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朝幸七是小说《修真:沙雕老祖每天都在到处撩火》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修真:沙雕老祖每天都在到处撩火》的章节内容
东大陆皇极山
冰封了数百年的冰洞中,奚朝懒洋洋地坐起身,像个没骨头的毛虫一样晃晃荡荡地蠕动到桌边。清冷的冰屋内,除了寒玉床就只有这张随手凝出来的桌子。
为了避免他入魔一不小心毁灭大陆什么的,下面的人会进贡些清心祛魔的苦药丸子。奚朝每隔几百年睡醒了就吃几颗。这次也不例外,奚朝一边随手把桌上维持门窗冰封的阵法关掉,通知山下的人他又睡醒了,一边朝着药瓶子伸手,拿,拿,拿,拿……口!竟然冻上了!
奚朝自暴自弃地歪在桌子边,心想当时为什么懒得凝个椅子呢……
北风呼呼灌进来,逐渐把冰洞内沉闷了数百年的灵气杂流吹散。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晴空,皇极,山高得飞鸟不至,不但冷灵气还稀少,连灵兽都没有,寂静无声。
遥远的西方尽头,金光若隐若现,那是数日前有人试图渡劫飞升留下来的残光。
这一千年已有三人渡劫,真是人才辈出的年代,上一个千年只有一个人呢。奚朝眯了眯眼睛,想起多年前他修行时,那也是个多姿多彩的时代呢。
或许,他该下山了。一直闭门不出,对他的心魔没什么好处。
山下的人每次在他醒来的时候都殷勤地问过他想不想下山游历一番。原本只是附近一两个小门派,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同时代的大能陨落,越来越多的门派像他示好。
他记得三千年,他苏醒的那一次,三大门派一齐在山脚下恭迎他……
不过这一千年,似乎飞升的人数多了,大乘期的人也多了,似乎大家没那么殷勤了。
不,不会的。他一定还是那个最美的老祖!
但足足一个时辰后,奚朝都已经把药瓶子从桌子上捂下来了,山下那些人还没派人上来。奚朝忧郁地坐在桌子上——他,他,他一定还是那个最美的老祖!这一定是误会!马上就会有人来。
他随手倒出一粒清心祛魔的药丸,闭着眼睛直接咽了下去,等药丸子入腹了,他才察觉到舌尖上留着一丝甜味。
这药丸子居然是甜的,算那群人还有点心。奚朝忍不住又吃了一颗,放在舌头上慢慢品起来,感受着药丸一点点在舌尖融化。
甜~他辟谷以前特别喜欢甜食,颜清以前……
打住!不能回忆,赶紧再吃一颗糖压压。
药瓶子里刻有内里乾坤阵法,少说也有几万颗药丸。奚朝等山下的人来,等得无所事事,吊儿郎当地晃荡着药瓶子,一颗接一颗地吃。
甜,好甜,吃不够的甜,怎么吃得有点困了……
三天后——
“大事不好了!老祖服毒了!!!”
这真是一个让人伤感的误会。
再甜的药都不能当糖吃哦。
东大陆湖州小报:
玄门历7001年1月,晴,本月三级灵力流东迁,又是个适合修行的好月份。今月宜动土开市纳彩诈尸订盟出行,忌交易求嗣开池入学求医祭祀。
头版:《玄门通道关闭七千年第十二个!西大陆云山修士飞升失败,修真界希望何在!?》
教育版:《无常学院十年内三次加开招生大选,为下界大比甄选人才》
健康版:《新生修士资质平均四大陆最低,只因为父母没做这件事……》
娱乐版:《绝美蛟太子再来东大陆交流,粉丝挤坏传送点》
副刊:《冷酷老祖娇媚妃·第三万零七百三十二章》
奚朝津津有味地看完副刊,上次他醒过来是四百多年前,当时连载到两万五千多章,小报每月一份,这不知不觉五千章过去了,哎,两主角居然还没和好。
“老祖。”李临溪的恭敬已经快装不住了,催促道,“您今天不是想去日照湖游玩吗?再不启程,就要看不到日息花了,这花只开到正午。”
奚朝放下小报,吃了口已经冷掉的早餐,心不在焉地微笑道:“那就明天再去,我有的是时间。”
李临溪气得牙痒痒,他连夜带人驱除了日照湖当地修士,还费了大价钱强行征用了当地最好的庄子。结果就因为看这种不入流的小报,又要改天去了。
“怎么?李长老有什么不方便的吗?”奚朝瞥了一眼李临溪,温和地问道,好像每天换着法子折腾的人不是他。
“没有,没有。”李临溪连连摇头,堆起笑容。
他是皇极门的一级长老,卡在第八境幻灵境已经三百年了。此次听说奚朝出关,他当即去替皇极门争取到了奉养老祖的机会。希望奚朝能指点他们皇极门一二,尤其是帮他过了这瓶颈。
可不管他怎么殷勤体贴地侍奉,好吃好喝地供着,都没能换来奚朝的青睐。
奚朝完全不管他各种明示暗示,每天就是吃喝玩乐。李临溪想参考一下奚朝的修行方式,观察了好几天,却发现奚朝完全不修行。
这样的老祖侍奉起来还有什么意思,完全是白花灵石!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如果冒然反悔,又怕奚朝一怒之下毁了皇极门。他只好这样战战兢兢地继续侍奉。
“哎呦,无常学院!这个无常学院还是季纲建的那个吗?”奚朝忽然指着小报第一页上面的大字标题,“加开招生大选!你们皇极门是不是也要派人去?”
“还是季院长主持学院工作。巧了,季院长之前闭关,去年才刚出关,今年便有加开大选,很热闹的。我们每次也要送低级弟子去参选。”李溪忙答道,心想若是奚朝肯去无常学院就太好了,这可不是东煌门不尽心,是老祖自己要去的。
“正月十五,马上就到了啊。”奚朝双眼亮闪闪的,难得有个兴致,“我要假装新生。”
李临溪几乎下意识地要说这样不妥,但他及时刹住了,这关他什么事,笑道:“老祖想去无常学院,是他们的福分。”
奚朝欢天喜地地吩咐人收拾东西,又狮子大开口,对李临溪道:“你给我带两万极品灵石就够了。”
“两,两万?”李临溪面色僵硬,他岁供才多少极品灵石啊!
一块极品灵石能兑换一百块上品灵石,一块上品灵石能兑换一百块中品灵石。现在东大陆灵气势衰,主要出产的都只是中品灵石。甚至底层修士,都只能用下品灵石。现在可不是几千年前上品灵石随便用的年代了。
他整年费心搜刮,收入加起来也不到两万上品灵石啊。再者,他卡在幻灵期,用灵石的地方太多了,他现在府库有多少?攒了这几百年,有五万极品灵石吗?这实在是太肉痛了,李临溪转着眼珠子想要如何推脱。
“没有吗?”奚朝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轻蔑,“本来还想临走之前指点一下你的功法呢。”
“啊!有有有!我马上让人去筹!”李临溪叫道。
奚朝要来纸笔,写了几个字,装进锦囊中,“下个月圆之夜,找一处寒潭打坐两个时辰,然后再看这锦囊。不要提前拆哦,万一失效了,我可没有第二个了。”
“谢谢老祖,多谢老祖!”李临溪高兴得快跳起来,和提升境界相比,灵石算什么呢。
托了锦囊的福,筹灵石的速度格外快。当天下午,灵石就一箱箱地往奚朝院子里运了。
奚朝午睡起来,站在院门口伸懒腰,头也不回地说道:“哎呀,极品灵石去买东西只怕找不开。麻烦把这其中一千拿回去灵石,换成上品灵石。再把上品灵石中的一千换成中品灵石。”
灵石这东西堆积多了容易产生放灵现象,一般不会大批量地装入乾坤袋。要用特质的箱子来装,一箱子能装一千灵石。两万也就二十箱子,但像奚朝说的这么一换成就得二百一十八箱子,翻了十倍不止。【PS。19箱子极品+99箱子上品+100箱子中品】
这纯粹是在折腾人。奚朝等着李临溪和他讨价还价,他再折中一下。
但他身后响起一道清冷干脆的声音,“好。”
居然不是李临溪。他早上刚给了锦囊,李临溪下午就不伺候了。
哎,反正他也把皇极门摸清楚了,除了门主,再没有能在千年内飞升的好苗子,他该带着灵石换地方了。
他挠了挠下巴,不知道无常学院有没有像李临溪这么有趣的人让他玩弄了。他无意中侧目,忽然注意到了刚才答话的外院管事。
清瘦的少年星眸点漆,但只是对视了这么一眼,少年不着痕迹地侧过脸颊,将瞳中的光华收敛。
他一身外院管事的粗布衣衫,容貌平庸,含胸驼背,稍一低头额前几缕乱糟糟的碎发便挡住了眉眼,只差将低调二字刻在脑门上。
“你……”奚朝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嗅了嗅,压下嘴角的笑意。就是这股味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刚下山就让他碰到这么合适的人选。
“老祖有什么吩咐?”少年低垂着头。
奚朝稍微一观察,瞧出了少年易容的痕迹。这少年脸颊蜡黄,但耳迹的肌肤却露出细细的一线白腻。他刻意含胸驼背缩着脖子,可一双长腿笔直,两臂有力,怎么看也不是形容猥琐的人。
这是个有故事的少年。
“小子,你叫什么?”奚朝放肆地伸手捏住少年的下巴,从内到外仔细打量。
少年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晚辈幸七。”
“幸七?代号吗?”奚朝松开少年的下巴,大咧咧地伸手挎住少年的脖颈,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真香,你和我一起去。”
“去无常学院吗?晚辈已经到了第三境入冥境。老祖可能不知道,从五百年前开始,招生大会的要求改成了二十岁以下或者第二境锻魂境以下了,晚辈不符合要求。”
“哎,你才第三境入冥境吗?那也没关系啊。”奚朝理所当然地道,“化掉你的修为不就行了。”
“前辈!”幸七眉头皱了起来,拿不准奚朝是什么意思。
但奚朝却朝着幸七肩膀一压,强迫他低下头,耳语道:“第三境入冥境?不是已经第四境魂定境的后期了吗?不然我就把你现在偷偷修炼魔修功法的事说出去了。这种捷径可走不得。”
幸七面色僵住:“你怎么知道……”
“啊,不要太崇拜我啦。哈,所以我是老祖嘛。”奚朝的语气依然理所当然,高声笑起来,“就这么定了。我会监督你练功的,几个月就能修回来的。”
“前辈,我……”
可奚朝只是摆摆手,“快去换我要的灵石吧,今晚就要出发呢。这里真是住够了。我先去补个觉。不用太感谢我!”
幸七盯着奚朝的背影,默默握紧拳头了。
不管是哪个世界,大佬一句话,就能改变小透明的命运。
傍晚,夕阳的余烬未灭。皇极门驻地外的大街人声鼎沸,下人们将一箱箱灵石搬入刻有内有乾坤阵法的马车。
管事站在一边点数,每经过一箱就在账本上记上一笔,“九千,一万,一万一……”
李临溪心中肉痛,面上却不好表示出来,还殷勤地问道:“老祖,除了灵石还要什么吗?这几个下人您看如何?”
几个十岁出头、刚刚进入第一境脱凡境的孩子站在李临溪身后,一个个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传说中的修真界第一人。
这些孩子并非是一般的下人,而是皇极门里天赋出众的入门弟子。皇极门的门主听说奚朝要去无常学院,马上将门中的好苗子打包送过来,叮嘱李临溪一定要把这些孩子安置在奚朝身边。
但奚朝摆摆手:“不用了,太麻烦你们了。我只要下午那个少年就行了。他已经答应要和我一起去了。他在哪?还在收拾东西吗?”
“谁啊?”李临溪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偷懒一个下午,就有人巴结上了老祖。
“叫幸七,是个外院管事,让他快点来。”奚朝微笑,“莫不是,长老您舍不得一个外院管事。”
李临溪忙遣人把幸七叫了出来。他暗暗观察,见幸七修为低资质差,心里鄙夷。就这天赋,自己修行是不可能的,怪不得要巴结上位修士。
“老祖点名要你,是你的福分。”李临溪的态度居高临下,嘱咐幸七好好伺候奚朝。
奚朝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幸七。幸七果然舍不得一身修为,想躲过去。只怕是没想到奚朝真的大张旗鼓地跑来和长老要他。
幸七并不知道,他这种能够同时修炼灵魔两系功法的体质万中无一。一般人修炼两系功法,不是爆体而亡,就是因为功法冲突导致跌破境界。奚朝可不准备放了撞到手中的鱼。
幸七低垂着头,指尖狠狠地戳刺着掌心。他不想离开皇极门,他费了多少心血才能潜伏进来,忍受了多少侮辱才从杂役升到外院管事。现在奚朝一句话就让他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一分一毫。别说奚朝,他连李临溪都打不过。
“走吧!”奚朝重重地拍了一下幸七的肩膀,露出一个称得上是温柔的微笑。只有了解奚朝的人才会知道,这种温柔的微笑,背后隐藏着见到别人痛苦挣扎的病态愉悦。
幸七不动声色地上了车,奚朝跟在他后面,跳上车,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拜拜啦!”
李临溪这时候才来得及说道:“老祖,等等!等等!这些孩子也很乖啊,他们可以给您端茶倒水,捏腰捶腿。”
“哎,你当我是什么人,让小孩子伺候我,成什么样子。”奚朝目光在那群孩子身上扫了一圈,没有他感兴趣的,但目光又落到李临溪身上,想到他留的那个坑人的锦囊,可能这么做有点过分,好歹拿到了两万极品灵石呢。他改口道,“反正要去无常学院,我带他们一场好了。”
几个孩子得了奚朝的话,兴奋得脸颊发红,想挤上奚朝的车。
“去后面,小孩子坐后面那辆车,帮我看着点灵石吧。”奚朝态度温和,但拒绝得格外坚定。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可不方便被人围观。
在一连串的恭送声中,奚朝从车窗中伸手招了招。
终于启程了。奚朝伸了个懒腰,盘算着接下来的事。
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踏上了贯通东大陆东西的官道,朝着大陆另一头的无常学院行进。
车子内部刻了层层叠叠的阵法,将狭窄的车厢扩展成一间屋子,丝毫不颠簸,不开窗子甚至不会想到这是在马车上。
车厢内部钉着软毡,奚朝毫无形象地侧歪着,边吃零食边看书,看到有趣的地方还拍着车壁大笑。
车厢里镌刻着各种提高人舒适度的阵法,还钉着厚厚一层软毡,就像躺在软榻上一样舒服。
“啊哈哈哈!你看这个,你看啊,太搞笑了。”奚朝仿佛看不到幸七阴郁的表情,拉着他的袖子,硬要他一起看。
“……”幸七抿着嘴唇,盯着自己的手心。
“你看啊,这个,这个说李氏家主误把被魔化的蛇当做幼蛟供奉起来,哈哈哈。魔化的蛇寿数到了就死了,哈哈,他倒是为了到处收集供奉,修为暴增,就这样,哈哈哈,居然就这样开启了霸业。哈哈哈哈,这也太好玩了吧。这算什么啊,哈哈哈。”奚朝边笑边说,唾沫横飞,砰砰地拍车厢壁。
原来他看的不是市井话本,而是修真史。
“……”幸七觉得这一段历史,好像不是这么写的。
“还有这个,你看啊,白绫门灭亡,竟然是因为门主怀疑宠妾和天衣寺的主持之间不清不楚。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啊,那可是天衣寺呢,哈哈哈。居然,看看,这里还记了当时那门主说的话,哈哈哈,真是找死啊。”
“……”幸七确定,这段历史肯定不是这么写的,明明是白绫门的门主诬陷天衣寺主持包庇逃妾,但实际上是白绫门私下倒卖低修为的女妖给修士做玩物。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这个,哈哈,皇极门的事哎。就前些年哎,说门主次子收服了以炼器为生的幽偃一族,得到真传。哈哈哈,怎么可能啊,偃术怎么可能外传。哈哈哈,我和你说啊,哈,偃,哈哈,偃术可是带有魔功属性的。哈哈哈。两千年前就没人再练了。”
“老祖!”幸七忽然开口。
“啊?怎么了?”奚朝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笑声还停不住。
“您放了我吧。”幸七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叩头,“我是不得已才修这魔功,只要报了仇,我立刻自我了断,绝不会去害人的。”
“报仇?哈哈哈!对不起,哈哈哈!我停,停不下来,哈哈哈。”奚朝一边笑,一边说,不住地喘息。
“我只有这个办法。我潜伏在皇极门,修炼这大逆不道的魔功,都只是为了报仇。我的家人惨死,而我资质平平,若非行此险招,此生报仇无望。”
“哈哈……啊,好了,好了。总算好了。”奚朝捏了捏自己笑僵了的脸颊,“知道了。报仇,报仇嘛。我指点你练功不好吗?”
“还请老祖放了我。”幸七还伏着,不起身,“我不敢奢求老祖指点。”
“唔?家破人亡?资质平平?”奚朝也低下身子,长发从耳迹滑落。乌黑的长发垂在米色的软毡上,映入了低伏着的幸七的眼眸。
“是。我……”
“这种谎话就别拿来糊弄我了。要么你自己乖乖吃了化功散,我指点你重修。半年内保证你结婴,好不好?”奚朝柔声哄道,“好不好?我一定会帮你的。”
“怎么可能半年结婴……”幸七愕然,抬头望向奚朝。他自己修炼了近百年,加上这几年修炼魔功修为大涨也没能结婴。但面前的人可是活了数千年的老祖,难道老祖要直接传功给他吗?
“要么,你不相信我。我结果了你。当然,我是不会帮你报仇的。没空。”奚朝不笑的时候,目光冷冷地,直直刺入人的魂魄深处。
“我……”
“那我说的更直接一点。虽然这魔功可以帮你越两境界杀敌,但你是结不成婴的。灵魔双修也不是这个修法。就算我不管你,三年内你也必死于走火入魔。”
幸七的脸色更白了,但他还是不相信。他明明马上就能结婴了,灵气和魔气都到位了,只需要适合的时机。
“结婴以前的境界,是纯修行,以力破巧的阶段。所以只要足够勤快,第四境魂定境是人人都可以修到的,无所谓天赋资质。”奚朝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幸七的幻想,“但是元婴境开始的境界是要修心的。比如说,你看那个长老,连点灵石都舍不得,贪欲那么重,还希望自己能升境。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点常识都不明白。”
幸七咬着下唇,他隐约可以感觉到元婴期和之前的不同,但他一致认为只要自己积攒足够多的灵气和魔气就可以结婴的。
奚朝耸了耸肩,身上那股严肃的气息消散了,他轻佻的继续道,“所以说啊,我要他点灵石,才是帮了他呢。没钱了或许就能悟出来啦!只要他两万灵石已经是便宜他了。”
把人家多年的积蓄挖走一大半,还能自称是帮了人家,也只有奚朝这种大佬才说得出口啊。
风细细,雪垂垂。车辚辚,马萧萧。
北方的天空中飘着一座浮空山,它投下的巨大阴影如夜一般黑。寒风穿过废弃的村落和田地,宛若鬼哭,两匹马车在被积雪埋了一半的官道上,孤零零地走着。
第一辆马车上有个灯笼,亮着昏黄的光线,照亮周围一圈的地面。包裹得厚厚的赶车人把装了灵石的琉璃灯笼像手炉一样抱在怀中,他并不驱马,任由灵马自己找路。
车帘子被人从里面挑开,细长的手指被寒风激了个哆嗦,有声音里面传出来:“大力,前面歇个脚。”
“啊?这附近都荒废了,在哪歇脚啊?”赶车的人年纪不大,声音还带着三分稚嫩。
“前面,有个酒旗子,有活人气。”车中的人说道,随即车窗又被紧紧闭上了。
大力唔了一声,他又朝前走了半炷香的时间,才看到路旁的酒旗子。他将车停在路边避风处,敲了敲车门。
车门只开了一半,里面的热气化作层层白烟,倒给车中出来的人平白添了一份仙气。他朝大力吩咐道:“我等下叫店家把吃的喝的给你们送到车上。你进车里去,帮我照顾他一会儿。”
大力点头,爬上车,车上躺着个病歪歪的少年。少年头上敷着毛巾,双目紧闭。大力先前就见过这少年,他一直这么病着,大部分时间都在发烧昏睡。
第二辆车有人探出头来,怯怯地唤道:“老祖……”
下车的人正是奚朝,他扮成了个凡人模样,不但叫人给马车笼上层幻术,还特意雇了个凡人赶车。这一路上得了不少乐趣。
“哎,别瞎叫。”奚朝瞥了一眼酒坊紧闭的门,确定不会被人听到,才对后车的人道,“你们几个乖乖呆在这里暖着,我等下给你们叫吃的。”
那孩子可怜巴巴地说道:“老祖……公子,带我们下车转转吧。这里黑漆漆的,我们害怕。”
“修真了,还怕黑。你们……”奚朝的迟疑只是一个瞬间,旋即又坚定而柔和地安慰孩子道,“还是下次吧,在这里等我哦,不用很久。”
说完,奚朝进了酒坊。
酒坊为了保暖,设了三层门。推开最后一层,暖意扑面而来,把奚朝头上落的雪都给融了。细细的水珠从发髻上滚落,奚朝没用灵诀沥干,反而像只长毛动物一样晃了晃头发,抖了抖衣服,倒也符合凡人的形象。
“客官,客官。”酒博士迎上来,不住做眼色,“对不住啊,客官,我们已经客满了。”
小小的酒坊内有八张桌子,只坐了两桌子,远远达不到客满。但是这两桌人竟都不是凡人,一桌是两位第五境元婴境的剑修,另一桌是五个带着帷帽遮掩容貌和修为的黑衣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奚朝身上。
奚朝却仿佛感受不到剑拔弩张的气氛,笑道:“店家莫开玩笑,哪里满了,这么多空座呢。这前后都是荒村废宅,又冷得很,何必赶我。给我个角落歇歇脚就行了。哎,冷死了。”
“客官,真的不行。”酒博士的表情快哭出来,只拦在奚朝跟前,不肯让开。
“一壶好茶,随便来点吃食。外面两辆车各送点热乎的茶水和吃食。”奚朝身影一晃,已在房间正中的一张桌子坐下,大大咧咧地吩咐道,“快些。”
“客官……”
“别多话,这些都给你,不用找了。”奚朝拿出一块上品灵石,认真地盯着酒博士的眼睛说道,“麻烦店家了。若是吃喝不够,也可以赶紧去买。”
“哎,哎,啊,好好好!”酒博士反应过来,连声道,“我这就,我这就去。”
一块上品灵石足够他再开十家酒坊,他双手捧着灵石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两桌人也明白过来,奚朝不是凡人,至少不是普通的凡人。但他是哪一边的呢?
店内的沉默,危机四伏。
奚朝却置若罔闻,大大咧咧地捋了捋半湿的头发,翘着二郎腿,脚尖一下下地敲着桌子腿,嘴里哼着不不知名的小调子。
着实烦人。就看谁先忍不住了。
他总要选一边来拉这偏架——一定有趣极了。
“你把酒博士赶走了。”一个黑衣人蓦然开口,“我们要的茶还没上呢。”
这黑衣人的声音喑哑得像石磨里挤出来的,听了让人汗毛倒竖。
“茶?那我给你们烧。”奚朝满面笑意,起身到柜台拿了茶叶,把茶炉子放到火上,“我烧茶可有一手。”
黑衣人还要开口,却见坐在最里侧的一名黑衣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黑衣人顿时不再说话了。
奚朝隔着帷帽描摹最里侧那黑衣人的模样,有股熟悉的味道,奚朝吸了吸鼻子,却想不起上次闻到这味道是什么时节了,大概有几千年了。
另一侧,两个剑修衣饰一致,显然是一个门派的。不过奚朝认不出这一身滚一边的草绿色的劲装是哪一派的校服。
太丑了!草绿色为什么要滚银边!他那个时代的剑修的校服虽然也流行滚银边,但那都是黑白二色的衣服居多,滚了银边都还不错。这是什么?两颗水葱吗!
让人怎么看都不顺眼!和那群黑衣人相比,还是这两个人更讨厌,还是挑他俩吧。找茬的理由也是现成的。
奚朝把心头那种奇怪的感觉压了下去,笑嘻嘻地朝那两个剑修摆摆手,“借问一句,这是哪?我要去芙陵,好像走错方向了。这越走越黑。”
坐在外侧的娃娃脸修士气质中正柔和,用一柄中规中矩的长剑,旁边的剑客却是个光头,粗粗的眉毛倒竖着,平白老了好几岁,他背后背的是一柄和他身材极不相称的细剑。
一个娃娃脸的剑修对奚朝点了点头,温声道:“这里是我剑阁的龙魂山。你没走错,只是要朝东走,绕过龙魂山,再朝北走。”
“龙魂山?飘在北面那个挡光的东西吗?还不能直接朝北走了啊。岂不是要多绕半天的路程。”奚朝状似无意,开起玩笑。要找茬就立刻有个理由送上门来,奚朝怎么会放过,他又加了一把火,道,“看着哪里像龙魂呢,哪有龙的样子。这光溜溜圆滚滚的,倒像是龙蛋,不如改叫龙蛋山。”
浮空山飞在半空要烧灵石,若是灵石丰厚飞得高自是对地上影响小。可若是灵石不够,便只能悬在半空,平白减少了附近的日照。
这附近荒废肯定和龙魂山是脱不开关系的!
而且浮空山形状越是光滑越是节约灵石。这龙魂山圆滚滚的,又飘得这般低,肯定是缺乏灵石,还想像大门大派那般装样子。
奚朝心里凑了一大堆找茬的理由,总之都是这剑阁的错!
“你怎么说话呢!”一个光头剑修大喝一声,拍着桌子站起来,“龙魂山也是你可以议论的!”
“怎么不能议论?”奚朝笑嘻嘻地又继续道,“它飘在天上,那么大,那么招摇,还不如人说呀。就像您这发型,光溜溜圆滚滚……”
光头修士气得七窍生烟,当场要拔剑斩了奚朝。
“朋友。”娃娃脸修士先一步按在同伴剑柄上,他对奚朝冷冷道,“我们剑阁虽不是什么大门派,却不是随便让人侮辱的。若有得罪之处,大可说个清楚,大家堂堂正正地来一场,何必指桑骂槐地挖苦我们。”
“什么侮辱?什么得罪?难道我说错话了?”奚朝挠了挠头,诚心诚意地拱了拱手,“那请教一下,不说光溜溜圆滚滚难道要说坑坑洼洼吗?可是不像有坑的样子,这飘在半空中,阳光从后面一照,地上影子不就是圆的。我沿着这圆一路走过来的呢。不过,这天上的圆可以节约灵石,你这光头也可以节约灵石不成?”
“你找死!”光头修士大吼一声,推开同伴,拔剑直直地朝着奚朝刺过来。
奚朝惊叫一声,朝后一躲,摔在柜台里面,撞翻了椅子,却也躲过了一剑。
“别杀他。他只是个凡人。”娃娃脸剑修用剑鞘挡了光头修士一招,没让他再补一剑,“和个凡人计较什么,你还想被关禁闭吗?”
奚朝爬起来,扁了扁嘴,“我说的就是实话。那么大一块石头飘在天上,挡光不说还不够美观。若是灵石充足,你们飞高点啊。就想在凡人面前装自己是仙人吗!”
光头修士又被撩拨得火起,“庄福明,你别拦着我!我撕了他这张嘴。”
“元益川!你莫忘了咱们是出来干嘛的。”庄福明提高了音量。
元益川恨恨地还剑归鞘,重重地坐了回去。
但奚朝就是在挑事情,哪里肯罢休,叫那些黑衣人道,“来评评理,他们那个山,是不是圆的?是不是挡光?”
黑衣人用目光朝着里侧望了一眼,得到许可才开口,阴阳怪气地道:“是圆的,当然是圆的。光溜溜圆滚滚!这么个形状就不该飘起来,丢人现眼呐。”
说完,这桌人哈哈笑起来,笑声也喑哑难听。
“你们都是哪来的妖魔!我看你们是找死。”元益川一把推开同伴,长剑再次出鞘,灵气中显出不俗的剑意。
奚朝一溜烟跑到黑衣人后面,站在最里头那个黑衣人旁边,叫道:“他说你们是妖魔哎!”
那黑衣人动了动手指,手下人也纷纷站起来。
“嘿嘿嘿,妖魔又如何!”黑衣人扔掉遮掩容貌的帷帽,露出一张非人的脸。竖瞳,鳞片,两颗尖锐的吸血獠牙,这伙人就是妖族。
元益川大喝一声,朝着黑衣人直刺过来,剑意锋利无双,一柄细剑如游鱼一般,灵巧无双。
但几个黑衣人动作更快,身边都穿着高阶法宝,哪怕被剑气划过也不会受伤。他们的武器是手腕上的尖锐爪套,指尖闪烁着绿色的毒芒。几人竟也都是第五境元婴境,但同境界中,一般修士打不过剑修,他们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元益川。
庄福明并不急着加入战团,而是站在后方掠阵。
黑衣人的首领也还坐在那,并不摘帷帽,他对奚朝示意让他坐下。
奚朝便大大方方坐下,笑嘻嘻地看戏,不时开口指点几句:“啊,看他左脚!他是右利手,右边脚也更灵活,左脚就不行了。力量太大,柔韧性不足,快剑不适合他。速度太快,他反而控制不住,完全是仗着招式厉害。看,左边又出现漏洞了。灵气运转太刚猛,这样力道打出去空门很大的,引他攻击啊。”
几个黑衣人得了提示,身形更加灵活地绕着元益川转,引着元益川攻击,而后趁着元益川出招来不及回防的时候攻击,好几爪都险些抓中元益川。
元益川气得大喝一声,一边打一边叫道:“你那么多话,怎么不自己来动手!”
庄福明却疑惑地打量着奚朝,朗声问道:“阁下到底是谁?我们剑阁哪里得罪阁下了?”
“得罪?哈哈,哪有得罪。这不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嘛。”奚朝说完,哈哈笑起来,还对黑衣人的首领道,“你说是不是?那么大的东西飞到天上,有什么好处?难道天上灵气更多不成?看看,这附近村落都荒废了,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是不是就少个人路见不平一下,哈哈哈。”
黑衣人的首领点了点头,他张嘴想说什么,但是一张嘴分叉的舌头伸出来,发出蛇的嘶嘶声。他忙抬手,用袖子挡住了嘴。
“你是蛇族啊。”奚朝觉得他最近听过蛇族的事,却想不起来了。
黑衣人的首领点了点头,他用手指点在桌子上,留下墨绿色的字迹“尹昆”,他又指了指自己。
奚朝拱了拱手:“尹兄,在下奚朝。”
尹昆掀开自己的帷帽,他脸上没有蛇妖的痕迹,面容俊朗,眉高目深,肤色是阳光感十足的小麦色。单看外貌,绝对想不出他是妖族。他侧过身子,朝着奚朝靠过来。
“???”奚朝和尹昆对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彼此呼吸交错,尹昆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吻上了奚朝的嘴唇。
“!!!”奚朝还在和尹昆对视,还是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柔软的嘴唇压在奚朝的嘴唇上,小心翼翼地力道似在试探。
他是想占我便宜吗?奚朝心想,那还不如我占他便宜!
奚朝伸手一揽尹昆的肩膀,大大方方地吻了上去,尖尖的虎牙在尹昆下唇咬了一口。
尹昆闷吭一声,也被奚朝的大胆吓到了,要朝后退。
可奚朝紧紧揽着尹昆,还在加深这个吻,撬开对方的唇齿,探入其中。
尹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清澈的瞳孔中映着奚朝,他试探着伸出手揽住奚朝,见奚朝没有反对的意思,才加重力道把人禁锢在自己怀里。
两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舌吻起来。
舌吻?蛇吻?奚朝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猛然推开尹昆,摸了摸嘴唇上的水渍。可是并没有功力被吸走地感觉,他要做什么?
是了,蛇性本淫,那他一定是看上我的美貌了。奚朝心道。
尹昆舔了舔嘴唇,分叉的舌头在唇间一闪而过。
好萌,奚朝心道。他面上却一本正经,装作深沉的样子,反正他是占便宜的那个,不是被占便宜那个。
尹昆像是无骨蛇一样,往奚朝身上靠过来,沉甸甸的躯体压在奚朝肩膀上,还想再亲一次。
“尹兄,等等。”
大厅中的打斗已经结束了,蛇族的四个黑衣人打不过元益川,伤了两个。
而庄福明压根没有出手,胜负已分。
尹昆吐着舌头,发出严厉的嘶嘶声。
那几名蛇族黑衣人低下头,跪在尹昆周围。
元益川打赢了,却发现奚朝和尹昆俩人十分辣眼睛地抱在一起,简直要忘了自己本来准备干嘛了。
“啊!”奚朝忽然想起来似的站起身,“水开了,我给诸位沏茶。”
“你这大胆狂徒。不要转移话题!你刚才说我们剑阁什么!”元益川眉头紧锁,因为打了一场,身上衣衫凌乱,还喘着粗气,气得眼睛都发红了。
“我说,”奚朝一边说,一边走到柜台里面,把水壶从炉子上拿下来,“你们剑阁挡光了。没有灵石,臭要面子。剑修都一样,臭要面子!”
“你!”
“等等。”庄福明皱着眉头,“你是认为,这里村镇荒废,是因为龙魂山飞在半空吗?”
“当然。难道不是吗?”奚朝把水倒入茶壶中,茶香飘了起来,他的动作熟练而优雅,仿佛经常给人泡茶。
“此地荒废,乃是因为有鬼魅食人。是御灵派迁走了此处居民,实是和我们剑阁没有关系。这是一场误会。阁下,肯为凡人打抱不平,必也是高洁之士。”庄福明朝着奚朝一拱手,“既是误会,不如咱们握手言和,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如何?”
“我可打不过你们,当然是做朋友好啊。”奚朝端着茶壶,先到尹昆那一桌,却不急着倒茶,趴在尹昆耳边说了什么。
尹昆疑惑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小包东西。
奚朝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一小包东西倒入了茶壶,抱着茶壶晃了晃,一股异样的香气夹杂在茶香中。
“你在茶里放了什么?”元益川喝问道。
“你猜啊!”奚朝笑嘻嘻地,先给蛇族一行人倒了茶,又端到庄福明这一桌来,倒了两杯,“喝不喝随你啊。”
那伙黑衣人也阴阳怪气地笑起来了,一边慢慢喝茶,一边跟着道:“你猜啊,你猜啊。”
元益川最受不住这样挑拨,当下也不管茶水烫嘴直接灌了一杯下去,“我就不信,你敢当着我的面下毒。”
“当然下毒了,下了让你们肠穿肚烂的毒呢。”奚朝依然笑嘻嘻地,又朝庄福明道,“千万别喝。”
“朋友,别生气。”庄福明拿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又朝那伙黑衣人道,“之前多有得罪,听闻蛟族太子来我东大陆交流。我不知有没有荣幸拜谒太子殿下。”
身份竟被识破了。黑衣人们望着尹昆,尹昆却望向奚朝。
奚朝双手撑着下巴,他面前的茶一滴没动,他依然笑嘻嘻地,说道:“倒!”
庄福明眉头皱了皱,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而元益川已经一头栽倒在地,失去知觉了。
“真是俩大傻。”奚朝摇摇头,叹气道,“这点妖毒要不了命,就当是个教训吧。”
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幸七烧得迷迷糊糊,朦胧中感觉到有人给他喂了半杯热水。温热的水沿着嘴角漫出来,淌到脖子上之前被人用毛巾沾干了。
随后,那人动作轻柔地把他放下,又给他盖好被子。
这种母亲一般的感觉,难道是奚朝老祖吗?他那种我行我素的人,也会如此体贴吗?但车上不可能有其他人了啊。
幸七努力睁开眼睛,却看见一个扁平脸的凡人少年盘腿坐在旁边,见他睁眼了,咧嘴一笑,露出豁口的门牙。
哦豁,母亲一般的感觉。
哦豁,温柔体贴的老祖。
砰一声,车门被奚朝大大咧咧地踢开,他跳上车,一脚把门揣上,不住呵气,“冻死了,冻死了,冻死老子了。”
这才是奚朝的画风。
“公子,这两人怎么办啊?”车外有一把喑哑可怖的声音问道。
“俩傻子,还食人鬼魅,就让他俩自己看看这里到底有没有狗屁鬼魅吧。给他们绑好了,挂屋檐上。”奚朝道,想了想又补了半句,“把那光头扒光!”
“得令!”车外的人应声。
奚朝兀自摇摇头,带着一身冰雪凉气爬到幸七旁边,对着晶石火炉烤手,烤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头,一歪头看到幸七醒了还吓了一跳。
“嗐,这么快醒了。年轻人就是体质好。退烧了不?”说完,奚朝伸出冰冷的手在幸七头上摸了摸,“你都化掉灵气了,怎么易容还在?现在易容功法这么神奇了吗?”
“……”幸七张了张嘴,烧得干哑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他如果用功法易容,反而容易被高阶修士发现,当然是用贴肤材质的面具。用功法易容是几千年前的老黄历了,从三千多年前开始修士们易容就不用功法了。
奚朝并不等于幸七回答,他只是说说而已,转头又朝着大力道:“准备启程,走了走了。来,灯笼里再添块灵石,别冻病了昂,实在太冷就去后面那车暖着。”
“谢谢公子!公子放心吧!”大力傻乎乎地憨笑,关了车门。
奚朝解开衣领上的扣子,在他雪白的脖子上挂了条旧红绳,上面穿着一个拇指肚大小的晶莹剔透的珠子。奚朝把珠子拿下来,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
血滴到珠子上瞬间就被吸收了,原本透明的珠子中心出现一抹诡异的红光。
“张嘴。”奚朝把珠子递给幸七嘴边,道,“别问,吃就是了。保管叫你半年就结婴。”
幸七如果知道奚朝刚刚是怎么用蛇毒放倒了两剑修,大概就不会这么听话了。但他这时候化功散都吃了,也不差这一颗诡异的珠子了。
他甫一张嘴,那珠子仿佛有灵性一般自己滚入了幸七嘴里,立时融化,只留下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
但旋即,一股热力在他已空荡荡的内腑炸开,温暖得如同整个人被泡入了热水,他浑浑噩噩地仿佛睡去了,又仿佛还醒着,陷入一种迷幻的状态,无数杂乱的记忆纷至沓来。
奚朝也不管幸七是睡是醒,自顾自做起自己的事,他抬出一张矮桌,翻出纸笔,还嘟囔道,“这纸笔技术也能更新,日子还真是越过越精细了。”
所谓的笔是用耗光的灵石做成的,里面染了色,外面打磨成好抓握的形状,一支晶石笔能写十几万字。纸也早就不是厚实的树皮和兽皮了,而是一张张韧性十足,薄如发丝的纸张。
奚朝正研究纸笔怎么用的时候,却听到门外有响声。
咚咚咚!不轻不重的敲击声,既怕自己被忽略,又怕打扰了车中的人。
“谁啊?”奚朝头也不回问道,“大力,怎么了?”
“公子,我们少主想同您乘一辆车。”车门外传来蛇妖的声音。
“好啊,我正无聊呢。”奚朝道。
他话音刚落,尹昆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上来了。他仔细关好门,现在门口解下外袍,等身子暖和了才走过来,动作优雅,仪态万千,如同个知节守礼的客人初到别人家一样。
“不用这么客气,就当在家好了。”奚朝笑道。
尹昆他矜持地点了点头。他在奚朝旁边的位置跪坐下来,姿势倒是比奚朝正常多了,显然是上过正经礼仪课程的。
奚朝一会儿功夫写了好几行字,写完了,还停下来欣赏自己的字体。
尹昆看清了纸上的内容,瞳孔跟着微微缩了一下。
“你不认识吧。这可不是我写的不好看,嘿嘿。现在这个字没人用了,这是古仙文。我修行那会儿,为了学这个简直熬白了头发。但现在要写点什么,还是用这个保险。”奚朝开心地解释起来,就像是给朋友分享自己小秘密的小孩子,掩不住的兴奋。
尹昆点了点头,态度并不像奚朝那么热烈,他颇有深意地注视着奚朝的侧颜。
奚朝没看到尹昆复杂的目光,他自顾自地写了一阵子,一会儿面带笑容,一会儿苦恼地咬咬手指头。
尹昆等到奚朝写得差不多,停下来吃零食,才拿过一张纸来。
“你也要写字?我知道了,你不想说话。”奚朝因为开心而亮闪闪的瞳子认真地望向尹昆,“我不嫌弃你们妖族的声音古怪哦。毕竟是不同族。”
但尹昆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在纸上写道:“我在梦中见过你。”
“梦中?这么巧吗?”奚朝笑嘻嘻地,不正经地打量着尹昆俊朗的脸庞,“我也见过你呢。说不定是做同一个梦呢。”
尹昆眼底烧起火焰,他再次写了一句话,每个字都因为沸腾的灵力而力透纸背,炽烈的情绪呼之欲出:“吾心悦汝。踏破海波,寻路三千,缘因你。”
“这么咬文嚼字的。嘿。那也巧了,我也是。”奚朝坏坏地笑起来,一字一顿道,“我也心悦我自己。”
尹昆愕然,眼中的热情渐渐熄灭,又恢复之前守礼的姿态,把纸和笔规规矩矩地给奚朝放好了。
恰在这时,幸七醒了,他大叫了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奚朝丢下笔,爬到幸七床边,趴在床边,“如何?如何?”
幸七双眼迷离地盯着奚朝,有一股不属于他的情绪在他心中回荡:“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你。很久很久以前的你……为什么!”
“梦到我?你梦到了我什么?”奚朝兴致勃勃地问道。
“一座我没见过的山中,我,我是你师兄。咱们一起练功,捉妖,好多事。然后咱们,咱们还……”幸七说不下去了,梦中迷蒙而又清晰。雨打屋檐的叮咚声,潮湿黏腻的午后空气,练功时擦破的皮肤被汗水泡得刺痛,以及奚朝赤裸温热的肌肤。就仿佛是他真的经历过一般。
奚朝却哈哈大笑起来,“我才没有师兄呢。做个梦别当真啊。”
那些记忆还在,但随着幸七清醒过来,它们也跟着褪色了,让人清晰的意识到那只是梦境,那些细腻深邃的感情也随之凋零,仿佛只是一场盛大幻觉。
幸七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奚朝神秘兮兮地说道:“说不定是上辈子的记忆呢。”
“不可能。”幸七下意识地反驳。
“对啊,不可能的。身死道消,魂飞魄散,记忆消亡,最后神识回归混沌。”奚朝垂下眼,“记忆,有记忆才知道自己是谁。转世,上辈子什么的,都只是凡人的幻想罢了。”
幸七若有所思,没有接话。
“我看呐,你就是在心里记恨我呢,才做这种稀奇古怪的梦。我还辛辛苦苦地给你默写功法,真是,比我那时候差远了。我师父背着我吃独食,我照样敬重他呢。”奚朝哼了一声。
“我没有怨恨你。”幸七说道,之前或许有一点,但现在功力已经化了个干净,他竟有些安心,或许他早就期待着有人能够阻止他。或许,也和这个格外鲜明的梦有关系。
“看看。”奚朝把写了好几页的鬼画符递给幸七,“照着这个功法修炼,保证你半年结婴。”
“谢谢,老……这……是什么啊!”幸七惨叫道。
奚朝哈哈大笑起来,他一侧头,却注意到尹昆怔怔地望着他,那目光中有他不理解的东西。
“是古仙文啊。”奚朝道。
“这,是古仙文!?”幸七叫得更大声了。
“你学过古仙文?”
幸七点了点头,他皱着眉头仔细辨认,还是认不出奚朝写的是什么玩意。
“那你一定学了假的古仙文。”奚朝拍了拍幸七肩膀,“没关系,到了下个镇子,我给你买本字训,字不认识可以慢慢查。不知道没什么,咱们可以从头开始学的。”
晚上,尹昆还没有告辞的意图,奚朝也不赶人。反正车子里空间够大,直接躺在软毡上睡觉就行。
整个下午,尹昆都抱膝靠着车厢壁坐着,一直默默注视着奚朝。奚朝一会儿继续默那部功法,一会儿又拨弄火炉,去看话本,吃零食,还像个话痨一样说个不停,很少有安静下来的时候。
以尹昆的修为,完全可以不睡觉,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他晚上越来越困,越来越困,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眉头紧皱,梦中有什么让他难过的事,他苍白的嘴唇不住颤抖,有个名字含在口中,无法叫出来。
忽然一声极轻的响声,惊动了尹昆。
他醒了。车内一片黑,炉火的光芒被盖子压低,开到最大的暖气烘得人汗津津的,黑暗的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烧焦的特有香气。
那细微的声响是车门开关的声音,有人悄悄上了车,赤裸的脚掌踩在软毡上几乎没有声音。车外寒冷的空气紧跟着那个人趁虚而入,还夹杂着血腥味,但很快在温暖的车内溶解,无法辨别。
尹昆的双目呈竖瞳状,可以清晰地看到黑暗中的事物。
上车的是奚朝。他披着尹昆的外衣,停在车门口,把外衣脱下来小心地挂好,抹去有人穿过的痕迹。他又继续垫着脚往前走,手中提着一把剑,剑锋在黑暗中如幽深的水潭。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擦掉,但腥气还没消失。
奚朝把剑收入剑鞘,小心地放回幸七身侧。
“张嘴。”奚朝轻轻推了推幸七,声音刻意压小了。他完全没意识到尹昆已经醒了,在看着他。
“唔?”幸七迷迷蒙蒙地只感觉到一团柔软贴在自己唇间,而后一股带着腥味的灵气被渡了过来,他刚要说什么却被人重重点了几处穴道,再次睡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事了。他又做了好多和奚朝有关的梦,如果不是嘴里残留的腥气,他分辨不出昨夜是不是梦。他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问,只摸了摸嘴唇,回忆起那柔软的触感。或许就当做是个梦吧。
车外人声鼎沸,他们已到了芙陵,马车缓慢地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
奚朝还在奋笔直书,写他的鬼画符,手边已经是厚厚一叠手稿了。
幸七直觉,凭奚朝那龙飞凤舞的笔法,他绝对认不出那些字。
尹昆跪坐在奚朝旁边,等他写完了,帮他换纸,整理写好的部分,他一目十行地扫过纸上的内容。
奚朝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幸七注意到了。
尹昆看得懂!他帮奚朝整理的时候,明显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把纸上的内容读了一遍,严肃的表情,认真的态度,绝对是看得懂。
“老祖!”幸七起身。
“啊,小懒蛋终于起床了。”奚朝一如既往笑嘻嘻地,抬头看了幸七一眼,意外地发现幸七表情不太对,他便把笔一放,胡乱地把自己写得东西捋作一叠,“先去吃东西吧。”
“老祖,您写得到底是什么?”幸七问道。
奚朝却把衣服朝着幸七丢过去,“快点换好衣服。咱们去芙陵最好的酒楼吃。老子现在有的是灵石。”
幸七套上衣服,想和奚朝单独说句话。
但奚朝已跳下车,召唤大力道:“那家酒楼在哪?”
“老祖……”幸七再次叫道,但奚朝没听到。
尹昆冷冷回头望了幸七一眼,如毒蛇盯着自己的猎物,充满阴森可怖的猎食者气息,这是一个警告。
幸七抿了抿嘴唇,或许他真的只是需要一本字训,至少得先搞清楚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芙陵最大的酒楼热闹非凡,南来北往的修真者都在这里落脚。站在门口揽客的小二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只看客人的穿着便知道要把客人领到平价的大厅,还是楼上的雅间。
“客官几位啊?”小二响亮热情地招呼,“楼上请,我们上三层的雅间很方便赏城外的芙蓉。清净雅致,最适合第一次来我们这的客人了。”
“清净?”奚朝却摇摇头,“我们要个热闹的地方。”
小二仔细看看,这人身上的衣服确实不凡,衣饰都是涂了上品灵石粉的渡灵布,竟不要雅间,寻热闹,莫不是哪家的太子偷偷出来长见识的。
奚朝对小二又挤挤眼睛,道:“帮我们找个好听消息的地方,我们想听听最近有什么消息。”
“啊,好的。客官这边请!”小二哥麻利地躬身,请几人进去,一边走一边嘴皮子不停地介绍道,“中三层是修士们交流比较多的地方。客人真是来对了地方,整个芙陵就我们这里消息最灵通。如果客人有特殊要求,我们也可以帮客人联络燕的接头人。”
燕,东大陆最出名的情报组织。这客栈在芙陵开得风风水起,原来是和燕有关系。
“哦?那最好不过了。确实有几桩小事想问。”奚朝说着,拿出一块上品灵石塞到小二哥手里。
小二哥喜笑颜开,“客官,你且稍等,我马上就去找人,保证今天日落之前就把人给您找来昂。”
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有钱还能使磨推鬼。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琵琶行》
蒙着双眸的白衣琴女侧头弹奏着琵琶,扩音阵法将琴声送入每一桌,声音又不至于大到压过说话声。茶香,酒香顺着楼中天井一直往上飘,越飘越清幽。
各色谈话声混在一起,时不时传出小二响亮的声音:“五楼三桌的少爷打赏十五块灵石。”“九楼天字房真人打赏二百灵石。”“三楼第七十五桌的小哥打赏半块灵石。”
第五层靠近栏杆的一处拐角被屏风单独隔出两桌来。这里能听到附近人的谈话声,又不至于被人窥探。
奚朝被皇极门跟来的那群十来岁出头的孩子们围了一圈,带头的是刚满十二岁小男生蒋会宁。在奚朝眼里,这么大的孩子奶香都没褪尽,只是个小豆丁。
“公子,公子,给我们讲讲你以前降妖除魔的故事吧。”小豆丁蒋会宁奶声奶气地央求道。他也是那天说怕黑的那个孩子,这么多孩子里面,属他最黏人。
其他小豆丁也跟着道:“讲讲嘛,讲讲嘛。”
“啊哈,那就说一个降服蜘蛛妖的故事吧。”奚朝用小手指骚了搔下巴,被这么多小豆丁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呢。
被挤到桌子另外一边的尹昆,阴沉地瞪着那个小豆丁,忍不住嘶了一声,分叉的舌头在唇间一闪而过。他们妖族不修魔道的话,是不吃人的,可他此刻真的不介意尝尝这群小家伙是什么味道。嘶!
幸七则抱着刚买的字训,一个字一个字核对奚朝写的是什么,多数字都对不上,偶尔对上一二两个还是连猜带蒙,要看懂奚朝的手稿太不容易了。
奚朝说得兴起,添油加醋,越说越离谱。
小豆丁们则时不时惊呼一声,跟着叫好:“公子好厉害,元婴期就能御剑杀敌了啊。”
“哈哈哈哈,那当然,我天赋异禀嘛。”奚朝笑起来。
这时候却听到屏风隔着的旁边桌子传来一声嗤笑,仿佛是在嘲笑奚朝。
“谁,谁在笑我们公子!”
奚朝本来是不想理的,他知道自己编得有多出格。可小豆丁们哪容许自己眼中十全十美的公子被人嘲笑。
“抱歉,一时没忍住,不是故意的。”屏风那边有人回答道,但那人语调含笑,这道歉半点诚意都没有。
“算了。”奚朝被扫了兴致,便不再继续说下去,跟一群小豆丁吹牛皮也没啥意思。他原本是想听听别人都在谈什么,收集点消息,谁知道反而被人家听了墙角。
小豆丁们却还不乐意,尤其是蒋会宁,还想绕到屏风那边去看看对方是谁,被奚朝揪着后颈的衣服拎回到座位上。
“吃东西了,吃东西了。小孩子不好好吃东西,会长不高的。”奚朝比划了一下小豆丁的身高。
这绝对是死穴,蒋会宁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
奚朝点的都是灵食,没有杂质,修士可以随便吃。但他只是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味道差太多了。既不如他记忆中的食物味道好,也不如在皇极门吃的好吃。这去除了杂质的普通灵食,也失了食物味,难吃得像是嚼树皮。
楼下的琵琶声已停,盲女谢过打赏,被人扶着下台,换了个老者上来说书。
惊堂木一拍,讲的是最近发生的故事。
“诸位听众,咱们上回说到,御灵派控制的祁下镇属地怪事频频,这一年来出生的十五个婴儿,各个都有残疾,如妖魔一般可怖。你道那婴孩是什么样子。听见过的人讲,婴儿高哭声如蛤蟆,从正面来看,还是张人脸,从背后看去后脑却血肉模糊,有一个大坑。仿佛这孩子还没出生就被鬼魅取食了脑子。人人都道这事,和一年前的一件诡异的事大有关系……”
“祁下镇?”奚朝觉得耳熟。
旁边正啃烧鸡的蒋会宁忙咽了嘴里的食物,道:“公子昨天经过那荒村就是祁下镇属地啊。”
“原来鬼魅的传说是真的。”奚朝撇了撇嘴,倒是冤枉了那两个剑阁的修士。哎!冤枉就冤枉了吧,算他们运气不好。都第五境元婴境了,也不至于被鬼魅吃了。可他当时真的一点鬼气都没感觉到。
“公子,这说书人说得不对。”蒋会宁道,“我听过这件事,御灵派调查不出结果,其他四大门派也都派了人来。最后五大派联合调查,结果和一年的事没有关系,是水被污染了。村民迁走以后,就生出健康的婴儿了。”
话音刚落,屏风那边竟又传出嗤笑声。
旋即,那声音忙道:“对不住,对不住,一时没忍住。”
蒋会宁跳起来,却又被奚朝拎着后颈放回座位上。
奚朝问道:“莫非公子知道这件事的底细?”
屏风那边的人回答道:“巧得很,我正在调查此事。”
“那可以和我们说说嘛?”
“不是什么秘密。不外乎是怀疑有魔族在此地活跃。”屏风那边的人虽说着不是什么秘密,还是压低了声线,不让附近的人都听到,“一年前出了桩冤案。不过是不是冤枉的,却有不同的说法。”
却听楼下又是一声惊堂木拍响。
说书人的声音陡然变大了些:“李家女回娘家不过三月,沈家便被新夫人赵氏把持。李家女留下的孩子才十岁,却正是赵氏的眼中钉,肉中刺,欲处之而后快。只是这孙儿被沈老太太养在身边,这歹毒的女人一时无法得手。”
屏风后的人等说书人说完了这一小段,才继续道:“这是其中一种说法。大部分人拿到的调查笔录也是这么写的,不过我倒是调查到些不同的内容。后来,沈家以赵氏想要谋害大公子为由,将赵氏关到后院禁闭。但是第三日,沈家突然一夜暴毙数十人,最诡异的就是赵氏。她那时候已有身孕,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却被人剖腹,孩子不翼而飞,肚皮边缘都是咬痕,仿佛是被人从内部划开的。满院都是鲜血,掌印,拖痕,就像是赵氏拖着伤口在院子里爬行似的。”
这死法听得人毛骨悚然。
“是魔修做的?”奚朝问道。
但屏风那边的人并未回答,只是道:“一部分人认为是赵氏修炼魔功。但是我打听到,没人给沈大公子下毒,赵氏是被冤枉的,沈大公子只是装病,闹小孩子脾气罢了。而赵氏倒是好几次和沈家家主说过,她感觉到有人窥视,晚上听到奇怪的声响,可惜都没人在意。”
奚朝挠了挠下巴,切中关键:“奇怪的响声?莫非,那赵氏是妖族?五感格外灵敏?她修为如何?那沈家大公子修为如何?”
“赵氏堪堪进入第二境锻魂境后半。沈家大公子去年刚刚入了第一境脱凡境,不过又升了一境,到了锻魂境。”屏风那边的人像是知道奚朝会这么问,并且特意提了一嘴沈大公子的修为提升,怀疑的对象一目了然,“五大门派都派人去试过了,沈家没有魔修。”
可奚朝却不接那个话,又问道:“那赵家呢?赵家人怎么说呢?”
“这,”那人沉吟,“赵氏是个孤女。前几年连接四大陆的魂海暴动,翻了不少飞舟,她乘的飞舟在东大陆附近倾覆,离岸边不远,她才侥幸活了下来。她当时身受重伤,再苏醒过来已是万幸,半点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了。”
“听起来是个悲惨的故事呢。”奚朝的语气可半点没有肃穆,反而充满轻佻的幸灾乐祸,“那你的调查结果是什么呢?沈大公子有没有问题呢?他是个魔修吗?”
“五大门派都派人去鉴定了,沈家没有魔修。这一点我还是相信的。沈家后来也再无人惨死。如果不是这一年来频频出现畸形婴儿,只怕没人想得起此事。”屏风那边的人回答道,“赵氏惨死的地方,确实有魔气存在,我也想不通此间关节。”
“确实是个很有趣的事,还涉及到魔族呢。那此处就荒废不管了吗?”奚朝问道。
蒋会宁抢答道:“我知道,有派人来除魔。公子没听说吗?最近燕的任务!”
奚朝露出疑惑地神色,他脱离大陆太久,不明白燕的任务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燕是情报组织。
蒋会宁继续道:“大陆中遇到难搞的事,燕先把这件任务评级,想解决的人就捐赠奖金。凑够奖金以后燕利用自己的情报网公开悬赏。沈家这件事是个乙等任务!”
“原来还真是个人人都知道的事。”奚朝想到昨天如何冤枉了那两个剑修,但转头又想到那个光头脾气火爆,该吃个教训,“乙等任务有多少奖金?”
“乙等任务的悬赏最低是十块上品灵石。”蒋会宁道。这些基础信息是他们这些刚步入修真世界的小豆丁也熟知的。
“那还有什么意思。”奚朝摇摇头,“真有人去做这任务吗?”
屏风那边的人再次轻笑,旋即意识到不礼貌又收了声,道:“这不是刚好遇到无常学院加开招生大选,碰运气嘛。”
“招生和这有关系?”奚朝越听越糊涂。
“要通过招生大选,不仅仅是要修为不超过标准,还有完成一定难度的任务。若是自己完成,那丁等就够了。如果是有人一起,十人以内的团队要做丙等任务。十人以上的就得做乙等任务。做好了任务,拿着燕的凭证去找学官。”
“原来如此。”奚朝掰着手指数了数身边的人,豆丁们加上他和幸七刚好十个人,“刚好十个,做哪个任务?乙还是丙?”
“乙等的。”蒋会宁道,“咱们可以分成两组做两个丙等的任务,或者分别去做丁等的任务啊。”
“是啊。你可真聪明。”奚朝摸了摸蒋会宁的头毛,
屏风后面的人又道:“这几日说书人都在说这事,不少散仙也对此感兴趣。但这之中肯定有魔族参与,低阶修士不应该贸贸然前去。”
奚朝心中一动,问道:“你是说,最近这件事讨论得很多?”
“是啊,我在这三日,每日都能听到有人讨论这些事。不过是不是真的有人去了,就不晓得了。单独的修士应该不敢去吧。”
“原来如此。之前五大派的调查结果是什么?”奚朝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清不楚的。有人说赵氏是魔修,她暴露了,而后用自己腹内的孩子修炼邪术,最后走火入魔。”
“那这事还当真有趣。”奚朝笑了笑又问道,“那畸婴的事,说是水源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呢?”
“不清楚,没人调查过。”
奚朝连连点头,他在桌子下踢了幸七一脚,“你怎么看这事?别看了,耳朵都快立起来了。”
幸七哎了一声,他确实也有点好奇,但还是谨慎占了上风,“这件事透着诡异,还是不参与的好。五大派既然给出结果了,那肯定是详细调查过。”
“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刚才您问最近是不是很多人讨论此事,我才明白过来。是有人在推动这件事,诱惑修士去调查这件事。肯定是有陷阱的。”幸七说道,“所以咱们——”
“——去看看!”奚朝一拍幸七的肩膀,“就这么定了。”
我是想说不要蹚这浑水啊!幸七在心中呐喊。
“公子,带我们一起去一起去。”小豆丁们凑过来,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热闹都想去凑。何况跟在奚朝身边,不可能出什么危险的事。
奚朝老神在在地摇摇头,“不行不行小孩子不能去。”
小豆丁们闹着叫起来,被奚朝一人弹了一下脑门,才委屈地安静下来。
奚朝又转头礼貌而客气地朝尹昆道:“那就不耽误殿下行程了,就此告辞。”
尹昆的手下撇着尹昆的脸色,用那把沙哑的时间道:“奚公子,怎么会是耽误行程呢。我们少爷的行程和宽裕。完全可以陪您去一趟那个祁下属地调查此事。人多好办事,我们可以帮您呐。”
尹昆点了点头,矜持地望着奚朝。
奚朝哈哈大笑:“不用不用。我也只是随便去看看。你们好不容易来了东大陆,四处玩玩不好吗?我过几天就回来和你们一起汇合,如何?”
尹昆迟疑了,他垂下眼眸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奚朝像打发小孩子一样,摸摸尹昆的头发,嘟囔道:“啊,一个两个,都像小孩子一样。我找到当年跑去代课,教学生的感觉了。”
尹昆僵了,颇有些恼火地甩开奚朝的手,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吐出一个字。
奚朝却没在意这些,他拍手叫来小二哥。
小二哥正好也要告诉奚朝,燕的联络人碰巧出去了。他已经帮奚朝预约了最早的时间,三日后的傍晚。还在他们酒楼,燕的联络人可以空出一个时辰来。
“特意帮您约的时间呢。可以独占一个时辰,这可是特惠了。客官千万不要迟到,燕的修士们不喜欢等人。”小二说道。
奚朝连连点头,付了定金,又大手笔的给了小二哥打赏,在连声谢意中走出酒楼。
奚朝让小豆丁们待在镇上,他只想和幸七去一趟。蒋会宁尤其不愿意,闹了半天,终于得到了奚朝的许可,跟着一起去。
小豆丁们在芙陵客栈入住,奚朝像个称职的老妈子一般给他们都安顿好了,像模像样的留了点修行作业,又将凡人车夫大力留下照应这群小豆丁。
幸七代替大力驾车,蒋会宁负责在车中睡觉。奚朝指了方向,等出城远离了行人,他打开车门,坐在门口,手中握着一把零碎的白色小石子,不时朝车外丢一块,然后再指方向让幸七走。
传说此界在三万多年前灵气充足,但没有修士。一位能够在各个世界穿梭的仙人途径此界,怜悯众生,留下一套修真妙法和飞升玄门。
从那以后,此界才有人修仙,飞升。
在最开始的一万年内,众人修行都靠领悟修真妙法,根据不可言说的妙法创造出可以传递给其他人的功法,口诀。那是此界最兴盛的年代,据说每一年都有数人飞升,大乘境犹如过江之鲫。
一万多年前爆发了著名的仙魔大战,两派对妙法理解不同的修士互相敌对。数万大乘期加入战斗,摧山毁海,将此界折腾得破破烂烂。
最后被贬为魔修的那一派则将此界分裂出一个单独的小世界,是为魔界。
而此界原本统一的大陆也因此分崩离析,化为四块大陆。修真妙法也在战乱中不知所踪,彻底失传了。
不过修真界当时已有许许多多靠体会修真妙法而延伸出的功法,勉强接续了修真正统。
七千多年前,爆发了第二次仙魔大战。魔修打开了魔界通往修真界的通路,大肆掠夺修真界的资源,而且还绑架低阶修士,用修士的肉身和魂魄修炼功法,残忍至极。
这一仗足足打了三百年,连刚入门的弟子也得去帮忙抵御魔修,到最后修真界和魔界的顶级修士换了三轮不止。
最后,当世修为最高的八十一位大乘期修士联手重创了当年的魔君,封印的魔界。后来虽然也有零星的魔修能够从两界缝隙中跑到修真界来,但都危害有限,此界再次和平下来。
但大能陨落太多,修真界的功法再次大批失传。只剩下数种功法还和原本的修真妙法有所联系。
现在此界内盛行的各种功法,大部分都是修士们自己悟出来的,和真正的修真妙法差太多了。不说修真妙法,就是能够得到一部第二次仙魔大战以前和妙法有关系的功法,都能大大提高修为。
这也是皇极门巴结着奚朝的原因,但奚朝怎么会把自己师门功法传给外人呢。
讲这些陈年旧事,奚朝越讲越兴奋,忍不住又开始吹牛皮,说自己当年修行的时候第二次仙魔大战刚结束,他如何此处帮忙巡查,搜索漏网魔修,抓捕各种被魔化的妖兽。
幸七刚一开始还听得很认真,后面逐渐听出来事情有多离谱了,他本性并不刻薄,也不出言打断,由着奚朝一路讲下去。
马车从芙陵城东边的官道拐入南方,进入祁下地界。此处并不是昨日那个荒村,但一路走来,路旁也都是荒废的村落,万里无人。
夜鸮子在树上发出渗人的咕咕声,风穿过树林透着刺骨的寒意,车门口的灯笼只能照亮脚下有限的一块区域。
奚朝终于把他那些英勇事迹反过来调过去的讲腻歪了,灌了好几口茶热,来暖暖因为不停说话被风呲冷了的牙。
“如果在城中问了沈家老宅的位置就好了。”幸七嘀咕道。
奚朝自己讲得无趣,幸七听得安静从来不捧臭脚,让他这个话痨格外难过,现在换了个话题,他又来了精神头。
“笨啊!咱们要找的东西可不一定还在沈家老宅。那里早就被人翻个底朝天了。哪有证据还留在原地让你查啊。”
说完,奚朝在幸七额头上弹了一指,“学着点吧,你不是要为家人报仇嘛。这不是光修为好就够用的。脑子也的好啊。”
“所以,老祖是要追踪那个杀害赵氏的人?”幸七问道。
“要叫公子。”奚朝又弹了幸七额头一下,“连赵氏是不是被人杀害都没定论,就追凶哦。什么赵氏,沈公子,李家女,都是二手消息。你怎么知道酒楼里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那?”幸七只好摆出一副受教的姿态,诚恳地让奚朝解释一下。
“一年前的事和畸形怪婴的事是肯定有联系的。我碰巧对几种魔修的功法都有了解,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我对抓魔修不感兴趣。倒是有人敢这么正大光明的在大城市里骗修士,倒值得我会会。”
“奚公子,这人故意下套,您干嘛还上钩呢。这不是节外生枝吗?”幸七还是无法理解奚朝的做法,既然已经堪破是陷阱,就该避开。
“当然是我辈要行侠仗义啦!怎么能见死不救!而且,芙陵酒楼,附近最大的城镇,消息最多的地方,甚至还有燕的联络人。居然还有人敢在那诱骗修士。你猜猜看,他实际上想骗谁去?”
幸七沉吟片刻:“我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诡异。芙陵虽然是最大的城,但也并非是唯一的城镇啊。难道还有特定的目标吗?莫非是想要骗和赵氏有关系的人去?难道赵氏实际上是妖族中重要的人物吗?您是问过那位尹公子了吗?”
“不对!”奚朝毫不留情地又弹了一指,“方向完全错了。开动一下你聪明的小脑筋。”
幸七揉了揉被弹红的额头,道:“那五大门派都察觉此事和魔修有关系的话,他们为何不派人来抓捕魔修?这事情都过去一年了啊。莫非这不是魔修做的,而是有人蓄意陷害?老祖,我虽然也了解一些魔修功法的事,但只了解那么一点点。并不清楚什么功法会对胎儿有影响。”
“那些胎儿是被吃了!现在,有人在给魔修觅食,对不对?”奚朝循循善诱道,“这附近都是荒村。魔修那什么修炼?所以才有人在芙陵城里让说书人反复说这件事。吸引低阶修士去查看。对不对?”
“唔……可是,可是,”幸七努力在脑海里把事情理顺,“可那魔修不是只伤害了婴孩吗?”
“牙口不好的,吃点嫩的,修为增加得快。但这附近都没人了,还挑人下口吗?只怕早就骗了不少凡人来此。凡人出门脚程慢,失踪个十天半个月都无人报案。等到失踪的人数量太大,被发现的时候,他早就吃得肚满肠肥了。如果我没估错的话,他开始吃修士是要开始‘拔根’了。不趁着这时期击杀了,他就能在东大陆自由行动了。到时候吃一个孩子换一个地方,都没人能发现问题。”奚朝道。
“您不是说不想抓魔修吗?再者五大门派为何无人发现,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幸七问道。
“找到那个幕后黑手咯。五大门派不是无人发现,一个是有内鬼,一个是而是没法把这么大一片地方彻底搜查了。若是修士分散着来查,只怕一个个都给送了菜,一大批人人手又不够。”奚朝又道,“何况吃婴孩儿的不是魔修,而是被人养出来的魔物。有人在背后操纵此事。自己不修炼魔功,而是搞个这么个怪物,或许是魔化了个灵兽一类的。以这种血食喂养,催化,培养出了这么个怪物。”
“原来如此。那老祖有十足把握,干掉那东西,揪出幕后的人?”幸七问道。
“说了,要叫公子。”奚朝弹了一下幸七的额头,笑嘻嘻道,“不是我,是你要去消灭那个魔修哦!”
星月无光,马车孤独地走在僻静的小路上,此处虽然不在龙魂山笼罩的范围内,却一样寒冷。云将月亮和星星遮蔽,寒风穿过枯树发出让人颤抖的哀嚎。
幸七手中燃着一张雪符,让马车可以浮在积雪上走。灵马却越走越不安,时不时打个响鼻,像是想调头往回走。
蒋会宁已睡熟了,车内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奚朝陪幸七坐在外头,抱着手炉,穿着厚厚的毛皮大衣,只有脑袋露在外面,鼻尖和耳垂冻得通红。
幸七问道:“您怎么不用灵气驱散寒气?”
“我不是说了嘛。现在起,我是个没灵力的凡人,你抓那魔修呀!”奚朝笑嘻嘻地道。
幸七苦笑:“老祖,现在我才是没灵力的凡人。”
“是吗?”奚朝冰凉的手指忽得贴上幸七的颈侧,随后朝下滑,点在幸七锁骨上,一股灵力直透入骨,“这不是灵力吗?”
幸七一愣,并非是奚朝注入了多少灵力,而是被奚朝的灵气轻轻一激,他内腑竟运转起来。他发现他体内竟多了一颗内丹!
成丹!第七境成丹!他怎么会成丹?
“老,老祖?我,我结丹了?”幸七瞪大了眼睛。
奚朝得意洋洋却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幸七冷静下来,他现在灵力堪堪达到第三境入冥境的灵力。他内府中旋转的东西绝对不是内丹,这颗透明的小珠子将他体内之前残留的灵气和魔气聚了起来,调和成温润的状态,又再次送入经脉循环。
之前灵力流太微弱,他自己都没发觉。不知道这些灵力循环了多久,又积聚了不少。而且让他奇怪的是,这些灵力行走的路线,并非是他所修炼的功法,走的经脉路线他闻所未闻。
“老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东西只是帮你调理一下。你之前修那魔功太没章法,和自身的灵气相冲,时间久了经脉要出问题。帮你散去功法,重新调和罢了。那不是内丹,也不会凭空增加你的灵力。”
幸七点头,确实如此,他刚才只是乍一看到这东西,太过吃惊了。他闭目修行,内视查看灵力在那颗珠子的引导下如何流动。
夜越来越深,奚朝歪着头像是睡着了,头靠着车门,不时随着车子晃动而轻轻撞在车门上,他都没被撞醒。
幸七也早就困了,却强撑着精神,一边修炼一边驾驭灵马朝着奚朝之前指点的方向走。
黑暗中隐约冒出一个橙黄色的光团,幸七揉了揉眼睛。不远处的黑暗中又是一座荒村,在村外的路边,有个破旧的小院,倾斜的院墙露出里面朦胧的灯光。
幸七确定不是自己困糊涂了,而且这光芒的出现的方向,和奚朝之前指的差不多。
“公子,公子。”幸七轻轻呼唤,见奚朝没有反应,不得不轻轻推了推他,“公子,公子,老祖!”
“啊!谁?我没偷吃!”奚朝叫道,他吸了吸鼻子,擦了擦嘴角,茫然地看了看幸七,“怎么了?我睡着了吗?没有哦!”
“……”幸七。
“什么事?”奚朝咳了一声,摆起老祖的架子。
“前面有灯光。”幸七指了一下。
越走越近,已经可以看到院墙背后的房子,纸糊的窗户里透出很明显的光亮,肯定是有人在。
“哦,这张雪符也快燃完了,进去休息一下也好。要点点心,最好有牛肉汤面,温乎乎,弹性十……足。”奚朝诡异地停了一下,他挑了挑眉头,忽然道,“不对!那不是民户!快走!调头!”
“怎么了?有危险?魔修?”幸七惊讶地问道,难道这么快就找到他们的目标了吗!
“只怕是更坏的结果。不妙啊!”奚朝朝天上看了一眼,星光依然没从乌云后露出来,“惨了!惨了!改道!快!”
幸七虽然心中有无限的疑问,但他是那种先做后问的人,当即勒马,想驱马往回赶。
但一阵阴冷的风贴地而来,恰恰把他手中燃着的雪符吹灭了。马车忽地一沉,陷入了雪地中,灵马嘶声长鸣。
“远来的朋友,跑什么?为何不进来坐坐。”一道冰冷冷的声音从亮灯的地方传来,其中夹杂着高等修士的威压。
这修士境界至少是成丹,比元婴期还高两个境界。幸七心头发冷,他散功以前也打不过。
“呵呵,不用了。”奚朝一边说,一边摸出一大把雪符,重新点燃。
“哪里走!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喝道,与此同时一道蓬勃的灵力直压过来。
幸七下意识的反应去拔剑。
但奚朝道:“别动!装死!”
幸七听了奚朝的,没有拔剑,但装死是不用装了。那灵力一压过去,他就当真晕死了过去。
哗啦!一盆水淋在奚朝和幸七身上,冰冷透骨。
幸七咬牙着,却听耳边一阵刺耳的掉价的惊叫。
“哎呦呦!你这是干嘛啊!哎呦!好冷啊!”奚朝像只叽叽喳喳的湿了毛的鸟儿。
一个冷峻的黑衣青年把手中的空桶扔到一边,居高临下地冷声质问道:“说吧,这孩子是从哪绑来的?”
他指的是旁边马车中的蒋会宁。外边的动静一点也没传入车中,蒋会宁还在睡。
幸七瞥了一眼奚朝,想看看他怎么说,这听起来完全是个误会,刚才不跑就没事了。
奚朝吸了吸鼻子,继续尖声尖气的叫道:“我才没有绑架他,他是朋友家里的后辈,一定要和我们出来玩。”
这话从奚朝嘴里说出来,格外的没有可信度。
“胡说!若是如此,你们跑什么?”青年威胁道,“别逼我对你们用刑。”
“大哥!这荒郊野岭的,你突然阴恻恻地让我们过去,吓死我们了!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人是鬼!”奚朝顿了顿,又道,“可别说,你不是来追踪那东西的!”
“那东西?就凭你们的修为?”青年轻蔑地哼了一声,抬手朝旁劈了一掌,旁侧的院墙轰然倒塌,雪沫漫天。
“……”奚朝瞥了一眼无辜的院墙。
“再不说实话,我就动手了。你们的脑袋有没有墙硬?”
“我没有撒谎。”奚朝叫道,“除魔卫道乃是我辈的天职,怎么能因为修为低就退缩不前!你少瞧不起人啊!”
“哦?”青年冷笑,“你是说你来给那东西送点零食的吗?就你俩,够不够塞牙缝都难说。”
这时候蒋会宁终于醒了,他揉了揉眼睛,从窗外看到倒塌的院墙,迷迷糊糊地叫道:“公子?公子!?”
“你看他醒了,你自己问他是不是被绑架的!”奚朝道。
蒋会宁外袍也不顾穿,猛地跳下车,撞向青年,“你敢欺负公子!”
青年侧身一让,再用袖口反卷,用巧劲把蒋会宁卷得转了个圈,“你清醒些,是这二人绑架你的吗?”
“你在说什么啊!快放了我家公子!”蒋会宁叫道,愤愤不平。
“……”青年的表情尴尬起来,兀自逞强道,“你且看清楚些,这是你公子?”
“当然了!你这人真莫名其妙!快给解开!”
“……………………”青年的尴尬已经化成了恼羞成怒。
一刻钟后。
青年表情淡漠坐在桌边。
奚朝和幸七换了干燥的衣服,坐在炉子边,蒋会宁殷勤地端着手炉,一路小跑塞进奚朝怀里,给他暖着。
屋中依然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幸七低声朝奚朝道:“公子,这人也是来抓魔修的?”
奚朝撇了撇嘴,低声道:“傻子,他是砥砺人。有魔修传闻的地方,就会有砥砺人来除魔。”
“那您干嘛要跑啊。”幸七埋怨起来。他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大魔头。
砥砺人青年也侧头偷听,想知道奚朝干嘛要转身就跑,不然他也不会搞出这么大的乌龙。
“砥砺人,斩断尘缘,无情无欲……可能他还是个新手,没有无情无欲咧,火气那么大。总之,砥砺人是修真界最无私的存在,他们为了除魔什么都做得出来。顺手砍了咱们也说不定,砍了也白砍。难道会有人因为砥砺人误杀普通修士,就敢去找砥砺人麻烦吗?”奚朝用夸张地声音控诉道,“你看,他是多么冷酷无情啊!我都已经缴械投降了,居然还用冰水浇我!没人性啊!”
青年面色不自然地哼了一声。
蒋会宁叫道:“你该给我们道歉啊!”
青年愤愤道:“如果不是你们这么可疑,我干嘛出手!修为一个比一个低,来这魔修出没的地方,难道不可疑吗?除魔?你们元婴呢?金丹呢?拿什么除魔?那把破剑?”
奚朝淡淡道:“看到了吧!还死不认错,反而挑别人毛病。做人做得太难看了。”
“你!”
奚朝眨眨眼睛道:“我知道那魔修躲在哪哦。你如果觉得凭我们不能打败魔修,不妨和我们一起去。”
“想叫我保护你们?门都没有!修为这么低别来掺合这些事。快回城去!”青年砥砺人怒气冲冲。
“不用你保护,你跟着我们一起去看看就行了。万一我们仨都壮烈了,你再抓魔修就是了。”奚朝信誓旦旦地说道。
砥砺人青年像只高傲的鹅一样扬着脖子,被奚朝气得牙根发痒。可他已经知道他们仨不是魔修,总不能滥杀无辜。
“说起来。”奚朝挠了挠下巴,眼睛狡猾地转来转去,“你一路走过来,有没有碰到两个可怜的剑修,其中一个还被人扒光了。”
砥砺人青年眉毛一横,反应过来,指着奚朝道:“他们说的人是你吧!敢和妖修联手,得罪剑阁的人!是不是你!”
“嘿。算他们倒霉,剑修都脾气太大了。”奚朝嬉皮笑脸地道,“反正也没被魔修吃了呀。你一路走来,还遇到谁了吗?”
“哼!”砥砺人青年哼了一声,还以为奚朝在套话,不想理他。
奚朝继续问道:“你有没有去芙陵城玩一圈?城中心有一家酒楼,可以看到城外芙蓉花呢。”
“以为别人都像你们这般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嘛!我可是很忙的。”砥砺人青年冷冷道。
“哦。你这么说我可是会伤心的呀。”奚朝笑嘻嘻地说,见砥砺人不想理他,故意转头大声对幸七道,“你看,他不知道芙陵城有人诱骗修士来调查一年前的事。他也没遇到其他修士,只怕那些人都成了魔修的点心。不过没关系,咱们一定能抓到魔修的。”
“什么!”砥砺人青年惊道,“有很多修士来?你们从哪听的消息。有多少人?哪些门派和世家的?”
“嘿!”奚朝像只开屏的孔雀一样得意,“那你规规矩矩地给我道个歉,说一声,大佬,我错了。我就告诉你。”
“你!”砥砺人青年气得脸都变色了,手按在剑上,恨不得用目光砍死奚朝。
幸七低声问道:“您为何要得罪砥砺人啊?让他去抓捕那魔修不好吗?”
“咱们先去,他自然要跟着。而且,”奚朝认真地看着幸七的眸子,脸上的表情虽然是一如既往地不正经,但是眼睛中可没有笑意,“砥砺人眼里,魔修都是该死的。身上有魔气的东西无论是好是坏,都要被诛杀的。”
幸七脊背一僵,他身上也还残存着魔气。
“我有一件事需要去确认一下。反正啊,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别指望砥砺人。去早点睡吧,明天天一亮就出发。”奚朝拍拍幸七的肩膀。他自先回马车上去睡了。
第二日一早,幸七起来发现砥砺人青年不在了,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奚朝却摇摇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刻意大声地招呼幸七,让他继续顺着官路往前走。
但马车刚走了不远,幸七忽然听到马上顶上砰一声,他回头看去。砥砺人青年不知从哪飞过来,落在了车顶上。
他居高临下,恨不得用下巴看幸七,“走吧,我跟着你们去看看。”
奚朝放肆的笑声从车窗中传出来,是在嘲笑砥砺人青年不得不和他们同行。
马车走了两刻钟多,离开了那处荒村。道路两边是片树林,幸七注意到树林里随风飘着一个红色的东西。
“公子。”幸七敲了敲车门去叫奚朝。
坐在车顶上的砥砺人青年直接飞了过去,将那团东西拿了回来,是一件染血的衣服。
准确来说是半件衣服,不知被什么东西从中间撕成了两半。衣服的底色是茶色的,残余这半边可以看出来袖口滚了白边。衣服中间是大片的干涸成黑棕色的血迹,但其他部分还很干净,显然是刚刚被刮到树上不久。
“是皇极门下属剑修的袍子,左衽绣的名字。”幸七认出了这衣服所属,他面色苍白。
砥砺人青年把左衽翻出来,给幸七辨认。
幸七盯着染血的绣线,颤声道:“魏千,我认得他。外门第五境元婴境的弟子。”
砥砺人青年拿着衣服嗅了嗅,“是人血的味道,这个出血量,人不成了。你也是皇极门的?你们门下剑修,几人一组来出任务。”
幸七道:“第五境元婴境以前的修士是五人一组,到了元婴境就是两人一组。只有第八境幻灵境的长老才会单独行动。”
砥砺人青年掐了个灵诀,在附近空气中一兜,闪着青光的灵气湮灭在寒风中:“附近没有魔气的样子,应该不是死在附近……或者不是死在魔修手里。”
“当然了,看雪地上一点血迹和脚印都没有。附近也没有打斗痕迹,这衣服一定是叫风吹过来的。”奚朝在车里道,他半开着窗户,只遥遥望了一眼就得出结论,“顺着官道,继续朝前走。”
“不对。”砥砺人青年道,“方向不对。官道是往东南去,风从西边吹来,应该往西走。”
“那你去吧。”奚朝淡淡道,并不把青年砥砺人的话当回事。
砥砺人青年自然也不是非和他们走在一起,只是走之前,加了一个灵诀在马车上。
“喂,我们可不用你保护,这可是你自己加的。”奚朝喊道。
砥砺人青年冷冷道:“我比你们修为高的多,那东西说不定欺软怕硬,会只追着你们三个跑,我留下灵诀是为了追踪那东西,才不是为了保护你们。”
“嘿。你总是这样口不对心吗?还蛮可爱的。”奚朝哈哈大笑起来。
砥砺人青年气得拂袖而去,朝着西边眨眼就飞得看不到了。
奚朝对幸七招招手:“怎么一副胆小的表情。你不是要报仇吗?个把死人就让你吓住了不成?”
幸七咬了咬嘴唇,问道:“老祖,咱们回去吗?”
“你要不要报仇了?”
“可是,这和我报仇有什么关系?”幸七犹豫着问了出来。
“去抓那魔修。”奚朝换了命令的口吻,“你要亲手抓住幕后的人。”
“我……”
“唔,他应该走远了。”奚朝朝着西边望了望,才开口道,“偃术中包含着魔修功法,若是要试验功法,找个有魔修传闻的地方不奇怪吧。”
“啊,您是说?”
“还需要确定一下,说不定真的是只魔修。总之,是有可能性的。所以不能让砥砺人砍个干净,你要扳倒人家,是要证据的。”奚朝道,“我昨天三次试探那砥砺人。他虽然怀疑有人在供养魔修,但对这里有什么并不了解。”
幸七觉得奚朝的试探更像是得罪,他道:“若是皇极门二公子被砥砺人杀了,那我的仇也算报了吧。”
“傻子!你过来。”奚朝招招手,在幸七头上用力弹了一下,“傻子!你若是那二公子,你还亲自去练魔功啊?当然都是手下人。出事了就推说不知道,你报哪门子的仇啊!”
“那我?”
“所以让你抓那魔修啊!你自己来决定怎么做吧。或者你可以往西走,跟着那个砥砺人。这样倒是安全些。”
“朝西走……老祖您朝东南走是为什么?感应到魔气了吗?”
“别瞎说,我又不是魔修,哪里感应魔气去!往东南走,是因为官道在这个方向,顺着道好走。可以多走点地方,看看会不会撞到有趣的事呢。不过,还是你来做决定吧。毕竟是你要报仇,我跟着你玩玩而已。”奚朝笑道。
幸七只迟疑了一个刹那,调转车头朝西边走。
奚朝便又缩回车里暖着去了,真的不去干预幸七的决定。
他们的马车离开官道,一路朝西,在树林中磕磕绊绊地绕着树走。
他们离开半个时辰后,一行六骑,踏雪而来。六个人皆是一身黑色劲装,头戴帷帽,骑着六匹短角龙。马车的痕迹在此处消失,领头的人停步在空气中嗅了嗅,分叉的舌头快速地从口中吐出又缩回,空气中的气味被舌尖带了回去。
领头人调转方向,短角龙迈着迅捷的小腿朝西边追去。
云越来越厚,遮住了阳光,寒风一阵紧过一阵。暗下来的天色,正和将要发生的事相配——
幸七驱车继续朝西走,没多久又遇到了第二件,第三件皇极门剑修的袍子。破碎染血的袍子挂在树梢上,像鬼魂一样飘荡着。
“老祖,你看。”
“要叫公子!”奚朝不知是第几次提醒幸七了,他只推开车窗瞥了一眼便又缩回温暖的车里,“你决定朝西走的,你继续走就是了。怕什么!”
马车又走了半刻钟,幸七越走越觉得心惊胆战。雪地中一点声音都让他不安,像一只随时准备跳起来逃跑的兔子。
灵马也越走越慢,不安地打着响鼻。忽地远处炸响一处惊雷,灵光四射,吓得灵马长嘶一声,猛得人立而起,转身狂奔
幸七猝不及防,被甩了出去。他单手紧紧抓着缰绳,被拖着往前跑了数米。危急中,他想调动灵力,但现下灵力运转方向和他平时修炼习惯不同,刹那间也调动不及。灵马再次猛地一晃,马车绕过一颗大树,却将幸七甩了过去,重重地撞在树干上,登时晕了过去。
奚朝也被晃得头晕,开窗大喊:“喂!幸七?干嘛呢?幸七!?”
与此同时,风中传来一声厉啸,一团赤红色的东西凌空飞过来,一口咬住了灵马。
灵马凄惨地长嘶一声,鲜血在雪地上喷出数米远。
马车倾覆,蒋会宁吓得大叫。
奚朝搂着蒋会宁,从窗户跳出马车,在地上滚了一圈卸掉冲力。
就在距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一个半人高的赤红色东西正蹲着大口大口吞食灵马的血液,咕嘟咕嘟的水声让人毛骨悚然。
“老,老,老祖那是什么?”蒋会宁吓得面无人色,声音不住颤抖。
奚朝站起来拉着蒋会宁朝幸七跑去,“别看!别回头!”
两人深一步浅一步地跑在齐膝深的雪里,蒋会宁完全是被奚朝拖着。他之前满心思想看热闹,真出了热闹却吓得不敢动了,连哭都不敢哭了,怂成软软的一团。
“幸七?”奚朝跑到幸七跟前,跪倒在雪里去试探幸七的呼吸,“你可别死了,老子白费这么大事了。”
索幸幸七还没被撞死,只是满头是血,额头鼓了个大包。
“老祖,怎么办?您的剑,剑呢?”蒋会宁磕磕巴巴地问道。
“我哪来的剑?”奚朝倒是半点都不着急,从怀里找出药瓶,倒出一粒回春丹喂给幸七。
“那您怎么杀它啊?”
“别怕。”奚朝十分镇定地吐出两个字,他的态度安抚了蒋会宁。
那只半人高的怪物低头吃完了马血,转过头,朝着奚朝等人发出嘶嘶的怪声。
蒋会宁一看清见那怪物的模样,差点被吓晕过去。
那半人高的东西皮肤黑红,像是被剥过皮似的,肚子大如鼓,上面还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四肢则细得像柴火棍,让它看起来像只大蛤蟆。最可怕的是它的脑袋,脑袋圆滚滚的,眼睛和鼻子凹进肉里,嘴巴咧到耳朵,锋利的牙齿呲着。
但这怪物的脸看起来像是肿胀变形的婴儿面庞。
“原来是这样。”奚朝朝着怪物点了点头,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咱们运气不错呢。”
怪物大口大口喘着气,血和涎水混合着滴落在雪地上,而从它喉咙中竟发出幼儿的声音:“妈妈,嘿嘿,妈妈。”
蒋会宁大叫一声,终于被吓晕过去了。
三个人晕了两个,只剩下奚朝和怪物对峙。
“妈妈,妈妈!”怪物从马身上跳下来,用纤细的四肢往前爬,血水蹭在雪地上,声音中充满喜悦,“妈妈,妈妈!”
奚朝朝前走了一步。
那怪物四肢越动越快,它抬起头,张开大嘴,猛然一跃而起,朝着奚朝扑了过来。
奚朝一动不动,仰头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这怪物。
“躲开啊!”一声厉吼从旁侧传来。
奚朝瞳中映出怪物身后砥砺人青年的影子。
一柄闪着寒光的飞剑破空而来,直直洞穿了尚在半空中怪物。
“啊!呜呜呜!”怪物被飞剑撞飞出去,肚皮破了个大洞,口中发出幼儿的哭喊声,“妈妈!妈妈!呜呜呜呜!疼!疼!”
“你口口是不是傻的!居然不躲!”砥砺人青年朝着奚朝骂道,一连串咆哮倾泻而出,“不要命啦!脑筋进水了吗?快带着你朋友离开!”
奚朝轻轻摇摇头。
怪物哭喊着,它肚皮上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它朝着砥砺人青年扑了过去。
砥砺人青年两手剑指一挥,飞剑再次洞穿了怪物。
怪物摔在雪地里打了个滚,但一翻身起来伤口又好了,它像是生气了,发出令人恐惧的尖叫声:“妈妈!妈妈!疼!呜!妈妈!”
“快走啊!”砥砺人青年吼道,他双手掐诀,口中快速念出咒语。
乌云密布的天空中,蓦然劈下一道电光,将怪物打了个跟头。
怪物发出愤恨的咆哮,脊背上有一道电光留下的焦黑痕迹,但伤口再次很快恢复了,他爬起来朝着砥砺人青年飞扑过去。
“这是什么怪物!雷都不怕!”砥砺人青年双脚一点,朝后退去,再次掐诀,这次换了一道火焰飞锁从他手中甩了出去。
怪物被火焰飞锁抽中,发出痛苦的嚎叫,却再次朝前一扑,不管火焰的灼烧。
砥砺人青年不断后退,直至脊背顶住一颗大树。
浑身被裹在火焰中的怪物,猛地一扑,发出非人的厉吼。
砥砺人青年只慢了一线,右臂的衣服被怪物的爪子撩破,细细的一道伤口没出血却变黑了。
“这口口是什么怪物!我口口口口口!”砥砺人青年破口大骂,喷出一连串脏字。
“冰!”奚朝提示。雷和火的攻击性都无法打败怪物,那就应该换冰系带有禁锢效果的法术。
砥砺人青年立刻换了灵诀,借用寒冷的天气凝冰。一阵寒风吹动满地雪花,打着卷将怪物紧紧裹住,一层层冻结起来。
“呜嗷!呜呜!妈妈!妈……妈……”怪物动作迟缓下来,最后被死死冻住。
砥砺人青年松了一口气,朝奚朝走过去,“你们怎么样?伤得重吗?你朋友还活着吗?”
“没事。你的胳膊。”奚朝指了指砥砺人青年的胳膊。
砥砺人青年摇了摇头,示意无事,但他右臂的伤口破皮处已经变黑了两寸,用灵力压都压不住,现在手臂又酸又麻,快要抬不起来了。
“快离开这!拉着你朋友,我带你们御剑。”砥砺人青年道。
“你有七级以上的灵火吗?炼丹用的那种。”奚朝问道。
砥砺人青年一脸莫名其妙:“你看我像会炼丹的吗?”
“那只怕还走不了。”奚朝道。
话音未落,砥砺人青年就听到背后传来咔吧咔吧冰块裂开的声音。他转身,再次掐诀,但右手的伤还是影响了施法的速度。
不等他加固那个冰冻法术,怪物狂吼一声,震碎了浑身的坚冰,跳了出来,一双暗红色的小眼睛紧盯着砥砺人青年。
“你们先走啊!”砥砺人青年叫道。如果不是奚朝他们在这里,至少他可以先离开,回去和前辈汇合了再来。
奚朝只是摇摇头,他一直站在那观察怪物,若有所思。
怪物正要再扑过来,远处却悠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哨响。怪物动作一滞,疑惑地转头,又看向砥砺人青年。远处的哨声催促起来。
怪物低吼一声,朝后退去,倒退了几步再次发出不甘心的吼声。哨声第三次响起来,怪物这才转身朝着哨声响起的地方跑去。
“我口!这怪物居然是人口口养的!”砥砺人青年咬牙切齿,等怪物跑远了才放下剑,又骂奚朝道,“让你们跑,为什么不跑!?”
砥砺人青年咬牙朝前走了几步,身子一晃,用剑撑住才没摔倒。
“别逞强。”奚朝道。
“我没事,用不着你可怜。”砥砺人青年吼道,但摇晃了几下,终于还是一头栽倒在地。
“唉。这下怎么办?”奚朝用小手指挠了挠下巴,倒了三个人,灵马死了,马车翻了。他一个人可扛不动三个,而且——
他看向倒地的砥砺人青年,这么好的机会,没人能发现是他干的。
他拾起砥砺人还没收入鞘中的剑,对着砥砺人后心比划了一下,叹气道:“果然,认识了就下不了手了。看在你人性未泯的份上,饶你一命吧。”
细细的风带来远方的味道,奚朝在空气中嗅了嗅,朝着他们来的方向望去,依稀听见哒哒哒的声音。
不多时,六骑跑到跟前。
“呦,好巧啊。出来玩的吗?”奚朝开心地打了个招呼,“载我们一程,找个暖和的地方。”
六匹短角龙稳稳停住,打头穿黑衣带帷帽的骑手跳下来,紧紧抱住了奚朝。
长长的一口叹息喷在奚朝耳边,让奚朝的调笑有些说不出口。他一定是自己在皇极山待了太久了,孤独让他格外容易心软,容易被感动。这可不好……
“没事的,我很安全的。尹兄不要这么多愁善感啊。”奚朝抬起胳膊拍拍尹昆的肩膀,权当安慰,随即坚定地推开尹昆。他需要和人保持距离。
尹昆让手下人帮忙把昏倒的三人抱上短角龙,他自己和奚朝同骑,沿着来路返回。
尹昆的手下代替尹昆问道:“奚公子,不知你们是遇到了什么?”
“和我之前的猜测出入不大,不是魔修,是只魔兽。”奚朝简单讲了一下,他们如何遇到砥砺人,又如何一起发现了血衣,再到遭遇那怪物。他讲的简单,但是听的人却是胆战心惊。
“那怪物最后被口哨声叫走了?”
“恩啊。”奚朝点点头,没有强调不是用手指放在嘴边吹出来的哨声,只是哨子。
“奚公子,您就没想去看看嘛?”尹昆的手下按照尹昆的意思问道。
“我?就我这修为?”奚朝笑起来,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把修为低当件荣耀的事在说,“修为太低,打不过啊,打不过啊。”
短角龙速度比马匹快,他们很快回到了前夜留宿的地方。奚朝不肯再走,要在此暂时休整。
“奚公子。”尹昆的手下试探着道,“咱们还是回芙陵城吧。城中也有人大夫给您朋友治病啊。”
“不用,我会。”奚朝信誓旦旦道,他不等尹昆的龙挺稳,便跳了下去,
尹昆的手下还要说什么,尹昆却抬手制止了,示意听奚朝的,就在此休息。
“奚公子,你说的那个怪物,会不会找过来啊?”尹昆的手下又问道。
他们都只是第五境元婴期,实力有限。奚朝的朋友看起来已经有第七境成丹境了,但还是被伤得昏迷不醒。若是那怪物找过来,他们可抵挡不住。
“没事的。来,搭把手。”奚朝笑嘻嘻地,让他们把人抬到屋里。
蒋会宁是吓晕过去的。奚朝给他喂了一粒清心丹。幸七是外伤,伤口已经不出血了,凝成一个血红色的大包,奚朝给他又喂了一粒回春丹。
最麻烦的就是那个砥砺人青年,他整个右臂肿了一倍,呈现恐怖的紫黑色。
“哎呀,修为不够,人还傲,逞强,这下有苦头吃了。”奚朝喃喃道,他借来一把小刀,先从砥砺人手臂伤口处割了个十字伤口放血,“看在你是好心,想救我的份上吧。”
肿胀的筋肉中只流出少许暗黑色的血液,伤口中隐隐有黑色的魔气在流动。
“来帮忙。”奚朝对尹昆招招手,“给他输灵力,把手臂里的毒血压出去。”
尹昆试着从肩膀处输入灵力,只见一股黑色的魔气被从伤口中挤了出去。但黑气并没断开,仿佛是从伤口中长出来的一截虫子,弯弯绕绕地晃来晃去。尹昆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一愣神,灵力中断了一瞬,那股黑气登时又钻了回去。
“别松劲,灵力不够的话,你们换着来。”奚朝道。他在乾坤袋里翻找,倒出一束干巴巴的草,上面系着的红绳都旧了,不知道保存了多久。
奚朝小心翼翼地从上面撕了一片叶子下来,剩下的又原封不动地收了回去。
“希望他能领情,别白费我的药。”奚朝把草叶子加了点水,在空碗里研磨出汁。草汁中有股极清淡的香气,闻一闻都能感觉到心神开阔,显然不是俗物。
奚朝直接用手指沾着草汁涂抹在砥砺人青年的手臂上。
砥砺人青年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吼,挣扎起来。
“按住他!”奚朝喝道。
其实不等奚朝开口,尹昆的手下已经过来按住了砥砺人青年。
黑色的魔气被那草汁一激,猛然喷了出来,浓浓地一股带着恶臭的黑气,熏得人头昏脑涨。
“快输灵气!你们静心守元,别被魔气蛊惑了。”奚朝道。
尹昆的手下都到了第五境元婴境,懂得魔气的厉害,没人敢大意。
奚朝从乾坤袋里又拿出一颗灵珠,压在砥砺人青年的伤口上,团团魔气被灵珠吸纳。
盛满灵气的珠子很快被魔气污染,黯淡下去,屋里的魔气也被吸纳一空。
砥砺人青年呻吟着,虚弱的眨了眨眼睛,又晕了过去。
“好,好了吗?”尹昆的手下问道,他差点被魔气吓得变出尾巴来。
“好了。”奚朝打开窗子,让寒气吹散屋内残留的魔气。少许黑色的气体,像是要逃命一般飘出窗外,越飘越远。
“现在可以回芙陵了吗?”尹昆的手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回,在这里等着。且看能不能钓到我要的鱼吧。”奚朝道。
尹昆的手下悄声劝尹昆回城去不要冒险,尹昆自是不肯回去,默默陪着奚朝。
又过了两个时辰,蒋会宁先醒了。蒋会宁吓得不轻,一直抽抽噎噎地。奚朝一边安慰他,一边问他要不要先回城去。
蒋会宁趴在奚朝膝上,可怜巴巴地哭着鼻子,却绝不肯先一步离开奚朝。
“真拿你没办法。”奚朝抚摸着蒋会宁的头发,难得露出一点点温情,“胆子小,又怕黑,又怕怪物。这样还要修真呢。我猜你,肯定也怕苦,怕痛,怕虫子。”
蒋会宁吸了吸鼻子:“我不怕虫子!不怕正常的虫子。公子我可以一直跟在你身边吗?”
“哦?跟着我有什么好?我帮你们拿下无常学院的入学任务还不够吗?”
“不要,反正我不想和老祖分开。”蒋会宁没意识到自己又叫错了,他埋头在奚朝膝盖上蹭了蹭,眼泪擦在了奚朝的衣服上。
“我以前有个很可爱的小师弟。”奚朝一副怀念的口气,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哦,是小时候很可爱那种。软软的一团,总要我和颜……总要我照顾。”
“颜什么?”蒋会宁还没意识到奚朝是有意回避那个名字,直接问了出来。
“哈~”奚朝轻佻的笑了笑,“我和颜青。”
颜青,传说中最后一个飞升上界的人。在各种杂乱的修真史中,对这件事说法很多。最为世人认可的一种是颜青和奚朝同时飞升,颜青成功了,成为飞升的最后一人,而奚朝失败了。从那以后,玄门闭锁,再无人可以飞升。
有人猜测过其中的龌龊,但谁也没胆子去找奚朝这个失败者问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千年了,所有人都会小心翼翼的不和奚朝提这个名字。也只有蒋会宁这个年纪的孩子可以半真半假地当做是童言无忌。
到了午后,幸七和砥砺人青年先后醒了。幸七只是外伤,醒了就没事了。倒是砥砺人青年完全没有恢复,发着低烧,浑身都是汗。
“附近就你自己吗?你的同伴呢?这里有魔修的传闻,不应该只派你一个来吧。”奚朝问道,他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意,“该不会你还只是个预备役,私自跑来的吧?”
“才不是,我才不是预备役!”砥砺人青年气得额头直跳,先反驳了奚朝对他的轻视,才道,“我已放出了信号,附近的伙伴看到了会来找我。我们一共五人在此地,都是老资历了。”
“那还好。那我就放心了。”奚朝笑道,仿佛是在说,只有你一个的话,是绝对不会放心的——五个,他吃了一个,魔物吃了一个,还有两个,不算太糟。
砥砺人青年咬牙切齿,但还得忍着气和奚朝问了他晕过去以后的事。
“所以,你就和你朋友来这里了?为什么不回城?那怪物随时可能再来!”砥砺人青年听完以后厉声道。
“你若怕了,我帮你借一匹坐骑,你先回去好了。”奚朝嘲道。
“谁怕了!别转移话题,我是说你们,你们这个修为水准……”
“好了,好了。是谁救了你哦?”奚朝翻了个白眼,无情地拒绝了砥砺人青年马上回城的建议。
有人已经看出来了,奚朝是在等,在等敌人前来。尹昆让手下严阵以待,三个在院外巡逻,两个在附近树上监视。有动静立刻回报。
不过,一直到黄昏时分,太阳从云后露出脸来,天气温和了些才看到有人过来。
“是修士。”尹昆的手下来汇报。
“看清楚是哪一门派的了吗?”
尹昆的手下并非东大陆人,认不出各门派的校服。幸七跟着出去看了一眼,回来以后难掩喜色,“是皇极门的人,是同伴。”
“那还真是幸运,出去看看。”奚朝淡淡说道,但又一指砥砺人青年,“你别出去。”
“你什么意思!?”砥砺人青年快要被奚朝气炸了,一听奚朝说话就忍不住要吼回去。
“带你看看那怪物的真相。你若是出面了,他们可什么都不说了。就在窗口看着,看看我猜的对不对。”
“你什么意思?”同一句话,语气却全然不同,砥砺人青年不敢相信,“你怀疑皇极门的人?”
“听过偃术吗?要借用魔气才能修炼的功法。东大陆上有关魔修的传闻并不多,也算得上太平了。所以若是想实验有关偃术的咒诀,当然要找个掩护,比如说在一个盛传有魔修的地方,实验偃术产生的怪物。明白了吗?”
“偃术?我记得……有人收服了偃术世家。”砥砺人青年道。
“皇极门的二公子。”幸七道。
“原来如此。”砥砺人青年眯了眯眼睛,“你们有证据吗?”
“那怪物不就是证据吗?”幸七道。
“除非他们在我面前亲自召唤那怪物,不然你们怎么证明?砥砺人青年冷笑,“原来你们跟着我是打这个主意。我是不会参与进门派斗争的。除非你能证明皇极门的人修魔功,砥砺人才会出动。”
幸七刚要说没有,奚朝却抢先道:“没错,若要说某一家涉魔,没有比砥砺人更好的证人了。这世间,只有你们在魔修的事上绝对不会撒谎!你不要出手,我证明给你看。”
“你搞清楚,我不会去做什么证人的!只要有人胆敢涉魔,杀无赦!”砥砺人青年语调森然,“最好别让我发现,你们有搞鬼。”
“你先看着,等下别急着杀人。”奚朝说完。对幸七使了个眼色,让他一起出去,做个戏。
“哎,朋友。”奚朝大大咧咧地打了个招呼。
那两个皇极门的人穿的是茶色长袍,是法修,一人是第七境成丹境的,一人是第六境散念境的。
两个法修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个高个子的憨厚青年笑道:“哎,朋友,你们是哪个门派的?怎么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
“我和我弟弟是星辰宗的,来这里调查魔修的事,据说完成以后就能入学无常学院进修了。两位朋友也是来调查的吗?”奚朝也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假装没看出皇极门修士的修为。
憨厚青年笑得越发亲切,道:“那真是巧了,我俩也是来调查魔修事情的。咱们来交换一下消息吧。”
“好啊。我们刚好找到了一个关键的小东西。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的?”
两个法修再次对视一眼,憨厚青年又笑道:“我们当然也有不少消息。”
奚朝直接道:“你们大门大派,想来也不可能赖账。我就给你们看看我找到的东西吧,是块牌子。”
奚朝拿的是幸七以前在皇极门做事的腰牌,不知道奚朝是什么时候给拿走的,还在上面涂抹了不少血液和黑色的东西,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
但两个法修本来就是皇极门的人,一见这东西马上认出是本门派的腰牌。
憨厚的青年却笑道:“哎呀,这是什么东西?朋友从哪找到的?”
“你们也不认得啊?”奚朝装作疑惑地摇摇头,“是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就是西边。我们听到了奇怪的咆哮,我们过去的时候,只瞧见两位前辈御剑离开。他们神神秘秘的,一身黑袍子,这个牌子就是他们落下来的。”
憨厚青年道:“那你们有没有看到一股黑烟?”
“看到了,看到了!”
“还有看到什么重要的事吗?”憨厚青年继续问道。
“唔,我们刚才遇到了一名砥砺人。”奚朝思忖片刻道,“这不算重要的吧。”
憨厚青年急切地问道:“砥砺人?他现在在哪?你把这牌子给他看了吗?”
“当然给了啊。”奚朝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疑惑,“为什么不给?砥砺人是专门抓捕魔修的,又不会抢功劳。当然要把重要的证物给他看。他朝那边走了。”
奚朝转身指着远方。但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那个憨厚青年突然暴起,一剑横扫过来,口中阴森森地道:“多谢兄台,指路啦。”
但奚朝却仿佛背后有眼睛一样,拉着幸七,朝旁一闪,让过了这一招。他还装作受惊的样子,大叫道:“你们干嘛?”
“呵。”憨厚青年变了脸,满面阴狠,“要怪就怪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你们皇极门为何杀人!难道你们和魔修有关系!”奚朝叫道。
但两名法修谁也不说话,提剑杀来。
奚朝见问不出来,朝着院内大叫:“还不来救我们!”
一道剑气从院内横扫出来,不但抵住了法修的剑光,还将两人扫了出去。
砥砺人青年从院中跳出来,冷冷地望向那两人:“皇极门的人居然圈养魔修!”
两名法修面色难看至极,他们第三次交换眼神,他们的凶狠的目光落在砥砺人受伤的右臂上。
若是要杀修为低的人灭口,一柄剑就够了,还不容易留下痕迹。可若是对战一名实力不弱的砥砺人,这就不够了。二人收起佩剑,拿出自己趁手的法器。
“劝你们束手就擒!”砥砺人青年冷冷道,“好好交代了你们的事,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嘿嘿嘿!谁给谁留全尸还不一定呢!”法修说完,三根手指抵在唇间,长长地吹了一声哨子。
夕阳下的雪地翻滚起来,十几只婴儿大小的血色肉球从雪中钻了出来。它们口中发出怪叫,尖牙上滴着涎水,双目通红,直奔砥砺人青年。
“嘿嘿,吃了你肚子里的砥砺丹,宝宝们又能继续进化了。”法修桀桀笑道。
砥砺人青年怒叱一声,长剑一挥,仗着灵力深厚,将跳过来的小怪物横扫出去。
小怪物们虽然不像之前那只怪物那样可怕,却更加烦人。他们被扫出去,在雪地里打了个滚,马上又爬起来,怪叫着袭向砥砺人青年。
他们如同一群烦人的跳蚤,围着砥砺人青年。他们嘴里密布着尖牙,若被咬中,只怕也会像之前那样被魔气侵袭。
砥砺人青年不敢托大,灵气全力散出去,不让这些小东西近身。他观察了数息,抓住小怪物们进攻的间隙,猛刺一剑。小怪物硕大的肚皮被刺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拐角,肚子中冒出一团黑气,奄奄一息地垂下头,死掉了。
“该死。”法修啐了一口,一个掐起冰系灵诀,一个则拿出一面黑幡。
他们不再给砥砺人青年击杀小怪物的机会,冰系灵气眨眼间凝聚成一只冰凤凰。
冰凤双翅一展,瑞鸣一声,带着飞雪满天直扑过来。
砥砺人青年右臂伤势未愈,剑法不够灵活,仗着修为比法修高,用灵气横扫出去,挡住冰凤的攻击。
驾驭冰凤的法修手持一柄风雷扇,电光卷起飞雪,为那冰凤更添一份气势。天边的夕阳彻底沉入风雪中,只剩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光团勉强照亮,四下昏暗,除了砥砺人青年偶尔亮起的剑光荡开风雪,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需要帮忙吗?”奚朝在旁问道。
“滚远点!”砥砺人青年斥道。
用黑幡的法修怪笑道:“不要急一个一个把你们都送上路。嘿嘿。”
幡面上绣着现成的阵法,一个接一个放出来。
“奚公子,这怎么办?”尹昆的手下胆战心惊,他们都只是第五境元婴境,可打不过这些人。
“别小瞧他。再者附近肯定还有其他砥砺人,这魔气冲天的架势,肯定会有人找来。”奚朝嘴里说得轻松,但却在不错目地盯着战局,观察那些小怪物。他挠了挠下巴,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
见奚朝这样说,尹昆的手下便放下心来,他们一群人站在路边观战。
砥砺人青年再次一剑劈碎冰凤的翅膀,趁它还未恢复的时候一跃而起,直击站在后面使用黑幡的法修。
那法修一展黑幡,同时朝后掠去。
但他们至少差两个大境界,这一招是无论如何都闪不过去的。
眼看就要幡毁人亡,那法修蓦然一咬舌尖,喷出一口血在黑幡上。
原本是灵气环绕的黑幡上冒出团团黑气,里面竟有人的哭声,一团团鬼影从黑幡中冲出。
砥砺人青年朝后一个空翻,躲过鬼影:“你们竟拿人魂练法器!”
奚朝喃喃道:“还真是大胆,这种三流材质炼制鬼魂幡,早晚会被反噬。”
砥砺人青年长剑再一挥,斩破鬼影,却因为鬼影慢了一瞬,没能杀掉那黑幡修士。
一团团鬼影在砥砺人青年身后再次汇聚成形,但他们完全不听主人指挥,本能地趋利避害。砥砺人青年太厉害,但是旁边还站着好几个香甜的灵魂,他们咆哮着朝奚朝等人冲过去。
砥砺人青年吼道:“站那干嘛!退开!快走!”
“哎呀,大事不好。”奚朝一拍幸七后背,“该你上场了。”
“啊?”幸七虽是习惯性地拔剑在手,但他从来没有和这种没有鬼影的东西打过来,他灵力转起来也不听话,勉强在剑上裹了层灵光,长剑一刺。
但鬼影们倏得散开,让幸七刺了个空,而后朝着幸七面庞扑来。
奚朝摇摇头,领着幸七的后领子让他朝后一闪躲过鬼影,又一拉幸七的手臂往前一送,喝道:“赋灵。”
幸七听了奚朝的话,下意识地调动灵气为剑锋赋了一层灵气,长剑直直刺入一团鬼影内。
鬼影发出凄惨的哭声,被灵气撕成碎片,其他鬼影跟着尖叫,朝后褪去。
“这种东西不可怕,关键是要刺得准。看到魂魄中心了吗?隐约有一个点,那是定魂沙,只要灵气污染了定魂沙,这鬼魂不攻自破。”奚朝道,他抓着幸七的手,拉着他连续上前三步,剑光一扫。
纯粹的灵气扫过的地方,又是数个鬼影的消亡。
奚朝贴着幸七的耳朵道:“这群鬼影还没被炼化,不足为惧,你把魔气包在灵气里面试试。”
幸七长剑再一抖,灵光中含着一丝丝黑气,这次刺中鬼影后。鬼影再次尖叫,却不是化为碎片,而是瞬间被幸七吸干了。
一股纯正的魔气顺着剑倒回幸七经脉中,他双目一红,心头涌起一股陌生的杀意。
他不等奚朝继续教他,再次斩向鬼影,贪婪地吸取魔气。
手持黑幡的法修见势不妙,黑幡一摇令那些鬼影回去。但他分心看鬼影的这一瞬间,砥砺人青年已到了他背后,一剑洞穿了他的心脏。
“别杀啊。”奚朝叫道。
但砥砺人青年哪里理他,再次一剑扫开小怪物的攻击,斩碎冰凤,刺向另一个冰系法修。
与此同时,幸七蓦然闻到人血的腥气,耳边响起凄厉的哭声。杀……杀……杀!
幸七猛然抬头,双目血红,心中戾气大盛,杀!
奚朝却悄然在幸七眉心一点,一股清气透入,“好了,见好就好!”
幸七眨了眨眼,血色褪去,那种陌生的杀气也被祛除了。他刚才似乎变得不像是他自己了。他恐惧地望着奚朝,嘴唇动了动,却问不出什么来。奚朝教他的,到底是什么!
他从鬼影身上吸到的魔气,比他之前修炼魔功得到的魔气要纯厚得多。但越是如此,幸七就越是恐惧。如果之前他继续修行下去,是不是也会失去本心,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奚朝却不管幸七再想什么,他团了雪球,丢入战团,“喂,你别都给杀了。死无对证啊!”
砥砺人青年长剑一颤,打碎了雪球,刹那间被迷了眼睛。
冰系法修往旁一躲,没被刺中心脏,却被洞穿了肩膀。他没想到这个砥砺人如此厉害,再次不顾一切地死命吹口哨。
小怪物们听了一声比一声尖锐的哨声,发狂似的攻向砥砺人青年。
砥砺人青年连斩数剑,脚下飞退,连连刺中两只小怪物。但其他的小怪物不依不饶,速度又快,逼得砥砺人青年无暇追击冰系法修。
冰系法修捡起黑幡,转身御剑而去。
“哪里跑!”砥砺人青年双眉倒竖,两手剑指一挥,长剑直直穿透风雪而去。
但失了长剑,砥砺人青年赤手掐诀,用冰凝出一把长枪。小怪物们尖牙利齿,嘎巴咬住冰长枪,竟给咬崩了。
长枪也不如之前灵活,小怪物们得以在砥砺人青年身上划出数道伤口。
但砥砺人青年受伤了才发现,这些小怪物们造成的伤口只被少量魔气侵入,并不像之前那般严重。而且奚朝给他上过药的右臂微微发热,魔气竟被逼了出去。
砥砺人青年精神大振,正准备把这群小怪物杀光,却听远处再次传来哨声。听着哨音,竟像女子。
小怪物们朝雪下一钻,逃了。
砥砺人青年一枪刺入雪中,一股黑臭的血冒出来,他又刺了两枪,却都刺空了。
不多时,长剑也飞了回来,上面染了血迹。
“跑了。”砥砺人青年恨恨道,他还剑入鞘,按着伤处,挨个查看那几只死去的小怪物。
这些小怪物就像是怪模怪样的小婴儿,不难让人联想道,之前此地频频生出怪婴的事。
“有几只?刚才是十五只吗?”砥砺人青年喃喃自语道。
“不是。”奚朝打断了砥砺人青年的思考。
“什么?不是畸婴?”
“这是偃术。”奚朝仿佛看出砥砺人青年不懂偃术,主动解释道,“是用怨气催化出低级魔物,用偃术控制。偃术不完全算魔功,也有用纯灵力操控的,关键要看控制的东西是什么。低级魔物成长性很强,单打独斗可能连第五境元婴境的人都打不过,但数量多了,第七境成丹境的也可以给撕碎吃了。他们越吃实力越强,之前遇到的那个应该就是特制的,吃了不少东西才能养那么大。”
“他们是被人制作的?人造的东西?”砥砺人青年抓住了关键。
“是的。制作他们的人不一定是魔修。一般修士也可以,通过偃术的功法,催化出怪物,再加以控制。”
“皇极门胆子太大了。”砥砺人青年怒道,他回到屋子里,拿出通信灵石把消息直接传了出去。
但奚朝却轻轻摇摇头,和幸七道:“这下死无对证。皇极门的人想也不用想,就会否认和魔修有关系。白忙一场。”
奚朝和尹昆借了柄匕首,挑起一只小怪物,也不顾怪物的血液污臭,一刀划破怪物的肚皮,用刀尖在里面翻找。
“你做什么?”
叮的一声,匕首尖碰到一个金属物件。奚朝手腕一挑,一个两寸来长,手指粗细的金属管子从小怪物肚子里滚出来。
“看看吧。”奚朝用脚尖把金属管子踢到砥砺人青年脚下。
砥砺人青年忍着恶心,把沾满污血的金属管拿起来,顶端拧开里面掉出来一张符纸,“这是什么?”
“偃术操控者写的。要控制这怪物,当然得用灵符。这上面是用操控者的血写的,有灵气,可以查到是谁干的。不过皇极门是不会认的。这些人虽然穿了皇极门的校服,但不能证明他俩就是皇极门的人。就是证明了,皇极门也会说他二人是魔修的奸细。”
“很有道理。”砥砺人青年把灵符上的灵力记了下来,灵符给了奚朝,“我只管杀魔修。你们乐意查便自己去。”
奚朝伸手去接灵符。
砥砺人青年却一扬手,愤愤然道:“就你们这修为,去送死吗?这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奚朝笑道:“还有好几只,你拿走这灵符也无所谓。”
“这上面的灵气,要拿去一个个对比才能找到操控者。皇极门的人根本不会给你们机会。”
“你这是担心我们吗?哎呦哎。”奚朝夸张地叫了一声,重重地拍了拍砥砺人青年的肩膀——受伤的右面,“不劳您担心了。现在我们毫发未损,倒是你现在破破烂烂的。”
“我倒是为什么受伤!”砥砺人青年嘶了一声,他被奚朝气得牙根痒痒,“你给我立刻回城去。”
“哎!你受伤难道不是你轻敌加逞能吗?对偃术和魔物了解都不多,还说自己不是见习。”奚朝又道,“你是靠谁才拿到关键的道具的?如果不是我,你早被那头小怪物吃了。”
“你!”
奚朝正色,继续道:“我是得回城一趟,还约了燕的人。而且你把那个法修杀了,没有人证,我还得再去调查。这次已经打草惊蛇,没这么容易再抓住他们的尾巴了。而且……”
“而且什么?”砥砺人青年听奚朝停了下来,问道。
“想知道我的新发现?你说一句,大佬我错了。我就告诉你。”奚朝轻佻地笑道。
砥砺人青年这辈子从来没被人这样挑逗过,怒道:“不说更好,赶紧的,启程回去! ”
“那你呢?你去追杀之前那个修士吗?”奚朝问道。
“当然!”
“别生气。”奚朝手搭在砥砺人青年肩膀上,有意调笑道,“生气就更丑啦。我和你说……”
砥砺人青年伸手一搭奚朝肩膀,给他调了个方向,拎着他后衣领子,往门外拖,“回城去!”
“等等!等等!”奚朝像只被人抓住后颈的猫一样挣扎,“咱们打个商量,你先别去杀了他。给我们点时间——哎!你干嘛!”
砥砺人青年拎着衣服给奚朝放到短角龙上。
“再见!再也不见!”砥砺人青年恶狠狠地说。
尹昆的手下早就想回城,当下赶紧都上了短角龙,幸七和蒋会宁也被尹昆的手下带着,共骑一龙。
奚朝眼睛转了转:“哎,你受伤了,不回城去休息一下吗?再说你不跟着我,怎么知道我半路会不会掉头回来。”
砥砺人青年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去和尹昆道:“看着他,别让他再胡闹了。”
尹昆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坐在奚朝后面,两手握着缰绳,正好把奚朝圈在怀里。他比奚朝高一些,下巴抵在奚朝肩膀上,不让奚朝有逃脱的机会。
奚朝侧倾下身子,朝砥砺人青年道:“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砥砺人没有名字。”
“有的。”奚朝这一刻的目光格外温柔,温柔中透着怜悯,“有名字的。”
砥砺人青年烦道:“没有!别废话了。”
“哦,那你不告诉我。小心我偷偷跟着你,我想知道什么,就一定要去查清楚。”奚朝伸手去拉砥砺人青年的衣领子,“可别小瞧我,我想查一个人,还没有查不到的。”
砥砺人青年被奚朝搞得没办法,无奈道:“我叫苏广。”
“我会记住的。”奚朝垂下眼,“那就过几日再见吧。”
“不见啦!”苏广怒气冲冲地在短角龙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了!”
短角龙踏着雪在最后的余晖中向芙陵城的方向狂奔,细细的雪沫迷了人的眼睛。
尹昆双手在奚朝肋间,紧紧抓着缰绳,怕他跳下去。但奚朝只是在笑,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物。
苏广松了一口气,但还有其他什么东西随着这口气呼出去而被带走了……自从他做了砥砺人,已经很久很久内心没有这样大幅度的波动了,这才是活着的感觉。但砥砺人是不需要感情的,苏广再次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将他内腑的炙热再次凝结。
“这个送你!”奚朝的声音从风中传来,他的影子已经融化在橙色的夕阳中,分不清到底在哪条龙背上。
一片叶子被一阵灵气带过来,它十分有奚朝风格地糊在了苏广脸上。
口!苏广咬牙切齿,差点把那叶子扔了。口!口!口!
六匹短角龙停在芙陵城最大的客栈下面,店小二格外殷勤地招呼一行人进去。短角龙价值不菲,光从坐骑上就能判断出这些人绝对是难得的冤大头,啊不,难得的贵客。
尹昆伸手扶着奚朝从短角龙上下来,顺势牵着奚朝的手不松开。
奚朝往外抽了一下,却被握得更紧,便笑起来。
尹昆的手心有一层薄汗,手掌温暖而柔软,不像一般修士有握剑的茧子。他认真地牵着奚朝进了屋,才松手。
“这是怕我跑了吗?我和燕的人有约,不会离开的。放心吧。去早点休息吧。”奚朝不容拒绝地送客,“啊,蒋会宁,你也是,回去休息了。幸七在这里就够了。”
尹昆目光幽深,再次牵起奚朝的手,吻了一下。
“哎呀。”奚朝夸张地叫了一声。
尹昆嘴角微微笑了一下,难得的笑容给他俊美的脸庞增添了三分艳色。他轻轻点头示意,才退出门去。
房门一关,奚朝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好了。”
“老祖,您是怎么打算的?”门一关,幸七急切地问起来。
“我能有什么打算。”奚朝嘲弄地瞥了幸七一眼,“你是不是忘了,关于你那些什么家破人亡,悲惨凄厉的故事,可从没给我讲过。我怎么知道。”
幸七脸颊微微涨红,“您不是都知道了?”
“偃术?”奚朝的语调冷冷的,“四千多年前,我出关的时候,有人从我这里问出去的功法。不说给我发扬光大了吧,居然拿去驾驭魔物。两千多年前,我睡醒过来才知道这事。还是季纲劝我,别对偃师家族下绝杀令。”
幸七吃惊地望着奚朝。怪不得奚朝一直对这件事如此上心。
“虽说是活该吧,但既然季纲都出面了,我相信偃术应该就此消亡了。但你们怎的偃术没得练,还自称偃师家族?这很光荣?”奚朝在软榻上躺下,斜瞥了幸七一眼,“且给你一次把事情说清楚的机会。”
其实这事情幸七没什么可解释的,他堪堪满百岁,祖先的事他哪了解那么多。他只知道他家世代隐居,保存着偃术秘籍。他家虽然无人修炼偃术,但还有偃术人偶留存下来。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皇极门的人夺走了偃术,练出来的是那种魔物。
他为了报仇也修习了偃术,不过只是残卷,修炼得不对头。他没有操纵中介物,而是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来修炼偃术,所以魔气完全存在自己身体里。
奚朝听完点点头,道:“那你再说说这皇极门二公子是怎么回事?”
幸七当时并不在家,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家破人亡,他流离在外,艰难地搜集到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消息。皇极门二公子收服偃术家族的事当年很出名,但知道内情的人却不多。
幸七的二表叔是家族中少年成名的修士,天赋极高,但后来因伤修为大退,卡在了第八境幻灵境。他打起了偃术的主意,借口闭关守护祠堂,实际上是把偃术秘籍偷偷拿来修炼。
但偃术秘籍是分开三卷的,祠堂中只有一卷。幸七的二表叔练了一半,修为就突破到了第九境百界境,于是在家里费心搜索另外两份残卷。
这事被当家人知道以后勃然大怒,要将幸七的二表叔修为废掉。幸七的二表叔不甘心,带着一卷残卷逃到皇极门,投奔到了二公子手下。随后就有了皇极门二公子收服偃术家族的事。
“所有反对的人都死了。我们一房七十二口,连我三岁的侄子都没放过。其他几房也人口凋零……年轻一代的不少人都被他洗脑了,听他的蛊惑。现在还少一卷残卷找不到,他们在找我。”幸七道。
“就是你手里的残卷?”
“对,这卷是我从老家祠堂里找出来的,另外两卷都在他们手里。”
剩下的事就很明显了,皇极门的几位公子这几年斗得你死我活,为了能接手皇极门无所不用其极。皇极门的门主早年飞升过,可惜没扛过天雷失败了,受了重伤,现在不过是拖日子,可能没几年了。
二公子冒险用这半入魔的偃术也要增加自己的实力。
“他拿到的肯定是下两卷。”奚朝习惯性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两千多年前那次,我看过偃术秘籍。第一卷讲人偶制作,给人偶增加魔气。后两卷讲给操控,提升,改装。最紧要的应该是第二部分,但他们少了人偶制作这一卷,居然就直接用魔物来练偃术。”
“老祖。”幸七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您觉得,这件事可以扳倒二公子吗?”
“砥砺人势力不容忽视,偃术已经被发现,清理掉是早晚的,咱们也可以再加把火候,给他们老巢端掉。但事情都可以推给手下,推给你那个二表叔。他可以死不认账,除非能够当着五大门派的面给抓个现行……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断他一条胳膊,让他吃不到皇极门也不错。一刀杀了反而是便宜他了,对不对?”奚朝微笑,“接下来的余生都只能看着自己兄弟风光,如何?”
幸七低垂着头,半晌才道:“若是给他这个机会,他迟早会东山再起,便是没有接任皇极门,他也可以过得风风光光。”
“那就要你自己努力了。你想想看,你自己要做什么?我会帮你的。”奚朝的声音中仿佛拥有魅惑的魔力,“我会帮你的。”
“老祖,之前您教我用魔气,破那些鬼影的。我……这和我之前修炼的完全不同。我,我……”幸七说不下去。
“好吃吧。”奚朝微笑,笑意中带有丝丝邪气,“那些小怪物,如果你打得中的话,也可以吃。大的那个就算了,是被炼化过的。这样提升魔气速度最快。魔修就是这样,大鱼吃小鱼。”
“我错了,老祖。我不该修炼魔功。我驾驭不了,我会真的堕入魔道的。”幸七却以为奚朝是在说反话,是在劝他不要练魔功。
“那我教你做个偶人吧。用它来转嫁魔气,放心吧。没事的。”奚朝安抚道。
“老祖……”
“开弓哪有回头箭。你到底要不要报仇了?”奚朝冷声问道。
“……报!”幸七咬牙道。
“你听我的。两种功法保持平衡双修下去,可以一直修到飞升,不会被发现的。”奚朝又柔声安慰。
这样威逼利诱,冷言热语混在一起,心志不坚定的人是没法拒绝的。
次日傍晚,在芙陵最大的酒楼,奚朝要了顶层最豪华的雅间,付了十枚极品灵石。
小二哥乐得合不拢嘴,准时地替他把燕的人请来了。
燕的联络人是个其貌不扬的修士,堪堪第五境元婴境,年岁也不大。若非是小二哥介绍,奚朝也想不到他会是燕的联络人。
燕九十九见了奚朝盈盈下拜,“参见老祖。”
“你认得我?也对,燕肯定知道我的行踪。得了,不要这些虚礼。”奚朝道。
燕九十九礼貌地又行了一礼才坐下,打开折扇念道,“一不问天,二不问地,三不问修行。”
“行了行了,我懂你们那套。”奚朝摆摆手。幸七把托盘搬到桌子上,抽走盖在上面的布,是满满的极品灵石。
“用不了这么多。”燕九十九的扇子遮住半张脸,却没挡住笑音,“老祖真是太客气了。”
“谁说都给你了。”奚朝拿起一块极品灵石,两根手指在桌边一弹,把灵石滑到燕九十九那,“一个问题一块极品灵石。我要知道近一百年来,魔气泄露的地点。”
“这是一个问题?”燕九十九的半张脸被折扇挡住,没有失礼的露出嘲讽的表情,“这一块极品灵石用得太值了。抄录本明日送到公子手里。”
“第二个问题,我要知道今年岚池给出的占卜画像。”奚朝再次弹过去一块灵石。
燕九十九用手指按住那块灵石,一弹又把灵石送了回去,“画像交给砥砺人了,我们也不可能知道。”
奚朝把灵石又弹过去:“那至少知道是有关什么的画像吧?”
燕九十九轻叹一口气:“这消息其实不该卖,但,谁叫财帛动人心呢。没错,今年初岚池给出了画像。据说和玄门有关,只是不知为何,只有少数几个老资历的砥砺人拿到了画像。”
奚朝又道:“我要知道现在有多少砥砺人,他们的编号和相貌。”
燕九十九沉吟片刻:“也可,不过只有简单的文字记录,没有画像。抄录本明日一起送到公子手里。一共五百极品灵石。”
奚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对燕九十九的报价没有疑义,思忖片刻才又弹过去一枚灵石问道:“前几日是不是有砥砺人在附近死了?”
“在祁下地界,约十五日前,死亡一名砥砺人。三日前的早上,又发现一具尸体。昨日,也有一名砥砺人阵亡。”燕九十九道。
奚朝点了点头,压根不在意费用的事,轻叹一声:“砥砺人牺牲一切,只为了保护此界不受魔界侵扰,却死在自己人手里。三个,现在一共还不足百人吧。”
燕九十九不予置评,静静等到奚朝下一个问题。
“我还需要一份近年大事实录,不是修真史或者湖州小报那种消息,还要一份名录,第九境百界境以上所有人的资料。”
“抄录本明日送到公子手里。但这就不是一盘灵石买得下的。百界境每一人的资料都值一颗极品灵石。”
“我出三千极品灵石。够了吧。”
燕九十九颔首道:“绰绰有余,那就多谢公子了。所有抄录本明日会一并送到公子手上。您还有什么需要?”
“和我说说,燕是怎么看祁下出了魔修这件事?”
“看法吗?”燕九十九斟酌着语言,这位竟不问真相,只问看法,“有人在试验魔修的功法,但只怕不是魔修。有位背景不低的人在背后操控此事,这人极谨慎,极不容易扳倒。公子若是随便参与进去,可能会惹祸上身,费力不讨好。”
“这是叫我不要多管闲事吗?”奚朝笑着问道。
“我们燕不是岚池,不预测未来。您问看法,我说看法仅此而已。我们只是贩售已知。”燕九十九再次颔首。
“那这事有多严重呢?我听说才评乙级。”
燕九十九正色道:“昨日才刚刚修正了,调查改为甲级,追捕魔修是超品级的任务,并不对一般修士开放。”
“你知道沈家大公子现在何处吗?”
燕九十九顿了顿,折扇后露出的眼睛中透出一丝揶揄,“沈家大公子现在就在芙陵城。附近想去无常学院进修的孩子,都在这芙陵城里。”
奚朝通过那一丝揶揄想到什么,却抓不住这思路,他继续问道:“芙陵城里的,无常学院的监考官是谁?”
“酒楼每隔三日晚上有位青衣修士来表演笛子。”
“最后一个问题。”奚朝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是谁把偃术秘籍还给偃师家族的?”
“这个问题我们不知道。”燕九十九话音一颤,折扇后的脸微微变色。
“是你不知道吧。回去好好查查。能从季纲那拿到秘籍副本的人不多。”奚朝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暗示。在一旁的幸七半点都没听出来。
奚朝知道,当年拿到偃术秘籍副本的肯定有燕。
但燕九十九也不确定当年是不是燕又把副本卖给了偃师家族。既然奚朝说要好好查查,那燕九十九就回去查查,给奚朝准备出一个嫌疑人来。
“告辞。”燕九十九起身,收了折扇行了一礼。
“等等。”奚朝笑眯眯地,又丢了一块灵石过去,“问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用扇子挡着脸这招,现在是联络人都都在用的吗?”
燕九十九笑起来:“是啊,听说是两千多年前,一位前辈叫人看破了表情,损失了大把灵石。从那以后这就作为行规流传下来了。”
燕九十九出去后,替奚朝关了门。
奚朝问幸七道:“懂了吗?想到法子了吗?”
幸七摇摇头,“燕的人掌握着罪证?”
“不可能有实质的证据。不然皇极门的其他公子直接和燕的人买了消息,不就能整垮二公子了。燕说不知道,就是一种表态。不说有不说的含义。什么都敢往外说,燕怎么可能屹立数千年不倒。”
“……”幸七咬着下嘴唇,半晌道,“老祖,我还是不知道能怎么报仇。只怕就是抓住操纵魔物的人,也不可能扳倒二公子的话。还能怎么做?怎么找得到铁证?”
“如果你做过几天世家子弟,和他们勾心斗角几次或许就能明白。不需要明明白白的证据,需要的是莫须有。”奚朝柔声说道,他的口气柔和下来的时候,就自带着魅惑的味道,让人觉得他想要催眠听他说话的人,“莫须有明白吗?铁证翻案的不少。但是莫须有,翻都没处翻。”
“那该怎么莫须有?”
“现在一者是要斩断这条臂膀,不能叫他继续修魔。一者是要把调查结果散布出去,把他列为最可疑的人就行,绝对不能流出他是被人陷害的消息!我一直担心砥砺人把魔物都收拾了,他会出面装可怜。”奚朝用小手指挠了挠下巴,“现在还有一件事,我要去见见沈家的那位大公子。”
“老祖,我还是不明白。”
“我给你那本功法你开始练了没?抓紧时间,过几日咱们再去一次,这回你得把那群魔物消灭了。”
“老祖,那您下山就是为了除魔的吗?”幸七问道。
奚朝挑了挑眉毛,笑道:“我师父就是当年封印魔界的八十一位修士之一,我修行的岁月就在和魔修,魔化妖族的战斗中渡过,为了除魔,我有三次修为受损到掉境。若非如此,我早在玄门关闭以前飞升了。”
“老祖……”幸七嘴唇动了动,没敢问出口,若是如此,为何还要让我继续修魔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元月十五,芙陵城的夜十分热闹。
芙陵城最大的酒楼人满为患,最下面三层是凡人和低阶修士,中间三层是有钱的、修为高的修士,最顶层的雅间则只包给在某一方面十分出挑的修士。
一楼大厅的箫声飘飘渺渺地传到楼上,自带清心静气的功效。楼里有一半的修士是为了这箫声而来。
奚朝还是选了中层拐角的位置,方便探看楼下的情况。只是今天楼里特别忙,每一层楼都挤入了比往常更多的桌子。
这次被屏风围起来范围比上次小多了,临近几桌大声吃酒的声音不绝于耳。
“真够热闹的。”奚朝一边磕葵花籽,一边顺着栏杆往下看。燕九十九受邀作陪,收了大笔灵石,帮奚朝认人。
幸七照例跟在奚朝旁边,正帮他剥葵花籽。尹昆不甘示弱,也在那剥葵花籽,俩人手边不多时就剥出来一小碟。可奚朝还是喜欢自己磕,只时不时的从二人盘子里捡几粒,剩下的都分给小豆丁们去吃了。
皇极门那群小豆丁和尹昆手下坐在旁边一桌,他们第一次来这么热闹的地方,反而都有点怯怯地。
“楼下吹箫的便是无常学院在芙陵城的学官。”燕九十九道。这件事他之前和奚朝说过,不过既然奚朝肯再花大价钱让他来作陪,他当然也不好什么都不说,“这人名唤周双华,修为刚入第七境成丹境,使重剑,走太极无锋的路数。性子冷漠古怪,不那么好从他手中拿到名额。”
不多时,箫声结束。周双华起身谢幕,冷冰冰地朝周围点了点头,从舞台上直接飞到了六楼一处桌边。
不少得了消息的小修士知道他是考官,不等他坐稳就围了过来。
燕九十九挑了几个重要的介绍道:“这用双剑的是玉关世家的三房嫡子。拿双拐的是破军派的大弟子……”
每个人挤到周双华周围几乎只来得及说一两句话,周双华偶尔吐出几个字,大部分时候都只是摆摆手或者摇摇头。偶尔也有人呈上来些东西,周双华便看看,也没太多表情。
一刻钟的时间,打发了几十人,周双华只拿出过一份名牌。
忽然,传来一阵阵喧哗声。只见一群女子霸道地推开人群,走到周双华跟前。
“悬乐宫的人。”燕九十九解释道,“领头的是三年前入门的一个天才少女沈兰诗,今年刚满十五,已经第四境魂定境了。”
“年龄够了,修为过了。能行吗?”奚朝终于问了个问题。
“要看任务完成得如何。还要看品德……最重要的是,要看背后的势力。无常学院若是把悬乐宫的弟子拒之门外,只怕接下来就不得安宁了。悬乐宫都是些女子,女子最小气。”燕九十九习惯性地用折扇挡住嘴角的嘲笑。
果然,周双华先是摇头。领头的女孩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周双华的鼻子说些什么。
周双华眉头皱着,终于摆了摆手,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让女孩子们表演一番。
那几个女子纷纷原地坐下,拿出自己的乐器,有弹拨的,有吹奏的,最夸张的是沈兰诗,她从乾坤袋里拿出一面比她还高的巨鼓,跳到了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