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秀沈逸夏是小说《重生一睁眼,她掀翻侯府嫁世子》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重生一睁眼,她掀翻侯府嫁世子》的章节内容
顾明秀躺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腰间的疮口溃烂化脓,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两年了,被赶到这个破庄子上整整两年,堂堂靖国公府大少奶奶,身边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更莫说为她请医用药,是死是活无人问津。
今日意外的有人掀开麻布帘子进来,手里抱着个白色陶罐。
那人一身湖烟色宫丝长裙,外笼白色薄绒镶狐狸毛边披肩,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却能将少妇的丰媚妖娆与少女的天真纯净揉合得天衣无缝,也难怪叶康成会喜欢她,为了她连命都丢了。
似乎没料到屋里会如此恶臭,女子用帕子掩住嘴,蹙眉缓步上前,细声细气唤道:“姐姐……”
顾明秀已没有力气,迟钝地将目光挪向她手中的陶罐。
这种款式的陶罐一般作骨灰坛用。
叶康成死后不到半年,婆婆便因伤心过度而病逝,靖国公的身体每况愈下……
靖国公府里死得死,散的散,可再怎么凋零,堂堂公爵府的人也不可能火葬,甚至还用这么廉价的骨灰坛!
陶罐里的是谁?
突然一阵心慌!眼睛盯着白色陶罐一动不动。
顾兰慧一脸自责:“姐姐,是我不好,没能护住彦修……”
“彦修他怎么了?”顾明秀的心紧张得快跳出来,瞠目道。
顾兰慧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道:“染了时疫,好几个太医看过,药吃了不少,人还是没能留住,一个月前没的。”
她的儿子,不到三岁的儿子啊——
叶康成被判流放时,婆婆将所有的怨恨撒在顾明秀身上,将不足半岁的彦修从她身边夺走,不许母子相见。
没两个月,叶康成潜逃回京,错杀胞弟被大理寺当场抓住,判斩立决!
一下子失去两个儿子,婆婆承受不住,不久就撒手人寰。
婆婆死后,孩子被交给顾兰慧抚养,说她是孩子的姨母,定会善待。
善待?
这还不到两年孩子就没了。
顾兰慧,你好狠毒,连两岁多的孩子都不放过!
巨大的悲痛如一只无情的大手扼住顾明秀的喉咙,她无法呼吸,更无力反抗,只死死地盯着那小小的骨灰坛子。
“彦修,我的孩子……”
一口黑血吐出,病体沉疴的顾明秀很想将小小的骨灰坛抱在怀里,可刚欲坐起,又无力倒下,泛血的眸子绝望地盯着顾兰慧。
“是不是很伤心?很愤怒?很恨我?”顾兰慧嫌恶地倒退两步,眼中的自责,悲伤顷刻消失:“顾明秀,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得谁来?”
咎由自取?
是啊!
是她非要嫁给叶康成的。
当初福康公主为给重病的儿子冲喜,着人寻找五月初三生,年满十五的官宦女子为媳。
顾明秀就是五月初三生的,而顾兰慧只比她小三个时辰,也是同一天。
嫁入虞伯侯府的大姑母为巴结福康公主,劝父亲舍弃一个女儿,便可在湖州县令的位置上挪动挪动,前进一步。
母亲卢氏自是舍不得顾明秀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但福康公主的儿子又怎能娶庶女呢?
顾兰慧的想法却不同,她想嫁。
好巧不巧,进京的路上一场大火,让顾父有机会救了靖国公老夫人,老夫人一眼相中顾明秀,为叶康成与顾明秀订下亲事。
可叶康成喜欢顾兰慧,死活要退婚换人,不惜以性命相胁,安氏心疼儿子,顾父只要能与靖国公府联姻,嫁哪个女儿都一样。
顾明秀却不甘心,这么好的一门贵亲,夫君又是健康俊朗的国公世子,换了谁愿意?
哭过闹过撒泼耍赖寻死各种招术都用过,最后她得偿所愿嫁进靖国公府,成了世子夫人。
可顾兰慧却没能嫁进福康公主府,而是嫁给了叶康成的庶弟。
再见心上人,又是近水楼台,叶康成果然旧情复燃,竟常常与顾兰慧私会……
若那时她没有大吵大闹,弄得阖府皆知,让叶康成颜面尽失,让靖国公下不来台,也不至被赶出府去。
若当初不掐尖好强,事事要压顾兰慧一头,如叶康成那种任性妄为,又冲动无脑的纨绔子弟不嫁也罢。
顾兰慧说得不错,怪得谁来?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我可是好心把彦修送来,让你们母子团聚。”顾兰慧讥诮地笑着,一步一步走向前。
彦修——
顾明秀血泪长流!艰难地张开双臂,想要接住。
孩子是她苟延残喘的唯一希望,如今却成了一坛子骨灰。
“咣当!”顾兰慧的手突然一松,坛子摔在地上,灰白的骨灰撒了一地。
“啊呀,对不住,手滑!”
“彦——修——”
顾明秀神魂俱碎吐血不止,带着无尽的悲愤与怨恨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当时含恨而死,却未喝孟婆汤,也没过奈何桥,魂魄游游荡荡无处可归。
湖州五月,连绵的雨晰晰沥沥地下着,屋子里雾蒙蒙的,被子上都带着潮气,外面似乎有人哭泣,有人在劝,声音都压得很低,似乎怕吵着谁,头昏昏沉沉的有些听不清楚,夹着雨气的风吹进来,顾明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哭声骤停,有人掀帘子进来:“大小姐醒了”
顾明秀蓦然睁开眼,细精棉纱薄帐,黑色拔步床,床头放着雕花两屉多宝匣子,还有一脸关切看着自己的荆娘,一切都显得熟悉又遥远!
这是……自己在湖州的闺房?荆娘不是早在三年前就病死了吗?
她惊诧不已,试着唤道:“荆娘?”
温热的手掌抚在额上很快又撤去,荆娘摸着自己的额头道:“没发烧啊,莫不是魇住了?”
顾明秀猛咬一口胳膊,好痛!不是做梦,她重生了。
“做什么?”荆娘抓过她的手臂拂起衣袖,晧白的玉腕上,八颗透血的牙印。
忙从八宝盒里拿出药膏子,一边涂药一边劝道:“二小姐在外头已经跪一个时辰了,怎么劝也不起来,您就是再大的气性,这会子也不能由着性子来,没得让老爷瞧见,又说您欺负她……”
门外哭的是顾兰慧?
顾明秀强压狂喜与激动,不动声色地下床,走了出去。
顾兰慧穿着粉色对襟夹裙跪在门侧,毛毛细雨在她的发际挂上细细的雾珠,满是泪痕的小脸微仰起,细声细气唤道:“姐姐。”
心,被狠狠的抽了一下。
而这声‘姐姐’正是抽向她心脏的那根带着倒刺的鞭子,抽醒她不堪回首的记忆。
自己是真的重生了,重生到了五年前。
正是二人及笄宴后不久,姑太太顾红英从京城来湖州为福康公主选媳。
上午顾明秀经过桃林时,躲在树丫上的顾兰慧将一衣蔸桃子劈头盖脸朝她砸下,额头起了好几个红包。
“一时手滑砸到姐姐,妹妹错了,姐姐莫生气好不好?”晃神间,顾兰慧正泪眼婆娑地扯着她的衣袖认错,楚楚可怜的样子看不出半点作伪。
又是手滑!
顾明秀心中冷笑!
“妹妹的手可滑得真巧,不早不晚,正好我经过时滑了。”
顾兰慧急了:“是真的,姐姐你要相信我。”
记得前世嫌她哭哭啼啼的惹人烦躁,便推了她一把,其实也不重,以她经常上房揭瓦爬树掏鸟练出来的身体素质,怎么可能一推就倒,后脑还磕了个大包?
当时父亲正好赶来,顾兰慧晕在父亲怀里,丫环秀珠趁机掀起裙摆,露出她膝盖处裤管上渗出的血迹。
父亲大怒:“明秀,去佛堂跪着,没三个时辰不许起来。”说着抱着顾兰慧匆匆而去。
那日在佛堂不知为何头昏脑胀,一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差点烧了佛堂,还将家传的一帧观音画像烧毁,气得父亲打了自己一顿,脾气爆躁的母亲与父亲大吵一架,夫妻关系越发冷淡,父亲也自此更偏宠齐氏母子,以至后来叶明康要退亲换人时,父亲并未反对。
月亮门洞后,藏青色的衣角若隐若现,看着顾兰慧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顾明秀心中冷笑,前世笨,看不出她在作戏,如今怎么可能还按她编好的戏本子往下走?
“别跪了,起来吧。”顾明秀柔声道。
顾兰慧怔住,顾明秀怎么突然变好性儿了?她不是应该大声呵斥自己么?
许是还不够惹她厌烦,没能激恼她。
两只手一同扯住顾明秀的衣袖摇晃。
顾明秀最爱洁,衣服必熨烫过后才肯穿,有一点褶皱都不舒服,顾兰慧故意将整只袖子都捏在手里,还不停地搓揉,要放在往日,她早火冒三丈了。
可预知的暴怒并没有发生,只见顾明秀清澈的眸子里滑过一丝嘲讽,扶着头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荆娘惊呼:“二小姐作甚推大小姐!”
正要扶人,顾知远一个箭步跑来抱住明秀。
“不是,爹爹,我没有……”顾兰慧怎么也没想到,会武的顾明秀会摇两下衣袖就晕倒,眼眶真红了:“她……她自个儿倒的,不关我的事。”
“是啊,二小姐最无辜,昨儿个大小姐好端端从桃林过,天上就能掉十几个桃子下来,全砸大小姐头上,那肯定不能怪您,只怪大小姐不该从您藏的那颗桃树下经过,伸脑袋送给二小姐您砸,今儿又是大小姐的错,劝您起来让您别跪着,您非要跪,说是认错,昨儿个砸人的时候不认,这会子跪着不肯起来,老爷,您说二小姐这是几个意思呢?”
荆娘性子泼辣嘴皮子也跟刀子似的尖锐利索,这番话没说顾兰慧半个不字,却将她的居心点得明明白白。
见大女儿额头上果然有两个红包,还显出血印子,顾知远皱眉道:“还跪着做什么,快去给姐姐拿药。”
又抱起顾明秀:“怎么砸这么重,以后别在桃林里走了,兰慧爱爬树,保不齐哪天又砸到你。”
自己伤了顾兰慧就罚跪佛堂,换了顾兰慧伤人,说什么不去桃林就不会挨砸,什么逻辑?就是偏心!
若在前世,顾明秀铁定会反驳,现在她虚弱地捂着额头,眼睛红红的认错:“是,女儿谨记父亲教诲,以后再不去桃林。”
她突然这么乖顺,顾知远有点不适应,怔了怔道:“也不是不许去,只是……算了,洪福,让人把桃子全摘了吧。”
“怎能全摘,还有好多没熟呢。”顾兰慧惊呼道。
桃树是齐氏进门后亲手种下,每年桃子成熟后,齐氏都要做桃子酒,齐氏素来爱装文艺,父亲喜欢她那个调调,常与她在桃树下弹琴赋诗,桌边架个红泥小炉煮桃子酒,红袖添香对酒当歌,好不浪漫。
母亲虽出身名门,却自小偏爱武艺,不擅诗词,父亲进士出身,与齐氏也算得上是情投意合,所以更偏爱她们母女。
“是啊,爹,全摘了二娘拿什么做桃子酒喝呢?二娘酿的桃子酒很好喝的,女儿也爱喝,往年只是碍着祖母对桃过敏,她老人家不能喝,女儿这才跟着没敢多喝。”顾明秀叹息道。
每年桃花盛开时,老太太就缩在寿安堂不敢出门,怕沾染了花粉起风疹,那疹子一起就是满身,还伴随着低烧,没有十天半月好不了。
顾知远虽然有时拎不清,却还算孝顺,这些年沉浸在齐氏的风情与浪漫中,竟是没顾及母亲的感受,实在不该。
“洪福,着人把桃树砍了。”
“爹爹!”顾兰慧愕然惊叫,一转头,见齐氏正赶来,急了:“娘,娘,您快来,爹要砍了桃林。”
“砍桃林?你这孩子说什么混话。”
前世齐氏急急地赶来,正是为顾兰慧摇旗助威的,可眼前的景像与她意料的好像不同。
不是应该顾兰慧躺在顾知远的怀里,挨骂的是顾明秀么?怎么反过来了。
她生得娇小玲珑,巴掌大的小脸上有双水盈盈的大眼睛,三十几岁的人却保养极好,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声音软软糯糯惹人怜爱。
她一出现,顾知远的神色就软了几分。
“老爷,您才从桐县回来,可累着了?”齐氏温柔似水的眸子里满是关切地望着顾知远道。
顾明秀知道,齐氏一来,那一林子桃树又会保住。
便扶着顾知远的手臂,试着从他怀里站起来,可刚一站稳,身子又是一晃,顾知远忙又扶住,斥道:“阿慧,以后再不许爬树,女儿家家的像什么话,没得让你姑姑瞧见了,又说为父管教不严。”
当着齐氏的面,他还是第一次斥责顾兰慧,齐氏当时眼圈就红了,但她惯会作低伏小,伸出一根手指往顾兰慧脑门一戳:“让你来跟姐姐陪罪的呢?谁许你站着了?”
顾兰慧嘴一嘟,委屈地又要跪,丫环秀珠先她一步跪下道:“回老爷,姨娘,二小姐都跪两个时辰了,膝盖都出了血,您就饶过她吧。”
齐氏一听就去掀顾兰慧的裙摆,果然裤管上的膝盖处确实有血迹。
顾兰慧哭道:“爹,女儿错了,不该不小心伤了姐姐,您别生气,别砍掉桃林好不好?”
齐氏道:“老爷,阿慧真不是故意的,她与阿耀闹着玩呢,以为树下经过的是阿耀,哪知阿耀被大少爷叫去磨墨了,所以才砸着了大小姐,大小姐若是气还未消,那就罚妾身好了。”
说着眼睛红红的作势对着顾明秀下跪。
顾知远果然火冒三丈,一把拽住她道:“你是长辈,跪她做什么?还有啊,阿耀怎可给阿炫磨墨,他没小厮吗?斑竹院的人呢?都死光了么?让堂堂二少爷给人磨墨!”
正好母亲卢氏和大哥顾炫晖一道进来,听见这话,卢氏柳眉一竖,冷声道:
“什么叫斑竹院的人都死光了?炫晖不是斑竹院的人吗?顾知远,你竟咒自个的嫡子?亏你还是两榜进士,知不知道尊卑不同,长幼有序?既便炫晖让耀晖磨墨了又如何?庶子与奴才本就无异。”
隔了一世再见母亲和哥哥,顾明秀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面上极力掩饰着,只是我的亲娘啊,怎么脾气如此暴躁,说话又不过脑,这话听着爽利,实则坐实了齐氏的话,顾炫晖真欺负了顾耀晖。
“你混账!”顾知远果然气得脸色发白。
齐氏忙劝道:“老爷莫要动怒,阿耀委屈点没关系,您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再说了,姐姐只是一时气话,她平素待阿耀和阿慧是极好的,大少爷好几套新衣服还没上过身呢,姐姐都送给了阿耀……”
瞧瞧人家齐氏这撕斗功底,既火上浇油,又显出她贤良大度。
顾知远指着卢氏鼻子骂:“好个范阳卢氏贵女,你的心胸呢?可有半点容人雅量?对庶子女如此苛待,你可对得起自小所受的家教?”
卢氏气得一跺脚,扬手就要打他。
被顾炫晖拦住,他向顾知远一礼道:“父亲,阿耀写了一篇策论,方才还说要拿给您看,您可看过了?”
顾炫晖儒雅清俊,性情温和,知礼有度。
顾知远方才也是气话,闻言愕然道:“阿耀写了策论?可是水竹先生的命题?”
“回父亲,正是,不过破题不足,儿子给了他几条建议,请父亲再瞧瞧,若是这篇策论可行……”
“阿耀也可以进岳山书院读书了。”顾知远高兴道,一时反应过来:“你把阿耀叫走,不是让他服侍你?”
顾炫晖道:“父亲,阿耀虽是庶出,却也是儿子的兄弟。”
顾知远大感欣慰:“阿炫,你是好孩子,比你娘强多了。”
卢氏秀眉圆睁!
顾炫晖对顾知远道:“母亲常教导儿子,做人要行端身正,积善行德,儿子不敢一刻淡忘。”
言下之意,还是卢氏教导得好,卢氏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些。
顾知远也知道,两个儿子虽都是他的亲生,却天差地别,顾炫晖十五岁便考取秀才,十七岁中举,今年又要秋考,若能一举得中,便是湖州地界上最年轻的进士。
而顾耀晖呢?也十五了,却连篇正经策论也写不出来。
看着眼前斯文儒雅侃侃而谈的顾炫晖,顾明秀的鼻子一阵酸涩,真好,老天待她不错,让她在这个时间节点重生,她还能看到风华正茂,意气飞扬的哥哥,前世的他在不久之后,出了场大变故,从此一蹶不震,前程尽毁。
“哥……”泪珠在眼眶中打转,顾明秀一把拉住顾炫晖的手。
“怎么了?可是头还疼?怎么伤了额头,破相了可怎么办?”顾炫晖抚着顾明秀额前的伤处柔声道。
“疼!”顾明秀一歪头道。
“哥哥吹吹啊。”顾炫晖轻轻吹着,一边拿药来给她抹上。
卢氏在一旁看着自己一双儿女,眼神温柔。
真好,宠爱她的哥哥还在,娘亲也康康健健的并没病重,前世最不以为然最忽视的亲情正温暖的包裹着她,如梦似幻。生怕一眨眼,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她又会孤零零回到那间冰冷肮脏的破屋里……
“哭什么?傻姑娘,哭肿了眼睛可就不好看了。”顾炫晖诧异地看着温顺乖巧的顾明秀,若在平素,方才父亲与母亲吵架时,她早跳出来为卢氏帮腔出头了,今日却一直安静地站着,一双明丽的凤眼里,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明慧通透。
“哥,以后你教阿耀功课,可一定要找人跟二娘讲清楚,免得又让她误会。”顾明秀道。
齐氏脸一红,忙上前赔礼:“是我弄错了,多谢大少爷一番好意,以后还请大少爷多多提点阿耀。”
又拉着顾兰慧:“脚还能走么?坐滑蔸吧。”
不过跪了一个时辰,非要说是两个时辰,哪里就到了不能走路的地步。
顾兰慧瞅了顾明秀一眼道:“女儿没那么娇气,一点小伤罢了。”
说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齐氏道:“妾身烧了一大锅药汤,老爷泡泡药浴,去去湿寒吧。”
误会了儿子,顾知远在卢氏跟前很没脸,巴不得赶紧走,闻言叮嘱了顾炫晖兄妹几句,跟着齐氏往外走。
当着正室的面跟小妾走,半点也不顾及卢氏的感受。
顾炫晖无奈地叹了口气,父母自成亲起关系便是这般境况,做儿女的也没法子。
刚走到月洞门处,顾明秀扬声喊道:“洪福叔,记得着人把桃林砍了。”
前面相携而行的三人齐齐背脊一僵,齐氏一仰头,眼泪盈盈地望着顾知远哀求:“远郎,不要……”
顾兰慧扭头道:“砍什么砍?爹爹不过一时气话,姐姐何必拿着鸡毛当令箭。”
顾知远也不赞同地望过来。
“原来爹爹只是气话么?荆娘,赶紧把阿芙叫回来,我方才让她去寿安堂送信呢,可别让奶奶空欢喜一场。”顾明秀道。
“阿秀……”顾知远愣住,他本就是一时气话,当着齐氏的面,更不好提什么砍桃林了。
“父亲,日前大姑母问起,祖母为何大半月都不出寿安堂一步,老人家总关在一方小小的院落中,连自家园子里都不敢来逛上一逛,对身体可不好。”顾炫晖道。
顾知远这下被逼到了墙角,再无借口反悔,硬着头皮道:“砍了吧。”
齐氏装不下去了,拉着顾兰慧气冲冲往前走。
顾明秀唇角微微上扬,大声道:“阿慧,你的膝垫掉了。”
“哪里?”顾兰慧慌张转身,正好触到顾明秀揶揄的冷笑,然后就见她向自己走来。
“阿慧,膝盖伤了,不涂药会得破伤风的。”说着当着顾知远的面蹲下,迅速扯下顾兰慧裤管中的两只膝垫。
顾知远的勃然大怒,手指在顾兰慧额前连敲数下,一句话也没说,扔下齐氏母女拂袖而去。
齐氏母女灰溜溜走了。
顾炫晖不赞成地叹气道:“阿秀……”
妹妹的变化很大,大得令人惊讶,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却像是同一个躯壳下住着另一个灵魂。
“哥哥是不是觉得我做得太绝了?”顾明秀扬起明媚的笑容,轻快地说道。
“毕竟是一家子,和气为上。”顾炫晖道。
可是有的人,不是你跟她和气,就会就跟你和气,上一世自己虽然脾气不好,却心思简单,从无害人之心,最后呢?落了个什么下场?
卢氏也道:“是啊,你爹糊涂,其实你二娘也挺难的。”
自己这个娘啊,白生在名门大族里了,自小就跟着父兄在边关,单纯暴躁,就是个宅斗小白,怎么斗得过齐氏这种高段位的人精哦。
卢氏又道:“兰慧那孩子,看着和软,其实心气儿高。”
好难得啊,竟然有这样的见地。
顾明秀道:“娘,我饿了,咱们去寿安堂吧,好久没见着祖母了。”
卢氏怪道:“昨儿个你还来祖母屋里吃了中午饭,这才多久啊。”
当然久啊,隔着一世呢!
顾知远是独子,祖父早逝,在顾家强亲环伺下,老太太独自将儿子拉扯大,还帮他娶了范阳卢氏女为妻,撑起这一房门户,实在很了不起。
当年老太太极反对顾明秀嫁进靖国公府:“……再清贵的家世出身又如何?他待你没心,嫁过去只会受苦,还不如嫁个门弟登对又一心一意待你的……”
可惜那时顾明秀被嫉妒和不甘蒙住了心智,听不进劝告。
还好,老天眷顾,让她有重来的机会,这一世,一定要好好孝敬老太太。
寿安堂里,老太太听说要砍掉桃林大感意外:“这可难得啊,那林子可是有十多年了。”
许婆婆给她布菜:“您可不知,这是大小姐的功劳呢?非逼老爷下令砍了那林子。”
其实绿竹院里发生的一切,早有人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老太太。
孙女身上的变化让老太太有喜也有惊,这是她乐见其成的,明秀这孩子太像她娘卢氏了,太单纯,脾气太躁,容易被人利用。
顾明秀这会子所有的心思都在吃食上,桌上摆了八道菜,都是她爱吃的。
那久违的、熟悉又遥远的味道,和亲人团团围坐一起享用的温暖适意将她的心填得满满的,鼻间的酸涩一直都在,挥走了又来。
“你瞧这孩子,跟没吃过肉似的,今儿这是怎么了?平素让她吃块肉还挑精拣肥的,今儿只要是肉就往嘴里塞。”
卢氏诧异地看着顾明秀,这孩子一直在吃,话问到她耳朵边上也舍不得停下嘴,顶多‘嗯’一声算是应付,这是有多饿啊?
感觉到大家的惊诧,顾明秀含着一嘴菜道:“就是饿了,嗯,民以食为天嘛。”
于是一桌的人全都停下筷子,看着她吃,顾炫晖坐在一旁安静地给她夹菜。
就连荆娘都奇怪,大小姐怎么同个经年没见过浑腥的乡下人一样?
她们哪里知自己前世过的什么日子,在庄子上的两年,有人定期会送些米粮,菜都是佃户种的,至于肉……
都快忘了是什么味道!
吃完饭,顾明秀摸着滚圆的肚子歪在官帽椅里一动不想动。
卢氏道:“您说儿媳怎么就教出这么个女儿来,瞧瞧这样子,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气度。”
老太太好笑道:“是不好,都十五了,到了议亲的年纪,该讲点规矩礼仪了。”
顾明秀嘟嘴:“我可不急,哥还没成亲呢,等大嫂进了门,再说我的事也不迟。”
顾炫晖拿书一敲她的头道:“说你呐,别扯上我。”
顾明秀夸张地惨叫一声:“奶奶您瞧哥,一说到大嫂脸就红呢,赶紧的,让大嫂进门吧,我等着吃喜酒呢。”
顾炫晖确实早就订了亲,是已侄仕金翰林的孙女,金家女儿比顾明秀大一岁,是远近闻名的闺秀,相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顾炫晖见过一面,很是满意。
怕再呆下去,不知道她又要说出什么好的来,顾炫晖起身告辞。
顾明秀笑得直拍手:“奶奶瞧见没?我哥的耳朵跟煮熟的虾子一样,通红通红的。”
卢氏嗔她:“越说越没正经。”脸上笑容一敛,担忧道:“儿媳过来正是想跟老太太您商量,姑太太来的意思您应该知道的,不知您怎么看?”
老太太看了眼顾明秀道:“这事知远跟我提过一嘴,他也还没想好,你莫要着急。”一副不想当着顾明秀的面多谈的样子。
卢氏道:“阿秀在也好,关乎是她的一生,她的终身大事,总得自个愿意喜欢了才成。”
卢氏嫁给顾知远是不情愿的,当初老太太与卢氏母亲关系好,极力促成了这桩婚事,婚后二人并不幸福,这事卢氏对老太太是存了芥蒂的,自己是前车之鉴,就不想女儿也赴后尘,所以才有这一说。
老太太知她的心病,叹了口气道:“要说起来,这桩婚事对咱们家只好不坏,福康公主只一个儿子,生下来就被封为英国公世子,英国公府本就是功勋世家,既便不尚公主,也不是咱们这种人家能高攀得上的……”
卢氏瞪大眼睛:“儿媳也觉着奇怪呢,虽然咱们家有崔卢两族姻亲,家世尚可,却如何也入不得福康公主的眼啊,莫非,这里面有内情?”
原来卢氏此时还不知道那位世子爷是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难怪还拿这事跟老太太商量。
老太太睃了顾明秀一眼,欲言又止。
顾明秀无所谓道:“娘,这还用问吗?定是世子爷有隐疾啊,不然呢?女儿又不是天仙下凡,以他家的权势地位,干嘛跟咱们家结亲啊?”
“有隐疾?”卢氏霍地站起来:“这个顾知远,竟半点也未与我透露。”
一看她又要炸,老太太忙道:“你莫急,不是还没定下是明秀还是兰慧吗?”
卢氏这才又坐下,眼中还是喷着火:“这种婚事,他就不该提,一口回绝了就是,家世再好又如何?若一嫁过去就成了寡妇,就算把咱家姑娘放在神龛上供着又有什么意思?一世独守空房,孤苦悲凉。”
顾明秀心里暖融融的,卢氏虽然暴躁,有时拎不清,三观却极正,对自己的爱也没掺半点水份。
老太太道:“知远也有他的难处。红英跟前的那个秦嬷嬷你知道吧,那可不是虞伯府的人。”
卢氏愣住:“不是伯府的,难道是公主府的?”
老太太道:“你卢家也有在宫里的姐妹,就没见过宫里的人?那秦嬷嬷举手投足都按宫规来的。”
“那又如何?莫非还强娶不成?”卢氏冷哼道。
“以福康公主与英国公那样的身份,怎会做出强娶这种事来,只是……”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道:“知远也是快四十的人了,湖州县令一职,一做就是十多年,年年考评都不差,就是没法子往前一步,他也是着急。”
卢氏冲口道:“那就卖女儿吗?”
老太太尴尬地咳了一声,皱眉道:“你就不能让人把话说完吗?”
卢氏气鼓鼓地冷哼一声,悬身子坐着,一副随时就要冲出去找顾知远干架的样子。
老太太:“这事也是红英不好,既然连秦嬷嬷都来了,定是她已经在福康公主面前夸下海口的,我也是听说,那世子爷无论才情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就是身子差些,原本也还好,每日吃药还能维持着,半年前,突然就病重了,宫里太后娘娘都着急呢,法子用尽了,前些日子来了位老神仙,说是要娶位年方十五,又五月初三生的官宦女子冲喜,这事若办得好,连病根都可以去了,如若不然……”
说到此处,老太太顿了顿:“所以,知远还是想试一试的,若那老神仙的话真应验了呢?明秀和兰慧都正好十五,又是五月初三的生辰。”
“病了就该请医问药,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也亏得公主相信。”卢氏没好气道。
顾明秀:“奶奶,这事爹肯定也跟二娘说了吧。”
卢氏一翻白眼:“那还有不说的?他眼里只有你二娘。”
老太太道:“你爹的意思是想让兰慧嫁过去,毕竟她只是个庶女,能有这样的好亲,对她来说也是造化,你姑母却说,这是对公主和英国公的轻侮,顾家本就是高攀,还只肯嫁个庶女,太后都会震怒,莫到时候,好处没捞着,还惹下大祸事。”
卢氏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姑太太也真是,她凭什么决定我闺女的终身?”
顾明秀忙拉她坐下:“娘,您发火也没用,这事还不一定呢,奶奶不也在想办法吗?”
卢氏眼一红,拉住她的手道:“阿秀,娘只想你能嫁得好,将来幸福。”
“娘,其实嫁进公主府也没您想得那么坏。”顾明秀道,上辈子坚持不嫁,后来嫁给了卢氏最满意的叶康成,后来又如何了?
见她并未发火,更没哭闹半句,还能说出这样顾全大局的话来,老太太既诧异又感动,哽声道:“阿秀,你若非不愿意……”
顾明秀正要说话,许妈妈进来道:“姑太太访友回来了,说是请太太过去打叶子牌呢。”
卢氏冷着脸。
顾明秀忙拉着她的手向老太太告辞,母女二人一道从寿安堂出来,顾明秀道:“娘,再怎么说,大姑母也是客人,您对她有意见,不喜欢,都不要挂明面上,更不能失了礼数。大哥就要科考了,若是能高中,将来或留京或下放补缺,京中都要有人打点,为了大哥的前程,您也得好生应酬。”
卢氏闻言红着眼道:“阿秀,你长大了,懂事了。”
卢氏回了绿竹院,顾明秀吃撑了,就想在园子里走走,刚到桃林,就见顾兰慧打着伞站在桃树下。
“这颗,还有这颗都熟了。”
“谢谢二公子,你可真好,我还没见过你这样好性儿的公爵公子呢。”
顾兰慧的一张小嘴能哄得人家把祖坟都卖掉。
原本想悄悄溜走的顾明秀突然顿住,顾兰慧口中的二公子莫非就是……
“做什么呢?大妹妹,一个人偷偷摸摸的。”突然有人一拍肩膀,顾明秀回头,就见齐晟笑嘻嘻站在面前。
齐晟是顾红英的儿子,两人是表亲,自小相熟。
是了,前世顾红英就是带了儿子齐晟和叶玉轩一起来的,叶玉轩的娘是虞伯侯府旁枝庶女,嫁给靖国公为妾,所以二人也是表亲。
“谁偷偷摸摸了?”顾明秀瞪他。
齐晟自小就爱捉弄顾明秀,这会子正转动着伞柄,伞沿上的水珠儿全往顾明秀脸上甩。
“齐晟你讨打!”顾明秀一脚踹过去,齐晟早料到,向后跃开:“还是这么泼辣,都成大姑娘家了,也不怕没人要你。”
顾明秀身子一晃,一下揪住齐晟的耳朵。
“又是这一招,多少年了,就不能换下招术么?”齐晟捂着耳朵由她拎着走,哇哇乱叫着。
顾兰慧道:“晟哥哥你算了吧,以你的身手能躲不过么?你就是喜欢让她揪耳朵。”
她这话让顾明秀立即松开手,齐晟也脸红红地嚷道:“我又没疯,还喜欢让人揪耳朵。”
自树上跳下一个人来,这张脸太过熟悉,如同用火烙印在记忆里。
此时的叶玉轩还看不出半点城府心机,还是个腼腆俊秀的少年郎,他肖母,相貌偏阴柔,白晳的肌肤透着不健康的红晕。
正用一双水润桃花眼偷瞄自己,见她望过去,微羞一笑。
“大妹妹好。”他笑着向顾明秀点点头,黑发上沾了片桃叶,浅蓝色的衣袍皱巴巴的湿了一大片,见她打量,微窘地抻着衣袍。
“下雨天摘什么桃?还让客人摘,顾兰慧,你越发会指使人了。”顾明秀道。
顾兰慧委屈地吸鼻子,声音黯哑:“还不是因为你,非要砍掉桃林,趁着雨天,还能收几个熟桃子,等明儿雨一停,莫说桃子,树都没了。”
她是真的很伤感,不止眼圈,鼻头都红了。
这片桃林留下太多记忆,小的时候兄妹几个在桃林里打闹嬉戏玩耍,那时天真无邪,不晓得嫡庶有别,也不晓得争宠夺利,自家姐妹,有外人欺负一定会帮忙的,没少一齐追着齐晟打过,不知什么时候起,相互有了猜忌戒备,有了功利心,有了争斗……
若是前世的顾明秀,再讨厌顾兰慧,只要她做出这样的表情来,定会心软,面上骂骂咧咧的,转身就会偷偷找顾知远说情……
“每年桃花开时,芳香扑鼻,漫天的花雨,如人间仙境一样。”顾明秀抬眸看向整片桃林,神情怅然。
“还以为只我舍不得呢,这片桃林一样也留给你美好的回忆,姐姐,咱不砍了行不?”顾兰慧眼睛一亮,噙着泪花道。
顾明秀深深地看着她道:“可不是只有你我住在府里,留下桃林,我们开心了,奶奶呢?她对桃过敏,每年春夏两季都缩在寿安堂不敢出门,你于心何忍?”
说完,她向叶玉轩礼貌地颔首,打着花雨伞向桃林外走去。
回到绿竹院,阿芙在后山摘了一篮红透的李子回来,正在穿堂里洗。
见她回来,笑道:“大小姐,咱们做李子酱吧,今年的李子又大又红,全软了,正好做酱。”
荆娘笑道:“那敢情好,我去炒芝麻熬冰糖,阿蓉呢?又跑哪去了?”
阿芙笑道:“妈妈又忘了,您自个派她去买胭脂膏子了,还说小姐及笄后,再不能如从前那般素面朝天,见天的还是要打扮打扮的。”
屋里满满的烟火气,恬淡温馨,顾明秀轻轻闭上眼,听她们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闻着熟悉的气息,眼睛一阵热辣难耐。
前世她们三个同自己一道嫁进了靖国公府,荆娘帮自己管着嫁妆,阿芙和阿蓉两个同出嫁前一样,服侍起居,开始半年过得算不错,后来顾兰慧进府了。
阿芙是被活活打死的,因为她看见了叶康成与顾兰慧私会。
阿蓉则被顾兰慧安了个偷盗的罪名,打一顿赶出府去,荆娘……是病死的,在顾明秀嫁入靖国公府两年之后,不治而亡。
这三个人,都是自小就在身边服侍的,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虽是主仆,却胜似亲人,若不是跟了自己这个无能愚笨的主子,又怎么会一个个惨死早亡?
前一世,没有护住她们,这一世,便是拼了这条命去,也不能再让她们受半点委屈。
第二日,顾明秀用过早膳准备去青竹院,荆娘道:“果子酱还差些时候,今儿就不带了吧。”
顾明秀道:“行,您也别跟着了,您侄子不是来了吗?去见见吧,带着阿芙一道。”
阿芙早备好一东西:“走吧,荆娘。”
荆娘怔在原地:“大小姐……”
顾明秀道:“我知道您就这么个侄儿,兄长又去世得早,让阿芙拿了二十两银子,这些个东西都是屋里的,不值什么钱,反正咱们也吃得少,他拿去还能给孩子吃。”
荆娘眼眶一红,作势要跪,顾明秀忙将她扶住:“干嘛呢?我可是吃您的奶长大的,这是要折我的寿么?”
荆娘的眼泪就没止住,哽声道:“小姐您……”
小姐心肠不坏,可却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自个儿家里的这些事情,她从没关注过,今儿这是怎么了,还这般体贴?
“好了,容儿继续腌果子酱,阿芙跟您走一趟,我去青竹院了。”顾明秀吩咐完,自个打伞出去了。
荆娘和阿芙几个愣愣地站在穿堂处目送着。
阿蓉道:“你们觉得小姐有哪里不同了吗?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阿芙:“是啊,昨儿晚上还问,我小弟是不是到了岁数,要不要进园子里来当差。”
荆娘道:“小姐本就是个心善的,只是以前不怎么仔细,走吧,一会回来带只鸡,炖点参汤给小姐喝。”
雨还是下得很大,顾明秀照样从桃林经过。
走了没多久,便听见有人在前头说话,却是顾耀晖的声音,抬眼望去,只见齐氏也在,母子二人在半山亭里:
“娘管着点兰慧,别让她总与叶二公子厮混,传出去名声不好。”
齐氏道:“怎么说话呢?她是你姐,虽然只大你两刻钟,但大一刻也是大,你该尊敬她,还有啊,什么叫厮混,叶二公子斯文俊秀,家世又好……”
顾耀晖:“娘,您的目光能不能放高远一点?叶玉轩虽是靖国公府的儿子,可却是个庶出,谁家的庶子能得多大祖荫?”
齐氏声音一软,带着一抹歉疚:“耀儿,你虽是庶出,可你爹待你与炫晖并无二致,甚至更看重你……”
齐氏声音一软,带着一抹歉疚:“耀儿,你虽是庶出,可你爹待你与炫晖并无二致,甚至更看重你……”
顾耀晖截口道:“看重又如何?爹会让我继承家业吗?”
齐氏哽声:“耀儿……”
“福康公主府这门亲事,娘一定要为兰慧争取,她若能嫁,顾家便是皇亲,我是她的亲弟弟,自然……”
齐氏喝道:“你竟让亲姐姐给人冲喜?若那人死了呢?兰慧就要守寡。”
“娘糊涂,二姐只是庶女,能当福康公主的嫡媳,英国公世子妃,是她天大的福份,大娘心疼明秀,肯定舍不得,娘只需稍用点心思,婚事定成。”
听到这里,顾明秀悄悄退开。
顾耀晖与她和顾兰慧一天生日,当年卢氏生下顾明秀三个时辰后,齐氏生下龙凤胎,顾知远特别高兴,为他取名耀晖。
顾耀晖性子阴沉寡言,读书很用功,却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文章诗书皆普通,顾炫晖十五便高中秀才,他考了两次还是个童生。
因他沉默寡言,表现得中规中矩,前世顾明秀对他的注意很少。
一个为了自己的前程牺牲亲姐姐的人,又怎么可能简单得了?
青竹院里,远远的便听见顾兰慧银铃般的笑声:
“青一色对子胡自摸,三十五番,大娘,五两银子。”
顾红英道:“兰慧脑子就是好使,这么复杂的牌,一下子就能算出盘子。”
“是姑姑您手气好,喏,五两银子,这是兰慧的。”
来这么早讨好顾红英,顾兰慧莫非也想嫁进福康公主府?
顾明秀淡淡地微笑着,举着伞,拎起裙摆往里走,卢氏爱花,院里的桅子花开得正好,沁人的甜香扑鼻而来。
雪白的花朵儿上滴滴答答挂着雨珠,一如刚出浴的美人脸。
“噗!”水花四溅,顾明秀回神时,烟蓝色的衣裙溅满泥水!
原来不知哪里跑出个小孩儿,摔倒在她身侧的积水里,她顾着赏花,一时不察,没避开。
同样的场景前世也出现过,当时自己是怎么做来着?
对了,将这小孩儿拎起打了一耳光,孩子大哭,引得顾红英出来,瞧见她狼狈又暴躁的样子连连摇头,而她身边的婆子正是福康公主跟前的秦嬷嬷,特意为自家主子挑媳妇掌眼的……
那孩子是齐氏院里的私生子。
他扑出来的时间和地点都很巧。
愣怔间,孩子已然大哭,屋里人闻声出来,愕然地看着顾明秀。
前世虽然不想嫁给病殃子,但也不肯输给顾兰慧,来见顾红英时,特地精心打扮过,所以才会火冒三丈,甩那孩子一耳光。
孩子还趴在水里,夹衣已然浸透。
“姐,你的新衣服……呀,弄脏了,一身的泥水。”屋檐下,顾兰慧的声音显得特别尖锐。
她知道自己爱洁,定会当场发火。
偏不!
顾明秀淡淡一笑,弯腰抱起哇哇大哭的娃儿,声音温柔:“摔疼了没?你娘呢?”
顾兰慧张大的嘴巴能吞进一颗鸭蛋!
孩子不过四岁的样子,一身泥水湿答答的,这样一来,顾明秀的衣裙更湿了。
一个妇人跑来,伸手欲接,又不敢,打着哭腔巴巴道:“大小姐……”
正是紫竹院的樊婶子,小娃儿拧着身子向她张开双臂,抽抽噎噎地哭喊:“娘——”
紫竹院的孩子怎么会跑来青竹院来?
顾明秀拿帕子给孩子擦了把脸,递给樊婶子:“快抱回去换身衣服,别着了凉。”
攀婶子怔了怔,回头看了顾兰慧一眼,抱着孩子行了一礼,赶紧走了。
顾红英眉头皱得老高,低声道:“明秀,怎么这么不小心?”
秦嬷嬷却道:“小孩子调皮,不能怪大小姐,都说顾家女儿容颜绝好,二小姐已然似仙女儿一般,见着了大小姐才知道,什么模样儿才称得上绝世美人。”
秦嬷嬷的话让阴沉着脸的卢氏嘴角弯弯,平素听太多人夸赞顾兰慧了,卢氏虽不计较,但心里总不是那么舒坦,总算有人说自己女儿比顾兰慧更好看,哪有不欢喜的。
“阿秀,回去换身衣服吧。”
顾明秀对卢氏点点头,又向顾红英行礼致歉:“失礼了,姑母手气好,不若再多耍几局,明秀换身衣服就来。”
落落大方,端庄温柔。
顾红英的脸色这才和软了些:“快去吧,别着凉。”
卢氏屋里就有衣服,顾明秀不用回绿竹院,顾兰慧追上来:“姐,我帮你吧。”
顾明秀不置可否,顾兰慧跟着她一路到了里间,顾明秀换衣服,她就守在屏风处:“姐,你知道大姑母此番的来意吗?还带着齐晟和叶二公子。”
顾明秀故作不知:“莫非你知道?”
顾兰慧道:“齐晟十六,叶二公子与他同岁,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姑母特地带着他们两个过来,姐姐难道不会多想吗?”
齐晟的父亲是虞伯候的弟弟,在吏部当差,官职并不高,齐晟既无功名又无爵可袭,在京城想找个家世品貌出身都好的姑娘不太容易,但他到底是正室嫡出,以顾红英强势的性子,庶女是瞧不上眼的……
叶玉轩虽然也是庶出,到底是靖国公的儿子,找个门槛稍低的嫡女为妻才体面。
所以这两家都不太看得上顾兰慧。
顾兰慧这几日与这二位眉来眼去的培养感情,到底能不能成事,还是未知。
她这么问,定是心中有了算计。
“我想什么?婚姻之事,皆由父母做主,我们做儿女的,听从就好,莫非妹妹已经有了主意?”顾明秀故意道。
“姐姐才是正室嫡出,姑母怎么会看上我?”顾兰慧自嘲地垂下眼眸:
“妹妹只是想知道,姐姐是喜欢齐晟还是叶二公子,我瞧着姑母是想要亲上加亲,可姑父是个老实本分的,八品书吏的位置上一干就是经年,齐晟若是成器,姐姐在虞伯侯府还有出头之日,反之,也许一辈子都只能依附侯爷讨吃,没什么意思。倒是叶二公子,虽是庶出,却比齐晟懂事聪明,听说他诗文武艺都好……”
顾明秀听不下去了,冷笑道:“你说这些作甚?想替我做主吗?”
顾兰慧眼一红道:“妹妹怎敢做姐姐的主,就是替姐姐担心嘛,毕竟姐姐嫁得好,将来也能提携帮衬妹妹一二。”
提携帮衬?顾明秀冷笑!
“用不着,你还是为自己多打算吧。”
顾明秀换好衣服出来,顾兰慧上前替她整理领子衣袖:“我姐姐就是好看,瞧这身衣服,穿着可真合身。”
看看没什么不妥当的,顾明秀就往外走,顾兰慧在后面跟着。
顾明秀忽然停住:“我听说姑母此番来,是为福康公主选儿媳的,那秦嬷嬷就是公主府的人。”
顾兰慧果然脸色一白,眼中划过一丝尴尬,垂眸道:“福康公主是圣上长姐,深得圣心,嫁的又是英国公,世子身份何等尊贵,他要议亲,京里高门大户、王公贵族的女儿不是由得他挑么?何必到小小的湖州来?”
顾明秀道:“说是请高人算过,要五月初三生人才可,你我正是五月初三的生辰,这么好的家世,也不知那世子长什么样儿,还真是心动呢。”
铺垫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打消顾明秀嫁进福康公主府的心思,谁知顾明秀竟油盐不进,顾兰慧的脸又白了几分,冷哼道:“姑母可不是菩萨转世,她与爹爹只是堂兄妹,族里年纪相仿的姐妹还有好几个,这么好的亲事怎么不给长房嫡女,倒是把好处给两个偏房旁枝的女儿,可见个中原因难以言说。”
顾明秀淡淡地说道:“什么难以言说,不就是世子病重,想办场红事为他冲喜么?”
顾兰慧愕然:“那姐姐你还……”
顾明秀一挑眉:“我愿意!你管得着么?”
顾兰慧噎住,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卢氏见顾明秀出来,起身道:“娘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陪姑母玩两把吧。”
顾明秀笑着接了她的位子,顾兰慧收拾情绪出来,又是一脸温柔乖顺的笑,顾红英便招手让她过去:“我去如厕,你替我玩两把。”
顾兰慧欣然前往,几人继续玩牌。
顾明秀伸手摸牌时,袖子里滑下一方帕子,正好掉在桌面上。
顾兰慧的手极快,一下抢在手中:“咦,看着好眼熟啊,姐,这不像是你常用的。”
那是一方绣着井字边框的蓝色丝帕,常为男子所用。
秦嬷嬷目光犀利:“像是叶二公子的。”
“姐姐怎么藏了二公子的帕子?”顾兰慧惊道。
顾红英如厕回来,正好听见这话,脸色一沉,虽然顾知远这一房是旁枝,可也关乎顾氏一族的门风声誉。
“明秀,你太让我失望了。”
秦嬷嬷眼中也露出失望和鄙夷之色,冷笑道:“也是,叶二公子风流俊秀,招人喜欢。”
顾兰慧眼睛红红的,比顾明秀还委屈受伤:“姐姐,你这么做,可想过会连累妹妹?”
按理,被当场抓包,顾明秀此时该难堪、暴怒。
可她拿过帕子看了看道:“原来是叶二公子的么?路上捡的,正想着是谁的要还回去呢。”
顾明秀这解释还说得过去,顾红英神色微松。
顾兰慧却不肯放过:“不知姐姐在何处捡的,大雨天的,这帕子可一点泥渍也没有呢。”
顾明秀冷笑道:“可不是么?就算这帕子是我在回廊或者过道上捡的,方才我的衣服袖子全弄湿了,这帕子怎么还干干净净的一点也不见脏呢?奇了怪了。”
方才顾明秀一身湿答答的去里间换衣,顾兰慧巴巴地跟着去,说是帮忙,会不会趁机在顾明秀的广袖里偷塞帕子还真难说,再说了,这几日顾明秀对叶玉轩不冷不热,倒是顾兰慧与他打得火热,大家又不是瞎子,能看不见?
且不说帕子湿不湿的,若顾明秀与叶玉轩真有私情,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会不藏好,还在外人跟前露出来,除非她是个二愣子。
秦嬷嬷和顾红英两个都是深门宅院里厮混多年的,尤其秦嬷嬷,能为福康公主掌眼,肯定不简单。
她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兰慧一眼道:“不就是一方帕子么?也没什么,大小姐着人还回去就是了,来来来,顾二夫人,咱们继续玩牌。”
顾明秀的话没说透,但意思大家都明白,只是为了顾家的颜面,没有人戳穿顾兰慧的把戏。
顾兰慧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想借此破坏顾明秀的名声,不曾想,反而显出顾明秀的机智大气,肯委屈自己顾全大局,有担当!衬得使小手段的她阴险又蹩脚。
再玩牌时,她不如先前那般玲珑乖巧了,坐立难安。
在青竹院用过晚饭,姐妹二人一起回去。
避静处,顾兰慧追上顾明秀:“姐姐真的想嫁进公主府么?”
顾明秀挑眉:“我几时说过?”
顾兰慧眼中透着凌厉:“那你何必要与我争?我只是个庶出,做世子妃是我最好的归宿。”
这话真的很好笑!
“顾兰慧,我何时与你争了?你说的不与你争,就是要由着你耍阴谋诡计害我,我不能还手更不能自清?你当自己是谁?宇宙中心吗?”
顾兰慧愣住,以往顾明秀没少吃她的亏,每每落入她的圈套后只会暴跳如雷,与她大吵把事情闹大闹糟,然后自己再装委屈装柔弱,父亲定将她痛骂一顿后又来哄自己,这些从小玩大的伎俩,今日却不管用了。
她几时变得如此英明睿智了?
“英公国世子病重,可能嫁过去就会成为寡妇,我只要世子妃这个名头,这种亲事,大娘肯定舍不得姐姐,姐姐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可不可以让给我?”既然耍手段不行,那就服软吧,顾兰慧拉着顾明秀的衣袖哭得伤心伤意。
顾明秀一把推开她:“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碰我的衣袖,还有,天底下的东西不是只要你喜欢,别人就非得给你!以后再对我耍手段,别怪我不客气。”
顾明秀走了许久,顾兰慧还站在回廊里哭,齐氏找了过来,心疼地将她拥在怀里:“傻孩子,那桩婚事有什么好的,一个不好,你会孤苦一生啊。”
“可是娘,还有比这更好的亲事吗?还有哪个高门大户肯要我这样的庶女做嫡长媳,做世子妃?世子身子好了,我就捡大便宜,从此夫妻美满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若他短寿,我还年轻,总还能再嫁,那时我就不是七品小县令家的庶女了,而是英国公世子妃,站得高,望得就远,母亲怎么就能肯定我一定嫁不到更好的人呢?”顾兰慧抹干眼泪道。
“不错,二姐果然没让我失望。”身后传来掌声,顾耀晖从暗处走了出来。
绿竹院里,荆娘服侍顾明秀洗漱,问道:“小姐真同意这门亲事?”
同意如何,不同意又如何?
前世的自己遭秦嬷嬷和顾红英厌弃,虽然占着嫡出的名头,可秦嬷嬷相中的却是顾兰慧,最后难以决择,便同意让两姐妹一道进京,由福康公主亲自决定。
后来有了与叶康成的亲事。
靖国公世子比行将就木的英国公世子好太多,顾兰慧很快又做出了选择,进京后没多久,就偷偷勾引叶康成……
“她喜欢,就让给她吧。”顾明秀打了个呵欠,好困啊,与顾兰慧斗了一天心眼子,真累。
她是真心不想嫁进英国公府,这个世界上不止这几个男人,上天眷顾让她重生,不是让她重复过去的,而是新生。
顾兰慧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她还有很多选择,比如像老太太说的,找个门弟登对,又肯把她放在心上的人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
可到了晚上,许妈妈过来禀道:“大小姐,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顾明秀心里咯噔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带着荆娘往寿安堂去了。
寿守堂里,老太太的软榻前坐着顾知远,一见顾明秀就满脸堆笑。
“阿秀给奶奶和爹爹请安。”顾明秀不动声色地行礼道。
“我家阿秀还真是明艳动人呢,以前还说她没兰慧好看,可仔细看呀,阿秀才是越看越好看的那个。”顾知远打着量着明秀,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老太太脸色却不太好看,招招手道:“阿秀,过来坐。”
顾明秀挨着老太太坐下,一双明澈的大眼认真地看着顾知远。
顾知远到了嘴边的话打了几个滚又咽了回去,不知为何,面对这个平素简单暴躁的大女儿竟有点心虚。
手虚握成拳在嘴边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才道:“阿秀啊,有件喜事爹想告诉你。”
该来的终于来了!
“你大姑来了也有好些日子了,今儿特地来跟爹说,你行事大气,举止优雅有度,不愧是我顾家教出来的女儿,很有大家风范。”
顾知远顿了顿,此处不是该致谢么?
可顾明秀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顾知远脸上的笑有点僵,继续道:“大姑给你说了门好亲事……”
顾明秀截口道:“爹,你答应了?”
顾知远喉咙有点干:“那个……阿秀,确实是门好亲,对方是福康公主的儿子,英国公世子……”
“可他是个行将就木的病殃子,随时可能膈毙!”顾明秀蹭地站起来道。
“阿秀,怎么说话呢?刚才还夸你行事大气……”顾知远怒道。
“那可是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如果这种大气要用一辈子去换,我情愿不大气。”顾明秀道。
顾知远怒道:“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听话服从就好,哪那么多怨气,何况这么好一门贵亲,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确实是一门亲,攀上了,对咱家、对爹你尤其好,保不齐顾家从此一跃登天,爹你平步青云,所有人都会从这门亲事中得到好处,唯有我,什么也得不到,你们的好处是用我一生的幸福换来的,爹,你心安理得吗?”
“住口!”顾知远老羞成怒:“你是顾家的女儿,为顾家做贡献天经地义,养你这么大,难道是白养的?”
顾明秀冷笑:“对啊,庄子上的猪羊养大了也是要杀了吃的,女儿养大了,自然是要卖出去换好处的。”
“啪——”顾知远重重地甩了一耳光。
顾明秀捂着脸冷冷地看着顾知远。
脸上火辣的疼痛比不上心里的痛楚,她突然明白,自己前世所受的罪与痛,根源都来自这个人,这个势利又虚伪的父亲,为了他的前程能卖儿卖女在所不惜的假卫道士。
“够了!”老太太拥住顾明秀喝道:“你还有点做父亲的样子吗?孩子不愿意,可以好好跟她说,动什么手啊?”
顾知远怒气未消:“您听听她说的什么话?简直就是忤逆不孝。”
老太太道:“你走吧,我来劝劝她。”
看着顾明秀半肿的脸,顾知远神情稍软:“你最好别闹什么妖娥子,爹也是左右为难,本是想嫁兰慧的,可人家看不上兰慧,如今骑虎难下,爹也没办法,得罪不起呀!”
说着转身走了。
顾明秀没有哭,直直地坐着,两眼放空。
“阿秀……”老太太心疼地将她拥在怀里:“奶奶知道你难受,你爹他……也不是那么狠心,这事确实有难处,要不这样,到时候奶奶跟你一道去京城,抛下这张老脸不要去求福康公主,让她取消这门亲事。”
顾明秀怔住:“可以这样吗?”
“是不是以为公主不会给奶奶这个面子?别小看你奶奶,太后也是崔家人呢。”老太太道。
是啊,崔卢两氏都是大族,延绵几百年不倒,家族深厚的底蕴不是自己能想象得到的。
前世老太太并未跟着进京,那是因为顾红英和秦嬷嬷二人都看中了顾兰慧,只是因为嫡庶问题,怕公主不高兴,才让两姐妹都进京,由公主自个儿拿主意。
这一夜,顾明秀一直在做噩梦,一会子是顾兰慧得意地捧着彦修的骨灰坛子狞笑,一会子又是满脸是血的叶康成指着她骂扫把星……
半夜冷汗淋淋从梦中惊坐起,喘着粗气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阿芙点亮羊皮宫灯,挽起帐子:“小姐怎么了?做恶梦了?”
淡黄色的灯光下,阿芙的五官清秀明晰,顾明秀一把握住她的手:“阿芙……”
“老爷也真下得手去,打这么重。”阿芙拿帕子替她擦着汗,不满道:“小姐怎么不告诉太太?太太肯定会为小姐作主。”
顾明秀摇头,卢氏晓得了不但阻止不了这桩婚事,还会与顾知远起冲突然,夫妻关系会越来越冷淡。
前世自己嫁后,顾知远果然高升,进京补了户部郎中的缺,虽然只升一级,却进了六部,成了京官……
他却带着齐氏一道上任,将卢氏留在了湖州,因哥哥出事,自己被赶出国公府,儿女皆过得凄惨,丈夫又弃她远去,卢氏抑郁成疾,没多久就过世了。
如果有些事情以自己一已之力无法改变,那就将伤害降到最低,所有的罪与罚都由自己一人承担,只希望能护住爱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亲人。
“也许老太太真有法子呢?”阿芙安慰道。
但愿吧,还好老太太是反对这桩婚事的,要不然,就又要走回上辈子的老路,说实在话,与其又遇上叶康成,她情愿嫁给英国公世子。
紫竹院里,顾兰慧哭红了眼睛:“爹爹偏心,说什么更看重我,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将嫡庶分得清清楚楚。”
齐氏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这对你是好事啊,娘巴不得是这个结果,嫁给短命鬼的是顾明秀,咱家与福康公主和英国公又成了姻亲,你爹的官位肯定要前进一步,咱家的背景更深厚了,于你的婚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就算爹连升两级又如何?女儿还是庶女,家世地位再高,也嫁不进如英国公这么好的人家,更不可能当世子妃……”顾兰慧哭道。
齐氏难过的抱住她哭道:“都是娘没用,娘害的你们,娘把你生在了五月初三,却让你只是个庶出,如果没有明秀,以你的容貌才情,公主怎会看不上?”
如果没有顾明秀……
“娘,二姐……”顾耀晖走了进来。
齐氏皱眉:“阿耀,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我来看看二姐。”顾耀晖道。
是夜,紫竹院的灯一直亮到卯时。
接下来的几日,顾红英出门访亲,顾明秀为了瞒住卢氏,并没再提起亲事,顾知远见她不闹,也乐得耳根清净。
难得的是,顾兰慧也没闹腾,象不知道这件事一样,倒让顾明秀感觉奇怪。
二房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太平静,凡事反常必有妖。
果子酱做好,顾明秀让阿蓉送了一坛去寿安堂,两坛送去顾红英住的云松院,一坛送给卢氏,再一坛自然要送给顾炫晖。
可阿蓉回来道:“大爷出去了,跟前也没带个人,好奇怪啊。”
顾明秀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可能出门访友了。”
阿蓉道:“也是,自书院回来都大半个月了,大爷一直关在屋里苦读,很少出门,出去走走松活松活筋骨也是好的。”
顾明秀脸色一凛,问道:“今儿初几?”
荆娘正好沏了茶出来:“初十啊,您是初三的生辰,才过去几天呐。”
顾明秀脸色大变,起身就走。
阿蓉道:“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顾明秀衣服都没换,着穿红色紧口对襟掐腰短衣,下着红色罗丝百褶裙,拎着就跑。
阿蓉一道追出来,顾明秀问道:“大哥出去多久了?”
阿蓉:“不到一刻钟。”
顾明秀一路急跑到前门,扯住门房阿兴问:“大少爷是骑马还是坐轿?”
“是马车!”
顾明秀怔住,怎么是马车?
不管了,转身去马厩,一撩裙摆,跃上马就冲了出去。
阿蓉被扔在大门口,气喘吁吁地喊:“您小心些。”她不会骑马,只能干瞪眼,若是让老爷瞧见,又会挨骂,老爷最不喜小姐骑马了,还是这身穿着。
顾明秀也知道顾知远不喜欢她骑马,可她顾不得这些,一路狂奔。
前世正是今日,顾炫晖出门访友,骑马在柳条街与人相撞,摔断了右腿,议好的婚事也跟着告吹。
原本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少年,自此意志消沉,终日沉缅于酒色。
既然重生了,就不能再让这件事发生,一定要阻止。
一路策马疾奔……
一口气跑了两条街,还好,那辆黑丝绒马车就在前面,鞭子一扬,马儿疾弛如电。
行人只见一阵风过,红装女子英姿飒爽地拦在县令府马车前。
车夫阿举拉紧缰绳才制住马车,恼道:“有病啊,知道车里的是谁吗?”
顾明秀鞭子一指:“我哥可在车里?”
车夫这才看清是她,愕然道:“大……大小姐,小的不知是您……”
顾明秀懒得理他,翻身下马掀开车帘子,顾炫晖瞪大眼睛:“阿秀,你干嘛?”
顾明秀跳上马车:“阿举,前面左拐。”
“我去聚仙楼,前面右拐才是。”顾炫晖皱眉道。
“我去宝银斋买耳环。”
顾炫晖看了眼车外的枣红马,不赞成道:“买首饰让阿芙陪你坐轿去,怎么骑马就出来了,小心爹又罚你。”
顾明秀挽住他的胳膊,歪靠着他的肩道:“所以啊,我跟哥一道坐马车去。”
“我可没时间,乖,别闹了,哥真的有事呢,让阿举送你回去。”
“哥……”顾明秀一撇嘴,微仰起清丽的小脸,眼中水气弥漫。
顾炫晖吓到:“作什么哭啊?还为前儿的事生气?不是我说你,你是嫡出,别跟兰慧一般见识,没得作践了自个的身份。”
说着拿帕子替她试泪。
顾明秀心中一暖,摇着他的手撒娇:“哥,陪我去好不好?”
顾明秀是烈性子,又同卢氏一样好强,挨骂挨揍再委屈都强忍着,鲜少在人前哭,几时见她这般娇软过?
顾炫晖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柔声道:“都是大姑娘了,哭什么,陪你去就是,喜欢什么哥给你买。”
顾明秀破涕为笑。
“哥哥是出去访友么?”
顾明秀前世只知道顾炫晖会出事,为何出门并不清楚。
“妹妹可知静安先生?”说到这个人名字的时候,顾炫晖眼中有光,带着向往和崇敬之色。
顾明秀:“他不是京城有名的儒学大家么?听说医术也很了得。”
顾炫晖怔住:“你竟晓得?”要知道这个妹妹从来只会舞枪弄棒,何时关心过诗文书论?
“听爹爹说起过一二,怎么,哥哥今日竟是要见他么?”前世在京城,这位静安先生做过几件如雷灌耳的大事,想不知道都难,不过那也是几年以后的事了,此时的他名声还没那么响亮,湖州知晓的更不多。
顾明秀轻咳,掩去眼中的尴尬:“听说先生虽是天纵奇才,却是疾病缠身,很少出门,怎么突然来了湖州?”
“我也是听何严伟说的。”
听到这个名字顾明秀背脊一僵,手心冒虚汗:“大哥说什么?何严伟?可是湖州通判之子?”
“咦,你认得何兄?”顾炫晖愣住。
前世撞伤顾炫晖的正是何严伟,所以顾明秀才会记得他身份来历。
既是何严伟约的顾炫晖,那他也是去聚仙楼,何家住城北,并不经过柳条街,怎么会在柳条街撞上?
正思索时,马车突然一歪,阿举跳下车道:“大爷,大小姐,车轴坏了。”
顾炫晖拉着顾明秀一道跳下马车道:“算了,我骑马去,阿举去租辆轿子送大小姐回去。”
前世顾炫晖是骑马被撞的,今日坐的是马车,原本顾明秀还存着侥幸,或许要发生的因为自己的重生而有变化。
偏偏马车就坏了,顾炫晖弃车骑马!
这马车坏的也太巧了吧。
顾炫晖有几分着急:“阿秀,哥哥先走了哈,你早些回家,明日再陪你买首饰。”
顾明秀摸着车轴,果然发现一边的断口很平整,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抬眸间,阿举眼神慌乱的避开她的目光。
心中冷笑。
“哥,别去了。”顾明秀试着阻止。
“别闹了,回家啊,对了,告诉娘,我不回去吃午饭了。”顾炫晖一甩鞭子,绝尘而去。
顾明秀忙跃上另一匹马。
倒要看看他何严伟是如何‘不小心’撞伤顾炫晖的。
柳条街说是街,其实就是条巷子,刚进巷子不久,就见不知从处冲出三匹马,齐齐狂奔而来。
只中间那匹马上的人正是何严伟,他骑着马稍落于另两匹马之后。
对了,前世刘严伟的说法就是,他发现有两匹马发狂,正想法子控制,哪知顾炫晖就撞了上来,他很无辜……
巷子太窄,掉转马头根本来不及,已是避无可避!
眼看着马儿越冲越近,顾明秀凤眼微眯,拔下头上的发簪射入其中一匹马的眼睛。
只听得马儿痛苦嘶鸣,高高尥起蹶子,另一匹马来不及收势撞了上来,,两匹相同时摔倒在路中。
一切来得太快,何严伟本就离得不远,速度又快,他策马想跃过,马儿后脚还是被绊住,何严伟同马儿一道重重摔下,血流一地。
顾明秀扯住顾炫晖的肩跃下,顺势连滚了几滚才不至摔伤。
爬起来时,顾炫晖脸色惨白,神魂涣散。
“哥,你有没有受伤。”顾明秀忙上下检查,还好,只是一些擦伤。
顾炫晖总算回神,当看到顾明秀额上的血时,眼一热,张臂拥住妹妹:“阿秀,你有没有受伤?”
若不是她,今日这祸躲不过,不死也要残。
见他能站还能抱人,身上也没多少血迹,顾明秀心一松,一口气泄下,浑身发软,伏在哥哥怀里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我没有,只是有点擦伤,不碍事。”
兄妹二人惊魂未定,却见何家仆人赶来。
大夫也很快过来,查验伤势,何严伟左腿断了,被抬走医治。
顾家兄妹正要离开,一队人马赶来,将二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何严伟之父,通判何大人。
他拿鞭子指着顾炫晖:“将他绑了。”
顾明秀忙上前护住哥哥。
何大人:“阻拦者死!”
顾炫晖拉开顾明秀:“阿秀,听话,回去。”
对方是官兵,自己势单力薄,回去禀报父亲确为上策。
刚要转身,就见何通判举鞭狠狠抽向顾炫晖。
顾明秀脑子一激,揪住鞭尾:“大人何故光天化日之下动用私刑?”
“但敢伤我儿,私刑又如何?”何大人怒极道。
说着用力甩开顾明秀,举鞭又抽,鞭尾却再次被人攥住,这一次,怎么甩也甩不开,却是个身材矮矮胖胖,穿着福字团花长袍的中年男人,只见他气定神闲地站着,手中毫不费力地揪着一节鞭尾。
何大人怒喝:“大胆!”
中年人松开鞭子,笑眯眯拱手道:“得罪,得罪,我家公子要从此间过,还请各位移动尊驾,行个方便。”
竟然有人请官兵让路?
顾明秀好奇地看过去,不远处,巷子的尽头停着一辆古朴的马车,粗看并不打眼,细察之下,只那车顶四角的小挂件都是上好的沉香木雕刻而成,马儿脖颈上的银铃做工精巧细致,绝非凡品。
车帘子开着,一层薄薄的黑纱将车里的人与外界隔开,隐隐看着是位身材单瘦的公子,坐姿优雅挺拔。
湖州地界上还没见过如此低调奢华的马车。
何况,随从还是位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马车中人的身份很不简单。
可惜,顾明秀识得车中人的尊贵,一介武夫的何通判未必识得。
“本官执行公务,你好大胆子敢让本官让路?再不让开,本官问你个防碍公务之罪。”说着,他举鞭抽向中年人,这回用了八成功力。
鞭子破空发出可怖的哔啪声,只觉一团青影在闪动。
定睛看时,何大人僵在马背上,手还保持着挥鞭的姿势,浑身上下,只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在转动,样子很是滑稽,顾明秀强忍住才没笑出声来。
中年人笑眉笑眼地站在原地,仿佛从来就未动过。
他客客气气拱手道:“我家公子身体有恙,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何大人的脸胀得通红,咬牙切齿道:“让路。”
府兵们退至两侧。
中年人笑着回到车上,执起马鞭。
马车徐徐驶来,擦身而过。
“顾小姐不带走令兄吗?”
那人声音极好听,如风吹细沙滑过圆润的卵石,温柔舒缓,又如清清泉水缓缓流淌,浸润心田,令人忍不住想要再多听。
顾明秀愣住,寻声看去,帘子早已放下,遮得严严的看不见那人的模样,只在晃动的帘角处隐约瞅见一片暗纹青丝袍角,和青面白底皂靴。
愣怔间,顾炫晖走过来:“阿秀,快走。”
府兵竟未拦阻?
回头发现二十几个府兵全都如定住一般不能动弹,也不知胖大叔何时出的手。
忙牵回自家的马:“哥,你还能骑马么?”
细雨中,她微仰着秀气的小脸关切地看着自己,眼神坚定,以前只觉她脾气暴躁又咋呼,得理不饶人,今日才发现,她勇敢又贴心。
顾炫晖跃身上马:“走吧,回家。”
出了柳条巷,顾明秀道:“哥,你先回去。”
也不等他回答,鞭子一抽,加速往另一条街跑去。
一路快马加鞭跑得急,哪知,那马车就停在拐角处,胖大叔悠闲地坐在车辕上磕瓜子,似乎早料定她会追来,顾明秀一勒缰绳翻身下马。
对着马车一福:“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知恩公贵姓,好让小女记下,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定当报答么?”那人的声音慵懒中带着玩味。
也是,他这样的贵公子,能有什么轮得上自己帮忙?顾明秀,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顿觉不自量力的尴尬,红晕爬上清丽的小脸,小巧的耳垂如熟透的红豆。
听他又徐徐道:“令兄今日之祸,我也有责任,救他算是理所应当,小姐不必介怀。”
他有责任?什么意思?
是了,哥哥为见静安先生才出府,莫非他就是静安先生?
顾明秀正疑惑,自车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手来。
这是只年轻的手,指甲修得整齐干净,细长的指尖有淡淡的药草香,掌心握着个白色的小瓷瓶子。
“拿着。”
顾明秀傻傻地接住:“什么?”
“续玉膏。”
续玉膏是什么?
药?
一触即离,手,收了回去。
顾明秀大惊,怎么会有人的手温低到这种地步,如同……冰铁。
“小姐说话可要算数。”
耳边又响起好听的男中音。
顾明秀:“什么……”
马车却早已启动,消失在街道尽头。
一回府,就见大门前站着一推人,卢氏,荆娘,连齐氏也在。
忙翻身下马,卢氏眼圈红红的要拉她手,顾明秀痛得一缩,揪何大人鞭子时,手掌被勒伤。
卢氏一把摊开她的手掌,果然掌心里皮肉翻卷!
“敢伤我儿,他刘行知好大的胆子。”
顾明秀:“娘,我不疼,我哥呢?可伤着了?“
卢氏:“大夫看过,你哥没什么大碍,今天幸好有你,阿秀,若是你哥有个三长两短,为娘的……”
卢氏哽咽着。
“娘,哥没事就好,爹呢?”顾明秀问道。
“他去找知府大人了。”卢氏没好气道:“这种事情,找知府有什么用?他们一个衙门的,还不官官相护?你乖,回屋去,娘晚些再来看你。”
前世哥哥出事之后,湖州知府出面调解,刘家一口咬定是意外,除了五百两银子算是补偿,再没有别的表示。
卢氏骑马直闯刘家,一杆红缨枪挑断了刘严伟的左腿。
知府感觉很没面子,狠狠斥责了顾知远一顿,顾红英乘机将顾家与福康公主联姻的消息放出去,知府这才缓和态度。
顾炫晖残疾之后意志消沉,再无心思科考,顾知远便将所有心力都倾注在顾耀晖身上,对卢氏母子愈发冷淡。
重生之后,事情发生转变,如今重伤的是刘严伟,自己兄妹并无大碍,卢氏出府做什么?
担心她冲动,顾明秀身子一软,倒在卢氏怀里:“娘,好疼啊。”
卢氏听得心肝都在颤,托住她受伤的手:“疼吗?忍一忍,娘这就让大夫来诊治。”
说着扶着女儿往里走。
齐氏关切了几句,愤愤道:“听说那刘家公子平素就嚣张跋扈,和大爷还是同窗呢,多大仇多大怨呀,要出动三匹疯马冲撞咱家大爷?”
到底是刘严伟刻意设计,还是偶尔遇上?
刘严伟是武将之子,武功不说有多高,马术还是过得去的,顾炫晖是地道的文弱书生,若不是自己跟随,后果不堪设想。
可齐氏这话就是在煽风点火!
卢氏果然冷哼一声道:“阿秀,让荆娘送你回屋,你爹那个软脚虾,保不齐这会子还在给人赔礼认错呢,娘得为你们兄妹讨个公道。”
“娘,我无碍的,您别去。”顾明秀劝道。
“大小姐是怎么了?平日不是受不得这点委屈么?人家打你一拳,你定要抽回两巴掌才肯罢休,今儿却认怂了?听说那刘大人还当街拿鞭子抽你哥呢,你忍得了么?”
齐氏平素惯会逢迎讨好,在卢氏跟前作低伏小,表面看起来,卢氏是正室高出一头,事实上,齐氏得的都是实在,过得比卢氏滋润多了。
她这是明摆着蹿掇火暴脾气的卢氏去找刘家的麻烦,卢氏越冲动,事闹得越不可收拾,她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顾明秀忍无可忍道:“二娘这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么?你如此为我和哥哥不平,不如你去刘府为我们讨回公道吧。”
齐氏怔住,没想到顾明秀如此直白的怼她,一时瞪大眼睛。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抹泪道:“我……我又不像姐姐有本事,若我也有一身武艺,自个儿女受人欺凌,为娘的哪有不为他们出头的道理。”
这话正戳中卢氏的痛处,将顾明秀往荆娘怀里一推,抬步就走。
顾明秀大声道:“娘,二娘巴不得您冲动呢,最好闯点祸事回来,她更高兴。”
卢氏生生顿住。
齐氏的脸刷白,眼泪扑扑就往下掉,哭道:“大小姐这话可真诛心啊,我也是心疼你和大少爷这一身伤,这为你们不平难过还成罪过了?”
转身向卢氏一福,哭道:“姐姐是最知道我的,自进门起,妾便对姐姐只有恭敬顺从,从不敢逾矩,待大爷和大小姐更是疼爱有加,怎么就成了大小姐口中的奸恶之人了?”
卢氏沉声道:“阿秀,怎么能这样说二娘?”
卢氏这些年一直被齐氏的虚情假意所蒙蔽,她只恨顾知远好色不忠,对表面柔弱的齐氏却从未有敌意,二人也从未红过脸,齐氏背后常有小动作,她虽有察觉,却不屑与她相争。
如果只是以往那些争宠的小把戏小伎俩,顾明秀也不会太跟她计较,可今日之事透着阴谋,虽然暂时还没有证据证明是否与二房有关,但她故意蹿掇卢氏去闹事,动机就不纯。
顾明秀冷笑道:“有什么好不平的?娘,我和哥哥只是受了点轻伤,何家公子却是生死未卜,非死即残,何大人心痛儿子失去理智情有可原,何况,他被人当街羞辱,比您更气恨难消呢,这么大一桩意外,我和哥哥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您该庆幸老天保佑,心怀感恩,何必再与人计较”
她如此一说,卢氏心里舒服多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何行知也是个父亲,儿子受伤震怒确实情有可原。
一时想起那位救下自己一双儿女的神秘人:“对了,阿秀,你哥说你追出去,可见着了恩人?”
顾明秀眼前浮现出那人极漂亮又冷似冰铁的手,想起他临走时的叮嘱,是让自己记得还他人情吗?
脸莫明的有些发热,扶住卢氏道:“算是见着了,只是还不明白他为何要帮我和哥哥。”
“哦,也许是出于好心吧。”卢氏道。
一转头,见齐氏还在抽抽噎噎,劝道:“她素来说话就冲,你是明事理的,何必跟小孩子计较?”
顾明秀不由在心里叹气,卢氏还真是拎不清,怪不得这些年被齐氏压得死死的还不自知。
但凡卢氏明慧理智一些,上辈子也不会由着顾兰慧同自己一道进京议亲,更不会在叶康成与顾兰慧之间已有私情时,还极力促成自己与他的婚事。
齐氏抽抽噎噎地转身要走,顾明秀道:“二娘!”
齐氏转过身来。
“二娘,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论我娘做出多出格的事,她也是范阳卢氏的女儿,既便你得了父亲的心,也别想翻了天去,如若哪一天,我娘出了什么意外,既便我和哥哥管不了,还有范阳卢氏,希望二娘做事之前思虑周祥一些,除非你不害怕面对百年大族的愤怒。”
齐氏脸色刹白!
顾明秀说完,拉着一脸不赞成的卢氏往二门去。
正好遇见许妈妈:“大小姐,老太太让您过去。”
寿安堂里早有大夫在等着,不等顾明秀行礼,崔老太太便让她去治伤上药。
好在只是些小伤,很快便处理好了。
再回到正堂时,老太太正与卢氏说话。
卢氏:“今日阿秀立了大功,若不是她,阿炫他……还不知会如何呢?”
崔老太太看向换了身干净衣服,干干净净站在自己跟前的顾明秀,总觉得这孩子不一样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模样儿没变,明艳秀气的脸,身材同她母亲一样高挑纤秀,只是那漂亮的凤眼里,似乎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苍桑,历尽世情的通透。
“阿秀,过来。”崔老太太招手。
顾明秀挨着老太太坐下,闻着老太太身上幽幽的檀香,心下稍安。
“我家阿秀长大了,能救哥哥了,真勇敢。”老太太摸着顾明秀的额头感概道。
卢氏道:“先前姑太太与我说起明秀与兰慧的婚事,也不知道选定了没有。”
“娘,这事不急,哥还没成亲呢。”顾明秀生怕她知道顾知远的打算,忙岔开道。
“你哥的亲事早就订下了,顶多明年开春就会成亲。”卢氏道。
顾明秀突然想起前世哥哥出事之后,金家便与顾家退亲,那金家女嫁的……可不正是刘严伟?
不由猛一激凌,冷汗直冒。
“阿秀,你怎么了?”感觉到她的异样,崔老太太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未过门的嫂子,她可是有湖州城第一美人之称,哥哥还真是好福气。”
老太太瞪她:“怎么说话呢?什么第一美人,以后再不许这样说,金家也是耕读世家,书礼传家,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崽子,敢人后如此评论世家闺秀。”
顾明秀道:“奶奶,这是年轻人私下里的说法,听说暗中爱慕金小姐的人可不在少数,今日出事的刘公子就是其中一个。”
老太太眸中利光一闪:“可真有其事?”
顾明秀正要回答,顾知远黑着脸急匆匆走来。
“如何了?”老太太问道。
“何知行告到知府处,说阿炫当街行凶伤人,儿子赔罪也无济于事,非要将阿炫捉拿入狱。”顾知远道。
卢氏一听火冒三丈:“你赔什么罪啊,错的又不是我们,他儿子纵马行凶在前,我儿不出手,难道傻站着让他撞吗?”
“可如今受伤的是他儿子,命虽捡回来,一条腿废了。”顾知远道。
卢氏:“那又如何?是他儿子咎由自取!”
顾知远被她怼得火起,冷哼道:“妇人之见,我懒得同你说。”
卢氏一拍桌子就要发火,顾明秀忙拉住她,对顾知远道;“爹,你可探过何严伟的伤势了?确实废了一条腿吗?”
顾知远道:“何家没让我探病,是听大夫说,伤势很重,除非有奇迹,否则他那条左腿就算能治好,以后也会有破败残疾,何行知只这么个儿子,心疼愤怒也是有的。”
崔老太太道:“这事也不用怕,阿炫并未行凶是事实,当时街上肯定还有目击证人可以证明何公子有错在先。既便告到府衙,阿炫也未必有罪。”
“儿子也是这么跟徐大人说的,可徐大人说,无论如何,何公子身受重伤是实事,何公子本是去制疯马的,哪知阿炫也撞了进来,虽然也是为了自救,但伤马眼的法子太过阴损,可以用更安全些的法子,所以,阿炫也有过失,就算不坐牢,也要夺了他的功名。”
因罪夺去功名之人,是不可以再参加科举的,也就是说,顾炫晖的前途还是要毁。
卢氏急了:“那可如何是好?”
顾知远看向顾明秀:“阿秀,你……今天救了你哥哥,你娘和爹爹都很感激你。”
他欲言又止,顾明秀恻然一笑:“哥哥有难,做妹妹的责无旁贷,爹这话说得好象我们不是一家人。”
顾知远哑声道:“阿秀,出手伤马的是你。”
是啊,伤马的是她,可当时若不出手……
这个时候什么道理都显得苍白,顾知远的眼里,儿子更重要,如果牺牲女儿能换儿子平安,他毫不犹豫。
就不该对他心存半点幻想,从他甩那一巴掌,逼她嫁时起,这个父亲,就在她心里死了一半。
顾明秀自嘲地冷笑道:“不错,我不会让哥哥为我顶锅,明日便去知府衙门自首。”
“你说什么?让阿秀去,阿秀是女孩子,阿晖有功名可抵罪,阿秀没有啊,她会被治罪的。”卢氏急道。
“那就让阿晖被割去功名,从此前程尽毁?”顾知远怒道。
“阿秀进了监牢还怎么议亲?她的前程也没了。”卢氏哭道。
“谁让她出手时,没有更小心谨慎一些?”顾知远道。
卢氏大怒道:“混帐,那种情况下,能将阿晖救下已经不错了!”
两人又吵了起来。
重生后,在父亲心里,自己还是最先被牺牲的那个。
不过,能救哥哥也不错,至少不似前世那般,牺牲得没有半点价值。
顾明秀轻轻扯了扯卢氏的衣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娘,爹说得没错,确实是女儿思虑不周,我不会让哥哥有事的。”
崔老太太道:“秀儿,那位救你的恩人呢?他当时可在场?”
“应该在吧,我也不知道,当时情况很紧急,我没注意那么多。”顾明秀回道。
“若是他能上堂作证,阿秀未必会被治罪。”崔老太太道。
可自己连那人的面也没见过,而且,他是京城口音,保不齐已经离开湖州了呢?上哪儿找人?再说了,找着了人家也未必肯为她作证,他已经救过她们兄妹一次了,没有义务再救第二次。
当街的人不止他一个,不过说话有份量只有他。
“奶奶,我饿了。”顾明秀道。
“阿秀……”崔老太太将顾明秀抱在怀里:“奶奶……舍不得你啊。”
舍不得也要舍,老太太真心疼爱她,可更舍不得顾炫晖,因为他是嫡子长孙。
便是卢氏,虽然痛苦不忍,眼中也有犹豫。
一股热辣的酸涩感直撞眼底,顾明秀深吸一口气,回抱住老太太:“没事,阿秀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奶奶您别担心。”
说着离开老太太的怀抱,转身往外走。
卢氏红着眼:“阿秀……”
顾明秀默默往外走,卢氏追上几步,却到底没有拦她。
顾明秀走后,老太太让卢氏也回去了,然后问顾知远:“你可找了你姐姐?”
顾知远忿忿道:“儿子自然找了,可她说,公主眼里容不得沙子。”
“什么意思?婚事是她提出来的,如今阿秀出了事,她就袖手旁观?”老太太恼道。
“不知道,她也没明说,看那意思是不太想插手。”顾知远道。
下了好几天的雨总算停了,乌云的缝隙中,漏出几缕细细的斜阳,西边的天际染上淡淡的霞彩,明天会是个晴天吗?
“小姐……”荆娘亦步亦趋地跟着。
“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吧。”顾明秀道。
荆娘一脸担忧,却还是退下。
前世总总历历在目,血淋淋的痛与恨如一团粘稠的烂泥堵心间,重生的喜悦还没超五天,又要陷入相同的境遇吗?
眼泪到底没抑住,无声无息地往下流,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与无助。
“大妹妹……”
顾明秀抬眸,眼前是一张俊秀阴柔的脸。
“听说大妹妹受伤了,可严重?”叶玉轩站在不远处,关切道。
前世是他与顾兰慧合谋害得自己夫死子亡,最后含恨离世,虽然如今的他还没有任何不轨之举,可打心底里,顾明秀对叶玉轩是抗拒甚至厌恶的。
“还好,多谢二公子关心。”顾明秀淡淡地回道,抬步要走。
“大妹妹,这个你拿着。”她一副不想与他多聊的样子,叶玉轩眼神微黯,向前几步往她手里塞了个瓶子,认真道:“这个对伤口愈合很好,我常用。”
靖国公府的药膏当然好。
只是……
“你常用?”
叶玉轩眼中滑过一丝自嘲,却道:“女孩子都爱美,用这个不会留疤。”
“那多谢了。”顾明秀道。
人家到底一片好意,何况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
见她收下,叶玉轩似乎很高兴,微羞地笑道:“听说东湖的景色很好,可惜一直下雨,午间还与阿晟约好一道去湖中泛舟,二公子却要喝酒,非拉着我和阿晟一道,聚仙楼的槐花酒好喝却上头,我只喝了两杯就醉了,阿晟比我好不了多少,顶多三杯,倒是二公子酒量不错,敢与何公子拼酒,生生喝了一大坛呢。”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在闲话家长,顾明秀却脸色微变,原来顾耀晖与何严伟关系好到一处拼酒的地步,还有何严伟今日喝多了?再加上突然断裂的马车车轴,阿举慌乱可疑的眼神……
怪道他不是话多的人,怎么会拉拉杂杂跟自己聊这些。
这番话里的信息太多了。
“多谢二公子。”顾明秀敛衽一礼。
叶玉轩顿住,微羞的眼神里跳跃着一簇小火苗。
看似怯懦羞涩的少年,眼神里却有着难掩的、极具侵略的野心。
脑中警铃大作,顾明秀忙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大妹妹!”他长腿一跨,拦在她前头。
“那刘公子喝多后,口中唤的是金小姐的名讳。”
顾明秀的脸更白了一层。
听他又道:“湖州知府与刘大人是远房亲戚,此番刘家吃了大亏,以刘大人睚眦必报的性子,定然不肯善摆甘休。“
“虽然大妹妹救兄有功,可为了炫晖兄的前程,令尊令堂肯定会牺牲大妹妹,让你杠下所有罪过,你外祖家虽然势大,却是远水难救近火,妹妹可能不知那监牢的可怕之处,若然进去,你的清誉必毁,将来还如何议亲?”
顾明秀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十六岁的年纪,却有着极深的城府,初来乍到,不过几日却将湖州官场摸得清清楚楚,更把顾家人的禀性看了个透彻!
他的话,句句在理,如鞭子抽打着顾明秀的心,鲜血淋淋。
在儿女之间,父母总有不得已的取舍,她有不甘,有怨愤,却并不惧怕,更不会退缩。
该来的总会来,前世浑浑噩噩自私地过着,最后落得凄惨离世的下场,这一世,她要换个活法。
“多谢二公子为明秀着想,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法子解决的,若老天非让我进一回监牢,明秀也不会畏惧,只当是一次不一样的人生历练吧。”
叶玉轩眼中露出惊异之色。
顾明秀向他点点头,擦身而过。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我有法子帮你,不用进监牢。”
顾明秀愣住,眼睛看向握着自己手臂的手。
叶玉轩并没有松开,而是近前一步直视着她的眼睛,然后用非常笃定的口吻道:“嫁给我,只要你同意嫁给我,我便能让此事消弥得无声无息。”
他眼中哪里还有半点怯懦羞涩,如此放肆大胆!
顾明秀眼前一阵模糊,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他设计让叶康成闯入静妃所在的雅室,叶康成因冒犯静妃而被皇上治罪,夺世子之位,流放苦寒之地。
那日的他便是这种眼神,大胆又放肆!
只是那时的他,更成熟,更果决狠辣!
“你不过是靖国公府的庶子,凭你之力,帮得了我?”虽然知道他的本事,可顾明秀还是不愿意在他跟前认怂,说话也不再顾忌,直言道。
叶玉轩笑了,抬手想要拂去她额前的乱发,顾明秀头一偏,避开。
他慢悠悠拿出一块令牌。
这是……
顾明秀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才十六岁的少年。
“你……你竟偷了令尊的令牌?”
“怎么能说是偷,我也是靖国公府的人。”叶玉轩唇角上扬,笑容带着狡黠:“只要你我订下婚书,我再向徐知府亮明身份,量他刘家也不敢与靖国公府作对。”
“想娶我妹妹,问过我吗?”顾炫晖突然出现,一把将顾明秀拉到身后,冷冷盯着叶玉轩道。
“哥……”顾明秀没想到他会出现,其实叶玉轩的提议,她有几分动心。
“回去,以后不许随便与外男说话。”顾炫晖严肃地说道。
顾明秀皱眉:“可是哥……”
“你肯舍命救哥哥,哥哥又怎么会让你因我而受苦,更不会让你出卖自己的婚姻,明日知府衙门哥哥去,你乖乖呆在家里。”顾炫晖道。
“哥……”如同暖暖的温泉水浸润心田,顾明秀眼一热道:“你怎么来了?伤口可还疼?”
顾炫晖拉着顾明秀就往前走。
“炫晖兄就不为金小姐考虑吗?”叶玉轩冷冷道。
顾炫晖顿住,俊眉微蹙。
“如若炫晖兄被割去功名,前程尽毁,以金小姐的家世才貌,还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只怕炫晖兄前脚踏进知府大门,金家后脚就会退婚,听说湖州城里,爱慕金小姐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炫晖兄舍得吗?”
顾炫晖眼神中滑过一丝痛楚,怅然道:“若是如此,我祝福她。”
说着,他拉着顾明秀就走,突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顾明秀愕然地扶住他:“哥,你怎么了?”
叶玉轩走过来替她扶住,淡然道:“没事,他只是中了迷药。”
顾明秀大怒:“你做什么?”
叶玉轩将人交给顾炫晖的随从阿升:“扶炫晖兄回去歇息吧,他没事,顶多睡十个时辰就醒来。”
顾明秀冷冷道:“你以为迷晕他我就会答应与你的婚事?”
叶玉轩:“我知道你不愿让炫晖兄出事,在无法劝服的情况下,这是最简单又最有效的法子。”
不得不承认,他这样做确实很符合她的心意,顾炫晖的个性看似温和,实则果敢倔犟,他决定了的事情,很难改变。
在这个家里,母亲和奶奶都很疼爱自己,可她们的爱,是有选择的,如果和哥哥的利益放在一起,自己会是被牺牲的那个,如果是在前世,顾明秀会委屈,会不甘,很愤怒。
经历过一世的苍桑之后,她更在乎亲情,也更能理解母亲和祖母的难处。
何况,在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就是顾炫晖,他是唯一个愿意为了她而牺牲自己的人。
这样的哥哥,她怎能辜负!
向叶玉轩福了一福,顾明秀默默转身。
叶玉轩再次拽住她:“你不会傻到明天真的去知府衙门吧。”
顾明秀冷静地甩开他道:“我的事情自己会处理,请二公子不要再插手。”
叶玉轩眼中滑过一丝恼怒:“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是庶出吗?”
前世或许是真的在意这个,现在却不是。
顾明秀深吸一口气道:“与你的出身没有关系。我只是简单的不喜欢你而已,二公子,你难道不想娶一个真心喜欢,又情投意合的人吗?”
叶玉轩急切道:“我喜欢你,因为喜欢,才要娶你,我是真心的。”
顾明秀愕然地抬眸,少年脸色绯红,眼神羞窘却并未躲闪,执着而又热烈地注视着她。
“你……”突如其来的表白让顾明秀猝不及防,前世今生还是头一回,脸瞬间红如霞。
手被他攥住:“我会保护你的。”
如果不知道这个人前世有多会伪装,有多阴险,如果她还是涉世未深,初遇情世的小姑娘,顾明秀真的会被他这番作派打动甚至深陷!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她娇羞的模样,比园中盛开的月季还要娇艳,叶玉轩眼神发烫,喉间干涩。
“你问!”
“为何是我?”
他怔了怔,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但见她脸上的红晕逐惭消退,他的头脑也逐惭清明,眼中浮出一丝怅然:“你真不记得了吗?”
顾明秀皱眉。
“那年在京城,虞伯侯府的后花园里……”
前世成亲前,她只去过一次京城,是给虞伯侯府的老夫人祝寿,祖母带着她和哥哥同去的。
可距今足有五年了吧,那时她才十岁,他十一。
“侯府园子里也种了桃……”他提醒道。
是了,那年,也是在桃林,齐晟那家伙踩着一个少年的肩在摘桃,那少年长得极好看,瘦弱又羞怯,一身浅蓝色的袍子被齐晟弄得又脏又皱,明明边上有梯子,还有几个侯府的奴才……
太欺负人了,她看不过去,一掌将齐晟击下,顺便揪住他的耳朵……
“原来是你。”她当时只记得教训齐晟了,没留意那个少年。
“你记得了?”叶玉轩吁了一口气,微羞的笑意挂在脸上,还带着一丝拘束:“如今可信我了?”
顾明秀觉得好笑:“就因为这个?”
“对,就因为这个。”
她不知道,自懂事起,他就是被欺负的那个,母亲教他要忍,他便忍,忍得久了反而习惯了,她是第一个为他出头的。
第一次见到有小女孩儿那般热情又率真,跟京城矫情做作的大家闺秀完全不一样,从那时起,她的影子就刻在少年的心间,所以,才会寻机与齐晟一道来湖州,就是为了再见她。
“好,我知道了。”顾明秀说完便走了。
叶玉轩愣住,知道了是几个意思?
她刚才是高兴还是生气?不由得心怦怦直跳,疑视着前方纤秀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刚到拐角处,荆娘就迎了上来,为她披上薄披:“回屋吧。”
荆娘的手在发冷,唇也有几分乌色,夜风清凉,也不知她在这里站了多久,顾明秀薄披为她围上:“是你把哥哥叫来的么?”
荆娘眼眶泛红:“大爷他……至少还有功名可抵罪,小姐你若是……”
若是前世,顾明秀肯定会大发脾气。
她抱了抱荆娘柔声道:“我不会有事的。”
荆娘道:“叶二公子也不是不好,就是看着有些……”
“狠!对吧。”顾明秀道。
荆娘点头道:“小姐心里有数就好,要不奴婢去给您顶罪。”
顾明秀笑了:“说什么傻话呢?刘大人又不是傻子,您当时都不在现场。”
“可以出钱买通知府大人……”
“您别怕,我已经有了法子。”顾明秀道。
斑竹院里,卢氏哭处眼睛红肿,大夫诊完脉道:“夫人不用焦心,只是中了迷药,明日便会醒来。”
其实阿升已经将实情告诉她了,她还是请了大夫过来看完诊才放心。
大夫刚走,顾知远便来了,下令道:“洪福,派人守着大少爷,这几日不许他踏出班竹院半步。”
卢氏怒视,欲骂又还是忍住了:“那叶二公子对明秀有意,咱们不如应下这门亲事,靖国公府也不错的,不算是亏待咱家明秀。”
顾知远怒道:“你糊涂,福康公主提亲在先,如今又应下靖国公府,这让我如何做人?”
“你不是问过大姑吗?她既不肯出手相帮,可见福康公主不满意这门亲事,怎么就不能应下靖国公府的?”卢氏急道。
“福康公主那边的话也没说死,人家或许还在犹豫呢?这会子便答应了别家,会让公主和英国公不快。”顾知远道。
“就为了他们可能的不快,你就不顾明秀的安危和前程了吗?”卢氏大声道。
“我懒得跟你说,妇人之见!”顾知远甩袖就走。
“如果今天出事的是兰慧呢?你也会如此吗”对着那冷漠的背影,卢氏大声道。
顾知远顿住:“你最好对兰慧好一点,她也是五月初三生的,明秀出了事,只有她能嫁进福康公主府了。”
卢氏立即追了出去:“既然你都让兰慧嫁了,为什么不成全明秀,两个女儿,一个嫁进公主府,一个嫁进靖国公府不好吗如此对你不是有更有助益吗?”
“说你糊涂你还不承认,你瞧不上人家公子有病,那些话早就传到了秦嬷嬷耳朵里,如今用兰慧顶替明秀,再把明秀嫁给靖国公府的庶子,你说秦嬷嬷会怎么想?公主会怎么想?她会说这是我们为保住明秀设下的局!”顾知远道。
“什么我们设下的局,我看是齐氏设下的局才对,她正巴不得兰慧能高嫁成为英国公世子妃呢。”卢氏气急道。
“姐姐这是什么话?明秀是你的心肝儿,兰慧也是妾的心肝儿,她虽是庶出,可也是妾身上掉下的肉,妾情愿她嫁普通人家,只要对方看重她,一生一世待她好就成,难道妾愿意她年纪轻轻就……你若是这样想我,老爷,咱兰慧不嫁了!”齐氏正好进来,闻言道。
卢氏本是一时气话,闻言很是愧疚,难过道:“齐妹妹我……”
“你们在说我吗?”顾明秀缓缓步进来,三个大人立时闭嘴,齐齐望着她。
“爹,叶二公子已经去了徐大人府,女儿答应他了。”顾明秀道。
顾知远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顾明秀:“爹你没听错,姨娘你也不用可惜了,如此一来,福康公主不会再与我家联姻了,正好如你的意,为兰慧寻个门弟登对,待她如珠似宝的相公了。”
齐氏大惊,冲口道:“你疯了?”
卢氏不豫道:“怎么说话呢?”
齐氏道:“难道不是吗?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大小姐怎么可以与人私订终身?姐姐出身世家大族,如何能容许她如此出格放肆?”
顾明秀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等着坐牢吗?我这么做对家里也没什么危害,无非是不能与福康公主联姻而已,靖国公府也不错啊,这是最两全其美的法子,不但救了我,也救了兰慧妹妹呀。”
“老爷,您就由着大小姐发疯吗?这会败坏咱顾家名声的啊。”齐氏急得脸都白了,扯住顾知远道。
卢氏道:“这桩婚事是我应下的,怎么就败坏名声了?”
齐氏道:“姐姐竟然越过老爷私自作主?姐姐把老爷置于何地?”
卢氏不满道:“你什么意思?这桩婚事于你有益无害,为何要咄咄逼人?莫非你非要看着明秀进监牢才高兴?”
齐氏:“我……”转而对顾知远哭:“老爷,妾身是为您着想,那靖国公府虽然好,可二公子毕竟只是个庶子,在府里并不被看重,怎比得过英公国世子地位尊贵,快,着人去阻止啊,只要您去与知府大人说,婚事不作数,一切都还来得及,咱们得罪不起公主和英国公啊。”
卢氏抽出腰间软剑一抖,拦在门口:“我看谁敢!”
顾知远道:“你可知,若与福康公主联姻,阿晖只须榜上有名便会前程无量,他不用走我的老路,下放到边远小县苦熬!得罪公主和英国公的后果,顾家承受得起吗?你就算不为我想,也为阿晖想一想。”
卢氏手中的剑缓缓垂落,哭道:“可明秀怎么办?你是她爹,你就忍心吗?”
顾知远眼眶泛红道:“只要与公主府的婚事能成,明秀顶多受些苦楚,我会想法子救她回来,再不济,我养她一辈子。”
卢氏抱住顾明秀大哭:“阿秀,我的儿……”
齐氏扯顾知远的衣袖:“老爷,快呀,快着人阻止叶二公子。”
顾知远道:“我亲自去。”说着,急匆匆走了。
顾明秀看着他慌忙急火的背影,心中既酸又涩,轻轻推开卢氏,转身离开。
卢氏颤声唤道:“阿秀……”
顾明秀嘴角噙着冷笑,并未回头。
不用再试探了,那个生养她的父亲自私自利,眼里只有他自己的前程,在荣华富贵与锦绣前程面前,她这个女儿只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一旦这个工具不能用,甚至形成阻碍,便弃之。
而母亲呢?卢氏是爱她,可她的爱有条件,有区分,当女儿与儿子的利益相冲突时,放弃女儿……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着,踽踽独行于冰冷的街道,雨水顺着刘海流入眼眶,逼出她不愿再流的泪水,心比裹身的湿衣更加寒凉,前世的怨郁结未散,今世仍遭不公,恨吗?怨吗?也恨也怨!可有用吗?
顾知远一路追到徐大人府上,被奚落了一通后才知道被骗了,匆匆转回欲斥责顾明秀,正好撞见她独自往外走,洪福上前要拦,顾知远扬手阻止,只道:“派人跟着。”然后,目送女儿跨出府门,一路往南行,知府衙门就在南街!
华灯初上,雨天的这个时辰,街上空寂无人,前面门口立着两座狮子的地方,就是知府衙门,不知跨入那扇厚重黑漆的大门,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光景,顾明秀怆然一笑。
头顶突然多出一把黑色绸伞,抬眸间,触到一张笑眉笑眼白胖的脸。
“哟,这大雨天的,顾小姐为何独自淋雨呀。”
竟是那日救自己的胖大叔,顾明秀呆怔片刻,欲行礼,胖大叔忙托住道:“可不敢呢,小姐这是要去何处?”
“知府衙门!”
胖大叔点点头,指着街角道:“我家主人有几句话相询,还请小姐移步。”
那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果然停在前方不远处。
顾明秀走了过去,车帘子如上回一样,掀开了外层,里面仍隔着一层薄纱。
“公子!”顾明秀福了一礼。
车角挂着一盏水晶宫灯,细雨蒙蒙的夜色中,黄色的灯光洒进去,映出淡淡的人形,如黑暗中带着微光的佛影。
有淡淡的药草味传来,他的嗓音如这天色,也有几分清冷庸懒:
“小姐说话可还算数?”
顾明秀怔了怔,上次她承诺什么了吗?这人怎么一直在强调着。
“自是记得的,小女还欠公子一个人情。”
“记得就好,不知小姐打算何时还?”马车里,人影优雅地举杯,似乎又在喝茶。
“我……”顾明秀有些局促:“小女无能,但只要公子有用得着小女的地方……”
“自然是有的,人情既是欠了,当然要尽早还才好。”他不紧不慢地打断她的话,自马车里递出一杯茶来:“喝一口,暖暖身。”
顾明秀愣住,大晚上的站在雨地里喝茶?
她有些无措地接过,没有品茶的心情,一饮而尽。
淡淡的苦涩在唇舌尖流转,待她递回杯子时,苦涩转为甘甜,茶香沁入心脾,一如那股淡淡的暖意,自舌尖散开,入了五脏六腑,四肢八脉,竟驱散了侵入肝肺骨脉的寒凉,连心都被暖意包裹了。
这是一杯……药茶?
“多谢!”顾明秀感激道。
“小姐好像有事要办?”
出门时打定注意要牺牲自己保住哥哥,所以连夜来了府衙大门,此时竟有一丝犹豫,欠着人家的人情呢,这要进了监牢还怎么还?
“公子……”
“你是打算办完事了再还债吗?”
“我……”
他就不能高风亮节,施恩不图报么?哪有人这么着急逼人还恩的?
“小姐是想赖着?”他好听的声音又响起,平淡得就像在聊天气。
“不知公子想小女怎么还?”顾明秀心一横道。
“上车!”
顾明秀戒备地后退一步:“你想作甚?”
大晚上的上陌生男子的马车,她可不想为了报恩而失去名节。
听他不屑地嗤笑。
胖大叔将伞塞她手里:“姑娘且跟紧了。”
说着跳上马车一甩鞭子。
马车疾弛而去。
顾明秀愣怔几秒,提气跟上。
马车驶离府衙,一路疾行。
顾明秀虽有武功傍身,却耐不住在雨中一连跑了两条街,渐渐体力不支,倔犟地咬牙跟上,待见马车又拐向另一条街,她奋起余勇,发力狂追,却赫然发现,马车停在拐角处。
她也停下弯腰喘气。
“小姐,请上车。”胖大叔笑呵呵地指着他身边的空位。
那是给车夫坐的,不用进车厢,正好避嫌。
那是给车夫坐的,不用进车厢,正好避嫌。
顾明秀跑得筋疲力尽,实在跑不动了,闻言顾不得道谢,爬上去坐着。
“坐稳了。”胖大叔一扬鞭,马车却行得稳而慢。
顾明秀一脸疑惑,胖大叔笑道:“公子身子不适,车速不宜过快。”
那你方才还跑那么快?害她跑得腿都快抽筋了,还有啊,先前怎么不叫她坐车辕上?逗人玩儿呢?
马车慢悠悠地行进在夜色愈浓的街道,顾明秀一身湿漉漉的,却并不太冷,摇摇晃晃的竟有些困顿,就在她的眼皮快要打架时,马车停了,胖大叔跳了下来。
前方门口挂着两盏八角方灯的竟是刘府。
顾明秀愣住,不解地问:“大叔……”
胖大叔却径自去敲刘府的门。
门大开,胖大叔道:“凡请前去禀报,顾县令之女顾大小姐求见通判大人。”
顾明秀很想上前去捂住他的嘴,她何时要见刘行知了?这会子来刘府,不亚于送肉上砧板。
那门房纠头瞧了一眼,便回去报信了。
很快又回来,语气很是不善:“顾小姐深更半夜上门,是想给我家老爷暖被窝么?可惜你这种货色我家老爷瞧不上,凡请你回去告知顾知远,明日顾炫晖若不前去自首,知府衙门便会派人上门拿人。”
卧槽!
顾明秀的火直蹿上头,就在那门房要缩回去之际,一个跃身扑去揪住他的发髻拎出来,一扬手,连搧十几记耳光!
“没教养的东西!”感觉手痛了,顾明秀才将人扔下,犹自气不顺地骂道。
门房疲搧昏了头,半响才回神,随即一声尖叫:“杀人啦……”捂着脸连滚带爬往府里跑。
大门敞开,刘行知带着护卫冲了出来:“是谁在本官门前放肆?”
胖大叔将顾明秀往前一推:“是她!”
仇人相见,分外红眼!
刘行知冷笑:“顾大小姐?好,很好,既然你送上门来求死,本官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长鞭已然抽下。
顾明秀本能的闪身一躲,可脚刚挪动,腰就被缠住,身子飘飞于空,急剧向后,回神时,已然坐落在马车车辕上。
刘行知以为是胖大叔所为,却见他一脸笑眯眯的负手立在原处,并无动作,顿时以为顾明秀要逃,鞭子紧追过去。
就在他跃入半空之时,看热闹的胖大叔却动了,只见他短胖的手臂一伸,竟将刘行知自半空拽下,扔在地上。
刘行知大怒:“你究竟是何人,故意找茬吗?”他知自己并非胖大叔对手,白天便被当街羞辱过,事后暗中调查,竟是查不出对方半点信息,
“让你猜对了,我就是来找茬的。”胖大叔笑眯眯道。
刘家护卫将他团团围住,胖大叔身形一晃,如一团青色的烟雾围着转了一圈,停下时,所有的护卫全都倒地不起。
刘行知脸色发白,眸中怒火狂烧,却强忍住道:“不知下官何处得罪了先生?”
胖大叔摇头道:“非也非也,在下与大人素昧平生,实在谈不上得罪。”
刘行知委屈得要哭:“那先生为何一再出手对付刘某?”
“刘大人得罪了她!”胖大人指着坐在车辕上悠闲晃着双脚看戏的顾明秀。
后者愣住,看向正望过来的刘行知。
刘行知冷笑:“原来顾大小姐有先生这样的强援,难怪不将本官放在眼里,敢上门挑衅。”
胖大叔摇头:“非也非也,在下只是一介仆人,算不得强援,算不得。”
刘行知这才向那辆神秘的马车看去,此时车帘全都放下,雨幕下,车里安静得很,以他深厚的内力,竟听不到半点声息。
刘行知终于感觉背脊发凉,拧身想要潇洒地跃起,哪知方一运气,气海穴便痛如刀绞,脸色大白,惊惧地望着胖大叔:“先生……”
胖大叔道:“还不明白么,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刘行知看向顾明秀:“还请先生赐教,刘某究竟得罪了哪位大人物?”
胖大叔笑着指向顾明秀:“可不就是她么?”
刘行知不屑道:“她不过小小七品县令之女……”
胖大叔冷笑:“是啊,顾小姐就是个小县令之女,可惜,你就是得罪不起!”
顾明秀是懵的,隐隐猜到那人的意思,此刻的她如同荒漠中快渴死的野草,忽然被扔进了清澈的溪流中,突如其来的甘泉瞬间将干涸的身子滋润浸满,醺醺然不知所措,更不可置信。
“顾小姐,你欲意何为?”刘行知很恼火,胸口憋着的那团郁气胀满得快炸开,沉声问道。
“我要见令公子。”顾明秀道。
“你害得我儿残了一条腿,还想如何?”刘行知道。
顾明秀道:“不知刘大人可听过续玉膏?”
刘行知很是不屑道:“创伤圣药,一药难求,姑娘莫非有?”
顾明秀拿出小小的白瓷瓶:“刘大人可以不相信,不过,既是一药难求的圣药,小女也不会轻易赠送,我只想请教刘公子几个问题。”
续玉膏对断骨有奇效,可令断骨迅速愈合,恢复八成以上,如果下药及时,可完全恢复。据说是药师谷药仙几十年前练制的,流传于世的并不多。
刘行知行伍出身,曾战场厮杀,于伤药了解甚多,军中将士,若有此药,伤残者会少很多,是几乎所有将帅梦寐以求的疗伤圣药。
其实顾明秀也是听老太太说起,才知道那人给自己的是多重贵重的药物。
“我如何知道,你手中的就是续玉膏?”
顾明秀冷冷道:“随便你。”
刘严伟是独子,又早早考取秀才,今科很可能高中举人,刘行知一直以子为荣,腿了残,前程也将尽毁,所以他才如此震怒,非向顾家报复不可。
如今听闻有续玉膏,就算将信将疑,还是死马当活马医,万一是真的呢?
便道:“好。”
胖大叔解了他的穴道,陪着顾明秀往刘府里去。
顾明秀跳下马车之前,向车内望了望,她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跟着进刘府,好像将他一人扔在马车里不太好。
车里安安静静的,那人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不过大半日,刘严伟就憔悴消瘦了许多,整个人像垮掉了一般,待见到顾明秀立在床前时,神情一震,目露凶狠:“顾小姐,来看刘某人笑话的吗?”
顾明秀道:“本小姐没那份闲心,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哥哥早就想退掉金家的婚事。”
刘严伟惊异道:“不可能。”
顾明秀道:“没什么不可能的,男女之间,若有一方心中另有所属,对另一方便是伤害,那个不被喜欢的人,强求反而自伤,我哥虽然对金小姐情根深种,却也知强扭的瓜不甜,何况,若深爱,更应该放手,让对方寻求她想要的幸福才是真正对她好,刘公子应该知道,我哥是明白人,他不会因小小的情爱而自惭自贱,自毁前程。”
刘严伟愕然:“这是……你哥哥告诉你的?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刘公子还不明白我哥的意思么?你约他去聚仙楼见静安先生,你家住城北,却出现不该出现的城南,还赶着三匹不受控的疯马在柳条街,不知刘公子在柳条街埋伏了多久?那三匹马又一直是何人替刘公子看守?刘公子又如何得知,我哥一定会骑马出现?”顾明秀道。
“你……在说什么?怀疑是刘某故意要害你哥哥?”刘严伟越听脸色越白,眼神不复先前凶狠,显出几分慌乱。
顾明秀道:“我这里有续玉膏,刘公子当听说过此药。”
刘严伟眼睛一亮:“你是说……”
顾明秀道:“我只想知道是何人蹿掇的刘公子,又是何人与刘公子里应外合。”
听她的意思,并不想追究刘严伟的责任,更恨的是顾家的内贼,刘严伟的目光惊疑不定,当飘到顾明秀手中小小的白瓷瓶时,眼神一沉道:“顾小姐既然将话说到这步田地,想必也猜到了那人是谁,又何必来问我。”
顾明秀道:“猜到与被当事人证实是两码事,刘公子熟读律法,当知猜测之词是作不得数的,当然,如果你不想说,本姑娘也不免强,就此别过。”
说着,她当真转身就走。
刘严伟急道:“是顾耀晖。”
果然是他!
顾明秀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仍继续往前走。
刘严伟忙道:“他看出刘某对金小姐有意,便定下今日之计,那三匹马也是他在敕末人处买的,你可以去马市上查。”
顾明秀转身冷冷道:“明日公堂之上,还请刘公子当庭作证。”
“不可能!”刘行知大声道:“顾小姐,我儿已将真相告知与你,便请你履行诺言,交出续玉膏。”
上公堂作证,等于自承谋杀顾炫晖之罪,刘行知当然不肯。
似乎早料到,顾明秀扬眉道:“诺言?刘大人怕是听错了吧,我何时说过要将续玉膏给你?”
刘行知大怒:“你想耍赖?”
顾明秀轻移莲步,站在胖大叔身侧,讥笑道:“刘大人自己误会,如何怪小女耍赖?不过,便是耍赖又如何?刘公子为夺人妻,起心毒害我哥,他如今这番境况,皆是咎由自取!续玉膏如此珍贵的圣药拿来给谋害我哥的仇人,你当我是傻子么?”
“你……”刘行知怒急而笑道:“你当真以为有恃无恐了么?既然进了我刘府的门,不留下续玉膏,休想出去。”
说着,他骤然一退,突然天旋地转,眨眼间,这间卧室成为另一番模样,莫说躺在床上的刘公子,连床都不见了,屋子变得空荡荡的,没有一件家俱,除了顾明秀与胖大叔,刘行知及其他刘府人全都失踪。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顾明秀莫明的慌张恐惧,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间破旧陈腐的屋子里,孤寂无助感瞬间在胸中弥漫开来,衣服本就淋湿,贴在身上冷得她瑟瑟发抖,更冷的是心,是她预测不到的人心。
好在身边还有胖大叔,让她稍许心安,但为何过去半盏茶的时间,胖大叔却在原处一动未动?
“大叔?”稍稍适应些后,顾明秀唤了一声。
却见胖大叔额上汗如豆雨,脸色比她的还要难看。
“怎么了?大叔?”
“我……”胖大叔痛苦地捂着喉咙,慢慢蹲下,缩成一团。
“是中毒了吗?”顾明秀大惊:“这个可不可以解毒?”
她只带了续玉膏,既然是圣药,保不齐也有解毒功效呢?
说着就要打开瓶子,胖大叔忙按住她的手,虚弱地摇头:“没用……”
“那怎么办?你是因为我才会这样的……”顾明秀眼眶一红,大声喊道:“刘行知,续玉膏我给你,快放了胖大叔。”
屋顶洒下一片光亮,有人揭开瓦片,露出刘行知的脸。
“好啊,往前走五步,有个窗口,将药放在窗台上。”
顾明秀正欲动,却被胖大叔拉住,迎着那片亮光,他的神情缓和了些:“不能给他。”
顾明秀道:“只是一瓶药,救命要紧,我不能连累大叔您。”
胖大叔长吸了口气,气色好多了,又恢复了笑眉笑眼的模样:“小姐心地赤诚,我家公子眼光不错。”
都什么时候了……
“刘大人,放我们出去,药在这里,我不带走。”顾明秀说将药瓶放在地上,却被胖大叔捡起收好。
四周突然射进许多条光线,原来这屋子竟设有许多墙孔,每个孔里伸出一枝黑黝黝冰冷的箭矢。
狭小的空间里,这么多支箭同时对准两个人,周遭又没有半点可以躲避防御的物品,就算胖大叔武功高强……
“大叔,他想杀死我们。”顾明秀道拦在胖大叔身前:“你能逃就逃吧,不用顾及我。”
“放心,你们一个也逃不掉。”屋顶,刘行知笑得狰狞。
“死到临头了还在笑,故弄玄虚,弓箭手听令……”
顾明秀的心拎到了嗓子眼,但刘行知却像是突然哑了火的火枪,一句话说一半就没了,她听见周遭拉弓上弦的声音,弓箭手已然做好了准备,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怎么回事?”又是小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外面再也听不到半点动静。
胖大叔坐在地上吐纳运气,神情闲适。
门开了,大片的光洒了进来,那人身姿挺拔优雅地立在门前,光洒在他略显瘦削的肩上,如神衹降世。
顾明秀第一次见到他站立的样子,好高啊,比哥哥还高,足能高去她一个半头吧,可惜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
“公子!”胖大叔迎上。
那人转过身去,步伐稳健地往前走。
顾明秀忙跟上,就看见刘行知脸色发白的躬身立在一旁。
“顾小姐……”眼看着那人抬脚出门,顾明秀正要跟上,却被刘行知唤住。
“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还请顾小姐海涵,原谅下官冒犯之罪。”
顾明秀怔了怔,方才还一副欲杀死自己而后快的样子,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脸,还如此怂……
“那明日公堂之上……”
“没有公堂,本官明日立即撤诉,你我两家原本并无冤仇,还请小姐念在小儿已经身残的份上,不再追究。”刘行知道。
凡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虽然刘严伟居心不良,害人在先,但他也确实遭到了报应,如今也证实了幕后主使是顾耀晖,目的便达到了。
顾明秀想了想,还是将白色的小瓷瓶递了过去。
刘行知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还请刘公子以后行事多一丝善念,少一丝算计,这续玉膏虽金贵,但我却并不需要。”顾明秀道。
接过续玉膏,刘行知半晌没有说话。
顾明秀追到屋外时,那人已经不见了,胖大叔则坐在车辕上。
顾明秀头一低,钻进雨幕。
刚坐上马车,身后伸出一只端着热茶的手。
白晳,骨节分明!
顾明秀接过喝了,果然很快便通体暖和。
“多谢公子。”顾明秀道。
“心情可好些了?”他的声音低低的,醇醇的,如方才喝下的那杯热茶。
一路从家里跑出来,带着破破釜沉舟的决心,虽然打定了牺牲自己救哥哥的决心,但被家人放弃的感觉还是让她孤寂难过,郁懑怅然,一路雨中奔跑,胸中堵着郁懑感就消散了大半,到了刘家后虽然有惊却无险,还成功地让刘行知撤诉,既救了自己又不让哥哥负疚难过,现在的心情简直不要太爽了。
“多谢公子。”似乎除了这句,顾明秀也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如何谢?”
顾明秀怔住,就是为了还他的人情,才一路跟他来的,哪知人情没还,又欠了一份。
“我……”这份人情,比上次更大,他再一次救了她,救了哥哥,要怎么还,顾明秀心里还真的一点数都没有。
“怎么?很为难?”
听他一本正经地问,顾明秀真的很头疼,她是真的很感激他和胖大叔,可是……
“小女身无长物,他日公子若有需要,赴汤蹈火……”
他嗤笑,打断道:“赴汤蹈火?本公子是那么残忍的人么?”
她脸一红,深吸一口气,发誓一般:“总之,公子若有需要,小女在所不辞!”
“好啊,记住喔,你又欠我一次。”他似乎很满意,指尖轻敲着车板,胖大叔道:“那顾小姐,我们走吧。”
到了顾府门前时,已是亥时,顾明秀跳下马车,正想与车里人道别,胖大叔鞭子一甩,马车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顾家高大的府门前,挂着两盏漆黑八角方灯,大门紧闭,门房早就睡下了,叫了几声也无人应,似乎没有人知道她连夜离府,顾明秀想了想,绕到后墙翻了进去。
绿竹院里却留着灯,顾明秀刚进院,荆娘就从穿堂冲了出来,一把将她抱住:“回来了?快,快进屋,一身都湿了。”
整个顾家,也许只有荆娘是最关心和疼爱她的吧。
“阿芙烧了热水,泡个澡吧。”荆娘鼻音浓浓的扶着她进了屋。
“明秀,我的儿……”顾明秀正要进耳房,卢氏突然从暗处出来,将她吓了一跳。
“娘?您怎么在这里?”
“你走后我不放心,赶来绿竹院却不见你的人,荆娘几个也不知道,娘急死了,你去哪儿了?”卢氏哭道。
“娘,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我很累。”顾明秀不想跟卢氏多说,她也确实很疲累,巴不得现在就爬上床睡觉就好。
卢氏欲言又止,见她满身湿透,又担心她染了风寒:“荆娘准备了热水,泡个热水澡再睡吧,娘……先回去了。”
“嗯,娘您也早点休息吧。”
虽然卢氏偏心,但她还是很爱自己的,顾明秀心中稍暖,进了耳房泡澡。
没多久就听到外面有人在争吵:“她人呢?怎么回来了?知府大人怎么说?”
是顾知远的声音。
听卢氏道:“孩子一身都淋湿了,好可怜,你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问么?”
“怎么能等明天?她既然去了知府衙门,就不该回来,这个时候应该在牢里才对,我还以为她会深明大义,会舍身救阿炫,哪知她还是临场退缩……”
“顾知远,你混帐!阿秀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她就该呆在牢里?”卢氏哭道。
“她去呆在牢里,那谁去?阿炫吗?你舍得?”顾知远冷冷道。
话音刚落便看见顾明秀一袭白衣,一头秀发披散着站在眼前,不由背一紧:“你……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父亲在害怕阿秀?”顾明秀笑着问。
顾知远尴尬地咳了一声:“为父又没做错什么,怕你做甚?”
“娘,您回去洗洗睡吧,我也困了。”顾明秀懒得再理顾知远,对卢氏道。
卢氏知道方才的话她都听见了,愧然道:“阿秀,你爹他也是……担心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