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遥清沈谦小说(重生后,我盯上清冷首辅大人)-热门小说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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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遥清沈谦小说(重生后,我盯上清冷首辅大人)-热门小说在线阅读

*明朝明朝待明朝,只愿卿卿意逍遥。

——

初秋,钱塘。

树树秋声,山山寒色。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大团大团的乌云乌云沉积着,把天空压地极低,阴的黑沉。

窗扇被风刮开,银杏树叶子湿漉漉地落了一地,雨滴飘落进来,带着几分湿冷。

凳子上的女人合上账本,不由觉得身上有些凉意,抬眼看了一眼窗外,秋天来了。

“夫人,天凉了。”身着素色衣裳的婢子拿了一件衣服给她披上。

纪遥清披上衣服,起身走到窗边,黄叶子落了一地被雨水洗地发亮,空气中一股潮湿的雨气混着树木土壤的气味。

好久没有哥哥的消息了,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葱白的手指微微往回扣,不染纤尘的小脸上此刻有些愁容。

“遥清,遥清!”

门外传来男子略带急切的声音,脚步很快地往屋内走着。

纪遥清转过头去,看着他手里握着的信,语气带着些焦急,“裴大哥,是沈谦哥的消息吗?”

裴骥眸色一顿,表情有些不自然,开口更是有些干涩,“...遥清,沈大人...他,入了诏狱。”

“什么?”纪遥清手里的珠子被挣断,一颗一颗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裴骥上来扶着她,想拍拍她的背安慰她,却被纪遥清挡住他的手。

她眼神空洞涣散,凉风吹到身上更显身形单薄,紧紧攥着裴骥的衣角捏到发皱,开口的声音带着嘶哑。

“消息属实吗?”

裴骥有些心疼,但还是点了点头。

诏狱,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锦衣卫的私有监狱,从那里进去的人,可有活着出来的?

沈谦哥他一生清正,而如今却被关在那种地方。

“我...我要去京城,我要去见他。”纪遥清推开裴骥,摇晃着身形有些不稳。

裴骥握着她的胳膊,正视她,“遥清,你清醒一点儿,沈谦如今被关进的可是诏狱,你能做什么?”

诏狱...诏狱。

纪遥清喃喃自语,就算是阴曹地府又何妨,救不了他,就算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紫芙,去备车。”

紫芙犹豫了一下,点头应是。

“遥清,你可知沈谦他如今什么处境,你可知他得罪了谁?!”

裴骥眼底有些发红,几乎是吼叫着出声。

为何,她眼里一点儿都没有他,三年了,她还是放不下沈谦。

或许,她从来也没想过要放下。

纪遥清把他的手抽开,眼眶发红蓄着些泪意,语气带着些哽咽,“裴大哥,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也对遥清多有照顾,可是你亦该知道沈谦哥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她自小日日仰望着的人,是她埋藏在心底不肯跟任何人言说的人。

裴骥眸中竟染悲色,似是被眼前的女人神色刺到,有些脱力。

“...那我...陪你。”

自钱塘上盛京,三人乘着马车一路不敢停歇。

到了惠州,有小厮传信来,“爷,夫人,沈...沈大人于今日,斩立决。”

纪遥清只觉得有雷在眼前炸开,似看不清东西白花花的一片晃着,内里气血翻涌,口头一阵咸腥。

“噗——”

一口殷红色的血吐出,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她伸着手想要够着什么,眼前似又浮现出男人那清逸俊秀的脸庞。

哥哥,莫要丢下清清。

——

盛京,刚下过一场雨,路面积水带着湿意,沈谦被押着上刑场,所到之处流下殷红的血混着雨水晕开。

“沈大人,想不到是由咱家来送您上路吧。”

张士身后有小太监打着伞,而他本人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处处与他作对的人。

沈谦已经被虐待的不成人形,因受了梳刑,皮肉碎裂如丝,左耳被一根长约三寸的钢钉钉入,流着脓血。

可他依旧挺直背脊,轻蔑地看着这阉人,“张士,像你这样的人,想名留千古。”他顿了一下,随即语气加重,“做梦!”

张士气急,死到临头了还敢这般硬气,“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沈谦摸了摸腕上系的红绳,浑身血污却不舍让这条红绳粘上一点儿。

他闭了闭眼,清清,唯愿你好好活着。

刽子手的刀正要落下,却被来人阻拦,“且慢!”

张士抬头看向此人,“杨大人,咱家在此处理朝廷罪犯,您这是?”

杨廷手里拿着皇太后的懿旨,“张士接旨。”

张士气急,跪下接旨。

“沈首辅,一心为国,其心可表日月,特无罪释放。”

什么?张士愣着不接旨,这么好的机会,眼看沈谦就要人头落地了。

该死的杨廷,谁让你来搅局。

“还不接旨?难道你想抗旨不成?”杨廷俯视着他,眼里满是嘲讽。

张士无法,只能把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臣...接旨。”

杨廷上前扶起沈谦,语气里满是心疼,“霁昀,你受苦了。”

沈谦艰难起身,声音虚弱,“...沈谦多谢老师。”

因为伤的太重,沈谦被抬着回府,来瞧的大夫都害怕,这伤如此触目惊心的骇人。

“大,大人,钱塘来信。”小厮一路拿着信进来,却被杨廷很狠狠地瞪了一样。

没眼色,没见他家大人这般模样吗?

意识模糊的沈谦听到钱塘两个字,扶着床忍着身上的剧痛艰难起身,“可是清清有什么事吗?”

那小厮支支吾吾地半天不敢言语。

沈谦心沉到了谷底,心猛地跳了一下,似有不好的预感,“说!”

“纪...纪小姐,她...她过世了。”小厮说完,头都低到了地上,后背汗津津的湿。

沈谦眼前一黑,胸口剧烈地起伏不住地咳嗽着,唇角流出黑血。

怎么会?

清清她怎么会有事。

杨廷扶着沈谦,想让他躺下,而沈谦很执拗,“老师,我要去钱塘。”

“你疯了吗?不要命了!”杨廷大怒,他如今这幅样子,还去钱塘?

但最终杨廷拗不过沈谦,他这个学生一向自己很有主意。

到了钱塘,秋色更深几分,南方的秋天似乎更显几分萧瑟,凉风吹过,带着几分潮湿的冷意。

裴府,挂了一片白绫,触目地颜色让拄着拐杖的沈谦不由地身形一晃,悲从中来。

纪遥清死了,被毒死的。

沈谦把她嫁给裴骥时,以为给她找了个好归宿,可是纪遥清对裴骥没有感情。

裴骥对她有意,沈谦又对他有恩,他自然而然答应下这门婚事。

纪遥清对他无意,他也不好强迫,在相处过程中反而发现她居然心里装着的人是沈谦。

嫉妒让他发狂,凭什么他也这么用心待纪遥清,而她心里却只有沈谦。

一次他醉酒,把院子里的侍女当成纪遥清,醒了之后纪遥清同意他纳为妾室。

这女子天天看着裴骥心悦纪遥清,甚至在自己床上喊地也是她的名字。

她有什么好的?!

于是,她一直偷偷地给纪遥清下毒,慢慢地磋磨她。

而今,她终于死了。

纪遥清是死了,但魂未散,似是在等什么一样。

她看见沈谦,瘦地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撑不起那青色衣袍。

哥哥,她默默地喊着,很想流泪却流不出。

沈谦进了裴府,一把抓起跪在灵堂的裴骥。

“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好好待她,为何,你还敢纳妾!”

沈谦一字一顿地,语气像淬着寒冰,手上青筋暴起,眼底猩红一片。

裴骥似也被气到,一把把沈谦甩开,“沈霁昀,你有什么资格怪我?遥清她这么多年心里一直装得是你,你还不是把她嫁给了我!”

沈谦身体还没好,甚至还发着高烧,被他甩了一下重重的磕在了堂中的柱子上,吐了口血。

耳朵嗡嗡地鸣着,钻心地疼。

纪遥清看着很是心疼,想去扶着沈谦,但是她做不到。

沈谦扶着柱子站稳,瞪着裴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何故污蔑清清的声誉!”

裴骥笑了笑,从喉间传出带着几分阴森的凉意,表情有些扭曲,颓败地坐在地上,“沈霁昀,你可知她那么费力经营是为了谁吗?”

沈谦拄着拐杖的手一顿,有些不敢听他往下说。

“遥清她知晓你在朝中不易,用银子的地方多,只想着能帮你一点是一点。”

裴骥说的很慢,声音中带着化不开的苦涩。

沈谦只觉得整个人僵住,全身的痛也似没了知觉一般。

“她把你藏的太深,若不是那次她生病,高烧烧糊涂,迷迷糊糊地只是喊着你。”

沈谦呼吸一滞,鸦青色的羽睫微颤,眼眶很酸,蒙上一层湿意。

“是我害死了遥清,我自知对不起她,可你沈谦也没有资格。她知晓你入了诏狱,明知救不出你,但她却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最后一句话,裴骥加重了语气,抬头凉凉地看着沈谦。

沈谦心里最后一点东西被撕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全身的痛此刻都比不上心里的疼。

他的...清清。

待他有意。

纪遥清没想到裴骥会说的这么直白,她惦念沈谦多年,又觉得自己身份与沈谦不配,更是怕沈谦觉得她轻浮,居然对他起了这样的心思。

她一直暗藏着自己的心思,不敢裸露一分,沈谦要她嫁人,她也同意。

他既然怕自己拖累他,那她就乖乖听他的话,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沈谦这边,步履艰难地走到棺材面前,女孩儿闭着眼睛永远不会醒来。

他伸出略带凉意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嘴里喃喃自语,“清清...”

沈谦,二十四岁官拜首辅,入阁辅佐年幼的皇帝,是大梁历史上最年轻的首辅。

他的担子太重,年幼的皇帝,党争的朝廷,苦不堪言的百姓。

内有太监张士,外有奸臣苏怀中作对,朝堂上,他一步步走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沈谦再也无法把身边的小姑娘看成纪家的妹妹了。

或许是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甚至有媒人来提亲,他把那人赶了出去。

有些疯狂地想把她多留几年,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龌龊,极其卑鄙。

小姑娘把他当成依靠,而他却对她存了那样的心思。

沈谦放下拐杖,俯身把纪遥清抱起来,在她的额角处亲了一下,缱绻深情。

“清清,哥哥带你回家。”

眼见的纪遥清心里似什么炸开了一般,哥哥他,他竟然对她...也是有意的。

足够了,足够了。

老天不算薄待于她,至少让她走的最后知道他也心系于她。

纪遥清笑了,想伸手最后摸一下沈谦,却又觉得有什么在抽离一般。

哥哥,永别了,惟愿你此生安好。

——

盛京,隆冬之际。这一年的雪好像下的格外的大,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顷刻之间,红墙绿瓦换了颜色。

沈谦披着大氅站在雪地里,伸出苍白的手感受雪花落在掌心里的微凉。

院子里的红梅开了,繁燈燈的在雪地的映衬下如一片红云。

他望向远处出神,似下一秒会有个小姑娘折一枝梅花笑意盈盈远远地向他跑来。

“...清清...”

沈谦低低地呢喃着,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是我没有照顾好你,都是哥哥的错。

他以为小女孩儿心思浅,怎么会对他有意。

朝堂之上,每一步都不敢走错,皇帝长大了要自己掌权,不再需要他了。

他自知日后的结局,自古从来都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敌国灭,谋臣...亡。

如若不是害怕牵连清清,他怎么舍得把她亲自拱手让人。

一阵寒风吹过,吹落枝上的红梅扑簌簌落了一地,沈谦剧烈地咳嗽着,咳出的血落在雪地上,与那梅花交相辉映。

腊月三十,皇太后驾崩,老人家还是没活到新年。

皇太后一死,接下来就该沈家遭殃,最大的靠山没了,看谁来护着他们。

刑场上,沈谦被拷着,台下围了一圈的百姓在寒风中流着眼泪。

杨廷拄着拐杖,看着这个昔日他最得意的门生,老泪纵横。

沈家倒了,也快到杨家了,早晚而已。

张士笑的得意,如今沈谦还能跑到哪儿去?看谁还能给他当保护伞。

他抬手抽出令牌扔下,“啪——”地一声,木板碰撞声很干脆。

“行刑!”

百姓们皆捂嘴痛哭,他们都知道台上的是一心为他们着想的沈大人。

可如今,连哭都不能有声音。

沈谦抬头看天,一片灰蒙苍白,雪还在下似有势头更猛地意味,落到他脸上,眼里,有些凉意。

这一生,他沈谦自问,上无愧于君王,下无愧于百姓,可唯独...

他怜惜地用脸颊蹭了一下腕上的红绳,那是清清送给他的。

大刀落下,百姓们皆往后退了几步,沈谦闭上了眼,似又浮现出女孩儿的音容笑貌。

“清清,哥哥来陪你了。”

嘉平四年,一代名臣首辅沈谦被杀,举国上下唏嘘不已。

只记得那日,雪下的特别大,遮盖了京城的路一层又一层,沈大人的血染红了雪地,瘦的只剩下骨头的腕子上,一根红色的细绳不染纤尘。

新帝查抄沈谦府邸,本想着给他个贪污罪名,没想到看着平日里风光的沈大人,竟然两袖清风,诺大的沈府找不出半点奢华之物。

只有一间院子,被锦衣卫给抓到了。

院子修缮的很好,小巧精致,未上锁可见有人时常入内。

另一间上了锁的屋子里,被锦衣卫强势破开,不是什么金银财宝,黄金地契。

这个屋子都是些小女孩儿的玩意儿,一件一件很整齐,名贵一些的都是女孩儿的首饰,衣料,胭脂水粉,余下的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

锦衣卫气急,抄家抄了半天,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随即,一把火烧了这个院子,连同着里面的一切也化为灰烬。

——

ps:尽管放心啦,织夏文文的男主绝对比洗洁精还洁。

纪遥清静静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屋里的地龙熏得人有些发热,小脸都染了些红晕。

因为她自小怕冷,所以整个沈府只有她的院子里地龙是最暖和的。

已经几天了,她慢慢接受了自己重新回来的事实。

洪熙十四年,她如今只有十六岁,而沈谦如今还不是首辅,只是朝中二品尚书,兼内阁大学士。

两年后,梁英宗驾崩,还未加冠的新帝即位,沈谦被选入内阁作首辅,辅佐幼君。

纪遥清默默地算着时间,老天爷垂怜她,再来一世,无论如何,她都再也不要离开他。

“小姐,沈大人回来了。”紫芙兴冲冲地跑进来,脸蛋被冻得通红。

而下一秒,紫芙已经看不见她身边的小姐了,像旋风一样跑了出去。

沈谦外出几天办公,刚回府去清知院看清清,就被扑上来的人儿弄得有些身形不稳。

但他还是稳稳地接住了她,女孩儿的馨香入鼻,还未等他反应,怀里的女孩儿已经泣不成声。

沈谦被吓到,拍着她的后背抚慰她,这是怎么回事?刚出去几天,谁欺负了她。

室外太冷,女孩儿穿的单薄,沈谦一把把怀里的人抱起,把她圈进自己的披风里。

他把女孩儿放到床上,拿着帕子给她拭泪,声音轻柔,“清清怎么了?可是有谁欺负了你?”

纪遥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已经很久没见到沈谦,靠在他怀里,那股淡淡的月麟香入鼻,只让她觉得心有归依。

“...没,...没有,是清清想你了。”纪遥清眼睛通红,眼泪断断续续地像一只受伤的小奶猫。

沈谦看着不由有些心疼,他单手圈住女孩儿,一下一下给她顺气,“清清不哭,我这不是回来了。”

纪遥清六岁被接到沈家,纪家跟沈家是世交,因为站错了队被当成安王党羽被除,她便成了罪臣之女。

纪家被害一定程度上跟沈家脱不了干系,也是因为牺牲了纪家才得以保全沈家。

沈岳是沈谦的祖父,看着纪家满门被灭,只留下一个孤女。

他有些于心不忍,把她接进来当做沈家小姐的用度照养,托付给他最放心的长孙。

沈谦的父亲官拜翰林,被锦衣卫带走的那年,他也是六岁,被沈岳捂着嘴,连哭声都不许。

他后来才知道,进了诏狱,无非三种人,大忠大善,大奸大恶,还有就是这种无辜被牵连之人。

朝廷斗争,往往杀人不见血,他自小就明白这个道理。

祖父领回来的小姑娘,小小的穿着淡粉色襦裙,扎着两个双丫髻,怯怯糯糯地不敢说话,眸中满是惊恐之色。

她也是六岁,沈谦像是看到了自己,不禁心生怜悯。

自己尚且还有祖父,而她,整个纪家一夜之间,全部覆灭。

纪遥清靠着沈谦,好不容易缓和了情绪,没事,时间还长,她还有时间挽救上一世的悲剧。

沈谦见她情绪平缓,便克制着把她放开,清清如今长大了,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便了。

“紫芙,给小姐换件衣裳。”

纪遥清低头,确实,因为自己跑的太快,衣摆处全部沾了泥水。

可她不管不顾,抬手就要去解自己的腰带,旁若无人的脱下外衫。

沈谦触及,马上扭过头去,语气硬邦邦地,“纪遥清,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经十六岁了!”

都是要成婚的年纪了,怎么还能在男人面前如此随便。

即使他跟她亲近,那也不能如此不顾及男女之别,他又不是她亲哥哥。

绀青衣袍下的手捏的很紧,纪遥清脖子下那一抹雪白就像长在他脑子中生了根一样,挥也挥不去。

甚至他的心跳动地厉害,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纪遥清笑了笑,眸中染上几分狡黠。

她自从十岁后,再没有在沈谦面前这么随便过了。

以前她守着礼仪大防,男女有别,即使喜欢沈谦也深深埋在心底,而前世的教训告诉她,像她哥哥这样极其能忍耐的人,不主动些他是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意的。

她换好衣服,上前轻轻地揽住他的胳膊,柔如无骨地靠着他,“可是哥哥,清清不是小姑娘了啊。”

“轰隆——”沈谦只觉得耳边有一道闷雷炸开,女孩儿清甜的嗓音像是蛊惑的毒药。

他背脊硬地僵直,迟迟反应不过她这话的意思,女孩儿身上的暖香不住地往鼻子里钻,绵绵软软的身体靠着他,那一抹皓白之色又在他脑中划过。

沈谦,想什么呢?龌龊!

他把胳膊从纪遥清手中抽出来,往后退了几步,正色道,“纪遥清,我知道你不小了,所以更应该明白男女有别,今日之事,以后莫要再做。”

说完,沈谦似落荒而逃一般离开了清知院。

纪遥清看着停在空中的胳膊,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沈谦身上淡淡地月麟香,她坐在凳子上,手拖着脑袋。

果然还是她太心急了吗?

她只是想让哥哥明白,她不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了,她长大了,及笄了。

但刚刚似乎看到哥哥耳尖有些发红呢,纪遥清勾勾唇角,看来他比她想象的更早对她动情。

没人知道三年来,纪遥清在裴家怎么过来的。

裴家在钱塘,商贾人家,不参涉朝政,纪遥清从小对别的不感兴趣,唯独珠算学的很好,很有经商的头脑。

沈谦一步步带着她,教她看账本,把沈家的中馈交给她打理,名下的铺子田地都拿来给她练手。

她出嫁之时,沈谦更是陪上了他能给她的一切。

嫁给裴骥,第二年遇上了他家生意出问题,纪遥清虽对他无意,但还是尽心尽力的帮裴家挽救家业。

沈谦官拜首辅,在朝中树敌颇多,她更想着自己能多做些什么,帮衬于他。

在钱塘那几年,她未曾再见过沈谦一面,有的只是偶尔写的信。

信上不过寥寥数语,“安好勿念,望卿珍重。”

每一封她都好好地放在盒子里,不时的拿出来看看。

刻骨的相思在没有他的日子里疯长,像藤蔓一样慢慢地编织一个牢笼,把她困在其中。

不能去找他,不能给他惹事。

她那时总是喜欢静静地坐着发呆,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晚间,纪遥清正在用膳,沈谦提着一包点心进来了。

“清清,在用膳吗?”

男人一身绀青色云锦常服,墨色的长发用青玉冠束着,身姿挺拔如松。

走进来看,一张线条分明的俊美面孔上,双眉斜飞入鬓,眉宇间透露着一股难以掩盖的书卷气,一双眼睛里暗含着的坚毅冲淡了文人酸腐之气。

左眼下方一颗浅浅的泪痣,鸦青色的睫毛长而卷曲,整个人看着很是儒雅斯文,清冷矜贵。

纪遥清故意不理他,一个人埋头吃饭。

沈谦看着她这幅样子,不由地轻笑,情不自禁地揉揉她的脑袋,“生气了?”

纪遥清不说话。

沈谦打开包装的纸袋,一股浓浓的栗子香气扑鼻而来。

把头埋在碗里的纪遥清闻见了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是栗子糕。

在钱塘之时,她曾有数次很想念盛京的栗子糕,吃了很多别家的都不如盛京的好吃。

此时栗子清甜带着些奶香的香气钻到鼻子里,让她不由地有些馋。

沈谦自然也看出她这幅小馋猫的样子,长指捏了一块,喂到她嘴边,“来,吃了这口栗子糕,就不生哥哥的气了。”

纪遥清看着唇边的糕点,忍不住地咬了一口,浓郁绵密的口感让她有些想哭。

沈谦急了,这好端端地又是怎么了?

他耐着性子,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清清不哭,早上是哥哥的错,不该对你那么凶,哥哥给你赔罪好不好?”

沈谦对着纪遥清一向很有耐心,小时候纪遥清不爱说话,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不敢说,一度让大家以为纪小姐不会是个小哑巴吧。

只有沈谦对着纪遥清从来都是半蹲着说话,语气很轻柔怕吓着小姑娘,拉着她一样一样给她看。

问她喜欢吃什么,想要什么。小姑娘攥着他的衣角,怯生生地叫,“...哥哥...”

那是小姑娘第一次开口说话,沈谦不由地很高兴,轻轻地摸着她的头,语气带着些宠溺,“原来清清不是小哑巴呀。”

纪遥清吸吸鼻子,把他手里的糕点吃完,温热的鼻息喷洒到沈谦手上,让他不禁心头一颤。

她抬头看向沈谦,男人也带着笑看着她,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很和暖,更给眼前这个温润的男人镀上一层金边。

她往他怀里凑凑,极力想汲取些他身上的暖意,真好,他还在。

沈谦放纵着往自己怀里凑着的小姑娘,不舍得推开她。清清还小,这般依赖于他。

她以为他是正人君子,是她值得依赖的人。

沈谦手指勾着女孩儿散下来的几缕头发,在暗处缠绕着收紧,眼神也在纪遥清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发暗。

对于她来说,他从不想做什么君子,心底藏着的卑鄙暗欲,总在悄然滋长生根发芽。

他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任由纪遥清靠着他,而他极力地克制自己想抱她的冲动。

小姑娘还小,什么都不懂。

哪里有人愿意奔向他这看着风平浪静,实则平静之下裹挟着的是深不见底的欲望的泥潭。

有些苦,他一个人受就够了。

靠了一会儿,纪遥清不舍地起来,沈谦从袖口处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她。

纪遥清心下一动,她记得这个里面是什么。

每次但凡沈谦离开盛京外出公干,总会变着法子给她带各种礼物哄她开心。

这里面是一根红珊瑚簪子,镶嵌着上好的白玉石,纹饰不是很繁琐,但胜在工料难得。

前世她不舍得戴,总是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纪遥清装作第一次见这份礼物,很欣喜地捧了起来,拿在手里细细地看,称赞着,“好漂亮,谢谢哥哥。”

沈谦见她喜欢,自然放下心来。

每次外出,他都惦记着清清,所行至每一处好景,都想着能带清清同来多好。

可是这注定是个空梦,他出行自然是不能带着她,就想着每到一处能给她带些当地的特色,哪怕博她一笑。

“哥哥,你帮我戴上吧。”纪遥清把手中的簪子递给他,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前世的纪遥清虽然很欣喜,但她只是默默地收下,并未敢向前逾矩一步。

沈谦接过簪子的手一顿,女孩儿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纪遥清大概是不知道,每次她这样看着沈谦的时候,他心里会泛起多少的惊涛骇浪。

双眸含水,像两汪盈盈泉水一般,笑意盈盈地倒映着沈谦的身影,肌肤胜雪,吹弹可破,嫩地似乎稍微一用力就会发红。

她本是有几分清冷的长相,尤其在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可对着沈谦,小姑娘总是眉眼带着笑意,如仙女降下凡尘,明月落入怀中。

“...好,哥哥帮你。”

沈谦敛去眸中的情绪,压着心里那些作祟的念头,轻轻地捧着女孩儿的小脸,呼吸微不可查。

簪子戴好了,手抚过她的发间,染上几丝乌发的清香。

纪遥清看着他,歪着头问他,“哥哥,好看吗?”

沈谦呼吸一滞,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笑意浸满眸子。

“清清,甚美。”

纪遥清听得他这么说,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脸颊上染了两抹胭脂色。

晚上睡觉的时候,纪遥清仍拉着沈谦的手,不想让他走。

沈谦也很无奈,只当是清清好几天没见到他想得紧。

“乖,你换好衣服,我再进来陪你。”

说罢,沈谦离开内室,在外面等她。

纪遥清看着沈谦的背影,勾了勾嘴角,哥哥想避着她,偏偏不能如他所愿。

沈谦坐在她床边,低声哄着她,“清清乖,睡吧。”

盖着被子的纪遥清偷偷地把手伸出来,勾住沈谦的小拇指,还装作一脸无辜道,“哥哥,有你真好。”

殊不知女孩儿纤细的手指勾着他,他心里在怎样地翻滚着浪涛。

可小姑娘很坏,根本不打算放过他。

又软软地贴了上来,靠着他的大腿,纪遥清只着一件里衣很薄很薄,她特地掀着被子靠近沈谦。

“哥哥,冷。”

小姑娘语气娇娇地,似乎真的是很冷才这样做。

而沈谦腿边的皮肤颤栗着,那柔软的触感不断地挑动着他的神经,未被她勾住的手紧捏着,像是要折断。

他慌忙地给小姑娘盖好被子,皱着眉板着脸,渴望能拿一块遮羞布来挡住他那些不堪的念头。

清清越长越大了,天天在他面前晃悠挑战着他的忍耐。

他哑着嗓音,把手抽出来,“...我想起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清清乖乖的自己睡。”

说罢,沈谦就要起身,却被身后的小姑娘抱住,环着他的腰。

纪遥清脑袋贴着他的腰间,抬头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那下次再陪清清睡。”

这话很有歧义,但从纪遥清嘴里说出来,带着几分懵懂无辜,沈谦背绷地僵硬,无数次在心底谴责自己。

小姑娘只是想让他陪着她,可他呢?

因为这么一句话,想入非非,心猿意马。

他把纪遥清的手抽开,竭力稳着自己的声音,只能发出单音节的字,“...好。”

沈谦走后,纪遥清盖好被子,小狐狸般的笑笑。

她跟沈谦不是没有抱过,但是她从未这样主动过,不过看着他的反应,她很满意。

沈谦从清知院出来,自觉有些狼狈,室外寒风吹过,才让他有了几分清醒。

他断不可再跟清清靠那么近了,他自以为自己的忍耐力够强,却没想到小姑娘勾勾手指,他就忍不住飞蛾扑火。

清清心思单纯,可他呢?

早就不是那个可以供她满心依赖和托付的良善的人了。

他心里锁着欲望的恶魔,长着危险的藤蔓,只等着失足的小姑娘过来,死死地把她拉入深渊陪他一起沉沦。

可他身后是万丈悬崖,崇峰峻岭,一路荆棘坎坷,怎么忍心拉她受苦。

自他入仕的那天起,就做好了独自一人的准备。

扛起沈家的担子,匡扶朝廷,救济黎民,他早已把自我置之度外。

回头看了一眼清知院,窗户旁只留着一盏昏黄的灯,透过窗子映照出来,像在他荒芜的心上添了些暖意。

对于沈谦来说,这世上只要还有纪遥清在,无论属不属于他,都像是这暗中的一点亮光,让他能有所归依。

——

次日一早,纪遥清起床在用早膳,远远地就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和大嗓门的说话声。

不用出去,就能知道来人是谁。

紫芙挑了帘子,那女人后面跟着两个丫鬟,穿金戴银的极尽奢华。

身上着海棠红滚赤金线缎面小袄,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狐狸毛的大氅,捂着手炉,头上的金翡翠步摇随着她一笑一动。

纪遥清停筷,站起身来虚虚地行了一礼,“见过大夫人。”

来人是沈家大房的大夫人,宋惠兰。

沈岳老爷子一共有四个儿女,老大沈贤,官拜四品。

老二是沈谦的父亲沈宴,多年前因为谏言被当时的陛下处置。

有个女儿早就出嫁了,嫁的亦是朝中大员。

最小的一个叫沈合,翰林院学士。

沈贤的夫人宋惠兰,乃是郡王之女,身份贵重,为人亦是泼辣。

古有云,父母在不分家。

沈岳老爷子还健在,所以几房都还住在一起,并未分家。

沈府如今是沈谦当家,他年纪轻轻就已官拜二品,还兼任内阁大学士,深受圣上倚重。

沈贤虽是四品,但实权不多,而他本人考进士也是末流,混了好多年,娶了郡王之女,才混到这个位置上。

要说沈谦让纪遥清掌中馈谁最不服气,那只能是沈贤的夫人宋惠兰。

她认为理应由她来管家,就算不是她也该是三房的夫人白宛玉,说什么也轮不到这个外来姓的纪遥清。

年纪轻轻地一个小姑娘,她懂什么?

主要是纪遥清管着中馈,她一点儿也无法多要,怎么拿银子去给自家老爷疏通关系。

宋惠兰笑笑,圆盘大脸上看着很是谄媚,她顺着坐在纪遥清对面,啜了一口清茶,“遥清啊,你知道我的,一向快人快语,这次来是想着能不能多给大房支点儿银子啊。”

纪遥清靠着金丝软枕,看着有些懒散,长指甲轻轻划过布料,缓缓开口,“大夫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月大房银子开支已经超支一倍了。”

次次都来要钱,当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

前世,由于她不想给哥哥多惹事,又碍于自己外人的身份,即使中公银子不够,她甚至从自己的里面贴补。

可他们呢,就像无底洞一般,怎么也填不满。

宋惠兰听着纪遥清的话有些心虚,她如何不知花销大,但还不是沈谦硬要恪守什么文人风骨。

俗话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就他,硬是守着沈家留下的祖产和俸禄过日子,最多就是圣上的赏赐。

诺大一个沈家,堂堂朝中二品大员,居然都找不出半分撑排面的金贵之物,当真是笑柄。

宋惠兰拍拍纪遥清的手,“遥清啊,你也知道,老爷那边要应酬,沄沄长大了总得许人家吧,那出去跟那些京中贵女聚会不得有几身像样的衣服吗?再者说,扬哥儿如今上学,哪一样不得要钱呐。”

她说的可怜,好像真的有那么回事一样,整个沈府就大房最为奢华,吃穿用度全都要最好的,到这儿来哭穷买惨?

纪遥清语气淡淡地,神态自若,“大夫人,您说你家难?谁家不是啊,三房的泱泱跟沄沄同年,亦是到了出嫁的年岁,三夫人不急?再者,您说您没钱,前些日子刚去珍宝楼置办的两套宝石头面的人...不是你吗?”

最后一句话,纪遥清说的很慢,眼睛看向宋惠兰实在算不上和善。

宋惠兰气急,她总觉得纪遥清是个软和性子好拿捏,今日怎么觉得她变了许多,而且神态语气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纪遥清也就对着沈谦娇娇软软的,她长相清冷,刻意板着脸的时候看着委实不太好惹。

“噌——”地一声,宋惠兰站起身来,满面怒容,金步摇也随着叮当作响。

她指着纪遥清,语气充满怒气,“纪遥清,别以为霁昀给你脸了,你不过就是个来打秋风的罪臣之女,有什么资格管理沈家!”

若放在前世,纪遥清肯定会黯然神伤,自觉不配,但是沈谦让她管,她便只听他一个人的。

反正哥哥说了,就算她把天捅个窟窿,他也会护着她。

纪遥清也站起身来,因为她个子要高一些,宋惠兰个子较矮,所以纪遥清基本是俯视着她。

她轻蔑道,“大夫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令郎在学院打伤了人,赔了不少钱,可是要我将此事告知哥哥吗?”

纪遥清语气冷冷地,通身的气势与她的年龄不符,宋惠兰竟有一瞬觉得害怕。

她想起来了,可说老觉得今日的纪遥清像一个人呢,这不活脱脱地跟沈霁昀一模一样吗?

跟在他身边,倒是将那小子气人的本领学的十成十。

但她又没办法,自家儿子是个混不吝,从不让人放心,如今这事就是连自家老爷都瞒着,怎么敢让沈谦知道了。

她讪讪地笑,“诶呀,遥清说笑了,我刚想起还有些娘家体己能过活,便不打扰姑娘了。”

纪遥清颔首浅笑,“紫芙,送一下大夫人。”

宋惠兰走后,纪遥清重新坐到榻上。

大房一家,从不是个好的。不但在金钱上贪腐的厉害,沈贤更是极其善于钻营,为了自己升迁,居然给自己亲侄子使绊子。

沈贤那个儿子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学得如此纨绔,最后因为他甚至连累了沈谦被弹劾。

而今幸好还来得及。

晚间时分,约摸着沈谦快回来了,纪遥清披着披风去找他。

刚走到一半,听他手下的小厮说他在正堂,沈大爷也在。

正厅,沈谦坐在主位上,眼底划过几分不耐。

沈扬跪在地上,泫然欲泣,一副求饶知错的模样。

沈贤气的脸都发白了,只想请家法把他这逆子打上一顿。

宋惠兰护着沈扬,肝儿都是颤的,沈扬打人的事情本想着私下里解决,谁知道人家那个孩子竟然从此落下病根儿了,说什么也要沈家给个交代。

这下可好,闹大了,自家老爷和沈谦全都知道了。

纪遥清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沈谦看到她眼底的寒意才驱散开来,上前握了一下她的手。

“你怎么来了?天气这样冷,手这样凉,不知道穿件厚衣服吗?”

他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纪遥清披上,因着刚回府就被叫到此处,身上绯红色的官服还未换下。

他拉着纪遥清让她在椅子上坐下,俯下身对她轻声道,“清清坐着等等哥哥。”

纪遥清很享受被他照顾的感觉,身上披着他的衣服全都是他的气味,闻着很是心安。

宋惠兰求着沈谦,求他救救自己儿子。

沈谦转过身来,对着纪遥清的温和顷刻收敛,有些嫌恶地把宋惠兰拽着的衣角抽开。

“他自己犯的错,自己就要学会承担。”

沈谦嗓音冷冷地,不带任何感情。

沈扬看不惯沈谦那副清高的样子,也看不惯自己爹爹娘亲求着沈谦的样子。

他语气愤愤地指着沈谦,“我可不需要你来管,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自以为是个朝廷二品大员,端的一副清高的样子,人家都是为自己的族人着想,就你,胳膊肘往外拐。”

沈扬如今将将十八岁,是沈贤的幼子,被宠爱的无法无天,纨绔至极,丝毫瞧不上沈谦的做派。

依照他来看,做官不为家人谋利益,那为何要做官?

他最恨地就是沈谦满口仁义道德,在他心里只觉得沈谦虚伪的厉害,但凡他能为沈家多想一点儿,能为父亲疏通些关系,他们的日子不知道要好过多少。

这次的事情,沈谦只需要跟衙门打一声招呼就能解决,他如今在朝堂上如日中天,炙手可热,区区一条人命,又没死成,怕什么?

沈贤和宋惠兰赶忙打断儿子,叫他闭嘴,又忙不迭地给沈谦赔罪。

“爹,娘,莫要求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沈扬端的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在面子上丝毫不想吃亏。

沈谦就合该为他们办事,都是一族人,就他那般不讲情面。

“啪——”地一声,清脆响亮。

众人都愣住了,连未开口的沈谦也愣在原地。

纪遥清收回手,瞪着沈扬,“哥哥是最好的人,不许你这么说他。”

沈扬的嘴实在太脏了,哥哥那么好,为官清廉,为国为民,落在他眼里居然成了小人。

沈扬脸上浮现一个清晰的五指印,起身就要朝纪遥清扑来。

沈谦连忙把纪遥清护在身后,语气带着几分冷意,“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沈扬彻底崩溃了,他一向认为沈谦和善好说话,却没想到他为了一个外姓女人这么袒护着。

刚刚看他的眼神,似乎他真的触到了逆鳞,他敢肯定如若他真的碰到了纪遥清,沈谦定然不会放过他。

一向温润和善的沈谦,居然也会有那么一面。

像是掩藏在他那冰山之下,极力去窥探才能得出一二的暴戾。

“清清,手疼吗?”

沈谦握着纪遥清的手,给她细细地揉搓着。

纪遥清朝他笑笑,“没事的,不疼。”

他眸中的担心落入纪遥清的眼中,在她心里不禁的泛着甜意。

他很关心她。

沈谦心头泛着酸,他曲起长指轻轻地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以后莫要如此,知道吗?”

没有什么值得她这样去护着,即使是他,也不行。

纪遥清却不同意,反握着沈谦的手,“哥哥对清清来说最重要,再说他那样说你,我怎么能不生气。”

沈谦只觉得心里流着暖意,大冬天的似乎四肢百骸都热了,就因为小姑娘的一句话,他最重要。

宋惠兰看着着两人,打了她儿子还在这儿你侬我侬的,气的头顶冒烟。

她站起身来,指着纪遥清,“你居然敢打我儿子,沈霁昀你管不管啊,她一个外姓人,不但掌着家中中馈,还敢动手!一个沈家的寄生虫吸血鬼罢了,克了纪家满门的人,还敢这般做派。”

宋惠兰气急,完全不管不顾,她最宝贵的就是儿子,从小到大她都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这个外姓女有什么资格。

沈贤看着自己侄子脸色都变了,铁青的吓人,不断使着眼色示意她别说了。

可宋惠兰似乎骂的正高兴,连带着下午在纪遥清处受得气恨不得一股脑儿全发泄出来。

“住口!”沈谦凉凉地声音打断她,带着些压抑着的怒意,摸了摸身边的小姑娘的头,柔声道,“清清别听。”

沈谦走到宋惠兰面前,冷冷地盯着她,像在看什么死物。

宋惠兰没想到一向谦和有礼的沈谦居然会对她露出这份神情,盯地她后脊发毛,不由地往外冒冷汗。

“叫你一声伯母,是我沈谦知礼,但你还不配管到我的头上,清清,她是我沈家的人,是我沈谦的人,别说给她掌中馈,就算是她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能摘下来给她。”

沈谦嗓音似淬着寒冰,压抑的怒意也在此刻爆发,宋惠兰被吓地有些发抖,她从没见过沈谦这幅样子。

褪去如玉君子的外皮,裸露着的是一个令人生畏,阴沉暴虐的内核。

宋惠兰想着自己也是蠢了,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想他沈谦在朝中坐到如此位置,除了他过人的才华,又怎么会真如表面上那般温和。

她赶紧给沈谦道着歉,“霁昀,遥清,你们别见怪,是伯母口不择言,是伯母失礼了。”

沈贤也忙按着沈扬道歉,跟沈谦说着好话。

沈谦一身冷意,周围气压都跟着降低,随后略带凉意地开口,“沈扬打人的事,移交官府。”

什么?!

怎么能这样?

“霁昀,沈霁昀!”

宋惠兰在后面喊着,沈谦却牵着纪遥清头也不回的离开大厅。

纪遥清耳边尤响着刚刚沈谦的话,她借住沈家,从来都小心翼翼怕给他惹事,但沈谦从来都毫无原则的护着她,让她知道她不是个没人要的孤女。

刚出正厅,沈谦就赶紧把纪遥清的手放开,如今,实在是太过逾越了。

纪遥清看着沈谦放开自己的手,又搂住他的胳膊,他想跟她刻意保持距离,想都别想。

沈谦只觉得半边身体都有些发僵,而小姑娘却很自然地揽着他,带着笑意开口,“晚上一起用膳如何?”

看看吧,沈谦,你一点儿定力都没有。

他想把胳膊抽出来,但又怕小姑娘伤心,毕竟她只是想单纯的想跟他亲近。

于是沈谦克制着陪她走了一段路,快到院门口才抽出来胳膊,“...清清,哥哥还要处理些事,自己吃饭,嗯?”

听得他要处理事情,纪遥清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是借口。

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纪遥清松开他的胳膊,但是在经过他的手掌的时候,似有似无地勾撩了一下掌心,看似就是个无意不小心的触碰。

沈谦只觉得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掌心向上,沿着胳膊上的经络直直地麻痹到心里。

偏偏面前的小姑娘还对他笑的单纯,甜着嗓音跟他道,“那你也要好好吃饭。”

衣袍下,沈谦手指捏的生疼,指尖泛红,低低地应了一句,“...好。”

纪遥清看着那个绯红色挺拔的背影似有些慌乱,心里不由地窃喜,这么一看哥哥真的好不禁撩拨啊。

就简单的碰一下他的手,他都能有这么大反应。

他说不一起用膳就能不一起用膳吗?纪遥清表示自己还需再接再厉。

晚间,纪遥清用了晚膳就去了厨房。

她总是很心疼沈谦,他忙起来的时候别说吃饭,经常几天几夜不阖眼。

所以她自小就跟着府里的嬷嬷们学着做些宵夜,在他很忙的时候几乎没人敢凑上去,也就只有纪遥清端过来的东西,他会看都不看的用完。

纪遥清打算做一盅南瓜圆子糯米汤,南瓜蒸熟捣成泥搓成圆子,红枣和糯米煮熟,再加入些红糖,晚上吃太多甜食不好,就没再放桂花蜜。

给南瓜切块的时候,她刻意把手划了一道口子,虽然不深但看着有些可怖,尤其在她白嫩的手上更显狰狞。

不要怪清清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博你心疼,只是清清这一辈子再也不想离开你了。

伤口未加处理,只是简单的按了一下血,纪遥清便带着食盒去了沈谦的院子。

俩人的院子离得很近,这也是当初沈谦安排的,小姑娘刚来沈家怕的厉害,每次沈谦都会看着她睡着才回自己的院子。

“小姐。”门口的下人向她行礼。

一路上畅通无阻,没人敢拦她,在沈谦的院子里,除了他本人,也就只有纪小姐就算去书房也无人会拦。

他们哪儿敢啊,尤记得少时,有几个新买进来的小厮不懂规矩,纪小姐有一次哭着进来找沈大人,却被拦在门外。

事后,他们家大人哄着小姑娘,把新来的那几个小厮全部发配出去,并从此立下了规矩,见到纪遥清就如同见到他本人。

纪遥清带着食盒去了沈谦书房,沈谦正在研墨,他已经换下了朝服,一身竹青色的长袍上绣有白色暗纹,官帽也摘了,白玉冠束发,他好像真的偏爱一些青色。

此书房名为“观竹斋”,“斋,”乃戒洁也。院外种满了兰,桂,竹,木,很是清幽雅致,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内室不大,布置很简单。只有一面书架,一张檀木桌子,此外只有一张软榻,一扇屏风上是一副竹石图。

沈谦不喜附庸风雅,屋内并无名家字画,只有一副横联,是杨廷赠与的。

见她来了,沈谦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眸中尽是柔情地看向她,“清清,你来了。”

纪遥清朝着他浅笑,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哥哥,我给你做了汤,用些?”

她把白玉瓷碗端出来,自然是没有回避自己手上的伤。

沈谦刚要应好,就看见了纪遥清细白的手指上一条刚愈合还残留着些血迹的伤痕。

他一把抓住了纪遥清的手腕,眸色漆黑一片,嗓音暗哑,“手怎么了?”

纪遥清装作无意,试图把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没事,一个小口子而已。”

“还说没事?!”沈谦的语气带着些薄怒,从书桌前绕过来,攥着她的手腕把她按到软榻上。

随后,他差人送来纱布和伤药,捧着她的手细细地给她上药,脸色黑的阴沉,一言不发。

纪遥清心里一咯噔,好像有些玩儿脱了。

沈谦不说话,给她包完伤口,把药瓶放回原处,冷着脸起身走到了书桌前坐下。

这么大个人了,都不知道要好好照顾自己吗?

纪遥清咬咬唇,挪着步子走到沈谦面前,半蹲着拉着他的衣袖,轻轻地唤他,“...哥哥...”

小姑娘抬着头看着他,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亮,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样扑闪扑闪的,青丝垂下软软地搭在他腿上,软嫩的脸颊贴着他的膝盖。

沈谦叹了口气,蜷起长指用了几分力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你啊,我看就是欠教训。”

纪遥清咬了咬唇,伏在沈谦膝上蹭了蹭他的腿,沈谦的手盖在她的头上,语气又不自觉地软了几分,“疼吗?”

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可疼了。”

沈谦怕她腿麻了,把她拉起来按到自己的椅子上,“清清,你已经不小了,哥哥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

我怕哪一天不在了,便再也护不住你了。

朝堂上风云际会,纵观大梁史上,有几个辅臣是有好下场的。

梁帝如今病的越来越重,不日怕就......

太子萧承景虽然看似对他这个老师毕恭毕敬的,但他不是看不出此人心小又极易受人蛊惑,听信谗言。

伴君如伴虎,现在他看似炙手可热,是圣上眼前的红人,深受圣上倚重,可他日呢。

沈谦闭了闭眼,神情有些落寞。纪遥清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伸手抱住沈谦的腰,脑袋贴着他,“清清就是想你永远照顾我。”

沈谦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清清只需要日日高高兴兴的便好,事情还未发生,何必平添她忧愁。

纪遥清闷在他怀里,暗暗下着决心,别再把清清当小孩子了,这一次,清清也想保护你。

沈扬被送进官府,他没想到沈谦居然来真的。

他一向在家里被宠的无法无天的,怎么能受得了大狱的折磨,在里面好好的被磋磨了几天根本就受不住。

宋惠兰天天在家里哭天抢地的,沈贤也嫌她烦人的不行,只能厚着脸皮求沈岳疏通关系,放他的宝贝儿子出来。

次日一早,纪遥清窝在软榻上翻着账本,一笔一笔的对着账目。

“遥清姐姐——”

院子里传来一声绵软又带着几分娇俏的声音,手里折了一束白梅进来。

“泱泱。”纪遥清从榻上坐起来,回来好几日还未见过沈洛泱呢。

听说是她外祖家有人过世,又不在盛京,所以来回好几日才回来。

沈洛泱是沈谦三叔的女儿,因着沈合身体一向不好,所以只有这一个女儿。

但却也并未娇惯的无法无天,是纪遥清在沈府除却沈谦外难得的温暖。

“姐姐,我见园子里的白梅开了,特地给你摘了几支。”

沈洛泱笑着,身后的丫鬟给她脱下披风,打着身上的雪。

“紫芙,快给小姐上茶,再拿来昨天新做的糕点。”

纪遥清上前握着她冰凉的小手,笑意盈满眼眸,拉着她坐在榻上。

沈洛泱小脸跑地有些发红,笑嘻嘻地,上身穿了一件粉色短夹袄上面是小小的福团图案,领子上一圈白色的狐狸毛,下身芸黄色滚着金边的马面裙。

白梅插到蓝釉瓷瓶里,很是相得益彰。

“这白梅开的甚好。”纪遥清看着忍不住夸赞。

沈洛泱笑笑,“姐姐喜欢红梅,但是这沈府的红梅都被大哥哥搬到姐姐的院子里了,所以泱泱便只有白梅献给姐姐了。”

纪遥清抬眼看向窗外,到了梅花开放的季节了,入眼一片红云,霎是好看。

沈谦向来把她每一样喜好都记在心里,再一样一样的给她。

沈洛泱喝了几口茶才觉得身上有些暖意,“姐姐,你房中果然是沈府最暖和的地方了,才来一会儿我都有些发汗了。”

纪遥清点点她的额头,“哪儿有那么夸张,我觉得刚好啊。”

沈洛泱调皮地冲她笑笑,“大哥哥待姐姐好,我可羡慕不来呢。”

知道是这小丫头故意打趣她,纪遥清也不接她的话茬。

咽完一块点心的沈洛泱继续道,“姐姐,过几日昭华公主在府内设下了小宴,邀咱们同去呢。”

昭华公主?

纪遥清若有所思,“什么名义?”

沈洛泱嘴里塞着点心,用茶顺下去才又开口,“过几日小雪,去她府里赏梅的,据说是难得的品种,皇后娘娘也去。”

皇后?

前世纪遥清这几日感染了风寒,沈谦不让任何人来看她,自己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她好些日子。

更是不知道昭华公主小宴的这回事,只是记得那次好像并不那么纯粹。

回来之后,沈府的两位小姐都被赐婚了,都嫁给了当今圣上的两位皇子。

“姐姐?”沈洛泱见她发呆推了推她。

纪遥清回神过来,前世泱泱后来嫁给了端王萧承和,成了端王妃。

端王萧承和是梁英宗的大皇子,由中宫皇后嫡出,却并不是太子,只由于这端王自出生就体弱多病,更有甚时卧床不起,请了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

更有传言说这端王生性暴虐阴郁,时常责打宫人致死,怎么也比不上如今的太子萧承景。

她那时还未出嫁,去端王府见过几次泱泱,那萧承和并非传言中那般阴沉可怖,反而谦逊有礼。

而且从他的一举一动来看,他待泱泱真真是真心实意。

纪遥清拍了拍沈洛泱的手,“那过几日咱们一同前去。”

傍晚,沈谦回来了,身后的小厮跟着抬着个箱子。

“清清,来。”

雪地红云里,沈谦身着绯红色官服未换,披着墨色大裘,官帽摘了抱在手里,浅笑伸手喊她过来。

纪遥清看着沈谦喊她,像幼鸟投林一般朝他跑过去。

沈谦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箱子面前,小厮打开了箱子,纪遥清不禁捂嘴惊呼一声。

那个箱子不是很大,但里面装满了各色首饰,还有几批进贡的料子。

“哥哥,你去搬了半个珍宝阁回来?”虽说纪遥清有些夸张,但这里面哪一个不是珍稀难得。

单说那一斛鲛珠,个个圆润饱满泛着白光,再不说那些镶嵌着名贵宝石的珠钗,光那些衣料,是贡品也就只有皇室才有的吧。

前世这些好像都是沈谦给她陪嫁过去了,还未这样直接送给她。

沈谦的两个小厮,观言赶忙说道,“小姐,大人今日得了赏赐,黄金,这个数。”

观言竖了竖手指,明路也赶紧接道,“鲛珠和衣料也是圣上赏的,大人全拿来给您了,旁人可都没有呢。”

纪遥清听了心里不禁涌过暖意,她倒是不在意这些黄白之物,只是永远心动于沈谦待她的每一份心意。

“...谢谢哥哥。”

沈谦见小姑娘确实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清清,听洛泱说过几日你要去公主府参加小宴,别人有的我们家小姑娘怎么能没有。”

小姑娘......

纪遥清抿了抿唇角,只觉得泪又有些绷不住了。

她如何不知沈谦为人,从不收受贿赂,也不结党营私,仅有的俸禄和赏赐除了应付日常开销,便全都到了她这里。

她从来没有听过沈谦嘴上说过什么天花乱坠的话,他总是默默记在心里,一点一点的满足她这个小姑娘的虚荣心。

“哥哥...”

纪遥清有些哽咽地扑到沈谦怀里,沈谦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清清,我可能是有一些穷,但我能给你的必定都给你。”

为官之道,沈谦自铭记于心。可有时看着京中那些打扮极尽奢华的贵女,他又总觉得会委屈清清。

纪遥清心尖儿颤抖地厉害,她抬头看着沈谦,语气还有些抽噎,“不,就算你身无长物,清清也不觉得委屈。”

就算他沈谦只有孑然一身又何妨,不管他是朝中尚书,首辅,亦或是别的什么,只要他站在那对她张开双臂,那就是她的归巢。

沈谦呼吸一滞,抚着女孩儿柔软地长发,“清清不哭,晚上陪你用膳。”

纪遥清从他怀里抬头看向他点了点头,沈谦看她这幅哭花脸的样子不由轻笑,用指腹给她拭泪,“小花猫。”

过几日便是小雪,这日一早纪遥清就被叫醒梳妆。

前世,她极其地自卑,因为老觉得自己是罪臣之女的身份,虽说纪家早已忘在人们记忆里了,连圣上也对她并不追究,反而宽恩了些。

但是她总像个鸵鸟一般蜷缩着,沈谦知晓她的心思,也不去逼她,从来都是任由她想怎样都好。

但今生,她不能再做一个只是被沈谦护在羽翼下的人了,她亦想能跟他并肩而立。

紫芙扶着自己小姐出门,门口停了几辆马车,沈洛泱一早在门口等着了。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沈洛泱掀开帘子唤她,“姐姐,姐姐,你同我坐一辆车吧。”

纪遥清应好,在紫芙的搀扶下跟着上了沈洛泱的马车。

“姐姐,你打扮的好生素雅。”沈洛泱小手摸了摸纪遥清头上的白玉簪子,并无很多奢华之物。

纪遥清笑笑,她今日去又不是去选美去了,而且打扮那么好是盼着自己被早日指给哪家嫁出去吗?

她就是去看看这宴会到底发生了什么,越不起眼越不引人注意。

沈洛泱娇俏地挽住她的胳膊,夸赞道,“没事,即使姐姐穿着素雅,但仍旧难掩其姿。”

她自己长得是一张娃娃脸,虽说母亲天天跟她说长大了就会变,可她今年都要及笄了还是如此。

但是反观纪遥清,从小到大一直很好看,传统美人的长相,但又添了几分清冷之气在。

反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

“洛沄还未出来吗?”纪遥清掀开帘子看了看窗外。

沈洛泱绞了绞手中的帕子,有些不满道,“她一向如此,每次有什么宴会都恨不能把所有金银首饰戴上艳压群芳呢。”

纪遥清听得她的形容轻笑,沈洛沄是大房夫人宋惠兰的女儿,不知道怎么教的女儿老是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眼高于顶又目中无人的。

“我们家小姐要坐这辆马车。”

车内二人正在说笑,车下就传来这么一声刻薄的声音。

紫芙掀开帘子,下面站着个打扮华光异彩的女子,水蓝色长夹袄圈了一圈白狐狸毛,下身着黛色绣着大团纹饰的马面裙,垂着宫绦系着一块上好的白玉。

明明是小姑娘,却刻意往成熟了去打扮,妆容更是往上挑着,显得多了几分凌厉不好惹。

“你们没听见吗?下来,我们家小姐要坐这辆车。”那小丫鬟也随主人一般,咄咄逼人。

沈洛泱虽然敢在背地里调侃她,但真面对面沈洛沄她还是有些怵她这个堂姐。

要放在以前,纪遥清估计就拉着沈洛泱下车了,她不爱惹事,不想得罪人。

可如今,她却不想惯着她了。

纪遥清淡淡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凉意,“要么,你上车跟我们一同坐这辆车,要么,”她扭了扭头看后方,“你就去后面那辆。”

笑话,沈洛沄不高兴了。

这辆马车是沈府最好的马车,多有排面,凭她俩也配跟自己一辆车?

沈洛沄一向以沈府大小姐自居,自己父亲官位比沈洛泱父亲高,所以她一向看不起糯糯傻傻的沈洛泱。

而纪遥清,她不过是沈谦哥哥可怜她捡回来的一条狗,也配做沈府的小姐,跟她平起平坐?

“纪遥清,识相的赶紧从车里下来,本小姐便不怪你玷污了本小姐的马车。”

蓝衣女子一张娇妍俊俏的脸,说出来的话却无比令人厌恶。

“如果我不呢?”纪遥清反而是身子往后靠,坐的更稳了丝毫没有下车的打算。

“你!”沈洛沄扣紧手指,涂着鲜艳蔻丹的指甲嵌进手里。

一向软糯性子好拿捏的纪遥清今天吃错药了?居然敢这么跟她说话。

纪遥清挑眉看着她,眼底的不屑像看跳梁小丑一般。

“纪遥清!你给本小姐下来,你不过是大哥哥身边的可怜的野草,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沈洛沄满口污言秽语,实在想不到这是沈家教出的女儿。

“洛沄,你太过分了。”沈洛泱觉得她说的太过了,回怼了一句。

“有你什么事儿?”沈洛沄瞪了她一眼,吓得她又钻回了纪遥清背后。

纪遥清抱着双臂,睨着眼睛看她,“沈洛沄,令兄刚被放出来没几日吧?怎么,你也想进去试试?”

沈洛沄心里咯噔一下,又想起他哥哥在大狱里被打的现在还在床上趴着,虽说纪遥清上不得台面,但谁让她背后是沈谦。

提起她这个堂哥,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她在沈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就连沈岳也看在她是女孩子的份上对她多有纵容,但唯有沈谦,一个眼神凉凉地看过来就让她忍不住发怵。

他可是会真的不留情面的。

“哼,被你玷污过的本小姐不稀罕。”沈洛沄甩了甩衣袖去了后面那辆车。

纪遥清嗤笑一声,如此张扬愚蠢没脑子,自寻死路。

剩下的路,纪遥清半阖着眼,因为早上起的太早所以有些昏昏欲睡。

她又梦见了前世死后,沈谦拄着拐杖身形单薄至极,看着摇摇欲坠地随时都会倒下,他的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缱绻柔情,眸中抑着化不开的悲苦。

“沈谦哥!”

马车顿了一下,纪遥清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在梦中被什么勒住一样。

“姐姐,你怎么了?”沈洛泱抚着纪遥清的后背,另一只手端茶给她压惊。

纪遥清喝了口茶,还觉得身体漂浮着着不了地。

她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些,指甲掐了一下胳膊,传来的疼痛感才让她有了鲜活的感觉。

她是真的回来了,她现在还在他身边。

还好...还好...

马车行了一路,到了公主府门口停下了。

纪遥清跟沈洛泱下车的时候,沈洛沄早就下了车,两个丫鬟簇拥着她,傲气地有些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沈洛泱挽着纪遥清的胳膊,跟着接侍进了府里。

昭华公主萧令月,是当今贤贵妃的女儿,圣上的六公主,太子萧承景的亲姐姐,深受圣上宠爱。

府邸里极尽奢华,每一处都修缮的极其精致,尽显天家富贵。

纪遥清跟随众人给公主请安,抬头看她的时候,萧令月也在看她。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两秒钟,纪遥清赶忙低下头来。

萧令月打扮雍容华贵,

体态似是有些丰腴,属实像剥了壳的荔枝一般,白嫩丰盈。

而萧令月这边也是打量着跪着的女子,衣着简单素雅却又不失体面,挽着个普通的发髻,头上也并未带任何繁琐的装饰。

细胳膊细腿的,身量单薄瘦弱,细眉微微蹙着,像是天然带了一缕愁绪,在这一众姹紫嫣红里像不染纤尘的冷月。

这就是沈太傅身边跟着的那个纪家的姑娘吗?

着实只一见便觉是个清丽佳人。

“来,沈家的姐妹们坐本宫身边来。”萧令月热情地招呼着。

纪遥清三人在一众羡艳的眼神中,走到了萧令月身旁坐下。

纪遥清坐的最远并未凑到跟前,沈洛沄却觉得是自己得脸往萧令月跟前凑着。

哪儿知她身上香粉的气味太大了,熏得萧令月有些头疼。

“那个,沈小姐,你坐那边去可好,本宫有话想跟纪小姐说。”

萧令月抬头看向纪遥清,伸着手指着那边的位置示意沈洛沄坐过去。

沈洛沄看向纪遥清,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纪遥清换过位置来,坐到萧令月身旁,冲她浅笑了一下,“公主。”

萧令月不说那些虚礼,一把抓住纪遥清纤细的手腕,“纪小姐,我就叫你遥清吧如何?”

纪遥清点点头,“任凭公主。”

“你也别一口一个公主的了,叫本宫名字吧,令月。”

萧令月突如其来的热情让纪遥清还有些不适应,她有些犹豫,“殿下,这...”

“这有什么,本宫让你叫你就叫好了,本宫虚长你半岁,若你不嫌可唤一声令月姐姐。”

萧令月的红唇一张一合,身上似有一股暖香,一张美艳的脸上端的是明艳张扬。

“...令月...姐姐?”纪遥清试探地开口。

“嗳——”萧令月应得很高兴。

她一向好男色也好女色,沈太傅家的这个小姑娘实实是长在她心坎儿里了。

“那个...”萧令月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遥清可否把一些沈太傅的喜好告知一二啊,本宫想多了解沈太傅一些。”

纪遥清默住了,抬头看向萧令月的表情,脸颊泛着些微红,不似刚刚那般强势,反而是些小女儿的娇羞。

“这...”纪遥清不知道怎么回答,原来昭华公主亦心悦哥哥。

正当纪遥清有些犯难的时候,外头有人通报,“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马上跪地行大礼。

当今圣上子嗣不少,但阴盛阳衰,一共有过四个皇子,三皇子直接未满百天就夭折了,四皇子三岁之时死于天花。

留下来的只有两个皇子,大皇子端王是皇后所出,但身子一向不好。

二皇子是当今的太子,生母是梁帝的贵妃。

此次小宴,虽说是借以昭华公主的名义来办,但实际上亦是给太子和端王选妃。

皇后让众人平身之后,抬眸看了一眼纪遥清,“纪家小姐长大了。”

纪遥清马上行礼,“是,娘娘。”

“抬头给本宫看看。”

纪遥清抬头,跌入崔皇后的眼中,崔皇后更是眸色一动,随即眼中荡开笑意,“肖似其母。”

她的母亲在她两岁时就患病身亡,父亲更是一直忙于政务无暇顾及纪遥清,但纪遥清亦知她们夫妻二人感情当是极好。

她也是前世后来才知道,崔皇后和母亲在少时私交甚笃,当年纪家一家抄家之时也是崔皇后出面,才保住了她一命。

纪遥清合该叩头行大礼,“请娘娘安。”

崔皇后笑笑,示意她起身。

而后纪遥清就默默地坐在一旁当个隐形人静静地看着局势上的风云变幻。

接下来的事情真真无聊至极,无非就是各家小姐轮番上去表演才艺,皇后和太子点评两句,给些赏赐。

沈家的两位小姐自然是选妃的头等人选,沈洛沄弹的一手好琵琶,对着萧承景看着很是媚态娇羞。

但萧承景似乎对她不是很感兴趣,反而一直在看坐在一旁的沈洛泱。

沈洛泱抱着古琴,上前弹了一曲,这是她最拿手的曲子了,虽说琴技算不上多高超,但也不输给沈洛沄的琵琶。

皇后夸赞了几句,萧承景亦是眸中带有赞赏之色,“赏——”

沈洛泱谢恩,气得站在一旁的沈洛沄发抖。

手里的纸包捏得紧紧地,她一定要当太子妃,只要当上太子妃才是人上人。

届时,母仪天下,多风光。

沈洛沄做着自己的美梦,纪遥清则在一旁冷淡地观察着。

这样看来,这太子对泱泱很是看好,那为何最后泱泱嫁给了端王。

这一环节完毕,皇后也不拘着众人,听戏的听戏,赏花的去赏花,累了的也可去客房休息。

沈洛泱拉着纪遥清出去透气,皇后和太子的威压实在太大,都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泱泱,你对太子是何意?”纪遥清揽着她,想问问她的想法。

沈洛泱咬咬唇角,她知晓她应当是要嫁于皇家的,没有办法,之前太子萧承景也对她透露过想纳她为妃的意思。

她总觉得萧承景此人很奇怪,明明看着温和如旭,但有一种阴森缠绕在他骨子里。

这是她一辈子的幸福,她不想就这么交代了。

“遥清姐姐,我不知道。”沈洛泱摇了摇头,似是真的很苦恼。

“可你不嫁太子,就要嫁给端王。”纪遥清提醒她,可能有时候命运根本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沈洛泱却抬头,“端王如何?反正我不信传言,他不过就是体弱而已,并不是传言中说的那么暴虐。”

小姑娘低着头,手扣着衣角,似是回想起那年跟着父亲去书院迷了路,哭的很厉害,是一个比她还高的俊秀公子把她带了出去。

他还给了她一把糖果哄她不哭,多年之后她才得知那天那人是端王萧承和。

沈洛泱不信端王会是传言中的那种人,她还在向纪遥清解释着。

纪遥清前世见过端王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只不过想看看泱泱到底是何想法。

两人没注意到的竹林后,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只剩一双手在衣袍之下捏得通红。

泱泱...

行至府中的鲤鱼池,因着这些天并未下雪,天气不是很冷,池水也未上冻。

“噗通——”一声,池中溅起很大的水花,那人扑腾着喊着救命。

纪遥清和沈洛泱听到了声音,急忙赶了过去。

那落水的女孩儿已经没了力气,鲤鱼池冒着小气泡,正在往下沉着。

“洛泱,快去叫人。”纪遥清扭头向沈洛泱吩咐着。

“嗯嗯。”沈洛泱赶紧跑开去叫人。

眼看着这女孩儿就不行了,纪遥清也顾不得其他了,脱下身上的披风就跳入了冰水中。

大冬天的水寒凉刺骨,棉袄全部浸了水往下沉着,纪遥清会水是沈谦教的。

她小时候落了一次水,所以从小很怕水,沈谦带着她下水,教她如何浮水,如何克服对水的恐惧。

往下沉着,拉到那个女孩儿的衣角,纪遥清费力的把人拖了上来,那女孩儿已经昏迷不醒。

沈洛泱带着的人也赶到了,众人合力一起把两人抬了上来。

“快,先给她按压腹部把水排出来。”纪遥清刚上岸打了个冷颤。

沈洛泱赶忙拿着自己的手绢给她擦拭着水渍,“姐姐,你怎么样啊。”

纪遥清摆摆手,“无事。”

她看向昏迷着的女孩儿,是陆皎,这人没白救。

另一边的梅花林里,萧令月拿着一个锦盒亦步亦趋地跟在沈谦身后。

“沈太傅,本宫这园子如何?”

沈谦笑了笑,似是想到了什么,“甚好。”

如此品种的红梅,和该移植一些到清清的院子里,供她赏玩。

“殿下,此梅可能叫人给臣移植几株?”

梅园里缕缕幽香入鼻,虬枝上还残留着些未化掉的雪,般般入画。

萧令月笑道,“自然可以,原来太傅喜欢梅花,不愧为品性高洁之人。”

沈谦负手踱步从梅林中穿过,看向身侧的萧令月,语气中似含着笑意,“非也,家里的小姑娘喜欢。”

萧令月脚步一顿,小姑娘?可是那位纪小姐。

“太傅待令妹可真好。”萧令月绞动着手里的帕子,语气中似乎还有一些酸意。

令妹?

也对,沈谦眸中划过暗色转瞬即逝,随即又轻笑两声,“自然。”

萧令月手里的锦盒都攥着出汗了,快出林子前才鼓足勇气递了出来。

“...太,太傅,这个...送你。”

公主殿下脸上染上几分绯红色,眼睛看向足尖不敢抬头看他,心更是怦怦地跳地厉害,觉得掌心的汗又沁出了几分。

沈谦停下脚步,看向她,“这是?”

萧令月抬头看向他,觉得脸颊还有些热,支支吾吾地解释着,“之前您上课之时,令月不小心把砚台打翻弄脏了您手上戴着的红绳,特地赔给您一条新的。”

她把锦盒打开,那是一条极其精致的红绳,用金丝线缠着,又串了玛瑙等名贵玉石。

沈谦眸色一动,一只手抚上右手的红绳细细摩挲,“殿下好意臣心领了,只是此物意义不同,非其他任何能替代。”

萧令月停在半空中的手不知所措,又强逼着自己问询,“可是何人所赠吗?”

沈谦答,“是。”

“是对太傅很有意义的人吗?”

男人漆黑的眸色倒映着满院的梅花,有些出神,像是想起多年前小姑娘哭哭啼啼地跟他说,“哥,我听说红绳能祈福保平安,但我学了数天,做出来的这个好粗劣。”

那时连小厮观言也笑话她,“小姐啊,你这也太粗糙了,大人怎么能看得上。”

沈谦凉凉地瞥了一眼观言示意他闭嘴,俯下身摸摸小姑娘的头,“清清做的很好,哥哥很喜欢。”

似是怕小姑娘不信,他拿起那根做工不太好的红绳亲手戴在了右手腕上。

略显清白的手腕上由他亲自戴上,向来霁月清风的沈大人,为了哄小姑娘什么都做的出。

沈谦还未回神,就听得公主府有下人来报,“殿下,大人....那边,那边有人落水了,好像是...纪小姐。”

什么?沈谦听得心下一紧。

萧令月回过神来后,哪里还有沈太傅的身影。

她似有些落寞地垂下了手,“来人,把这个锦盒扔了。”

萧令月眼神有些空洞,心里泛着酸涩,她爱慕沈谦多年,屡屡试探每次都得到这样的结果。

“哟,被拒恼羞成怒了?上好的礼盒不要给我吧。”

树上传来一声吹口哨的声音,语气带着调笑又有些幸灾乐祸看笑话的感觉。

萧令月不用抬头都知道来人是谁,她把手里的锦盒砸向他,“陆子玠!你给本宫滚下来!”(玠,jie四声)

那少年一身玄色衣袍懒洋洋地躺在树上,嘴里叼着根杂草,乌发用同色发带高高束起发尾随风飘扬,潋滟的桃花眼半睁半阖透露着几分散漫。

“没大没小,喊表哥。”

他挑眼看了下面一眼,翻身从树上跳下来,站姿也很随性背靠着树,笑地有些溜气。

萧令月见他这幅死样子不由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来人是萧令月二舅父的独子,陆珩,陆子玠。(珩,heng,二声)

陆珩还要说什么,就听得丫鬟惊慌地跑来,“大人,陆大人,可算找到您了,快去看看吧,小姐刚刚落水了。”

这下轮到两人震惊了,二人对视一眼,都慌忙快步走出去。

这边,沈谦早就赶到,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纪遥清。

瘦弱的小姑娘身上全湿透了,岸上凉风吹来让她不禁地打了个冷颤。

“纪遥清!”

沈谦拧着眉,有些气的发抖,教她浮水就是让她大冬天不顾自己安危去救人的吗?她自己那点儿水性自己不清楚吗?

这天这么冷,她身子那么弱,冻病了可怎么是好。

萧令月本来邀请沈谦来的时候,他本想拒绝,但是因为清清要来,她好不容易才想着跟同龄人交际,怎么能阻止。

但他总是怕有人欺负了她,更怕她自己这么久没跟这么多人交际过会害怕,所以下朝后才跟着来了此处。

纪遥清听到沈谦叫她,心里一颤,眼神有些慌乱。

“你有没有事?还好吗?”沈谦慌乱地从头到脚地检查着纪遥清,脸色黑的铁青,鸦青色羽睫微颤,俊逸的脸上浮满了担忧。

纪遥清看着他慌乱的神色,心中一动,按着他的手,抬起小脸对他笑笑,“哥,别担心,我没事,落水的是陆小姐。”

“纪遥清,我就不该教你,胆子这么大,这池子多深你知道吗就往里跳?大冬天湖水多凉你不清楚吗?”

沈谦板着脸说教她,胸口起伏着,脸色更是不好看。

他来的路上听到小厮说清清下去救人,气得他真想把她好好的教训一顿,一路上心慌地厉害,在看到纪遥清确认她没事之后才落到了实处。

纪遥清想说些什么,只觉得鼻子一痒,“阿嚏——”打了一个喷嚏。

她撒娇似地搂住沈谦的胳膊,“哥——”

本能地想把她抱起来的沈谦,看到周围这么多人,不能影响清清的声誉。

他一言不发地扯着纪遥清的衣袖,拉她去内室换衣服。

走了一小段距离,约摸刚出锦鲤池的范围,纪遥清小声地轻呼,“哥,我脚疼。”

可能是刚刚上岸地时候磕到了脚踝,虽说没有那么严重,但纪遥清就想沈谦能抱抱她,亲近她。

于是她装地一副很严重的样子,咬着嘴唇眼里蓄泪,小脸皱起,好像真的很疼的样子。

纪遥清一副可怜巴巴地样子,伸开手臂对着沈谦,“哥哥,走不了了。”

愣在一旁的紫芙,怎么觉得她家小姐如今在大人面前越来越娇气了。

沈谦脚步停下,扭头看向纪遥清,随后微微地叹了口气,眉宇间似有无奈之色,上前把装脚疼的小姑娘抱在怀里。

纪遥清得逞了,双手环着沈谦的脖子,脸贴在他胸膛前,听着他加快有力的心跳。

明明就是想抱,还恪守那么多礼节。

“哥,不生气了嘛。”

纪遥清搂着他的脖子,一张精致的小脸近在咫尺,身上的馨香萦绕在鼻尖,红唇一张一合,吐气如兰。

沈谦偏过头去极力避免看她,似心跳又不受控制的加快,他手上的力气紧了紧,清冽的声音有些发哑,“再闹,把你扔下去。”

纪遥清则是不管他,她不信沈谦会真的扔下她。

“哥,原谅我嘛,好不好。”

女孩儿清甜的气息像诱蛊的毒药,偏着作祟的人还一脸无辜,语气娇娇地,眸中含水的看着他。

沈谦耳根在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发红,闭了闭眼,喉结滚动,温香软玉在怀时时刻刻都在拨动着他的那根理智的心弦。

“纪遥清!”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板着脸喊她的全名。

“等着今天回府,看我怎么罚你。”

陆珩和萧令月赶过来的时候,陆皎刚醒,还在剧烈地咳嗽着。

“皎皎,你怎么样?这是怎么回事?”陆珩赶紧跑来抱住陆皎,大掌轻轻地给她拍着后背顺气,扭头面色凌厉地看向身边的婢女。

跟着的婢女赶忙跪下请罪,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姐觉得冷,奴婢才去给小姐拿披风,谁知道...小姐落水了。”

“你——”陆珩正要发怒,却被怀里的女孩儿抓住衣襟,苍白的小脸此时才缓过一口气来。

“哥...哥,别...怪小桐,不,不关她的事情。”

陆皎刚缓过气来,边说话还边咳着,冷风吹过,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行了陆子玠,赶紧把皎皎抱回去换身衣服吧,当心受了风寒。”

萧令月看着陆珩那副恨不得杀人的表情,扯了扯他的衣袖劝阻道。

陆珩赶紧抱起怀里的女孩儿,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处。

陆皎将要溺死之际,好像记得是有人拼命拉她上来,在她耳边叫她坚持住。

“哥哥,是何人救了皎皎?”

陆珩还心有余悸,自家妹妹怎么会好端端地落了水,是谁想害她。

“哥哥?”

见陆珩未有反应,陆皎又轻声叫了叫他。

陆珩这才回过神,眼眸半眯着,声音带着些暗哑,看向前方不知在想什么,淡淡地回了一句,“沈谦家的纪小姐,纪遥清。”

“纪家姐姐?”

陆皎也有些惊讶,她只见过纪遥清一次,是在盛京的女子学堂里。

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幼小的她以为第一次见到了仙女。

想与她做朋友,但奈何那时的纪遥清性子极其冷淡,不爱说话,难以接近。

后来因为老有人说她是罪臣之女,故意地孤立她欺负她,就从学堂退学了,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次居然是纪姐姐救了她,陆皎心中不禁有些雀跃。

陆珩怒其不争地瞪了她一眼,“陆皎,你怎么好端端地掉水里了?”

陆皎支支吾吾地,半晌才说出一句话,“...这,好像...好像是有人推了我一把,但是皎皎没看清。”

陆珩听后拧眉,会是何人?

“陆皎皎,自今日起,你不得再出府一步听到了吗?”

陆珩硬邦邦地对着陆皎下令,陆皎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说,只能低低地应了声好。

只要,洵风哥哥没被发现就好。

——

沈谦忍了一路,把纪遥清抱到客房放到床上,吩咐紫芙给她换衣服。

纪遥清换完衣服后,身上披着沈谦拿来的披肩,还未穿鞋,在床上窝着。

沈谦手里端着一碗姜汤,另一只手拿了一瓶药油进来。

“把汤喝了,暖暖身子。”

沈谦把碗递给她,纪遥清却不接。

“哥,这么烫,喝不下。”

纪遥清被沈谦的长披风盖着,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歪着头跟他撒娇。

沈谦坐到她床边抬眸望着她,“几岁了?”

紫芙见状,伸着手想端过碗来,“小姐,奴婢喂你。”

纪遥清向紫芙使着眼色,奈何紫芙看不懂。

她又马上轻咳几声,眼神瞟过沈谦,示意紫芙别多事。

紫芙这才明白,哦——这样啊。

她把手缩回去,有些磕磕巴巴地道,“那什么,小姐,大人,奴婢刚想起来小姐在湖边丢了根簪子,奴婢去找找。”

说罢,紫芙像后面有什么在追一样,慌忙地跑了出去。

纪遥清一副看吧,没人了,我只能依赖你了的无赖样子。

沈谦认命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凉递到纪遥清嘴边,“什么簪子,嗯?”

纪遥清把那口姜汤咽下,小脸上极力克制着心虚,“就你上次赠我的那个珊瑚簪子啊,那么珍贵我舍不得。”

沈谦的手一顿,眼睫垂了垂,“没几个钱。”

“那又如何,哥哥送我的东西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件件均是无价之宝。”

纪遥清边说,边往沈谦这边靠,懒懒地倚在他肩上。

珍贵?无价之宝?

沈谦哑笑一声,大概在这个傻姑娘眼里,可能他怎样都好。

他从小把她圈在身边,她日日见过的男子不过只有他一人罢了,待她见过更多,怕也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好的。

喂完姜汤之后,沈谦起身把碗放到桌子上。

纪遥清正苦恼沈谦起身不能靠着他了,就见他在她身前俯下身,伸手把她的小腿拉过来。

“哥,你?”

纪遥清还疑惑着,就见沈谦把药油的瓶子打开,自己净了手,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白嫩略微红肿的脚腕上。

“清清。”

沈谦边细致地给她上药,边低声地唤她。

纪遥清脸色染上些淡粉色,轻声地应了沈谦一声。

“今日之事,不要再让我见到第二次,明白吗?”

沈谦抬头看向纪遥清,一向温润似黑玉石般的眼眸中此刻敛着些警告之意,紧盯着纪遥清语气不是在跟她商量。

纪遥清今日确实也有些冲动,但是她还是不应他,故意满不在乎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哥,我做的这是好事。”

沈谦手上的力气加大一些,纪遥清小声地呼痛。

“在我这里,没有人的命及得上你。”

纪遥清看着蹲在她面前给她揉着脚踝的男人,黑眸中尽是她的影子,语气更是未有过的严肃认真,不禁心口一酸,低低应道,“知道了。”

沈谦看她应该是把话听进去了,手上的力气又放轻了些。

女孩儿纤细莹白的脚腕,盈盈不堪一握,嫩白的脚趾个个珠圆玉润,沈谦微不可查地深吸了一口气,实实是磨人的紧。

纪遥清也在观察着沈谦的反应,见他耳根似乎又有些发红,于是她向前一步,脚丫抵在了沈谦的胸口上。

沈谦今日来的急,下朝之后都未去府里换常服,绯红色的官服随着他的半蹲的动作拖在地上,纪遥清的脚抵在衣服圆领之下,锦鸡纹样的补子之上。

他有些错愕地抬头,却见小姑娘并未有任何反应地看着他,一瞬沈谦只觉得心跳快地有些控制不住,喉结滚动着,有些口干舌燥。

沈谦慌乱地放下纪遥清的脚,背过身去不看她,“...清清,我去...净手。”

纪遥清看着沈谦出去的背影,葱白的手指抚上刚刚沈谦揉搓过的脚踝,眸中染上了几分笑意。

观言着急来报,说兵部有要事需要沈谦去处理,沈谦也不敢耽搁随即准备动身。

临走前,他进内室跟纪遥清安知一声,“清清,哥哥有事要处理,不能陪着你了,你别怕,好好玩儿,出了什么事有我。”

纪遥清张开双臂搂住沈谦的腰,抬着头甜声道,“晚上见,哥哥。”

沈谦没有回抱她,把她的双臂扯开,忧着力怕弄疼她,蜷起手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撒娇精,晚间我回来之时,前些日子教你的策论,写一篇给我。”

纪遥清愣住了,这...她一向最烦那些之乎者也,总觉得那些老学究说的话怎么那么诘屈聱牙。

策论的道理她都懂,可是要她写出来真真比登天还难。

大梁科举,文科分三场考试,第一场为经义,四书五经,第二场为文章写作,第三场便是时务策论。

不但如此,形式上更是艰难,每一块都是固定死的,未能改变。

沈谦是洪熙十年的一甲进士出身,被选为庶吉士,能为皇帝起草诏书,甚至能为皇帝讲解经文。

纪遥清一向对他很是服气,但是把这活儿放在她身上,她只能欲哭无泪。

她拽着沈谦的衣袖晃着,“哥,换一个吧,我能去算十本账本。”

沈谦却把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丝毫不松口,“晚间我检查。”

说罢,沈谦跟着观言走了,留下纪遥清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观言跟在沈谦身后,语气似有些不满地咕哝道,“大人,您这罚的怕是太轻了。”

“多嘴。”

沈谦不接他的话茬,只顾着往前走。

观言瘪瘪嘴,往日他们犯事了大人可不是这样的,有一次他抄经文抄到手都快断了。

明路瞥了一眼自家的傻弟弟,摇了摇头,纪小姐是何人,你是何人,怎么就没点儿数呢。

沈谦走着心里却在想一篇策论,也已足够了,小丫头精于算学但对于文论来说却头疼的不行,他知晓她的每一个命门。

今日之事,还能怎么罚,再多了心疼的只会是他。

纪遥清身子已经没事了,想着去找沈洛泱一起回府了,却见紫芙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小姐——小姐——”

纪遥清边穿鞋边问她,“你别急,发生何事了?”

紫芙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姐,您快去看看吧,洛沄小姐她...她”

纪遥清心下狐疑,拿着披风就跟着紫芙出去。

海棠院。

整个院子里围的水泄不通,似是今日参加小宴的人都来了此处。

紫芙拉着纪遥清挤了进去,周围的贵女看着纪遥清都对她指指点点的。

“她也算是沈家的女儿吧。”

“可是她跟那沈洛沄又不是一母所生。”

“纪遥清你们不认识?罪臣纪家的孤女,她更不知廉耻,跟着沈大人长大的。”

“沈大人?”那女子的脸上似染上一抹绯红,那般清朗疏阔的男儿年纪轻轻就官拜二品,盛京哪儿家女子不动心。

纪遥清听见议论声,凉凉地瞥了她们一眼,这几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发怵,明明数年前在学堂还唯唯诺诺的,如今怎么连个眼神都这么骇人了。

正厅内,皇后和太子坐在主位上,萧令月坐在下面一排,沈洛沄和婢女跪在地上,拿着丝绢拭泪。

众人脸色皆不是很好看,沈洛泱见纪遥清进来了,软软地唤了她一声。

行过礼之后,纪遥清跟着沈洛沄站在一边,低声询问她发生何事了。

沈洛泱似有些不好说出口,就听得皇后的声音传来,抑着几分怒气,“你好歹是沈家的女儿,为何如此不知检点。”

萧承景更是满脸黑线,看着下面跪着的女人满是厌恶。

他今日饮了些酒觉得有些头疼,便来了海棠院歇息,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他府中不是没有通房,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反应是什么。

有一女子柔柔地贴上来,递给他一杯水,他只记得那人穿的很单薄,迷迷糊糊地也看不清脸。

萧承景以为是他皇姐的府上的宫女,便更没有顾忌了,大不了之后再同皇姐赔礼道歉。

谁知道醒来发现,竟然是沈洛沄,萧承景大大受挫,沈家的两个女儿里,他就对沈洛泱有意,但是他也只能娶一个。

他如今跟沈洛沄行了此等之事,那沈洛泱岂不是就要嫁给他那个病弱的废物皇兄。

萧承景警告沈洛沄不许把此事说出,否则要她好看。

他那时还有几分高兴,让他皇兄娶他用过的女人,痛快。

可谁知道下一瞬,皇后,萧令月,还有一干贵女们破门而入,没见过此等事情的小姑娘们皆惊呼着,羞红了脸。

沈洛沄!!!

萧承景的指甲按到了手里,眼底发狠,恨不能一把掐死床上的女人。

跪着的沈洛沄哭地两眼通红,“娘娘,殿下,臣女只是发觉太子殿下好像身体不适,特给他倒了杯水,没想到...却没想到...”

她哭的楚楚可怜,似是自己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纪遥清站着也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说上一世为何最后泱泱嫁给了端王,原来是有人狗急跳墙了啊。

皇后没有办法,正好她也不想要这么一个不知检点的儿媳妇。

萧承景更是气到发抖,这个女人如此工于心计还敢暗算他,那娶沈洛泱的事定然是告吹了。

即使方才那一晌贪欢他甚是满意,想着大不了找皇姐要了去接回府里当个妾侍也罢。

萧令月半阖着眼,有些懒散地看着台下作戏的女人,沈家来的这三位,她最看中纪遥清,但知道她是沈太傅的人,也是罪臣之女,定然不会许给皇家。

再不济也有沈洛泱啊,小姑娘虽说看着傻傻的,但是胜在可爱还能逗弄逗弄。

可这沈洛沄,想起她母亲那副样子,还有先前她那胞弟居然敢对她大不敬,本来还想着不能以偏概全,一杆子打死所有人。

但是如今看来,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母必有其女,蛇鼠一窝。

也是觉得此事太难摆到台面之上,皇后跟萧令月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召人解散了小宴。

回去的路上,沈洛沄一副得意洋洋地样子,经过纪遥清和沈洛泱之时看都不看一眼。

她如今可是太子妃了,能跟她们身份一样?

纪遥清则是冷眼看着她,自掘坟墓,古言,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才能算为妻。

而像她这样的,一无皇恩诰命,二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自己送上门,便只能是妾。

还想做正妃,真真是可笑。

出门的时候,身后有声音喊她,“纪小姐,留步。”

纪遥清转过身去看他,向他福了福身,“陆大人。”

“今日多谢你搭救舍妹。”陆珩拱手行礼。

纪遥清朝他浅笑,“陆大人不必多礼,少时在学堂承蒙令妹多有照拂,应该的。”

沈洛泱纳闷儿了,不对啊,那时候陆皎整个身子都淹没池塘里了,姐姐怎么知道是陆皎的。

“改日,陆某定亲自登门答谢。”

“陆大人客气了。”纪遥清又向他行一礼,转身告辞。

她身上似乎有一阵清香,不是京中那些贵女们用的熏香,随着她转身带起一阵香风。

“姐姐,你怎么知道是陆皎的,明明看不见人啊。”

沈洛泱不解的问她。

纪遥清边走边回她,“我不知道啊。”

“啊?”沈洛泱瞪大眼睛,“那...那你跟,跟陆大人说,说...”

纪遥清朝她笑笑,“泱泱想不想多个朋友啊?”

沈洛泱点头,“自然。”

“那陆小姐,日后就是咱们的朋友了。”

纪遥清起身上了马车,回头看了一眼公主府。

前世,在女子学堂之时,她刚去又顶着罪臣之女的身份,处处受那些管家小姐排挤。

又因着她或许有几分姿色,那些天里没少受折辱。

只有陆皎天天往她跟前凑,好吃的好玩儿的都想给她分享,但她那时候怕自己连累她,便冷着脸不理她。

后来沈谦得知她在学堂过的并不好,把她接了回来,自己亲自教她。

她那时候入学堂,是因为沈谦刚入翰林院,怕他太忙所以才说自己去学堂不用他担心。

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日日下学回来都对沈谦说自己过得挺开心的,但是瞒不过他。

他指着她胳膊上青紫的痕迹,冷着脸问她这是什么,那是她第一次见沈谦生那么大气,在她记忆中沈谦对她一直很温柔。

后来,她只记得那家书院的先生被开了,欺负过她的人一个个都在家里得到了教训。

此次也是碰巧,能救了陆皎一命,前世听说就是因为此次落水,她一病不起,大好的年纪没活几年就病逝了。

还好,能挽回甚好,再者接近陆皎就能接近陆珩,她还有大礼要送给陆珩。

萧令月出门送完皇后和太子,进门的时候还看见陆珩愣在原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子玠,陆子玠?陆珩!”

陆珩这才回神,“萧令月,这般没大没小,都说女子该如镜花照水,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跟纪遥清差远了,人家看着那般娴静窈窕,这呢,是个疯妇。

“呵,”萧令月轻嗤一声,“对你,你也配?”

“不要以为你是公主,我就不敢怎么样?!”

陆珩握着拳头,咬牙切齿。

萧令月翻了个白眼,“看你这幅样子,你敢对本宫如何?”

说罢,她还挑衅地拍了拍陆珩的脸。

转身的时候,因着发髻盘的很高,头上戴的首饰多,金步摇打到了陆珩脸上,明晃晃的红色印子。

“萧令月!”

......

——

这边,沈谦处理完公务已经不早了,想着小姑娘估计为那篇策论发愁一下午了,打算买些她爱吃的零嘴儿哄着些。

观言拎着两包东西跟在后面,心里腹诽着大人真是嘴硬心软,说是要罚自己到还哄着,这是什么道理。

坐着马车准备回府,皇上身边的刘公公突然传旨,陛下召见。

沈谦无法,只得先行进宫。

乾清宫里,殿内正焚着香,梁帝半躺在榻上眯着眼睛,手指有规律的轻敲着桌面。

“微臣参见陛下。”

沈谦向着上位的九五之尊行礼,梁帝听到声音赶紧睁开了眼,起身去扶他。

“沈卿免礼。”

“陛下可是有事吩咐?”

梁帝摆摆手,自己坐到榻上去,“沈卿,恭喜你啊。”

沈谦不解,“陛下,这...喜从何来?”

“朕跟皇后贵妃商议过了,你家那个二小姐许给太子做侧妃,三小姐...”梁帝顿了一下,“许给端王做正妃。”

沈谦心下了然,还是赶忙跪地谢恩,“微臣...谢陛下隆恩。”

“诶,免礼免礼。”梁帝轻啜了一口茶,眯着眼睛看着沈谦。

不怪月儿对他有好感,生了如此一副好皮相,待人接物谦逊有礼,又这般的年轻有为。

着实值得小姑娘们芳心暗许啊。

沈谦谢恩起身,便看到梁帝一直在打量自己。

“陛下?”

梁帝轻笑出声,“沈卿啊,朕只觉得有你至幸。”

沈谦连忙拱手,“陛下谬赞,臣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朕这副身子还不知道有多少天了,日后太子和大梁都得靠你啊。”

梁帝说此话时,眼睛盯着沈谦像是在看他作何反应。

“陛下正值壮年,切莫如此感伤。”

梁帝起身拍了拍他的手,语气似带有几分伤感,“朕的身子朕知道。”

“陛下...”沈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梁帝拦住话头。

“沈卿,朕不是客气话,你当明白。”

梁帝站在沈谦面前,手搭在他肩膀上,眼睛注视着他正色道。

沈谦跟梁帝对视一瞬,随即跪下身来叩头行礼,“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负陛下所托。”

梁帝似这才有些心安,沈谦的父亲是当初父皇在位时处置的,亦是无奈之举,他自觉有些对不住沈家。

可是做帝王的,有多少事不由自己的选择。

沈谦此人,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少时就有惊才,更难得的是忠心,他才能放心把江山托付。

否则像他这样的惊世之才,如若不是铁了心要做治世之臣,只怕会是朝廷心头大患。

自己那两个儿子,说到底皆不如沈谦。

如若不是和儿体弱,也实在轮不到景儿当太子。

梁帝踱步,有些打趣地问沈谦,“沈卿,不然把月儿许配给你如何?”

沈谦连忙道,“陛下厚爱,微臣自知配不上昭华公主,而且臣...已有心上人。”

“哦?”梁帝疑惑,没听说他跟哪家姑娘走的近啊。

难道是...纪家的那个孤女?

梁帝本就是说笑,他还怕自家那个活泼好动的女儿拆了沈府。

“那...沈卿不打算求亲?”

求亲?

沈谦愣了一瞬,似又想起纪遥清抱自己的那一下。

他拱手面对梁帝,“陛下,臣只希望她岁岁平安。”

沈谦走后,梁帝似还在回味着他的话,在他的认知里,喜欢的东西就要得到,权利,地位,女人皆是。

可这沈谦,倒是让他有些新奇,头一次听说还有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而不想占有的。

刘沛躬着腰进来,行了一礼,“陛下,贵妃娘娘有请。”

贵妃?

大约是问自己为何给景儿找了沈洛沄做侧妃的事。

“走吧,去瞧瞧。”

——

沈谦出了乾清宫,只觉得手指握地有些发僵,哪里是不想占有,是不敢。

燎原的欲望日日夜夜在心底滋生蔓延,像洪水猛兽一般倾吞着他,而他却只能用仅剩的理智筑起一道随时可能崩塌的防线。

“沈大人。”

来人是苏怀中,大约也是刚从内廷出来。

此人跟沈谦父亲一般年纪,因着当今圣上信奉明神教,一味的惯会讨好圣上,别的本事没有,写教词倒是一把好手。

他一贯看不上沈谦,毛头小子罢了,他爬上来用了多少年,而他呢,凭什么跟他平起平坐。

“苏大人。”

沈谦浅笑着跟他行礼,但笑意不达眼底。

“恭喜沈大人了,一门二女都能与皇家攀亲。”

苏怀中面上在笑,可眼睛却在沈谦面上打量着,那笑容似浮在脸上随时都能收的一干二净。

“陛下圣恩,谦受宠若惊,惶惶终日,不似苏大人政绩卓然,圣眷优渥。”

沈谦回敬他,笑意似更深了几分。

苏怀中愣了一瞬,随即又轻笑出声,“沈大人,人如其名。”

苏怀中钻营了好久,宫里已经塞了一个女儿做圣上昭仪了,此次沈家那女子狗急跳墙那般下作,本以为没机会往东宫塞人,如今倒是大好机会。

——

梁帝从乾清宫里出来往贤贵妃宫里去,不知今天怎么了大约是因为沈卿的那句话,鬼使神差的换了另一条路走。

宫墙中传来一阵琴声,亦扬亦挫,夜晚有些微凉伴着凉风穿过那朱红金锁的大门,在这幽暗的宫道里清丽婉转,丝丝入耳。

梁帝下撵,在宫墙外站了许久,凝视着宫室的匾额,“坤宁”

宫门还未落锁,他抬步推门进去,院子中甚是冷清,只剩枝干的梧桐树下,女人披着披风,墨染的头发打散简单地挽着发髻,未戴任何发饰。

宫室中没点几盏灯,昏黄的灯光透过雕花轩窗柔柔地覆在她身上,莹白的皮肤似打上一层暖黄的光晕,灯下美人,朦胧含蓄。

梁帝看得有些出神,唇边嗫嚅着细碎的声音,“阿姳。”(姳,ming,三声)

崔皇后身边的宫人先看见梁帝,跪下就要行礼,“陛下——”

崔姳的手一顿,指甲勾过琴弦乐音变得刺耳,她抬起头起身向来人下跪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一声臣妾,一声陛下,梁帝惊醒。

而今再也不是少时那般,他是大梁的帝君,她是他的皇后。

“更深露重,夜里天凉,皇后便是要弹琴也要在内殿,当心...着凉。”

明明是关心的话,可从梁帝嘴里说出来有些磕磕巴巴的,带着些许不自然。

崔皇后并未作何反应,依着礼向他福了福身,“臣妾省的,谢陛下关心。”

不带任何感情,语气也没丝毫波动,淡淡地让人挑不出错,落在梁帝眼中却觉得心口被什么扎了一下。

梁帝有些僵住,一时竟然不知作何反应,良久才干巴巴地对刘沛道,“走吧,去贵妃宫里。”

崔皇后行礼,“恭送陛下。”

梁帝走了之后,崔皇后才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侍女赶忙过来扶着她。

她抬头望了一眼高大的梧桐树,比着当年刚种下长了许多,又高又大,树犹如此,人再难回。

——

沈谦从宫里回来不早了,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昏黑的天空又飘了一点儿雪,呼出的哈气变白,观言跟在身后搓了搓手,叫喊着快数九了天儿越发冷了。

“是有些凉了,小姐房中的炭火可备全了?”

沈谦抬步往纪遥清的院子走着,边扭头问观言。

“大人您就放心吧,哪一年小姐房中炭火不是最足的。”

观言搓着红耳朵,身子冷地有些发抖,不由又想纪小姐房中那般温暖如春。

清知院里,纪遥清坐在榻上,矮桌上摆着一沓纸,最上面的那张只有两段文字。

她正苦恼着,听得门口紫芙挑开帘子唤了声,“大人。”

沈谦哥回来了?

纪遥清立马下榻要朝他跑来,却被沈谦叫住,“穿上鞋。”

纪遥清返回去穿鞋,沈谦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紫芙,在炭炉旁烤了一会儿,直到自己身上没有寒气了才过来坐下。

他拿起矮桌上的纸细细端详着,虽说只有两段,但胜在字迹清秀,写的很好的瘦金体,不是寻常女儿的簪花小楷。

是纪遥清磨着沈谦,手把手一笔一划教她的。

沈谦拿着手中的纸,两段文字也被他看得仔细,目光并未斜视,问她,“脚怎么样了?”

“不疼了,还得多谢哥哥呢。”

纪遥清坐在沈谦对面,两条胳膊叠在矮桌上,头枕在胳膊上,抬头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他。

“我布置的东西,你可并未完成。”

沈谦将手里的纸放下,抬头就撞进了纪遥清琥珀色的眼眸里,跳跃着的灯火里只映衬着他一人的影子。

他只觉得呼吸一滞,心跳似乎漏了一拍,有些偏执地想把这一刻留成恒久,想让她眼里只有他如此刻一般。

纪遥清却起身坐到沈谦一侧,挽着他的胳膊把头枕在他肩上,“哥,我不会写,要不你教教我?”

沈谦只觉得被她挽着的胳膊有些僵硬,冷着脸抽了出来,站起身看着纪遥清,“别想蒙混过关。”

“沈太傅不愿意教我?”

纪遥清咬着红唇,眉头微蹙耷拉着似有些委屈,眼眸含了一层水汽,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沈谦被她的无赖之举气笑了,“我不曾教你?那你都是跟谁学的?”

“哥哥最好了。”

纪遥清说着就要去拉沈谦的衣袖,却被后者避开,坐到了纪遥清刚刚坐过的位置。

她立马像条小尾巴一样跟过去,坐在脚凳上靠着他的腿,头自然而然地倚在他膝上。

沈谦对她毫无办法,小丫头两段全是临摹的自己的文章,就是改了改人称。

“今日之事,知错了吗?”

“嗯嗯嗯嗯!!”纪遥清不住的点头。

“下次还敢吗?”

“不,不敢了。”

纪遥清答的痛快。

沈谦轻叹口气,手掌在她头上摸了摸,“清清,起来。”

“嗯?”纪遥清不解。

沈谦撑着力把她拉起来,眼底似含着淡淡笑意,“不是喜欢抄我的文章吗?把那一卷誉完。”

纪遥清檀口微张,眼睛瞪圆了看着沈谦确认他真的没在说笑,“哥,你那篇文章那么长。”

“既然不会写,就先学,哥哥也教过你,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哥——”

纪遥清拉长了声音,看看他还能不能松个口。

沈谦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抄不完,不能用晚膳。”

“啊——”纪遥清只得认命。

沈谦从内室出来,对紫芙吩咐,“小姐的晚膳温着别叫凉了。”

紫芙福身,“是。”

“还有,”沈谦轻咳两声,“今日买的零嘴给小姐端进去垫着些肚子。”

紫芙这下抿嘴轻笑,福身应下,这大人真真是嘴硬心软的很呐。

次日,正逢沈谦休沐,纪遥清拿着昨夜写了一个时辰的文章跑到沈谦院子里去找他。

沈谦正在用早膳,一袭白青色长袍腰封亦是同色,悬着一块润白色的玉佩,墨色的长发束起没戴冠只插了一根青玉簪。

他坐姿笔直挺拔,身形颀长,修长如竹节般的手端着白瓷碗慢条斯理地喝粥,圆领之上是略微滚动的喉头。

纪遥清刚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不禁愣神一瞬,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沈谦有任何衣衫不整的时候,每每见他都是这副谪仙一般清冷矜贵的模样。

老让她想起幼时去寺庙见到的神像,正襟危坐,也是这般高冷的不可侵犯。

“清清?”

沈谦见她在门口发呆,不由地唤她一声。

“用过早膳没?”

沈谦略带柔和的声音传来,纪遥清这才回神,笑着迈进门槛跑到他身边坐下,“没呢,这不赶着来给沈太傅交作业了。”

“先用膳。”

沈谦朝观言使了个眼色,观言心领神会立马下去给纪遥清拿了碗筷,布了新菜。

纪遥清夹了一块金黄的油炸焦圈咬了一口,外皮酥酥脆脆的,内馅是软糯香甜的红豆泥。

“哥,你院子里的饭真好吃。”

纪遥清边嚼嘴里的食物,边对沈谦说。

“怎么,你院子里的吃食不合你胃口?”

沈谦眼皮微抬,淡淡地看了纪遥清一眼。

观言腹诽着,沈府最好的厨子都在小姐您的院子里,哪里能有您院子里的食物精致的。

“不是,跟哥哥一起吃什么都很香。”

纪遥清看向沈谦,眼睛笑眯眯地弯着像两弯小月牙。

沈谦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弧度,语气却无任何波动道,“贫嘴。”手却不受控地又给她夹了刚刚的焦圈。

“谢谢哥。”

纪遥清夹起来咬了一口,好像比刚刚的更甜了。

饭后,纪遥清跟着沈谦去了他的书房。

沈谦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小姑娘抄写的他的文章,纪遥清拉了另一把椅子坐过来,“哥,昨晚写完之后,我大受启发,茅塞顿开,您这篇文章写的实在太好了。”

纪遥清不遗余力地拍马屁,沈谦放下手里的纸,扭头看向她,“那么,再写一篇?”

“不,不不不,如此精义,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纪遥清连连摆手,沈谦轻笑出声,揉了揉她的发髻。

明路推门进来,向沈谦禀报,“大人,三老爷有请。”

三老爷?沈谦微微拧眉,准备起身,纪遥清拉住他的衣袖,“哥,带我。”

沈谦把她的手扯开,背着身走到门口,侧头看她,“还不跟着。”

纪遥清高兴了,像只小雀儿一样欢快地跟在沈谦身后。

沈合的院子里,气氛并不很好,沈合和妻子白宛玉坐在主位上面色似有愁容,沈洛泱坐在下排只是喝茶也不说话。

“见过三叔,三婶。”

沈谦拱手向上位人行礼,纪遥清也跟着福身。

“大哥哥,遥清姐姐。”

沈洛泱也起身行礼。

沈合赶忙摆手,示意沈谦坐下,“来人,看茶。”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沈合想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白宛玉先开口。

“霁昀,泱泱要嫁给端王可是真的?”

沈谦端着茶杯的手略微一顿,墨染的羽睫微垂,开口道,“是。”

“可是那端王是个病秧子,霁昀你不是不知道,这不是把泱泱往火坑里推吗?”

白宛玉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并无任何背景,因着沈合身子不好,他们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当眼珠子命根子宝贝着。

“陛下圣意,谦...并无他法。”

沈谦的语气中带着些歉疚,圣上想跟沈家联姻,把沈家牢牢地跟皇家绑在一起,让沈家很好地为皇室服务。

说到底,还是为了留住沈谦,为了沈家,他也会好好辅佐新君。

白宛玉有些憋着闷气,这几日天天睡不好,此刻有些口不择言,“什么别无他法,怕你也是为了能在朝中好办事吧。”

“宛玉,你说什么呢?”

沈合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可白宛玉更觉委屈,她就那么一个宝贝女儿,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啊,还不知道能过几日,那端王不在了,自家女儿可不得守活寡吗?

“沈合,我算是嫁错了人,你眼里只有你的仕途,你们沈家和你这侄儿,还有你女儿的终生幸福吗?”

白宛玉声音带着哭腔,平素里从不大喊大叫如今声音却带着几分尖酸刻薄。

“白宛玉!你注意些分寸!”沈合怒目气急,拍了一下桌子。

沈谦坐在下位,衣袍下的掌握成拳捏地发紧,拧着眉,浓密的眼睫垂着遮住眼睛看不出悲喜。

“哥——”

纪遥清覆上他的手,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沈谦扯出一抹笑,松开手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柔,“哥哥没事,别怕。”

纪遥清却是一阵心酸,旁人不理解可是她理解,他从来都是一人撑着沈家,付出了多少又牺牲了多少。

沈家如今哪个不长仰着他的恩德,这么大个家要在京城立足有多难。

沈家早已是漩涡中心,想置身事外怎么可能,纪遥清亦是知道,对于这件事上他已经尽力了。

伴君如伴虎,总不能抗旨不遵,届时只怕是整个沈家要承受灭顶之灾。

“娘亲,您真的过分了,这门亲事,是女儿跟大哥哥求的,女儿自愿的。”

沈洛泱把手里的茶盏放下,站起身来,一张娃娃脸上还有婴儿肥,此刻眼中却满是坚毅。

“你说什么?”白宛玉震惊地看向自己女儿,满脸地不可思议。

“女儿说愿意嫁给端王。”

“你!你!你们!”白宛玉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好啊,一个两个的,沈洛泱你翅膀硬了,日后受了委屈别回来哭。”

白宛玉气得被侍女扶着走了。

沈合面色有些尴尬,语气带着歉疚对沈谦道,“霁昀,你三婶她就是妇人之见,又正好急火攻心,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沈谦起身,向沈合拱手,“哪里的话,侄儿不会放在心上,二妹妹的婚事定然不会怠慢。”

沈合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抬步走出正厅。

“大哥哥,你别怪娘亲,她......也是为了我。”

沈洛泱歉疚地看着沈谦。

沈谦语气带着柔和,似从未听过那些话,“无妨,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出了沈合的院子,纪遥清揽住沈谦的胳膊,“这么多年,你为沈家操劳奔波如此辛苦,清清很心疼你。”

沈谦心头一动,侧目看向身边还未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哥哥不辛苦,有清清懂哥哥就好。”

纪遥清更放肆地把半个身子都贴上去,“哥哥放心,清清永远陪着你。”

永远......陪着。

沈谦只觉得心里暖暖地,但随着又翻涌起一阵苦涩,傻丫头,你迟早是要......嫁人的。

我如此的泥潭,怎好深陷你一辈子。

第二日,纪遥清写了一封信,没有署名,封了起来交给紫芙。

“小姐,这......”

纪遥清双手交叉,眼睛凝神望向窗外,朱唇轻启,语气很缓慢,“送去钱塘,裴府。”

紫芙不解,但也未敢多问,半月前总觉得如今小姐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好像各个方面真的都有大人的影子了。

裴骥的父母,如果未记错的话在半月之后给员外家运送货物的路途中,遇到一伙山匪抢劫,夫妻二人双双身亡。

那伙山匪不是无意遇见的,而是裴骥的二叔雇佣的一帮杀手,裴家是钱塘有名的布商,前世裴家家业遭受重创就是因为裴骥的二叔从中作祟,转移资产架空裴家。

虽说纪遥清对裴骥无感,前世甚至死在他的小妾手里,但说到底裴骥对她也不错,而且也不能完全把错怪在他身上。

如今,能有救他父母的机会也算是偿还他的人情,另那封信还有邀他来盛京之言。

前世钱塘生意稳定后,裴骥就想往盛京扩展生意,纪遥清看着盛京这个大个缺口自然也想,更想着能帮衬着沈谦。

他二人也在京城铺了一些生意,只是纪遥清后来也没看到生意做大就被害死了。

今生,她还是想在盛京做生意的,但是除了门路和人脉之外,她还需要一整套的纺织技术,恰恰裴骥就是最好人选。

也算是能帮助他,帮助裴家扩大生意,也算帮她自己能尽力够到沈谦。

紫芙领命出去,纪遥清坐在榻上细细地盘算着时间。

“姐姐,你看谁来了。”

沈洛泱掀开帘子先进来,后面跟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斗篷把她一整个全部包住还拖在地上。

纪遥清起身一看,“皎皎?”

来人是陆皎,身后跟着的侍女带了很多东西,她捂得很严实,嫩黄色的短夹袄,浅黛色的百褶刺绣马面裙,梳了垂髻两边带了两串带流苏的簪子,一走一晃。

“纪姐姐。”

陆皎脱掉外面的斗篷,就朝纪遥清跪下,“陆皎多谢纪姐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说着还要向她叩头,纪遥清立马上前把她扶了起来,“这是做什么?”

“纪姐姐,我......”

陆皎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盯着纪遥清,有几分无措怕惹她生气。

“皎皎,先前在学堂你对我多有照顾,如今我机缘巧合救下你,那是你自己的福祉。”

纪遥清拍拍她的手,把她带到榻上坐下。

“日后,这些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如皎皎不弃,咱们就是姐妹了。”

纪遥清对着陆皎笑着,陆皎只觉得被她的笑晃了眼,不自觉地就跟着点头。

沈洛泱也凑过来,把手搭在二人手上,笑嘻嘻地道,“加我一个,加我一个。”

前世便多有遗憾,陆皎这样单纯可爱的小姑娘那样病重去世,而今她还能活泼泼地坐在她面前,纪遥清只能感谢上苍。

三人坐着喝茶,吃点心,又撇了会儿闲天儿。

沈洛泱的侍女跑进来禀告,“小姐,您快出去吧,宫里旨意下了。”

“姐姐,”沈洛泱扭头看向纪遥清。

“走,我同你一道去。”

三人出了清知院,又过了好几道垂花门,走了几条小径才到了正厅。

沈谦不在家,正厅里只沈贤,沈合都穿着官服,宋惠兰是诰命,亦是打扮的神采奕奕。

彼时,众人皆还不知道沈洛沄只是被封了侧妃,她打扮的更是光鲜还做着太子妃的美梦。

只有白宛玉,眼底一片乌青像是没睡好的样子,穿着很素净,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

见到纪遥清三人前来,沈洛沄瞥了一眼,起身走到沈洛泱身边,捂着帕子轻笑两声,“哟,泱泱,日后咱们不但是姐妹,还是妯娌呢,随着夫家还得叫你一声皇嫂呢。”

白宛玉本就不高兴,此时听到她说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宋惠兰看到这白宛玉居然敢训斥她的女儿,怎么能忍得了,立马站起身来冲着她,“三弟妹,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什么心态啊,见不得旁人好啊?我们家沄沄日后可就是太子妃了,你是什么身份还敢对太子妃不敬。”

“太子妃?”白宛玉冷笑一声,“当谁人不知道呢,用了什么下作手段你们自己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白宛玉!我劝你不要太过分!”

宋惠兰像被踩住尾巴一样,炸毛地跳起来,脸上的表情也略显狰狞。

用些手段怎么了?你以为是不入流的手段,但在我这里有用就是。要不然如今怎么我女儿能嫁给太子,你女儿只能嫁给那个病秧子端王。

“都行了,少说两句吧,孩子们都还在呢。”

沈贤忍不了了,拍了拍桌子让她们安静。

宋惠兰重新坐到了椅子上,却斜眼瞥了一眼白宛玉,等着瞧吧。

这边,沈洛泱的手有些发凉,她自己对端王有意,但是却连累母亲受辱,为她担忧,实在愧为人子。

纪遥清反手握着她发凉地小手,低声对她道,“泱泱别担心,等着看便好。”

沈洛泱不解,但她从小无条件相信纪遥清就像纪遥清无条件相信沈谦一样。

刘沛公公捧着旨意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小太监。

“沈家接旨——”

众人皆跪下接旨。

“兹有沈家沈合之女沈洛泱,淑慎性成,性行温凉,克娴内则,特赐于端王为正妃,钦此。”

“谢主隆恩——”

“恭喜沈大人和夫人,恭喜端王妃。”

刘沛把圣旨递给二人。

沈洛沄扯了扯宋惠兰的衣角,小声耳语,“娘亲,我的呢?我可是太子妃,怎么还在沈洛泱之后?”

宋惠兰正要开口,却被沈贤瞪了一眼,也把话咽了回去。

刘沛继续拿了另一封圣旨念道,“兹有沈家沈贤之女沈洛沄,克令克柔,风姿雅悦,安贞叶吉,特赐给太子做侧妃,钦此。”

什么,侧妃?

沈洛沄急了,不顾形象地问刘沛,“公公,怎么是侧妃?不是正妃吗?”

刘沛心里有些鄙夷,但面上不露声色,“小姐,陛下旨意,咱家并未宣错,不信您看。”

沈贤和宋惠兰也是怔住,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沈洛泱睁大眼睛看着纪遥清,纪遥清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

“这.......这不可能!”沈洛沄急了,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乱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沄儿,行了!”沈贤把沈洛沄按着跪下,连忙给刘沛赔罪。

“公公,小女还小不懂事,还请公公多有包涵。”

说着沈贤要给刘沛塞些银子,刘沛推了回去,“沈大人还需好好教导令女,毕竟,日后入宫了规矩只会更多。”

“是是是,公公说的是。”

沈贤连忙陪着笑脸。

传旨的人走了以后,沈洛沄颓败地坐在地上,耳朵边嗡嗡直响眼前一片发黑。

侧妃.....侧妃。

白宛玉倒是扬眉吐气,站起身来对宋惠兰道,“我还以为多高贵的身份呢,原来就是太子的一个妾啊。”

宋惠兰捏紧拳头站起身来,怒目看着白宛玉,“你!”

沈合拉住白宛玉,“夫人,行了,别闹了。”

白宛玉冷哼一声,两只手揣着从正厅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沈洛泱不解地问纪遥清,“姐姐,为何她只是侧妃啊。”

纪遥清边走边回答她,“泱泱,你可知自奔为......妾。”

沈洛泱若有所思,纪遥清继续道,“皇家会是傻子吗?皇后娘娘和贵妃在后宫浸淫了那么久,对于这些小手段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吗?如此下作,如果不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侧妃都当不得,给太子下药,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纪遥清挑眉看向身边两个单纯的小姑娘,语气带着些凉意又被一阵风吹散。

“姐姐,我明白了。”沈洛泱揽着她的左胳膊。

“纪姐姐,你好厉害。”陆皎揽住她的右胳膊。

纪遥清轻笑着,脸颊似有一点儿泛红,“这呢,都是沈谦哥教的好。”

“咦——”

二人皆响起调笑的声音。

——

晚间的时候,约摸着时间快到了,纪遥清披着披风打算去大门口等沈谦。

路过园子的时候,见沈扬在斗蛐蛐,当即决定绕路而行。

没想到却被沈扬堵在身前,“哟,这不是纪家姐姐吗?这是去哪儿啊?又是去等沈谦吧。”

纪遥清对沈扬这种纨绔子弟很不耐烦,往左撤一步要走,结果沈扬跟上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让开。”纪遥清的声音很冷,眼帘垂着似是根本不想看他一眼。

“呵,纪姐姐身上用的什么香啊这么好闻。”

沈扬眼睛眯起,头抬着鼻子轻嗅,一副被迷醉了的轻浮下流模样。

“啪——”

又是一巴掌,纪遥清丝毫不跟他客气。

“登徒子,滚开。”

被打了的沈扬似是还有几分享受,看着纪遥清远去的背影,轻嗅一口空气里残留的香气。

跟着的小厮想给他看看脸,却被沈扬推开,“去去去,你懂什么。”

这常话说,打是亲骂是爱,纪家姐姐打了他两次,岂非是情根深重。

纪遥清那白嫩的小脸,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腰,刀削似的肩,那模样,那身段儿。

啧啧啧,一百个青楼女子也比不得一个纪遥清啊。

就像是入梦的神女一般,广寒宫的嫦娥仙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沈扬只觉得全身的气血都在翻滚着。

那滑嫩的皮肤要是摸上一把,沈扬就这么一想都觉得天灵盖儿都酥上了天。

纪遥清,他迟早要她在他身下臣服,把这孤高不可一世的神女变成浪妇。

暗处,沈扬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唇角,半眯着眼睛发出精光。

——

纪遥清一路走过来,拼命地搓着手只觉得恶心。

沈扬上辈子见自己便总是流露出这幅样子,言语轻佻,行为放荡,都不知道被沈谦收拾过多少次了。

而今重来一世,还要忍受他这幅恶心的嘴脸,纪遥清心想得想个办法叫他安生些,别总打这些令人生厌的主意。

到了门口,沈谦还未回来,倒是碰到了一大批做法出来明神教众人还有沈岳。

“祖父。”

纪遥清对着沈岳行礼,沈岳才看到她笑着叫她起来。

沈岳把她接回来的时候,便跟她说从此以后便叫他祖父,同沈家兄弟姐妹们一样,千万别生分。

“沈老爷子,这位就是纪家的那位小姐吧。”

一道女声响起,带着几分粗呖和沙哑。

“清清,这位是明神教的贞阳太师。”

沈岳向她介绍着。

贞阳太师?

纪遥清这才扭头看向此人,明明快半百的年纪,面上却看不出一点儿痕迹,一身道袍,黑陶簪子束发,手里拿着拂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此人就是明神教的贞阳太师,步式微。

“见过太师。”

纪遥清行礼,眼眸低垂,看着很是乖巧温顺。

话说这明神教,是开国皇帝便定下的国教,传说是得到了明神的助力所以才能一举定江山。

“眉眼处跟纪老夫人有几分相似。”

步式微言道,仙风道骨的打扮一双眼睛却精明地打量着纪遥清。

沈岳附和着笑两声,“是有些像。”

“清清,祖父。”

沈谦从马上下来,看见门口围了一圈的人。

“哥——”见到沈谦,纪遥清立马往他身边凑去。

沈谦把她护在身后,向步式微行礼,“晚辈见过贞阳太师。”

步式微看着两人的小动作,轻笑出声,“沈大人,贫道这厢有礼了。”

她又转头看向沈岳,“沈老爷子,您这一辈子可不亏,这么好的儿孙,和该您享福了。”

沈岳笑意盈满脸,却还连说着“太师谬赞,也都是些不成器的玩意儿,当不得大任。”

步式微浅笑低头,“沈老爷子,沈大人,贫道教中还有琐事,便不叨扰了,告辞。”

“太师慢走。”

送走步式微,纪遥清和沈谦并排着回院子。

纪遥清看见步式微才想起前世还有一件大事发生。

便是沈岳离奇的死亡,那时梁帝刚死,沈谦要拜首辅入阁,但是沈岳此时突发急症离奇暴毙。

按照大梁传统,嫡亲去世要丁忧,三年之内不能为官,但当时由于形势所迫,只能由陛下夺情。

沈谦最后并未丁忧辞官,直接入阁当了首辅,但也因为此被不少言官攻击,遭受了很多流言蜚语的议论。

纪遥清当时不明白,沈岳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好好的离奇暴毙。

今日见到步式微才有了一丝头绪,沈岳辞官后被封一品太师,大梁活着封一品的很少见,基本都是追封。

沈家实在势力过大,一品也就是个虚职,并无实权,沈岳怕沈家树大招风,自从辞官后就宣布自此以后是明神教教徒,远离一切官场纷扰,这才跟步式微走的近了些。

这步式微大约是年轻时跟纪沈两家都有交情,所以沈岳跟她关系还不错。

而今想来,却不得不细细琢磨琢磨了。

“哥,我觉得那个劳什子贞阳太师有些问题,可否请哥哥派人看着些。”

思索之后,纪遥清对沈谦说。

沈谦走了几步,也未扭头看她,应了一句,“好。”

纪遥清脚步一顿,她还在想怎么跟沈谦解释,他这就答应了?

“哥,你不问为什么吗?”

沈谦扭过头来,面上挂着柔和笑意,“哥哥信你,你定有自己的想法。”

连清清都看出来了,步式微此人定不如她表面那般不问世事。

纪遥清挽着他的胳膊,眼睫垂了垂,她总是无条件相信他,而他亦是永远信她。

沈谦摸摸她的头发,“清清长大了,会识人了。

回到院子,纪遥清缠着沈谦跟她一起用膳,用完膳后沈谦端坐在榻上翻书,纪遥清凑过来靠着他的肩膀,两腿曲着双臂环绕圈住。

纪遥清的头发散了一半,垂在胸前,似有似无的淡香飘过,扰地本就不专心的沈谦有些意乱。

纪遥清勾起一缕头发缠绕在指尖玩儿,试探开口,“哥,我听说沈姨姨有一房远房亲戚在钱塘做布料生意是不是啊?”

沈谦拿着书的手一顿,微微拧眉思躇,钱塘?

裴家?

他把手中的书放下,扭头看向纪遥清,“怎么,清清想做生意了?”

纪遥清点点头,“这几日跟皎皎还有泱泱闲聊,才发现盛京一匹江南来的云锦要卖到百金,如此之天价还是有贵人们趋之若鹜。

盛京不是没有条件而是缺技术,而钱塘也并非不想来盛京做生意,只不过路子都被垄断着,如果我能同那边的人合作,我提供盛京的门路资源,他们只管技术,能将那些昂贵布料压下一半不止。”

纪遥清只顾着说自己的构想,没看到沈谦黑眸慢慢变沉,羽睫半阖。

清清真的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躲在他身后要他拿主意的人了。

“哥,怎么啦?可是哪儿不妥吗?”

纪遥清仰着头问他。

沈谦低眸浅笑,“不,清清的想法很好,哥哥亦能帮你联系裴家,只是”他顿了顿,看向纪遥清的眼睛,正色道,“这条路,哥哥怕不能多插手。”

他是朝廷命官,本就不能牵涉商贾,可清清想做的事情,他亦想时时地能为她保驾护航,护她周全。

思及此,沈谦垂眸不语,淡淡地笼了几分失落之色。

纪遥清转过身来搂着他胳膊靠近他怀里,“哥哥,你放心,我如今这么大了,不能时时龟缩在你身后,我亦想也能干出些事来。”

才能更好的与你相配。

后半句纪遥清没说,只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沈谦心中一动,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早已褪去了幼时的婴儿肥,一张小脸明艳动人,眉宇间暗含着几分坚毅,似乎跟少时没变,但又哪里变了。

他自小只想把清清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怕她冷,怕她饿,怕她哭,怕她受欺负。

虽然时时刻刻担心着,但却如中了蛊毒一般甘之如饴。

而今,小姑娘长大了,小雏鸟慢慢地长出羽毛来,想离开巢穴去外面看看。

他不想她经风雨,不想她受委屈,只想她能平安喜乐,百事无忧。

可他亦是知道,以他怕是护不住她一辈子,她需要成长,亦需经受磨炼。

他日即使他不在了,她亦能有自己喜欢的事业相伴终生。

沈谦的手摸了摸她的鬓发,很轻柔像羽毛撩人一般,随后他低低地应了声,“好。”

——

沈谦说是自己不多插手,可亦是把能想到的都想到。

沈府的一些地契,祖产能动用的全都尽数给了纪遥清,还配了很多人手给她,甚至于把沈家的老管家也交给纪遥清。

他只能做这些,不会在她生意上乱做规划,那是清清自己的事情,她若问他,他会给出建议,若不问,那便尊重她的一切决定。

次日,纪遥清带着紫芙换了套方便行走的衣服,没有平时那么琐碎的装饰。

她今日要去找家店面,还要去联系到盛京养蚕的商户。

大冬天的要敲定这些属实不易,跑了一路纪遥清只觉得露在外面的脸,手都是凉凉的,但身上却出了一层热汗,脚都有些发酸。

“紫芙,走,你家小姐请你去东来居吃栗子糕。”

纪遥清迈着步子往东来居方向走,紫芙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路,跟在身后委屈地喊着,“小姐,你等等我。”

东来居,纪遥清要了一家雅间,点了些平日里爱吃的菜,便瘫倒在软榻上不想起来了。

紫芙蹭过来给她捶腿,笑眯眯地道,“小姐今日辛苦了。”

纪遥清把她的手按住,“你也跟着我跑了一天了,歇会儿歇会儿。”

“奴婢不累的。”

紫芙还要继续,纪遥清坐起来把她拉过来,“那好吧,你给我捶腿,我帮你捏肩如何?”

二人主仆情深了一会儿,小二端着菜上来,香气直勾着人,色泽鲜亮,引得人食指大动。

吃饭吃到一半,隔壁雅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更有一声女儿的娇呵,“柳洵风,她是谁?!”

柳洵风?纪遥清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还未细想,那边动静好像更大了,噼里啪啦的响。

其余雅间和大堂地客人都抬起头来看发生了什么,小二也忙着跑过去看。

“洵风哥哥,你不是说你没有娶妻吗?”

这声带着些哭腔,纪遥清却是听明白了,立马放下筷子出去,紫芙跟在身后。

果然,隔壁雅间门大敞着,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巴巴地是陆皎。

“皎皎——”

纪遥清轻唤,拿着帕子要上前给她拭泪。

陆皎泪眼朦胧的,眼睛都有些哭肿,见到纪遥清来了像见到主心骨一般。

“纪姐姐。”

一瞬像是有些忍不住一般,陆皎更委屈了,豆大般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纪遥清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一下一下给她顺着气,“皎皎不哭。”

而这见房的男人在纪遥清进来的一瞬也愣住,见她姿色出众又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好容易哄地陆皎不哭了,纪遥清才问她,“皎皎,这是怎么回事?”

陆皎一抽一噎地答,“纪.......姐姐,我,我......”

还未等她说完,门口穿着粗布衣衫的悍妇就大嗓门地嚷叫着,“大家都来看看,堂堂陆家小姐,簪缨世家,做出这等下贱不要脸勾引人夫的事情。”

前来看热闹的人一片唏嘘,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那妇人领了两个小孩儿,似是在两个小孩儿身上掐了一把,那两个小孩儿随即哇哇地大哭起来。

“爹,爹,不要丢下我们,我们会懂事听话的。”

或许是小孩子的哭声惹得人心疼,在场有孩子的妇女不禁出声,“负不负责啊,两个孩子都不要了。”

又有身份不那么高贵的平民在大堂里打抱不平,“陆家小姐就能这么高贵吗?抢人家夫婿这般有理?就是这么教育女儿的?”

“诶,慎言,那陆家可是在锦衣卫供职,陆家大人是锦衣卫指挥使,还有一位也是锦衣卫佥事,咱们惹不起。”

一听是锦衣卫,众人皆不语,但仍有胆子大的叫嚷,“锦衣卫如何?老子今日替天道说话,他还能耐我何?!皇帝的狗罢了。”

众人情绪激昂,喧嚣声快掀翻了房顶。

纪遥清大概也明白怎么回事了,柳洵风此人她也想起来了。

前世是次辅苏怀中手下的一条狗,苏怀中一手提拔起来的,尽做一些腌臜见不得光的事。

没想到他居然跟皎皎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可如今看来,他还未是前世那般嚣张跋扈的样子,如今怕只是还未分配官职的举人而已。

在大梁,进士名次靠后的是不能直接授予官职的,而是需要等着候补,也就是有了官员空缺之位才能补上来,有的运气好等个半载一载的,有的运气不好可能一辈子都只是举人。

纪遥清附耳跟紫芙吩咐了些事情,要她去差人去陆府找陆珩,如若不在便去衙门找。

另外,此事,报官。

安排完之后,纪遥清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男人。

柳洵风长得真是不错,眉眼干净含情,线条柔和平整,那双眼看谁都似柔情脉脉一般,嘴角常含着一抹笑,端的是温文儒雅。

他穿了了一袭靛青色衣袍,料子看着也不便宜,不知道他打哪儿来的。

纪遥清看着很不舒服,虽说青色不是她哥的专有色,但是这柳洵风看着就很让人不爽。

大冬天腰间也塞着一把折扇,垂挂着的玉佩,宫绦,恨不得把文人风骨写在脸上。

纪遥清轻嗤,附庸风雅,道貌岸然。

柳洵风顾不得其他,上前想来拉陆皎的手,却被陆皎避开。

“皎皎,你别信这疯妇的话,我没有成过婚,这定然是有人要陷害我,你要信我啊。”

陆皎躲在纪遥清背后,有些一颤一颤地,情绪还未平复。

“这位小姐,还请您让开一些,让我跟皎皎单独说说。”

纪遥清细眉微蹙,玉指轻敲着桌面,眼帘懒懒地抬起,语气淡淡地没有任何情绪,“柳公子?是吧。”

柳洵风这才正视纪遥清的正脸,眸中划过一丝惊艳之色,盛京还有如此好看的小娘子?

但他面上俨然一副正经的模样,“小生柳洵风,见过这位小姐。”

纪遥清轻笑一声,唇角微勾,“皎皎是我的妹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这话不能都由你说了算,门口那妇人和那两个孩子总不能是空穴来风吧。”

柳洵风拱手道,“小姐,我真不认识那妇人和孩子,定然是有人要存心破坏我跟皎皎的关系。”

那妇人听得柳洵风一口反咬不认账,直接从包裹里拿出县老爷给的婚书,“柳洵风,你好好看看,这可是盖过大印的婚书,你敢不认!”

“你这疯妇,我什么时候与你成过婚!”

柳洵风气急,竟是要一把把那妇人推倒。

那妇人生的粗悍,反而一把把柳洵风推了个趔趄。

纪遥清从那妇人手中接过婚书,看了一眼,抬头对着柳洵风道,“柳公子,这可不是伪造的啊,你当在坐的都是傻子好糊弄是吗?”

陆皎也看到了那份婚书,只觉得心一抽一抽的疼,她那么信任柳洵风,结果他却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

柳洵风当即跪下,竖起四根手指对天发誓,“皎皎,我是娶过她,但那都是家中的意思,我并不是自愿的,我发誓我心中只有过你一人。”

对于原配妻子,柳洵风看都不想多看一眼,一个屠户的女儿,生的那般粗俗,感觉一屁股都能把他坐扁。

那妇人亦是伤心欲绝,坐在地上干嚎,“老天爷啊!快降下一道雷劈死这负心汉吧,柳洵风!当初如若不是我在外奔走供你念书,你能有今天吗?你答应了考去功名给我挣诰命呢,可是如今呢!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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