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劫最新章节列表_(林云飞上官谊)小说最新章节列表完整版

常读小说

林云飞上官谊是小说《江湖劫》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江湖劫》的章节内容

江湖劫最新章节列表_(林云飞上官谊)小说最新章节列表完整版

日向晚,旗残喘。

山风渐歇,大地荒寒。

一行人劲装健马拥着镖车,裹着风尘自南而来。车行辚辚,马鸣萧萧,一股不相宜的喧闹,冒然间打破了这片寂寞的天地。

“三叔,今天怕是要贪黑了。”说话的是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劲装少女,容貌俊秀,虽是极力粗着嗓音说话,却依旧透着三分娇嫩之声。

这一程委实不近,山路多,半道儿又没有客栈人家,实是犯了走镖大忌,程远心里这么想着,大嘴反倒一咧朝着几位镖师哈哈大笑,“咱们的江老大八成又是骑马骑累了。”“我江老大怎么会累,就是有点儿怕黑而已。”少女身侧的葛衣少年学着她往日正颜厉色的神情,双手一叉腰间,眉峰倒竖,细声细语的说着,说到最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双手捧腹伏在马鞍之上哈哈笑个不停。男学女状原本就夹带着三分滑稽,这葛衣少年又学说的有模有样,直把众人引逗的哄然大笑。

少女脸上微然一红,啐了葛衣少年一口,恨恨地道:“齐师兄你作死吗?”“啪”的一声,鞭子已打在那少年胯下骏马的马臀上。青鬃马吃痛,扬首嘶叫一声,猛地向前一窜,甩开四蹄一溜黑烟儿的跑了开去。少女见那少年不备,险些跌下马来,直乐得前仰后合,拍手叫好。

“胡闹!”为首的老者回头呵斥了一声。少女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登时止住笑声,冲老者吐了吐舌头,掩口又向着别人吃吃地笑着。“老三,我记得前面不远应该是有个歇脚的地儿吧?”程远说道:“非但有歇脚的地方,还是个不小的客栈哩!当家的,咱们快着点儿,过前面这道岭也就到了。”那老者“唔”了一声,“快点吧,小心宝瑞跑远了。”双腿一磕马镫,催马跑在前面。众人扬鞭打马紧随其后,这老者正是这万友镖局的当家人江万友。

众人行了二里多路,只见前方忽然跳出一道松林,生得密密匝匝,遮天蔽日。几个镖师正在感叹这松林浓密的可以遮风挡雨之时,却听程远低沉的声音说道:“大家快一些,过了前面这道乱坟岗青松郁,就有地方可以歇脚了!”

那少女一听“乱坟岗”三个字,身子一颤,心里莫名其妙的慌乱起来。忽听得阴风阵阵,松林哭号,四下里慌乱的看着,突然觉得脖颈处一凉,“啊”的尖叫了一声。少女胯下骏马一惊,往前就是一跳,众人原本也是紧绷着心弦,突然给她一叫,也是吓了一大跳,胆小的也跟着“啊呀”叫嚷一声。

“怎么回事?”江万友一声大喝,中气十足,众人心底登时定了定神。那少女瞄了瞄身后探到道中兀自摇晃着松树枝,羞赧的说着“没事儿!”众镖师暗松了一口气,哈哈一笑。程远嘿笑了一声,心里念着快点过去,也无暇去笑那少女,“行了,快赶路吧!”众人听总镖头说话,个个收敛了笑声。

一轮素月自东山缓缓升起,清冷的月光披洒下来,沿途松影凌乱,乱坟杂处,眼前的一切,渐渐地朦胧起来。

身后草木窸窸窣窣的作响,众人先前稍微放松的心暗暗地又自一紧,有人开始借声壮胆,高声的叱喝着驱马快行。猛地头马一声低嘶,扬鬃炸尾,高侧着头“嗒嗒嗒”往后就是一退。

一个黑影儿蹲在坟头上。

众人距离那黑影尚有数丈远,松林之中光线昏暗,细看之下竟也看不真切。众人正惊疑之际,就见那黑影似乎是动了一动,“吼吼”的咳了两声,竟是一个老头儿的声音。

蹄声乱响,众人纷纷做声勒马,一只手早在慌乱地摸着兵刃。突然黑影儿一晃,似是挪动了一下身子,只见两团亮幽幽的光投来,只看得众人心底一寒,手心处更是冷汗渍渍。

蓦地“吼吼吼吼”一阵阴森可怖的怪笑,听得众人头皮发炸,只见那物突然双臂一展竟有四五尺长,直向众人扑来。那少女一声尖叫,紧紧抓住江万友的胳膊。

江万友说道:“我儿莫怕,不过是一只扁毛畜生!”这一句话说得极为响亮,既是安慰女儿,更是安抚众人的。程远大叫一声,“诸位莫怕,不过是只夜猫子罢了!”说着又冲那飞远的大鸟骂了一句。

众镖师舒了一口气,冒汗的双手在腿上一蹭,正要走时,一阵清脆的铃声,叮叮当当的传来,这本是最寻常不过的声音,此时在这杳无人烟之地听来只觉得毛骨悚然。突然一人叫道:“当……当家的快看!”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树影中“哒哒哒”地缓缓走来,众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火,快点火……”一人吓得叉声喊了一句,众镖师中有人连连说对,正摸索火刀火石之际。“别动!”程远一声喝住众人。黑暗之中举火,反倒更加不易看清前方,仓促之间,程远也来不及解释,只是屏气凝神的盯住那团黑影儿。

那东西身形巨大,一点点朝众人靠过来,众人不敢出一口大气,只觉得太阳穴上的青筋极速的跳动着。虽说心底早已经慌了,仍是就着月光在凝目细辨。却听一人叫道:“是一匹马!”众人听说,心里一松,长出了一口气,方才知道这一声是程远喊的。

一匹马,青鬃马!

“是齐师弟的马!”一名镖师嘶声叫道。众人心又是一悬,齐师弟发生什么事了?是生是死?

程远一把拉过那青鬃马,马鞍摆放的正正当当,一边悬挂的金线刀也在,只是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件物事。

一串铃铛,一串普普通通的铃铛,就拴在青鬃马的额头上。

“阁下不用再装神弄鬼了,还请现身吧!”江万友低喝一声,众人偃息凝神,但听见一阵阵山风自松间传来,直如鬼哭狼嚎一般,却是久久不见人影出来,“都别慌,抓紧赶路!”众人早已慌神儿了,哪敢再做逗留,急匆匆的行了一箭之地,蓦地望见十数丈远的地方又是一团黑影,正趴在地上蠕动,程远拦住众人脚步,开口叫道:“宝瑞,是你吗?”

话音甫落,但见那黑影一动,目射红光,“呕吼”一声怪叫,扑棱棱的一声振翅飞去。众人一见,心说自是夜猫子了,往前一看,却仍有一团黑影,一动不动的伏在道中。

江万友双腿一夹马腹,驱马前行,那马不住声地喷着响鼻,前蹄“噔噔噔”只是刨地却并不往前走,“都呆在原地别动!”江万友翻身下马,把半月刀攥在手里,缰绳往程远手里一丢。

江万友小心翼翼的走过去,那黑影仍旧是一动不动。凑近一看,却是仰面朝天的躺着一人,脸上赫然有两个血窟窿,兀自冒着血,正是齐宝瑞。江万友一见便知是宝瑞被人害了,这齐宝瑞精明能干,是他最心疼的弟子,本想再过三两年便招他做女婿的,不料今日落得如此下场,不禁枯目蓄泪,双眼紧紧一闭。

一阵山魈般的哭号,随着阴风在山野间回荡着,众人一阵毛骨悚然。

江万友强自压抑住悲恸,忽然觉得肩膀一沉,似是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张开眼睛看时,一个骷髅头牙齿张合着就要咬噬自己。“啊呀”一声往后便倒,同时手上一刀挥出,那骷髅头应声而碎。

再看时,只见道边一棵合抱粗细的松树旁,突然黑影一闪,江万友瞅准时机,一刀刺去。“邦”地一声,这一刀直没入树干之中,江万友暗道一声失手,三两步赶了过去,却见刀缝间汩汩流出血来。

江万友伸手在树干之上一拍,咚咚作响,竟然是空的。半月刀寒光一闪,树皮之下,赫然竟是一个人。

“程远!”双目圆睁,五指箕张,肚子上正自流着血。

树皮之下的赫然竟是程远,那么,马上的那人是谁?

江万友霍地回头一看,刚好那程远赶到近前,月光之下,面皮竟然开始剥落下来,剥落处竟是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江万友不待细想,一刀照面劈了下去。只见程远闪身避过,突然欺身上前,月光之下,一只白森森的骷髅手抓向自己面门。

一只白森森的骷髅手抓向自己面门,江万友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

一壶水泼下,躺在青松郁土坡上的江万友“啊呀”一声醒了过来,只听那少女叫了一声:“爹,你没事了吧?”江万友眨眨眼点点头,蓦地看见程远,想起方才的事情来,正要挥拳发作,早被程远抓住,“当家的,你着了道了!”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也不知道。

“是‘催魂铃’勾人魂魄,乱人心神!”说话的竟是那个车夫,毡帽宽沿低压,加之夜晚竟是看不见面貌,“下来吧!”突然一声断喝,身子凌空跃起,手底突然飞出一个物事,打向头顶的一蓬茂盛的松枝。

松枝间蓦地闪出一个人影儿,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悠悠传来一句“当家的辛苦了!‘催魂铃’可还受用吗?”众人看时,月光下一条枯瘦的汉子,笔直的站在镖车上,众人这才意识到镖车边竟是无人看守。

江万友见镖就在那汉子脚下,唾手可得,心底不由得一沉,转念想起爱徒惨死,心中又是一痛,可当此之时,却又不便发作出来,挣扎着站起身来,满脸堆笑地向那枯瘦汉子一抱拳,“江万友问候道上的朋友。”那枯瘦汉子不知何时已将镖匣拿在手中把玩,嘿嘿一笑问道:“当家的穿的是谁家的衣?”江万友拱了拱手,说道:“承蒙道上的朋友照顾,穿的自然是朋友的衣。”

“这老话儿说得好‘数九不算冷,三春冻死人。’既如此,兄弟就将此衣拿去用上几天。”话音未落,把镖匣往腋下一夹,单手在镖车上一拍,身子轻飘飘仿佛纸鸢一般已在两丈之外。

“柳如风”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那枯瘦汉子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望,却见那赶镖车的车把式毡帽一摘,月光之下,人倒是其貌不扬,偏偏那一对斗鸡眼,顿时让自己后悔今天走这一遭儿。“这一路,你是头一个能把镖匣拿在手里的。”

柳如风暗叫一声不妙,转身就跑。猛地眼前刀光一闪,忙扭身避过。程远一刀劈他不着,低骂一句:“好小子!”二刀又发。

“程远退开!”那车把式足底一点,腾身跃去,手底同时飞出一具铁爪,刚好抓到柳如风夹在腋下的镖匣上,用力一带,镖匣已然飞还江万友手中。

柳如风双手一摊,嬉皮笑脸地道:“余爷好一副铁爪,柳某这双手若得如此,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哟,寿爷也在!”说着一拱手,直往那车把式身后望去。

众镖师随着柳如风的目光回头望去,皓月映照之下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人影儿,心知上了当,再转回头看时,柳如风早已飞奔出十几丈远。身后不远又紧追着一人,正是那车把式。原来这柳如风乃是一个“无所不偷,无恶不作”的飞盗,其轻功“来去如风”更如其名,各州各府的捕头更是难觅其踪,束手无策。是以位居刑部的“公门八杰”早有抓捕之心,那车把式正是“公门八杰”之一的“比目鱼”余自在所扮。此行原只为护镖,不想今日在山野间撞见柳如风,如何肯放他遁走。

柳如风的“来去如风”施展开来,众人只瞧见一道黑影一闪而无,纵以余自在之能,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却又无可奈何。

“余爷留步,柳某去也!”柳如风得意的说着,又咭咭怪笑一阵。余自在只恨的牙根痒痒,气得那双斗鸡眼鼓鼓的越发斗得厉害,他心里虽气,却也不得不佩服这“飞盗”轻功之高。要知道这轻功最忌奔行之时开口说话,一开口真气一泄,势必步履错乱。纵然是高手脚下虽不至于错乱,却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慢了许多。

余自在眼见着这“飞盗”不慢反快,距离越拉越大,而自己惯用的“飞爪”却仅能抓取两丈三尺之距,心底不由得又恨又急。柳如风斜睨了一眼被他远远抛在身后的余自在,索性转过身子背向而行。余自在见柳如风与自己脸面相对着奔行,不时又是一阵讥笑,可他偏偏又追不上,只气得他双眼翻白,哇哇大叫。

余自在不叫还好,一叫更加追不上。把个柳如风得意的拍掌大笑,虽说此行劫镖不成,却也一解心头恶气。柳如风掉转回身子要走,猛地里眼前一团白影儿扑面而来,“啊呀”一声,吓得柳如风疾往右侧一跳,定睛一看,隐约看清是一个约莫二十左右岁的白衣少年,仗剑而立,生得虽是相貌平平,可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勃勃英气。

“阁下强取豪夺……”“奶奶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呀!”柳如风不待那白衣少年说完,瞪着眼骂了一句。白衣少年给柳如风一顿抢白,脸上登时一阵红一阵白,竟无言以对。

“柳如风,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紧追而来的余自在定稳脚跟,口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在防着他再次逃脱。

清风过岗,衣袂翩飞。朗月经天,万物被银。

清风朗月之下,三人各占一隅,静默不言。

只见那白衣少年身后不远处,又追上一男一女,二人服色一灰一白。灰衣少年兀自弯腰气喘吁吁。

“哎呀,累……累死我啦!”那灰衣少年边向着三人走去边说,又喘息了一阵,突然冷笑一声说道,“鸡鸣狗盗之徒说话倒真硬气,难不成是要乾坤倒转了?”

柳如风嘿然笑道:“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娃子也来管爷爷的好事儿,快快回去找你老娘吃奶去吧!”

“好你个嘴里不干不净的。”白衣少年闻言怒气陡升,“咻咻咻”连刺三剑出去。“哈,原来还是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崽子!”柳如风嘴里说着,身子一斜躲了过去,手上兀自不闲,一招小擒拿手趁那少年不备,夺剑在手,反手就是一剑劈了出去。他非但轻功了得,拳脚功夫亦是不弱,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那白衣少女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衣少年,见势不妙口中提醒一句“当心!”手中软鞭一抖,便要冲上前去助阵,却早被那灰衣少年扯住,拦了下来。

白衣少年见柳如风一招空手入白刃,反夺下自己手中长剑,心底大惊,“咦”了一声,应变倒也从容,霍地向后一跳,正当抢上一掌时,斜刺里飞出一具铁爪,“当”地一声,将柳如风手中长剑震得颤悠悠的险些脱手飞去。柳如风持剑的右手一阵发麻,他知道“比目鱼”的厉害,不敢抢攻,嘿嘿一笑,揶揄了那白衣少年一句:“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来献丑!”

白衣少年一时语塞不知所言,但听那灰衣少年说道:“我大哥那是故意让你三招,你却没脸没皮的粘人,跟我家的大黄一样儿。”白衣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柳如风心知不是什么好话,正待要骂,却听那灰衣少年又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若是剑神在此,接不住一招就得成了剑下之鬼。”正说着,突然眼睛一亮,伸手向柳如风身后一指,“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柳如风一听,差点没有笑背过气去,“小娃娃,你这招是爷爷我刚刚……”,笑脸突然凝住,凝住的脸却不再是笑脸,是比死人还要难看的脸。转而又化作一阵抽搐,是一阵极有韵律的抽搐,足以让豆大的汗珠碎成八瓣儿。

拐!

铁拐!

一根精钢打制的铁拐,悄没声地搭在了柳如风肩头,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柳如风,凭你一人惊动我们哥俩,你好足的面子。”柳如风浑身一阵战栗,仿佛那声音正一丝丝地钻进自己的体内,在噬咬着每一丝精肉。

“笃!笃!笃!”

三下金石撞击声之后,自身后闪出一个人来。“独角兽!”是“独脚”而不是“独角”,姓“寿”而不是“兽”,却是实实在在的“独角兽”。因为“独角兽”是上古祥瑞神兽,而“独脚兽”却只能是怪物。江湖人的绰号就是这么怪,有时候很有道理,有时候却谬以千里。

一条裤腿果然是空的,随风乱舞。“刚才你不是还在叫我,寿爷不过晚出来一会,怎么就不高兴了?”柳如风却笑不出来了,非但笑不出来,反而觉得很可怖。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笑话,只可惜他现在没有这个心情!”灰衣少年说着。

独角兽“哦”了一声,定睛看了看眼前这位少年,剑眉斜飞入鬓,双目璨若朗星,浑身散发着一股桀骜不屈的劲儿。“小兄弟贵姓?”独角兽觉得自己实在该问上一问。

灰衣少年一抱拳,欣然说道:“晚辈姓张,草字……”正说着,白衣少年扯了一下灰衣少年衣襟,微一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灰衣少年微微一笑,续道:“草字思正!这位是我大哥张思宇,这位是……是我表姐,姓陆。”比目鱼稍顿一顿,问道:“不知小兄弟是何门何派?”

“华山派!”

“张思正是你?”一旁赶上来的程远闻言突然插上一句,失声叫道。

“正是!”灰衣少年张思正佯作不卑不亢地试探着说道,眼睛却是直瞟着程远、独角兽和比目鱼三人。

独角兽与比目鱼四目相对,眼中异样的精芒一闪而无,程远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一拱手说:“两位爷,三位少侠请了,当家的请几位移步过去一叙。”说着单手前伸,侧身一让。

独角兽、比目鱼押着柳如风走在前面,“原来是‘剑神’的两位公子,当真是少年英雄,难怪适才会提及剑神。”独角兽似乎随口说着,脚下兀自不停。

张思正报以一笑,心中却是一沉,跟上去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见哥哥张思宇拍了自己肩头一下,白衣陆姓女子向着自己一笑,亦是勉强咧嘴一笑。

江万友早已恭候在镖车那里了,这趟镖是“官镖”,圣上赐予都指挥使的物件儿丢不得!

一番称谢之后,程远迎过张思宇三人,一一引见给江万友。那被称为“江老大”的少女乍听张思正之名,惊叫一声:“张……”张思正三字尚未脱口,觑见江万友斜眼瞪了她一下,忙掩口歉然一笑。

“江万友谢过三位少侠仗义出手!”也不引见他人,反而称赞道:“三位少侠真乃人中龙凤,我等草莽之人可是在江湖上白混了!”江万友摇头一笑,似乎感慨万千。

张思正瞧在眼里,心里似有不快,忙别过头去。却是张思宇抱拳说道:“前辈过誉了,路见不平仗义相助正是我辈当为!”

“有人!”程远一声惊呼,遥手指着前方。月光之下,一条光亮的大道上龙骧虎步的走来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

一条虬髯大汉。

程远转而搔了搔头,江万友不知是笑还是哭,比目鱼用力睁了睁斗鸡眼,独角兽面无表情,拄着双拐突然挺了挺身子,开口问道:“阁下贵姓?”

“说了你也不知道,倒不如不说。”虬髯大汉哈哈一笑,又说,“你们不识得某家,某家却识得你们两个?”

“哦?”独角兽似乎对他要说的很有兴趣。

“‘地府八大鬼’你是老七,他是老八!”虬髯大汉指了指独角兽,又指了指比目鱼,他似乎对自己所知道的很得意,“某家还知道这趟镖是自神兵府而来,要到都指挥使处去。”

“你知道的果然不少,胆子,也够大!”独角兽的确有些意外,他不得不向前挪了挪身子,又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虬髯大汉一番。

“只不知你的命有没有这么大!”铁拐突然毫无预兆的直搠出去,却又纹丝不动的定在那里,离虬髯大汉的胸膛仅有一寸之距。不远不近,刚好一寸。独角兽没想要他的命,只想试他一下。

虬髯大汉也纹丝不动的定在那里,似乎对独角兽顷刻之间欺近身来一点也不诧异,对胸膛前那根随时能取自己性命的铁拐一点也不畏惧,反倒是突然仰头笑得山响,“‘地府八大鬼’江湖中人闻风唯恐避之不及,只是,这趟镖可比某家的命重要得多。”顿了一顿,又说,“某家本想早一刻下手,只是如此一来,纵然夺镖在手也算不得真本事。”

“好!”独角兽高喝一声,身子突然向后一跃,“凭你这番话,就让你三招!”

“七哥!”比目鱼想阻止独角兽,“老八你别管!”独角兽目不转睛地盯着虬髯大汉,喝断比目鱼下言。

一语过后,天地仿佛陷入一种寂静,一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死寂。

一条空荡荡的裤腿,随风而飘。两杆黑黢黢的铁拐,矗立不动。一个大剌剌的壮硕汉子,如山岳一般屹立不倒。这一切,仿佛亘古就有,不曾或变。

虬髯大汉蓦地自后背扬起一口大刀,背阔刃窄,少说也有三四十斤重。江湖中使刀的人不在少数,但能使开这么一口大刀的绝超不过五人,江万友自己也使刀,但见了这口大刀之后,手心就一直在冒冷汗。独角兽面无表情,眼睛更是眨也不眨,似乎浑不在意,又似是在凝神戒备。突然鼻子里冷笑了一声,短而促,洋溢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不屑。

虬髯大汉底气十足的道一声“请了!”刀光霍地一闪。一刀还不足以击败独角兽,何况他还是向后远远一跃。

但,独角兽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向后跃?独角兽脸上的肌肉突然抖了一下。

虬髯大汉身形一折,变了一个方向。程远望着虬髯大汉冲向镖车的身影,暗叫一声“不好!”匆忙补上一刀,指望能阻他一阻。虬髯大汉一刀劈来,程远的刀脱手而飞,虎口已裂。

半月刀,刀身如月,刀风似水。

江万友久已不曾出手,今天却不得不出手,即使豁出这条老命。

虬髯大汉三刀连劈,势若奔雷,他不能不尽全力,成则生败则死,他还不想死。江万友三刀连抵,状似肉盾,他不得不拼死力,赢则存输则亡,他也不想亡。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防守是消极的进攻。江万友没有死,却伤的不轻。“爹!”娇嫩悦耳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声嘶力竭。“江老大”捡起半月刀就要拼命,却被江万友一把扯了回来。镖,的确很重要,比自己的命重要,但还远抵不过女儿的安危。

镖匣已开,铁拐、飞爪、刀剑已至,却在一阵“呛啷啷”声中断为半截。

“英雄劫!”

狂野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旷野之中,虬髯大汉的眼珠子仿佛粘在了那件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兵器上。

“得千军万马,不如神兵一件,好,果然是好,孙老头呀孙老头,好,果然是好啊!”虬髯大汉一面说着,一面喃喃自语的转身大踏步去了。

“江湖失鹿,群雄竞逐。欲振颓纲,云谁克补?云谁克补!哈哈哈……”

众人面面相觑,怔怔地望着虬髯大汉远去的身影,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张思正突然说道:“高明,果然是高明!”张思宇拉了一下张思正,示意他不要说话,张思正却浑然不觉,反而笑了起来。

“柳如风不见了!”有人突然高声喊了一句。独角兽、比目鱼面色铁青,程远、江万友面如死灰,“江老大”等众镖师更是惊魂未定。

“晚辈尚有要事在身,告辞了!”残剑还鞘,张思宇拉了张思正和陆姑娘快步离去。

张思宇步子飞快,就差用上了轻功,张思正在后面紧赶慢赶才不至于落后。行走江湖,要行侠仗义,父亲的话张思宇未尝或忘,但今天的事却叫他无能为力,又尴尬不已,何况,“老二,以后碰到朝廷中人,言行举止要处处小心,时时留意。”张思宇突然停下步子来。

“为什么,我又没杀人?”张思正双目圆睁,突然像发了疯一样,“我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要这么对我!”

“思正,有话好好说,你也犯不着生气。”陆姑娘劝道。

张思宇双目含泪,突然一下搂过张思正,拍着他的后背说道:“我也不知道,无论如何你还有我呢,别想了。”

陆姑娘道:“对呀思正,你还有我们,更何况你还有个楚姑娘念着你呢!”

张思正突然鼻子一酸,强自忍住了哭意,听见提到楚姑娘,长舒了一口气,笑道:“不想了,坏了我的好心情!”陆姑娘笑道:“正是,你要是再这样,就怕你那楚姑娘见了,又要哭鼻子了。”

张思正一脸不屑地道:“哼,要是我哥离你而去,看你哭不哭。”陆姑娘听了,偷眼望了张思宇一眼,突然红飞双颊,默不作声起来。这位陆姑娘正是张思宇未过门的妻子陆彩云,三人此行是奉了乃父张啸天之命,前往顺天门替张思正下聘礼的。

这一日,三人来到镇上,正商量着要置办聘礼,张思正突然口渴,要去前面茶楼喝茶,张思宇不敢多给他钱怕他走远了,只给了他十几个铜板,叫他快去快回。

张思正平日里被父亲看管得紧,难得下山的机会,此刻犹如脱缰野马一般,望见一家茶楼就钻了进去,盘算着喝完茶水,定要瞒着哥哥先好好游逛一番才好。正喝茶时,突然听到一位江湖豪客说着什么“……群雄竞逐……”。

张思正心中暗暗一惊,偷眼看去,西北角那一桌凑着六七个人,全是江湖草莽打扮,长剑在手,宝刀随身,头戴斗笠,身披粗布长衣。他不便明目张胆的去听,只是佯装成忽而细细咂摸着茶水,忽而闭目凝神微微侧首,浑然一副品茶的相儿。却听另一个麻脸的人说道:“你这江湖传言,早算不得什么新闻了。”声音洪亮,满堂皆闻,一副唯恐旁人不知的架势。那江湖豪客说道:“王师兄打听到了什么新鲜事儿,不妨说出来。”那麻脸的王师兄见一桌人的目光都聚向自己,喝了一口茶,杯子往桌上一放,意态颇为得意,“孙师弟,你真想听吗?”

那个被叫做孙师弟的倒是机灵,忙往王师兄杯里满了茶水,那王师兄嘿嘿一笑,正要喝时,早被一个长脸的汉子拦下,“王师兄,要说就快说,可别磨磨蹭蹭的。”旁边的几个人也连连催促,那王师兄突然压低嗓音,说了一句什么。只听那长脸汉子说:“我听说要好几千两银子,家伙倒是好家伙,就是太他娘的贵了。”一人说道:“慢工出细活,一年就那么一把,我看值那个价。”王师兄说道:“就是就是,江湖传言‘得千军万马,不如神兵在手’看来贵是有贵的道理的。”那孙师弟说道:“我的娘亲,把我给卖了吧,或许还能值个钱儿。”

突然门口一人高声道:“你他娘的就是一个贱货,值不了几个钱。”这里几人一惊,心说是碰见找茬的了,抄起家伙作势要骂,却是那王师兄眼尖,瞬即转怒为笑,“哟,这不是‘虐龙山庄’的向公子吗?”说着一拱手。

张思正抬眼去看,门口正施施然迈进一位年轻公子来,一袭锦缎华服,隐隐透着名门望族的风范。年轻公子抱拳说道:“怎么的,王师兄还要打杀了小弟吗?”边说着,边迎到这边来,身后跟进来四个形貌精干的随从。那王师兄呵呵一笑:“向公子言重了!”撤身在长凳上让出一个位子来。

那向公子走到王师兄桌边,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吹了吹,又拿到王师兄面前晃了一回,口内说着:“王师兄,贵派远在千里之外,是不是也嗅到了什么?”说着深深地嗅了一下,随即又喝了一口茶,目光怪异地冲他一笑。

“不怕向公子知道,近日有四句江湖传言不知可曾听说?”

那向公子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王师兄又说:“自林盟主仙逝以后,枫林堡威望式微,远不及从前。江湖各派明争暗斗,再生争胜之心,却又远不是拳脚武功上的较量。”顿了顿又说道,“敝派虽无雄心壮志,却也不想坐井观天,故而出来开开眼界。”

向公子仰天打个哈哈,“王师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小弟听说有一趟镖从神兵府来,正要路过此处,王师兄只怕不是开开眼界这么简单吧!”二人相对一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向公子又说:“‘一年利器,十载神兵’神兵府每年必出一把利器,只可惜出价奇高,问津者寥寥无几。这趟镖中的利器,正是去年‘演兵峰会’上的那把,虽说同样无人问津,却并非没人上心。”

“向公子说的可是英雄劫?”王师兄眼睛蓦地一亮。

“正是!”向公子嘿嘿一笑,“非是小弟给王师兄泼冷水,此等兵刃对于武功平庸之辈来说无异于是一道催命符,可对于武功高深之人来说却是如虎添翼的神兵利器,是以小弟想请众位师兄能在紧要时候出手相助,事成之后定有厚谢!”

一语未了,只听一人拍桌冷笑道:“又是一帮不知死活的!”众人看时,只见东南角的茶桌旁独坐着一个汉子,那人生得面膛黝黑,手边放着一个西瓜大小的铁锤,铁锤一端拴着拇指粗细的铁链,那汉子只将铁链一端绰在手中,似乎随时准备着要出手。

“不知英雄可有指教?”向公子向前走近几步,拱手一笑。

“指教倒也没有,不过要来跟老子分一杯羹的,老子只给他这个。”话音未落,呼地一声,一锤照向公子脑门砸去。

那向公子心有戒备,见状退步一让,避过锤去,但听“咔嚓”一声,桌子登时粉碎。众人一阵哄嚷声中,场面登时变了。有躲在门口看热闹的闲人,虽说看得心惊肉跳,却又不忍离去;有起身躲在一边的江湖豪客,不过是坐山观虎斗罢了;更有躲在柜台后面不敢露面的掌柜、跑堂。时不时地抬头看上一眼,心里虽说滴血,暗叫着“活祖宗们,快别再我这里打了!”却又不敢上前劝阻。

那黑脸汉子一锤不中,随手一带铁链,意欲抡出第二锤,却见那西瓜锤,呼地一声,猛朝自己面门砸来。黑脸汉子惊骇之下,一歪头闪躲过去,定睛看时,向公子那四个随从,早已经护在身前。

向公子分开随从护卫,正待说话,张思正哈哈一阵大笑。“英雄劫早已被劫,却还有人在这里打这冤枉架!”

黑脸汉子将铁锤抡在半空,瞪圆双眼,“小子,敢有半句假话骗俺,小心你脑袋开花!”向公子满面狐疑,追问一句:“此话当真?”

张思正笑道:“我亲眼所见,如何有假?”黑脸汉子说道:“有什么凭证?”

“那你现在就可以把我的脑袋敲开花了!”张思正梗着脖子扬了扬头,别人可以杀了他,但绝不能冤枉了他。

向公子似乎开始相信了张思正的话,悠悠说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张思正笑道:“一件兵器可是搅动了天下英雄,现在谁都有可能是那只螳螂,也有可能是那只黄雀,因为,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哦?”向公子在原地打了个转,忽然叹道:“江湖失鹿,群雄竞逐。欲振颓纲,云谁克补?不知公子对这四句话,有何看法?”

张思正若有所思,忽然目光一耀,神秘的一笑,取下茶壶的盖子,探手向里面一搅。静躺在壶底的茶叶,忽然躁动起来,上下翻转。

向公子眉头一皱,一舒,似乎豁然开朗起来。

张思正又说道:“殊不知,强秦失道陈胜王,无赖斩蛇汉室昌。从来时势造英雄,自古后浪推前浪。”

向公子精神一震,“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华山张思正!”

“天魔弑母,修罗三屠!”同王师兄一伙的那个被叫做孙师弟的锐声叫道,连滚带爬的钻了出去,仿佛是见了鬼一般。话音未落,茶馆中的人已轰然去了大半。

“向公子,王某……王某还有要事在身,告辞!”话虽是对向公子说的,却是不住的用眼睛瞟着张思正。话未完,和那王师兄一起的早已夺门去了。

“俺老娘还在等俺回去呢。”黑脸汉子满脸的蛮横瞬间化为别扭,干笑一声,抡起大锤转身不见了。

向公子瞥了一眼左右随从尚在,抱拳说道:“公子之名如雷贯耳,只是……”张思正心头一阵抽搐,摆了摆手,“你走吧……”向公子如蒙大赦,歉然说着:“今日不巧,咱们改日再会!”一挥手,带着随从去了。

这张思正自幼时被人批言“天魔弑母,修罗三屠!”之后,处处遭人嫌弃,时时受人中伤。他故意显露远识卓见,以折服此间众人,却不料仍旧被人嫌忌至此,只觉得一阵晕眩,恍如跌进九幽绝域,周身无处着力,偏偏眼前那一线光亮,又渐行渐远。他的胃开始抽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突然被人倒剪双手,还没回过神来,早被两个跑堂架着,摔出了茶楼,随口骂了一句“晦气”。

张思宇和陆彩云置办好了彩礼,却不见张思正回来,正在找时,望见张思正被人摔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急忙将张思正扶起,询问何故?张思正满眼血丝,一言不发,突然一把甩开张思宇,啊地大喊一声,狂奔而去。

张思宇心知不妙,赶紧去追,却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回头看时,来人正是同门师兄李长贵,定睛一看,李长贵身后不远处三四十人,全是同门中最为亲近的师兄弟,但见一个个垂头丧气,蔫头蔫脑,浑不似往日有说有笑模样,分明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不由得心底一沉。

古木,凄风,万仞山。

草,白草因风奔走。山,青山为雪白头。南鸿北往,又是初春时节。春寒料峭,不改人间冷暖。

山风清劲,铅云低垂。彤云早把日头的方位隐蔽得没有了一丝痕迹。猎猎作响的衣袂,笔直挺拔的身子,粗糙发皱背在身后的双手,四散纷飞打在脸上的头发。放下往日的威严,下垂的面庞有些苍老,犀利的双目开始浑浊。张天浩望了望头顶上空密布的彤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雪,要来了吧!”声音苍凉凄然,略微干裂的嘴角凝着一丝冷笑,却又目光柔和的巡视着脚下的练武场。

一蓬枯草给山风刮到场中央,滴溜溜的打了几个旋儿,又骨碌碌的随风去了。半空里突然“哧”的一声响,张天浩伸手虚空一抓。一截布,已经有些灰白的布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华”字,张天浩转身看了看另半截旗子,“山”字兀自在半空瑟瑟的展动着。枯目又浑浊了,张天浩紧闭了双眼,仰起头深深吸着山风,蓦地张开眼,纵身跃下观武台,随手抄起兵器架上的一柄长剑。

剑法遒劲老辣,境界开阔纵横。

来人神思凝重,丝毫没有品评剑法的兴致,“大师兄,长富已经带着余下的弟子下山了,按照您的吩咐,每人三十两银子一个不落的都发放了。”那人欲言又止,顿了一会儿,终于又说道:“人杰他们几个给二师兄打骂了一顿,就是不肯走,现在都在后堂喝酒呢。”

长剑如虹,突然寒光一闪急转而下,长剑直透入场中的青石砖里,足足一尺有余,那感觉似乎比刺进豆腐里还要容易得多。不一会儿,石砖似乎又变成了一层冰,一道裂纹由剑刃处倏地蜿蜒着向两边裂了开去。

张天浩凝视着师弟盖天涯,消瘦的面庞愈发清瘦,连眼窝也开始凹陷了,突然“唔”了一声,说道:“不想走就留下吧!”龙行虎步般从盖天涯身边过去了。

山风呼啸着盘旋而过,剑穗迎风飘散,“咔咔”数声脆响,长剑突然断作数截散落在地。盖天涯惊异地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师兄远去的身影,叹息一声,紧走两步跟了上去。

雪,小青雪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样子,纤纤弱弱的,仿佛风一吹就会魂飞魄散似的。

后堂从来没有这样灯火通明过,也从没有这样安静过。张天浩喝了第一碗酒,也是最后一碗酒,口里说道:“回去睡吧,都养足了精神头儿。”七八个年少的一言不发,起身出去了。

“人杰!”张天浩终是忍不住唤了一声。

跟在最后的麻衣少年闻声肩头一阵,缓缓回过身来,但见他身材中等,相貌平平,垂手应道:“义父!”

张天浩站起身来,凝视了少年半晌,突然伸展开猿臂紧紧地把他拥入怀里,说着:“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为什么不跟思宇他们一起下山。”麻衣少年燕人杰说道:“义父在哪里,孩儿就在哪里。义父的恩情,孩儿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张天浩又端详了一番,鼻子一酸,戚然说道:“义父对不住你了!”燕人杰神色木然,眼圈却有些发红,说道:“华山,就是孩儿的家。”头也不回,转身去了。

“哗啦”一声脆响,酒坛被薛仗剑摔得粉碎,酒水四溅,湿迹仿佛一个身中万剑的英雄,异常可怖。趴在桌子底下睡觉的大黄狗被惊醒,猛地抬头起来,看了看这个双目充血的主人,“唔”了一声,又无奈地把头重又塞在蜷缩的身子下面。

“明个他们胆敢踏入华山一步,老子见一个杀一个,全都给他们串糖葫芦喽!”薛仗剑嘶声怒吼着。

“老二,酒就少喝一点吧,明天师兄还指望你呢!”张天浩不待薛仗剑多做辩解,对盖天涯嘱咐道:“把你二师兄送回去吧,你也早点歇息!”

盖天涯还想说些什么,张天浩一摆手,“去吧!”颓然靠在椅子上,仰头看着黑黢黢的屋顶。

门轻掩,雪未住。

山风呼啸,灯火恹恹。

张天浩自怀中摸出一件物事,一封战书!

“闻君喜得剑神之名,仗剑天涯,罕有其匹,适逢小成,当与诸君论剑于华山之巅!以全昔年之约。河间赵定一。”

江湖中人比武切磋不过是家常便饭,只是这“河间赵定一”五个字,却是让人见了眼角都会不住抽搐的名字,张天浩非但眼角在抽搐,他的心也在抽搐。

二十年前,被称作“魔教”的七杀堂诛杀武林一脉,欲称霸江湖,林远义力抵魔尊,令自己和两个师弟在梅山脚下埋伏魔教余孽。其时赶到的却是一个重伤的魔教中人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们三人不暇多想,见来者是魔教中人,也不多言,直杀那人一个措手不及。在与其一番恶战之后,张天浩斩下那人一条臂膀,那人临逃之前,留下一句:“他日侥幸不死,定要屠门灭派,以报断臂之仇!”

初时张天浩、薛仗剑和盖天涯三人鏖战力竭,并未搁在心上,事后每每回想起那人临逃之前恶狠狠的目光和诅咒般的言辞,师兄弟三人不由得一阵胆寒。后经打探才得知,被张天浩断了一臂的魔教之人却是魔教的副教主赵定一。当年若非赵定一重伤,又带着个孩子,凭他三人的功力能为绝活不到今天。赵定一今天卷土重来,意图可想而知,张天浩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只是义子燕人杰却不知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件事,他心思深沉,少言寡语,心中认定的事,绝难更变。可他想要做什么,却没有谁比张天浩自己更了解他的了,他差不多刚刚三个月大的时候,就被自己给捡了回来,整整二十三年了,整整二十三年了啊!一念及此,不由得心口一阵绞痛。

黑夜吞噬了天地,黑暗吞噬了张天浩。

山风裹着雪花自门缝挤了进来,吹散了灯火,吹散了热度,吹散了鬓发,吹不散的却是黑暗。

大黄狗睁开睡眼,看了看虚掩的门,又看了看蜷缩着熟睡中的主人,起身走到门口,前腿一抬,立起身子,倚实了门,用一只前腿一碰门闩,将门栓好,又悄没声地趴回了主人身边。

险山古木,鹰扬虎视。

天朗,气清,远山一夜间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天下一素,大地荒寒,遥望华山,山门前几点灰影在蠕动着,就中唯有两个点,一动不动。

一个是面白无须,唇红齿白,锦衣素手。一个是饱经风霜,威风凛凛,目光矍铄。

“虽然长得有几分相似,但你不是赵定一。”张天浩问了一句,这几天他脑海里一直影现着对赵定一残存的记忆。

“虽然咋家……我不是赵定一,但我却是他的儿子!”声音粗中带细,细中有粗,有几分尖锐,又有几分怪异。

张天浩感觉有点惊讶,似乎又在情理之中,“请问?”

“赵枭!枭雄的枭!”赵枭显然对他这个名字很满意,言辞中的杀伐之气,桀骜之情,足以令他睥睨天下。

“果然是你!”张天浩猜得不错,却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没错!”赵枭斩钉截铁的回答,语调却一点也不斩钉截铁,活像是公鸡在打鸣儿,“今天咋家是来讨债的。”

薛仗剑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那死太监的腔调可笑,打架的理由更可笑,笑声回荡在山谷之间,“死太监,要打便打,费什么话。”

先下手为强,薛仗剑得以在江湖中立足,这个道理,没有谁比他更明白,更何况,他还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可是,先发未必先至。

“锵”地一声锐响,火星迸溅,赵枭业已欺身薛仗剑眼前,薛仗剑“腾腾腾”连退三步,“青锋剑”还只拔到一半。若不是他格挡的及时,他的命现在已然交托给眼前的这柄怪异的长剑了。

张天浩没有看太清楚,相救已然不及。盖天涯没看太明白,眨了眨略显凹陷的双目。燕人杰等人更加看的糊涂了,心底陡然升起一阵寒意来。

“鱼骨剑!”张天浩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仿佛又看到了风雨中亡命的赵定一。

鱼骨剑剑端形如鱼头,剑身状似鱼骨,只因形制特别,比之寻常利剑,又多了几分杀伤力。这鱼骨剑乃是出自神兵府老匠人孙鸿年之手,是专为斩杀魔教中人所打造的。却几经辗转到了赵定一手中,成了他密谋教主之位,专门对付魔尊用的神兵利器。后阴谋败露,在临死之前交给了赵枭。

张天浩望见鱼骨剑,不自觉地重新握了握手中的青霜剑。青霜剑缓缓脱鞘,但听得剑啸隐隐,蓦地长剑急剧振荡起来,片刻之后又静默无声,只见青霜剑通体罩着一层青霜也似的光芒,众人见了不由得瞠目结舌,望而生畏。

“剑芒?”赵枭撤后半步,脸上的自傲之情戛然而逝,“剑神威名,果然不虚。”手腕一抖,鱼骨剑倏地刺出,这一招“投石问路”看似平平,却隐藏了一十三手后招,招招诡异奇崛,致人死地。赵枭天资颖慧,单练这一招,堪堪花费了三月之久。

张天浩浸淫剑法数十载,如何看不出这其中端倪,心知自己无论是侧身后退,还是窜高伏地,都会落入被动,授首与人。高手之争,一步错,步步错,不止不尽,不死不休。

“咻”地长剑一划,两剑尚未相接,剑芒已把鱼骨剑荡开寸许,一招“长虹贯日”直取赵枭胸口。赵枭暗赞一声厉害,剑招立变,但听得“嗤”的一声,剑芒将赵枭胸口处的衣襟破开一道口子。鱼骨剑也已探到张天浩喉结前,一寸二分。

薛仗剑心神甫定,见大师兄出手,心中更似吃了定心丸一般,青锋剑一挥,砍向了赵枭的一个随从,奇怪的是,那随从随意的一让,就让了过去。薛仗剑大吃一惊,紧跟着又是一招“苍松迎客”。

那随从长得人高马大,手长脚长,顺手一刀迎了过去,反把刺向自己的那一剑轻轻松松地给化解了。薛仗剑长剑一封,叫道:“渤海派的魏东海是你什么人?”那人把手里的金背大砍刀在身前一杵,森然一笑,“看来你那脑袋还能记点事儿,魏东海是俺哥,俺叫魏东城,老天有眼,叫你今个死在俺手里!”别看他长得高大威猛,说出话来却喑哑不清,仿佛嗓子眼儿堵了个棉花团儿一般。

薛仗剑哈哈一笑,“你哥欺辱良家妇女,遇上老子,活该他倒霉,今天你又做了这死太监的走狗,没的辱没了祖宗名声,老子也该教训教训你!”话音甫落,腾身一跃,一剑荡出。那魏东城长臂一抡,金背大砍刀呼地一声横砍而出,这一下势雄力沉,只听当的一声,直把薛仗剑磕出四五步远。

旁边燕人杰三剑连出,逼退了眼前敌人,左掌一出,轻轻抵住薛仗剑腰身,止住退势,叫声师叔当心,自己身形一转,猱身欺向魏东城。“你闪开,这兔崽子是老子的!”伸手一拽,猛地把燕人杰扯了回来。薛仗剑脾气虽盛,心里却还不糊涂,连自己都对付不了,燕人杰上去更是送死无疑。

燕人杰知道这个师叔的脾气,见他牙关咬的咯咯作响,虎目瞪的圆鼓鼓的似乎要吃人一般,知道他一时半会儿还能挺得住,心底一横也不上前去帮。环视当场,只见义父与那死太监斗得难舍难分,剑气纵横直把近前的五针松枝叶斩的七零八碎,和着雪末儿一起簌簌而落。那边十一个师兄弟,已然倒下了三人,不知是生是死,余下的三三两两与人厮杀。另一边盖天涯被三人围在垓心,那三人使的分别是单刀、双枪和蜈蚣钩,眼瞅着盖师叔要吃大亏,燕人杰不待细想,足尖疾点跃将过去,长剑一格分出一个使双枪的人去。

盖天涯一经援手,长剑登时挥洒自如,占尽了上风。那手持单刀的人被盖天涯紧逼两招,手下不自觉地乱了章法。盖天涯瞅准时机,腰身一拧,一招“鹞子翻身”引开使蜈蚣钩的汉子后,紧跟着指南打北又递出一招“苍龙问天”,“噗”的一声,长剑直插入那使单刀的人喉间。

“司马南,你恩将仇报,死有余辜!”盖天涯说话间,转动手中“青钢剑”。那人双目圆睁,布满着不可思议和恐惧的深情,被盖天涯一拧劲,喉咙上下动了一动,咯咯直响,登时气绝身亡。那用蜈蚣钩的汉子一见司马南惨死剑下,再也不敢进招。盖天涯回头一望,只见八名华山弟子分作三处个个围住一人厮杀,就中两人一处的左支右拙,已然处于下风,叫道:“大侄子,不用管我啦,快去助三斤他们一臂之力。”口里说着手中长剑圈转,“苍松迎客”将同燕人杰打斗的双枪客迎了过来。

“是,师叔!”燕人杰见师叔顷刻间毙掉一个劲敌,不由得的血气上涌,精神为之振奋,霍地向后一跃,转身去帮师兄弟们。

那双枪客与盖天涯甫一交手,便知自己不是对手,双枪一刺,一封,嘶声向那使蜈蚣钩的汉子骂道:“病蜈蚣,你他妈的还瞅什么呢?”那使蜈蚣钩的汉子一愣神儿,似乎才想起什么来,“哦”了一声,右手蜈蚣钩往盖天涯下盘招呼,左手手底突然飞出一个物事,叮在盖天涯脖子上。盖天涯但觉一阵刺痛,仿佛蚊虫叮咬一般,右手抢攻一阵,左手顺势一抓,只见是一个形如蜈蚣腭牙,却又比其略大一些的东西,那东西在手掌中兀自幽幽的发着绿光,自是淬过毒的无疑了。盖天涯心一沉,暗叹一声坏了,自知一时之间眼前的两人再难除掉一人,一招“希夷剑法”中的“老君挂犁”将二人一挡,脚下一点,越众来到燕人杰身后。但觉真气一滞,勉力使了一招“桧松千针”出来,此招一出,连杀了两个人,到第三个人时“青钢剑”只刺破那人衣襟,便再也递不出分毫,“咕咚”一声,仆倒在地。

燕人杰察觉出盖天涯跃至身旁,自己尚未来得及转身时,已然有两人被师叔放倒,忍不住脱口赞道:“师叔,好快的……”一句好快的剑法尚未说完,但见盖天涯向前栽倒,急忙飞身过去。与此同时,又有两个腾出手脚的师兄弟匆忙赶了过来。

燕人杰翻转过盖天涯的身子来,但见面庞青惨惨的狰狞可怖,心知是中了毒了,“我中毒已深,没……没得救了,不要……不要管我!”盖天涯勉力说完,双眼翻了又翻,眼见是不活了。

燕人杰双目含泪,大声叫道:“师叔,我替你报仇!”猛地站起身子来,就要朝着害死盖师叔的两人冲去,瞥见一个青衣公子,绕到薛仗剑身后,手中折扇“啪”地打在他右腿“膝阳关”穴上,薛仗剑当即右膝跪地,刚好那魏东城一刀劈将下来。

“师叔当心!”燕人杰大喝一声,手中松纹古剑格挡出去,“当”的一声,手中长剑险些脱手。薛仗剑在二人夹攻之下,气力已竭,“青锋剑”向魏东城一刺不中,就地一滚,猛地眼前一个人影,尚未辨清,当胸就中了一掌,仰面一跌,还没站起身子,哇地又吐出一口血来。

刀光剑影一闪,薛仗剑只觉得周身一阵刺痛,恍惚中听见有人声嘶力竭的叫一声“师叔!”便即再也没了知觉。

张天浩与赵枭二人周身真气鼓荡,衣袖无风自飘,蓦地赵枭神色一振,因为他发现了张天浩一丝不易察觉的破绽,虽然不易察觉,但还是被他给看破了。张天浩下一招紧跟着就要遮掩他的破绽,但是在赵枭眼里,一切都已来不及,一切都将结束。

张天浩眼见着鱼骨剑如毒蛇一般刺向自己,全身的血液登时沸腾起来,他在心中狂呼着“苍天有眼,华山不灭”,嘴角亦现出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一计“李代桃僵”的杀手锏,他已经谋划多时。

青霜剑剑芒一盛,顺势一引,正是“希夷剑法”中的那招“萧史引凤”,张天浩的身子突然凌空跃起,仿佛一只猛禽锁定了猎物,剑法一变“苍鹰搏兔”俯身直冲而下。

这一击,是九天之上的雷霆一击,势在必得。

长空万里,天气肃清。

一只苍鹰盘旋在万仞山巅,或拍动两下健翅,或又静止在高空一动不动,鹰头霍地一转,突然俯冲直下,利爪箕张,直抓向雪坡上的一只雪兔,这一击猛、准、狠、快,势在必得。

雪兔敏锐的直觉告诉它危险的降临,强有力的后腿猛地望后一蹬。但,土石松软,雪兔蹬空了,身子只向前挪了一挪。

利爪并没有抓空,抓到的却是雪兔的尾巴和雪中的碎石。

雪兔没命地往前又是一窜,凑巧后腿蹬在横扑而来的苍鹰身上,苍鹰在雪坡之上滚了几滚。苍鹰一击之后,本就破绽百出,难再起飞,这一番滚了几个跟头,越发的狼狈不堪。

雪兔凭借着天生的敏锐直觉和高超的逃脱技巧非但死里逃生,还做出了绝地反击。

这一战,胜负已分!

鲜红的血液,喷溅在皑皑白雪之上,如同积雪之下捧出的数点寒梅,盛开的傲雪寒梅。

“鱼骨鱼骨,嗜血不吐!果然是一把神兵!”张天浩看了看断臂,又看了看滴血不沾的鱼骨剑,神色灰败,冷然一笑。就在这一笑之间,他无意中看到了薛仗剑和盖天涯横尸当地,胸口如遭重锤,登时恢复了几分精神。

鱼骨剑在颤抖,驱使它颤抖的是赵枭的双手,真正颤抖的却是赵枭的心。

一生谨慎如他,从来没有真正害怕过,可就在刚刚,他感觉到了死神来临前的恐惧、绝望,是比二十年前父亲临死之时,竭力将自己托举到皇宫高墙之内,还要恐惧、绝望的感觉。终其一生他再也不想尝到这种感觉,是以他慢慢的镇静了下来,是那种一往如前的谨慎。

张天浩封住穴道止住了血,又撕破衣袖裹好伤口,额头早已渗出豆大的汗珠子来。他盯着赵枭冷冷一下,忽然青霜剑一抖,登时又分出五道剑影来。这一招唤作“五凤朝阳”,是“朝阳剑法”中的绝招,五道剑影每一道都是实招,对手若不识得,以为不过是惑敌虚招,那可就是死之将至了。这“朝阳剑法”相传传自陈抟老祖,据说陈抟老祖一剑使开,可成九道剑影,也就是“九凤朝阳”。张天浩时至今日也不过能使出“五凤朝阳”而已,纵是如此,这一剑,已足以霸绝一时。

赵枭心神一凛,气势被这一剑所破,急忙往后一跃,紧跟着就暗叫了一声“糟糕!”

张天浩突然身形一转,撇开赵枭直奔薛仗剑尸身而去,青霜剑一分,逼退了夹攻燕人杰的魏东城和那使折扇的青衣少年。随手一提,将薛仗剑尸身扛在肩头。此时,燕人杰腾出手来顾不得满身伤痕,转身跑到盖天涯身边,将盖天涯尸身一抱,二人几个腾跃,闪入门去。

经此一役,华山派只剩了张天浩与燕人杰父子两个,赵枭一行人中,尚有五人。赵枭一声令下,五人尾随着追入山门。

但见屋宇幢幢,古柏森森,一时之间竟是难以寻到张天浩的踪迹,却是那手持折扇的青衣少年向赵枭说道:“师父,这里房屋众多,少说也有三五十间,不如分开来找!”赵枭一时无计可施,只得听从这青衣少年之计。那五人分作三处,赵枭一人一处,魏东城和青衣少年一处,使双枪的“双枪客”和使蜈蚣钩的“病蜈蚣”一处。

那双枪客与病蜈蚣二人正寻找着,转过一个转角时,蓦地窜出一个黄影来,一下将病蜈蚣扑倒在地,双枪客“啊呀”一声,往左边一闪,定睛一看,却是一条大黄狗,大骂一句“好畜生”提枪便刺,那大黄狗倒是机灵,“跐溜”一下,飞奔离去,眨眼间不见了踪影。双枪客也不去追,再看病蜈蚣时,竟被一口咬断喉咙,早已气绝身亡。

那赵枭与魏东城三人就在左近,听见呼叫,连忙赶了过来,一见如此,也是无可奈何,四人也不分开,只合在一处寻找。

四人正寻找时,望见后堂门前跪着一人,走近一看,却是燕人杰。燕人杰见几人来到近前,自手边举起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来。

赵枭一怔,突然醒悟哈哈大笑起来,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捏在燕人杰下颏上,仔细的端详了一回。燕人杰喘着粗气,因杀人而引起的哆嗦兀自未休,脸上的血渍也还未干。“小伙子,你这个免死符拿出来的可真是时候!”

燕人杰却不言语,又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来,往赵枭眼前一晃,乃是“紫霞功”,旋即又揣回怀中,“让我留在你身边!”

赵枭眼神微不可察的一亮,“你凭什么相信我不会杀你,反而还会留你在身边?”

燕人杰冷冷地说道:“就凭这半本‘紫霞功’秘籍!”赵枭一怔,转而又是桀桀一笑,“你的确很会提条件。”燕人杰继续说道:“你剑法的确很高明,但还不至于登峰造极,天下无敌,而且你练的还只是外功!”

赵枭自问还有些自知之明,更听得出弦外之音,他这身武功学自乃父赵定一,偏偏因求快只学了外功,而内功并未专心去学。其父阴谋落败,遭人追杀,临死之前将其托送至皇宫之内避难。而后在宫中做了太监,更加无缘修习内功,如今自己所练内功驳杂不纯,武功之上再无进境,又想自林远义死后,武林各派分崩离析,貌合神离,纷纷觊觎武林盟主之位。是以他才乘机向皇帝进言,易武从文,欲逐一击破天下武林门派,以保皇权。实则不过是以保皇权为幌子,想一窥天下精妙武学,尽诛天下英豪,以报杀父之仇,流落遭阉之痛。

“我又凭什么相信你?”赵枭说着伸手在他胳膊上一搭,燕人杰只觉得一股劲力传来,不自觉站起身来。

燕人杰拍了拍怀中的“紫霞功”说道:“这里是半部,我手里自然还有半部,否则我煞费苦心偷了出来岂不没了用处。”

赵枭诡秘的一笑,邪异的目光直盯着燕人杰看,仿佛在重新审视着他,燕人杰看了看天,突然一笑,“我是一直找不到下山的理由,才碰上这种事儿,刚好你要他的人头,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咯!”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倒也识时务。”赵枭说道。

“只可惜参悟不透这秘籍,今日献于师父,还望师父日后多加点拨!”说着双膝跪地,将“紫霞功”高举过头,呈于赵枭眼前。

赵枭非但没有因他叫自己师父生气,反而伸手接过“紫霞功”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那青衣少年一见,奋起一脚将燕人杰踢倒在地,抱拳劝道:“师父,此人留不得。”赵枭面色登时不悦,怒目直视那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一见,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央求着:“师父,别人收了也就收了,此人却是不能,若不……若不听从弟子劝告,日后恐生祸乱。”

燕人杰膝行爬到赵枭跟前,仿佛一只摇尾乞怜的丧家恶犬,涎着脸说道:“师父勿怪,师兄思虑周全,都是为您老人家好!”说的情真意切,好似真的成了同门师兄弟一般。

赵枭听罢,因对那青衣少年怒道:“凭什么你束无忌说收就收,说不收就不收,究竟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了?”这青衣少年名叫束无忌,乃是赵枭的大弟子,十数年来,他一直甘为赵枭驱使,网罗江湖上的豪杰之士,在赵枭的五大弟子中功劳显赫。赵枭身在宫中,眼见诸般争权夺利之事,虽说束无忌对他忠心不二,却也不得不防,早有心栽培几个亲信之人,今日见他如此百般阻扰,一时忍不住发作出来。

“师父息怒!”束无忌一头磕在地上,再不敢抬头直视赵枭脸色。

赵枭见他如此恭敬之状,心中又有不忍,突然目光一柔,对束无忌说道:“起来吧!”言语中尚有五分怒意。

束无忌站起身子,抱拳谢罪,又说道:“禀师父,弟子另有要事在身,望师父见谅!”

赵枭脸上暖色蓦地一变,眼角一阵抽搐,霍地一转身疾风般走了。魏东城一见,凑到束无忌跟前说道:“大公子,你何苦治这个气呢?”束无忌横了他一眼,手一摆,示意他快走。魏东城也不再多说,同双枪客追随赵枭而去,束无忌望着燕人杰冷笑一声,也随后下山去了。只有燕人杰拖着全身伤痕,丧家犬一般远远地缒在后面。

甫一出了山门,斜刺里杀出一个黄影儿,直往燕人杰大腿处便咬,燕人杰心里一惊,叫一声“大黄!”往后一跳,随手挚出松纹古剑来,嘴里紧跟着高声骂了一句:“好厉害的畜生!”

那大黄狗呲牙咧嘴挡在前面,眼见得往日的小主人成了卖主求荣,杀害老主人的贼子,直是一阵狂叫。那叫声回荡在崇山峻岭之间,重叠在一起,声音一声强似一声,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仿佛有千百只神犬要将这叛徒咬杀撕碎。

燕人杰素来只知道这大黄狗温顺听话,却不知它发起狂来竟也如此凶恶,手中拿着长剑,不敢有一丝大意。那大黄狗也不敢往前扑,却早把爪下的土石之地,生生扒出一个血坑来,响亮的咆哮也已经随着嘴边血唾沫的出现逐渐喑哑。

那束无忌走在半路听见大黄狗狂吠之声,回头望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人心险恶,竟不如一条狗了!”摇了摇头下山去了。

赵枭一怒之下,偕同魏东城、双枪客来到华山脚下。与留在山下的心腹随从会合。这赵枭在宫中隐伏二十年,深得皇帝喜爱,当年天子要加封他为内务总管之时,赵枭自知时机成熟,遂乘机进言道:“陛下隆恩,奴才不敢居安忘危。”天子见他话中有话,因问道:“何出此言?”

赵枭回道:“本朝太祖皇帝,以武立国,以文治邦,天纵神武,应天顺人。”小心翼翼的抬眼看时,只见龙颜和悦,紧接着又说道,“方今江湖之上偏有一些草莽之辈,啸聚一处,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实有……实有吞天之势!”赵枭神态故作恭谨,看来似乎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却要甘冒天威以直言犯上。

天子闻言盛怒,欲遣派兵马前去围剿,赵枭回道:“陛下息怒,容奴才直言,这般草莽散落各处,天兵若去,无异于猛虎吞天,况且如今强敌环伺,兵马不宜轻动。奴才久承恩宠,不敢贪生畏死,奴才身有薄技,更兼手下五名弟子,愿代陛下行使天威,奴才鞠躬尽瘁,誓死效忠。”

天子大喜,心中虽有不舍,眼下看来也只得如此,遂赉十万贯与赵枭,以作周转资用。赵枭千恩万谢的去了,临行之前,天子又是一番嘱托,令其竭力安抚民心,以使恩威远播江湖之上。赵枭少不得又是一番不负圣恩的肺腑忠言,一阵千恩万谢声中辞离帝都。

赵枭仓促之中只在汴京城招揽了一十三名武艺高强的心腹作为随从,不想在华山之巅折了五人,如今算上山脚下的还剩了八人。这八人不是一帮之主,就是一方之雄,有一多半是束无忌为他招揽的。赵枭顾及人多行事未免太过引人注目,兼之又与束无忌赌气,不想借用旁人,一心想要孤身一人先在江湖上立威。一则可以在江湖扬名,二则还能让束无忌明白,他束无忌折服不了的人,他这个师父能一战功成。是以吩咐八名随从随束无忌去,听候差遣。他与魏东城、双枪客和燕人杰也不多做停留,打马就走。

“师父,我们此行要往何处?”燕人杰打马跟在赵枭身后。

赵枭说道:“枫林山庄广发英雄帖,八成是嗅到了什么,他枫林山庄想凭一己之力,让天下英雄抱成一团,此等人物我又如何不去会一会!”

那双枪客一听,忙挥鞭打马紧赶了上来,“公公久在宫中,有所不知,这林啸天在武林中威名虽不及乃父林盟主,却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说起林盟主时,不自觉的拱了拱手。

那魏东城说道:“公公,枫林山庄确实不同于华山,要不要跟大公子商议一下!”

赵枭脸色一沉,看了看魏东城,冷然一笑也不说话,却是打马在前,似乎早已成竹在胸。魏东城给赵枭一望,心中不由得一怯,与双枪客面面相觑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同燕人杰三人跟在后面。

残阳如血,照得天地也变了颜色。

张思宇一路之上快马加鞭,直累死了八匹怒马,虽少不得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但那颗心儿早已飞回了华山。陆彩云和李长贵一路之上又少不得宽慰了一番。

那日,李长贵见到张思宇,忙拉到一边说话处,略略述说了一遍。张思宇一听父亲要解散了华山派,心中是一阵惶急,又是一阵狐疑。忙忙的便要往回赶,李长贵忙道:“师兄弟们人多,一时间去留不便,倒不如我、陆姑娘、青峰还有大鹏跟你回去,另外派几个人去寻思正,再派几个去迎长富他们,咱们路上碰到他们最好,碰不到也不怕失了联络。余下的师兄弟就在此地等候消息。”

张思宇原本主意不多,现下更加六神无主,见李长贵如此布置,因说道:“还是师兄想的周全,就照此办吧!”李长贵将一干事宜交代妥当,随即就近来到马市挑了五匹怒马,五人一路疾行直奔华山。

夕阳西下。

张思宇在山腰远远地望见山门前几点黑影儿,心头一紧,顾不得疲倦,急忙忙展开轻功奔行上去。

人已经死了几天了,尸身冻得僵硬,血迹也凝固成了赭黑色。张思宇再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一个月前还喝酒练剑的师兄弟,现在,却直挺挺的躺在自己眼前。

张思宇眼睛动了一动,突然想起些什么,叫了一声“爹”没命地跑进山门,陆彩云擦了擦泪眼,同李长贵一齐跑了进去。

后堂,死一般的寂静。

大黄狗突然喑哑地叫了一声,旋即蹒跚着步子小跑了出来。

张天浩的头颅,已经被大黄狗叼回了身子旁边,尸身同薛仗剑、盖天涯三具尸体全都齐整的平放在地上。

张思宇突然脑袋嗡地一下,怔怔地愣在那里,好一会儿,眼珠儿一动不动,直到陆彩云拉起他的手,低声啜泣着,他才“啊”的一声缓过神来,靠着门框缓缓坐在地上,任凭泪水滚滚落下。

李长贵双目泪流,一跃跪倒近前,脑袋砰砰砰的连连在地上猛磕了七八下,最后一下磕在地上竟是迟迟不肯离地。

大黄狗垂着尾巴在张思宇眼前“汪汪”叫了两声,耷拉下脑袋在张思宇腿上蹭了蹭,眼中竟也流下泪来。

张思宇眼珠瞬了一瞬,又是“啊”的一声,泪眼朦胧中看见大黄狗暴瘦如柴,两只前爪皮毛之下骨肉森白,突然抱过大黄狗的头来好一通嚎啕大哭,真个是惊天地泣鬼神。

张天浩、薛仗剑、盖天涯,一代武林宗匠并十一个华山弟子已然入土。而那几个死无葬身之地的来犯者,早被张思宇带头抛下山崖,做了山禽野兽的美餐。

“杀害三师叔的应该是惯用蜈蚣钩的苗疆病蜈蚣,此人最是贪财,却又怕死,只怕这一次是被人花重金找来的。”霍青峰说起这个来,表情严肃的就像是个捕头。

赵大鹏恨恨地骂了一句:“有命赚钱没命花钱,活该让大黄给咬死。”说着,摸了摸卧在张思宇脚边的大黄狗。

霍青峰顿了顿又说,“二师叔是被多处刀剑致命的,临死之前……”张思宇皱了皱眉,“挑重要的说!”霍青峰说道:“二师叔右手虎口崩裂,死前应该是与一个用重兵器的人交过手,从二师叔的兵刃损伤来看,对手应该是用刀,江湖中用刀的好手不少,不好判断这人是谁!”

霍青峰表情凝重,顿了一下终于说道:“杀害师父的人,也不好说。”见几个人都抬眼看着自己,补了一句,“师父的头伤口齐整,应该是寻常利剑所为。但从师父的断臂来看,伤口却极为特别,仿佛是被锯齿斩下来的。”

“是鱼骨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长贵说道。

“鱼骨剑?”张思宇追问一句,他似乎在哪里听人提过。

李长贵说道,“这把剑据说是神兵府十年一出的神兵,后来听说落入魔教手中。”

“魔教?鱼骨剑?”张思宇若有所思,他的确听说过,而且还是听张天浩说的。“宇儿,有朝一日,为父若是丧生在鱼骨剑之下,一定要通知你林叔叔!谨记!”

“枫林堡!”张思宇喃喃自语着,突然叫一声“不好!”拉起陆彩云一路飞奔着下山去了。那大黄狗一见倒也机灵,紧跟着也下山去了。

张、陆二人正待上马时,听见一声狗叫,回头一看正是那大黄狗摇尾看着他,张思宇说道:“大黄,此一去路途遥远,你就不要跟着了。”那大黄狗汪汪叫了两声,却不回去。张思宇无可奈何,自怀中摸出一张纸条,并一个一端绑有红绳的细竹筒,“也罢,你去找找老二,把他带到枫林山庄去!”说着,把那竹筒绑在大黄狗脖子上,又摸了摸它的头。

大黄狗摇着尾巴,叫了两声,果真转身跑开了。陆彩云惊异的问道:“大黄能找到枫林山庄吗?”

张思宇眼睛一亮,说道:“大黄就是在枫林山庄长大的,极通人气儿,除了不会说话外,什么都懂!有时候,比人还要强呢。”

二人一路快马加鞭,自商州登船走水路,顺丹水一路南下。这丹水发源于秦岭凤冠山南麓,流经商洛地区,伏牛山脉南麓,后流入汉水。沿江两岸山清水秀,真个是:雪消门外青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

这丹江一路或峡谷险滩,乱山夹峙,或水流湍急,浪高石凸。就见那寨河船工竹篙一点,轻轻避让过去,突然兴致一高,唱到:

没奈何,走寨河,手把舵,腿哆嗦。

四百水路三百滩,龙王争来阎王夺。

没奈何,走寨河,纤锯身,石割脚。

厘局船霸催命鬼,捐税更比石头多。

没奈何,走寨河,眼流泪,口唱歌。

水贼绑票抛深潭,要寻尸首鱼腹剥。

舟行景异,水长山遥。张、陆二人一路走一路看,心情渐渐好转起来。二人在顺阳县弃舟登岸时,天色已黑,不得不投店住下,次日一早起来直奔枫林山庄而去。

枫林堡。

周遭果然是一片枫林,一大片枫树林。灰褐色的枝条上,点点绿芽仿佛是大自然的画笔点缀其上,清新喜人极了!

张、陆二人穿过枫林,远远地望见了枫林山庄。

庄门口不见了熟悉的身影,那个经常抄着手倚靠在石狮子旁看门的于老伯。张思宇心头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骤然笼罩心头,拉起陆彩云紧赶了几步。进了两道门口,还是不见一个人影儿,正惶急之间,忽然听见影壁之后一人阴阳怪气的一笑,那笑声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陆彩云不由得放慢了步子,张思宇握了握陆彩云的手,蹑足靠在影壁边上,探出头来看时,这边四个人背着自己站立。只见一个身着青袍的人说着:“林庄主,这老话讲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似你这般不开窍的,江湖上只怕再也难寻半个出来!”

却听对面的中年人说道:“劝说众英雄的话,林某万难开口。我林某人虽是江湖草莽出身,却也知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林某家学渊源,虽也习得一招半式,未尝恃此行过半件大逆不道之事。倘若圣上见疑,大可取了性命去。”

那青袍人哈哈一笑:“林庄主跟二十年前相比,可是一点都没有变。”

“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却不像一些居心叵测之徒,假借圣上之名,来祸乱武林。”中年人目光灼灼的盯着那青袍人。身后庄丁见二人言语往来,针锋相对,一个个全部手持刀剑严阵以待。

青袍人说道:“林庄主何出此言?”

“问他!”中年人一声断喝,伸手向前五指虚空一抓,一个身穿麻衣的少年,生生地给他一股无形的劲力带到跟前。左手紧跟着在麻衣少年的左肩头一按,说道:“你躲躲闪闪的,当我认不出你吗?”

那麻衣少年被他威势所慑,嗫喏着:“林……林叔叔!”

张思宇见那麻衣少年背影,心中就已在猜疑,细耳听他叫了一句“林叔叔”与陆彩云一对视,二人心中已然明白都猜到这人确是燕人杰无疑了。

这四人正是赵枭一行人,中年人问道:“张大哥可还无恙?”见燕人杰目光躲闪,游移不定,双目中登时现出泪花,鼻子里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但听得左手处“咔嚓”一声脆响,燕人杰额头立时滚下汗珠来。

中年人蓦地一脚把他踢起,身子噗地一声打在影壁上,开口说道:“赵公公,今日你来到我枫林山庄,还想活着离开吗?”话音甫落,呼地一掌拍出。

赵公公双掌一推间,青衫蓦地向后急飘一下,张思宇只觉得一股劲气迎面扑来,强悍难当,赶忙缩回身子去,心说:“林叔叔这一掌之威当真厉害的紧!”耳听得那赵公公一声叱咤,风声飒飒,二人似乎已然交上了手。张思宇再探头看时,二人拳来脚去,天上地上,只隐约辨出两个人影儿来,打得好不激烈。

燕人杰被那中年人捏碎了左肩胛骨,踢断了三根肋骨,直痛的涕泪俱下,贴在地上蜷曲翻滚,一时之间哪里还能站得起来。正挣扎时,眼前剑影一闪,一把精钢长剑递到眼前,抬头一看,却是张思宇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为什么要杀我爹?”张思宇实在想不明白,父亲把他视如己出,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燕人杰直直地看着张思宇,眼神痛苦的闭了一下,“义父是自杀的,我这么做就是为了给他老人家报仇!”这话声音很小,但张思宇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张思宇突然意识到,这个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义兄,实在是比自己还要爱自己的父亲,这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隐忍,突然一阵热血翻腾,却只涩涩地吐出一声“大哥!”伸手就要把燕人杰搀起来。

剑去如贼,张思宇心口一阵刺痛,霍地往后一跳,殷红的鲜血已挂满前襟。燕人杰手中握着松纹古剑,狞笑一阵,“可惜,可惜!”张思宇瞪圆了双眼,看着眼前的这张嘴脸,觉得自己实在是该死,可眼前的这个畜生更该死。

长剑倏地刺出,没有剑花,也没有虚招,因为这一剑,只为杀人。

当地一声,张思宇手臂一麻,长剑去路登时失去了准头。

“想在俺眼皮子底下杀人,得先问问俺这口刀!”魏东城将金背大砍刀在身前一杵,笑吟吟地看着张思宇。

话音甫落,张思宇身后突然飞出一条软鞭来,陆彩云手腕一抖,软鞭中途幻出三个圈来,直袭向魏东城面门。突然,斜刺里闪出一个人,将长鞭稳稳地抓在手里,嘿嘿一笑道:“小妮子,还是跟爷玩两招吧!”正是那双枪客,边说话边贼兮兮的在陆彩云纤细的腰身上瞄来瞄去。

陆彩云给他看的浑身不自在,脸上一阵火烧,啐了一口:“无耻!”话音未落,张思宇先怒道:“哪来的不长眼的狗东西!”一柄长剑早已先她一步,刺向双枪客那双贼眼。

四人正酣斗之际,只听“波”地一声,那中年人稳稳地落在地上。赵枭斜落而下,直挺挺的虽然脚未动,可身子却向后滑开数丈远,地上的石砖更是一路咯咯爆响,显然已经碎裂。

“赵公公,你这掌法练得不错,只是内力还差那么一点儿!”中年人嘴上揶揄了一句,心里暗忖,幸亏他内功驳杂不纯,至阴神功并未练成,不然今日倒有些棘手了。

赵枭非但不怒,反倒阴阳怪气的笑道:“浑厚精纯,林啸天,你修炼的是什么法门,我可是好奇得很呀?”双眼精光闪烁,好像一头饿狼在垂涎着一只肥羊一般。

“再拼个十掌二十掌,你就知道是什么法门了!”林啸天冷笑之下单掌一划,一掌已然拍出。

剑光一闪,鱼骨剑已出。

拼掌的是傻子,有利剑不用而去拼掌的是大傻子,赵枭非但不是傻子,反而还很精明。全身而退,得到林家内功心法,此剑必出!

林啸天大吃一惊,身子忽然往外一弹,双掌连拍,虎虎生风。赵枭只感到一股劲风排山倒海一般扑面而来,刮的脸颊隐隐生疼。一劲未消一劲又至,浩浩荡荡,连绵不绝,好似怒涛狂卷一般袭来。

赵枭虽有神兵在手,心底也是不敢稍存懈怠,鱼骨剑一挑,一刺,反手又是一撩,此一招名唤“凤凰三点头”,出招快极,狠极,乃是“涅槃剑”中反败为胜的绝技。

林啸天右掌一沉,左掌斜出避开一剑,闪身到了赵枭身后,横腿猛地一扫,一招“横扫千军”之下,地下石砖仿佛一堵墙也似的竖起。他身法兀自不停,突然又向魏东城和双枪客各拍出一掌。

魏东城的金背大砍刀力沉势猛,但见他一劈一划磕飞了张思宇长剑,霍地又是一刀探到张思宇头上,开口说道:“林庄主,束手……”一句“束手就擒”尚未说完,林啸天近前的那一掌掌风已然拍到,逼得他竟自无法说出话来。

魏东城本就对林啸天心存忌惮,见他这一掌拍来,声势之壮犹似滔天巨浪,大刀一收,急忙忙向一边避开。

那双枪客只是与陆彩云缠斗不休,并未使出杀招,不曾将她制住,正自与她调笑之际,忽然感到身后一股大力沛然涌到,心知不妙也是匆忙撤开。

林啸天一手搀起张思宇,一手拉住陆彩云,作势要走。突然觉得身后一股剑气袭来,忙抽身回手一掌拍出。赵枭的鱼骨剑本是朝着林啸天的后心刺来,被林啸天掌风一阻,顺势剑走偏锋,反刺入林啸天左肩。林啸天左肩吃痛后缩,飞起一脚当胸踢去,直把赵枭逼到数丈之外。

林啸天肩头被鱼骨剑连血带肉带起一片下来,伤口竟比寻常剑伤大了三倍不止,额头登时现出汗珠来,一咬牙,猿臂一振,一股柔和的劲力把张、陆二人推开十四五丈远。

林啸天的身子也紧跟着飞出五六丈远,不是轻功,因为他在托出张陆二人之后已经筋疲力尽了。

赵枭的这一掌打的结结实实,丝毫没有回弹之力。林啸天只觉得胸口一阵翻腾,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鱼骨剑,寒光似春水一般,映在林啸天脸上。

“两条路,一生一死!”赵枭已经忍不住又开始笑了起来,“可别说咱家没给你林大庄主机会。”

“林叔叔!”“庄主!”张、陆二人同二十几个庄丁一声惊呼,就要上前营救。林啸天抬手一挥,止住众人,冷笑了一声说道:“林某今日遭你暗算,要杀要剐,尽管动手!”赵枭哈哈一笑,“二十年前一战,枫林堡声名鹊起,内功心法更是独步武林,江湖中人无不想一窥全貌。林庄主,你我何不做一笔交易?”

林啸天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你看好了,这里可是枫林堡,以死要挟?怕是找错地方了吧!”说着双目一闭,一副随时待死的架势。赵枭咬牙吸了一口凉气,突然笑道:“好硬的骨头,那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刀刀的剐下来,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说着鱼骨剑就探向林啸天的肩头。

“臭太监,接小爷一箭!”一声叱喝,嘹亮惊天,竟是一个小孩儿的声音。赵枭抬头一看,蓦地一件物事照面门射来,匆忙间向后一跃,头脑中方才反应过来,却又觉得被一个兔崽子逼退实在脸面上不好看,心知不过是一支袖箭而已,徒手接下也好显示一下武功,心念一转,伸出食中指,将落未落之际,将其夹在指间。正要得意时,那暗器忽然喷出一道液体,直溅在脸上,衣襟上。

赵枭暗叫一声“不妙”,忖道定是什么剧毒无疑了,连忙拂袖一擦,定睛细看,黑乎乎的一片已然渗入衣袖之中,鼻子里隐隐嗅到一阵墨香,再看指间夹住的竟是一杆毛笔,抬头看那小孩儿时,早已是捧腹大笑直不起腰来。赵枭被他连辱带骂的,早已火冒三丈,此番又被眼前的小兔崽子给暗算戏耍,越发的怒不可遏,提剑就刺。

“住手!”声音极其雄浑,赵枭突然一顿,那小男孩儿叫一声“爹!”飞身扑到林啸天跟前,叫道:“爹,你疼不疼呀!”盯着林啸天肩头的伤口,伸出手就覆在上面,两只大眼睛竟然现出泪花来。这小男孩儿正是林啸天之子,林云飞。

林啸天用手摸着儿子的头,笑说着:“这点伤算不了什么!”随即咳了几声,竟似受了很重的内伤。这林啸天中了至阴神功,只觉得浑身发寒,气血不畅,虽然暗暗调动内力已经将其压制消解了七八分,但强敌在前,自己又身受重伤,实在是没有把握护全别人,只得佯装咳了几声,以使赵枭放松了警惕,自己一面再见机行事。

赵枭见林云飞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双目流动有神,容貌清秀俊朗,虽说稚气未脱,隐隐却有一股正气,心中喜爱之意油然而起,又见林啸天似乎已然受了内伤,得意的笑道:“真是虎父无犬子了!”眼神忽然一亮,“可惜呀,真是可惜了这么个英俊的小子了,林大庄主,你自己充英雄却不想累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说着哈哈就是一笑。

林云飞说道:“喂,臭太监,你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没人跟你说你笑的很像公鸡打鸣吗?”说着笑得直不起腰来,仿佛真的是见到了这世上笑得最难听的人一般。

赵枭说道:“小兔崽子,我不跟你斗嘴,不过你要是能说服你爹肯把武功秘籍交出来,我就饶你爹一命!”林云飞说道:“你说话算数吗?”赵枭笑道:“自然算数。”

“拉钩。”说着伸出小拇指去。赵枭哈哈一笑,“好啊,拉钩就拉钩!”说着往前走了几步。“云飞,不要胡闹!”林啸天一下将林云飞拉到身后。“云飞,快到大哥这边来!”张思宇说着就要上前去拉,林云飞一甩手却不跟他过去。“阉贼,我林家武功向来都是口传心授,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赵枭说道:“好啊,那我就把你的手脚依次砍了下来,看你能硬到几时。”说着长剑一抖,作势要砍。

“等等,我教你!”林云飞叫道。

赵枭疑问道:“你?”林云飞说道:“你不相信我吗?”“住口!”林啸天一声断喝:“云飞,快点给我退下!”

“爹”林云飞眼含泪花,却是不动。“退下!”林啸天大喝一声。林云飞急的直跺脚,哽咽着说道,“爹,这个臭太监会杀了你的!”林啸天一把拉过林云飞,搂在怀中,抚摸着他的头说着,“儿子,爹就是死了,也绝不会把我林家的东西给这个阉贼的!”说着手上一用力,将林云飞抛给张思宇,向众家丁喝道:“护送他们三个速速离开!”话音未落,赵枭一见不对头,一剑刺来。林啸天左手受伤不便,右手一掌拍出。

那魏东城同双枪客一见,双双就要去拦截张思宇,大刀忽地一下砍出,只觉得眼前一花,刀身一沉,似有一个人在刀背上一点而过,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少妇护着林啸天退在一边。

“啸天,你感觉怎么样了?”那少妇搀扶着林啸天,看见肩头伤口兀自流着血,随手撕开一方随身携带的手帕,片刻间已经为林啸天包扎了伤口。“娘!”林云飞一见那少妇,登时哭道:“娘,你可回来了,这个臭太监要抢咱们武功秘籍,爹不给他,他就要杀了爹!”一边哭诉着,一边指着赵枭。这少妇正是林云飞的母亲,柳飞燕。

柳飞燕一边拍着林云飞,一边安慰他,“云飞别怕,有娘在这里,这个臭太监顶多就是个臭苍蝇,看爹娘怎么把他给抓住了。”林云飞一听柳飞燕骂赵枭是臭苍蝇,不禁破涕为笑。

“你是赵枭?赵定一的儿子?”柳飞燕看了看那把鱼骨剑随口问了一句。

“正是!”赵枭答道。

柳飞燕说道:“嗯,果然是臭名昭著,臭不可闻,难怪我儿子说你臭,看来一点也不假!”说着一手遮了遮鼻子,一手在眼前扇了几下。这柳飞燕性情开朗,说话爱开玩笑,虽说久已嫁做人妇,但性情却一点儿没变。

赵枭给她一顿抢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说不出话来。柳飞燕说道:“你要学枫林堡的武功,依我看非要焚香沐浴一年不可,况且枫林堡的武功向来只传两种人。”

“哪两种?”赵枭追问道。

“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柳飞燕说着掩口发笑,“只可惜你不在此列,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早死早托生,下辈子做回真女人,由我来教你武功好了!”众人听了直觉得这句话骂的既过瘾又好笑,不由得纷纷发笑,就是林啸天也禁不住笑了出来。

这赵枭最为忌讳的就是遭阉一事,柳飞燕一顿贬损嘲弄,直气得他面皮紫胀,浑身发抖,但林啸天夫妇联起手来实在不敢小觑,尤其是双剑合璧堪称天下无敌,虽说林啸天已被自己打伤,可自己依旧胜算不多,再说这柳飞燕外出联络会盟已回,万一一会儿再冒出几个援手来,自己只怕再难脱身了,为今之计只能是走为上策。赵枭心念数转,脸上阴晴不定,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林夫人,好一个伶牙俐齿,只不知你这手上功夫如何?”

武学之道,贵在神速。赵枭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现在他不能再拖了,再拖命就没了。

鱼骨剑倏地刺出,剑气如虹,又如一道从天而降的溪水,清澈而又冰冷。

柳飞燕手中长剑一拦,手腕一转却是不动,竟是硬生生的被鱼骨剑卡住,赵枭手腕一扭,“咔”地一声,柳飞燕手中长剑登时断为两截。赵枭左脚往前一划,长剑已然递出。柳飞燕见鱼骨剑离胸口不过两寸一分,心中骇然足尖疾往后一点,身子轻飘飘的退出三四丈远。但,鱼骨剑刚才离她胸口两寸一分,现在依然是两寸一分。

张思宇一见柳飞燕手中长剑折断,劈手在身边庄客手中夺过一把剑来,并父亲的那把青霜剑一齐抛向林啸天,“林叔叔接着!”

林啸天心里挂念妻子,也不回头,听风辨位,右手向后一探抓在手中。却见柳飞燕左脚甫一触地,扬起右脚踢在剑脊之上,鱼骨剑倏地一变,反刺为削,眼见着便要斩到柳飞燕的右脚,但听“当”一声,却是林啸天的一招“反撩剑”将赵枭手中的鱼骨剑反撩开来。

“打不过了,两夫妻一起上了吗?”赵枭讥笑一声,手中鱼骨剑一翻,一抖,一招“凤凰展翅”已然出手。林啸天将青霜剑递给妻子,手中长剑陡然左右一分,正是家传剑法中的一招“分花拂柳”。赵枭手中鱼骨剑正待要刺向林啸天左腿时,突然头顶剑光罩下,竟是看不出破绽,不得不避。

三人闪转腾挪,剑法纵横,一个是磅礴大气,一个是明快多变,一个是辛辣迅捷,霎时间已斗了二十余招,赵枭仗着鱼骨剑之利之奇,使得林啸天夫妇的长剑不待触及,就匆匆避让过去。一时间三人竟然打得旗鼓相当。

正当此时,赵枭左手一甩,一枚钢针直射向柳飞燕眉心,右手鱼骨剑径向柳飞燕胸口。一针一剑势难双双避过,林啸天心底大惊,惊呼一声“当心!”右腿向前一跨,闪身挡在柳飞燕身前,长剑一出,“叮”的一声被鱼骨剑应声斩断。柳飞燕侧头一闪,脸颊被钢针刺破,登时现出一道血痕来。惊魂未落时,林啸天“噗”地一口血喷到自己胸前。

“爹!”林云飞惊叫一声,跑了过来。林啸天嘶声叫道:“别过来!”赵枭长剑往前一刺,简捷而有力,柳飞燕奋力挡出一剑,将接未接之时,蓦地听见一人喊道:“慧正,慧广大师,奸贼在此!”

赵枭乍闻此声,心底大吃一惊,手上不由得缓了一缓,鱼骨剑被柳飞燕的奋力一击险些脱了手,“少林的贼秃到了!”猛地看见林云飞朝这边跑来,身形一晃,“啪啪”两声点了林云飞哑穴和定身穴,一回手夹在腋下,足下一点堪堪跃到影壁之上,脚下又是一点,已然落在山庄外围墙上。刚好墙上站着一个少年,伸手又是点了这少年两处穴道,一提衣领竟然也带了去。

柳飞燕一剑挡出,再无余力,心想必死无疑了,忽地眼前人影一晃,却是那赵枭把林云飞掳在手中,凌空而去,心中一骇,闪身就要去追,可哪里还有力气了,正焦急时只见身旁人影一闪,却是张思宇追了上去。这张思宇原本轻功不及柳飞燕,只是柳飞燕经此一战,气力内力俱都耗损颇多,是以此时轻功竟然还及不上张思宇。

张思宇往影壁上一站,刚好望见赵枭向外墙上站着的那人扑去,叫道“二弟小心!”可那赵枭出手如电,张思正又不会武功,转瞬之间就被赵枭制住带走,张思宇三个腾跃来到外墙,四下里一望,只见周遭浑然一片枫树林,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儿。

忽然枫树林中窜出一个黄影儿,几步就来到墙根下,张思宇眼神一亮,叫道:“大黄,快把二弟找回来!”那大黄“汪汪”地叫了两声,低下头来,却不去找,张思宇正待发怒,转念一想:“是了,那阉贼定是在树上遁逃,大黄紧跟而去,嗅不到气味儿,也就给跟丢了。”

张思宇心中一阵懊恼,却也无计可施,拍了拍大黄的脑袋,转身从正门进了枫林山庄。

绕过影壁时,早不见了魏东城、燕人杰和那双枪客踪影,但见林啸天脸色发青,眉毛上附着了一层薄霜,盘膝坐在地上,柳飞燕正在为他输送真气。张思宇紧跑了两步,问了陆彩云一句:“发生什么事了?”陆彩云脸上一阵惶急迷惑,“你刚刚追出去,林庄主就倒在地上,牙齿战战,蜷缩着抖个不停,触手还冷如冰霜。”二人正说着,只见林啸天头顶百会穴上蒸腾出一股热气起来,柳飞燕额头鬓角也是汗渍渍的,秀发已然打成绺了,陆彩云忙取出汗巾为二人擦拭了一回。又过了半柱香的工夫,热气渐渐地弱了下去,林啸天长出一口气,“好厉害的武功,今日若是换做挨了魔尊一掌,性命休矣!飞燕,真是多亏你了!”说着拉起柳飞燕的双手,二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对了,刚才我听见好像是有少林的两位大师到了,他们现在何处?”

柳飞燕黯然说道:“哪里有什么大师,是思正为了救你我二人,这才急中生智吓走了那阉贼,不想却反累得这孩子给那阉贼连同云飞一起捉去。”说着不自禁的滴下泪来。

柳飞燕又说道:“这孩子本就命苦,不想今日竟然又摊上这种事了!”张思宇一听,想想二弟所承受的一切,不由得心中也是一苦。

林啸天蓦地背转身去,仰起头久久不言,突然向客厅后面的枫香居走去,“生死有命,全赖他们俩的造化吧!”那背影儿只看得张思宇走了一会儿神儿想了一阵父亲,再想了一阵二弟,不自禁又是一阵黯然神伤。

张思正甫一降生,母亲就因难产去世,张天浩因此便对他这个小儿子不大喜爱。好在张思正颖慧超绝,胜过张思宇十倍,是以张天浩对他渐生喜爱之心,意欲将来传华山派与他。方当开蒙授业之年,有一江湖奇人为张思正写下“天魔弑母,修罗三屠!”八字批言。张天浩由此追忆爱妻早逝,不由得对张思正心存顾忌,有意冷落于他,只许他读书写字,不许他修习武艺。自此以后,人前遭人躲避,人后受人中伤自是在所难免。非但同门众人嫌弃中伤他,江湖中人更是躲煞星一般,避之惟恐不及,好在他性子桀骜不屈,自信终有一日,他张思正可正名江湖,昂然立于天地之间。

张思正自那日狂奔而去,一路上走走停停的游山玩水了一番,心中烦闷渐消,辗转去了顺天门。张思正这门亲事原本是指腹为婚,近年来楚天阔渐生悔婚之意,只是碍于华山派在江湖之上的威望,不便直说罢了。直到三年之前,张思正与未婚妻楚香玉相见,原本想二人相见之后,张思正若是稍有不满,即可立时退婚,又无理屈之处。孰料二人却是一见钟情,各自倾心,诚可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二人终日登高赏景,同享琴诗之乐,就中填词作赋颇多,虽无甚佳句,倒也玩味其中,乐此不疲。

这楚天阔最是心疼女儿,又对张天浩心有顾忌,见二人情意如此,只得临江建一楼阁,送予二人。但见那楼阁朱栏碧瓦,宝顶鎏金,楼顶承托在玲珑剔透的飞凤斗拱上,曲线流畅,陡而复翘,极尽窈窕多姿,清雅柔逸之风采,真是个“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远处长天万里,群山横翠,江水浩浩汤汤,滚滚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二人看罢,欣喜异常,张思正当下即兴吟出一联:登楼凭栏,云涛四卷动霄汉。楚香玉随即对出下联:望汀临渚,烟波千里横碧江。而后商定命名为“望月轩”,连同对联一并雕刻其上。

清风,碧水,望月轩。

江边的垂柳早已秀出鹅黄,柳丝款扭着身姿,随清风自在地舞着。一对新燕,啁啾着在柳丝间、碧江上追逐嬉闹。更有三两群水鸟两两一对,在一江春水上嬉戏相随。

楚香玉独自一人在“望月轩”中倚窗而坐,只是呆呆地怀抱着琵琶,却不拨动弦丝,唯见那泪水涟涟,悄然划过面庞。蓦地一人喊道:“小姐,小姐,他来了,他来了!”

楚香玉听见人声,连忙拭去泪水,转头看时,只见一个丫鬟惶惶张张地跑进“望月轩”来,香玉见她气喘吁吁的样子,故作嗔怪道:“玲儿,你一个姑娘家的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瞧我不罚你!”那丫鬟玲儿一手拄着膝盖,一手用手帕草草地擦着汗,说道:“小……小姐,只怕是……是没工夫儿罚……罚玲儿了……”

楚香玉见玲儿气吁吁的说话,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到底是什么事儿,瞧把你给急的,先喝口茶再说吧!”说着递过茶去。玲儿接过茶碗儿,却是不喝,急道:“小姐,来……来不及了,公子来了!”楚香玉蓦地一窒,心扑扑直跳,突然站起身来拉过玲儿的手追问道:“是哪位公子啊,你说清楚一点儿玲儿。”“当然是张公子了,是你朝思暮想的张公子!”话音未落,楚香玉一听确是张思正无疑,早已奔出“望月轩”来,只听玲儿在身后喊道:“慢点儿小姐,小姐,你小心点儿……”

万顺堂,中厅,堂上三人以宾主之宜坐定。

楚天阔涩涩地干笑一声,“真想不到你爹会突然把日子定的这么近?”张思正欠身拱手道:“事出仓促望请门主勿怪!家父另有一封书信奉上。”说着自怀中取出书信呈上。楚天阔看了书信,长长的喘了一口气,却没有说什么。张思正又说道:“此行原本家兄也是一道来的,只是在半途耽搁了,估摸着不日也就到了。”另一人是青龙堂的堂主万平,见楚天阔久久不接言,早已猜到书信的内容,不外是一些年事渐高,意欲子女们早日完婚,也好早些颐养天年的话,却听他说道:“常言说得好,一个女婿半个儿!你跟香玉的亲事一成,顺天门以后在江湖上也算是过冬的田螺遇春水——扬眉吐气了”这话虽说是跟张思正说的,实则是说给楚天阔听的。

“行了,就这样吧!”楚天阔用手捏了捏眉心,“等思宇过来,大家坐在一起商议一下,择日就给两个孩子完婚吧!”张思正喜上眉梢,起身施礼道:“孩儿多谢岳父大人成全!”楚天阔勉强受了他一拜。

正说话间,突然有人叫了两声“张公子”只见奔进一个女子来。

张思正辨得有人奔进来,霍地转过身来,但见那女子不是香玉却又是谁。楚香玉一下奔到他跟前,张思正拾起香玉那双抖而发凉的柔荑,只见她身子越发瘦弱,面容愈显憔悴,心底一酸,不禁一阵内疚。

原来楚香玉因张思正半年前一去之后,父亲就不许她再去联络,以是郁郁寡欢,沉默少言。终日只是逗留在“望月轩”中,或凝望江水,颦蹙娥眉;或手抚琵琶,长吁短叹;又或是翻阅诗稿,泫然泣下。却真是:调弦传意,送一声缱绻思恋;点墨成痴,书几世鸳鸯绮缘。如此痴痴度日,一晃就是半年。想当初真是个:

姿容秀美,纤步凌波。肌肤莹润犹如羊脂玉,娇声婉转胜似夜莺啼。

而今却是:形容枯槁,面色憔悴。恰如医学所讲“七伤”中的:忧愁思虑伤心,风雨寒暑伤形。细察一想,多半为相思之疾。其痴情厚意令人哽咽神伤,旁人见了痛心,遂作了《念张郎》一诗:

倏然辞去未知处,良辰美景独填赋。

青天雾列云中鹤,碧水烟波渚上凫。

登楼远眺双栖鹭,凭栏偷泣一心孤。

思君不见倚望月,欲为再作璇玑图。

楚天阔一见女儿如此,心急如焚,不得已遂令属下万平等人共赴华山,同张天浩商议结亲一事。

楚香玉见了张思正恍如梦中一般,但见她jc微微,面色ch,痴痴地望着他,颤声问道:“张公子,真的是你吗?”张思正心里一紧,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了握那双纤细的玉手,温言语道:“是我,香玉!”楚香玉痴痴地一笑,轻声道:“真好!”笑着笑着,双眸唰地滚下泪来。张思正见了更觉心疼,忙以双手抚面,拇指替她拭去泪花。

正在此时,走进一个丫鬟来,说道:“老爷,饭菜已经备好了!”楚天阔和万平正觉得尴尬,闻言应了一声,就朝外走,走到堂门口,却听楚天阔阴着脸说道:“香玉,一会儿就带思正入席。”话毕,匆匆走出厅堂去。

楚香玉登时回过神来,不由得一阵羞怯,低声应了一句。细听脚步声远去,回头再看张思正,四目交汇,娇靥微红,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张思正也觉得窘意难当,见香玉吃吃地笑又觉得好笑。楚香玉笑着笑着,突然止住笑意,只是羞答答地盯着他看。张思正见香玉忽而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忽而又是巧笑嫣然,娇羞无限。心底蓦地生出无限爱怜来,猿臂轻舒把她拥入怀里。轻抚着如缎似瀑般的秀发,深情地道:“香玉,我好想你!”楚香玉心中窃喜,在他的肩上靠了靠,说道:“人家也是!”

张思正道:“我知道,这几年让你受了不少的苦……”楚香玉说道:“往事已矣,无需再提。人家知道你的苦衷,理解你的难处,今日你我重逢,何必再提那些不快乐的事?”又道:“对了,我爹他们还在等我们呢,还是快些过去吧!”说着,拉了张思正的手肩并肩的过去了。

四人以礼落座,玲儿站在楚香玉一边侍候。酒过三巡,餐饮正酣之际,却听楚天阔道:“思正呀,我把女儿可就……”话未说完,进来一个佣人,附在楚天阔耳边说了几句话,楚天阔面色愕然,摆了摆手示意那佣人退下,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酒,抬头看看张思正。那张思正正看着他,与他目光相接,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张公子,你与香玉之事依我看倒要从长计议,不可急于一时呀!”张思正心思缜密,如何听不出这其中的差别跟深意来。不由得心也冷了,转眼一瞥香玉,正默默地看着自己,那一份痴情厚意,仿佛千山万水亦是难以尽诉,心中又是一暖。

“门主!”岳父这个称呼,涩涩的在喉咙里转了几个来回,实在是叫不出口了,张思正黯然说着,“思正出身武林却不得习武光大门派,整日里却在别人的习武声中孤零零的一个人读书写字,这也算不得什么,我一向与世无争,更算不得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可别人见了我却像是见了魔头一般相避唯恐不及,只因那劳什子‘天魔弑母,修罗三屠’的批语。”望了一眼香玉,说道:“这世上倘若还有一个人能把我当成一个人的话,那就是香玉,只有在她眼中,我才是堂堂正正的张公子!”二人四目相接,都已明白各自情意。

楚香玉虽说早已知悉张思正的遭遇,可听他一一道来,又生出许多苦楚,许多怜惜来,此时她也已听出话外之音,强自平复了一会儿,因说道:“爹,女儿不孝,女儿这一日待张公子好,这一世也就只待张公子一人好!”张思正知道香玉一直对她的父亲有一种莫名的惧怕,见她说话时,双手竟是不自禁抖了起来,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

楚天阔怒道:“自古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什么时候轮到你自己做主了,你一个女儿家知道什么!”

楚香玉极有孝心,见父亲如此生气,直急的扑簌簌的流下泪来,“爹爹,女儿与张公子实是两情相悦,若爹爹执意不许,女儿也不去逼迫爹爹,也不会离家出走,只有以死明志了。”

楚天阔大吃一惊,叫道:“你敢?”扬起手来就要打,万平一见忙劝道:“门主息怒,香玉这孩子不过是一时气话,怎能会舍了你轻易就死。”楚天阔怒目而视,那手却停在半空颤抖着迟迟不忍掴去,终于一甩手,说道:“你如何不是在逼你老爹?好好好,既然你愿意嫁,那就嫁出去永远别进这个家门。”长袖一甩,气冲冲的去了。

楚香玉泪水涟涟,靠在张思正肩头就是一阵饮泣,万平连忙说道:“香玉,你爹也是在气头上,说话当不得真,他那么疼你,说自己不要命我信,说不要你那就是冬天打雷——没有的事。”这万平说话偏爱一套套的说,此时也不忘说上一句,又劝慰了几句,转身就去追楚天阔,暗忖刚才定然出了什么事。

楚香玉自小到大从未惹过父亲生气,不想今日竟然如此,实在是比打了自己还要难过,转念又想到父亲虽说不怎么同意自己的婚事,却从未如此生气过,一时想不明白,戚戚切切的悲从中来,夺门而出。玲儿见了,也不知如何去劝,只得紧跟了出去。

张思正心潮翻涌一路想着追到“望月轩”中,玲儿指了指香玉,轻轻地带上房门出去了。张思正见香玉背向而坐,肩头不住颤动,知她哭得伤心,便即站在她身后,双手怜爱地放在那瘦弱的香肩上,戚然说道:“我张思正何德何能,累得你如此痴情待我!”楚香玉携着他的手,又哭了一阵,方才渐渐地好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老天会知道吧!”说着,悠悠地望着窗外碧江之上的青天。

张思正双臂环住香玉的脖颈,“也许你是老天送给我的,专来怜我爱我的。”楚香玉突然回转身子,紧紧抱住张思正腰身,说着:“张公子,香玉只愿你心中有我,伴我一生一世,如此更无他求!”张思正闻言,只觉得心里有股暖意升腾,道:“你是我此生之中唯一的女人,我心中自然有你,更会陪伴你,照顾你一生一世。香玉,你,我张思正一定要娶,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求你爹把你嫁给我。”香玉见说,又是感动的流下泪来。

不经意间,张思正瞧见楠木雕花桌上的一摞诗词稿,勾起他忆及三年前二人一起填词作赋的情境来,心头一暖,说道:“这些你还留着。”“对呀!想你想得厉害,翻阅这些词稿便得了些许慰藉,心也会好受得多了!”楚香玉淡淡地说着。

张思正见她澄澈而又略带忧郁的双眸缱绻含情,不自禁地一阵感激,转而又是一阵酸楚。他随手翻阅着那些诗词稿,突然看见一首词《踏莎行》却非二人在一起时所填写,但见那词是:

日上层楼,凭栏色尽,

望断雁足经行处。

人憔悴痴心无怨,

尤恨云中未传书。

纤云舒卷,残红消褪,

谁料四时暗飞度。

想当初幽欢佳会,

只今黯然泪满目。

这首词虽非佳作,却是言浅意深,字字仿若血泪所化。张思正读罢心里一紧,酸楚难当,对香玉又是怜爱,又是内疚,惨然道:“这是你写的?”楚香玉道:“对呀!”

张思正深吸了一口气道:“真是苦了你了!”楚香玉娇嗔道:“怎么,就一句‘苦了我了’就够了吗?”张思正会意地一笑:“好啊!既然你说不够,我也和上一首词。”说着,撩起衣袖,自那古玉雕山笔格上,取下一支兔肩紫毫笔。

他才思来得极慢,沉吟了半晌,香玉早把墨磨好了才把兔肩紫毫笔蘸饱了墨,在澄心堂宣纸上一笔落成。他所写为《蝶恋花》词牌,词曰:

无言谁会凭栏边?

伫倚危楼,日日凋朱颜。

伊人憔悴痛心间,

更兼多情生爱怜。

碧水奇峰一线天,

江渚茅舍,袅袅野云烟。

若得同游昆仑巅,

绝胜鸳鸯不羡仙。

张思正悟性极高,于书法之上别有造诣,只见那笔迹银钩铁画,雄劲有力。写于宣纸上更是深浅浓淡,纹理可见,墨韵清晰,层次分明。

楚香玉见那《蝶恋花》词落成,尚未读罢,已然扑簌簌地落下泪来,待读到下阙的“若得同游昆仑巅,绝胜鸳鸯不羡仙”一句时,不禁以手掩口,喜极而泣,哑声道:“这,这是真的吗?”张思正见香玉落泪更觉有愧,说道:“等你过了门,我就与你游历名山大川,然后再寻个世外桃源,只有我们两个,傍山而住,临水而息,麋鹿为朋,雀鸟做友,泛舟于五湖之上,逍遥于仙境之中。”楚香玉听了,破涕为笑,抚掌笑道:“我们春觅花草,夏采莲藕,秋赏雾岚,冬取鱼虾你说好不好?”

张思正笑道:“好,倘若我们再生几个孩子,那就更妙了。小家伙儿们整日围在我们身边叫爹喊娘,呵呵,一生更无他求!”张思正说着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仿佛身边正围着三五个孩子嬉笑玩耍。楚香玉见说,不由得红飞娇靥,“嘤咛”一声,粉拳连打了张思正好几下儿,啐了一口道:“好不知羞,谁要与你生小孩儿了!”说着一头埋在张思正怀里,莺声几不可闻。

忽然一阵嘈杂声传来,楚香玉问道:“出什么事了吗?”“我去看看!”张思正起身走到门口往外一看,只见四五个佣人在围着一座假山追打一只黄狗。那黄狗仿佛捉迷藏一般,在假山之间绕来绕去,眼见着就要被几个佣人堵住,突然一拐窜出包围,只朝着望月轩跑来。

“大黄!”张思正高声一叫,蹬蹬蹬三两步跑下楼,那大黄狗一下窜到张思正前怀里,摇着尾巴跟小主人亲热起来。那四五个佣人跑到近前,只见那只狡猾的野狗却跟张思正套起近乎来,正待发话,却听张思正说道:“几位不要误会,大黄是从华山跑来找我的!”这几人听了面面相觑,见那狗确乎与他相识,心里却不大相信,其中一个年长的,众人都叫他七叔的人说道:“打小听老人们说了不少义犬的事情,没想到今天倒教老汉撞见了,从华山一直寻到这里来,还真是一只神犬哩!”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夸了几句去了。

张思正听见别人夸大黄,心中美滋滋的,却是楚香玉在望月楼中探首问道:“张公子怎么回事?”张思正连连招手要她下来,楚香玉下得楼来,见张思正喜不自禁的样子,不由得羞赧起来,以为是父亲答应了二人婚事,却又忍不住问道:“怎么啦?”话音未落,蓦地见到张思正身后现出一条半人高的大黄狗来,惊叫一声,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张思正忙上前扶住,解释道:“香玉莫怕,有我在呢!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特别听话的大黄。”

楚香玉一听,惊心稍缓,侧头试探着望了一望,只见那大黄乖乖的趴在思正脚边,一见她在看着它,又友好的摇了摇尾巴。张思正说道:“这大黄特别懂事,还会做好多动作呢!”说着手一摆叫大黄做了个躺下的姿势,那大黄骨碌一下躺在地上,只是双眼眨巴眨巴的看着小主人,不时地摇着尾巴。又叫大黄做了一个空翻,紧接着又做了五六个动作,直逗得楚香玉咯咯笑,欢喜的不得了。楚香玉害怕之心渐消,喜爱之心渐起,伸手便要去摸大黄,忽然“咦”了一声,问道:“张公子,这是什么?”伸手指着大黄脖子上戴着的细竹筒。

张思正留神一看,正有一个细竹筒悬挂在大黄脖子上,左右摇摆着。取下竹筒,自里面取出一个纸卷儿,心里纳闷展开一看,却是六个字“华山有变速回”细一看认得是大哥的笔迹,心中怦然一动,大吃了一惊。楚香玉见张思正脸色不对,忙问端的。张思正说道:“家里有点事,我需回去一趟。”香玉心里一急,拉住张思正的手,问道:“如何这般急促?”张思正也不知如何解释,因说道:“香玉,还是叫人替我备一匹快马吧!”香玉应了一声,转身去寻玲儿了。

张思正绕过假山,心里想着要去同楚天阔道别。正急走着,远远地望见前面江边四角琉璃亭下坐着一个紫袍老者,花发长须,仪态雍容,正是楚天阔。张思正紧赶几步,拱手一揖,正待要说话,楚天阔伸手示意他坐下,也不说话,端起茶碗悠闲地吹了吹茶叶,呷了一口,问道:“张公子,家里的事可曾有所耳闻吗?”张思正心里暗吃一惊,隐隐觉得出了什么大事,欠身问道:“未曾耳闻,还望门主见示!”

“这是朱雀堂堂主丁开山的飞鸽传书!”说着自袖中摸出一张字条,推到张思正面前。张思正打开一看,手不自觉一震,眼见着就要流下泪来,泪花在眼中转来转去,竟又忍了下去。

“张公子与小女香玉的婚事……”

“张公子与小女香玉的婚事……”楚天阔悠悠地说着,尾音拉得极长。

张思正霍地站起身子,睁眼看着楚天阔。楚天阔避开他的目光,又喝了一口茶,张思正一回身在圆木柱子上“梆梆”连磕了两下,“退了!”旋即回转身子,额头登时红肿起来。

“好!”楚天阔紧绷着的心弦一松,“贤侄莫急,不妨吃过一桌酒席,明日一早我就吩咐人给你备上快马一匹,另有一百两银子权作路上用度。”“不劳楚门主费心,我张思正还有一副好腿脚。”走出几步突然刹住脚步,“楚门主,今日退婚是你不仁在先,他日我张思正必要你十里叩头来求我娶你女儿不可!”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大黄狗也自跟在后面。

“张公子少待!”楚香玉一路娇喘微微的跑来,后面跟着一个人正是万平。“爹,刚刚你与张公子说的话,女儿都听见了。”这亭子建在高处,二人说话又借风势,香玉一路跑来竟然听个真真切切。楚香玉说着盈盈跪在楚天阔面前,“女儿不孝,这一生非张公子不嫁。”语意竟是从所未有的坚决。

张思正面露苦楚,黯然说道:“香玉,你我缘浅至为鬼妒,放手吧!”“不可以!”楚香玉泪眼晶莹,深情款款的与张思正对视着,“张公子,你的事万叔叔已经告诉我了,你去一年我等你一年,你去十年我等你十年!”

“糊涂!”楚天阔强压着怒火说道:“江湖中人人视他为魔鬼,你却要处处护着他,你可想清楚,这一步可是万劫不复的呀!我的丫头!”万平说道:“香玉,人言可畏,日后行走江湖那可是断了线的风筝——身不由己了!”他本是极喜欢这两个孩子的,自是盼着他二人成婚,可当此之时,情况有变,关心香玉的话却又不忍不说。

楚香玉颤声说道:“爹爹若是执意不许,女儿就死在你面前!”说着手中多了一支簪子,抵在胸口处。“香玉,你别求他!”张思正一声惊呼,伸手去拉香玉,却被她一下挣脱开了。

楚天阔眼角一阵抽搐,脸色阴沉沉的难看之极,见万平给他递眼色,说道:“好,快把簪子给爹,爹什么都答应你了!”说着伸手就要去拿开抵在胸口的簪子。“别过来!”簪子刺破胸口,殷红的血迹已然透了出来,楚香玉含着泪水说着:“爹爹,香玉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好!”楚天阔蓦地大喝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刀。

楚家刀,刀身如一泓春水,明晃晃的刀光一闪而无。

“楚某今日准你二人婚事,若违是言,当如此亭!”袍袖一挥,大踏步地走了,只听“吱拗”一声,四角琉璃亭轰然倒塌,万平头皮一皱,两下里看了看,却又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赶紧跟了楚天阔去。

楚香玉泪如泉涌,突然仿佛一滩烂泥软瘫在地上,张思正一下把她紧紧搂在怀中。楚香玉竟是悲悲屈屈的好一顿大哭,哽哽咽咽了好一会儿,方才渐渐地住了,凄然说道:“如今爹爹被我伤透了心,我也是孤身一人了,今生今世,你可不能负我!”梨花带雨般的一双秀目竟有了一些浮肿,仰头望着张思正。张思正心里一阵酸楚,一阵感激,扶起香玉说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缓缓捧起香玉的脸,说着:“这一世,我张思正若有半分对你不起,便教我受那万蛆噬体之苦。”楚香玉忽然用那春葱细手轻掩住张思正的嘴唇,说道:“别,别发什么誓言。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也就足够了。”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轻触二人心口。不由得喜极而泣,又自流下泪来。张思正闻言,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拥着。

西郊外,古道,西风。

楚香玉一路无话,默然不语,张思正见她如此,也不忍心劝她回去,只是任她挽着自己,默默缓行。此际时令正值仲春,万物新发,百草初生,更有鸟语花香,莺歌燕舞。只是他二人心间离愁别绪萦绕其中,实是难与这一派生机盎然、欢快无限的景象融为一体。

二人默然前行里许,就到了长亭。古语有云: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贺铸的《石州引》:“长亭柳色才黄,远客一枝先折。”把这优美的长亭染上层层离愁。

张思正见长亭里玲儿已经在石桌上摆了酒水,候在一旁。便已知是香玉心意,又见她闷闷不乐,因说道:“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张思正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竟引得楚香玉低声抽泣起来,道:“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说着,就见那泪珠如一颗颗断了线的晶莹珠子一般,纷纷滚落,濡湿了衣襟,又撞碎在青石板上。

张思正听她痴语,知道是江淹《别赋》中名句,又见她痴状,不由得想起《别赋》首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忍不住泪水盈眶,忙别过头去,长吁了口气才不致流泪,转过头道:“别再哭了,你我很快就再也不分开了!”说着,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倒了两杯饯行酒,举到楚香玉面前,道:“为我饯行吧!”

楚香玉缓缓接过酒杯,却是迟迟不饮。张思正已然饮下那杯酒,边替她拭泪边说道:“傻瓜,别哭了!”说着在楚香玉额头深深一吻,“记着等我回来!”转身就走。楚香玉在他转身之际,一下拦腰抱住他,嘤嘤哭道:“张公子,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我!”

张思正把她那双纤细的玉手紧紧地包在自己的手中,道:“对,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我!”说完分开香玉双手,翻身上马,驱策前行。那大黄狗远远地躲在一边,忽然望见主人上了马,就紧跑了两步,在前面领路。却听楚香玉在身后喊道:“张公子,思正,我等你,等你回来!”

张思正兜转马头,喊道:“香玉,等我!”说罢,掉转马头,扬鞭打马。就见那马一声哀嘶,人立而起,朝前一窜,四腿奔走如飞,直带得衣衫猎猎,巾发飘飘,倏忽间一犬,一人,一马,由形儿变为影儿,再变为点儿,随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楚香玉伫立良久,一看不见了张思正的身影,急往前跑,如此四五次,直至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禁不住又是啜泣不止,泪流满面。只不知这泪水是别离泪,还是开心泪,亦或是销魂泪……真就是:

楚女把盏,别离惟有别离泪;

张郎魂销,江湖只缘江湖人。

张思正一路由大黄引着,见大黄半路不去华山,突然往枫林堡方向拐去,心里纳闷叫了两声大黄,那大黄回过头来“汪汪”地叫了两声,摇了摇尾巴,兀自向前跑着,无奈之下拨转马头,也只得随大黄去了。

张思正来到枫林堡,隐隐地听见庄内有打斗的声音,他自己不会武功也不敢靠近,唯恐被人发觉,四下里看了看,在犄角处费了好一番力气,方才登上墙头。定睛一看,但见一个青袍人一掌打在林啸天背心处,紧接着一剑刺出,眼见着林叔叔便要命丧当场,灵机一动,双手在嘴边一笼,高声叫道:“慧正,慧广大师,奸贼再此!”原来张思正在来枫林堡途中,在客栈中打尖时,无意间听见有江湖人士询问一高一矮的两个老和尚,是否同去枫林堡参加英雄会,正是叫慧正、慧广的,张思正急切间喊出这两人名字来,以期拖一拖那青袍人。

霎时间,但见那青袍人腋下夹着林云飞,一个腾跃好似一只大鸟一般朝自己扑来,张思正一时六神无主,手脚无措,只觉得那人在自己身上拍了两下,竟是说不出话,动不得身。紧跟着衣领一紧被那人提起,耳边风声呼呼,远远地望见大黄一阵吠声追了出来,却是越来越远。蓦地两边树林在眼前铺开,竟连大黄的身影也见不到了,只隐约听得一两声犬吠,又过了半盏茶工夫,犬吠声竟也听不见了。

那青袍人衣衫猎猎又在树枝间奔行了好一会儿,突然怪声怪气的叫一声“糟糕!”只觉得衣领一松,身子登时没了平衡,自半空中一下摔倒在地。紧跟着那人夹着林云飞,翩翩落到自己脚边,在身上一拍,问道:“小子,那两个贼秃怎么不见追来,莫不是你骗了我吗?”

张思正突然觉得竟是能说话了,冷笑道:“我刚刚望见那两位大师朝这边追来,我劝你还是乖乖把我们两个都放了,不然两位大师寻来,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赵枭嘿嘿冷笑一声,自知他是编谎话骗了自己,心头火起,说道:“好啊,那就留你在这里等那两位大师吧!”突然面露杀意,一掌拍出,就要掌毙了张思正。

张思正还没死,因为赵枭这一掌压根就没有拍下,反而定在那里。

一个人,静如山岳般站在树巅,只有宽袍大氅在风中随风飘动。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因为他面上罩着一个怪异的面具,紫檀木的面具,雕工大气,线条流畅。

赵枭是在一掌将拍未拍之际,察觉到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暗香浮动,似有还无。他才意识到激战之后的一番脱逃,已然令他气息乱了。“什么人,报上名来!”赵枭头也不回问了一句。

那人却不答话,双手背在身后,自树巅斜飞而下,蓦地双拳齐出,打向赵枭。赵枭甫一回转身子,尚未站定,见那面具人双拳打来,风声呼呼,落叶纷纷,直似猛虎下山一般。赵枭不敢大意,右手单掌运劲划了个半圆护在身前,拳掌劲气乍一相碰,只觉得面具人内力汹涌澎湃,拳风刚劲凌厉,实不在林啸天之下。

林云飞被赵枭夹在腋下,听见又要跟人打架,心里早已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臭太监,死太监,你要跟人打架,可别连累了小爷我呀!”心里这么想着,只觉得头顶劲风呼呼,忽然哗啦啦的一声响,打得他头上、脸上满是枯树叶。却是那面具人的拳风将赵枭单掌划出的半圆,破开一个缺口,是以枯树叶全都蜂拥一般打在林云飞的头脸上。

赵枭腋下夹着一人,明知不敌,借着那一拳之威的余势,脚下一点,盯着那面具人轻飘飘的向后跃到树上,口里说道:“少林派的伏虎拳果然名不虚传,改日定要登门领教!”说着转身又是一跃,将那面具人抛在身后。

赵枭身法飘忽形如鬼魅,放开了步子,刹那间已奔走了四五里路,心中暗忖:“想不到真有少林的高手追来,一个已然棘手,两个的话只怕吾命休矣!”想想只觉得后怕,脚下不自觉的又加快了步伐,专拣荒僻的去处,不敢有半点懈怠。

自此一路向东,行了半月有余,林云飞在这近二十天中趁解穴后,或吃饭,或睡觉,或解手,五十六次的脱逃均告失败,渐渐地心也淡了。心知“一问三不知,神仙也没治”,只要自己不吐露内功心法要领,那个臭太监又能如何。那赵枭在林云飞屡次脱逃之后更生戒备之心,自知武功已无进境,若是逃了林云飞,日后在江湖之上虽不至于藏头露尾,复仇之路只怕越发艰辛了。心中盘算着无论如何都要把那枫林堡的内功心法骗到手。

峰峦叠起,草木繁茂,一座孤峰直插云巅,傲视天下万物。

赵枭举目望去,云缠雾绕的恍如仙境一般,但见半山腰处隐隐有个山洞,心中一喜,拉起林云飞大步流星的走去。林云飞虽说也练过武功,但一来年纪尚小,二来习武之时并不上心,此刻被赵枭拉着,倒像是拖着一般,突然一挣扎,红扑扑的脸蛋儿,满是痛苦的神情,“臭太监,慢点儿,你抓疼我啦!”一手摸着被臭太监抓过的手腕处。

赵枭手中一空,只道他是要逃,心里一惊,待听此言呵呵又是一笑,“小兔崽子,你看我教你武功如何?”林云飞小嘴一扁,说道:“你那三脚猫的武功,我才不稀罕呢!”赵枭哑然失笑道:“就是三脚猫的武功,江湖中多少人想学我还不教呢!”

林云飞说道:“谁稀罕,你甭换着法子来骗我告诉你内功心法了,没门!”哼了一声,走在前面。赵枭边走边说,“那有什么不好,待我神功练成,倾囊传授于你便是!”林云飞头也不回的说道:“你要是练成了,只怕我就死翘翘咯!”边说着,边扭了扭屁股。

赵枭面色一沉,却见林云飞回来看了他一眼,眼珠骨碌碌地一转,笑道:“除非你跪下来给小爷磕上一百个响头,再叫上一百声亲爷爷,爷爷我就教了!”话音未落,咯咯一笑踮着脚向前走。

赵枭身影一晃,挡在林云飞前面,中指回曲在他脑门上一弹,“梆”的一声,登时鼓起一个红包来,林云飞“啊”的一声痛叫,双手捂着额头,眼中一霎时就现出泪花来,“死太监,总有一天小爷我要在你头上敲一百个,一千个包出来!”赵枭见他模样可怜,笑道:“等你能碰到我再说吧!”转身迈着方步走了。

二人走了小半天,方才到了那洞前,偌大的空地上细草如毡,奇花异卉点缀其间,四外又环着半边的不知名的树木,树干足有三四人环抱粗细,或虬曲苍劲,或笔直冲天,树冠更是枝繁叶茂,蓬蓬如盖。

赵枭脱口赞了一声“好去处!”径向洞口走去,那洞口齐整如削,高宽各一丈有余,显然是人力所为。洞门是一整块的大青石板,直把山洞封得严严实实,石门边脚处细土铺了厚厚的一层,鸟兽的足迹粪便清晰可辨,显见的是久已不曾有人来过。

林云飞见状早已惊奇不已,伸手在石门上一推,纹丝不动,正在纳闷时,忽然隆隆的一阵声响,石门豁然洞开,林云飞以为是自己推开的,高兴的不得了,却见赵枭一只手放在石门边上的一个圆石上,正自洋洋得意的看着自己。

林云飞鼻子一皱,重重的朝臭太监哼了一声,抬脚进入石洞。只见洞中流泉飞瀑叮咚悦耳,悬石立柱错落有致,二人不约而同的赞了一声“鬼斧神工!”林云飞看了赵枭一眼,眼珠一翻,做个厌恶他的鬼脸,拾级而下。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株足有七八人合抱粗细的玉石古树,树体莹白如玉,筋络遒劲直通向幽碧的落水潭中,树冠虬曲弯转,枝干藂盛且极力的向四外伸展着,枝干上又缠挂着似藤似玉的石挂,一经自洞顶投下的四五束光线照射,登时熠熠生辉,映的满洞亮堂起来,仿佛挑起了七八盏灯笼一般。

自洞顶上落下的水滴,或遇着玉石古树枝蔓的挽留,摇身一变化作七八点水花四散开来;或撞在地上的石窝里,略略的逗留片刻,就汇作一股流往更低处去了;或滴在落水潭中,叮咚的一声响,溅起一朵水花,荡开三两重水纹逐渐的淡去了。

落水潭正对着洞口,占了大半的地方,两边各有一条通道向里蜿蜒延伸,右手边的通道紧贴着环形的石洞,落水潭则紧紧偎依着通道成了一个半月状,尽头上方又有瀑布泄下,瀑布足有两丈宽,仿佛天河倒泄一般注入落水潭中。左手边的是一座天然的石拱,看得出是经人略作雕刻成了的石拱桥,桥下汩汩流经着的是落水潭中的水。

林云飞自石拱桥走过,只听落水潭“哗啦”一声,翻出三四条大白鱼来,鱼尾一摆倏忽间又沉入潭中去了。石拱桥那边的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乳石,纹络精细灵动,仿佛仙女织就的地毯。或有几个凹洼处,也是蓄满了清水,他一时童心大起,双脚一蹦踩入水中,溅得裤脚脸上满是,只觉得清凉透心,又接连踩了三四个,正自玩耍的不亦乐乎时,突然一人叫道:“林云飞,你把这边打扫一下!”抬头一看,却是赵枭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瀑布后面。

林云飞定睛一看,光线虽不甚好,却也瞧个清清楚楚,心里又是一惊,里面仿佛一个客厅,石桌石凳泥碗竹杯一应俱全,在后面又有一面石幔,上嵌贝壳、珊瑚等物,下面连着一个钟乳石大床,满眼的五光十色,恍如东海龙宫一般。他听见赵枭吩咐他,心里虽极为不满,但一想起臭太监在他额头上弹起的大包,却也不得不忍气吞声的边玩耍边胡乱的打扫起来。

客厅直对的是一条长廊,连缀着四五个石室,赵枭一一看过,走到最后的石室时,隐隐闻见一股恶臭,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心中早生烦恶之意,见林云飞已收拾好了两间石室,嘴角微微一翘,连忙叫他先把这一间收拾出来。

林云飞心中怏怏不快,一面埋着头走路,一面暗骂着赵枭,左脚甫一踏入那间石室,只觉得身后一股大力推了一下,急忙向后退了两步,可自己身体却是不退反进,尖叫道:“死太监,你干什么?”轰然一声,石室门口落下一面石门来,只在下面留了不足一尺的缝隙。

赵枭听见林云飞尖叫,身形一晃来到石室门口,却是晚了一步,石门已然落下,“小兔崽子,你干什么呢?”赵枭探手抠住石门下面,两臂猛地一较力,却是纹丝不动,怕是有千钧之重。起身扫视了一遍,也不见有开门的装置,单掌运力一拍,便要将那石门震碎,只听“啪”的一声响,石门纹丝不动,正纳闷这是什么石料,只觉得一股力道如江潮涌动,排山倒海而来,赵枭撤掌不及,只把他震得一个趔趄。

赵枭心中一阵狐疑,突然又恍然大悟,心道:“是了,连日里亡命奔逃,怕是有点草木皆兵了!”只听那林云飞一阵嘶声叫骂,早已有了哭腔,心想:“这小兔崽子关在里面,我就可专心钻研武学,不必劳神整日的看着他,又可慢慢的问他内功心法了,实在是一举三得,妙之极矣。”一念及此笑道:“林云飞,我给你准备的这个雅间可还中意么?”

林云飞心里又惊又怕,哪里听得见赵枭说什么,只是一阵的哭骂。赵枭被他哭闹的心烦意乱,索性远远的躲到一边。林云飞骂的累了又是一阵抽抽搭搭的哭泣,嘴里含糊不清的叫着爹娘,不一会儿,却是满面挂着泪痕,倚着石门睡了。

黑暗吞噬了一切,但黑暗之后一定是光明。

林云飞醒来的时候,满眼都是黑暗,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却也看不真切,极尽目力去看,也只看得模模糊糊。突然只见眼前白乎乎的一堆,凑近一看,一个骷髅头,牙齿半开着离自己额头不足一尺,蓦地只觉得骷髅头哈出一股阴风来,全身寒毛倒竖,“啊呀”一声,叫道:“鬼,鬼,鬼,鬼呀”,仰面跌倒在地上,挣扎着要往门口去,却早不知手脚放在哪里了。

“林云飞,这个伴儿你还满意吗?”正是赵枭说的,林云飞听了恨不得双手掐死了他才好,一想到眼前还坐着一堆骷髅,就是一阵毛骨悚然,“臭太监,死太监,你个不得好死的,你这么缺德,难怪你这辈子断子绝孙!”握起拳头砸着石门。

这话直把赵枭气得脸发青,眼发鼓,好在没有胡子,不然真就成了吹胡子瞪眼了,赵枭原地打了一个转,一跺脚,手背青筋凸起,鱼骨剑挚出,便要将这石门劈开,转念一想:“若因此动怒,将这小兔崽子杀了,学不成内功,非但父仇难报,自己也是大去之期不远矣!”强压着怒火,说道:“只要你乖乖的把内功心法背出来,我就放你出来!不然的话,就让它跟你做个伴儿吧!”林云飞气急败坏的道:“你快点放我出去,我告诉你就是了。”赵枭心中大喜,转念一想自己实在没有把握能打开这扇石门,因说道:“你小子滑头得很,你先背出来,我再放你不迟!”半晌之后竟是迟迟不得回应。

原来林云飞一急之下竟然晕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半夜,石室中的一切竟能看的真切了许多,猛然想起那个骷髅鬼来,睁眼细看,但见一座石台上盘坐着一个骷髅,身上披着残破不全的衣衫,显然已坐化多年。骷髅身边放着一柄乌黑古剑,看样子应是锈死了。石台正前方不远,放着一个蒲团,想是平时练功时用的。此时他看清身边的环境,心中倒也平静不少。猛然间瞥见那骷髅双眼射出两道黄幽幽的光来,心儿霍地提到嗓子眼儿,一下跳起身来,心兀自砰砰跳个不停,半晌却又不见那骷髅发作。侧身一看,却原来是骷髅头后面有个碗口大小的气眼,刚好有月光透进来。

林云飞长吁了一口气,转念想起自己三番两次的被这骷髅吓的又蹦又跳,又哭又闹,呵呵地又是傻笑起来,蓦然间瞅见那两道光线已然合成了一大束月光照射的石墙上,幽幽地显出“孤峰上人绝笔”的字样。

林云飞凑近细看,不禁啧啧称奇,没有月光照射的地方原本看不到字迹,但随着月走星移竟然也显出几行字来,心想这字迹也不知是用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写就的,仔细看那内容,其意乃是这孤峰上人的事迹。这骷髅原是百年前叱咤风云的孤峰上人,乃是玄门里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百年前玄门中人在其带领之下,赏罚武林中正邪人士,是以名声籍甚。之后却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并与魔教教主之女私定终身,武林中人虽正面不说,暗地里却是指责不断,孤峰上人因此决意欲与魔教教主之女退隐江湖。不料那魔教教主之女却被玄门中长老和各武林人士杀害,孤峰上人悲痛之情难抑,愤然反出玄门,并将那一干人等断取一臂,而后飘然隐至此地,自此不再踏入江湖一步。

林云飞看罢,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孰是孰非,只是觉得这孤峰上人爱憎分明,用情极深,而后又是孤苦终生,回想起自己被孤零零的关在此间,倒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慨,突然往那蒲团上一跪,学着大人的口吻说道:“晚辈冒昧,只愿没有打扰了前辈清净,恕罪恕罪!”说着又毕恭毕敬的叩了九个响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着:“只可惜你走得早,不然我们两个倒还可以一起玩耍,也能解闷儿。”

一语未了,轧轧地一阵响动,只见那石台竟是转动了半圈,现出一个抽屉来,林云飞一阵惊诧,拉开抽屉,但见里面是一个兽皮卷子,好奇之下展开一看,却是密密麻麻的行楷小字,乃是“玄宗正气”。

这“玄宗正气”乃是孤峰上人隐居于此之后创的调息引气之法,孤峰上人行走江湖之时,武功已然可睥睨江湖,退隐之后创得此功,更是登峰造极,臻于化境。后在古稀之年听闻魔教教主创出“至阴神功”,屠戮玄门中人,武林中也是人人自危,孤峰上人一来不想这“玄宗正气”湮没,二来也不愿武林遭此浩劫,是以暗中选了传人,传出一脉。临终前又恐玄门自此人才凋零,便在兽皮上写了下来,以期日后能有有缘之人习得,也算是保留了玄门一脉。

林云飞细看那开宗明义的那一段,却是《道德经》中的那句“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他最爱读的就是《道德经》,一见之下心中欢喜不已,是以又多读了几句,只觉得这“玄宗正气”与家传的内功心法,倒有点相近之处,不自觉地依着上面调息起来。一个小周天行完,只觉得丹田之上暖暖的一小团,全身也舒泰起来。心想:“这玄宗正气可比我们家的家传内功厉害多了。”心里这般想着,又是席地运了个大周天。

林云飞一番修炼之后,不知不觉中睡去,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叫自己,登时醒转过来。只闻到一股时有时无的肉香,这一下不闻还好,一闻之下肚子竟是咕咕的叫个不住,口中也早是垂涎三尺了,“这肉真香,没想到你也有照顾小爷我的一天哩!”

赵枭笑了一声,“小兔崽子,一天没吃东西的滋味如何?”“原来我已经一天多没有吃东西了,怪不得会这么饿呢!”林云飞一听,说道:“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就连猪狗都知道我会饿,你还来问我?”赵枭一听林云飞骂他猪狗不如,不怒反笑,“这可是我一早出去打来的兔子,你爱吃不吃!”

林云飞早已饿的前心贴后背了,心知再骂下去也没有用处,倒不如先填饱肚子再说,“这么诱人的兔肉,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吗?”

“别人我不知道,至少我这里还没有白拿的吃食。”赵枭悠悠的说着,“一顿饭,一句内功心法,如何?”

“这真是一个要命的交易。”林云飞叹了一口气,“臭太监,反正我告诉你是死,不告诉你也是死,干脆你一掌拍死我算了!”

赵枭说道:“少废话,一天饭,一句内功心法!”林云飞暗暗一笑:“十天饭,一句内功心法,爱干不干。”一副混不在乎的语气,良久不见赵枭说话,因说道:“不干的话,那我就饿死算啦。”

即将跳转全文阅读
免责声明:本文来自常读,不代表Tk小说网的观点和立场,如有侵权请联系本平台处理。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