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缺裴聿川小说(惊!谁家omega这么会钓人啊)-热门小说在线阅读

黑岩故事会

林缺裴聿川是小说《惊!谁家omega这么会钓人啊》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惊!谁家omega这么会钓人啊》的章节内容

林缺裴聿川小说(惊!谁家omega这么会钓人啊)-热门小说在线阅读

【林白莲滚出娱乐圈好吗,看到那张脸就觉得恶心,少来蹭我家无虞哥哥的热度!】

【沈无虞对你这么好,你转头就背刺他,真是见识到了什么是白眼狼】

【听说林白莲最近又接了部三级片,笑死,三十八线小糊咖也就配演这种烂片了】

【我看林白莲不像是演的,不是早有传言他就是出来卖的吗,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了】

【咦惹,脏死了,不会有病吧……】

林缺细瘦苍白的手指紧紧捏着手机,充斥着红血丝的浅色眼眸没有什么情绪,无机质的眼神扫过屏幕,铺天盖地都是不堪入目的谩骂诋毁。

别墅空旷而安静,死寂无声无息地蔓延,一寸一寸如藤蔓般缠绕住林缺的四肢。

良久,他放下手机,拿起对面茶几上放着的遥控器,打开对面墙上的大屏电视,企图给这死寂的氛围制造一丝生息。

“据悉,沈氏集团于昨日晚上八点宣布沈家小公子,也就是当红流量巨星沈无虞,与中寰集团董事长裴聿川正式缔结婚约……”

高清的大屏幕里,沈无虞穿着一身昂贵考究的白色西服,面对镜头微笑颔首,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林缺指尖微颤,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盒,一股脑地将里面的药片倒进手心里,直接送进嘴里。

他没有就着水吞咽,几乎是神经质似的咀嚼着,一下又一下,像是感觉不到苦。

药片被咬碎,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刺激着每根神经末梢。

药片的功效似乎没有那么快发挥,或者根本起不到作用,林缺的手还在抖,越来越抖。

新闻还在继续播报,标准的女播音腔在安静的别墅里响起,电视画面转移到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那是一个长相极其出色的男人,他似乎在出席什么发布会。

男人坐在实木长桌前,一身裁剪合体的深色西服,单手支着下颌,露出腕上戴着的一串色泽莹润的深色佛珠,眼睫稍垂,姿态散漫随意却透露出上位者的威严和矜贵。

那是沈无虞的订婚对象,盛京身价最高的商界大鳄,中寰集团董事长裴聿川,无数人前仆后继意图接近的对象。

林缺对这些不感兴趣,没有聚焦的眼神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口腔里的药片已经被咬碎了,化为粉末融进唾液里,只剩满腔化不开的苦涩。

他紧紧地按着自己不停发抖的手,指甲深深地陷进苍白的手背皮肤里,甚至抓出了血丝。

丝丝缕缕的疼痛让他的压抑的情绪得到释放,林缺单薄瘦削得几乎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的身体蜷缩在沙发一角,弓着身体,背部的肩胛骨瘦得极其明显,欲要穿破薄薄的一层居家服布料。

仅仅是抠抓还不够,林缺张嘴,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深可见血的牙印。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大门开锁的声音。

紧接着是皮鞋踩在木质地板的咚咚声,林缺颤抖的身体一滞,紧接着几乎是下意识往角落里蜷缩了下。

咚——咚咚——

脚步越来越近,伴随着一股愈发清晰浓郁的酒气,令人作呕。

宋云铮脚步带着轻微的摇晃,他边扯着领带边把手臂上搭着的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带着几分风流的桃花眼斜斜地往沙发角落里的人睨一眼。

“怎么,我长得很吓人吗?看到我回来就躲?”

宋云铮嘴角往上扯了扯,带出几分肆意风流的弧度,他随意坐在沙发上,鼻音里哼出一丝冷冷的笑意,“又犯病了?”

“沈家和裴家此次宣布联姻,可谓是强强联合……”

在听到新闻里的具体内容后,宋云铮面上的笑意瞬时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阴冷和暴戾。

“谁他妈让你看的,把电视给关了。”

林缺依旧低着头蜷缩在角落,不为所动,宋云铮对他向来没有耐心,直接抬手用力掐住林缺的下颚,毫不留情,“林缺,我他妈让你把这破电视给关了!”

林缺赤红着一双眼睛盯着眼前的男人,突然从嘴里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抓起遥控器就往对方身上砸去,怒声骂道:“烦不烦!滚!给我滚!”

宋云铮没躲,他直接被砸中了脸,英俊的面庞一寸一寸爬上可怖的森寒。

“林缺,你在跟谁说滚呢。”

最后一个话音落地,宋云铮抬手扼住林缺细瘦的手腕,将人从沙发砸到地板上。

林缺太瘦了,这一摔几乎要把他的骨头给震碎,他狼狈地趴在沙发前,身上的药盒也掉了,药片散落在周围。

宋云铮却没有怜香惜玉,他再次拽住林缺的手腕,就那么硬生生地将人往里面拖去。

随后打开某扇房门,把林缺扔了进去。

看着倒在地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人,宋云铮嫌弃地拧了拧眉。

以前的林缺跟沈无虞还有几分相似,现在这病怏怏的模样,一分不像。

那就没有价值了。

越看越膈应。

“等你不再犯病了再来跟我好好说话。”

宋云铮没有再多看林缺一眼,无情地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一片黑暗,光线透不过厚重的窗帘。

林缺缓慢而机械地从地上爬起来,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肩膀瑟缩着,无意识地啃咬着手背,手指关节。

他确实有病,躁郁症,抑郁症,以及前两者病症引起的厌食症,以前偶尔会发病,但最近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

林缺的脑子像生了锈的机器一样,有时会陷入无边无际的失落痛苦当中,想结束这糟糕的一切人生。

有时情绪极其暴躁易怒,想把周围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毁了,包括他自己。

第二天,林缺的精神状态又恢复正常了。

他走到吧台前,伤痕累累的双手垂在身侧,眼睫轻垂,苍白的唇轻微翕动:“宋少,昨天的事情对不起,我情绪失控了。”

大早上的,宋云铮就在喝酒,大概是因为沈无虞和别人订婚的消息刺激了他。

为情所困的男人眉宇间皆是愁苦和不甘,在扫向林缺时,那双邪肆的桃花眼里便多了几分讥诮和恶劣,像是在看一只跳梁小丑。

“有病就去治,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

林缺低眉顺眼,“好。”

宋云铮不满他的态度,重重地把手里的酒杯磕在吧台上,“后天晚上是无虞的生日宴,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林缺波澜不惊,又应了一声好。

到了生日宴那天,林缺像个木偶娃娃一般被宋云铮雇来的造型团队摆弄着,换上了价值昂贵的衣物饰品,每一根头发丝都经过精心打理。

“林先生,您看看怎么样?还满意吗?”

林缺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瘦得双颊凹陷,下巴尖尖,透露着一股子病态的自己,点点头,从嘴里吐出两个平静的字眼:“满意。”

沈无虞的生日宴,宋云铮显然也费心打理了自己,男人一身高定的黑色三件套西服,身形气场挺拔,额发抓了上去,露出英俊风流的一张出众脸庞。

他的目光在林缺身上来回扫了一圈,像是打量一件商品,随后剑眉微蹙,不满意这件商品。

宋云铮抬手捏住林缺的下巴,“摊着这张死人脸给谁看,笑。”

林缺配合地扯了扯唇角。

即便瘦得脱相,他的脸依旧是好看的,但没有一丝生机,如同一件精美却冰冷的瓷器。

宋云铮盯着眼前的人看了片刻,随后嫌恶地发出一声冷笑,“丑死了。”

说罢,便松开手转身大步往外走。

林缺若无其事地跟在他身后。

盛京沈家,有权有势,是传承百年的名门望族。

沈无虞作为沈家最受宠的小儿子,二十二岁的生日宴,自然是举办得非常隆重。

商界,政界,以及半个娱乐圈的人都来了。

偌大的宴会厅里人来人往,全都光鲜亮丽,非富即贵。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林缺像一只被主人带来的宠物,跟在宋云铮身后走进宴会厅。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少。

不是因为他多么有名气,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标签:东施效颦,蹭沈无虞热度的跳梁小丑,劣质冒牌货。

作为今天的主角,沈无虞自然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他站在众人中心,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白色西装,长相俊秀,气质斐然,淡淡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宋云铮一看到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便移不开视线了,他大步往那边走去,还不忘带着身边的宠物。

“云铮,好久不见。”

沈无虞热络地跟宋云铮打了声招呼,随后视线落在林缺身上,“林缺,你也来了啊,听说你最近生病了,看着确实瘦了很多。”

他的语气亲切温和,目光里还有几分真诚的关切。

林缺曾经就是被沈无虞亲切温和的外表骗了。

林缺的人生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什么都缺,家人亲情,友情……

他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里,父母健全,却视他如草芥,只偏心小他两岁的弟弟,对他动辄打骂。

林缺在那样的一个畸形的家庭里跌跌撞撞长大,只勉强坚持到高中毕业,便被父母赶出去赚钱养家。

机缘巧合之下,他被星探看中,签约了一家小型经纪公司。

林缺的运气不错,演的第一部戏虽然是小网剧的男三号,但凭着优越的长相和不错的演技,他小火了一把,拥有了一批粉丝。

后来他又陆陆续续演了好几部网剧,从男配到男一,已经小有名气。

命运的转折点是在两年前,他通过试镜,成功拿到了一部大制作电影的男三号,而男一号就是沈无虞。

沈无虞当时已经是炙手可热的一线流量,他名气虽然大,却没有什么大牌架子,对林缺很亲切,也很照顾。

甚至在剧组高层故意刁难林缺的时候,他也会出手替林缺解围。

林缺很感激,他这二十年的人生里很少感受到别人给的温暖,心里已经认定了沈无虞这个朋友。

但就在拍戏期间,网络上突然传来谩骂声,骂林缺营销自己是“小沈无虞”蹭热度,表面上跟沈无虞有说有笑,背地里却辱骂沈无虞,甚至还有一段录音作为证据。

林缺听过那段录音,确实是他的声音,经过恶意剪辑的。

他尝试解释,却没人相信,沈无虞的粉丝实在太多,一人一句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还是沈无虞亲自出面解释,这场风波才逐渐过去。

可谁知道不久后又生了事端。

林缺的微博账号是经纪公司管理的,不知道是不是操作失误,工作人员不小心用他的账号点赞了沈无虞的黑料帖子,之后又发文道歉,说是因为手滑。

可没过几天,林缺的账号又再次点赞沈无虞的黑料,并且再次发文道歉,道歉的内容还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这回沈无虞的粉丝彻底被激怒了,就连网友们都看不下去,开始对林缺各种攻击谩骂。

骂他绿茶白莲花,不要脸的白眼狼,甚至给他p遗照,问他怎么还不去死。

林缺当时正在专心拍戏,当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尝试跟经纪人要回微博账号的管理权,却遭到拒绝。

后来又传出他高中时期抽烟喝酒,打架霸凌同学的丑闻,有照片和证据,以及当事人的证词。

没人知道他才是被霸凌的受害者,没人听他的解释。

这件事情造成的负面影响实在太大,林缺当时可谓是人人喊打,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对他的诅咒谩骂。

当时电影已经拍到了一半,林缺还是被踢出了剧组。

沈无虞帮他替导演组说情,却也无济于事。

后来……林缺的正在上升的事业一落千丈,人生陷入不见天日的低谷,经纪公司为了榨干他的最后价值,给他接各种广告烂片和商业活动。

当时肯对他施以援手的,只有沈无虞。

可林缺没想到,这一切事件背后的主谋,就是沈无虞。

林缺在无意中听到经纪人和沈无虞的通话,平日里对他颐指气使的经纪人,隔着电话对沈无虞恭恭敬敬,点头哈腰。

“沈少您放心,您交代的事情我全都给您办妥了,保证让林缺那小子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站在门后的林缺正欲抬手敲门的动作顿住,大脑一片嗡鸣。

办公室里的通话还在继续,一字一句通过敞开的门缝传进他的耳朵里。

原来沈无虞早就串通了他的经纪公司,故意陷害他。

原来他一直真心实意当做好朋友的人,才是背地里的罪魁祸首,那些无缘无故的黑料,全都是沈无虞的手笔。

对于公司来说,旗下的一个无权无势小艺人的死活,和沈氏小公子攀上关系相比,当然无足轻重。

林缺想解约,却付不起高昂的违约金,只能继续留在这家黑心公司。

等待他的是日复一日的磋磨和煎熬。

再后来,林缺被爱慕沈无虞的宋云铮看上,被困在对方身边,当了所谓的替身,在宋云铮身边的日子更是备受折磨。

那时候他的躁郁症就有了苗头,刚开始只是几个月犯一次病,然后日复一日加重。

直到现在,林缺仍然不知道风光无限的沈家小少爷为什么要针对他,难道只是因为他的长相与对方有几分相似?

宴会厅里,沈无虞端着一杯香槟,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对宋云铮说:“云铮,你是不是又欺负林缺了,不然他状态怎么会那么差?”

宋云铮露出无辜的表情,“冤枉,无虞你可不能污蔑我。”

随后他看向林缺,唇角挑起一抹带笑的弧度,“你说是吧?”

林缺配合着宋云铮,“嗯,宋少对我很好。”

他从侍者那里接过一杯红酒,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言笑晏晏,优雅从容的沈无虞身上。

沈无虞什么都不缺。

不远处正在招待宾客的是他的父亲沈向南,以及哥哥沈行舟,沈无虞是家中最受宠的幼子。

此时,站在沈无虞身侧的是他的邻居哥哥,谢霁。

谢霁,年少成名,家世显赫,史上最年轻的双料影帝,在影视圈里的地位超然。

从沈无虞进入娱乐圈开始,谢霁便一路为他保驾护航。

站在沈无虞对面的宋云铮就更加不用说了,人人都知道他高调追求沈家小公子,却爱而不得,退而求其次,找了个臭名昭著的冒牌货当替身。

“无虞,生日快乐。”

迎面走来一位身穿黑色赛车服的高挑青年,染着一头蓝灰色短发,额发被汗水浸得潮湿微乱,左耳垂戴着一枚同样蓝色的耳钉,五官凌厉中透露着几分野性。

青年嘴角挑起一抹随性的笑,抬手搭在沈无虞的肩膀上,“刚从国外参加比赛赶回来,礼物我就先欠着了。”

沈无虞也笑,“江少爷人到了就行,还要什么礼物啊。”

林缺收回视线,他知道对方是谁,江肆,沈无虞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发小。

几人正说笑着,宴会厅里忽然陷入一瞬的安静,紧接着有人窃窃私语,同时往入口的方向看去。

“是聿川哥来了啊。”沈无虞脸上的笑意加深,冲宴会厅入口的方向挥了挥手,“这边。”

宋云铮原本带笑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谢霁的笑容也僵硬几分,江肆只是极轻地挑了挑眉。

林缺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前不久在电视屏幕里看到的身影,就出现在不远处。

裴聿川不过三十来岁,穿着一袭考究熨帖的深色西服,四肢修长,身高鹤立鸡群。

顶上明亮的灯光洒在男人线条优越的脸上,找不出一丝瑕疵,充满了电影般的故事性和质感。

尤其是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沉稳而冷淡,像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神明,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男人迈着平稳的步伐,越走越近,林缺淡淡收回视线。

“聿川哥,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裴聿川最后停在沈无虞另一侧,磁性的声线里语气平淡:“抱歉,路上堵车。”

沈无虞脾气很好,没有计较,“没关系,你能来就行了,对了给你介绍一下。”

他示意裴聿川看向对面垂眸沉默着的林缺,“这是我朋友林缺,你们是第一次见吧。”

“林缺,这是我的订婚对象,裴聿川。”

林缺撩起眼皮,撞入一双平静如湖泊却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里。

裴聿川似乎没有跟他握手的打算,只是礼貌性地微微颔首,两个没有起伏的平和字眼在他耳边响起:“你好。”

他张了张嘴,低声回了句:“你好。”

此后,再无交流。

家人,朋友,追求者,未婚夫……沈无虞什么都不缺,所以为什么要针对他呢。

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值得沈无虞针对的地方。

宋云铮似乎嫌林缺顶着那张病怏怏的脸出现在他和沈无虞跟前碍眼,随口就把人给打发走了。

林缺无视周遭人看向他时怪异的目光,找了个角落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尽管如此,还是有刻意讨论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说他怎么还有脸出席沈小公子的生日宴啊,也忒没有自知之明了。”

“这姓林的不要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傍上了宋少就是好啊,都能穿得起高定,戴上几百万的名表了。”

“还不是卖屁股上位的,也不知道被多少人上过,宋少真是饿了,也不嫌脏啊……”

一字一句,全都无比清晰。

林缺端着高脚杯的手开始轻颤,指尖用力到泛白。

他紧紧摁着自己发颤的手,却无济于事,反而抖得越来越厉害。

林缺抿了抿苍白的唇,随后把酒杯放下,动作略微急促地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却没有找到随身携带的药盒,换衣服的时候忘带了。

又犯病了。

林缺坐在沙发上,神经质地抠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背,浅色眼眸里的平静和理智逐渐被焦虑和暴躁取代。

他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死死地盯着不远处被众人簇拥着,如同众星捧月般的沈无虞。

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们都在笑。

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林缺重新端起那杯酒,起身往沈无虞的方向走去。

沈无虞看到了他,笑着冲他打招呼,“林缺,你刚才跑哪儿去了?”

林缺没说话,脚下步伐加快,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扬手将杯中的红酒往沈无虞身上一泼。

周围响起惊呼,然而下一秒,林缺那双无机质的眼眸闪过一丝冷意,用力将手里的红酒杯砸向沈无虞。

谁都没料到这突然的举动,沈无虞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及时攥住林缺瘦骨伶仃的手腕,不容拒绝的力道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林缺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抬起眼皮,对上了男人那双如湖泊般沉寂的黑眸。

是裴聿川。

下一秒林缺整个人被推倒在地上,宋云铮弯腰紧拽着他的衣领,扬起手掌丝毫不留情地扇在林缺的脸颊上,“你他妈在干什么!”

听到动静的沈父和沈家姐弟连忙赶过来,“小虞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爸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谢霁语气担忧:“先去换身衣服吧,都脏了。”

江肆低骂一声,抬脚往林缺身上踹去,“宋云铮你怎么回事,什么阿猫阿狗都带进来,赶紧把这神经病赶出去!”

沈行舟微微蹙眉,看向林缺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在阴沟里爬行的老鼠,冷漠到了极点。

“敢对我弟弟动手,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

……

裴聿川面色平静站在旁边,身姿如竹。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上戴着的檀木佛珠,冷淡地看着这场闹剧,仿若隔岸观火。

宋云铮的那一巴掌很重,林缺的半边脸颊很快肿起,嘴角流了血。

他狼狈地倒在地上,看着众人关切地簇拥着受惊不小的沈无虞离开,边上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宾客,对他指指点点。

林缺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随后被宋云铮暴力地拽起,大步往宴会厅外走去。

当天晚上,林缺在沈无虞生日宴上的所作所为就被传到了网络上。

毫不意外,迎来的又是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诅咒。

“吃里爬外的白眼狼,谁给你的胆子做出那种事情!”

“林缺你怎么这么贱啊,要是人家沈少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娘第一个不放过你!”

“老天爷啊……真是造孽啊,生你有什么用,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你这贱种给淹死!”

中年女人尖锐刺耳的嗓音通过手机电流,源源不断地传进林缺的耳膜里。

谁能想到在电话恶毒地说着各种污言秽语的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林缺的脸色是麻木的,他沉默地听着那些像刀子一样锋利尖锐的话,没有一句反驳。

片刻后,他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本该合身的衬衫穿在此时的林缺身上,却显得空荡荡,他赤裸着双足,面无表情地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他抬脚踏进已经装满温水的浴缸,没有脱衣服,直接坐了下去,浴缸里的水不停地溢出来,染湿地板。

浴室里安静无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溢出的水滴缓缓砸在地板上,开出一朵朵绚丽荼蘼的花,逐渐凋谢。

林缺无力地靠着浴缸,单薄的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

他半阖着眼眸,失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浅色瞳孔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最后,他缓缓阖上了眼皮,再无一丝声息。

——

林缺是在精神恍惚的时候意外死亡了,但他发现自己的灵魂还留存于这世间。

也许是因为执念太深,还有太多的不甘。

林缺看到了自己的死状,也看到宋云铮结束应酬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发现了躺在浴缸里失去呼吸的他。

宋云铮震惊,不可置信,紧接着是愤怒,甚至掐着他的脖子冲他破口大骂。

骂完了之后,男人又抖着手打电话叫救护车,在电话里还是骂人,面目狰狞扭曲得可怕,比林缺发病时的状态还像个精神病。

当然,林缺已经死得透透了,不可能再救回来。

他没有再理会宋云铮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再回到那幢束缚了他两年的如同牢笼一般的别墅。

林缺的灵魂在外面四处游荡,即便死了,也找不到归处。

不知不觉,他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家。

父亲依旧烂醉如泥地从外面回来,倒头就睡。

母亲在厨房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忙着准备晚餐,骂丈夫没出息只知道喝酒打牌,小儿子不争气整天玩电脑游戏。

一切都很正常,大儿子的死对他们产生不了一点影响。

直到电话铃声,母亲的骂声戛然而止,笑眯眯地接通了电话。

“小虞啊,怎么有空给妈妈打电话了?”

“林缺那小贱种死了,以后你就可以安心了,除了我和你爸,谁都不知道他才是沈家真正的小儿子……”

“只要你过得好,妈妈就放心了,就是你爸他最近打牌又输了一笔钱,你看这……能不能再给妈妈转一笔钱过来?”

……

女人并不知道,她的身后正站着一抹灵魂,她和沈无虞的对话一字一句全都传进了对方的耳朵里。

在林缺死后的第三天,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被鸠占鹊巢二十二年的沈家小少爷。

那对贪得无厌的夫妻,为了一己私欲,利用医院护工的身份,偷偷将两个刚出生的孩子调换了身份。

原来……沈无虞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那些美好幸福的人生,本该就是属于他的。

林缺终于知道,为什么沈无虞会一次次针对他陷害他。

他死了,沈无虞终于如愿以偿了。

林缺又哭又笑,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满腔的痛苦和绝望,灵魂状态却流不出一滴泪。

林缺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亲自参加自己的葬礼。

葬礼是宋云铮操办的,来的人并不多,他生前认识的朋友寥寥无几,交心的更是没有。

许多人都是看在宋云铮的面子上来出席的。

林缺的那对养父母也带着小儿子过来了,在他的灵堂里哭得伤心欲绝,不能自已。

只是演技太过于拙劣,反倒引人发笑。

他的“弟弟”甚至连演都懒得演,只顾着低头玩手机游戏,不时低声咒骂。

沈无虞也出席了,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那位订婚对象,裴聿川。

“我那天就发现林缺的精神状态不对,”

沈无虞穿着一身黑衣黑裤,脸色很是不好,温和似水的眉眼间尽是难过与自责,“要是能早点陪在他身边,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宋云铮像是几天几夜没有休息,眼中溢满红血丝,却还是耐心宽慰心上人:“这不关你的事,他本来就是个精神病。”

林缺就站在他们对面不远处,他自己的遗像旁,看到此情此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角微掀,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忽然,他身体微微一僵,视线穿过人群,与一双黑沉如水的眼眸遥遥对上。

那位家世显赫的裴家掌权人在看他,薄薄的眼皮撩起,里面盛着平静和冷淡的一丝惋惜。

像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俯瞰如同蝼蚁一般命运悲惨的弱小人类。

林缺心中微乱,裴聿川能看到他?

那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一切,所有的心思在他眼前皆无所遁形。

然而再看过去,裴聿川早已经撤回视线,浓密的眼睫微垂,将手中捏着的一支白菊放在林缺的遗像下,弯腰鞠了一躬。

林缺上前两步,站在裴聿川身侧,一双覆盖着红血丝的眼眸直直地凝视着对方。

“裴先生,您能看见我吗?”

“我才是沈家真正的小儿子,沈无虞是假的,您能帮帮我吗?”

林缺盯着裴聿川的一举一动,男人若无其事,眉宇间神态寡淡,没有再向他投来任何的视线。

没多久,裴聿川便和沈无虞一道离开了灵堂。

林缺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

就算裴聿川真的能看到他,那又如何,沈无虞才是裴聿川的未婚妻,对方又怎么会帮他一个陌生人。

直到葬礼结束,林缺也离开了。

他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千疮百孔的灵魂一点点变得透明,最后消散于这寂静苍凉的墓园里,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

清晨,破旧狭小的居民楼里传来传来“哐哐哐”的砸门声,伴随女人尖锐暴躁的怒骂:

“都什么时间了还睡,以为自己是大少爷享福呢,赶紧起床做早饭,你弟弟还要上学呢!”

“小兔崽子,别给老娘装聋作哑!”

半梦半醒之间,林缺不适地拧了拧眉,耳边不断响起的砸门和咒骂声,令他的脑袋泛起一阵一阵刺痛。

他挣扎着坐起来,艰难地掀开沉重潮湿的眼皮。

眼前的画面一片模糊,随后缓缓清晰。

狭小的空间只能放得下一张一米不到的单人木板床,很硬。

床尾是一张破旧却收拾得整齐的书桌,连椅子都放不下。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家具。

这里不能称之为房间,只是将楼梯底下的空间封起来,改造成了一处小小的能睡人的地方。

楼梯底下的空间像一个三角形,林缺在里面甚至不能站直身体,有些时候只能弯腰行走。

眼前一切的场景和画面都极为熟悉,因为这是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周玉梅的砸门叫骂声还在继续,林缺怔怔地坐在床上,陷入一阵恍惚中。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掀开枕头,果然在底下看到了一部屏幕已经碎了的破旧手机。

亮起屏幕在昏暗狭小的空间里泛着幽光,映照着一张年轻中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青涩脸庞。

林缺紧紧地盯着手机里的时间,瞳孔微颤。

二零二零年六月十一日。

四年前。

离奇的事情发生在林缺身上,他重生回到了四年前,十八岁,刚结束高考的那个夏天。

又或许并没有什么重生,上辈子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个荒诞的梦。

可是……林缺抬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没有梦会那么真实,痛彻心扉。

门外,周玉梅喊得嗓子发疼,他不耐烦地抬脚往门上一踹,廉价的门板随之一震,摇摇欲坠。

“林缺!都叫你多少遍了,别装死!”

话音刚落,门板被人从里面打开,周玉梅欲要张嘴骂人,措不及防间对上了大儿子那张不同往日的冷漠脸庞,话语顿时噎了下,紧接着又骂:

“摆着张死人脸给谁看,别以为成年了翅膀就硬了!”

“还整天惦记着上大学,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能让你念到高中毕业已经不错了,现在还天天在家待着,赶紧出去找份工作赚钱养家……不说话?哑巴了?”

林缺淡淡地扫了眼一大早就上演泼妇骂街的女人,“不是让我做早饭吗?”

周玉梅这才想起正事,“还傻站着干嘛,赶紧去。”

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林缺,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不放心地嘱咐:“煎三个鸡蛋就行了,厨房里有多少个鸡蛋我都是数过的,别想着偷吃!”

林缺置若罔闻,他身上的短袖已经被汗水打湿,浑身粘腻很不好受。

盛京的夏天是极其闷热的,周玉梅为了省点电费,不许他睡觉的时候开风扇,甚至趁他不在的时候直接把小电扇给搬走了。

费尽心思苛责大儿子,自己的房间却整日开着空调。

从前的林缺不理解,为什么同样都是孩子,父母对弟弟那么好,却对他百般刁难。

虎毒不食子。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真相,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

林缺无声地掀了掀唇角,随意地抬手将额前潮湿的碎发抄起,转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洗手间里,林缺打湿毛巾擦了擦脸,看着镜子里陌生却又熟悉的自己。

少年拥有一张与周遭简陋环境格格不入的脸,脸庞白皙,五官秀美又不失英气。

与上辈子那张瘦得脱相的脸相比,如今这张脸还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稚气,虽然也瘦,但瘦得刚刚好,骨肉匀称。

他的眉眼生得极为好看,一颦一簇间顾盼生姿,浅色的眸子像是上好的琥珀,脉脉含情,又显露出几分纯真,宛若深林间行走的小鹿,没有被俗世沾染。

只不过一瞬间,那份纯真便消失殆尽,只有经历过世事的风霜和漠然,转而又只剩下波澜不惊的平静。

林缺抬手放在镜子前,指尖轻抚里面的自己。

既然重来一次,那么他上辈子失去的,一定会牢牢握住。

那些欠下的债,他也会一一讨回来。

林缺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便进厨房开始做早饭,动作灵活而熟练。

只不过跟平时不同,他在煮着的粥里加了点料,炒了两盘咸菜,随后又煮了几颗鸡蛋。

等周玉梅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林缺正坐在餐桌前,手里拿着一颗剥好了的鸡蛋,就要往嘴里送去。

与此同时,周玉梅用力一拍桌子,尖酸刻薄地骂道:“谁让你吃的!”

林缺像是没听到,手里的动作没停,若无其事地把鸡蛋送进嘴里。

“你你你!你个小杂种,就这么馋是吧,吃不死你!”

周玉梅气得够呛,就差伸手去把鸡蛋抢回来。

“大早上的嚷嚷什么呢。”

林有财光着膀子走进来,油腻的啤酒肚像是怀胎八月。

他一屁股坐在餐桌前,抬起一条腿踩在椅子上,舀了一碗粥便开始吃。

周玉梅跟丈夫控诉着大儿子的恶劣行径,唾沫星子都快喷进了碗里。

“不就是几颗鸡蛋,吃了就吃了,就你们这些婆娘爱斤斤计较。”

周玉梅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她狠狠地剜了林缺一眼,转身就走出厨房,喊正在睡懒觉的小儿子起床吃早饭。

林有财喝完一碗粥,重重地把碗筷砸在桌面上,懒散地靠着座椅看向斜对面的林缺。

“林缺,你已经成年了,老子家里不养吃白饭的闲人,赶紧滚出去找工作。”

“跟你说话呢,别他妈跟个哑巴似的不吱声,听到没有!”

林缺安静地吃完鸡蛋,起身就要离开。

林有财是个暴脾气,随手拿起面前的筷子扔过去,“他妈的去哪儿!”

筷子砸在林缺的肩膀上,随后掉落在地,林缺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名义上的父亲,“不是让我去找工作吗,我现在就去。”

说罢,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林有财怔愣了片刻,随后开始低声咒骂,刚才小杂种那什么眼神,翅膀真是硬了。

尽管是上午,但太阳依旧灿烂毒辣,每一寸空气中都飘荡着燥热因子。

林缺走进一家大型商场,坐在出入口的长椅上蹭空调。

容貌出众的少年安静地坐在那儿,垂眸陷入沉思,精致柔和的侧脸像是经过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不时吸引路过行人的视线。

林缺没察觉到别人的视线,他无意识地捏着食指,在心里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跟沈家认亲?

林缺抿了抿干燥的唇,想到上辈子参加沈无虞生日宴的情景,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沈夫人已经因病去世,也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还有亲生父亲,沈向南。

以及一位亲哥哥,沈行舟。

林缺想到生日宴会里,这对父子和沈无虞相处时的温馨画面,以及沈行舟看向他时厌恶鄙夷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上辈子的他无比渴望亲情,死了一次,林缺的心境早就发生了变化,这些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不过,该是他的,他迟早会拿回来。

宋云铮,谢霁,江肆……每一个名字,他们不同的脸和神态语气一一出现在林缺的脑海里。

林缺微微挑了挑唇角,泛起丝丝缕缕的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想,该从哪一个开始呢。

“昨天中寰集团的产品发布会你看了吗,裴董也太好看了吧,秒杀娱乐圈的一众小鲜肉啊!”

年轻的女声忽然传进林缺的耳朵里。

两个打扮精致的女孩儿手挽着手从对面走过来,随后坐在了林缺旁边的位置。

另一个短头发女孩撇撇嘴,“那些只知道在镜头前装模做样的明星怎么能跟裴聿川相比,裴董不光有颜值还有才华气质,出身豪门,年纪轻轻就身价千亿……”

“都说豪门里的公子少爷喜欢乱搞,我们裴董就不同,从来没有传出过绯闻。”

“没听说么,豪门圈子里都说他上辈子是得道高僧,哪怕仙女在他面前跳脱衣舞都得不到一个眼神……”

林缺安静地听着两个女孩之间的对话,脑海里浮现的是男人那双如千年古井般深沉平静的眼眸。

少年干涩的喉咙攒动,目光骤然飘渺而遥远。

他始终怀疑,那天在他的葬礼上,裴聿川能看到他的魂魄。

那位长相出众的男人轻飘飘向他投来的怜悯目光,却淡漠到了极致。

裴聿川,中寰集团董事长,沈无虞未来的订婚对象,整个盛京最有权有势的存在。

林缺不知道飘向何方的思绪收了回来,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随后打开浏览器,细瘦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输入“中寰集团”。

一百块买来的二手手机实在太卡顿,等待了片刻才终于看到搜索结果。

几分钟后,林缺将手机揣回兜里,起身离开。

仍然坐在长椅上的两个女孩看着少年挺拔单薄的背影,兴奋地低声交谈。

“哎你看到了吗,那小弟弟长得好好看啊!绝了!”

“刚坐下我就注意到了,侧脸精致得不像话,睫毛也好长啊,早知道就要个联系方式了,我恨!”

“是不是长得有点像最近很火的一个明星,好像叫沈无虞……”

林缺来到商场附近的地铁站,一进去就看到过道的墙面大屏上的海报。

十八岁刚出道不久的沈无虞,容貌青涩俊秀,笑容温暖,宛若冉冉升起的新星,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林缺的神色微微一变,几乎是下意识紧抓着自己的手背,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进皮肤里。

痛感刺激着少年的每一根神经末梢,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现在这具身体是健康完好的,但重生回来的灵魂却依旧千疮百孔。

他的躁郁症依旧伴随着他。

他依旧是个情绪不受控制的病人。

中寰集团位于盛京CBD的中心处,是一幢拥有几十层楼高的充满现代科技感的豪华大厦。

林缺刚从地铁站出来,远远就看到那幢醒目的大楼。

林缺没有急着过去,他先去了附近的公共卫生间,站在洗手台前洗了把脸,理了理稍显凌乱的黑色短发。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随后嘴角上扬,眉眼微弯,缓缓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乖巧,纯良无害,眉眼生动而明艳。

猎物当然是要捕最大的,而最好的猎手,往往要用自身作为诱饵。

十五分钟后,林缺来到中寰集团的大厦前,走近些更能感受到他的宏伟壮观,进进出出的都是穿着职业装的白领精英。

穿着洗得发白的廉价牛仔裤和白色t恤,模样稍显青涩稚嫩的少年人,显然与这里格格不入。

前台的职业素养很好,依旧冲林缺笑得温和,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林缺弯起嘴角,眉梢眼角微微上扬,笑容乖巧纯良,再加上出色的外表,轻而易举就能获得别人的好感。

“姐姐你好,我是来应聘的,请问人事部怎么走?”

他的嗓音干净悦耳,让人想到山间流淌的清泉。

前台小姐姐的心瞬间便被俘获了,哪里来的神仙美人弟弟,她的声音愈发温柔,像是对待一个小孩子。

“这么小就来应聘啊,成年了吗?”

“姐姐,我今年刚成年。”

“这样啊……行政部往那边走,再左拐,如果还找不到可以问别人,他们都会帮助你的。”

“好的,谢谢姐姐。”

林缺笑着道谢,转身往对方所指的方向走去。

他脚步不停地走着,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周围扫视一圈,恰巧这时候看到对面不远处的电梯发出“叮”的一声,两边电梯门缓缓打开。

映入林缺眼帘的先是一双包裹在黑色西装面料下的双腿,笔直修长,脚下是一双做工考究的黑色皮鞋,纤尘不染。

视线往上,长相出众的男人穿着件深色衬衫,臂弯里挂着件西装外套,左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以及一串圆润的深色檀木佛珠。

男人的衬衫衣摆整齐地束进金属腰带里,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被一根同色领带整齐地束缚住,再往上是修长的脖颈,以及……性感凸起的喉结。

一米九左右的身高,宽肩窄腰,气质冷清,身姿挺拔如竹。

裴聿川。

准确地说,是四年前的裴聿川。

外表看着年轻些,其他没什么变化,周身依旧围绕着上位者强大的气场。

林缺眼眸微狭,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脚下的步伐却放慢了些。

“董事长,长盛那边突然出了点小问题要处理,会议可能要延迟半个小时。”

吴助理跟在后面从电梯里出来,语气恭敬。

裴聿川眼眸微垂,侧脸轮廓立体分明,神态淡然。

他干净修长的指尖捏着一枚袖扣随意理了理,放下手的同时抬眼看向前方,淡淡应了一声:“嗯。”

林缺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紧接着屈膝半蹲在地上。

他把手里拿着的手机放在旁边地板上,双手将完好的鞋带松开,不紧不慢地重新系了一遍。

做完这些,他起身继续往前走,却忘了仍然躺在地板上的手机。

吴助理见状,赶紧扬声喊了句:“哎小弟弟,你的手机忘拿了。”

林缺没什么反应,依旧往前走。

裴聿川薄薄的眼皮撩起,扫了眼前方那抹高瘦单薄的身影,随后屈膝半蹲下来,伸手将地上的东西捡起。

一部碎了屏的破旧手机。

粗心大意的小失主像是才发现手机不见了,双手在身上摸索翻找片刻,急忙转身看过去。

裴聿川拿着那部不符合他身份的二手手机,冲小失主很轻地挥了下。

林缺看见之后眼前一亮,立刻小跑过来,从裴聿川手里接过手机,不经意间触碰到对方温热的手背。

他指尖微蜷,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仰头看着对面这位比自己高了差不多大半个头的男人,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弯起,“谢谢你,先生。”

顿了顿,他又无比真诚地感叹了一句:“您长得真好看。”

耳边独属于少年人的嗓音清冽,温软,宛若清风拂面。

闻言,裴聿川安静的目光在林缺身上掠过,那双深杳的黑色眼眸像是能看穿一切,直击灵魂。

林缺直视着男人的眼睛,笑容浅浅,乖巧中透露着几分腼腆,明艳生动的眉眼间神色自然,没有一丝的作假虚伪。

这是一个笑起来很招人的男孩子。

裴聿川的视线却没有停留多久,只是冲比他矮了许多的林缺微微颔首,随后迈步离开。

吴助理不由多看了这位穿着朴素却长相尤为出众的男孩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这年头,觊觎董事长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只不过没有一个能成功的。

董事长活得像个无欲无求的和尚,不近女色,更不近男色。

林缺站立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的身影逐渐走远。

“董事长,您擦擦手。”走到大门外,吴助理将一张消毒湿巾递过去。

裴聿川接过,修长分明的手里拿着湿巾,慢条斯理地将双手十指一一擦干净,随后弯腰坐进车里。

他姿态放松下来,双手交叉置于腹前,双腿随意交叠在一起,仰头散漫地靠着座椅背,眼眸微阖。

片刻后,裴聿川淡声道:“吴助,把城南项目的计划表发到我的邮箱里。”

“好的,董事长。”

刚才发生的不过是一件小小的插曲,不会在公务繁忙日理万机的裴董心里留下一丝痕迹。

确切地说,很少有什么事物能吸引裴聿川的注意。

——

“小伙子,你确定要来应聘保安?你这……成年了吗?”

人事部的中年大叔眯着眼睛,狐疑地打量着对面模样青涩的年轻人。

林缺好脾气地回道:“叔叔,我今年刚成年,这是我的简历,您看看。”

中年大叔接过简历看了几眼,心里更加疑惑,“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要保安?不上学了?”

“家里比较困难。”林缺不好意思地抬手摸摸鼻尖,略显窘迫地抿了抿干涩的唇,“虽然我长得瘦,但从小就干体力活,不怕苦不怕累……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大叔看他年纪跟自家儿子差不多大,小小年纪就出来谋生真是不容易,不由心软了些。

“行吧,明天来办入职手续。”

于是,林缺正式成为了中寰集团的一名员工,守门的保安。

以他现在高中毕业的学历,除了公司清洁工,也只剩下保安这份工作。

都说当保安少走几十年弯路,林缺亲身经历过,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工作清闲,还有五险一金和餐补,中寰集团的员工福利非常好。

林缺上班的第一天,就在公司内部引起了一阵小轰动,尤其是女性职员之间。

保卫处新来了一个年轻小保安,长相却堪比明星,皮肤白皙,眉清目秀,长得跟青葱一样水灵灵的,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

那身统一的黑色保安制服,穿在他身上却宛如模特走秀,气质干净,身板高挑清瘦,极其吸人眼球。

当然,这种小事也没能引起董事长的注意。

林缺安安分分地在公司里当了半个月保安,这期间他看见那位裴董的次数寥寥可数,更加没有机会靠近对方。

男人进出公司要么坐在车上,要么身边围绕着一群下属。

林缺再没有从裴聿川那里得到一个或轻或淡的视线,日理万机的大人物,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一个小保安身上。

林缺更多的时候是远远地看着他完美的侧脸,或者颀长的背影,永远都是那么冷淡自持,仿佛没有什么人和事物能入得了那双如同深林般神秘的眼眸。

裴聿川的身边像是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令人看不清摸不透。

不过,林缺并不着急,一个合格的猎手,需要的是耐心。

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林缺白天上班,晚上还去找了兼职。

派传单、送快递、餐厅服务员等等,只要有赚钱的机会,他都不会让自己闲下来。

因为他需要钱交学费,上大学。

上辈子的林缺不是没有为了上大学而努力过,他高中时期就攒了大学第一年的学费,却被周玉梅发现了,又是哭闹又是撒泼的,逼着他把那笔钱交了出来。

到了最后,林缺都没能如愿上大学。

“隔壁家的李婶刚才跟我说,看到你在商场里发传单。”

周玉梅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嗑着瓜子,斜睨了刚进门的大儿子一眼,“你最近晚上天天都去兼职,赚到的钱呢?”

林缺扫了已经发福的中年女人一眼,回了两个字:“没有。”

周玉梅年轻的时候长相不错,不乏追求者,但她偏偏看上了年轻时同样长相周正的林有财。

只是林有财空有长相,却好吃懒做,吃喝嫖赌样样都沾。

周玉梅婚后的生活过得并不好,别说享清福了,甚至在怀孕的时候还要在医院当护工赚钱养家,方便了她狸猫换太子。

一晃十几年过去,周玉梅早已经没有昔日的美丽容貌,只剩下尖酸刻薄,林有财亦是如此,早就变成了一身肥膘的油腻大叔。

“没有?”周玉梅扔掉手里的瓜子皮,噌的一声站起来,指着林缺的鼻子就骂:“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偷偷把钱藏起来了!”

林缺这回连眼神都没有给她,径直转身回了他那间小小的房间。

周玉梅气得不轻,又开始上演泼妇骂街。

狭小昏暗的房间里,林缺很轻地笑出了声,只当是在听小丑唱戏。

林缺打开手机,屏幕幽暗的光洒在少年昳丽的面庞上,他看着上面显示的日期,眼眸微闪。

合适的时机……快到了。

翌日。

林缺还没等到时机的到来,倒是先有人找了过来。

他上辈子的经纪人,孟光辉。

事情的发展跟上辈子差不多,林缺晚上在街边兼职派传单,孟光辉一眼就看中了人群中即使穿着朴素,却依旧鹤立鸡群的少年人。

他生怕错过了好苗子,迫不及待地上前给出名片,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小弟弟,我手底下带出过好几个当红的流量艺人,你在网上一搜就能知道,我绝对不是骗子。”

孟光辉目光极其真诚,语气恳切:“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要不我请你到店里喝杯咖啡仔细聊聊?”

林缺若无其事地冲他笑了下,眸光清澈无害,俨然是涉世未深的小绵羊。

“好啊,你帮我把这叠传单派完,我就跟你聊。”

“好,没问题!”

孟辉接过传单,积极地向路人派发。

林缺安静地看着那道身影,无声地摁住了发抖的手。

一个小时后,两人面对面坐在饮料店里,服务员端来两杯冰咖啡。

“小弟弟,你的外形气质条件是我看到最出色的,只要你跟我签约,我保证能让你成为娱乐圈里炙手可热的当红巨星!”

林缺端起咖啡,触感冰凉,“是吗?”

孟光辉说:“当然,到时候你红了,随便接一个通告就能赚到你现在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真好。”林缺突然站起身来,唇角含着笑,却毫不犹豫地将那杯没喝过一口的冰咖啡倒在了孟光辉头上。

在对方怔愣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他脸上笑意不减,“不好意思,手滑。”

说罢,他便放下杯子,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家店。

在围观众人的注视下,孟光辉抬手抹了一把脸,反应过来之后开始破口大骂。

——

中寰集团的保安处是半个月换一次班,林缺从白班换到了晚班。

晚上十点,公司的员工基本都下班了,大厦里的灯陆陆续续熄灭。

位于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仍然灯火通明,裴聿川还在加班。

楼下,穿着一身保安制服的林缺从值班室里出来,他仰头看着最顶层还亮着灯的位置,眼眸微狭。

就是今天,时机到了。

中寰集团大厦最顶层的一整层楼都是董事长办公室的范围。

董事办的秘书们已经下班了,楼层里安静而空旷。

董事长办公室里,灯光明亮,裴聿川坐在实木办公桌前,靠着办公椅背,姿态里带透露着几分随意。

男人的目光注视着对面的电脑屏幕,眉宇间的神色认真而专注,修长的双手搭在键盘上,时不时敲打几下。

他的身后是一整面的高大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盛京最繁华的夜景。

办公室里恒温系统运作着,冷气开得很足。

裴聿川今天没有系领带,衬衫最上面的一颗纽扣解开,衣襟微敞。

隐约能窥见一小截锁骨,随性而慵懒。

十来分钟后,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裴聿川端起手边的水杯仰头喝了口水,喉结滚动。

他放下水杯,关掉电脑,起身松了松略微有些僵硬的筋骨,随后拿起西装外套和车钥匙,准备离开。

司机已经下班了,裴聿川直接乘坐专属电梯下到负一层的停车场,准备自己开车回去。

停车场里安静空旷,裴聿川从电梯里出来,不紧不慢地往停在前方的那辆黑色迈巴赫走去。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道穿着快递员工作服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往他身后走了过来。

那人戴着黑色口罩,露出的一双赤红眼眸紧紧盯着裴聿川的身影,目露狰狞扭曲的恨意。

他一步一步逼近,无声地从兜里掏出一把锋利的折叠刀,随后快步冲上前,恶狠狠地朝着裴聿川的背部刺去。

裴聿川眸光微动,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身形灵活地侧身躲了过去。

口罩男的刀子落了空,他嘶哑着嗓子大喊一声去死吧,又不管不顾地冲裴聿川挥着刀子扑过去。

锋利的刀刃在灯光下折射着冷冽的寒光。

裴聿川将臂弯里搭着的外套扔过去,动作干净利落地躲闪。

他常年健身,也练过散打,但终究是赤手空拳,尤其是面对这种不要命的狂徒,一时之间竟也无法占据上风。

口罩男体格强壮,显然也是练过的,挥刀的动作又快又狠。

一连几次迅速挥刀过去,眼看着最后一下就要刺进裴聿川的胸膛,他嘴角咧开兴奋残忍的笑容。

可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道身影,猛地将裴聿川推开,“小心!”

话音刚落,那把刀便深深刺进了林缺的手臂,鲜红的血顿时开始往外冒,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口罩男显然没预料到事情的发展,他怔愣了一瞬。

被推得踉跄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的裴聿川显然也没预料到这一幕。

不过他的反应极快,趁着口罩男怔愣的片刻,迅速冲上去将人踹倒在地,紧接着夺过对方手里的刀扔向远处,揪着衣领往人脸上挥动着拳头。

男人的动作丝毫不留情,拳拳狠厉,目光却极其平静克制,只有那优越的下颌线条微微收紧。

口罩男哀嚎连连,最后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裴聿川松开手,整齐的衣衫微乱,却并不显得狼狈,他居高临下地睨着躺在地上的人,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地下停车场有凶徒恶意伤人,让保安队过来一趟。”

言简意赅地吩咐了事情,裴聿川挂断电话,同时长腿阔步朝林缺身边走去。

穿着制服的年轻小保安捂着受伤的右胳膊,不断有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蜿蜒而下,顺着指尖掉落砸在地面。

而小保安低着头,过于浓密纤长的眼睫轻颤,皱着眉,隐忍地咬着下唇。

他显然疼得厉害,努力强忍着,眼眸却还是湿润泛着水光,眼泪氤氲在微红的眼眶里要掉不掉,长相俊秀昳丽的美人泫然欲泣,自然惹人怜惜。

裴聿川只是扫了一眼,视线并未作停留,他眉间起了浅淡的褶痕,随后弯腰捡起地上的西装外套。

“我暂时帮你包扎止血,会有点疼。”

林缺咬着唇点点头,看着男人有条不紊地将外套裹在他的手臂上,再打了个结。

就在此时,一声隐忍的哽咽传进裴聿川的耳朵里,他抬眼看去,方才还在小保安眼眶里打转的泪珠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出来,淌过脸颊。

少年人的脸色同样苍白,额发被冷汗浸湿,还在强忍着。

保安队长带着几个保安来得很快,战战兢兢地认错,是保安队的失职才让凶徒溜了进来。

裴聿川暂时没有时间计较这些,他把还在昏迷中的凶徒交给了他们,“先报警。”

“好的董事长,那小林……”

裴聿川顺着保安队长的视线看过去,薄唇翕动:“我会送他去医院。”

“好的,那就麻烦您了……”

裴聿川再次走到林缺身边,语气和缓地说了句:“跟我过来。”

也许是常年身处上位,明明不是命令的口吻,但男人的语气里还是裹挟着让人不能拒绝的压迫感。

林缺乖乖点头,不远不近地跟在男人身后,看着对方打开那辆黑色迈巴赫的副驾驶车门,让他坐进去。

林缺刚弯腰坐好,便看见站在车门外的裴聿川倾身过来,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安全带,不紧不慢地替他系上。

因为林缺的手不方便动作。

“谢谢。”

突然拉近的距离,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近在咫尺,林缺甚至能闻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浅淡清香,不像是香水,更像是衣服熏香,清淡却略微有些苦涩的茶香味。

林缺鼻尖嗅了嗅,味道还挺……不错。

裴聿川替他系好安全带,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关上车门。

片刻后,名贵的豪车缓缓驶出底下停车场,汇入夜色下的马路车流当中。

林缺靠着座椅背,因为忍痛而蹙着眉,一直很安静没说话。

他的余光悄无声息地扫向坐在驾驶位里的男人。

裴聿川也没开口,他目视前方道路,专注地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干净修长,手背青筋微凸,脉络分明,充满了力量感和爆发力。

车厢里的空气安静,蔓延着一股血腥味。

林缺无盯着裴聿川的左手腕,无聊地数着他腕上戴着的那串质地古朴的檀木佛珠上有多少颗珠子。

一、二、三……

裴聿川单手掌着方向盘,将车转了个弯,忽然扫向身旁的人,似是很随意地开口询问:“为什么要帮我挡刀。”

原来是十五颗……林缺正数到最后一颗珠子,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便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抿唇笑了下,嗓音有些干涩和虚弱:“我是保安,保护您的安全是我的职责。”

裴聿川短暂沉默了一瞬,紧接着淡淡启唇:“以后别做这种事。”

他没有说的是,即便小保安没有及时推开他,他也能挡住那一刀。

现在的结果……裴聿川扫了眼副驾驶里脸色苍白,神色隐忍却还是显露出几分难受的少年人。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红绿灯前停车的时候,抬手捏了捏鼻梁。

即便裴聿川的情绪没有表露出来,林缺还是能感受到此时对方的心里或许有几分……无奈?

林缺干脆闭上眼睛,将一切情绪敛于眼底。

林缺的记忆力很好,自然是知道裴聿川不会出事的,因为他前世看过新闻报道。

裴聿川在公司的底下车库遭遇歹徒寻仇,新闻报道很具体,时间甚至精确到了分秒。

最后裴聿川没什么事,很快就把歹徒制服了,只是手掌受了点儿伤,接刀的时候造成的。

这辈子林缺突然插手,替男人挡了一刀,裴聿川这回可谓是毫发无伤,连擦伤都没有。

所以,他确实救了裴聿川,四舍五入,他就是裴聿川的救命恩人。

绿灯亮起,迈巴赫继续前行。

林缺睁开眼睛,偏头看向车窗外繁华热闹的夜景,在身旁人看不见的位置,无声地牵了牵唇角。

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五分钟后,迈巴赫缓缓驶进附近的一家大型医院,裴聿川找了个位置停车,熄了火。

他转头看向蜷缩在座椅上,阖着眼睛的小保安。

长得瘦,身上没几两肉,小小的一团。

裴聿川下车绕到副驾驶前,亲自打开车门。

“到医院了。”

闻言,林缺缓缓掀开眼皮,惨白着一张脸仰头望着车门外高大的男人,干燥的嘴皮子动了动:“我有点晕,走不动了。”

语气虚弱,不像假话。

裴聿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看穿了少年人心里的弯弯绕绕,沉默片刻从喉间碾出一句话:“那再休息会儿?”

林缺:“……”

他不信裴聿川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林缺到底还是自食其力,拖着虚弱的身体从车上下来,慢吞吞地往急诊楼走去。

裴聿川终于良心发现,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

医院的空气里飘散着消毒水的味道,伤得头皮血流的病人躺在担架里被医生抬进来。

诊疗室门口,林缺微仰下巴,看着比他高了十几公分的裴聿川,哑声询问:“您能陪我一起进去吗?”

裴聿川没说什么,扶着他进去了。

诊疗室里,医生动作小心地解开缠绕在林缺手臂上的西装外套,仔细检查。

伤口在靠近肩膀的位置,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伤口并不宽,只是有些深。

尽管如此,但伤口在白皙的手臂上,看起来仍然触目惊心,小臂,手背,指尖都还有蜿蜒凝固的血迹。

裴聿川站在旁边看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手腕上圆润光滑的佛珠,面上情绪没什么变化。

医生啧了一声,“你这伤口有点深啊,要先清理消毒再缝合。”

林缺点点头,“好。”

他身上还穿着夏季短袖的黑色保安制服,不方便清理,护士便帮着他把右边的制服脱了下来。

林缺里面就穿了件白色的老头背心,此时一边的制服被脱下,白皙清瘦的肩膀露了出来,纤细脆弱的颈子下是凹陷的锁骨,极为惹眼。

护士红着脸,正在给他清理伤口。

尽管护士的动作很小心,但林缺还是疼得不轻,俊秀的眉紧紧地蹙起来,轻咬着下唇。

肩膀半露,喉结滚动,密密匝匝的眼睫随着呼吸轻颤,眼尾泛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湿润了,泫然欲泣。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落入了旁观者的眼里。

楚楚可怜,甚至能让人心中顿时升起残忍的凌虐欲。

裴聿川捻着佛珠的指尖微顿,面上依旧没什么反应,幽深的眼眸沉静如水。

护士小姐姐的脸更红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余光悄悄瞥了眼旁边高大英俊的男人,柔声安抚受伤的小患者:“小弟弟,你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嗯……”

清理完伤口之后,便是打麻药缝针。

医生的动作干脆利落,几分钟就搞定了,一共缝了五针。

“按时换药,不能让伤口碰水,要忌口,两个星期后再来拆线。”

林缺的脸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汗,他抬起左手随意擦了下,“好的,谢谢医生。”

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出诊疗室。

裴聿川手里拿着医生开的单子,转身看向后面的人,出声吩咐:“你先坐会儿,我去拿药。”

林缺嗯了一声,随后听话地坐在了走廊边上的长椅上。

裴聿川去窗口拿了药,路过院内便利店的时候脚步一顿,随后脚步一转走了进去。

十分钟后,他拎着药和便利店袋子回到走廊,远远就看到长椅上坐着的人。

林缺身上披着那件保安服外套,低眉敛目,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垂下的长睫挡住眼里的情绪,不知道在想什么。

像只温顺的小羊。

听到脚步声,林缺才抬头看过去,喊了声董事长。

裴聿川嗯了一声,把手里的两个袋子递过去。

“谢谢。”林缺接过袋子,同时抿起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角,冲对方笑了下。

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的是药,另一个装的是从便利店买来的矿泉水,以及几个面包和饭团,饭团还是温热的。

裴聿川没什么架子,待人平和细心,只是从骨子里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淡漠,很难接近。

林缺又想到了悲悯众生的神明。

神明有慈悲之心,却只是高高在上地看着世人受苦,不会出手拯救苍生。

林缺拿出那瓶水,有些为难,犹豫片刻后小声询问:“您能帮我拧开盖子吗?”

诚如林缺所想,裴聿川没什么架子,他接过矿泉水,很轻易将盖子拧开,再递还过去。

“谢谢您。”林缺喝了两口水,干燥的嗓子得到缓解,他又得寸进尺,试探性地问:“能帮我把饭团包装拆开吗,我的手不方便。”

裴聿川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豪门少爷,自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没侍候过什么人。

现在却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前,给一个小保安拧瓶盖,拆饭团包装。

没办法,不管怎么说,对方也算是救了他,还为此受伤。

此时已经是深夜,急诊楼里还是有不少患者。

林缺吃着香喷喷的海苔肉松饭团,余光里注意着身旁沉默坐着的男人。

即便只是坐在医院的铁质长椅上,周身散发出来的矜贵气质,也给人一种坐在豪华办公室里的错觉。

林缺咽下食物,开口打破空气里的安静:“您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裴聿川坐姿随意,背靠着座椅,双手交握放在身前,闻言侧头看过去,看到的是少年人线条柔和的侧脸,眼眶还是红的。

林缺本以为对方会问他有什么目的,或者想要什么报酬,结果只听到这么一句:“这么怕疼,还当保安。”

语气淡淡的,像是随口一问。

林缺愣了愣,随后反驳:“我没有怕疼。”

裴聿川又看他泛红的眼眶,脑海里浮现的是方才在诊疗室里看到的画面。

安静片刻,男人薄唇微张,淡淡从喉咙里碾出两个不带有什么情绪的字眼:“娇气。”

林缺又是一愣,再次反驳:“我只是怕疼,不代表就娇气了。”

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刚才还说自己没有怕疼,现在不是不打自招了?

他悄悄扫向身旁的裴聿川,只见男人神色如常,却不料这时,后者突然偏头看过来,恰好与他对上视线。

猝不及防的,林缺又撞入了那双深杳的黑色眼眸里,无波无澜,又似乎别有深意。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低着头继续啃着饭团。

裴聿川主动开口:“你的医药费由我承担,明天不用来公司,给你带薪休假,直到你的伤完全痊愈。”

口吻是公式化的平常。

林缺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好的,谢谢裴董。”

裴聿川嗯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他似乎是个极为耐心且情绪稳定的人,泰然自若地坐在位置上,成熟冷峻的眉宇间神色平和,也不催促正慢吞吞啃着饭团的人。

敌不动,我不动。

路过的医生护士行色匆匆,林缺不紧不慢地啃完了一整个饭团,又喝了两口水。

做完这些,他又看向裴聿川,欲言又止:“裴董……”

裴聿川看过来,“要回去么,我送你。”

“不是。”林缺抿了抿唇,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裴聿川并不催促,耐心注视着眼前的小保安。

半晌,他听见小保安微微发哑声却仍旧悦耳动听的温软嗓音:“您就没有别的问题要问我了吗?”

林缺抬起眼皮,用那双略有些湿润的浅色眸子紧紧地注视着裴聿川。

裴聿川看他浓密的如同蝴蝶振翅般轻颤的眼睫,问:“什么问题?”

“嗯……”林缺状若思考,随后观察着男人的神色,试探性地抛出一句话:“比如你应该问我,我救了你,我想要什么?”

听到这话,裴聿川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注视着他。

他眼神并不凌厉,却仿佛能穿过皮囊,看穿旁人的心中所想。

林缺顶着这样的目光,却没有半分退缩,直到他敏锐地注意到裴聿川没有一丝弧度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往上掀了掀。

这笑意稍瞬即逝,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裴聿川却是真的笑了,甚至任由林缺引导着他,顺势问了句:“那你想要什么?”

男人磁性醇厚宛如大提琴音的嗓音里,也跟着带出一丝笑意。

林缺似乎早就在心里演练了许多遍,对方的话音刚落,他便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真诚地望着裴聿川,缓缓眨了眨眼。

“我从小就没有哥哥,”少年人的嗓音清越,温软,无比清晰地传进裴聿川的耳膜里:“您能当我哥哥吗?”

小保安的胃口不小,开口就要赫赫有名的中寰集团董事长当他哥哥。

裴聿川显然没预料到林缺会这么说,但面上也没显露出意外之色。

哥哥……

裴聿川唇角似乎又掠过一抹浅薄的弧度,未达眼底,看向林缺的目光就像在看异想天开的三岁小孩儿。

他好脾气地回绝,语气却显得冷淡无情:“抱歉,我不给人当哥哥。”

没问为什么,因为没必要,直接不留余地拒绝。

林缺似乎只是随口一提,被人拒绝也没有多少失望,只是遗憾地轻叹一声,“那好吧,叔叔。”

这声叔叔喊得非常突然,裴聿川的面部神情微滞,很快便恢复正常。

盛京豪门圈子里的的大佬级别人物,头一回在一个十八岁的男孩身上吃了瘪。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么?”

林缺苦恼地摇了摇头,“好像没有了。”

不要金钱,名利,只要他当哥哥。

“嗯。”裴聿川垂眸,慢条斯理地理着稍微有些凌乱的衣袖,随后缓缓起身,迈着不紧不慢的步调往前走。

林缺不由一怔,眼看着对方就要走远了,他赶紧追上去,亦步亦趋地缀在男人身后。

裴聿川身高腿长,他走得不快,林缺却跟得有些艰难,他一边小跑着,一边说:

“裴董,我暂时还不知道想要什么,能先欠着吗?”

“三个要求怎么样?”

听到这话,裴聿川脚步顿住,林缺没能及时刹住车,险些撞在对方身上。

他赶紧退后两步,小心地观察着男人的表情,无奈对方喜怒不形于色,自然是看不出什么。

“裴董?”

“三个要求,”裴聿川语气微顿,随后口吻温和地夸他:“你倒是很敢说。”

林缺垂眸,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下一刻,耳边传来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一个。”

林缺微微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对面身形高挑挺拔的男人,打着商量:“两个,两个怎么样?”

像是一只摇晃着尾巴的小狗。

裴聿川不吃这套,他转身就走。

小保安又亦步亦趋地追在他身后,“裴董,一个就一个吧……总好过没有。”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就变成了小声嘀咕。

此时已经接近深夜十二点,夜风微凉。

裴聿川拿出车钥匙,边走边问身后的人:“你家在哪,我送你。”

林缺抬手擦擦额角的薄汗,体贴道:“我家有点远,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今天已经很麻烦您了。”

裴聿川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直接打开副驾驶车门,示意林缺上车。

林缺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老老实实上了车。

地址确实有点远,开车差不多一个小时。

林缺每天乘坐地铁上班,通勤时间很长,一来一回要三个小时。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林缺懂得分寸,没有再主动开口。

他和裴聿川还没熟悉到能随意闲聊的程度,充其量也只是比陌生人强上一些。

一个集团掌权人,和一个处于社会底层的小保安,如果没有今晚的意外,这辈子怕是都无法产生交集。

一个小时后,豪华的黑色迈巴赫在破旧的街道旁停下,显得格格不入。

边上的路灯坏了也没人修,时不时闪烁几下,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林缺道过谢之后便下了车,他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路灯下,笑着冲车里的男人挥了挥手,目送着汽车逐渐消失在寂静的深夜里。

笑意缓缓从少年清俊的脸上褪去,只剩下平静。

林缺拎着手里的袋子,转身往狭小的巷子走去。

弯弯绕绕的小巷子,没有路灯,只有微弱的月光挥洒下来。

林缺拐过几个巷子,爬上狭窄的楼梯,回到了他所谓的家。

时间太晚,那对夫妻已经休息了。

林缺不想大晚上的还听到周玉梅尖锐的叫骂声,于是放轻了动作。

没人帮忙,他独自用保鲜膜裹住了缠着纱布的胳膊。

第一次不熟练,伤口还不时发出刺痛,林缺花了不少时间才裹好胳膊,此时已经满头大汗。

有些困难地洗了个澡,林缺换上干净衣服,安静地躺在窄小的硬木板床上,在脑海里复盘今晚发生的事情,小到细枝末节。

伤口不停地泛着疼,林缺却无声地牵了牵唇角。

第一步,还算满意。

接下来要……徐徐图之。

——

林缺疼得一晚上没怎么睡,第二天一早又被周玉梅和林有财吵架的大嗓门吵醒。

起因是林有财昨晚打麻将又输了一笔钱。

同样被吵醒的林子龙重重地砸了下门,不耐烦地大骂:“草,大早上的就在那吵,烦不烦啊!”

“让你说话别这么大声,都吵着儿子睡觉了!”

周玉梅安抚了发脾气的小儿子,又不满地抱怨:“林缺那小白眼狼怎么还没起,还不做早饭想饿死我们吗!”

林缺从房间出来,“我手受伤了,做不了饭。”

“什么?你这手怎么回事?怎么伤的?”

林缺自然没有坦白交代,只是说自己路上遇到抢劫犯,路见不平,被刺了一刀。

夫妻俩听到这话,脸色都不怎么好。

好端端的学什么英雄救美,这伤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班也不能上了,可不能让这小杂种闲着。

“你的手是受伤了又不是断了,别以为这样就不用干活了,赶紧做早饭去!”

林子龙不屑地嗤了一声,父母对大儿子动辄打骂,他也向来不把这个年长他两岁的哥哥当回事,上梁不正下梁歪。

“就是,长得一副小白脸样,还逞什么能啊。”

林缺没有跟这一家子多费口舌,转身进了洗手间。

右手受伤,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洗漱完,回房间给自己换药。

盛京的天气闷热,再加上这小房间连个窗户都没有,不通风,林缺发现伤口有发炎的迹象。

他没有再耽误,出门去了医院。

另一边,中寰集团。

董事长办公室,裴聿川靠坐在办公桌前,两条修长的腿随意交叠在一起,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敲着座椅扶手。

站在对面的吴助理正在向他汇报:“昨晚袭击您的人是天盛建材老总的独子,他白天伪装成快递员混进公司,一直躲在停车场里等您出现……”

天盛建材原本是中寰的合作商,但上个月因为生产劣质建材,以次充好的问题,中寰便将天盛告上了法庭。

结果当然是中寰胜诉,天盛赔了一大笔违约金,因为资金周转不足,很快便宣告破产。

天盛的老总更是不堪刺激,脑溢血发作身亡了。

这不,儿子为老子报仇来了。

倒是父慈子孝,只不过没长脑子。

裴聿川端起桌上的咖啡,低头饮了一口,头也不抬道:“把他告上法庭,故意杀人罪,有多重就判多重。”

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却无形中透露着森冷的寒意。

赫赫有名的中寰集团掌权人,自然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

吴助理跟在裴聿川身边多年,早已习惯老板的脾性,凡是跟老板作对的人,都是自掘坟墓。

他点点头,“好,我这就去办。”

“等等,”裴聿川把手里的咖啡放在桌面上,吩咐吴助理:“把昨晚停车场的监控发给我。”

“好的,董事长。”

吴助理的办事效率很快,不一会儿就把监控发到了自家上司的邮箱里。

裴聿川单手支着下巴,握住鼠标随手点开了监控。

监控画面还算清晰,他拖动进度条,直接快进到凶徒从背后袭击他的画面。

裴聿川的视线并不在和凶徒打斗激烈的自己,很快便锁定了从监控角落里走过来的一道纤瘦身影。

穿着一身黑色保安制服的少年正在停车场巡逻,突然看到不远处打斗的画面。

他脚步猛地一顿,漂亮的眼睛倏然睁大,面上露出紧张害怕的情绪。

尽管如此,他还是下定决心一般,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裴聿川关掉了监控。

确实是意外。

小保安不可能提前知道有人要行凶,甚至精确到具体的时间地点。

除非他提前和行凶者计划好了。

既然那么害怕,还要冲上去救他。

小保安真是尽职尽责,所图……不少。

林缺去附近的医院处理了伤口,想着来都来了,又挂了精神科的号。

他无比清晰地知道上辈子的自己病得有多严重,甚至连吃药都起不了作用。

重生一回,他的症状减轻了些,只有再遇到特定的人和事,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林缺没有作深入的治疗,只是跟医生简单地讲述了自己的情况,再拿了些药。

林缺这段时间都不用上班,他每天顶着周玉梅的白眼,理所当然地待在家里。

不知道是不是裴聿川的授意,林缺不仅能带薪休假,公司还给了他十万元奖金。

十万元,对于现在的林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巨款了。

当然,他那对便宜父母不知道这件事,否则又要闹了。

两天后,林缺的高考成绩出来了。

跟上辈子一样,六百八十分,国内的重点大学基本都能被录取。

林缺的第一志愿填了盛京大学法学专业,这是他上辈子的理想专业,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如愿,阴差阳错进了娱乐圈,当了一名演员。

至于了娱乐圈……林缺坐在沙发前,琉璃般的浅色眼眸没什么情绪的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娱乐新闻。

“昨日,由著名导演姜德海执导的电影正式举办开机发布会,不久前刚获得银马奖最佳男演员的影帝谢霁也出席了此次发布会,谢霁这次饰演的是影片中的男主角……”

“不仅如此,新晋流量小生沈无虞作为特邀主演,也出席了此次发布会……”

林缺深深地注视着电视屏幕里的两人,不轻不重地捏着食指。

随后他从兜里掏出药盒,倒出两粒药片送进嘴里,生生咽了下去。

就在此时,外面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周玉梅一边往里走一边冲着林缺大骂:

“一天天的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就知道偷懒,连饭也不做,干脆把你这胳膊给剁了!”

“还看电视,不用交电……”

周玉梅的话语一顿,因为他看到了电视屏幕里的沈无虞,眼里顿时闪过一抹异色。

林缺抬头看过去,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笑意未达眼底,“妈,您看看,我是不是长得跟那个明星有点像?”

顿了顿,他又道:“您是不是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儿子啊?”

听到这话,周玉梅的神色又是一变,“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

她赶紧夺过遥控器把电视给关了,“你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一副穷酸样,哪里能跟人家光鲜亮丽的大明星相比,别看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周玉梅破天荒地没有骂林缺,也没有指使他干活。

大概是心虚了。

林缺的日子照常过,他上辈子的经纪人孟光辉倒是找上门来了。

对方表示不计较上次在饮品店里,林缺泼他咖啡的事情,诚恳地劝他签约经纪公司。

说的那些话无非就是能让林缺大红大紫,能赚多少钱……

林缺这回直接用扫过厕所的拖把将孟光辉赶了出去。

在家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林缺没有再见过裴聿川,自然也没有再联系过。

他们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伤口恢复得并不快,半个月后,林缺去医院拆了线。

伤口还没有完全痊愈,他便重新回到了公司上班,继续当他兢兢业业的小保安。

半个月过去,林缺又从晚班换回了早班。

人近中年的同事很不理解这小年轻人的行为,“你说你好好待在家里养伤不好吗,还有工资拿,干嘛非要来上班。”

林缺抬手摸摸鼻尖,“我伤口快好了,在家待着也无聊,不能白拿公司的薪水。”

同事颇为恨铁不成钢,“你啊,真是有福都不会享,要是我救了董事长……”

大叔是个话痨,林缺坐在保安厅里,漫不经心地听着,时不时回应两句。

就在这时,外面远远驶来一辆黑色劳斯莱斯,车牌号是林缺所熟悉的。

开车的是司机,后座车窗半开着。

从林缺的角度看去,能看到裴董事长的轮廓分明的侧脸,对方姿态慵懒地靠着座椅,眼眸半阖。

车牌识别的杆子升起,汽车缓缓驶过去,后座里的男人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从始至终都没有往保安亭里的林缺身上扫一眼。

“你说董事长是不是忘了你了,毕竟人家大老板日理万机,哪会记得一个小保安啊。”

同事摩挲着下巴,啧了一声,“不过小林你长得这么好看,董事长应该还记得你这个救命恩人,他刚才只是没注意。”

林缺无所谓地笑了笑,“谁知道呢。”

他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保安的日子很清闲,也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那天晚上的事情只是特殊意外。

同事正在偷偷摸鱼刷手机小视频,林缺不怎么玩手机,尽职尽责地看守着自己的岗位。

时间一晃来到下午接近五点,临近下班时间。

一辆黑色的保时捷跑车远远行驶过来,是林缺没见过的陌生车牌号。

他坐在保安亭里,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着跑车越驶越近,同时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坐在驾驶位里掌着方向盘的人。

对方年纪看起来不大,穿着时尚奢侈,白皙的脸上戴着一副墨镜,挡住了眉眼。

即使如此,也能看出他长相俊秀。

林缺深深地注视着那道身影,眼里翻涌着浓郁的情绪,晦暗不明。

不知不觉,他已经用力摁住了自己抑制不住发颤的手,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进手背的皮肤里,无知无觉。

即便遮挡得严实,他也能认得出来对方是谁。

沈无虞。

上辈子抢走他的人生,还将他推进无底深渊里的人。

直到林缺死后,沈无虞依旧是沈家最受宠的小少爷,娱乐圈里风光无限的一线流量明星,受人追捧。

他的人生顺遂,前途无量,一片光明。

而被他抢走了人生的林缺,短暂的二十二年人生里,从未体会过什么是幸福,永远活在阴暗不见光的角落里,最终腐朽。

而如今出现在林缺面前的沈无虞,依旧风光无限。

沈无虞正开着车,突然察觉有一道视线正落在他身上,他敏锐地抬眼看去,却只是看到保安亭里的小保安正看过来,友好地冲他笑了下。

在看到小保安那张脸后,沈无虞一愣,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

不过片刻,沈无虞的神色便恢复如常,他也象征性地冲对方颔首微微一笑,紧接着将车开了进去。

林缺看着逐渐驶远的跑车,缓缓收回视线。

他闭上眼睛,将一切疯狂偏执自毁的情绪收敛于眼底。

再睁眼时,少年人的眼里已经是一片清明,平静无波。

只是手背已经被他抠出了血痕。

重生回来一个多月,这是林缺第一次碰上沈无虞。

沈无虞大概是来找裴聿川的。

沈家和裴家也算是世交,生意上的合作往来不断,两家一直维持着不错的关系。

到了年轻一辈,沈家长子沈行舟,和裴家如今的年轻掌权人裴聿川更是多年的好友。

两人年纪相仿,高中时期就是同学,大学也在国外的同一所大学留学,毕业之后也少不了工作上的往来。

沈无虞的年纪要小上不少,跟裴聿川的关系不如自家哥哥那么好,但也从小就认识,算得上青梅竹马。

沈无虞不是第一次来中寰集团了,前台都认识他。

“沈小少爷,您是不是来找咱们董事长的啊,不过能不能先给我签个名啊?”

沈无虞摘下墨镜,友好地冲前台笑了下,“当然可以。”

他接过签字笔,一边在纸上行云流水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一边含笑问:“你们董事长在办公室吧?”

“应该在的,需要我打个电话帮您问一下吗?”

“不用,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沈无虞把笔和纸递过去,便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前台满意地看着新鲜出炉的签名,又看看沈小少爷的背影,在心里咂摸着前阵子新来的保安弟弟,倒是长得跟沈小少爷有点儿像,眉眼里有几分相似。

不过真要比较起来,他还是觉得保安弟弟的长相更令人惊艳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怎么都看不腻。

小林缺长得那么好看,还当什么保安啊,出道去唱歌拍戏,准能成为超级大明星。

不行不行,待会儿下班一定要去保安亭跟保安弟弟套套近乎,加个联系方式。

沈无虞来到董事长办公室的时候,裴聿川刚站在落地窗前与合作方通话。

他也没上前打扰,而是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对方挂断了电话,才笑着走进来。

“聿川哥,你还在忙呢,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裴聿川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坐下,随意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他放下杯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这叫意外惊喜嘛。”沈无虞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我过两天就要进组拍戏了,今天是特意来找你吃饭的。”

“聿川哥,你平时工作那么忙,我哥都约不到你。”

沈无虞双手撑在办公桌边缘,期待地冲裴聿川眨眨眼睛,“我今天亲自过来,你总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裴聿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桌面,口吻随意:“嗯,随你。”

他突然想到了小保安那双眼睛,那天在医院里期待地看着他,问他能不能当自己的哥哥。

“聿川哥,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裴聿川没放在心上,他若无其事地起身,“走吧。”

沈无虞看着裴聿川英俊的侧脸,轻叹一声,“认识这么多年,你对我还是冷冷淡淡的。”

“不过你对谁都这样。”

裴聿川礼貌性地笑了下,那笑容还是很淡,“习惯了。”

对于自小就认识的世交弟弟,裴聿川的态度确实要比面对旁人亲近些,但也只是亲近些。

几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从专属电梯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往公司大堂外走去。

话题基本上都是沈无虞挑起的,“伯母最近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

“嗯,还行。”

“算算日子,也好久没见过伯母了,改天我去家里拜访她。”

“嗯,她会很高兴的。”

“既然这样,那我明天就去……”

走到公司门外,裴聿川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侧前方的某一处角落里。

那里蹲着个黑色的身影,穿着保安制服的林缺蹲在一簇花丛前。

少年人的背影单薄,干净修长的手里拿着一根拆开的火腿肠,正在投喂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

从裴聿川的角度,能看到小保安线条柔和的侧脸,低垂的眼眸,嘴角抿起浅浅的笑意。

“饿坏了吧,赶紧吃……”

他轻轻摸着奶牛猫的脑袋,轻声细语:“别急,吃完了还有。”

裴聿川看着奶牛猫肥美的脑袋和身体,营养过剩,看不出一丝挨饿的迹象。

裴董事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旁边的沈无虞自然也看到了喂猫的林缺,他玩笑似的笑着说:“这猫不能再喂了,真该减肥了。”

裴聿川不置可否。

正撸猫撸得专注的林缺此时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他连忙站起身,弯起嘴角略有些局促地笑了下,“裴董,下午好。”

裴聿川微微颔首,“下午好。”

沈无虞:“这猫……”

话刚说出口,就见小保安连忙把手里的火腿肠往身后一藏。

奶牛猫喵呜一声,直接扑了过去,肚子上的肥肉也跟着抖动,为了一口吃的也是不容易。

“它是一只流浪猫,我看它可怜就……”

裴聿川抿了抿唇,“没事,你喂。”

说完,他偏头看向身旁的沈无虞,语气和缓:“无虞,走了。”

沈无虞应了一声,不由又往林缺那边多看了一眼,不由微微一怔。

因为那小保安也在看他,那是一种极其微妙怪异的目光,一闪而过,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沈无虞没什么架子地冲小保安笑了笑,跟上裴聿川的步伐。

“聿川哥,待会儿我们吃什么啊?”

“我不挑,你来决定。”

“嗯,那我得好好想想……”

沈无虞今天是开车过来的,他提议由自己来开车。

他抱着胳膊依靠在那辆崭新的保时捷前,扬了扬眉道:“我哥前两天刚送我的新跑车,聿川你坐副驾驶吧,我载你,让你体验体验我的车技。”

裴聿川平时是个挺随和的人,也没拒绝,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沈无虞敛下唇边的笑容,余光里扫了不远处仍蹲在地上喂猫的林缺一眼,跟着坐进了驾驶座。

片刻后,保时捷跑车扬长而去,很快便不见踪影。

林缺收回视线,把火腿肠包装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随后慢慢悠悠地摸着奶牛猫毛茸茸的后颈,奶牛猫舒服地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片刻后,林缺兴致缺缺地停下动作,屈起食指在肥猫的脑门上轻敲了一下,不冷不热地说了句:“猫,你该减肥了。”

好好的一个流浪猫,硬是被这群白领喂成了只猫胖子。

肥猫像是听懂了,不满地嗷了一嗓子,上蹿下跳冲林缺挥爪。

奶牛猫果然都是神经病。

巧了,他也是神经病。

这个时间段,路上的车逐渐多了起来。

价值昂贵的保时捷被堵在了一个十字路口前。

车里很安静,沈无虞无聊地轻敲着方向盘,余光里觑着副驾驶座上的裴聿川,对方正在闭目养神,眉宇间噙着几分工作后的倦怠。

沈无虞心思转动,状若随意地挑起了话题:“聿川哥,刚才那个小保安的年纪看着跟我差不多,你们公司还招那么小的员工啊。”

裴聿川依旧靠着座椅,连眼睛也没有掀开,语气散漫:“成年了。”

沈无虞又说:“我怎么感觉你们的关系看起来不错。”

裴聿川掀起眼帘,看着前方排着长龙的汽车,静默片刻才漫不经心地回了两个字:“是么?”

“是啊,”沈无虞似乎来了兴趣,支着脑袋看向裴聿川,疑惑地询问:“裴董事长怎么会认识一个小保安。”

裴聿川:“不熟。”

——

下班时间到了,前台小姐姐跑过来跟林缺搭讪,林缺不急着回去,耐心地跟对方聊了会儿天。

“小林,我能加你的微信吗?”

“嗯,可以。”

前台小姐姐加到了微信,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林缺也准备回去,突然看到穿着一身西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模样斯文的吴助理朝这边走来,客客气气地冲林缺喊了一句:“小林先生。”

林缺也客气地冲对方笑了下,“吴助理,你有什么事吗?”

吴助理差点儿被这笑晃到了眼睛,他稳了稳心神,才回答道:“我就是想问问,你胳膊上的伤好了吗,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林缺和这位吴助理并不熟,对方从未主动跟他搭过话,现在却突然关心他,背后授意的只会是吴助理的顶头上司。

裴董事长终于想起他这个救命恩人了。

林缺拒绝了吴助理的好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去医院,你不用担心。”

吴助理也没有多问什么,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你这是要下班了,我送你到地铁站吧,省得走路了。”

身为裴聿川的助理,吴助理自身能力便很出众,平时接触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物,即使如今面对的只是一个小保安,他态度依旧客气。

不知道怎么的,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个叫林缺的少年不容小觑。

就凭他能毫不犹豫地为董事长挡刀这一点,吴助理也不会看轻他。

从这儿到地铁站,走路得十来分钟,林缺这回没有拒绝,他友好地牵起嘴角,嗓音清清浅浅:“那就麻烦你了。”

吴助理的心神又是一晃,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幸亏他是个直男。

——

第二天。

上午九点,那辆车牌号熟悉的劳斯莱斯缓缓往保安亭这边驶过来。

依旧是司机开车,裴聿川坐在后面,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他突然撩起眼皮,有意无意间往旁边的保安亭里扫了一眼,恰巧看到了一幕。

林缺坐在保安亭里,右边的制服衣袖被他撩了上去,露出的白皙胳膊上,刚拆线的伤口疤痕明显,甚至又重新裂开了,还能看到已经干涸了的血痕。

小保安秀气的眉微微蹙着,拿着湿纸巾轻轻擦拭着上面的血痕。

裴聿川的目光只是停留了一瞬,便收回了视线。

司机开着车缓缓从保安亭驶过。

林缺把沾了血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随后把衣袖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那声音逐渐清晰。

林缺垂着眸,先看到的是覆盖在考究西装面料下的修长双腿,锃亮的黑色皮鞋不疾不徐地踏进保安亭。

保安亭空间不大,林缺坐在椅子上,抬头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高大男人,表情茫然。

“董事长,您怎么来了?”

裴聿川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缺,发现小保安左边眼尾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无端添了几分艳丽。

他移开视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句:“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原来被您看到了啊,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刚才坐地铁的时候人多,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伤口就裂开了。”

早高峰挤地铁的人确实很多,虽然裴董从来就没有坐过地铁。

裴聿川:“我记得公司当时奖励了你十万块钱。”

林缺像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转移了话题,他迟疑地应了声:“是啊。”

“所以,”男人话语微顿,紧接着道:“为什么不打车过来上班。”

林缺欲言又止,随后低下了头,窘迫地抬手摸摸鼻尖,“距离太远了,来回打车要花很多钱。”

裴聿川注视着他几秒,随后抬手捏了捏鼻尖。

林缺又从裴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无奈。

“待会儿司机会送你去医院。”

裴聿川说完这话,便转身打算离开。

谁知道刚迈出一步,他的衣袖突然被拽住,垂眸看过去,林缺正用两根手指拽着他的袖口,并很轻地扯了一下。

裴聿川并不恼怒,神色依旧平和,只是开口时的声线冷淡了些:“注意分寸。”

林缺立刻松开了手,又犹豫地问:“董事长,您能送我去医院吗?”

得寸进尺。

裴聿川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人,静默片刻后,缓缓从喉间碾出一句话:“你觉得呢?”

林缺窘迫得脸颊微红,“董事长对不起,您当我没说。”

董事长没跟他计较,迈开长腿离开了保安亭。

只是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嘀咕:“真是的……也不知道是为了救谁才受伤的。”

无法无天。

刚驶进公司的劳斯莱斯又开了出去。

司机照例在前面开车。

林缺双手放在身前,规规矩矩地坐在车后座,余光里注意着坐在另一边的裴聿川,“董事长,麻烦您了。”

裴聿川手里拿着一台平板,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屏幕里的文件跟着翻了一页。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文件,半晌后才言简意赅地应了句:“嗯。”

确实麻烦。

林缺识趣地没有再打扰对方,他偏头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唇角悄无声息地往上掀了掀。

地铁确实拥挤,但这裂开的伤口,是他自己撞的。

很快便到了医院,医生重新给林缺的伤口清理消毒,再包扎。

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两人重新回到了公司。

汽车停在保安亭前,林缺单手解开安全带,“董事长,那我先下去了,再见。”

裴聿川礼貌性地回了句:“再见。”

紧接着再次开口:“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林缺:“……”

这是要开除他?

当然,林缺误会了裴聿川的意思,对方只是让他回家休息,等伤口彻底好了再来上班。

“带薪休假。”顿了顿,裴聿川又补充了两个字:“两倍。”

生怕这爱岗敬业的小保安不听话,伤口还没好就来上班,又给他添麻烦。

于是,林缺获得了两倍薪水,并且不用上班。

——

林缺这回是真的没有再去上班。

周玉梅和林有财两口子破天荒的没有赶他出门工作。

林有财没骨头似的躺在沙发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往嘴里扔花生粒,余光瞥见大儿子要出门,他懒洋洋地喊住林缺。

“你那保安的工作别干了,挣不了几个钱,还把自己弄伤了。”

周玉梅一边拖着地,一边抱怨着丈夫乱扔花生壳,听到这话也跟着附和:

“就是,瞧你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当什么保安啊,随便找份工作都比这强。”

林有财接着道:“你李叔给你介绍了份工作,在会所当服务员,一个月能挣几万块。”

周玉梅哟了一声,“几万块那么多,能顶你半年工资了,那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大老板,说不定还能巴结上几个呢,以后你这辈子都不用愁啦。”

林缺冷眼看着这对夫妻一唱一和,宛如在看跳梁小丑。

“不需要。”

他扔下这句话,也没管夫妻俩是什么反应,便转身出了门。

在会所当服务员,一个月几万块,这是让他服务什么?

之前天天赶着他出去上班,现在却一反常态,这背后一定有原因。

林缺想到了沈无虞,前两天他们在中寰集团碰过面。

说不定沈无虞这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也认出了他,所以才让那两口子阻止他去裴聿川的公司上班。

担心他跟裴聿川的关系越走越近?

沈小少爷的演技确实不错。

林缺被勒令带薪休假,但工作日的早上依旧出门去挤地铁。

不过这回他要去的不是中寰集团,而是沈氏集团。

沈氏的董事长正是林缺的亲生父亲,沈向南,而总裁则是他的亲生哥哥,沈行舟。

虽然比不上裴家,但沈家在盛京也同样家大业大,集团大厦也位于盛京最繁华的CBD当中,同样是一座拥有几十层高的大楼。

林缺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集团大厦外面,仰望着这幢豪华的高楼。

片刻后,他在附近找了个不算显眼也不算偏僻的位置坐下。

上午接近九点,一辆黑色的宾利不疾不徐地从远处驶过来,车牌号正是林缺之前记下的数字。

他安稳地坐在那儿,看着汽车从他前方不远处驶过。

后座车窗紧闭着,林缺只通过车前窗看到前面开车的司机,以及后座那两道模糊的身影,连脸都看不清。

少年的眸中泛起复杂的情绪,视线一路追随着远去的车辆,直到车辆消失在视线里。

他静坐了一会儿,随后起身离开。

林缺的那位大叔保安同事,有一个老友在沈氏当保安,他通过这层关系从老友那里得知了沈向南和沈行舟日常的上下班时间。

不过这时间也并不固定。

比如傍晚下班时间,林缺并没有等到那对乘坐的车辆经过。

不过他不缺耐心,一直坐在公司大楼前等了两个小时,这才等到那辆黑色宾利从他面前经过。

他的视线依旧跟随着车辆,直到消失。

接下来的几天,林缺像是打卡一样,每天早晚都会坐在那里耐心等着。

最晚的时候,他直接从下午五点等到了晚上十点。

这对父子有时候会乘坐同一辆车上班,有时候单独上班,乘坐的车辆也不是固定的,有时候是宾利,有时候是迈巴赫……

林缺之前就把车型和车牌号记下了,所以都能认得出来。

后座的车窗偶尔会打开,林缺也看清了坐在里面的人,跟上辈子记忆中的模样差不多。

又是一天晚上。

时间接近十点,沈行舟加班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随后起身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肌肉,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离开了办公室。

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沈行舟弯腰坐进后座,吩咐司机:“走吧。”

最近接了个大项目,沈行舟这几天都在加班,每天早出晚归,可谓是筋疲力尽。

等忙完这段时间,他得好好休息休息,不能再这么熬下去了,他可不像裴聿川一样是个工作狂。

沈行舟抬手松了松领带,随后疲倦地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前面开车的年轻司机犹豫片刻,试探性地开口:“沈总,我最近发现了一件事。”

沈行舟没睁眼,随口应了句:“什么事?”

“就是……这阵子有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孩每天都坐在您上下班的必经之路旁,像是特意等着您的。”

“每次我开车经过的时候都能看到他,他每次都会追着咱们的车看,而且……看的还是车后座。”

司机正解释着,语调突然拔高了些,“沈总,我又看到他了,就在前面。”

沈行舟没把司机的话当回事,但听着他这激动的语气,还是将车窗降了下来,偏头看过去。

路边的长椅上确实坐着一个人。

夜晚的光线昏暗,但长椅旁边就是一盏路灯,所以他看得还算清楚。

那是个身形清瘦的少年人,路灯柔和的光挥洒在他身上,他有着一张出众的令人过目不忘的脸,眉眼间还有几分青涩,甚至是熟悉。

沈行舟微微一怔,司机说得确实没错,这男孩确实在看他。

从他打开车窗的那一瞬间,对方的视线便扫了过来,恰巧四目相对。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沈行舟对上了少年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里面却似乎盛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悲伤,期待,落寞……

不过是短短的两三秒时间,还没等沈行舟看清楚,车辆便往前行驶,渐行渐远。

沈行舟心中升腾起莫名的情绪,促使他下意识扭头看过去,旁边的手机却在这时候震动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沈行舟收回视线,关上了车窗。

他刚接通电话,沈无虞的声音便从话筒里传了出来:“哥,你下班了吗,不会还在忙工作吧?”

听到弟弟的声音,沈行舟笑了下,“刚下班,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只是找你聊聊天而已,今天晚上没戏拍,无聊。”

沈行舟靠着座椅,随口问:“在新剧组待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哥,你真是想多了,没人敢欺负我。”

沈无虞笑出了声,“再说了,霁哥也在剧组里呢,有他罩着我。”

“那就行,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这次我知道在霁哥的电影里客串一下,半个月就能杀青了。”

……

沈行舟跟弟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分钟,随后挂断了电话。

司机还惦记着刚才的事,等上司结束通话后,立刻开口问:“沈总,刚才您也看到了吧?那小帅哥是不是在看您?”

沈行舟想到刚才那双眼睛,半晌后才若无其事道:“估计只是巧合。”

司机是个年轻人,话也多,他嗐了一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啊,我还以为您欺骗了人家的感情呢,那男孩长得多好看。”

“怪不得……”沈行舟都快被下属的话给气笑了,“因为长得好看,你就天天盯着人看?”

司机:“哪能啊。”

沈行舟懒散地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抬手捏了捏鼻梁,“收起你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不然扣工资。”

“沈总,我错了,再也不瞎说了。”司机屈服在金钱的淫威之下。

沈行舟很快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那少年顶多十八岁,看着跟他弟弟的年纪差不多,他以前从来就没见过。

不然就那张出众的脸,他怎么可能没印象,只是巧合罢了。

——

等到第二天上班,再次经过那个地方。

沈行舟的脑海里又闪电般突然浮现昨晚看到的那一幕,那个眼神。

他不由自主地降下了一半车窗,扭头往外面看去。

好似在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沈行舟又看到那道单薄的身影,安静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在他看过去的那一瞬间,对方也在看向他。

夏日上午九点的阳光已经极其热烈,天色很亮。

与昨晚那朦胧的路灯相比,现在的沈行舟看得更清晰,又是那样的目光。

少年人的目光追随着他,那双眼睛像是覆盖了一层水雾,朦胧湿润,像是藏了千万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悲伤,孤独,隐隐还有一丝期待……

等沈行舟回过神来的时候,汽车已经驶远了。

坐在另一侧的沈向南从报纸上移开视线,发现了大儿子正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不由问了句:

“行舟,你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沈行舟边说着,边收回了视线。

林缺目送着那辆昂贵的轿车渐行渐远,脸上的情绪缓缓收敛,没有什么表情。

又静坐了片刻,他才起身离开。

一个多小时后,林缺刚开锁推开家门,一个烟灰缸便直直地朝他这边砸过来。

林缺反应迅速,灵活地侧身夺了过去,那个本该砸到他脑袋上的烟灰缸,“砰”的一声砸在了铁门上。

“他娘的,小杂种!”

“整天就知道往外跑,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让你去会所上班,你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聋了是吗!”

茶几上的酒瓶东倒西歪,林有财靠在沙发上喝得醉醺醺,指着林缺的鼻子破口大骂。

林缺连眼皮也没动一下,他没什么表情地弯腰将地上的烟灰缸捡了起来,握在手里。

“整天不声不响,不仅聋了还哑巴了!”

“生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养你这么大一点也不懂得孝顺老子,他娘的!”

林缺眼里的情绪渐浓,弥漫着森冷的寒意,戾气横生。

林有财还在扯着嗓子大骂,几乎是毫无预兆,林缺用力地将手里的烟灰缸冲对方砸了过去。

没砸中,正好砸在了林有财面前的茶几上,发出“嘭”的一声清脆巨响,令人胆战心惊。

林有财是真的惊了,嘴巴张了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语气冷漠:“管好你自己,别在我身上打那些乱七八糟的主意。”

说罢,他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林有财怔怔地看着大儿子的离去的背影,半天才回过神来。

妈的,那小兔崽子真是翻了天了,居然敢跟老子叫板!

林有财想到刚才林缺说话时的眼神和语气,心里破天荒地闪过几分寒意。

他娘的,那眼神真让人瘆得慌。

房间里。

林缺打开台灯,暖色的灯光照亮了这狭小到令人窒息的空间。

他把刚才在便利店买的笔记本拿出来,打开放在书桌上。

房间里放不下凳子,林缺看书学习的时候只能盘腿坐在床上,他从笔筒里随便拿了一支笔,开始写日记。

2020年6月11日,周二,晴

今天无意间从周玉梅和林有财的谈话中得知一件事,原来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

2020年7月21日,周一,多云

还是没忍住跑去了沈氏集团,想着能不能躲在远处偷偷看爸爸和哥哥一面。

在路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他们的车经过,只可惜车窗是关着的。

……

2020年7月25日,周五,晴

这已经是等在爸爸和哥哥上班路上的第五天了。

今天哥哥下班的时间有点晚,我直接从下午五点直接等到了晚上十点,好在终于等到了他。

……

林缺坐在书桌前,干净修长的手里拿着一支黑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一篇又一篇的日记。

少年的字体跟他的人一样干净清隽,只不过写到某些部分的时候,字迹稍显凌乱,透露出主人的心境。

明明日记上的内容极为苦涩煎熬,令人动容。

可林缺的面容却是一成不变的冷静,从他俊秀昳丽的眉眼里,看不出一丝的难过。

仿佛日记里记录的是别人的故事,与他无关。

一连写了好几篇日记,日期直到今天,林缺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静默片刻,他拿过床头放着的水杯,随后缓缓拧开瓶盖,往手里倒了些水。

他小心地把水洒在了摊开的笔记本上,一滴,两滴……

就好像是……泪水。

做完这些,林缺像是满意了,紧接着把收起来的笔记本藏进角落里。

这本日记,他会一直写下去。

直到它不经意间被别人看见,更准确地说,是沈向南或者沈行舟。

——

林缺知道,沈行舟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

接下来的两天,上下班时间,他照例去沈氏集团外面等待着,不出意外,他又碰到了沈行舟。

林缺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什么事情都要适可而止,这是他最后一次等在这里。

到了第二天,林缺果然没有再去沈氏。

他重新回到了中寰集团上班,扮演兢兢业业的小保安,因为他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彻底痊愈了。

裴聿川今天是自己开车来上班的,司机有事请假了。

经过保安亭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个叫林缺的小保安又来上班了。

裴聿川没有刻意注意这点小事,只是因为小保安看到他的车驶过来,便立刻起身走到保安亭外,主动挥手冲他打招呼。

“董事长,早上好。”

穿着一身黑色制服的少年人,稍显青涩却过分漂亮的脸上带着笑,那双看向他的眼睛里也噙着笑意,眼尾微弯。

上午明媚的阳光映在林缺的瞳孔里,仿若藏着万千光芒。

裴聿川主动停下了车,降下车窗,小保安立刻凑了过来,弯腰看向他。

“董事长,您有什么事情吗?”

裴聿川对林缺积极的态度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水波不惊的目光落在林缺的右边胳膊上,薄唇轻启:“伤口好了?”

“好了。”林缺边说着,边把衣袖往上撩,“您看。”

他皮肤白皙,胳膊上的伤口确实已经好了,留下一道不算长的疤痕。

像是上好的白玉有了瑕疵。

裴聿川很快便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嘱咐了句:“好好工作。”

林缺点点头,看着对面的车窗缓缓升上去,男人那张端正成熟的脸也被车窗挡住。

黑色的迈巴赫缓缓驶离保安亭,消失在林缺的视线里。

林缺转身回到保安亭。

听裴董的吩咐,好好工作。

到了中午下班时间,林缺来到公司员工食堂吃午饭。

食堂的菜品丰富,味道也不错,再加上价格便宜,集团的大部分员工都在食堂吃饭。

正是午餐时间,食堂里人来人往。

林缺只打了一份免费的饭,和两样素菜,找了个偏僻的角落位置坐下。

林缺上辈子的躁郁症严重,同时还得了严重的厌食症,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临死前的他瘦得不成人样。

重生一回,他其实还是没食欲,什么都不想吃,只不过是硬逼着自己吃下去罢了。

因为他得活着,活得比谁都要好。

吴助理拎着一个袋子走进食堂,视线在热闹的人群中扫了一圈,很快便发现了独自坐在角落的餐桌前吃饭的林缺。

少年人的外表和气质实在出众,让人难以忽视,

他一个人坐在那儿,安静又孤独,垂着眼眸不紧不慢地吃着饭,与周围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吴助理迟疑了片刻,才迈步走了过去。

“小林先生,中午好。”

听到客气的打招呼,林缺放下筷子抬头看过去,随后展颜一笑,“是吴助理啊,中午好,你有什么事情吗?”

他笑着说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又不同,年轻又鲜活的少年郎。

吴助理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过去,客气地说:“这是祛疤膏,每天坚持涂,对你伤口的疤痕有作用。”

林缺接过袋子,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

能吩咐吴助理做事的,也就只有裴聿川了。

“替我谢谢董事长,我会每天都涂的。”

吴助理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林缺能博得董事长的几分关心,可不仅仅因为他替董事长挡了那一刀。

按照董事长平日里的行事风格,奖励点钱就算是感谢了,至于其他的,没有。

吴助理心里琢磨着,视线不经意往林缺面前的餐盘上扫了过去,不由诧异,“小林先生,你就吃这么点青菜,不吃肉吗?”

林缺只是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道:“最近没什么食欲。”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吴助理便离开了。

林缺拿出袋子里的几支祛疤膏看了看,心情不由好了些许,连带着米饭也多吃了几口。

董事长办公室。

“董事长,药膏已经送过去了。”吴助理如实汇报:“小林先生让我替他跟您说一声谢谢,他会每天按时涂的。”

裴聿川坐在沙发前,桌面上摆放着酒店送过来的午餐。

他不紧不慢地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淡淡道:“嗯,辛苦你了。”

沈行舟最近心里惦记着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那位每天都坐在同一个位置等待着的少年,最近都没有再来过。

他习惯性地看向车窗外,却发现路边的长椅上空空如也,没有那道清瘦的身形。

司机也觉得奇怪,“沈总,那男孩最近怎么都没来了。”

沈行舟升上车窗,“好好开车,少惦记别人的事。”

不过是个素不相识的少年而已,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

林缺最近多了件新的打卡任务,那就是每天跟董事长问好。

上下班时间,每当裴聿川坐的车从保安亭路过,他都会从里面窜出来,笑着扬手跟车里的男人打招呼。

“董事长,早上好。”

“董事长,中午好。”

“董事长,下午好。”

每天准时准点,连一天也没有落下。

小保安是越来越爱岗敬业了。

裴聿川大多数时候会礼貌性地冲林缺颔首回应,如同回应每一个下属的问好一样,没什么区别。

有时候他也会直接不理人,连车窗都没开。

当然,这丝毫不影响林缺的积极性,一连半个月,除了周末休息时间,不落下一天。

又是新的一周,裴聿川独自开车驶过公司大门的保安亭,却没有看到那抹清瘦的身影,自然也没有听到那道清浅悦耳的声音,喊他董事长。

大概是习惯了,裴聿川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不适应。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便敛下情绪,将车开进了公司。

一连两天,林缺都没来上班。

“董事长,这是今天的安排表,中午跟衡盛的刘总有一场饭局,下午两点半……”

吴助理站在对面汇报着行程。

裴聿川靠着办公椅背,双腿交叠,一边听着一边漫不经意地捻着手腕上戴着的檀木佛珠。

“吴助理,”他突然缓声打断吴助理的话,抬眼看过去,不咸不淡地吩咐:“去了解一下林缺为什么没来上班。”

吴助理迟疑了一瞬,随便若无其事地点头,“好的,我这就去了解。”

等吴助理出去后,裴聿川半搭着眼皮,抬手捏了捏眉心,紧接着喉咙里发出一声低而沉的叹息。

垂下的眼睫挡住了那双深杳眼眸中的暗潮。

很快,吴助理了解完情况,回来汇报:“小林先生旷工了,没有请假,人事部那边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跟小林先生相熟的保安同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来上班。”

吴助理的话里不由多了几分关心,“小林先生每天都准时上班,不像那种无故旷工的人,会不会出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自己上司的神色。

上司铁面无私:“无故旷工,扣双倍工资。”

吴助理:“……”

裴董,不愧是你,无情的资本家。

吴助理默默在心里为小保安默哀,措不及防又听到铁面无情的上司口吻平淡地补充了一句:

“让人事部那边联系一下。”

吴助理眼观鼻,鼻观心,若无其事地恭敬回答:“好的,董事长。”

——

林缺旷工去酒吧了。

深夜十一点,娱乐场所正是热闹的时候,高级酒吧,来来往往的都是打扮时尚的男男女女,不缺有钱人。

动感的音乐,浓郁的酒气,以及各种各样的脂粉香水味混杂在一起。

林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独自坐在吧台前,手里拿着一杯蓝色鸡尾酒。

干净的气质与嘈杂纷乱的酒吧格格不入。

少年安静地喝着酒,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盯上了他。

另一边,某个高级卡座里,染着一头时尚绿毛的酒吧老板坐在沙发前,吊儿郎当地朝对面的年轻男人开口:

“宋大少,看到那小美人了吗,连续来这儿三天了,啥也不干。”

“每天晚上就坐在那儿,时不时往你这边看过来,八成是冲你来的。”

宋云铮懒懒散散地靠着沙发,仰头往嘴送了口酒,随后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顺着朋友的视线看过去。

光线昏暗,他只模糊地看到一道干净纤瘦的身影,只能看到侧脸,在暧昧不清的灯光下,依旧招人注意。

宋云铮今晚的心情不爽,沈无虞一天没回他消息。

他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轻哧一声,“喜欢老子的人多了去了。”

“你是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看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老板笑得别有深意。

宋云铮哼笑一声,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染上三分醉意,“长得跟天仙下凡也没用。”

老板也笑,“得,知道你心有所属。”

“但人家沈小少爷心比天高,瞧不上咱们宋大少啊,把你当备胎呢。”

宋云铮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一个空酒瓶扔过去,低骂一声:“闭上你的臭嘴。”

撂下这句话,他便起身离开卡座,迈开长腿往吧台角落的方向走去。

林缺酒量不算好,大半杯鸡尾酒喝下去,他的脸颊已经开始微微发烫。

就在此时,有人抬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同时头顶上传来油腻做作的气泡音:“弟弟,一个人来喝酒啊,哥哥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一个前来搭讪的陌生男人,长相也跟他的声音一样油腻。

林缺面无表情,只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男人笑了下,搭在林缺肩膀上的手逐渐往下移,“小野猫,脾气倒是不小……啊!疼疼疼!”

话还没说完,男人便面容扭曲,嘴里发出痛苦的嚎叫声,因为他的胳膊被人反拧住了。

“啊!松手!”

宋云铮嫌恶地松开了手,“让你滚呢,听不懂人话?”

“他妈……”男人骂人的话刚说出口,然而在看到截胡的人是谁后,接下来的脏话立刻被咽了回去。

他面容扭曲了一瞬,紧接着讨好一笑,“原来是宋少啊,那我不打扰您了……我这就走。”

说完便捂着胳膊狼狈地跑了。

宋云铮哧笑一声,旋即低头看过去,恰巧对方也在这时候抬头看过来。

昏暗暧昧的灯光下,眼前年纪看着不大的男孩仰着巴掌大的脸,用那双漂亮的浅色眸子看着宋云铮。

也许是喝了酒,林缺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含着水光湿漉漉的。

他双颊微微泛着红,五官精致又昳丽,眉眼中染上三分醉态,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情。

白衣黑裤,气质却干净得不染一丝杂质。

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近,宋云铮也看得足够清楚,不由微微一怔。

对面是一张陌生的脸,但对方的眉眼却长得与沈无虞有几分相似。

宋云铮还没说话,耳边便响起一道清浅微微沙哑的嗓音:“怎么,觉得我长得很像你心里那位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含着三分笑意的语气,又裹着几分戏谑和讥诮。

宋云铮被这声音拽得回过神来,对上了那双笑得微微弯起的眼睛。

他轻笑了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下一秒便抬手捏住了林缺的下颚,由上往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张脸。

果然是冲他来的,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怕是早就调查清楚了。

林缺丝毫不躲闪地迎上宋云铮的视线,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便轻蹙起了眉,“捏疼我了,松手。”

虽然抱怨,但嗓音却温温软软,如同撒娇。

宋云铮却不松手,他眼眸微微狭了狭,慢慢悠悠地从嘴里吐出一句话:“你喜欢我?”

林缺从鼻腔里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轻哼声,不置可否。

宋云铮盯了他片刻,随后松开手,往旁边的高脚凳上一坐,懒洋洋地喊来调酒师要了两杯酒,随后将其中一杯推到旁边。

林缺没跟他客气,端起那杯颜色漂亮的鸡尾酒,仰头喝了一口,白皙纤细的脖颈上喉结滚动。

他嫌弃地皱皱眉,把酒杯推到一边,“不好喝。”

宋云铮仰头饮着酒,同时余光扫过去,“叫什么名字。”

富家大少的目光轻得像是打量一件商品,说话时也是高高在上的语气。

林缺稍微转过身来,面对宋云铮,他单手支着下巴,脑袋微微一偏,轻飘飘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林缺,森林的林,缺点的缺。”

林缺……宋云铮漫不经心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随后笑了。

谁家好人会给自己儿子取这样的名字,怕不是捡来的。

宋云铮把手里的酒杯不轻不重地放在吧台上,随后理了理衣袖,头也不抬道:“说吧,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林缺不答反问:“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有意思。”宋云铮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人,“既然知道我心里有个白月光,你还往我跟前凑?”

林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我难道长得没他好看么?什么白月光,迟早有一天要变成蚊子血。”

要说长相,林缺的长相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好,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

听到这话,宋云铮唇角的弧度不减,只是那双桃花眼里的情绪一寸一寸阴沉了下来。

“蚊子血……”宋云铮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句,突然抬手抓住林缺的衣襟,将人往跟前一拽,脸色也骤然冷了下来,“谁给你说这些话的勇气?”

男人喉咙里发出不屑的低笑,用手背拍了拍林缺的脸颊,“你这张脸……就算长得再好看,也不配跟沈无虞相提并论。”

“还有你这双眼睛,照着沈无虞整的吧?”

宋云铮语气阴沉,他冷眼盯着林缺,压低了嗓音一字一句道:“可惜了,就算你费尽心思整得跟他一模一样,也比不上他一根头发丝。”

即将跳转全文阅读
免责声明:本文来自常读,不代表Tk小说网的观点和立场,如有侵权请联系本平台处理。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