到时候我给你买。”

“好的,多谢。对了,今天那个人喊的‘死人了’,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姜凝忽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何文的死状,妇人的哭诉在眼前一闪而过,柳明安的心往下沉了沉,开口道:“死的是何文,就是今天来家里那个人,他应该是从我们这里离开后走到水塘边摔倒,头埋进了水里,然后就再也没有起来。我去了那么久,是因为要等衙门的人来查看死因。”

姜凝微微垂下眼,掩住眼中神色,问道:“所以,是衙门的人查了之后告诉你们他是这么死的吗?”

柳明安点点头,语气颇为感慨:“人生无常啊!”

姜凝没有再说什么,拿起墨条开始帮他研墨,柳明安冲她笑笑,也摈弃杂念,一心扑在经书典籍中。

时间缓缓流逝,等柳明安看完一卷书想分神歇息片刻时,才发现已经亥时了。

“姜凝,你去睡吧,太晚了。”柳明安对着姜凝说道。这个时间,村里的人早就歇下了,姜凝陪着他到这么晚,他有些过意不去。

姜凝扭头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她凭感觉猜测大概是晚上九点多,确实该睡了。

“你也别看书了,今天还受了伤,睡吧。”姜凝回过头来,对着柳明安道。

柳明安看书看得专心致志,本来都忽略了脑后的伤口,姜凝这一提醒,钝钝的痛感袭来,柳明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脑后。

“嘶!”手一触碰,疼痛变得尖锐起来,柳明安倒吸了一口气。

姜凝看他这模样,伸手帮他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

柳明安想去柜子中拿衣服披着睡觉,刚一动作就被姜凝叫住。

“柳明安,你到床上去睡。”

柳明安有些惊诧地回头,愣了愣,笑道:“没事的,我就睡桌上好了。哪能让你一个女孩子睡桌上?”

“我也没准备睡桌上。”姜凝偏过头,扫了一眼床铺,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床睡得下两个人。”

柳明安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起睡吧。”偏偏姜凝还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句。

震惊之余,柳明安脸色爆红,像被煮熟的虾。他都不敢看姜凝,低着头盯着地面,结结巴巴地开口回应:“姜、姜凝,这、这不妥,男、男女授、授受不亲……”

最后几个字声音低若蚊蝇,要不是姜凝离得近,估计都听不见。

姜凝看着局促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柳明安,忽然轻轻地“呵”了一声。

柳明安听见这声音,一抬头,就见姜凝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我不和你亲,只是在一块儿睡个觉而已,我保证不碰到你行吗?”

从柳明安初次见到姜凝起,她那张脸永远都是漠然,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这还是柳明安第一次看见她有其他表情。

姜凝本就容貌秀丽,气质脱俗,此刻挑起唇角,神情玩味,看起来就像修炼成人来凡间玩弄人心的妖精。

柳明安看着她,只觉得脸上燥热更甚,连忙撇开眼:“姜、姜凝,不行,不行,这样对你名声有损……”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会在乎名声吗?”姜凝反问道。

柳明安不为所动:“不行,女子名节重要,我不能害了你。”

“这里就我们两人,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呢?”

柳明安义正词严:“不行,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姜凝:“……”

她知道古代的读书人讲究什么“文人风骨”、“君子之心”,大多迂腐又固执,但属实没想到会迂腐固执到这个程度。

“啧!”姜凝耐心告罄,她果然不适合跟人讲道理。

柳明安正在极力思考该怎么劝说姜凝,眼前突然闪出一只白嫩纤细的手,下一瞬,那只手揪住他领口的衣服用力一扯,柳明安毫无防备,被拽得脚步踉跄,顺着那股力道摔在了床上。

柳明安刚想起身,姜凝伸手按着他的肩膀,接着整个人欺身而近,转眼间两人之间距离近得不足半尺,他甚至能清楚看见姜凝一根根纤长的睫毛。

“睡觉,不然我揍你。”

柳明安听见姜凝冷冷地开口道,而看她神色无比认真,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柳明安最终还是心跳如鼓地和姜凝睡到了同一张床上,整个人僵硬得像块石头,一动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

姜凝睡在外侧,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中间却几乎隔了半张床的位置,连片衣角都没挨着。

柳明安就紧紧贴着床沿,在黑暗中睁着眼,身体僵直着,脑子里天马行空,半点睡意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姜凝幽幽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睡不着的话,我可以帮你。”

柳明安刚想问问怎么帮,就听姜凝用平淡无波的语调接着说道:“我可以打晕你。”

柳明安紧张得吞了吞口水,声音清晰可闻。

“呵”,柳明安听到姜凝一声轻笑,脑中闪过她刚才勾着唇角的样子,又听她道:“没出息,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我……”柳明安张了张嘴,但不知道要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柳明安又听她闲谈一般开口问道:“你这点胆量,怎么敢上街买女人的?”

姜凝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声音有些懒散,调子也拖得长了些,不像平时那么冷,在黑夜中听起来莫名有些蛊惑的意味。

这个话柳明安接得上,连忙回道:“我不是故意去买你的,我是想去买笔墨,正好路过,看见赵教头打你了,于心不忍。”

“赵教头。”姜凝喃喃道,想起了那个用木棍捅她伤口的汉子,他会不会知道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呢?

看来以后要找机会去会会他。

很快姜凝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这个国家的法律,是允许当街买卖人口的吗?”

“一般平民是不允许买卖的,但有几种除外。”

“哪几种?”

“一是卖身为奴,有奴籍的,二是罪臣家眷及其三代子孙,三是蹲过八年以上监牢的,四是大失德之人。”

“什么叫大失德之人?”前面三个都好理解,这最后一个听起来有些荒谬,像是“道德罪”,姜凝故而发问。

“所谓大失德,就是严重有悖于本朝礼法,如独子不赡养父母,女子不守妇道等行为。”

“有意思。”姜凝感慨一句。她生活的时代,法律惩治罪恶,道德约束言行,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在道德上犯错,最多被人口诛笔伐,在这里,连人权都丧失了。

“柳明安,你觉得我是哪一种?”姜凝忽然侧过头,看向柳明安的方向问道,尽管什么都看不见。

柳明安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我不知道。”

姜凝也随口一问,没有指望他能告诉她,毕竟她自己都猜不到。她刚穿越的时候,那遍体鳞伤的身体,什么都看不出来。

姜凝扯开话题,问道:“那你后来买了笔墨了吗?”

“没有,我买了你之后,身上没钱了。”

柳明安声音清润,话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听起来像是在打趣一般。

姜凝却沉默了,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道:“睡吧。”

经过这么一阵闲聊,柳明安的情绪奇妙地缓和下来了,精神也放松了。再加上白日里受了伤,出去折腾了一下午,睡前又跟姜凝掰扯了半天,现在只觉得身心俱疲,困意如潮水袭来,不多时就沉沉地睡去。

姜凝听着旁边平稳的呼吸声,知道柳明安睡熟了。

但她睡不着。

她也早就知道自己今晚都将彻夜难眠。

从姜凝有记忆开始,她从未和人同床过。尽管她知道柳明安是可以放心的人,但多年的习惯短时间无法改变,姜凝只能闭着眼安静地躺着,尽量让自己得到休息。

姜凝今晚之所以强迫柳明安与她同床,其实考虑颇多。

这个书生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活菩萨下凡一样,对她仁至义尽,还没有半点歪心思,这赤子之心属实难得。

如果不出意外,姜凝打算这段时间一直跟着他。至于以后他要成婚生子什么的,那以后再说。

也是因此,姜凝想着柳明安把床让给她这个寄人篱下的,自己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天天蜷缩在桌上,半夜还被冻得咳嗽,难得生出了一种叫“于心不忍”的感情。

姜凝不喜欢欠人什么,但穿越之后,偏偏欠了柳明安还不完的情。别的她暂时报答不了,让半张床还是轻而易举的

然而姜凝忽略了一件事,有些人睡着后是会乱动的。

比如柳明安。

柳明安睡着后就在那儿翻来翻去,窸窸窣窣的不安分。

起初,姜凝没有在意。直到柳明安拱来拱去,整个人贴到了姜凝旁边。

呼吸声近在咫尺,姜凝侧过头,发现柳明安由平躺变成了侧卧,弓着身子,头抵着她肩膀。

姜凝小幅度地往床边挪了挪,跟他拉开了距离,可没过一会儿,柳明安又贴了过来。

姜凝又挪,柳明安又贴,再挪,再贴……

最后,被挤到床沿的姜凝暗中叹了口气,决定忍了。

反正挨一下又不会死。

柳明安贴着她之后,安静了下来,睡得香甜。姜凝本想着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直到天亮,但很显然,她对睡相不好的人没有概念。

片刻后,柳明安一个翻身,背对着姜凝,两人之间隔出一人距离。姜凝刚松了口气,柳明安又继续翻,一点一点往床那边滚去,同时卷走了姜凝身上全部被子。

身上凉嗖嗖的,姜凝无法,只得向柳明安那边靠,扯过他压着的被子给自己盖上。

不幸的是,扯被子的同时还扯回来一个大活人。

柳明安像是在睡梦中感受到了那股力道,再度翻身,手跟着摆动,搭到了姜凝身上。

姜凝身体瞬间紧绷,眉头深深蹙起,强忍着把人踹下床的冲动,抓起柳明安的爪子给他扔回去。

然而没到一分钟,姜凝突然感到腿上一重,接着半边身体都一沉,竟然是柳明安压了上来,腿搭在她身上,一只手绕过她身体揽着她,像个挂件一样粘在她身上。

“你他妈的!”姜凝实在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

姜凝伸手把人推开,结果没几分钟那人又缠上来,非要抱着她睡。若不是姜凝十分确信柳明安是真的睡死了无意识,冲他这行为,他今晚至少断三根肋骨。

姜凝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

等柳明安再一次压过来时,姜凝眼疾手快,伸手用力按住他肩膀,阻止了他的行动。柳明安稍微挣扎了一下便放弃抵抗,转而抱着姜凝的胳膊,不再动了。

姜凝任由柳明安牢牢地抱着她一条手臂,认命了,大半夜的劳神费心,合上眼,出乎意料地在后半夜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柳明安这一觉睡得踏实又香甜,被鸡叫声唤醒时,迷迷糊糊睁开眼,被窝温暖得让人沉溺,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是软的。

“醒了吗?”一道冷冽的女声蓦地在近旁响起,柳明安闻声抬头,入眼的就是姜凝那双如沾染着霜雪的清冷眸子。

姜凝眼中的点点凉意像一盆水浇在柳明安头上,刚起床的那些倦懒迷茫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柳明安意识到两人是同睡一床。

要命的是,他明明记得他们睡之前隔得挺远的,怎么现在挨到一起去了?

更要命的是,他为什么头靠着姜凝的肩膀,怀中还抱着人家的手?

柳明安只觉得自己大脑嗡嗡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记得的事。

姜凝见他醒来,抽出了自己被抱了一晚的胳膊,同时不忘吐槽一句“你睡相真差”。

“对不起。”柳明安麻利地道歉,同时手脚并用从另一边爬下床。

姜凝话一出口,柳明安就立马猜到了事情的经过,肯定是不小心冒犯人了。现在在这儿杵着只觉得尴尬,于是穿好衣服后,自己收拾整齐后,柳明安就想往厨房钻。

“你去哪儿?”姜凝叫住他,自己也翻身下了床,用手捋着肩膀上的头发,提醒道:“昨天你不是还说,以后都要帮我梳头吗?”

柳明安想起了这一茬,连忙顿住脚步,口中回答着“我来帮你”,让姜凝坐在凳子上,开始认真帮她梳头。

“刚刚有人来过。”姜凝忽然开口道,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柳明安拿着梳子的手顿了顿,有些紧张地问道:“谁?”

“不清楚,我只听到脚步声,那人走到院子里就离开了。”姜凝回答道。

大概是天亮前的半个时辰,姜凝听到屋外的轻微响动从睡梦中醒来,她本想去看个究竟,奈何手被柳明安紧紧抱着,再加上那个人只停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没有多余动作,姜凝也就作罢了。

但听脚步声应该是个女人。

姜凝思考着,感觉到柳明安没了动作,催促道:“别停,不差这一会儿,待会儿一起去屋外看看,我感觉那个人好像放下了什么东西。”

姜凝越是这么说,柳明安就越觉得心里不踏实。快速地帮她把一头长发收拾妥帖后,柳明安开口道:“姜凝,梳好了,我们去看看吧。”

姜凝伸手摸了摸,跟昨日一样的发髻。

二人一起来到屋外,发现门口果然放着东西。

柳明安看着地上这一堆新鲜的菜,几个大鸡蛋,一块腊肉和两节腊肠,陷入了深深的迷茫:“这……”

姜凝蹲下身翻看了一下,菜很新鲜,萝卜带着泥,油麦菜叶子上还沾着晨露,一看就是刚从地里弄来的。

“你有头绪吗?”姜凝起身,问柳明安道。

柳明安如实摇了摇头,他真是一头雾水:“一般送我东西都是有求于我,我最近也没帮过什么人的忙,就算帮了哪里用得着送这么多?而且也不用大晚上偷偷摸摸地送。”

姜凝没有接话,定定地看了那堆东西片刻,问道:“这村里有个哑巴女人,是吗?”

柳明安回道:“有的,就是何兆他媳妇,从买来就不会说话,大家都叫她‘哑娘’。” 柳明安说完又紧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的?你们没见过啊?”

就算昨天姜凝出了门,可那时所有人都在水塘边等官差,姜凝也不可能见到哑娘啊。

柳明安百思不得其解,但姜凝显然不想告诉他。

“她也是被买来的?真巧啊。”姜凝想起那个女人的半条舌头,没有回答柳明安的话,只是肯定地告诉他:“这些菜都是她送来的,还有你昨天吃的红薯,也是她的。”

柳明安惊讶地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姜凝抢先一步打断:“多的就不要问了,把东西收进去,我来做饭。”

柳明安先是愣了愣,继而无声哑笑。

“你笑什么?”姜凝不解。

“没什么。”柳明安答道,眼中笑意深深,在姜凝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将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放到了厨房中。

姜凝不懂,但柳明安那一刻发笑,确实是因为姜凝。她好像伤好了以后,性格中那种强横冷傲展露无遗,时常让柳明安觉得这里是她的地盘,自己才是外来人。

这才过了一天,从一开始客气地喊他“柳公子”,到现在已经直接不装了,开始对他呼来喝去了。

这种反差并不让柳明安觉得厌恶,反而觉得很有趣。

这样一个强势又性子冷淡的人,却愿意留在他身边,天天给他做饭,陪他读书给他研墨,甚至怜惜他睡桌上不舒服,不顾女子名声,让他与她同睡一床。

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姑娘。

姜凝进厨房后,挑了一个大萝卜,洗干净后切成四半,然后手起刀落,只听得“蹬蹬噔~”一阵响,整个白萝卜被均匀切成两毫米厚的薄片,装入碗中,满满一大碗,姜凝撒上一大把食盐,让它腌出水分。

接着姜凝淘米下锅,因为计划煮蔬菜粥,所以只放了半碗米,水放得多,水和米将近四比一的比例。

水和米都下锅后,姜凝在锅中放上一个竹木做的蒸架,在蒸架上搁了一个盘子,把一截洗过的腊肠放到盘子中,盖上锅盖,这样煮粥和蒸腊肠一举两得。

旺火出香饭,姜凝往灶里添了柴,红通通的火舌舔舐着漆黑的锅底,锅中的水小声“咕嘟”着。

大概十分钟后,姜凝端起装萝卜片的碗,此时萝卜中大量的水分已经腌出来了,辛辣味也减淡了许多。姜凝用清水淘洗了几遍,洗去多余的盐分,用手攥干水分后,往里面放入切好的辣椒圈、姜丝和蒜片,再倒入几勺酱油和醋,翻拌均匀后,一道酸辣脆萝卜就好了。

这时腊肠也蒸好了,姜凝掀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姜凝用手沾了一下凉水,然后飞快地伸手从锅中把滚烫的盘子端出来放灶台上,再用筷子把蒸架夹出来。

趁腊肠放凉的这段时间,姜凝拿了一颗油麦菜,洗净后切得碎碎的,扔到锅里和已经浓稠的米粥混合在一起,撒了一点点盐后,就用碗盛了出来。

过了几分钟,腊肠没那么烫手了,姜凝斜刀将它切成薄片装入碗中。

早饭完成。

柳明安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清粥小菜,食欲大动。

菜粥是大火煮的,香气扑鼻,米粒都煮碎了,和细碎的菜叶子混合在一起,油麦菜的特殊清香和醇厚米香交织,吃进肚子里,唇齿留香,肠胃暖暖的,只觉得整个人都服帖了。

酸辣萝卜菜如其名,又酸又辣,开胃解腻,跟菜粥一起是绝配。

至于哑娘送的腊肠,姜凝尝了一块,是用猪肉和辣椒花椒调好味,然后灌进猪小肠里,再用烟熏制而成,吃起来麻辣干香,跟现代的川味腊肠味道几乎一样。腊肠为了防止变质盐放得有些多,单吃会觉得咸,就着粥吃是最好的。

“你刚才说,那个哑娘也是被买来的,她是什么情况?跟我讲讲。”

柳明安刚端起碗,忽然听到姜凝问道。

“她是去年被买回来的,好像是大户人家的奴婢,犯了错被主人卖了。”

姜凝也端起碗,跟柳明安边吃边聊:“她是被你说的那个何兆买回来当媳妇了?”

柳明安点点头:“何兆因为幼年上山打猎受了伤,走路有些跛,脸上有一块伤疤,看着怪吓人的,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正好赵教头拉着哑娘来卖,要了八两银子,没人买,何兆那时刚逮了一窝野兔,抓了几条蛇,卖了不少钱,就把她买下来了。”

姜凝听着,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柳明安扒拉了一口饭,又接着道:“其实何兆人挺好的,哑娘被买回来后,也没有强迫她,自己睡柴房,后面两人在一块儿了,是哑娘心甘情愿的。”

姜凝倒是有些意外,一个想要媳妇的单身汉,花了大价钱买了个女人,竟然能忍住不碰,这是什么正人君子。

不过,姜凝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集中在柳明安所说的“打猎”、“野兔”和“蛇”上面。

“那个何兆打猎是在那座山上吗?”姜凝的目光透过窗户,看着不远处那座高耸挺拔的山。

正值初秋,山上树木郁郁葱葱,山峰处雾霭弥蒙,可以想见走进山里是何等的清寂幽森。

柳明安顺着姜凝的目光看过去,口中答道“是”。

“这村里打猎的人多吗?”姜凝又问。

柳明安收回目光,又回答道:“除了何兆,没人会去那山里打猎。但他跟哑娘在一起之后,也大半年没进过山了。”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么大一座山,看起来应该有不少好东西,怎么就没人上去呢?”姜凝姜凝似乎对这座山兴致勃勃,眼底闪烁着探究的光。

柳明安听着,眼中却不知为何浮现了一丝隐痛,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姜凝并没有注意到。

“反正就是没人上去。”柳明安囫囵地答了一句,垂下眼专心吃饭。

姜凝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安静地吃完饭,等柳明安去洗碗时,起身走到屋外,进了那间堆着杂物的房间。

之前姜凝把这个家巡视了一遍,她记得这个杂物间除了堆着大量用于煮饭木柴外,还放着很多农具。

狭小昏暗的房间里满是灰尘,处处可见蜘蛛网,姜凝用袖子掩着口鼻,穿过那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走到最里面,果然看到了一堆农具。

锄头,镰刀,铁锹,犁耙,背篓,箩筐,竹笼,簸箕,还有姜凝只在书上看到过的手摇鼓风机,舂米的石臼,磨粉的石磨……还有一些姜凝根本没见过,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用途的工具。

看得出来,柳明安家以前也是地道朴实的农民,不知为何现在却把这些工具都收了起来,好像也没有看到他种地,只在院子中种了点蔬菜。

难道是为了专心读书考取功名?姜凝猜测道。

这个原因似乎合情合理。

“姜凝?”

柳明安声音在隔壁响起,想必是洗了碗出来没看到她,才喊了一声。

姜凝不再耽搁,伸手拿起一把有些生锈的镰刀,皱着眉在地上磕了磕,抖掉了上面厚厚一层灰,然后收进空间里。

转身欲走,但姜凝走出两步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拿起那个跟灯笼一样大小的竹笼子,也装进了空间里。

“姜凝?”

柳明安又喊了一声,听起来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好像有些急切。

姜凝拍了拍手上的灰,快速离开了杂物间。一出来就看到柳明安在院子里四周张望,神情慌乱,脚下步履匆匆,正向着院子外走去。

姜凝连忙出声唤道:“柳明安!”

满心焦急的人闻声转头,看着站在杂物间门前的姜凝,缓缓呼出一口气。

“你去杂物间做什么?那里到处都是灰。”

柳明安走到姜凝跟前,笑着问道。

姜凝看了看自己手上脏兮兮的灰印子,一边回答着“没事,就好奇进去看看”,一边走到厨房门口的水缸前。

柳明安看出姜凝想洗手,但又顾虑手上有灰怕弄脏水瓢,于是主动帮她舀了一瓢水,提起来慢慢往下倒。

姜凝就着水流搓洗着手上的灰迹,听柳明安道:“那里就没什么好看的,脏得很。”

姜凝没说什么,接着听到声音柳明安放低了些:“我还以为你离开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了。”

这语气像是埋怨,又像是庆幸,姜凝手上动作一顿,片刻后只说了句“我不会离开”。

柳明安感觉喜悦像是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脸上笑意灿烂,那双澄澈清明的眼中落满了细碎的光。

姜凝看着他,表情也松动了几分,身上那层无形的冰霜壳子好像在一点一滴融化。

“没水了,你去挑水吧。”

姜凝甩了甩洗干净的手,对着柳明安说道。

以她对柳明安的了解,若她直接说自己要进山,估计会被阻拦,虽然柳明安拦不住她,但一想到要费些口舌拉扯半天,姜凝就头大。

还是把他支开,自己偷偷去吧。

柳明安听姜凝让他去挑水,毫无怀疑,回了声“好”就拿起扁担担着两个木桶出了门。

目送着柳明安身影消失在院子外的小道上,姜凝转身进了屋,拿出他的笔墨,在纸上写下“我进山打猎去了”几个字。

刚放下笔,姜凝脑中又闪过刚才柳明安寻她时那慌张焦急的脸,想了想,还是在纸上多添了几个字:

“不必担心,在家等我回来。姜凝留。”

用砚台将纸压住,姜凝带上门离开,出了院子后就进入空间,向着那座大山移动。

姜凝离家的时候,正是上午农忙时候。

她在空间内移动,走过田垄,走过麦田,走过玉米地,走过荷花塘……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这个村的村民从她身边经过。

这是姜凝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二次见到这么多人,挖田的,挑粪的,锄地的,种菜的,放牛的……这个小村庄是原始农耕文化的缩影,将乡土的那种淳朴无华展现的淋漓尽致。

姜凝在空间中和这些村民擦肩而过,她能看到他们,而他们却对她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间游走,像是一个无血无肉,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

姜凝边走边看,大多走马观花一般匆匆一览,直到在一片菜地里遇见了熟悉的人。

是那个给她擦洗身子换衣服的三叔婆,在地里收辣椒。

老人身后背了一个背篓,穿着茅草鞋踩在地里,略微弯下腰,伸手抓住红色的辣椒,往上一提,辣椒脱离植株,被攥在手里,等攒了一大把,再往后一丢,精准无误地扔进背篓里。

三叔婆一边手脚麻利地劳作,一边和隔壁那块田的一个妇人聊得火热,脸上笑眯眯的,慈眉善目的模样。

姜凝本是经过,却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停了下来。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明安配不上’啊?明安哪点配不上啊?”三叔婆有些气恼地问那个妇人道。

那妇人看着四十出头,听着三叔婆维护柳明安,吊着三角眼讥讽一笑,嘴一咧,噼里啪啦开始反驳:

“就是配不上哩!三叔婆你护犊子也没用。何依依是我们村长得最标志的姑娘,家里条件也是村里最好的,两个兄弟又争气。他柳明安有什么?没爹没娘的,家里就三间土房子,种地也不行,一副小白脸模样,除了会写几个字还有哪样拿得出手?何依依怎么会看上他?”

三叔婆本来有些气,听她说完最后一句又开始笑,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李二婶,你这就是自以为是了,依依不像你势利眼,没准儿人家就看上了。”

“哟~三叔婆,你知道的,我也知道。何依依是喜欢柳明安那个小白脸,可问题是她自个儿做得了主吗?你以为林二姑是吃干饭的啊?她会让自己女儿嫁给一个穷酸书生吗?”

三叔婆很乐观:“等明安考上秀才就好了。”

“考上秀才也是个穷秀才!我不怕告诉你,我儿子啊,在镇里做活,他可是亲眼见到何平跟陈家米行老板的小儿子喝酒的,那个人还管何平叫大哥,说要娶他妹子呢。”

三叔婆答不上话了,她虽然心疼柳明安,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哪哪都好,但也知道这孩子的条件,其实是很难娶上媳妇的,不然也不至于都十九了,还没有媒人踏过家门口。

三叔婆叹了口气,走到离那妇人最远的一头,背对着她摘辣椒,一言不发。

那个妇人打赢了这场嘴仗,神色间满是得意,抬着下巴对着三叔婆的背影轻轻“哼”了声,这是胜者对败者的嘲讽。

姜凝等她们说完,才继续向着大山的方向行进。步子仍然和之前一样不疾不徐,只是没心情再四处张望打量了。

她一直知道柳明安跟普通农户不一样,一张脸白白净净,不像常年户外劳作的人,每天空闲就看书写字,对吃的也不讲究,更像是那种寒门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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