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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少峰是小说《奋斗在洪武元年》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奋斗在洪武元年》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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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呸!呸!”

杨少峰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

一个身穿红漆齐腰甲,腰悬长刀,手拿破碗的士卒很是骄傲的望着杨少峰,嘴上正不停的向同伴炫耀着自己的医术有多么高明:“醒了吧?我就说,一碗冷水下去,这小相公肯定能醒。”

小相公?

杨少峰菊花一紧,正想起身,却又发现浑身无力,无奈之下只能向后缩了缩身子,叫道:“你是谁?什么小相公?”

话音刚落,杨少峰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己昨天晚上明明是睡在唐宁街十号,怀里还搂着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姐姐,要是有人触碰自己,自己就算再困也不可能没一点儿知觉,又怎么可能一觉醒来就跑到了荒郊野外?

还有眼前这些人穿的红漆齐腰甲,这玩意儿可是大明初期的制式衣甲,对于任何一个明粉来说都不算陌生,身为一个看过无数网络小说的资深读者,杨少峰对其更是熟悉无比。

尤其是那些士卒手里的长枪,原本应该鲜红的缨子已经变是打绺的黑红,甚至还隐隐约约散发着一股腥臭味儿,看样子就不像是什么整蛊自己的群演。

再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穿的却是一件青色儒生长衫。

所以,自个儿这是穿了?

只是还没等杨少峰想明白究竟是真穿越还是有人花大价钱整蛊自己,肚子里就忽然响起一阵咕噜声,继而又是一阵饿极之后的绞痛,尤其是不远处飘来的那股若有若无的米香味儿,更是馋得杨少峰直咽口水。

另一个同样身穿红漆腰甲的士卒端来一个破碗,挤开之前那个炫耀医术的家伙,来到杨少峰面前蹲下,笑着说道:“小相公,这里有些米汤,你先喝了垫垫肚子。”

杨少峰此时已饿得两眼发绿,正想伸手去接米汤,忽然间却眼前一黑,脑袋里也传来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浑身就好似被抽去了所有筋骨一般瘫软无力。

在昏过去之前,杨少峰隐隐约约听到刚刚那个端着米汤的士卒正在破口大骂:“赶紧把米汤喂他喝了!直娘贼,好不容易碰上个读书人,可别给老子饿死喽!这狗入的鞑子,真是造孽!”

……

无论愿不愿意,杨少峰都只能接受自己已经穿越的事实——自己堂堂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大好青年,昨晚不过是跟小姐姐多探讨了几次学术性问题,一觉醒来就穿越到了洪武元年。

洪武元年,就意味着朱重八已经登基称帝,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开局一个碗,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的比牛多,收回燕云十六州,文治武功都很牛逼,但是因为动不动就把贪官剥皮楦草结果被骂了几百年的洪武皇帝朱元璋。

而刚刚那个泼醒自己,还有那个喊着要喂自己米汤的家伙,也确实是大明朝的军队,在路过宁阳县收敛城外尸体的时候意外救了自己。

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从今以后不仅再也没有了空调和西瓜,没有了漫漫和嘉嘉,再也享受不到在唐宁街十号和凤凰屿选妃的感觉,还要想办法在洪武元年活下去。

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读过那么多的网络小说,杨少峰对穿越这种事儿也算是见怪不怪,再加上读书人的身份,只要想办法搞点儿钱,再置办一些产业,开上几家唐宁街十号一样的会所,生活还不是一样美滋滋。

然而一切正如某位知名的堕落文人周迅所言: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杨少峰想的是早点儿过上地主老财的腐败生活,然而幸运女神那个小娘皮显然并没有刻意关照杨少峰,反倒是姜太公他老婆对杨少峰十分关注。

朱重八朱皇帝为了减少北伐的阻力,争取北方百姓的拥护,所以在徐达率兵出征之前就告诫军队,要求“师到之处,切勿杀掠”,而杨少峰在被明军发现的时候穿的是一套儒生长衫,属于那种不仅不能杀掠,反而极具拉拢价值的读书人。

更加巧合的是,杨少峰穿越之前本身也算得上是个明粉,在看到明军的第一时间不仅没有表现出害怕,反而隐隐透露出一股好奇和亲近。

这种表现落在明军士卒的眼中,自然就是杨少峰“心向大明”的表现。

再加上“见识过人,谈吐不凡”的表现,杨少峰很快就从一个“路边发现的,险些被饿死的书生”,变成“心向大明,哪怕明知有可能被饿死也要投奔大明的儒生”。

等杨少峰彻底接受自己已经穿越的事实,心里暗自琢磨着该怎么享受生活时,自己已经被最开始遇到的明军送到了中书平章军国政事、征虏副将军,北伐明军二把手常遇春的面前。

再然后,豹眼虎腮,络须虬髯,面如黑炭,身似铁塔的常遇春在经过一番简单的询问和考校后大手一挥,表示宁阳县被元军祸害的够呛,恰好杨公子饱读诗书又心向大明,咱老常也觉得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如先临时担任宁阳县的知县?

语气是和善的,态度是不容拒绝的。

常遇春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因为元朝的四等人制度,导致南北方离心离德,现在大明要想办法收买北方的人心,所以就需要你杨少峰充当千金买马骨当中那个马骨的角色。当然,你杨大公子要是你不愿意当马骨,咱老常也不勉强你,但是咱能让你当马骨,也让你直接去当尸骨。

总而言之,就是莫名其妙的穿越,莫名其妙的见到了活着的常遇春,以经过一场相当儿戏的会面之后又得到一份更加儿戏的临时任命,然后杨少峰就变成了大明山东布政使司,兖州府,宁阳县的临时代理知县,成了朱重八朱皇帝手下一名光荣的打工仔。

这踏马叫个什么事儿!

万一哪天要是被朱重八朱皇帝给噶了,那岂不是一件衣裳引发的血案!

再再然后,被赶鸭子上架的杨少峰杨大知县就开始头疼。

给朱重八朱皇帝打工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俸禄不算高,规矩一大堆,万一哪天忍不住伸手捞点儿钱,说不定就要被制成稻草人然后挂到县衙大堂上风干,美其名曰剥皮楦草,以为后来者戒。

当然,会不会被朱重八朱皇帝挂到县衙上风干那是以后的事情,怎么做好这个代理知县却是眼前的事情。

毕竟常遇春那个黑炭头也不是什么好鸟。

为了自个儿的小命,为了不被挂在大堂上等风干,杨少峰杨大知县不得不翻开宁阳县县志,开始了解宁阳县的情况。

宁阳县不是什么大县,甚至连中县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分领八社的小县。

所谓社,是元世祖忽必烈定下的一种制度,以自然村为基础,每五十户编为一社,逾百户者另立社,不足五十户者与近村合为一社,地远人稀不能相合者各自为社。

宁阳县分领八社,即便每社都齐编满员,整个宁阳县也不过八百户人家,哪怕按照每户十口人计算,宁阳县也不过只有八千人。

用后世的眼光看,一个县人口数量不过万,绝对是件难以置信的事情,然而对于洪武元年而言,一个县的人口数量不过万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经历过大大小小几百次反元起义,经历过无数天灾人祸带来的饥馑,整个山东一百零三县的总人口数量也不过是一百多万人,即便取整数两百万人计算,平均下来每个县也不过是一万九千人左右。

像宁阳县这种地理位置不具备特殊经济与军事价值,下辖更是只领八个社的小县自然不用多说,八千左右的人口数量已经算是很多了。

而让杨少峰感到头疼的,却是宁阳县的这八千人并非集中在县城里,而是一部分集中在县城,一部分分散在县城外的八个社里。

杨少峰被常遇春那个黑炭头赶鸭子上架,做了宁阳县的代理知县,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劝课农桑,说人话就是赶紧组织恢复生产,尽量少给朝廷添麻烦。

问题是劝课农桑不能只靠杨少峰一个人吧?

因为徐达率兵北伐,原本的宁阳县知县跑路,连带着县丞、主簿、典史之类的佐贰官也全都跟着跑路,就连县里的衙役也都作鸟兽散,要不是常遇春那个黑炭头多少还有点儿良心,临走之前把几个因为伤残而不适合继续上战场的士卒丢给杨少峰,恐怕杨少峰就只能做个光杆知县。

“见过抓壮丁的,还真是头一回听说有让壮丁当县太爷的。”

面对杨少峰的吐槽,被常遇春塞到杨少峰手底下的跛五嘿嘿笑了一声,心说这才哪到哪儿啊,强征你一个读书人当官算得了什么,强征那些只会种地的泥腿子当官你见过没有?

杨少峰见跛五笑得古怪,便出言问道:“跛五哥在笑什么?”

跛五笑意微滞,轻轻往自个儿脸上抽了一巴掌,陪着笑说道:“是小的失礼了,还请县尊见谅。”

杨少峰微微摇头,心头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始终不觉舒畅。

就因为自己随口一问,这个在战场上受伤的跛五就要赔着笑脸请罪?

杨少峰叹了口气,说道:“跛五哥,你是战场上厮杀的好汉,若不是被常平章指派为权知宁阳县,我不过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跛五哥你又何必如此小心。”

跛五见杨少峰说的真诚,虽然心中暖哄哄的,却还是满脸赔笑:“县尊这是说的哪里话,您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临凡,小的是个不识字的睁眼瞎,您乃是一县之尊,小的不过是衙役,上下尊卑总还是要讲的。”

杨少峰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再次轻叹一声后说道:“劳烦五哥陪我在县城里逛一逛。”

跛五痛快的应了,待杨少峰把身上的官服换下,便随着杨少峰一块儿出了县衙,开始在宁阳县城里闲逛。

破旧,脏乱,穷。

这就是宁阳县县城的最真实写照。

一开始的时候,杨少峰还以为宁阳县单纯的就只是县衙比较破旧,毕竟官场上有官不修衙的规矩,一个县的县衙是否破旧并不能真实反映一个县城的实际情况。

但是当杨少峰带着跛五在宁阳县逛了一圈之后才发现,破破烂烂的县衙竟然是整个县城里最气派最像样的建筑。

跛五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偏西的太阳,凑到杨少峰身边低声道:“县尊,已经晌午了,要不然先找个地方吃饭?”

瞧着眼前破破烂烂,烂到连乞丐都没有的街道,杨少峰忍不住苦笑一声,反问道:“你看这有能吃饭的地方?”

跛五被问得哑口无言,杨少峰心里也是暗自不爽。

堂堂一个县城,走了几条街,竟然找不到一个吃饭的酒楼饭庄,这踏马像话吗?

难不成还要让我杨大知县亲自下厨去做饭?

瞧着杨少峰脸上的神色反复变幻不定,跛五暗自琢磨一番后低声说道:“县尊,要不然咱们先回县衙,小的去附近打听打听,看谁家妇人做饭好吃,把人请来县衙里当个厨娘?”

杨少峰嗯了一声道:“也好。”

实际上,宁阳县县衙缺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厨娘,而是除了以跛五为首的十几个站班衙役,剩下所有的职位全都处于空缺状态,包括县丞、主簿、典史等佐贰官,也包括各房书吏,捕班衙役、壮班民壮。

甚至可以这么说:整个宁阳县现在就是一个空架子,正处于一个人烟稀少且什么都没人管没人问的状态。

也正是因为如此,街上的饭庄酒楼什么的才不敢开门营业,寻常百姓也不敢在街面上晃悠。

毕竟是王朝更迭的要命关头,元朝的溃兵刚刚退去,谁知道新来的大明军队又是个什么德行?

略一沉吟,杨少峰又补充了一句:“等吃完晌午饭,五哥你带人再走一遭,把各个社的社长都喊到县衙来,除此以外,还要打听打听,各个社里有没有什么乡贤士绅。”

只是杨少峰的话音刚刚落下,跛五便直接摇了摇头,说道:“县尊,咱们宁阳县各个社里是没什么乡贤士绅了,早在大军到时就跑了个一干二净。”

杨少峰心里好奇,问道:“全跑了?”

跛五恨恨的呸了一声道:“就是全跑了——县尊您想啊,蒙元那时候行的是包税制,那些个乡贤士绅们得了势,可不得玩了命的搜刮?”

“后来等大军北伐时,那些个有钱有势的乡贤士绅怕被清算,自然就投奔蒙元逃命去了,剩下的那些要么被乡民打死,要么就是躲了起来,一时半会儿的根本不敢露头。”

似是怕杨少峰不信,跛五又接着说道:“小的随常平章北伐,一路上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

杨少峰微微一怔,随即想起来这是元末明初。

真踏马造孽!

连个乡贤士绅都没有,我杨某人拿头去劝课农桑?

元明之交,和其他的王朝更迭有很大不同。

首先就是四等人制度。

按照元朝的制度,山东地区的汉人属于三等人,处于蒙古人和色目人之下,很多乡贤士绅和豪商巨贾们一旦有了往上爬的机会,就会想方设法的给自己弄个蒙古人的身份。

其次,元朝实行的是包税制,这玩意儿类似于工程竞标,只不过竞标的东西是税收。

简单来说就是朝廷要在某地征收某项赋税共计一万两白银,当地的乡贤士绅或者豪商巨贾们就可以参加竞标,竞标成功后先缴纳一定的保证金,然后再去找当地的百姓征收赋税。

其中竞标过程并不是朝廷要收一万两白银,所以竞价最高就是一万两白银,而是有可能会达到一万一千两白银。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乡贤士绅和豪商巨贾们花费一万一千两白银竞价,最后却只能从百姓手里征收一万两的赋税,那不是亏到姥姥家了吗?

答案是不会亏,因为他们可以从百姓身上征收两万一千两的赋税。

那些替元朝收税的乡贤士绅和豪商巨贾们充当了中间商的角色,为了赚取包税的巨额利润而疯狂压榨百姓,当官老爷们率先跑路,大元朝廷在山东的统治土崩瓦解之时,这些已经变成蒙古人的中间商又怎么可能留下来等着被清算?

所以,山东的很多乡贤士绅们在明军开始北伐的时候就提桶跑路,剩下的那些要么被百姓打死,要么干脆躲了起来,打算等势态明朗之后再决定是当汉人还是继续当蒙古人。

只是如此一来,杨少峰原本想要宰肥羊的想法也宣告破灭,自然也就不可能利用这些乡贤士绅们去劝课农桑,更别说什么恢复生产。

问题是,真要是没能主持好洪武元年的春耕,他朱重八朱皇帝他会管你什么马骨不马骨的?他会管你有什么实际困难?

要不是挂印辞官很可能会被抓回来砍头,杨少峰甚至都想直接提桶跑路算球。

瞧着杨少峰的脸色一直阴晴不定,跛五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县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杨少峰轻轻嗯了一声:“常平章要我劝课农桑,要让宁阳县百姓做好春耕,可是如今,”

伸手指着县衙画了个圈,杨少峰又接着说道:“整个宁阳县衙百废待兴,上上下下拢共就咱们这十几个人,其中大部分兄弟都还要养伤,单凭你跛五哥和我两个人,又如何能顾得上八个社?”

再一次从杨少峰嘴里听到跛五哥这三个字,跛五忽然脑子一热,说道:“县尊可还记得,在出县衙之前,县尊曾问小的在笑什么。”

杨少峰点了点头:“自然记得,当时我说头一回听说有抓了壮丁来做县太爷的,然后跛五哥你就忽然发笑。”

跛五咬了咬牙,低声道:“不错,小的当时发笑,正是因为县尊这句话。”

杨少峰奇道:“这句话有什么不对么?自古以来,有抓了壮丁做劳役的,也有抓了书生做小吏的,何曾听闻有抓人来做官的?”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道:“那是县尊少见多怪——在咱们大明,别说是抓了您这样儿的读书人来做官,就是强征了那些个不识字的泥腿子们来做官吏也是有过的。”

杨少峰傻傻的看着跛五:“真的假的?跛五哥你莫不是在跟我说笑?”

“我哪儿敢跟县尊开这等玩笑哟,”跛五叫起了撞天屈:“其实小的不止一次听说,很多读书人都口口声声的喊着要为大元尽忠,宁死不做大明的官,听说还有些读书人干脆跑去深山老林避祸,所以咱们大明是真的缺官。”

“小的还听人说过,咱们陛下不止一次下诏求才,就算是不识字的泥腿子们,只要有点儿好名声的也能授官。”

“要不然的话,您又怎么可能见得到常平章,又怎么可能成为这宁阳县的知县?”

“要我说啊,常平章能让您做宁阳县的知县,您不一样能让人做县里的小吏?”

被跛五这么一说,杨少峰心头忽然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这几天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正如跛五所言,原身不过是一个读过书的穷书生,一没有什么功名在身,二没有人保举,三又年纪轻轻,怎么可能因为“心向大明”这么扯淡的理由就被常遇春那个黑炭头亲自接见?

更别说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几句话,考校了几个问题就授予权知宁阳县这么重要的官职——虽然知县只是个七品官,但是手里的权力却大到没边,说是百里侯甚至土皇帝也不为过!

而且跛五最后那句话说的很对,常遇春那个黑炭头能强抓我杨某人当官,难道我杨某人就不能抓别人来做小吏?

念及此处,杨少峰不禁哈哈笑了一声,拍着跛五的肩膀说道:“多谢跛五哥指点,若不是跛五哥,只怕我还在为了人手不足而头疼。”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小的也不过是听人说的,其中利害,还得县尊多加斟酌才是。”

杨少峰微微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

看来自己这几声跛五哥没白喊,要不然像跛五这种在军中厮混多年的老油条也不会冒险说出大明朝廷强行抓人当官的糗事。

当然,这几声跛五哥喊的多少还是有点儿不到位,以后一定要加大力度才行。

……

第二天一大早,宁阳县的八个社长就赶到了县衙,在大堂两侧十几个衙役的注视下齐齐对着杨少峰跪了下去:“见过县尊大老爷!”

杨少峰放下手里的书卷,呵呵笑了一声,伸手虚扶:“都起来吧。”

等八个社长慢慢站起身来,杨少峰便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大元朝廷已经被赶跑了,山东这块地儿,以后就是大明治下,你们几位回去之后,须得与本社百姓分说明白。”

八个社长彼此对视一眼,一齐躬身拜道:“是,我等记下了。”

杨少峰嗯了一声,又接着说道:“所谓新朝新气象,有几件事,本官须与尔等分说明白。”

杨少峰瞧了八个社长一眼,备好笔墨纸砚,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各社有户多少,有丁多少,鳏寡孤独几人,七十以上老者几人,儿童几人,都各自报来。”

“刘庙村,止一社,有户三十五,有口九十,鳏者十人,寡者二十人,儿童十个,无有七十以上者,余者为男丁。”

“鹤山村,止一社,有户四十,有口一百……”

“……”

等八个社长依次报完各自社里的户数和丁数,杨少峰整个人都麻了。

偌大的一个宁阳县,八个社加一块儿也只有三百零九户,丁口数量共计一千三百三十八人,其中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一个都没有,鳏寡孤独残疾和儿童倒是足有五百七十余人,剩下的才是青壮。

触目惊心。

在杨少峰的印象里,一个村子多多少少也得有个百十户人家才说得过去,现在可倒好,八个社,八个村子全加一块儿也只有三百来户人家,老弱妇孺还占了丁口的一半。

就这么点儿人,连春耕都是个问题,更别扯什么劝课农桑了。

杨少峰微微叹了口气,将手头记录好的纸张放到别处,又望着八个社长说道:“尔等各社的情况,本官已经知晓。如今国朝初定,百废待兴,恰好又是大军北伐之际,只怕朝廷一时半会儿的也顾不上咱们这里。”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尔等回去之后,须得告知社里百姓,务要勤力劳作,不要懒惰农业,务要和睦乡里,孝敬父母,不要游荡生事,更不可关扑勾当。”

“尔等身为社长,更应为社中百姓榜样。”

“过些时日,本官自会去各社看验,若有游戏勾当者,本官不去问他们的罪,却会寻你们的麻烦,可都记住了?”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在场的八个社长皆是心中凛然,一齐躬身应道:“是,小的们都记下了。”

谁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知县老爷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更没有人知道杨少峰说会去各社看验是真是假。

但是仅凭着“不会去问他们的罪,却会寻你们的麻烦”这句话,八个社长就感觉眼前这位知县老爷并不是很好糊弄。

让人将八个社长都送走之后,跛五便试探着问道:“县尊,眼下县里壮班、快班都缺少人手,后衙里也没个使唤的,刚刚何不……”

杨少峰微微摇头,说道:“壮班、快班还有后衙,需要的人手都是年轻力壮者,偏偏各社丁口稀少,眼下又是春耕时节,若我再强令各社出青壮服徭役,岂不是要误了农时?”

略微顿了顿,杨少峰又接着说道:“劳烦跛五哥跟其他兄弟们都说一声,秋收之前先让兄弟们受累,回头本官会想办法给兄弟们一些补偿。”

跛五连连摆手,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县尊这是说的哪里话,县尊仁爱百姓,想着不误百姓的农时,这是正事儿,我们这些大老粗帮不上县尊,但是也绝不会给县尊拖后腿。”

杨少峰点了点头,心里开始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摆在杨少峰面前的问题有两个。

一是城外的百姓,二是城里的百姓。

首先是城外的百姓。

城外的百姓涉及到春耕,但是春耕不会在乎宁阳县的人手够不够用,更不会在乎大明朝廷能不能往山东派遣官员,反正节气一到,该耕的就得耕,耕不了就只能荒,荒了之后就会欠收,欠收之后就会产生饥荒。

反倒是城内百姓的问题要简单一些。

虽然城内的百姓还是不太敢出门,但是明军收复宁阳县时一没屠城二没劫掠,如今大军更是直接走的干干净净,所以县城的百姓已经不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人心惶惶。

杨少峰现在要做的,就是摆出亲民官的态度,尽快组织城内的百姓恢复正常的生活生产。

暗自盘算一番后,杨少峰最终还是决定先做一份规划,开始着手解决县城百姓的生活生产问题以及城外百姓的春耕问题。

“城里东西为路,南北为街,一片一社区,不对,这时候该叫闾,一闾一闾长,城外的没办法抓他们当牛马,城内的抓来当蚂蝼总可以了吧。”

“估计老朱很快就会下旨分地,还会下旨鼓励小工商业发展,这倒也是个机会。”

“城东城西开设两个集市,城外也可以选个地方开设集市,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再说。”

“好像哪里有煤矿来着,等以后人手多了得想办法挖挖。”

“光春耕不行,水渠水库也得做好准备,万一他娘的旱了涝了呢。”

“县库也得整备,还有粮仓。”

“城里不可能一个氓流都没有,不能给他们发展壮大的机会。”

“……”

只是在心里略微盘算一番,杨少峰就绝望的发现,跟城里城外的百姓比起来,自己这个知县才是最大的牛马,居然要独自面对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

至于说指望常遇春或者说指望大明朝廷……

省省吧,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因为眼下正是明军北伐的紧要关头,河南、河北还没有全部拿下,要小心防备元军随时可能的反扑,再加上路途遥远,就算朱重八朱皇帝往山东派遣官员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到位。

在此之前,宁阳县所有的事情都要靠杨少峰这个代理知县硬顶。

当然,这种局面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因为现在整个山东各个州县都处于类似的局面,好点儿的可能会多几个人手,惨点儿的可能连一个衙役都没有。

包括朱重八朱皇帝在内,整个大明朝廷也都清楚山东现在的局面,心里也根本不指望山东能搞好洪武元年的春耕。

所以,像杨少峰这种被赶鸭子上架的知县能搞春耕搞好就有功,真搞不好了也没什么,只要不出现官逼民反的破事儿就能交待过去,再加上千金买马骨的作用,山东的知县们先天就处于不败之地。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堪称最佳摆烂职位的先天不败有效期太短,过了洪武元年就会失效。

想了想,杨少峰还是喊来跛五,然后带着跛五带到了县衙前的大街上。

“看到没有,东西的为路,南北的为街,这一路一街之间的算一闾,一闾之中挑一个德高望众的老人,或者让百姓自己推举一个能信得过的人担任闾长。”

杨少峰指着县衙对面的那些民居,对跛五说道:“这事儿一定要快,跛五哥可以多喊上几个兄弟,明天便要将此事办妥,尽早让那些闾长来见我。”

待跛五拱手应下,杨少峰便又带着跛五往城西的方向走去。

“这条街倒是宽敞一些,临街的这些房子都可以用来开店,到时候县城里各种铺子多了起来,百姓生活方便,县里也能多收些税。”

“这片空地倒是适合用来搞个集市,就是县城里人不多,乡间百姓也没什么好拿出来卖的,到时还不知能不能撑得起来。”

杨少峰一边走一边看,顺带着在心里做着城西这片地的规划。

“这片地方不错,等以后县衙里有钱了,先在这里搞个社学,到时候培养几个可用的蚂蝼,不能光本官自己一个人当牛马。”

“这么大一座县城,以后县城里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以后环境卫生也会成为问题,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

“人多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屁事儿也会变多,到时候还得安排人手巡逻。”

“蒙元反正早晚凉透,也没听说中间还有诈尸的时候,军事上倒也不用考虑。”

“农业,畜牧业,养殖业,小作坊,小工业,看看有啥能干的。”

“反正得先让百姓富起来,要不然本官白白穿越一回不说,就算让本官享受生活只怕也不得心安。”

只是想着想着,杨少峰的思维就开始跑偏。

“这里倒是个好地方,离着县衙也近,适合搞一个唐宁街十号那样儿的会所,也方便本官享受享受生活。”

“老朱家的官可真不是人当的,万幸那个丧良心的常黑炭还有点儿良心,多少给了本官点儿银子。”

“等老朱一挂,本官就算彻底自由了。”

“实在不行,老子就先老老实实的打工攒资本,借他老朱家的鸡,下个美洲当皇帝的蛋?”

“这倒是得小心点儿,万万不能让人给看出来。”

“现在权当没这事儿,本官就是一个心向大明的读书人。”

“……”

想着想着,杨少峰已经带着跛五将整个县城逛了一遍,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宁阳县城的西门。

两个已经不再适合上战场,被常遇春留在宁阳县的士卒一见到杨少峰便赶忙躬身行礼:“见过县尊!”

杨少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不必多礼。两位兄弟把守城门也有几天的时间了,从这个门来来往往的人可多么?”

两个士卒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摇了摇头。

其中一个士卒开口说道:“整整两天的时间,就只有城西来的两个去县衙的社长,除此以外,再无别人进出。”

尽管士卒的回答早在预料之中,但是亲耳听到这个答案时,杨少峰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西门和其他三个城门一样,都没有人经过,这也就意味着城里的百姓没有人出去,城外也没有百姓进来。

说白了,就是百姓依旧还是不太相信官府,既怕被大明治下的官府欺压,更怕元军哪天再杀一个回马枪。

这个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更不是贴几张安民告示,让社长们回去说几句就能解决的。

微微叹息一声,杨少峰便直接往城门外走去。

某位著名的堕落文人令飞先生曾经说过,人无法想象出自己未曾见过的东西。

最起码杨少峰就不敢想象眼前的前景。

一条歪歪曲曲的,最宽处也不足两米的土路从城门口伸向远方,道路两旁尽是杂草,偶尔有野狗野猫窜过,目光尽头,竟是连一个房屋也看不到。

这就是山东,那个盛产响马,诞生过梁山好汉的山东?

杨少峰黑着脸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长才叹一声,带着跛五往回走去。

跛五见杨少峰兴致不高,便低声说道:“县尊,其实除了江南一带,其他地方都是这般模样,宁阳县能有县尊这般爱民如子的好官,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杨少峰微微叹息一声,恨恨的骂道:“狗入的鞑子,造的好大的孽!”

骂完之后,杨少峰便闷着头往前走,直到县衙门口,杨少峰才再一次叮嘱跛五:“跛五哥莫要忘了我刚刚说的事情,明晚之前一定要办妥当。”

……

跛五办事儿的效率很高。

或者说,因为宁阳县城里的百姓太少,所以才会显得跛五办事儿的效率很高。

就在第二天上午,跛五就带着人把整个宁阳县城都走了一遍,要求各闾推举出德高望重或者能让人信服的闾长,刚过晌午饭的时间,这些闾长们就聚到了县衙。

闾长们的数量倒是比社长的数量要多一些,全加一块儿竟然有十六个之多。

按照杨少峰的要求,各个闾长们在杨少峰临时画出来的,比小学生水平也强不到哪儿去的简易“城池图”上认领了各自的闾所在的位置后,杨少峰便随手指向一个闾长:“之前跛五哥应该把本官要问的事情都说了吧?现在从你开始,报上你所在闾的户数,丁口数,鳏寡孤独、妇孺以及年在七十以上的老人的人数。”

被杨少峰点名的闾长微微躬身,满脸谄笑的答道:“回大老爷的话,小人所在的闾中共有十二户人家,丁口六十,其中妇人有十五个,儿童有十七个,并无鳏寡孤独,七十以上的老人有一个,余下是青壮。”

老幼妇孺三十四个,剩下二十六个青壮,也算不错。

杨少峰一边想着,一边指向下一个闾长:“现在换你来说。”

第二个被点名的闾长同样满脸堆笑的答道:“回大老爷的话,小人所在的闾中共有十户人家,丁口共有三十三人,其中妇人有十个,儿童有三个,无鳏寡孤独,无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余下是青壮。”

当十六个闾的闾长都报完了人数之后,杨少峰才发现整个宁阳县城中的户数和丁口数量,甚至比不过城外的八个社。

户数一百九十二,丁口七百六十八,老幼妇孺占了快一半,青壮数量仅仅只有四百多人。

这可是一整个县城!

不是一个村子!

杨少峰重重的叹息一声,然后望着十六个闾长说道:“尔等各闾的情况,本官已经知晓。如今国朝初定,百废待兴,恰好又是大军北伐之际,只怕朝廷一时半会儿的也顾不上咱们宁阳县。”

“尔等回去之后,须得告知闾中百姓,务要勤力,不要懒惰,务要和睦乡里,孝敬父母,不要游荡生事,更不可关扑勾当,尔等身为闾长,更应为闾中百姓榜样。”

“过些时日,本官自会去各闾看验,若有游戏勾当者,本官不去问他们的罪,却会寻你们的麻烦,可都记住了?”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说辞,起到的效果也几乎是一模一样。

十六个闾长齐齐躬身,应道:“是,小人都记下了。”

杨少峰点了点头,心里却忽然冒出一个堪称大胆的想法。

反正城外的荒地一大堆,荒着也是荒着,倒不如……

心中打定主意,杨少峰便直接对十六个闾长说道:“尔等回去之后,通知各户青壮各自挑上两桶水,寻几辆板车,再找几个健壮妇人拉着锄头、铁锹,吃完晌午饭以后到城西门那里等着本官。”

十六个闾长被杨少峰弄得满头雾水,其中一个闾长壮着胆子问道:“大老爷,是不是要征徭役呀?这……”

杨少峰摆了摆手,故意黑着脸呵斥道:“本官要尔等做什么,尔等便老老实实的做了,哪儿来的这许多问题?”

慑于杨少峰的“官威”,十六个闾长没敢再问,皆是喏喏应下。

等杨少峰吃过午饭,带着跛五以及十几个衙役来到宁阳县城西门时,十六个闾长已经带了四百余个青壮在城门口等候许久。

杨少峰也不多言,只说了句“都随本官来”,便又带着十六个闾长和四百多个青壮出了城,来到一处荒地后伸手招过城西的四个闾长,问道:“这处荒地原本可有主人?还有,把你们闾里的青壮都喊到前面来。”

四个闾长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过了好一会儿才各自带着闾里的青壮走到前面,由最靠近县城西门的闾长站出来回话:“回大老爷的话,这里原本就没有主人,是前朝用来放马的一处马场。”

杨少峰忽然脸色一黑,骂道:“一派胡言!”

往前走了两步,随手从答话的闾长身后拽过一个青壮,又冷哼一声道:“本官看这里分明就是他家的土地,只是被鞑子强占了去,这才荒了多年,如今天兵赶跑了鞑子,这地自然也要还给他家才是。”

就在最靠近县城西门的闾长错愕懵逼之时,杨少峰却上上下下打量着闾长,满脸狐疑的问道:“你这黑心的泼皮破落户,莫不是在欺瞒本官?”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闾长忽然福至心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左右两手不停的抽着自己耳光,一边抽还一边满脸懊悔的说道:“大老爷英明,是小人猪油蒙了心,是小人看他家的地离城里近,想要换到自家,故而胡说八道。”

杨少峰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冷哼一声道:“起来吧,这次就先饶了你,若有下次,本官先打你八十大板!”

闾长当即停手,满脸堆笑的从地上站起身来,略微红肿的脸上竟也能挤出三分谄媚,若是屁股后面装上尾巴,只怕他尾巴也要摇得飞起。

杨少峰没理会闾长的献媚,反而走到地头上,指着大片的荒地说道:“你们几个做闾长的,带着你们闾里的百姓,各自认回自家的十五亩田地,还有两亩菜地。”

杨少峰话音刚落,四个闾长再看彼此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

今天这事儿,明摆着青天大老爷要把蒙元时荒废的那些土地都分给百姓们,每个人都能分到十五亩田地和两亩菜地,自己身为闾长自然也能分到,说不定还能趁机多分上那么一点儿。

那么问题来了:靠近城西的荒地就这么多,而城西却足足有四个闾,要是自己不先抢一块儿靠近城门的好地,最后的结果就是包括自己在内的闾里只能分更远处的地,以后耕种的时候就要比别人走的更远。

其他十二个闾长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彼此之间不自觉的就拉开了距离,包括各个闾长身后的青壮,再看向其他闾里青壮的时候也多了几分警惕。

眼看着现场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许多青壮都握紧了手里的铁锹和锄头,就连那些个拉着板车的健壮妇人也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杨少峰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杨少峰走到几个闾长身前,一人踹了一脚后骂道:“怎么着,还想要当着本官的面械斗不成?你们可真行啊,本官让你们认回土地,你们倒是想要摘了老爷的官帽子是吧?”

这踏马哪儿是摘官帽子的事儿啊,背着朝廷私分土地,刚刚上任第三天就出现大规模械斗,这两条罪名都够他杨少峰掉脑袋了!

就算大明朝再怎么缺少官员,杨少峰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戴枷办公,等哪天不缺官员了再往法场上走一遭。

不用怀疑,朱重八朱皇帝绝对能干出让人戴枷办公的事儿来,这是历史已经证明过的。

等四个闾长被骂得低下头,身后的那些青壮也松开了紧握铁锹的手,杨少峰这才黑着脸说道:“靠近城中的两个闾先认靠近城门的这片地,靠近城门的两个闾等会儿去认更西边儿的地。其他几个闾也都一样。”

“以后大家伙儿出门耕种,要走的路都差不多,这样也算公平,不至于说靠近城门的少走路,靠近城中的反而要走更远。”

“行了,现在去认吧,本官现在就在这里看着你们认!”

“他娘的,一群刁民!”

杨少峰骂骂咧咧的走到一辆板车上坐下,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四个闾长这会儿反而变得跟多年不见的好兄弟一样彼此谦让起来。

“我们在南,你们在北,那我们就认回路南的地,你们认路北的地,行不行?”

“闾里离城门远的就认近点儿的地,闾里离城门近的就认远点儿的地。”

“青天大老爷让咱们认地,咱不能给大老爷惹麻烦,万一新来的不让咱们认地了咋办?”

“大老爷长得白净,发起火了可真吓人。”

“……”

其他十二个闾长也凑到一起嘀咕起来,最后一致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像城西的四个闾长一样丢人,更不能给县尊大老爷惹麻烦。

相比于十六个闾长,远处那些健壮妇人聊起天来可就奔放多了。

“生得这般俊俏,不知道最后要便宜了谁。”

“我看,大老爷就是当驸马也够了。”

“那皇帝老子还不定有没有女儿呢。”

“要是俺再年轻个十岁,俺就把他打晕了带回家!”

瞧着那些个健壮妇人时不时就打量自己一番,杨少峰不免觉得有些别扭,干脆伸手招过其他十二个闾长,说道:“一会儿等他们认回了自家的地,你们先带领你们闾里的百姓,帮着他们划好田界,等明天一早去城北,下午去城东,后天再去城南。”

“跟你们闾里的百姓说明白了,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都别急,地契的事儿也慢慢来,不能急。”

“还有,不要对外声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要是惹得人眼红,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

十二个闾长当即便一起躬身应下。

凭空得了土地,老老实实的耕田就是,傻子才他娘的往外声张!

杨少峰又接着说道:“你们回去之后,也看看各自的闾里有哪些青壮愿意来衙门里做事,快班和壮班都需要衙役,若是愿意来的就来,不愿意来的也不勉强。”

“若是有能识字的最好,县里现在缺少书吏。”

“至于工钱么,朝廷自有定数,这个也不是本官说了算的,朝廷给多少便是多少。”

“不过,衙役只要身家清白的,那些有过劣迹的,好鸡鸣狗盗的就不要来了。”

“以后这些衙役是要在城里巡街的,若是有人心生歹念,倒霉的还是你们这些百姓。”

听到杨少峰这般说法,原本还打算只是随便推荐几个青壮的闾长们顿时就改变了主意。

其实按照正常情况而言,到县衙里做衙役并不是什么十分光彩的事——所谓衙役,终究还是有个役字,其本质就跟劳役差不多,只不过两者之间的工作内容不同而已。

之所以会形成影视剧里衙役能欺压百姓的印象,主要在于衙役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得好,最起码对于社交能力、看人下菜碟的能力有很大要求。

而身家清白的普通青壮,往往又不具备这两种能力,哪怕是当上衙役也不太可能跑去欺压百姓,更不如那些城狐社鼠们混得开。

所以,原本这些闾长们也只是打算推荐闾里那些不喜欢老老实实耕种的小年轻,多少也算是给他们找个出路。

但是听到杨少峰以后还要让他们巡街,这些闾长们就决定推荐那些老实本分的小年轻,最起码不用担心以后会被人勒索什么麻鞋钱、好看钱、车马钱、茶水钱。

杨少峰又接着说道:“除了来衙门做事的青壮,还要你们给本官找几个健壮能干的妇人,顺便还要替本官搜罗一些小鸡苗和猪崽。”

听到杨少峰的要求,几个闾长不禁面面相觑。

城东的一个闾长大着胆子说道:“大老爷要健壮能干的妇人,又要小鸡苗和猪崽,是打算养鸡养猪?”

杨少峰确实有养鸡养猪的想法。

按照朱重八朱皇帝制定的俸禄标准,像杨少峰这样儿的七品县令每个月能领到七石左右的大米,折算下来大概就是一千二百斤米。

按照每人每餐摄入一斤米来计算,杨少峰每天吃掉三斤米,一个月顶多不过吃掉一百斤左右,别说杨少峰现在正处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特殊情况,就算杨少峰养活一家五口人也尽可以敞开了吃,还能剩下一部分粮食拿去卖。

当然,俸禄这玩意儿并不是只能这么简单计算,因为大明的官老爷们还要养幕僚,要自己雇佣轿夫、佣人、侍女,还要迎来送往,还要孝敬上级,很多乱七八糟的隐形支出全靠官老爷这点儿俸禄是根本不够用的。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其实跟朱重八朱皇帝的出身有很大关系。

众所周知,朱重八朱皇帝先是当过放牛娃,后来又当过和尚,再然后是参加反元义军,一步步的当上了皇帝,所以朱重八朱皇帝知道耕种有多累。

在朱重八朱皇帝看来,一个官老爷不事耕种,只要在官衙里动动笔杆子就能拿到一千多斤粮食,这个俸禄足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拼死拼活干上好几年,再加上县衙里边还有相当大的地方可以用来种菜,这个俸禄已经够高的了。

相比之下,宋朝的俸禄就要高得多,因为大宋的开国皇帝赵大出身于军事地主家庭,虽然说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是从小吃穿不愁,也不用耕田放牛,而且赵大是一步步升官升上来的,先后做过刺史、节度使,他很清楚官老爷们要迎来送往,要养幕僚、佣人、侍女、轿夫,他懂官场上的潜规则,所以赵大才会直接定下高工资。

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种情况:大宋的官老爷们确实舒服,拿着高工资,还不用承担太多的责任,但是官员舒服了,就意味着百姓的负担更重了,百姓会过得很辛苦,所以大宋三百年社稷,年年有人造反。

而大明的官老爷们则是钱少事儿多,随时都有掉脑袋的风险,但是在大明早期的老百姓活得却相对要轻松一些,偏偏笔杆子又掌握在文人的手中,于是大明朝的俸禄就成了历朝历代最低,朱重八朱皇帝也成了残忍嗜杀的代名词。

杨少峰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不需要考虑钱是不是够花的问题,剩下的就是考虑怎么吃好的问题。

想要吃好喝好,肉类蔬菜都必不可少。

偏偏蒙元刚刚跑路,大明刚刚立国,一场元明交迭的战争打下来,不说是满目疮痍吧,也只能说是百废待兴,百姓家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存粮,更加说什么肉食蔬菜之类的玩意儿。

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少峰才想到了养鸡、养猪。

一旦养殖业上了规模,以后就有源源不断的肉食,肉食摄入量大了,粮食的摄入量就会减少,就有更多的粮食可以拿去卖,把卖粮食的钱攒下来,哪怕以后不当这个破官儿,也有足够的本钱去买更多的地。

而在这个过程中,养鸡、养猪产生的鸡粪、猪粪在经过沤肥处理后拿来当化肥,从而能提高粮食的产量,百姓也能跟着受益。

更加关键的是,现在就开始养,等到秋收过后,趁着没什么农活的时间征发徭役,找几个地方挖几个水库防旱防涝,恰好这些鸡苗、猪崽到那时也长的差不多了,正好宰上一头两头的给出徭役的青壮们熬点儿骨头汤,也算博个好名声。

良性循环而且多赢,杨少峰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不去干这件事。

大不了就是背上一个养猪知县的称号,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

然而让杨少峰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提出来要求搜罗一批鸡苗、猪崽的时候,十二个闾长却面露难色。

城东的一个闾长苦着脸说道:“大老爷,不是小的们不愿意给您搜索鸡苗、猪崽,而是鞑子在退去的时候把咱们宁阳县祸害的不轻,这些东西现在都不太好搜索。”

“而且养鸡、养猪都需要花费时间,要是养得多了,哪天忽然来一场瘟病,这鸡和猪就算是全完了,早前养鸡养猪花的那些钱也就打了水漂。”

“要不然,大老爷您再想想?”

杨少峰却摆了摆手,说道:“尔等不必再劝,只管替本官去搜罗便是,无论你们买来多少鸡苗、猪崽,本官都会如数给钱,断不会亏了你们。”

十二个闾长眼看着劝不动杨少峰,无奈之下也只能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一起躬身应了下来。

……

刘庙村。

正当杨少峰琢磨着养鸡养猪的时候,社长刘三十二也把刘庙村三十五户人家当家做主的全叫到家里,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最近都好好耕种,谁也不许懒惰农业,更不许四处游晃。”

“以前的那些腤臜事都不要去碰了,新来的县太爷虽然年轻,看着也和善,但是给我的感觉不太好相与,若是犯到他手里,只怕不好脱身。”

人群中有人先开口说道:“倒是想,问题是现在哪儿还有能碰的人啊,鞑子还有那些老财早他娘跑光了。”

旁边又有人问道:“那新来的县太爷说赋税的事儿了没有?他们要收多少赋税?”

三十五个当家做主的汉子把刘三十二家里挤的满满登登,这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却是让刘三十二连一句话都听不清。

刘三十二猛然一拍桌子,高声叫道:“都别吵,有话一个一个说。刘四十,你先说。”

刘四十站在人群中问道:“新来的县太爷说赋税的事儿了没有?要是马上收税,咱可没粮食给他。”

刘三十二摇摇头,答道:“没说,不知是忘了还是他也不知道,不过他倒是问了村子里有多少孤寡老幼,还说要百姓们和睦乡里,孝敬父母,还说不许关扑勾当,看上去倒像是个爱惜百姓的。”

刘四十咂了咂嘴,没有再说话,刘三十二又指着人群中的一人说道:“刘五十三,你说。”

刘五十三往前挤了挤,问道:“那他说地的事儿了没有?现在村子里这么多荒地,总该有个说法才是。”

刘三十二依旧摇头:“这个也没说,再说这个荒地跟赋税的事儿一样,都不是他一个县太爷说了就能算的,得朝廷说了才算。不过,这个新来的县太爷说过几天要到各个社里验看,到时候再问也不迟。”

刘五十三嘿嘿笑了一声,满是嘲讽的说道:“官老爷的话你也信?这些官老爷哪个不是嘴上说的好听,你又见哪个官老爷真是那么爱民如子了。”

刘三十二闷声道:“看看,先看看再说,万一这个官老爷和元狗的那些官老爷不一样呢,这也是好不容易盼来的安生日子。”

听到安生日子这四个字,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要是能老老实实的过个安生日子,谁愿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当响马?

要是能踏踏实实的过个安生日子,谁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造反?

不说别人,就说远在京城的那个朱皇帝,他当年要是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他还会不会造反?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刘三十二才出言打破了沉默:“信与不信的,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日子该过的还是得过,反正这段时间都老实一些,都老老实实的耕种,无论如何也不能荒了庄稼。”

伴随着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远处的刘庙村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几处院落袅袅升起的炊烟。

杨少峰左右晃了晃身子,拿着手里硬梆梆的炊饼啃了一口,又拿起水袋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心里琢磨着眼前这条破路什么时候能好好修一修,要是再跑上几回,只怕自个儿的屁股要先扛不住了。

跟在杨少峰身边的跛五没有像杨少峰一样在马背上左摇右晃,只是指着远处的炊烟说道:“县尊,马上就要到刘庙村了。”

杨少峰嗯了一声,说道:“慢一些,待会儿先找个地方歇一歇,等他们吃完饭了咱们再去。”

跛五大为好奇:“县尊,按说咱们没有通知他们,现在忽然登门,应该能看到他们吃的都是些什么,不正方便县尊体察民情么?”

杨少峰轻勒缰绳,让马儿的速度慢下来。

“体察民情?”

杨少峰笑着说道:“要是老百姓都富裕起来,我去体察体察倒也没什么,可是刚经过一场战乱,普通百姓家里又能剩下些什么?”

“我一个县太爷忽然登门,百姓必然要花费心思招待,我吃了喝了,百姓破费,心里头还得骂我,若是我不吃不喝,百姓多半又要怕我暗中忌恨,我又何苦去讨人嫌?”

“等等吧,等他们都吃过了晌午饭咱们再过去,到时正好看看他们是如何下地劳作的,我也正好跟着学一学。”

跛五竖起一根大拇指:“要是天底下的知县都跟县尊一样爱民如子,这百姓的日子可就好过喽。”

杨少峰微微摇头,笑道:“我?我这哪里能叫什么爱民如子,不过是想着尽一份心力罢了,也不算白来一回。”

杨少峰所谓的不算白来一回,指的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在不影响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为百姓做点事情,也不枉自己穿越过来,只是听在跛五的耳朵里,却变成了杨少峰感觉为百姓做点事情,也不枉千里迢迢的投奔大明。

跛五哈哈笑了一声,若有所思的说道:“难怪县尊不远千里的来投奔大明,也难怪常平章一见到县尊,便要让县尊做这宁阳县的知县。”

听跛五这么一说,杨少峰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谁踏马不远千里来投奔大明了?

还有常遇春那个黑炭头,要不是那个混蛋瞎咧咧一通什么马骨尸骨,你以为本老爷愿意当这个破知县?

我呸!

扭过头在心里暗骂一通后,杨少峰干脆勒住缰绳,指着旁边一株杨树下的石头说道:“就在此处歇上半个时辰。”

跛五翻身下马,来到杨少峰身边,扶着杨少峰下了马,又替杨少峰将石头上的灰土拂去,等杨少峰坐下后才开口说道:“县尊,到了刘庙村,是不是还要让他们……嗯,让他们认回他们自家的地?”

杨少峰拿起水袋灌了一口,反问道:“不让他们认地,他们吃什么喝什么?为了活下去,他们就不知道自己偷偷摸摸的开荒耕种了?”

“与其放任他们自己胡乱开荒,闹出两家争一块地这种破事儿,倒不如抢在他们前头,先让他们把地认回去,让他们都有地可种,到时各安其分,我这个知县老爷也能省点儿心。”

向着远处杂草半人高的荒地瞥了一眼,杨少峰又接着说道:“孟子曾经说过,有恒产者有恒心,就是说百姓只有拥有稳定的土地和房子,他们才能稳定下来。汉时太史公在《管晏列传》里也提到,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所谓民以食为天,老百姓只有吃饱穿暖了才能去想别的事情,才能有能力供养自家的孩子读书,只有读书才能知礼节,知荣辱,倘若连饭都吃不饱,百姓便只会想着该怎么活下去,谁还管什么礼节荣辱。”

跛五想了想,再次竖起了大拇指:“县尊说的对,要不是吃不饱,活不下去了,小的也不会跑去从军,也是后来在军中能吃上饱饭了,小的才央着军中的书吏,教小人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杨少峰笑了笑,又在石头上歇了好大一会儿,起身说道:“走,炊烟停了也有一会儿,等咱们赶到,他们也正好该下地劳作了。”

然后,还没有走到地头的刘庙村社长刘三十二,就再一次见到了杨少峰。

杨少峰翻身下马,来到刘三十二身前,笑道:“怎么,不认识本官了?”

刘三十二揉了揉眼睛,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杨少峰拜道:“小人万万没想到,县尊大老爷会真的屈尊来刘庙村!”

杨少峰笑了笑,伸手扶起刘三十二,说道:“别动不动就下跪,蒙元的鞑子已经被大明天兵赶跑,以后也没人动不动就让你们下跪,且站起来说话。”

等刘三十二站起身来,杨少峰又接着说道:“本官这次来,一共有两件事。这第一件事,是本官从来没有下地耕作,不晓农事,所以要跟着刘庙村的百姓学一学。”

“这第二件事……”

杨少峰拖长了声音,意味深长的说道:“本官听人说,鞑子强占了百姓许多土地,如今鞑子已被赶走,本官又身为宁阳县的父母官,便该来主持一个公道,让百姓各自认回被强占的土地。”

刘三十二微微一愣:“这个……这个……”

杨少峰微微皱眉,问道:“怎么,刘庙村的百姓不愿意认回自家被强占去的两亩菜地,也不愿意认回被强占的十五亩地?你刘庙村竟有这般富裕么?”

十七亩地!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拥有十七亩地,刘三十二的一颗心就忍不住噗通噗通狂跳起来。

暗自斟酌一番,刘三十二咬了咬牙,把心一横,说道:“回大老爷的话,刘庙村的百姓当然愿意认回自己家的地,只是……只是刘庙村的地,原本都归一个举人老爷所有,大家都是佃着他的地,万一举人老爷回来……”

杨少峰当即便笑了起来。

“什么举人老爷?”

“谁能证明这些地是那个举人老爷的?”

“是你能证明,还是刘庙村的百姓能证明?”

“本官乃是大明的宁阳县知县,认的是大明给的地契,可不是什么鞑子给的地契。”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刘三十二黝黑褶皱的一张脸顿时笑开了花。

刘三十二微微躬身,伸手向着村子的方向虚引:“大老爷,您先进村子里喝口水,小人这就把村子里各家各户当家做主的都喊过来。”

杨少峰笑道:“不必了,直接带本官去地头上便好,本官要亲眼看着刘庙村的百姓认回自家的土地。不过有一件事,本官要先嘱咐于你。”

刘三十二点头哈腰的应道:“请大老爷吩咐。”

杨少峰扭头瞧了瞧刘庙村众多低矮破乱的宅院,又瞧了瞧远处的大片荒地,说道:“村子里离地头远一些的,便让他们认回靠近村子的地,村子里离地头近一些的,便让他们认回远一些的地,不许争抢,更不可因此而惹出乱子。”

刘三十二毫不迟疑的应道:“大老爷放心,小的以人头担保,保证让他们认的明明白白,绝不会出了乱子!”

因为已经提前交待过,刘庙村的百姓在“认领土地”的时候倒是没有像城西分配土地时一样剑拔弩张,而是很顺利的就把土地各自“认领”回去,又从别处移了些小树苗栽好,用于分辨地界。

瞧着眼前忙的热火朝天的刘庙村百姓,杨少峰干脆寻了辆板车,自个儿坐在车帮上看着,又拉了跛五和刘三十二过来说话。

杨少峰指了指远处那些的荒地,笑着问道:“除了耕种,刘庙村的百姓还有没有其他营生?”

刘三十二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答道:“回老爷,刘家村三十五户人家,丁口共计九十人,皆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没有其他营生,没有其他营生。”

杨少峰瞥了刘三十二一眼,心说“老子上辈子要不是山东人,还真就信了你的邪!”

要真是没有其他营生,你他娘的这么紧张干什么?狗入的连撒谎都撒不明白!

当然,杨少峰也没指望刘三十二能老老实实回答。

毕竟是元明之交,官府和元兵早在明军到来之前就跑路,中间有一段时间是处于无人管理的真空期,就算刘庙村的百姓兼职了其他营生,他们主要针对的目标也是那些地主或者色目人,现在那些苦主都不知道埋哪儿了,杨少峰自然也就没有追究的必要。

微微摇了摇头,杨少峰便主动岔开了话题:“这些荒地可好开垦?”

刘三十二答道:“这些土地虽然荒了多年,可以前终究是耕种过的,只能算是半荒地,只要把上面的草除干净就能接着耕种,只是撒下种子以后还得小心伺候着,稍不注意就会再长出杂草。”

杨少峰嗯了一声,又接着问道:“若是没人耕种过的荒地呢?开荒可麻烦?”

刘三十二皱起眉头,答道:“若是没人耕种过的荒地,开荒可就不像眼前这些半荒地一般容易了。”

见杨少峰依旧还是满脸好奇的样子,刘三十二便道:“大老爷,小人给你讲讲我家祖上开荒的事儿吧——我高祖和我曾祖两个人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才开出来十五亩荒地,代价是我高祖呕血而死,我曾祖的腰一辈子罗锅着直不起来。”

杨少峰瞧了瞧刘三十二,又瞧了瞧不远处那些忙着栽树苗定田界的青壮。

有些“认领”田地比较早的青壮,这会儿已经开始下地锄草,看他们的样子,估计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垦完这十七亩地。

而在刘三十二口中,他的高祖和曾祖两人用了三十年时间却只开出来十五亩荒地。

虽然一个是荒地,一个是半荒地,可是这两者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刘三十二又接着说道:“听我祖父说,当年我高祖是逃荒的路上捡到的我高祖母,两人一路逃到刘庙村后,先给村里的地主扛长工攒钱攒粮食……”

按照刘三十二的描述,老两口用用五年的时间攒下一些钱粮后,便找地主做保,买下了一块没有人耕种过的荒地,然后又用了五年的时间继续攒钱攒粮食,从二十来岁攒钱买荒地开始,一直攒到快四十岁的时候才正式开始垦荒。

这时候,刘三十二的曾祖都已经好几岁了。

开荒也讲究时节,因为春天要播种,夏天要锄草要浇水,秋天还要忙着收割,所以垦荒的时间只能选择在秋收之后到开春之前的这段时间,趁着农闲,趁着蛇虫鼠蚁销声匿迹,趁着荒草灌木干枯,抓紧时间开荒。

但是开荒的同时又要面临另外一个问题。

粮食。

给地主扛长工,地主要管饭,可是你给自己开荒,地主还能管你饭?

只能吃自己家的存粮。

偏偏开荒又是个体力活,要除草,要伐掉灌木,要捡干净石头,要翻地,要把大块的硬土打碎,等土地平整出来了还要担着粪肥一点点儿的铺匀实,然后还要扎篱笆防着野鸡小兽之类的把草籽带过来,哪个步骤都不能省,所以开荒的劳力必须得吃饱饭。

刘三十二的高祖都给地主扛长工了,家里又哪儿来那么多的存粮?

只能一点点的攒,可能要攒三年才能攒够全家吃半年的粮食——也就是一缸开荒粮。

所以,开荒只能一点一点儿的开,今年开一亩,明年开一亩,遇上秋后连阴雨的时候还不能开。

刚开出来的荒地也不能直接种粮食,只能种豆子,收成不收成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肥地,来年才能有个好收成。

也就是说,直到收完第一茬的豆子,一片荒地的开荒工程才算是彻底完工,刘三十二的高祖、曾祖才算是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才算是真正在刘庙村扎下根,刘庙村的百姓才慢慢开始跟刘三十二的高祖、曾祖来往,才有媒婆给刘三十二的曾祖说媒。

土地,就是外地人来到当地之后纳的投名状。

至于说不愿意开荒……不愿意开荒就没有自己的地,没有自己的地就只能算是流民,没有人愿意和流民多打交道。

刘三十二伸着皴巴巴的手搓了搓脸:“到我父亲那一辈,一场干旱下来,一家人活不下去,只能卖地,高祖曾祖两条命换来的十五亩地,传到我手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五亩,我爹临死都没能瞑目。”

杨少峰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拍了拍刘三十二的肩膀:“都过去了,过去了,鞑子被赶走了,你们也都认回了自己的地,日子也算是有个盼头。”

刘三十二抬起头来,用袖子重重的擦了擦脸,四十郎当岁的汉子笑的就像个孩子:“有盼头,有盼头,大老爷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你老人家说有盼头,那就一定有盼头。”

我老人家?

杨少峰强忍住骂人的冲动,说道:“先认回你们的地,回头本官再来给你们办地契,要是今年收成好,本官再想办法给你们弄点儿鸡苗、猪崽,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

再次瞧了瞧那些忙碌的青壮,杨少峰忽然笑了笑,刚刚心里的阴郁之气也散去大半。

杨少峰站起身来,笑道:“行了,你们忙吧,趁着天色还早,本官再去一趟鹤山。”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刘三十二却急了,伸手拦住杨少峰,冲着田里忙碌的青壮们喊道:“都过来!都赶紧过来!”

等青壮们都一路小跑围过来后,刘三十二却是率先跪了下去,高声叫道:“大老爷公侯万代!”

正当杨少峰伸手去扶刘三十二时,其余青壮也纷纷跪倒,一边向杨少峰叩头一边喊道:“大老爷公侯万代!”

杨少峰耸了耸鼻子,低声骂道:“妈的,一群刁民。”

杨少峰足足花了五天时间,才算是走遍了宁阳县的八个村社,并且让八个村社的百姓都认回了“原本就属于他们”的土地。

至于说宁阳县的百姓是打算种桑还是种麻又或者是种豆,杨少峰决定任其自便,毕竟自己这个县太爷根本就不懂怎么种地,也不懂节气与农耕之间的关系,与其胡乱插手惹人嫌,倒还不如专心琢磨琢磨接下来的养殖业该怎么搞。

没错,就是养殖业。

经过好几天的搜罗,城里的十六个闾长们终于给杨少峰搜罗到了一批小鸡苗、小猪崽。

可惜的是,哪怕闾长们已经尽心尽力的去搜罗,甚至连自己家刚刚孵化没多长时间的小鸡苗都拿了出来,最终交到杨少峰手里的鸡苗也只有可怜巴巴的三十来个,猪崽更是可怜到只有两头。

然后,杨少峰就和跛五一起蹲在后衙那块什么都没种的菜地旁边,看着小鸡苗们叽叽喳喳的打闹啄食。

三十来个小鸡苗,全部平安长大就是三十来只鸡,就算有一定的折扣,怎么着也得有二十来只吧?

等过上三五个月,这些小鸡苗估计长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本知县给它们红烧,清炖,黄焖,爆炒,白切,这可是原汁原味的土鸡,一辈子没吃过任何科技与狠活,那肉质,啧啧……

一个月吃一只,年底还能剩下个十来只呢。

而且这些小鸡苗里肯定有公鸡也有母鸡,然后鸡生蛋,蛋生鸡,这批小鸡苗的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对了,这玩意儿怎么分辨公母来着?

杨少峰干脆扭头望向跛五:“跛五哥,你知不知道怎么分辨小鸡苗是公是母?”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趁着一只小鸡苗从自己身边跑过时忽然伸手将其抓住,倒提着小鸡苗的两条腿,观察一番后又扔回菜地,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这只是个公的。县尊你看它头向回勾,一直想去啄小人的手,拍打起翅膀也十分有力,所以这是个公的,要是个母的,拍打翅膀就不会这么有力,头也不会向回勾着去啄人。”

眼看着杨少峰一直眼巴巴的看着这些小鸡苗,跛五又忍不住问道:“县尊,这些小鸡苗看着确实喜人,不过等天黑了,县尊准备把它们关到哪里?要是让黄鼠狼给叼去了,也未免可惜。”

杨少峰微微一怔,忽然暗骂自己简直愚蠢。

一拍脑袋就要搞养鸡养猪,但是这段时间光忙着让各闾各社的百姓去“认领土地”了,养鸡的大棚却没有提前准备!

这不行啊,农家养鸡可以在院子里随便养,但是杨少峰养鸡是奔着规模化养鸡去的,这一批小鸡苗就是杨少峰先拿来试试水,要是跟普通农户一样在院子里散养,那还能叫规模化养鸡?

所以,这个养鸡的大棚该怎么弄?

按照杨少峰的理解,搞养鸡大棚首先就是要通风,其次要清理鸡粪以保持清洁,每天要有人喂水喂食,冬天还要考虑保暖,还要防着鸡瘟。

剩下的还有什么玩意儿来着?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杨少峰干脆对跛五吩咐道:“还得劳烦跛五哥,替我去寻几个木匠,再让人准备些木头什么的,另外还要再寻几个健壮的妇人来。”

等跛五领命而去,杨少峰就再一次望着菜园子里的小鸡苗们发起了呆。

十六个闾长给弄来的小鸡苗可不是后世那些经过筛选培育的速生肉食鸡,而是正儿八经的小土鸡,这种鸡肉质紧实,几乎怎么做都很好吃,但是生长速度特别慢,可能要一年时间才能彻底长成。

要想搞规模化养鸡,光是这么养是没有什么用的,因为一直这么养下去,繁育出来的下一代小鸡苗依旧还会跟这一代的一样,必须要进行筛选培育才行。

所谓筛选培育,就是把长肉快的公鸡和母鸡挑出来做为种鸡,让它们繁育出长肉更快的下一代小鸡,然后再从小鸡里面挑选长肉最快的做为新一代种鸡。

蛋鸡其实也一样,也是挑选产蛋最多的母鸡做为种鸡,然后再从繁育出的小鸡里面挑选产蛋最多的做为下一代种鸡。

想了想,杨少峰干脆在院子里找了些砖瓦木片,按照自己的理解搭了一个简单的养鸡大棚。

等跛五找的木匠和健壮妇人都到了之后,杨少峰便直接对一众木匠们说道:“就按这个样子,每个小笼子中间要用实心的木板隔开,不能给那些小公鸡互相打斗的机会,鸡笼的前面要有食槽和水槽,方便它们吃食喝水,笼子底下的这块木板要能拉出来,这样才能方便清理鸡粪。”

杨少峰又扭头对几个健壮妇人吩咐道:“每天都要清理好鸡舍,水要常换,喂食也不要心疼,该喂的喂,鸡粪每天清理出来后都拉到一个地方沤肥,回头还能拿来肥地。”

只是转念一想,杨少峰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照杨少峰的想法,是在后衙或者县城里随便找一个空闲的院子当做鸡舍,这一点很容易,因为后衙的空屋子很多,县城里也有大量的无主的院子,杨少峰身为宁阳县知县,几乎可以随便使用。

但是鸡粪不行,这玩意儿不管沤不沤肥都很臭,现在小鸡苗的数量少还好说,等这些小鸡苗都长大了,或者以后养殖规模上来了,每天产生的海量鸡粪岂不是要熏死人?

哪怕只是这么一想,杨少峰都能感觉到一股刺鼻的鸡粪味儿扑面而来。

摇了摇头,将海量鸡粪的恶心场景赶出脑海,杨少峰又接着对几个健壮妇人吩咐道:“这鸡粪一定要拉到城外去,找一块荒地沤起来,绝不能留在城里。”

要不然养猪知县的帽子没摘掉,再戴上一个鸡粪知县的帽子可就要命了!

毕竟大明朝也有给人取绰号的臭毛病,《西游记》和《水浒传》能完美的映射出这一点。

然而让杨少峰没想到的是,跛五居然会第一时间跳出来反对:“县尊,这鸡粪绝不能随处找片荒地沤肥,要不然,只怕没等沤好,这鸡粪便会被人偷光!”

杨少峰一脸懵逼的望向跛五。

还有人偷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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