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六刀三镖是小说《我在剿匪部队的诡异冒险》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我在剿匪部队的诡异冒险》的章节内容
一切,都要从1945年说起。
那时候,我还不是一名剿匪战士。
我叫伍六刀,那年虚岁十八,是“震三江”绺子里的一个小土匪。
二月初的一天,震三江带着一百来号人,准备打下张家大院,过个肥年。
土匪打地主大院,叫做“砸窑”。
震三江没想到,老张家早就知道了我们要砸窑的消息,专门从县城请来了自卫团,埋伏在屯子外的大沟里。
我记得那天嘎嘎冷,我们刚到地方,只放了两枪,自卫团的机枪就哒哒哒哒响了起来。
天黑,到处都是枪声和喊叫声,我晕头转向,只能拼命逃跑。
子弹不断从耳边划过,发出咻咻咻的声音,天还黑着,分辨不清方向,我只能瞎跑。
刚跑出几里远,旁边忽然赶上来一架马爬犁,上面坐着两个人。
“小刀子,上来!”
我听出来了,这是“炮头”三镖的声音。
“炮头”是土匪绺子里的“四梁八柱”之一,枪法准,带头冲锋陷阵,他也是我们的二当家了。
“小刀子,快上来!”
爬犁没有停下来,只是放慢了速度。
我飞身一跃,三镖凌空抓住我的后衣领,将我拖到了爬犁上。
一路飞奔,我们朝着山里去了。
砸窑失败,人都打散了,我们这个爬犁上只剩下了三个人。
除了我和三镖,还有搬舵先生罗老九。
搬舵先生,就是绺子里的军师,识文断字,还会算卦占卜。
罗老九已经六十多了,高高瘦瘦,山羊胡,圆眼镜,整天神神叨叨,并不讨人喜欢。
我们从半夜跑到第二天中午,过了牡丹江之后,才找一片柞树林子停下来歇歇脚。
罗老九坐在树边,捻了捻山羊胡子,开口说:“三镖兄弟,来前我就说了,子时之前必须动手,卦上明明白白,不然就是血光之灾。”
三镖个子高,虎背熊腰,三十岁出头,脸刮得干干净净,就喜欢捯饬自己。
此时,他数着兜里不多的子弹,摇了摇头:“老罗,这回咱们碰见跳子,指定是出了叛徒,把咱们卖了。”
所谓“跳子”,就是官兵。
说到这里,三镖气呼呼的站起来,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
罗老九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巳时东北必不通,三山挡道有灾星。午申休往西南行,文生下马一场空。三镖兄弟,咱们不能再往前面走了,往正西吧。”
每次说到这些占卜算卦的东西,罗老九就要捻着山羊胡,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好像已经看透了一切。
我走到林子边瞅了瞅,回来说:“东边真有三个大山头,二当家,要不咱们往西走吧?”
三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大当家怎么样了?行吧,咱们往正西走,先奔三道沟,躲两天,再打听打听山寨的情况。”
就在这时,我们忽然听到马的嘶鸣声。
就在林子另一边,应该是山沟里。
三镖骂了一句:“瘪犊子玩意儿,追到这里了!”
罗老九有些慌,赶紧爬起来跑出林子,坐上了爬犁,压低声音说:“还愣着干啥,赶紧走!”
和一般人想象的不一样,土匪遇到麻烦,第一选择不是拼命,而是逃跑,这是大当家告诉我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刚想往爬犁那边跑,三镖忽然抓住我:“别急,咱看看来了多少人再说。”
罗老九趴在爬犁上,不断冲我们招手,满脸着急。
三镖低声说:“老罗,等着我俩。”
说罢,他领着我钻过林子,趴在坡顶,看了看下面的情况。
面前是一条大沟,沟底有个马爬犁,上面坐着四五个人。
“小刀子,不是自卫团,是日本人的勘测队。”
马爬犁离我们有点远,我没看到膏药旗,但看到有两个背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兵。
三镖轻轻指了指远处:“这些兔崽子,在咱们的地盘上挖矿找油,大冬天都不歇着。”
大当家曾经告诉我,日军勘测队经常进山,通常都是一两张马爬犁,方便行动。
别看规模不大,但马爬犁上肯定配一挺歪把子机枪,日本兵枪法好,遇到了还是躲远一点好。
我忙说:“二当家,咱惹不起日本人,赶紧走吧。”
三镖摇摇头,把手中的长枪递给了我。
“小刀子,会打枪吗?”
我摇了摇头。
“这是辽十三,奉天兵工厂造的,别看年头有点久了,好用。记住,你就趴在这里,这个枪托子顶着肩膀别松开,脑袋歪过来,看着这个准星瞄他们。”
三镖一边讲解一边示范:“记住了,瞄准之后,心里数三个数,再开枪,枪响了,打没打中都别急,还是瞄着,心里再数三个数,拉枪栓打下一发子弹,懂了不?”
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三镖把长枪递给我,抽出腰间的匣子枪,又瞅了瞅停在沟里的马爬犁。
我低声问:“二当家,你想干啥?”
“那爬犁上,一挺歪把子机枪,两条三八大盖,说不定还有两个王八盒子,你不眼馋?”
我明白了,三镖想偷袭日军勘测队,抢枪。
日本人可不好惹,就连震三江都要躲着走,三镖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三镖又开口了:“看到沟底下那块大石头没?等我绕过去了,你就开枪,甭管能不能打中,把枪里的五发子弹打完就行了。”
说完,他转身进了林子,朝沟里去了。
正中午,阳光很好,我清楚地看到几个日本兵坐在马爬犁上,正在说着什么。
三镖刚刚接近大石头,爬犁上的两个日本兵,忽然端着枪跳了下来。
我当即紧张起来,难道发现我们了?
但是,两个日本兵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远处的雪地上,有明显的一条坍塌痕迹,就像是灰狼在积雪下挖洞前行。
积雪下面,有东西。
爬犁上的歪把子机枪忽然响了起来,走在雪地上的两个日本兵像是受了刺激,忽然哇哇乱叫着逃跑了。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害怕三镖遇到危险,只能开枪了……
我完全忘记了三镖的话,啪啪啪啪就把五发子弹全打了出去。
歪把子机枪还在朝着周围乱打,三镖趁机跑上去,连打几枪,解决了战斗。
我赶紧拎着枪跑过去,就看到一个日本兵趴在机枪上,脑袋中枪,已经死了。
还有一个日本军官斜躺在爬犁上,大腿中了一枪,脸上也中了一枪,满脸是血。
只有一个身穿黄棉袄的男人,跪在爬犁上哭喊:“别打我,我就是个翻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
三镖一脚把他踹下爬犁,大声问:“这是日本人的勘测小队?”
男人双手合十,脸朝下跪在地上:“是是是,我就是个翻译,没有枪,也没干过坏事。”
“你们刚才打啥呢?”
翻译带着哭腔说:“我,我,真不知道啊,刚才正打盹呢,枪就响了。”
我上前抱起歪把子机枪,用袖子擦了擦,笑着说:“二当家,这东西好!”
三镖嘿嘿一笑:“那两个日本兵跑了,咱们必须赶紧走。”
我指了指地上跪着的翻译:“那他怎么办?”
“扔这吧,能不能活着出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三镖从爬犁上捡起一支王八盒子,插在了腰间。
我们正想转身离开,那个满脸是血的日本军官,忽然咳嗽几声,咕噜咕噜说起了话。
三镖正想开枪打死他,跪在地上的翻译忽然大喊:“别开枪,尾田少佐有话要说。”
“啥话?”
爬犁上的尾田少佐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子,翻译不断点头。
“尾田少佐说,只要你们保住他的性命,带他到鸡脖子山附近的森林警察队驻地,就有赏!”
三镖满脸嫌弃:“娘的,我还差他那点东西?”
“你听我说完,尾田少佐说了,只要能到那个地方,就送你们两百条三八大盖,全新的,外加十万发子弹。还有,还有一万块现大洋!”
这话一说,三镖的表情变了,我也愣住了。
震三江的绺子一百多号人,只有四十几条长枪,其中还有不少老套筒。
两百条全新的三八大盖,再加上十万发子弹?相信我,要是大当家在这里,肯定乐得嘴都咧到后脑勺了。
翻译见我们有些犹豫,又说:“你们要是不信,先把我们送到前面勘测队的补给站,那里有一万块现大洋,都是你们的!”
三镖挥了挥枪:“你要知道,咱们到地方啥也没有,或者有日本人埋伏着,你们两个都是小命不保!”
“知道,知道,这位当家的,能不能先给尾田少佐包扎一下,别让他死了?”
我上前一看,腿上的一枪没打中骨头,子弹打了个对穿。
至于脸上的枪伤,这个少佐也是运气好,子弹从右边嘴角打进去,从左边面颊穿了出来。
三镖点了点头:“行吧,你给他简单包一下,能不能活下来,看他的命了。”
此时,我忽然发现爬犁上有个木箱子,方方正正,也不算大,于是想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一直哼哼唧唧的尾田少佐,见我冲着箱子过来了,立刻翻身抱住它,乌拉乌拉喊了几句话。
翻译赶紧跑过去,大声说:“两位好汉,这是勘测矿物的设备,好像有什么照射,打开会伤人的。”
三镖点点头:“小刀子,你搜搜他们,看身上有没有藏东西。”
我放下枪,跑过去仔细搜了搜这两人身上,没有刀也没有枪。
拉爬犁的马,刚才被流弹打死了,三镖就让翻译背着尾田少佐,跟着我们回到了山坡上。
罗老九还趴在爬犁上,见我们过来了,一脸惊讶。
“三镖,你把日本人打了?”
“老罗,你别急,咱们这回赚大了。”
听了日本人开出的条件,罗老九捻了捻山羊胡子,沉吟片刻。
“这日本人不可信,万一把咱们坑了咋办?”
翻译一听,赶紧说:“老爷子,放心吧,少佐说了,到前面补给站,你们见到现大洋,就相信他了。”
“老夫不是贪财之人!三镖,保险起见,还是先把他们带到三道沟,给这个日本人治治伤,再让小刀去联络些失散的兄弟,最好找到大当家,商量一下再说。”
三镖一听,也点了点头。
尾田少佐一听,又咕噜咕噜说起来。
翻译不断点头,哀求说:“尾田少佐说了,他有重要任务,必须把这个勘测仪器送到山里,一刻也不能耽误。”
罗老九啐了一口:“这个犟犊子,命都不要了。”
翻译把尾田少佐放在爬犁上,又把箱子放在旁边,坐了上去。
三镖和罗老九走到一旁,商量片刻,转身回来了。
罗老九笑道:“这位翻译,你贵姓啊?哪里人?”
“免贵姓王,老家河北,从小跟着爹娘到牡丹江讨生活。”
“哦,王翻译,咱们可说好了,这日本人要是死在半路,我们也没办法,补给站那一万块大洋不能赖账。”
王翻译连连点头:“放心吧,我照顾尾田少佐,他身体好,能撑到地方。”
三镖坐上了爬犁,扭头问:“补给站在什么方向?多长时间能到?”
王翻译思索片刻,指了指远处说:“东北方向,要是抓紧时间,两天能到!”
东北方向?我心里一惊,刚才罗老九刚说过,巳时东北必不通,三山挡道有灾星。
三镖也意识到了,盯着罗老九,等他开口。
罗老九见大家都看着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应该,应该已经过了巳时,走吧!”
三镖转过身,一声吆喝,两匹马飞奔起来,朝着茫茫原始森林去了。
太阳很好,我裹紧了棉袄,双手插在袖子里,握紧了刀,盯着王翻译和尾田少佐。
直觉告诉我,这一趟不会这么简单。
王翻译满脸堆笑,一直想和我们搭话,但罗老九只是眯着眼睛假装睡觉,我也不愿意说话。
躺在中间的尾田少佐,脸上的纱布已经浸满了血,他时不时呻吟几声,看起来很痛苦。
坐在爬犁上,看着尾田少佐,我心里一直不踏实。
刚才那些日本兵为什么惊慌失措?积雪下面到底有什么?
三镖为什么会相信日本人?
其实,他并不相信,罗老九更不信,我也不信。
但是,土匪都贪财,尾田少佐提出的条件,让我们三人心甘情愿冒险。
当胡子,不发愁,进了租界住高楼。
吃大菜,住妓馆,花钱好似江水流。
枪就别在腰后头,真是神仙太自由。
上面这几句话,十里八屯广为流传,谁听了不心动?
再想想张大帅,那也是从土匪混起来的,不也是风光无限?
脑袋别在裤腰上,不知道啥时候就掉了,拿命换钱,这就是土匪的生活。
马爬犁还在雪地里飞奔,王翻译见我们都不搭理他,也蜷成一团,不说话了。
这个人看着和三镖年纪差不多,但是皮肤黑,个子矮,身子倒还显得有些壮实。
总之,他不像个翻译,更像是码头扛大包的苦力。
走了一个时辰,三镖忽然大声说:“那个,王翻译,日本人进山,到底是找啥玩意儿?”
王翻译当即挺直了脖子,笑着回答:“我哪敢问这个啊?我觉得可能是找金矿,要么就是找油,听人家说,地底下有大湖,里面不是水,全是汽车烧的油,能找到就发财了。”
罗老九忽然睁开眼睛,哼了一声:“这帮子东洋倭寇,早几百年就盯着咱们了,我觉得不是找油,也不是找金子,是在找龙脉呢!”
一听这个,我就来了兴趣,赶紧问:“真有龙脉啊?”
“你年龄小,不懂。以前咱们东北,是清朝皇帝的‘龙兴之地’,关外的老百姓是不准进来的。为啥不准来?因为这里藏着龙脉呢,日本人只要挖断了龙脉,国民政府也就撑不住了。”
三镖听了,哈哈大笑。
“老罗,清朝皇帝的龙脉,关国民政府啥事儿?”
罗老九捻了捻胡子:“就说你们这些人不读书,龙脉是山川行走的气脉,能是他清朝皇帝自己家的?也就是他们运气好,祖上占了龙脉的风水宝地,才坐这么多年龙椅。龙脉,关乎咱们大江南北的运数,真要是被日本人找到,那就麻烦了。”
王翻译一听,连连摇头:“放心吧,我给日本人当了这么多年翻译,没听他们说什么龙脉,他们就是找油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中暗骂,这个二鬼子,肯定干了不少坏事,活该天打雷劈!
我们已经跑了小半天时间,一直坐在马爬犁上,浑身都冻僵了。
躺在中间的尾田少佐,眉毛胡子上都结了一层白霜,感觉撑不了多久了。
此时,三镖将马爬犁停下来,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对我们说:“过了前面的大沟,咱们就找个避风的地方扎营,明天再走。”
尾田少佐忽然睁开了眼睛,低声嘀咕着什么,可能他的舌头也受伤了,有些含糊不清。
王翻译凑上去,仔细听了听,面露难色。
“几位好汉,尾田少佐说,现在休息,晚上继续赶路,不能停。”
三镖一听,摇了摇头:“就算人受得了,马也得歇一晚上!再说了,大晚上的你往哪走?掉雪窟窿里咋办?迷路了咋办?大不了明天跑快点。”
王翻译也跟着我们下了车,伸伸胳膊腿儿,叹了口气。
“三位好汉,这个尾田少佐脾气倔,可能也怕自己死在半道上,大不了,咱们晚上走慢点儿。”
没想到,三镖忽然掏出枪,顶在了王翻译的脑袋上。
“二鬼子,你给我听着,我问你一个问题,老实回答,不然立刻崩了你!”
王翻译愣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
三镖绕到他面前,蹲下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问:“到底是什么在追你们?”
我就说,日本兵对着积雪乱开枪,吓得哇哇乱叫,积雪下面肯定有什么东西。
王翻译一脸无辜:“我真不知道啊,可能是狼,也可能是野猪,对,野猪喜欢拱雪坑。”
三镖哗啦一声拉动了枪栓。
“好汉,好汉饶命!我就是个翻译——”
砰的一声枪响,三镖手一歪,子弹擦着王翻译的耳朵飞了过去。
我和罗老九都被吓了一跳,王翻译捂着耳朵倒在雪地里,左右打滚。
片刻之后,他爬了起来,耳朵没受伤,但被震出了血。
三镖又把枪移到了他的左耳旁边,大喊:“要不要再来一枪?”
爬犁上的尾田少佐乌拉乌拉又说了起来,三镖抬手朝天放一枪,他闭嘴了。
王翻译靠着爬犁坐下,叹了口气,开口了。
“我说我说,真不是故意瞒你们,是怕说了你们也不相信啊。”
三镖站了起来:“那你试试呗。”
“我们是从林口附近的一个军营出来的,一开始走公路,坐着汽车。后来进山了,四五十人,好几张马爬犁,还运着一个大箱子,说是挖矿的设备。”
“具体要去哪,我也不知道。头两天还好,第三天晚上,我是被枪声吵醒的,出了帐篷一看,外面一片大乱。”
“好像有个黑影,到处杀人,我还没看清是啥,就被尾田少佐拉到了马爬犁上。”
听到这里,三镖点点头:“你的意思是,那天晚上,有人闯进营地了?”
王翻译摇摇头:“那肯定不是人,早几天我就听日本人私下说,他们在山里挖到了一个怪物。后来我想想才明白,大箱子里装的,可能就是这个怪物。”
“那个什么怪物,一直跟着你们呢?”
王翻译点头:“也不知道为啥,它就是跟着我们,白天在雪里打洞跟着,一到晚上,它就出来了,要找机会害死我们。”
我一听,怪不得,尾田少佐非要晚上继续赶路,他是害怕被怪物追上啊。
三镖笑了:“你小子唬我们呢?什么怪物,长什么样?”
王翻译擦了擦耳边的血,叹了口气:“我也没看清,不知道到底是啥。”
“你问问这个尾田少佐,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追你们,不说清楚,我现在就毙了他!”
王翻译战战兢兢爬起来,趴在尾田少佐耳边嘀咕了两句,尾田少佐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
三镖看了看四周的雪地,问道:“他说的啥?”
“他说,再不走,咱们几个都要死。”
三镖气得用枪指着尾田少佐,大喊:“信不信我崩了你!”
尾田少佐眼睛一闭,把头扭向一边,一言不发。
王翻译赶紧拦着,大声说:“三位好汉,管它什么怪物,和咱们有啥关系?你们就辛苦辛苦,把他送到地方,拿了奖赏就走,多好啊!”
罗老九朝着我们来时的路看了看,显然有些担心,爬上了马爬犁。
“要不是为了那两百条三八大盖,我肯定崩了你!”
我和王翻译一听,意识到三镖已经答应,赶紧坐上了爬犁。
继续前进,我们都时不时扭头看看后面。
后面有个东西追着,谁心里也不踏实。
冬天太阳落山早,没跑多远,天就黑透了。
我们在爬犁前挂了两盏马灯,放慢速度,继续往前走。
天上挂着毛月亮,月光映照在雪地上,发出清冷的光,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抢到的歪把子机枪没有子弹,三镖就把辽十三给了我。抱着长枪,心里才算踏实一些。
罗老九眯着眼睛缩成一团,一直半睡半醒的样子,看来并不相信后面有什么怪物追着我们。
王翻译时不时和尾田少佐嘀咕两句,给我们指着前进的路。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爬犁忽然停下了。
我一下子惊醒,感觉手脚都被冻僵了。
三镖跳下去,跺着脚说:“不行,再走下去,先不说会不会把马累死,咱们几个肯定会被冻死的。休息一个时辰,烤烤火,那东西应该追不上来吧?”
王翻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它应该没那么快吧。”
“不管它能不能追上来,咱们都要歇歇了,小刀你看着他们,我到林子里捡点柴。”
说罢,他转身进了旁边的林子。
我从爬犁上下来,看了看四周,我们在一个很缓的山坡上,左边是一片矮树林子,右边是一片平坦的积雪,应该是山沟,不知道有多深。
片刻之后,三镖抱着一堆柴回来了。
柴火有些湿,三镖浇了些煤油,就在马爬犁旁边点起了一堆篝火。
我们把尾田少佐搬了下来,让他躺在旁边,其他人围坐成一团,煮了些东西吃。
柴很快就要烧完了,我见三镖要起身,连忙阻止他,自己主动去林子里捡柴火。
走进矮树林,大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几乎没过了小腿。
当土匪不怕林子,因为经常晚上站岗。
一般情况下,绺子在不熟悉的地方过夜,暗哨可能要放三里远,这样遇到情况,大部队才来得及撤走。
我经常晚上放哨,找一个树爬上去,把自己绑在上面,看得远,别人也发现不了。
很快,我找到一棵倒伏的枯树,踹下来不少枯枝。
就在我蹲地上收拾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咔嚓,咔嚓,咔嚓。
我瞬间警觉起来,放下手中的柴,把长枪从背上取下来,慢慢躲在了小树后面。
咔嚓,咔嚓,咔嚓。
声音越来越近,离我应该只有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了。
我压低身子,慢慢探出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矮树林子的边缘,一个身影若隐若现,正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体型似乎不太大,不像个人,那是什么呢?
冰天雪地的原始森林,还是晚上,熊瞎子?不可能,它们还窝在洞里睡觉呢。
月光下的矮树林光影斑驳,看不清到底是什么走了过来。
我不敢出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轻轻拉枪栓准备动手。
没想到,枪栓拉不动。
糟了,肯定是白天枪里进了雪,刚才一烤火,雪化成了水。
零下三十多度的林子,我一离开火堆,枪里的雪水很快就冻上了。
我急了,使劲拉,但枪栓纹丝不动。
咔嚓咔嚓的声音越来越近,就是冲着我来的。
我也不敢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只顾着拉枪栓,就在这紧要关头,我忽然想起那次王麻子枪栓被冻住,三镖过来一脚就给踹开了。
我赶紧把枪横在地上,一脚踢在枪栓上,咔嚓一声,开了。
那声音最多还有七八米远,我拼命拉动枪栓,也没瞄准,一伸手胡乱朝着树后打了一枪。
“砰”的一声响,枪托没有肩膀顶着,后坐力太大,整条枪往后飞了出去。
我赶紧往前一扑,从雪地里扒拉出枪,手忙脚乱拉动了枪栓,转身往地上一躺,同时朝身后开了一枪。
这时我才看清,空空荡荡的林子,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眼花了?
我还没爬起来,一个身影忽然跳到了我身边:“小刀子,咋回事?”
是三镖,他半蹲在地上,左手迅速在我身上摸索了一遍,看我有没有受伤。
我指了指前面,低声说:“刚才有个东西,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三镖把我拉起来,自己三两步跳过去,在小树间来回穿插,片刻之后又回来了。
“不知道是啥,滚到下面雪窟窿里了,可能被你打中了,咱们赶紧走。”
我这两枪都没瞄准,完全是胡乱打的,也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三镖把我拉起来,一路飞奔,快速回到了马爬犁旁。
王翻译已经把尾田少佐弄了上去,罗老九一把抓起我,拉了上去。
马爬犁开始在雪地里飞奔,后面还没燃尽的篝火还在烧。
我揉了揉眼睛,好像看到一个黑影走了过去,篝火瞬间灭了……
那一刻,我的脑袋嗡嗡叫,双手紧握着枪,一直在发抖。
罗老九抓住我的手,低声说:“小刀,小刀,别紧张,没事了,松手吧。”
他是怕我一紧张,枪走火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我才哆哆嗦嗦说:“那到底是个啥?!”
王翻译两眼放光,上身前倾,大声问:“你看见了?肯定看到了!两个头的是吧?”
两个头?
我的脑袋又嗡了一下,回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那个黑影似乎有胳膊有腿,是站着还是趴着的?有几个头?
我正愣着,罗老九冷不丁伸出手,一把抓住王翻译的衣领,把他拉了过来。
“瘪犊子玩意儿,你不是说自己没见过吗?”
王翻译赶紧挣脱,喘着粗气说:“我,我就是没看清,不敢说嘛!现在小刀兄弟也看到了,我才知道自己不是眼花了。”
罗老九指着他的脸说:“趁现在,有啥事一口气说完,要是还有事情瞒着我们,我亲手插了你!”
土匪口中的“插”,就是“杀”的意思。
据我所知,罗老九从不碰刀枪,能说出这样的狠话,看来他也是急了怕了……
说实话,我不能确定自己到底看见了什么。
一路上,王翻译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睡觉。
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后,三镖终于停下了爬犁,将我拉到一边,问了问昨晚的情况。
我把自己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都说了。
三镖想了一会儿:“真是两个头的东西?”
“我不确定,远远看着不像个人的样子,但有胳膊有腿,说不定是熊瞎子呢。”
“那不扯吗?熊瞎子这时候出来干啥,半夜撒尿啊?”
我摘下狗皮帽子,挠了挠头:“二当家,你别笑话,我当时差点吓尿了,真没看仔细。”
三镖看了看旁边的马爬犁:“我昨天还寻思着,这个翻译嘴里没实话,肯定是吓唬咱们呢。你这么一说,看来还真有这么回事。”
“那,咱们该咋办?”
“都走到这里了,还能咋办?先把补给站那一万块现大洋拿到手。”
王翻译之前说了,深山里有个日本勘测队的补给站,有吃有喝,有武器弹药,加快速度的话,应该天黑之前就能到。
我低声问:“二当家,万一王翻译没骗咱们,我昨天晚上看到的真是个怪物,咱们咋办?”
三镖看了看我们来时的路,笑道:“小刀子,我再教你一件事。咱们当胡子的,最值钱的就是这条命,最不值钱的,也是这条命。谁要是想要你的命,就干他!能干死他,你的命更值钱了,干不过咱就跑!”
“那要是跑不掉呢?”
三镖拍了拍我的肩膀:“咱的命不值钱,跑不掉就算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二当家,我记住了,你放心吧。”
“小刀子,盯紧那个王翻译,他肯定还有事瞒着咱们。”
说罢,三镖回到了马爬犁上。
我爬上爬犁的时候,王翻译正在给尾田少佐喂水,这个日本军官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看着情况不太妙。
罗老九在一旁说:“天太冷,他熬不了多久。”
王翻译叹了口气:“老爷子,我也是讨口饭吃,尾田少佐要是死在半路,不光你们拿不到奖赏,我也麻烦。把他活着交给日本人,对咱们都有好处,对不对?”
罗老九思索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拿出一片“干树叶子”。
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摇了摇头,又放了回去,重新挑出一片小一点的,递给了王翻译。
“这是啥?”
“切片的老山参,让他放嘴里含着,能吊命。”
三镖回过头说:“老罗,这么好的东西你给他,白瞎了。”
“抓紧时间赶路吧,他要是死在半道上,我这好东西就真的白瞎了。”
王翻译赶紧掰开尾田少佐的嘴,将这片老山参放进他的嘴里,又趴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
尾田少佐慢慢睁开眼睛,扭头看着罗老九,轻轻点了点头。
太阳很好,马爬犁一路飞驰,我抱着枪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路上基本没休息,日落之前,我们赶到了一座矮山脚下。
王翻译走下爬犁,指着前面的一个大雪堆说:“那是个马架子,咱们到地方了。”
日本人的补给站就是个马架子?
我赶紧跳下来,三两步跑过去,扒拉了一些积雪,果然是个低矮的马架子。
三镖上前看了看,回头说:“日本人也住马架子啊?”
王翻译连连摆手:“这是个烧炭的地方,开春才会来人,补给站还在半山腰呢。”
我抬头看了看上面,这座矮山只有零零星星几棵矮树,白茫茫一片都是积雪,看不到房子。
王翻译走在前面,手脚并用往半山腰爬,我赶紧跟了上去。
不到一袋烟工夫,王翻译停在了一棵松树后面。
我绕过去一看,他已经扒开积雪,露出了一道铁门。
很明显,这是个山洞,因为洞口不大,前面又有一棵松树挡住,在山下完全看不出来。
王翻译招呼我一起,使劲拉开了铁门。
里面黑乎乎一片,我担心有问题,赶紧把枪端在手里,瞄着里面。
王翻译让我稍等片刻,自己钻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洞口内部的一个电灯闪了两下,亮了。
灯光昏黄,但足以照亮前面的路了,我探头一看,洞壁很粗糙,应该是天然洞穴,日本人又进行了修凿,当成了补给站。
王翻译从洞口钻出来,拉着我一起回到爬犁旁,背起尾田少佐,带着我们一起上去了。
进了洞之后,我才发现里面空间很大,有一个大洞两个小洞。
小洞挨在一起,面朝前面的山谷,还开了几个隐蔽的射击孔,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
大洞在里面,角落里一台汽油发电机正在嗡嗡嗡地工作着,其他地方堆了很多箱子,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沿着通道走到底,还有一个向下的铁门,但是被铁链锁住了,王翻译说他也没有钥匙,不知道下面有什么。
我们点燃大洞里的炉子,周围很快就热乎起来了。
尾田少佐被王翻译放在墙角的一张小床上,给他盖上了棉大衣。
三镖四下逛了逛,嘴里念叨着:“日本人还真是下了血本,这荒山野岭,弄这么个地方,有啥用?”
王翻译撬开一个箱子,从里面拿了不少肉罐头出来,一边在水里热罐头一边说:“打仗,他们也是害怕,北边不是有苏联人嘛!”
罗老九坐在炉子边烤着火,嘴里嘟囔着:“你抓点紧,赶紧问问日本人,现大洋在哪里呢。”
王翻译笑了:“来都来了,先别急,咱们吃点热乎东西再说,现大洋没长腿,跑不了。”
三镖忽然笑了:“王翻译,这个尾田,该不会唬我们呢吧?”
王翻译一听,感觉三镖语气不太对,立刻放下手中的罐头,跑到那堆箱子旁翻找了一会儿,使劲拉过来一个小木箱。
“这是一箱,里面还有两箱。”
三镖冲我点了点头,我赶紧抄起一根撬棍,把这个箱子撬开了。
没错,里面都是现大洋。
我笑了,三镖抓起一把,在手里轻轻掂了掂,又扔给了罗老九一个。
罗老九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大洋,放在嘴边使劲一吹,赶紧拿到了耳边听了听。
“真的!”
三镖一听,也笑了。
王翻译松了一口气,打开了几罐用热水烫好的罐头,递给了我们。
我放在鼻子下一闻,这肉罐头,真香!
多年以后,我还是记得那天吃肉罐头的感觉。
土匪并不是每天都能大鱼大肉,尤其是我们这些小喽啰,隔三差五吃点肉就不错了。
大家就盼着下山砸窑,只要能打进地主大院,杀鸡宰猪随便吃。
半路找个屯子住下,老百姓也要弄来酒肉伺候着。
但只要上了山,吃喝就得省着点,万一遇到官兵搜捕,四处逃跑,能吃上热饭就不错了。
早就听说日本人的肉罐头香,这回吃起来,果然不错。
我狼吞虎咽吃了一盒之后,王翻译已经找来了几瓶酒,还用铝饭盒把大米饭蒸上了。
白米饭,我想都不敢想。
自从日本人来了,普通老百姓就不能吃大米饭了,只能吃高粱面、橡子面,各种粗粮杂粮。
白米饭,只有日本人能吃到。
饭盒冒着热气,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我心里急得跟猫抓一样,不断咽着口水。
三镖喝了一口酒,又开了一个罐头,边吃边说:“这回算是开了洋荤,都多吃点。”
罗老九砸吧一口酒,笑了:“老了老了,还能吃上白米饭肉罐头,不错,三镖,咱俩也别干喝酒,划个拳呗!”
三镖将手中的罐头放下,大声说:“好,那咱们先唱个酒令!”
我酒量不好,也不会划拳,但看得多了,也知道划拳之前,要先“唱酒令”,不会唱要罚酒一杯。
三镖开口了:“当朝一品卿,两眼大花翎,三星高照四季到五更。”
“六合六同春,七巧八马九眼盗花翎,十全福禄增。”
“打开窗户扇,明月照当心!”
唱完了酒令,两人一边划拳一边喝酒。
王翻译给我们开罐头、拿酒、蒸米饭,满脸堆笑。
这一顿,吃得很美。
吃着吃着,天黑了,三镖醉眼朦胧,忽然问:“王翻译,天黑了,那东西再追上来怎么办?”
“当家的不用担心,半尺厚的大铁门,它进不来的,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
三镖扭头看了看我:“小刀子,白天我看你在爬犁上也睡了,上半夜放个哨,盯着外面,下半夜叫我。”
我点点头,立刻抓起旁边的长枪,揣着一盒罐头进了旁边的小洞。
射击孔比饭盒大不了多少,我探头看了看,月光下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也许那个东西还没追上来。
马和爬犁藏在山坳的树丛里,从我这里还能隐约看到,我仔细瞅了瞅,没什么动静。
按道理说,这深山老林,又是寒冬腊月,外面不可能有人。
但是,我心里不踏实,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东西,有没有追上来?
发电机的嗡嗡声一直都在耳边,我不敢睡觉,抱着枪时不时瞅瞅外面。
一直熬到午夜,感觉时辰差不多了,王翻译忽然拎着一瓶酒进来了。
“小刀兄弟,冷了吧,喝口呗!”
我推开酒瓶,摇了摇头:“酒量不好,就不喝了,你咋不睡了?”
“尾田少佐不知道还能熬几天,想想就睡不着,你睡去吧,也不用喊你们当家的了,我守着就行。”
我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都是讨生活,跟着日本人恐怕没什么好下场,你得掂量掂量。”
王翻译赶紧点头:“明白,明白,干完这一次,领了钱,我就退休,回老家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扭头看了看外面,还是没什么动静,今晚应该是安全的。
于是,我抱着枪回到了大洞里,蹲在三镖床前低声说:“二当家,二当家?”
三镖睁开了眼睛:“你回来了?”
“王翻译说,他睡不着,要替你站岗,行不行?”
三镖笑了:“好,你先睡吧。”
靠近火炉子的墙边,摆着好几张单人床,我随便找一张躺下了。
三镖的呼噜声又响了起来,可能这两天他是真的累了。
我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忽然听到了吱扭一声响。
慢慢睁开眼睛一看,头顶上的电灯已经灭了,在炉子火光的映照下,王翻译走到尾田少佐身边,俯身摸索着什么。
可能是检查一下这个日本人死了没,也真是难为他了。
我刚想闭眼接着睡,就看到王翻译站起来,盯着我们的方向。
我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觉,这家伙想干什么?难道想害了我们?
想到这里,我慢慢伸出手,摸到了枕头下面的匕首。
再睁开眼睛时,王翻译已经搬起了尾田少佐身边的那个小木箱,蹑手蹑脚出了这个大洞。
片刻之后,响起一阵轻微的哗啦哗啦声,他肯定把通往下层的铁门打开了。
这小子,果然还有事瞒着我们。
我刚想起来看看情况,就见三镖噌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三两步走到我身边。
“小刀子,你醒了没?”
我赶紧坐下来,握紧了匕首。
“好,咱俩跟上去看看,老罗,你盯着那个日本人!”
一边的罗老九也坐了起来,低声说:“放心吧,你们赶紧跟上看看。”
他们俩都没睡着?
我明白了,晚上两人喝酒划拳,都故意装作喝多了,就是为了迷惑这个王翻译。
我跟在三镖后面,悄悄出了大洞,半弯着腰,朝着山洞的最深处走去。
通道中的灯还亮着,看来大洞中的电灯,是王翻译故意关上的。
走了十多步距离,我们来到了大铁门旁边。
门已经打开,石梯是向下的,里面灯光昏黄,隐约能看到尽头还有一扇铁门,也是开着的。
三镖回过头,示意我跟在后面,不要说话。
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顺着台阶下去了。
还没走到前面的铁门处,我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好像有些熟悉。
仔细一想,去年进了一次县城医院,好像就是这种味道。
里面的铁门只开了一半,三镖探身看了看,钻了进去。
我紧随其后,也闪身进去了。
里面的空间比我想象的大多了,一条走廊横在我的面前,可以容三四个人并肩前行。
我探头看了看左右两边,好像都是房间,左侧最里面的一间房,亮着灯。
三镖摆摆手,我赶紧跟在他后面,直接朝左边去了。
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我们俩探头一看,都愣住了。
这个房间很宽敞,王翻译好像不在里面。
房间的正中间,摆着几张大桌子,上面堆了一些瓶瓶罐罐,但应该很久没用了,落满了灰尘。
右侧靠墙的位置,挂着地图和一些写满日本字的纸,看不懂什么内容。
左侧有一个小门,旁边的墙壁被凿开,装了很大的一块玻璃。里面有什么,我们从这个角度,看不清。
我朝三镖挥挥手,示意他守在门口,我个头不高,先进去看看情况。
三镖点点头。
我蹲下身子,三两步挪进去,蹲在了墙角。
那扇小门紧紧关着,我把耳朵贴在上面,听不到什么声音。
没办法,我又往前挪了两步,慢慢伸出头,从玻璃窗看看里面的情况。
果然,王翻译在里面。
里面有一张很大的桌子,木箱子已经打开,王翻译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个玻璃罐子,圆筒形,上面的盖子已经打开了。
王翻译正在往里面倒一种黑褐色的粘稠液体,快要倒满了。
我好像看到玻璃罐子中,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瞬间就被黑褐色的液体淹没了。
什么情况?这不是探测仪器吗?
我慢慢挪回去,用手指了指里面,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我们忽然听到小门咔嚓一声响,应该是王翻译出来了。
三镖立刻示意我,先离开这里,上去再说。
我赶紧跟着他,踮着脚快速跑回铁门处,悄悄回去了。
回到大洞之后,我低声把刚才的情况告诉了三镖和罗老九。
三镖点点头,问罗老九:“日本人刚才醒了没?”
“没有,我刚才看了,还昏迷着呢。”
“老罗,小刀子,这个地方肯定有问题,咱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假装不知道,找机会再探探里面。”
我忙说:“搞这么麻烦干啥?直接把他抓起来,一顿打,啥都招了。”
三镖摇摇头:“你还想不想要那两百条快枪了?别把他们惹急了,不然咱们这一趟白跑了。”
我和罗老九点点头,都躺在了床上,假装睡觉。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铁链的声音,应该是王翻译回来了。
我眯着眼睛,看到他探头进来,四下看了看,确定我们还在“睡觉”,才把木箱子又搬了进来。
轻轻放下木箱子,王翻译俯身看了看尾田少佐的情况,摇摇头,出去了。
我心中暗想,尾田少佐到底给了王翻译什么命令?
很明显,他们手中的那个木箱子,装的不是勘测设备。
而这个地方,也肯定不是普通的补给站。
最让我想不通的是,尾田少佐和王翻译的事情,我们其实不感兴趣。
他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难道那玻璃罐子里的东西特别值钱,怕被我们抢走了?
想不明白,但三镖说得对,必须盯着这个王翻译。
现在已经到了后半夜,发电机的嗡嗡声不断往耳朵里面钻,我努力保持清醒,但洞里太暖和了……
等我被三镖叫醒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罗老九正和王翻译坐在火炉旁,低声聊着什么。
我压低声音问:“二当家,老罗跟他聊什么呢?”
“没事,瞎唠。”
“那昨天晚上的事,咱们怎么办?”
“别急,先起来吃点东西,找机会再说吧。”
我从床上下来,慢慢走到火炉旁,坐在了罗老九的身边。
炉子上摆着几个饭盒,正在咕嘟咕嘟煮着吃的,冒出阵阵香气。
王翻译递给我一支日本烟卷,我不抽烟,但这是稀罕物,所以还是接过来,塞进了兜里。
“今天不走了?”
王翻译摇摇头:“尾田少佐的情况稍微好了一些,让他再歇一天,咱们明天再动身吧。”
我又问:“你就不怕那个怪物追上来?”
王翻译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怕有啥用?没事,昨天晚上它没来,可能跑迷路了。”
罗老九抽着烟袋锅子,点头说:“再歇一天吧,我这身子骨也经不起折腾。”
三镖从进门处的枪架上,取下一支三八大盖,拉动枪栓检查了一下。
可能是长时间没有保养,三镖连续试了几下才成功。
王翻译赶紧走过去,解释说:“这地方平时没人来,要不是尾田少佐,我也不知道深山里还有这种地方。”
三镖把枪放下,笑了:“一会儿你翻腾翻腾,看能不能找到枪油。这么好的枪,就这么放这里生锈,可惜了。”
王翻译连连答应,拉着三镖坐在火炉边,让我们赶紧吃东西。
吃过午饭,三镖和王翻译检查了尾田少佐的伤势。
因为外面天寒地冻,伤口流血不多,也没有感染,这算是个好消息。
但也有“坏消息”,脱了鞋才发现,尾田少佐双脚的脚指头,已经发黑,开始向脚背蔓延了。
可能之前鞋里进了雪,在篝火边烤了一会儿,雪化成水,浸湿了袜子。后来离开篝火,雪水又冻上,就把他的脚指头冻伤了。
这种情况,脚指头肯定保不住了,两只脚也够呛,必须抓紧时间做手术截肢。
洞里太暖和,尾田少佐醒来后,疼得嗷嗷叫。
王翻译告诉我们,尾田少佐强烈要求,赶紧给他截肢。
说实话,土匪常年在林子里生活,这种情况也偶尔遇到。
截肢手术也简单,拿锯子把坏死的手脚锯掉,用烧红的匕首烫一烫伤口,消个毒,包扎起来就行了。
林子里有草药,只要勤换药,不感染,就能活下来。
做这个手术,最麻烦的就是太疼了,光听着锯骨头的声音,一般人就受不了。
土匪的办法,就是抽大烟,抽晕乎,就不怕疼了。
但是这个地方没有大烟,真要是把尾田少佐的双脚锯下来,他能活活疼死。
三镖不同意,罗老九也连连摇头。
王翻译与尾田少佐嘀咕了几句,对我们说:“想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才能拿到两百条枪!”
三镖把罗老九拉到一边,两人商量一会儿,又回来了。
“当家的,老爷子,怎么样?需要我怎么配合?”
王翻译这么一问,三镖深吸了一口气,答道:“多拿点酒,先把他灌醉,再给我找把锯子。”
王翻译赶紧翻箱倒柜找起来,很快就拿来了一把手锯。
之后,他将尾田少佐拖到炉子旁,扶起他开始灌酒。
三镖脱下了棉袄,只穿着单衣,将手锯放在火上烧了一段时间。
接下来,我们要给尾田少佐做手术了。
王翻译把尾田少佐的裤腿也剪开,用热水擦了擦他的小腿。
之后,他又找来绳子,勒紧了尾田的小腿。
三镖喝了口酒,笑道:“他要是撑不过去,可不能怪我们啊!”
王翻译连连点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那好,王翻译,小刀子,你俩按住他,别让他使劲挣扎,我尽量快一点。”
王翻译一听,脱下棉袄,往前一扑,整个身子压住了尾田少佐的上半身。
没办法,我只能死死按住他的双腿,冲着三镖点了点头。
三镖又灌了一口酒,噗的一下喷到了锯子上。
之后,他用左手抓住尾田少佐的右小腿,将手锯对准脚踝,动手了。
第一锯下去,没有什么声音,但伤口处的血立刻流了出来。
尾田少佐哼了一声,想挣扎但动弹不得。
三镖看了我一眼,低声说:“按住了!”
紧接着,他忽然拉动锯子,我立刻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是锯骨头的声音,和锯木头完全不一样。
咯吱,咯吱,咯吱……
血还在流,但并不多,伤口处都是碎肉末,我隐约能看到白花花的骨头了。
尾田少佐开始哼唧,身子使劲扭动,我双手按不住,索性整个身子压了上去。
三镖两条胳膊上溅了不少血,他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速度。
我从来没有想过,骨头会这么难锯,声音会这么可怕。
三镖见尾田少佐不断挣扎,大声说:“你们俩按住了,千万不能让他乱动!”
王翻译大声说着日语,试图让尾田少佐冷静下来,但毫无作用。
我看得心惊肉跳,三镖的手却一点也没哆嗦,他保持着均匀的速度和稳定的力度,来回锯着骨头。
咯吱,咯吱,咯吱……
尾田少佐开始惨叫,我满头是汗,感觉快压不住他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咔嚓一声响,仔细一看,右脚锯下来了,只剩一层皮肉还连接着。
三镖赶紧拔出匕首,将皮肉割断。
此时,罗老九已经把烧红的刺刀递了过来。
三镖接过来,毫不犹豫往伤口处一按。
耳边立刻响起滋啦滋啦的声音,伤口处冒了烟,我瞬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血肉烧焦的味道。
简单处理之后,三镖接过罗老九递来的绷带,缠住了伤口。
尾田少佐刚才一声惨叫,已经昏迷了过去。
三镖赶紧绕到另一边,嘴里念叨着:“累死我了,累死我了,这活还真不好干。”
看来,三镖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趁着尾田少佐昏迷,三镖赶紧开始锯他的左脚。
我心中暗想,一鼓作气,赶紧弄完。
没想到,刚锯了十多下,咔嚓一声,锯子从手柄处断了。
三镖骂了一句,大喊:“王翻译,再给我找一把锯子!”
“没有了,刚才翻了半天,才找到这一把!”
此时,锯子卡在了骨头缝里,三镖用尽力气拔出来,扔到了一边。
“老罗,找找看,有没有趁手的家伙,抓紧!”
罗老九一听,赶紧起身走到那堆箱子旁,四处扒拉起来。
片刻之后,他双手举着一把斧子跑了回来。
三镖一看,低声说:“娘的,这玩意儿能要了他的命。”
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三镖把斧子放在火炉里烧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对着尾田少佐的左脚砍了下去。
锯子锯骨头的声音,是咯吱咯吱的。斧头砍骨头的声音,是砰砰砰的,听着反而没这么瘆人了。
但是,斧子把握不好力度和方位,碎肉末和骨头渣飞溅了出来,我赶紧扭过头,生怕崩到我的嘴里。
耳边不断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偶尔还有骨头碎裂的咔嚓声。
我感觉胃里一阵翻腾,难受极了。
此时,三镖大喊:“他死了没?”
王翻译摸了摸尾田少佐的脖子,大声回答:“还活着,现在还活着!”
三镖答应了一声,又高高抡起斧头,砍了下来。
我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历这种事情,比子弹横飞的战场还要吓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铛的一声,斧子砍到了地上,左脚终于砍掉了。
三镖累得躺在了地上,嘴里念叨着:“小刀子,剩下的你来,给他包扎一下。”
我嘴里答应着,扭头一看,地上两只断脚,到处都是血、肉沫和碎骨头。
罗老九把烧红的刺刀递过来,我战战兢兢拿在手上,一狠心按了上去。
滋啦啦,一阵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尾田少佐大叫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罗老九大喊:“王翻译,按住他!”
王翻译赶紧压住尾田少佐,同时大喊:“小刀兄弟,你抓紧啊,我没劲了!”
我赶紧抓起绷带,胡乱缠绕了几圈,把伤口包好了。
罗老九拿了一瓶酒递给王翻译,嘴里念叨着:“灌他,灌醉了就行。”
“他酒量不行,会不会喝死了?”
三镖听了,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上前去,一拳打在了尾田少佐的脸上。
刚才还在喊叫,这一拳下去,尾田少佐安静了。
终于,弄完了……
满地狼藉,到处都是血腥味,我一阵干呕,只能跑到小洞里,趴在射击孔处透透气。
王翻译安顿好尾田少佐,化了些雪水,把地上打扫了几遍。
尾田少佐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的造化了,我们是尽力了。
我冒险出去喂了马,大口大口呼吸着寒冷的空气,才终于舒服一些。
外面白雪皑皑,我想起了那个追在后面的怪物,于是走到山脚下,朝着来时的方向看了看。
雪地里隐约还能看到马爬犁走过的痕迹,除此之外,什么异常都没有。
难道它真的没追上来,像王翻译说的那样,跑迷路了?
眼瞅着天又快要黑了,我赶紧回到山洞,将大铁门关死了。
洞里已经没有了血腥味,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酒味。
王翻译又在煮东西,招呼我赶紧暖和暖和,准备吃饭。
想到刚才的场景,根本吃不下啊!我摆摆手,正想拒绝,三镖搂住了我的肩膀。
“明天咱们就出发,今天确实要好好吃一顿,睡一觉。”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大声说:“好,刚才折腾的也累了,多吃点!”
三镖趴在我耳边低声说:“今晚,你找机会到地下室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也很好奇,铁门后面的“地下室”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三镖既然有计划,我瞬间激动起来,感觉舒服了很多。
尾田少佐还在昏迷中,我们四人围坐在火炉边,边吃边喝,边唠嗑。
三镖和罗老九划了一会拳,喝得“兴奋”起来,一把拉住了王翻译的手。
“王翻译,今天我可算是帮了你的大忙,你该怎么感谢我吧?”
“哎呀,三镖兄弟,我这会儿身上也没啥值钱的东西,等咱们到了森林警察队,我多说好话,争取多给你们弄几条枪。”
三镖笑了:“我就说嘛,王翻译是个爽快人!这两天也忘记问了,王翻译大名叫啥啊?”
“我叫王廷喜。”
三镖给王翻译倒了一杯酒:“咱们能在这冰天雪地见面,也算是缘分,喝一个吧!”
王翻译连连摆手:“我不行,我没酒量,沾酒就醉。”
“我这杯子都举起来了,你还能不喝一口?”
王翻译见三镖脸色不对,赶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三镖笑了:“这就对了,外面冰天雪地的,不喝酒干啥?咋地,你还要上夜班?”
我和罗老九哈哈大笑,赶紧倒上酒,又拉着王翻译碰了一杯。
罗老九吃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大米饭,笑着说:“要说酒量不好,你肯定比不上小刀,这小子刚来挂柱的时候,三碗酒一喝,咧嘴一笑,直挺挺倒地上了,我还以为酒里有毒呢。”
“挂柱”就是入伙,按规矩要“过堂”试胆量,我当时上山的时候,就是头上顶个酒葫芦,直直往前走一百步,不准回头,大当家一枪就把酒葫芦打碎了。
这个时候,有人跑过来一摸裤裆,没吓尿,就大喊一句:“顶硬!”
这就算通过了考验。
之后,还要烧香磕头,对天盟誓,永不背叛兄弟。
最后就是喝酒,三碗酒之后,就算是正式入伙了。
罗老九刚才说我喝了三碗酒就醉倒了,那是忽悠王翻译呢!我酒量虽然不算好,但喝得慢点,十碗八碗还是能挺住的。
罗老九说完,又把酒倒上了,指着我说:“小刀,王翻译说他酒量不行,你俩不得喝一个?”
我赶紧举起杯,笑着说:“王翻译,想不想知道,我大名为啥叫伍六刀?”
王翻译点了点头。
我赶紧说:“那咱俩先喝一个,我再告诉你。”
王翻译和我碰了一下杯子,一饮而尽。
我把茶杯里的酒干了,用勺子挖了一大块罐头肉塞进嘴里,三两口吃完了。
“王翻译,我大名原来叫伍斌,是屯子里私塾先生取的,意思是文武双全。但是,我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请了好几个郎中都看不好,眼看着人就快不行了。”
“没办法,我爹就走了二十里山路,请来一个大仙。大仙过来一看,哎哟,这小兔崽子是被恶鬼缠上了,再晚两天,小命不保!”
“那时候我家里也没钱啊,借了三十斤小米,送给了大仙。然后呢,大仙拿了一把菜刀,烧了符念了咒,让我跪在院子里,说是砍小鬼。”
“他就拿着菜刀,绕着我转圈,边转边骂,骂几句,就在我身边砍一刀。就这么,一直砍了六刀,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就这么,我的病好了。大仙交代,为了防止小鬼再来,就改名叫伍六刀吧!”
王翻译听得入迷,连连点头,赞叹道:“你还真是福大命大啊!”
罗老九在一旁说:“也算是遇到高人了,捡回来一条命。”
三镖又给王翻译倒满了酒,笑道:“小刀子,你这条命是三十斤小米换来的,应该改名叫伍小米,多好听!”
大家一听这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罗老九和三镖轮流举杯,和王翻译边聊边喝,后来干脆教他划拳,更热闹了。
喝着喝着,王翻译的眼神就有点朦胧了。
此时,三镖忽然拍了拍我:“小刀子,你咋不说话了,喝多了?”
我赶紧眯着眼睛,摆了摆手:“没喝多,我还行,再来。”
其实,我只喝了三杯酒。
三镖笑道:“算了,别耽误明天的事儿,你先睡吧。”
我心知肚明,立刻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靠近门的位置,躺在一张小床上,假装睡着了。
他们又喝了半个时辰,王翻译话都说不利索了,肯定是喝多了。
罗老九先睡了,过了一会儿,三镖把王翻译扶到床上,又摇摇晃晃走到我旁边,朝我手里塞了一个东西,低声说:“我看着他,你抓紧下去看看。”
说罢,三镖拍拍我的肩膀,回去睡到了王翻译的旁边。
我伸出手一看,是一把钥匙,肯定是从王翻译身上拿来的。
片刻之后,王翻译的呼噜声响了起来,到时候了。
我悄悄爬起来,把枕头放进被窝里,蹑手蹑脚出了门。
三镖说了,我们这一趟的主要目的,就是拿到那两百条三八大盖。
所以,地下室的秘密如果和我们无关,那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走廊里的电灯还亮着,我轻手轻脚走到最里面,回头看了看,没有什么动静。
大铁门紧闭着,一条铁链穿过两个门把手,被一个拳头大的铁锁锁住了。
我把三镖给我的钥匙插进锁眼,轻轻一拧,咔嚓一声,开了。
把铁锁取下来,放在旁边的地上,我轻轻托起一端的铁链,慢慢将它取下来。
铁链时不时碰到铁门,传出轻微的声响,我只能放慢速度,花了好长时间,才把三尺长的铁链取下来,放在地上。
大铁门很厚重,我双手握着门把手,稳着劲用肩膀轻轻一顶。
吱扭一声,门开了。
我抽出匕首,轻手轻脚走下楼梯,进入了地下室。
下面的电灯都亮着,可能有些线路老化了,我隐约听到滋滋啦啦的声音。
要抓紧时间才行,我迅速来到了昨天的那个房间,推开了门。
打开灯,我简单查看了一下,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上面都落了一层灰。
推开旁边的小门,我走了进去,昨晚王翻译就是在这里倒腾那个玻璃罐子的。
里面有一股浓烈的药水味,墙角的铁柜子门半开着,里面的大玻璃瓶中,装着那种粘稠的黑褐色液体。
就在这时候,我好像听到一阵砰砰砰的声音……
那声音似有似无,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
上面有发电机的嗡嗡声,细微的声音根本听不到。
但是,我现在在地下室,周围特别安静,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这砰砰砰的声音到底是什么?难道有人下来了?
我又把整个房间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立刻退了出来,从门里探出头,看了看外面的走廊。
没有人,昏黄的灯光照着平整的水泥地面,两边的房间都是房门紧闭,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我忽然觉得脊背发冷,难道其中一个房间里,藏着什么怪物?
声音时有时无,没什么规律,但可以肯定离我不远。
我把这个房间中的灯关了,轻轻关上门,半蹲着往前挪,来到了隔壁的房间门口。
这里的门也紧闭着,我试了试,打不开。趴在门上仔细听听,里面没什么动静。
此时,我的心脏砰砰砰跳得很快,呼吸也急促起来。
是不是我听错了?
过了多长时间了,我是不是该上去了?
想到这里,我三两步走到楼梯前,向上面看了看,没有人。
正想跨步上去,又听到两声砰砰的声音。
这次听清了,就在我的身后,楼梯正对面的房间。
我赶紧走过去,趴在门上仔细听,就是里面的声音。
果然,没有听错,确实有东西。
我用肩膀抵住门,使劲一推,门开了。
打开灯,这个房间并不大,里面没有桌子,两侧靠墙的位置都是铁架子,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和木箱子。
我慢慢走上前去,左手边的架子上摆着很多深色的瓶子,上面写着我看不懂的洋文。
再往前走,是一些大药瓶,里面装着不少白色的药片。
这边应该都是药,我转过身,来到了右边的铁架子旁。
这里都是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子,有些里面是空的,有些泡着什么东西。
我面前四五个罐子,里面装着不知什么药水,每个里面都泡着一只耗子。
日本人泡这么多耗子干嘛?难道是什么新品种的药酒?
不可能,真要是药酒,王翻译没必要偷偷摸摸。
我继续往里面走,终于看到了不太一样的东西。
一个大玻璃罐子里,泡着一只明显大一些的耗子。
不一样的是,这只耗子的肚子上,长出了第五只爪子,细长细长的,上面没有毛。
怪胎。
我心里想,日本人这是什么爱好,喜欢收藏怪胎?
旁边两个罐子是空的,继续往里走,一个更大的玻璃罐子中,泡着一个小猫那么大的耗子。
这只耗子不仅体型大,而且全身光秃秃的,没有毛,皮肤发紫。
更离奇的是,它的背上横七竖八长出了四五个长长的爪子,就像是肚子里藏着几只小耗子,爪子钻出皮肉一样。
如果说刚才那只耗子是怪胎,这一只,就没法解释了。
那些爪子,会不会是缝到背上的?
我凑到跟前,正在仔细观察着,耳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响。
我吓得后退两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声音是从旁边的玻璃罐子中传来的,里面装满了黄色的液体。
我握紧匕首,慢慢站起来,凑过去一看,这是一只没有脑袋的大耗子。
它全身光秃秃的,爪子尖利,脖子上的伤口非常平整,看起来是被一刀砍断的。
我又左右看了看,里面没有其他东西,那刚才的声音从哪里来的?
难不成,这只没有脑袋的耗子还活着?
我摇了摇头,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我肯定是喝多了。
没想到,我贴近玻璃罐正想细致看看,这只无头耗子的爪子,忽然动了一下。
我吓得大叫一声,又赶紧捂住嘴,后退了一步。
这只浑身光秃秃的无头耗子,四只爪子颤抖着,就像是刚被放了血的鸡,不断挣扎着。
这是什么情况?它怎么还活着?
我还没想明白,无头耗子扒拉着身边的黄色液体,就像游泳一样,忽然撞向了玻璃瓶的一侧。
砰的一声响,它又被弹了回来。
刚才的声音,原来是它制造出来的。
我握紧匕首哆哆嗦嗦站起来,又慢慢走上去,这只是一只死耗子,没什么可怕的。
无头耗子不断努力着,又连续几次撞向玻璃罐子的边缘。
过了片刻,它停止撞击,不动了。
我忽然意识到,它刚才的几次撞击,并不是盲目的,而是对准了同一个方向,就是旁边的玻璃罐子。
旁边是个稍小一些的罐子,不知什么原因,已经出现了两条裂缝,里面的黄色液体大多都流了出来,顺着架子流到地上,早就干了。
我小心翼翼上前一看,罐子里还剩下两指深的液体,里面泡着的东西,已经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耗子脑袋,泡着的部分还好,露出来的部分,皮都干了。
我心里想,这可能就是旁边无头耗子的脑袋吧。
日本人闲着没事,在山里挖了这么大一个洞,养耗子玩?
我想不明白,又简单看了看,这里到处都泡着耗子,和我们好像没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我离开这个房间,又试了试其他房间的门。
还有两个房间没上锁,其中一个空无一物,另一个里面摆了不少小铁笼子,里面都是老鼠的骨骼残骸。
我大概猜到了,这就是个耗子窝,不管日本人在这里研究什么,和我们三人都没啥关系。
确定这一点,我顿时放松了,悄悄离开地下室,把铁门重新锁了起来。
之后,我蹑手蹑脚回到大洞,走到三镖的窗前,将钥匙递到了他手中。
他点点头,示意我躺下睡觉,明天再说。
下面没查到什么危险的东西,我心里也算踏实了,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他们三人都起床了。
王翻译正在照顾尾田少佐,他已经醒了,疼得嗷嗷叫。
罗老九坐在火炉边,一边抽烟袋锅子,一边用刀子把毛毯割成小块。
我知道,他正在做裹脚的“袜子”,外面太冷,必须保护好双脚。
三镖将我拉到一边,低声问:“怎么样?”
我赶紧将昨晚看到的情况,简单说了说。
三镖点点头,正想说话,王翻译忽然走了过来。
“三镖兄弟,有个事儿,想和你商量一下。”
我一愣,心中暗想,王翻译发现什么了?
只见他笑了笑,忽然说:“有个事儿,我觉得必须想办法解决一下。”
三镖忙问:“啥事,你说吧。”
“咱们接下来,要继续在深山赶路,我算了算,可能要十来天的路程。但是,咱们五个人,只有一张马爬犁。”
三镖点点头:“然后呢?”
“咱们要尽量多装点罐头、煤油,还有酒,毛毯,对不对?那一万块大洋,恐怕不好带啊。”
我明白了王翻译的意思,当即摇了摇头:“二当家,现大洋不能留下,必须带走!”
三镖也说:“王翻译,不是不信任你,主要我们拼了命送这个日本人,到时候他们翻脸不认账,我不是白忙活了?”
王翻译忙说:“我拿性命保证,一定带你们回来,取这些大洋。”
我笑了:“王翻译,别说拿性命保证,你能保证自己的性命,就不错了。”
我们陷入了僵局,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此时,罗老九走过来,笑着说:“王翻译,我提个想法,你看合不合适?”
“老爷子,你说你说。”
“我们到外面找个地方,把这些大洋埋起来,事情办完了,再回来取。”
王翻译仰头想了想,摆了摆手:“那不行,你们三个人要是直接带着大洋走了,我和尾田少佐该咋办?哎呀,你们就相信我吧,别忘了,还有两百条三八大盖等着你们呢!”
三镖拍了拍王翻译的肩膀:“放心吧,肯定会送你们的。这样,让小刀子自己出去一趟,找个地方把大洋埋起来,不带吃的,他也不会跑远。”
王翻译思来想去,又跑过去和尾田少佐说了说,最终答应了。
外面阳光很好,王翻译和三镖帮着我,把三箱子现大洋搬上马爬犁,套好了马。
王翻译走上来,满脸堆笑说:“小刀兄弟,你可得回来啊!你要是不回来,我们四个人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我赶紧拍拍他的肩膀:“这现大洋也不能当饭吃,我自己怎么跑出去啊?放心吧,我伍六刀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
三镖在一旁笑了:“别说了,抓紧时间,早点回来,自己埋在哪里,一定记清楚了。”
我点点头:“放心吧!”
说罢,我坐上爬犁,轻轻一甩鞭子,向着山沟里去了。
不熟悉山林的人,你让他朝着一个方向走,一个时辰之后,他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熟悉山林的人,不管怎么跑,都能知道自己的大概方位,很难迷路。就算迷路,也有办法找到方向。
我在林子里生活的时间并不长,但也学了一些基本技巧。
比如看树木枝叶、山川地势、水流方向,到了晚上就看月亮和星星的方位。
这样的话,大致的方位不会差太多。
另外,虽然山和树看起来都一样,但细致观察,各有区别,用心就能记住。
在这原始森林中,一万块现大洋藏起来并不难,难的是怎么记住位置,再找回来。
我顺着山沟往南,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发现一大片松树林。
林子很密,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我把几个箱子拖到林子边缘的一棵大松树下,烧火烤化地面,挖了一个大洞,把箱子都埋了进去。
之后,挖一些雪覆盖住,再下一场雪之后,就啥也看不出什么了。
这么多大树,以后该怎么分辨呢?
我已经换上了王翻译找来的日本军靴,原来的那双牛皮靰鞡鞋,正好派上用场。
我爬上旁边的一棵树,找了一根合适的枝杈,把鞋子绑在了树上。
靰鞡鞋和带子都是牛皮做的,不怕风吹日晒,也不怕雨雪,只要没人发现,挂个一年半载完全没问题。
弄完这一切,我砍了些松枝,绑在马爬犁后面,用来扫除来时的痕迹,之后赶着马回去了。
走到半路,我忽然瞅见旁边有几棵老鸹眼树。
常年在山林里走的人,都知道这种树的树皮和树根,可以用来防止伤口感染。
虽然我不喜欢日本人,但这个尾田少佐的性命,暂时还要留着,这样才能换来我们的两百条快枪。
于是,我停下马爬犁,弄了些树根和树皮,一起带了回去。
树皮煮水,可以清洗伤口。树根用火烤,烤出来的油抹在伤口上,也可以促进愈合。
回到补给站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三镖和王翻译正忙着准备物资。
我们在这里吃了中午饭,抓紧时间把东西都装上了爬犁,趁着阳光好,出发了。
据王翻译说,他看了地图,我们距离目的地大约十三四天的路程。
当然,这是比较顺利的情况下,要是有什么意外情况耽误了,那就说不定了。
尾田少佐蜷缩在爬犁上,时而痛苦呻吟,时而陷入昏迷。
看这情况,能撑到地方,实在有点困难。
我们都换上了日本人的皮靴和棉大衣,还带了好几条毯子,舒服多了。
一路飞奔,第二天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三镖回头问:“王翻译,咱们还是一晚上都要赶路吗?”
王翻译摇了摇头,表情似乎轻松了很多:“我觉得那东西应该迷路了,赶不上来,晚上还是找个地方休息吧,别把马累死了。”
三镖点点头:“行吧,前面有片柞树林,咱们在林子边上休息。”
罗老九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我,我低头一看,他用胳膊肘指了指王翻译。
我一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翻译的脸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轻松感,和我们刚开始遇到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要说在补给站,有厚厚的铁门挡住,不怕那个怪物,可以理解。
现在到了荒郊野外,他怎么还是不担心?
难道之前关于怪物的事情,都是骗我们的?
想到这里,我忽然开口问:“要是真的再遇到那个怪物,咱们该咋办?”
王翻译一愣,忙说:“那,那还能怎么办?跑呗。”
三镖已经停下了马爬犁,我们赶紧下来,活动一下手脚,开始捡柴烧火,搭帐篷。
刚把篝火烧起来,罗老九忽然抽了抽鼻子,仰头看着天说:“要下雪了。”
下雪,那就麻烦了……
天刚擦黑,天上果然开始飘雪了。
东北的雪,关内绝大多数人是无法想象的。尤其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中,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个几天很正常。
大雪花像是鹅毛一样,要是再遇上大风,雪花漫天飞舞,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真是寸步难行。
王翻译坐在篝火旁,看着从天而降的雪花,叹了口气。
三镖把马拴在林子里,搭上了从补给站拿来的帐篷,也开始坐过来烤火。
“王翻译,这场雪要是下大了,可能会耽误咱们的行程,老天爷的事儿,可不能怪我们。”
“理解,理解。”
王翻译嘴上虽然这么说,脸色却不太好看,他瞅了瞅马爬犁,跑过去把那个木箱子搬下来,送到了帐篷里。
等我们吃完东西,雪已经下大了。
罗老九坐在树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见我正在擦枪,就把我叫了过去。
“小刀,认识字不?”
我点点头:“读过两年私塾,后来在县上的洋货行当学徒,又学了记账。”
“认识字,总能讨口吃的,再上山当胡子,可惜了。”
“认识字也吃不饱,还经常被人欺负。”
罗老九点点头:“也是啊,有这些东洋兔崽子,谁能过上好日子?”
王翻译可能觉得是在骂他,所以脸色变了,低头不语。
罗老九见了,好像要故意刺激他,笑着问:“王翻译,你说要是有一天日本人被赶走了,你该咋办?”
“啊,这个,我哪能想这么多,过一天是一天呗。”
“你还是要想想,万一到时候日本人走了,老百姓一肚子怨气,找谁报仇啊?”
我听出了罗老九的意思,忙说:“趁早改行,还不如跟着我们当胡子呢!”
王翻译低声说:“当胡子,也危险着呢。”
罗老九摇摇头:“你不懂,俗话说不当胡子不当官,不下窑子不当太太,知道啥意思不?”
王翻译摇了摇头。
“天下太平的时候,像我这种读书人,能当官。天下不太平的时候,有枪的才能当官。你想想张大帅,那也是当过胡子的人,后来多威风啊!”
“这个世道,当胡子不光能吃饱饭,要是混好了,一个招安令下来,就当上官了。”
“有枪就是草头王,有枪就能当大官。”
王翻译听了,连连点头。
我在一边问:“老罗,不下窑子不当太太,是啥意思啊?”
罗老九嘿嘿一笑:“你个小兔崽子,年龄太小,以后就明白了。”
我们说说笑笑,吃饱之后,挤进帐篷睡觉了。
深山老林,在野外露营不能太大意,还是需要轮流站岗的。
三镖说自己睡不着,上半夜他站岗,下半夜再叫我。
王翻译十分积极,也想帮我们分担站岗的任务,三镖连连摇头,让他好好休息。
他不是自己人,三镖不放心,我也不放心。
帐篷不大,四个人挤在里面,勉强能睡下。
我也是累了,裹上大衣和毯子,倒头就睡。
一直到后半夜,三镖才把我叫醒。
外面的雪还在下,纷纷扬扬,幸好没有风,还不算太冷。
我捡了些柴火,坐在火堆旁,又开始擦枪了。
片刻之后,王翻译忽然从帐篷里出来,走到前面撒了尿,回来坐在了我身边。
“小刀,冷不?”
“我习惯了。”
王翻译点了一支烟,猛抽两口:“小刀,去过哈尔滨没有?”
我摇了摇头。
“等这事儿办完了,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哈尔滨有啥好的?”
“住马迭尔旅馆,逛中央大街,想吃啥都有。”
我笑了笑:“不去,我是个胡子,要是被跳子抓住了,要掉脑袋。”
“你们这次帮了我,那就是大功臣,谁还会把你当胡子?说不定,到时候警察开车送你逛街呢!”
我捂着嘴笑了,还能有这样的好事,不敢想。
抽完了一支烟,王翻译还是没有进去睡觉的意思,我低声说:“赶紧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王翻译还没说话,后面的林子里,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响。
我们两人瞬间站起来,两步走到了帐篷旁边。
“小刀兄弟,你听到了吧?咋回事?”
“可能是树上的雪掉下来了。”
“你确定?”
我瞪了王翻译一眼:“那你说是啥?”
“我不知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赶紧摇头:“大半夜的,林子里可不敢乱钻。”
话刚落音,林子里又传来一声闷响,这次不像是积雪落下的声音。
王翻译哆哆嗦嗦掏出手电筒,朝里面照了照。
林子里十分安静,黑乎乎的,看不到什么异常。
“小刀,林子里是不是真有啥东西?”
“我咋知道,要不你进去看看?”
“那咱俩就假装,啥也没听见算了。”
我一听,这样肯定不行,万一真有什么东西,要赶紧跑才行。
于是,我扭头对他说:“走,咱俩一起进去看看。”
王翻译挥了挥手电筒:“你是有刀有枪,我拎着个手电筒,跟进去玩命啊?”
“你就跟我后面,照着亮就行。”
王翻译无奈,只能跟在我后面,慢慢进了林子。
能听到响声,说明离得不远。
我们只走了七八步远,王翻译的手电筒光,忽然停在了一棵大松树的下面。
积雪上,好像有个洞,下面似乎有个黑乎乎的东西……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脑海中全是那天晚上的场景,会不会是那个怪物?
王翻译显然也吓坏了,他碰了碰我的肩膀,示意我赶紧开枪。
我轻轻拉动枪栓,却忽然意识到,枪里没子弹。
刚才坐在篝火旁擦枪,子弹全部取出来了。
我只能单手握住枪,左手伸进兜里,摸出三四颗子弹,哆哆嗦嗦往枪里压。
王翻译的手电筒光还照着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他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可能等急了,又推了我一把。
我本来就紧张,手又冻得哆嗦,他这一推,手里的子弹全部掉进了雪里。
这么轻微的响声,却惊动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它停下不动了。
我一看,也不敢动了。
王翻译很害怕,忽然关掉了手电筒。
这下好了,两眼一抹黑,啥都看不清了……
我一边从兜里又掏出两颗子弹,压进枪里,一边碰了碰王翻译。
一阵声响,积雪下那个黑乎乎的东西,肯定钻出来了。
我看不清是什么,于是碰碰后面的王翻译,示意他赶紧退出林子。
趁着现在,那东西还没发起进攻,回到篝火旁,一般猛兽都怕火。
但是,王翻译理解错了我的意思,他又把手电筒打开了。
一束光柱照向了大松树底部,我看到一颗硕大的黑色脑袋从积雪中伸出来,两只眼睛反射着亮光,正盯着我们两人。
大脑袋,白色獠牙,稠密坚硬的黑色鬃毛,这是一头大野猪。
王翻译似乎放松下来,低声说:“我还以为是——原来是野猪啊。”
听他的语气,肯定不知道野猪的厉害。
民间流传“一猪二熊三老虎”,在林子里碰到野兽,最可怕的不是熊瞎子和老虎,而是野猪。
野猪力气大,行动迅速,据说最重的能长到五百多斤,攻击性也很强。
它们要是发起进攻,一旦被撞上,非死即残。
要是把野猪惹急了,一枪打不死它,就算是有经验的猎人,也可能小命不保。
野猪喜欢晚上出来,用鼻子拱来拱去找吃的,刚才它一定是在积雪下觅食,可能已经饿坏了。
野猪饿了,又被惊扰,现在还被手电筒光照着,我们肯定已经惹怒它了。
王翻译见我不说话,又低声说:“小刀,你愣啥呢?想打死它烤了吃啊?”
我声音都哆嗦了,一边举枪瞄准野猪,一边慢慢往后退。
“王翻译,别大声说话,往后退,慢一点,慢一点……”
“那行,咱回去吧。”
王翻译依然没有意识到危险,转身就想走,而且他把手电筒关了。
那一瞬间,野猪嗷的一声,朝我们冲了过来。
我大叫一声,下意识扣动了扳机。
枪响的同时,我转身一脚把王翻译踹翻在地,自己也往后一仰,倒在了积雪中。
野猪从我们两人中间一跃而过,瞬间冲出了林子。
我赶紧爬起来,拉动枪栓,追了上去。
此时,三镖已经举着枪从帐篷里出来,正好和野猪打了个照面。
他大喊一声:“俺滴娘啊!”
野猪一个转身,滑出去两米远,又冲着帐篷去了。
我跑到帐篷前,又胡乱开了一枪。
野猪见我和三镖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帐篷前,可能受了惊吓,毫不犹豫钻进了帐篷。
我再拉枪栓,里面已经没有子弹了。
就在这时,积雪下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脚。
我嗷的一声跳了起来,吓得枪都掉了。
“小刀!”
听到这句话,我才忽然意识到,这是罗老九,他来不及跑出来,想扒开积雪从帐篷下面出来。
我赶紧蹲下身子,双手伸进积雪,抓住他的两只手,使劲一拉。
罗老九被拖了出来,满脸是雪。
他迅速爬起来,抹了抹脸上的雪水,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腿儿。
“谢天谢地,我没事,我没事。”
王翻译已经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嘴里喊着:“咋回事,咋回事?”
我从雪地里捡起枪,对他说:“带老罗躲树后面,野猪在帐篷里!”
王翻译一边扶着老罗往旁边跑,一边大喊:“尾田还在里面,快把他救出来。”
帐篷里已经传来尾田少佐的惨叫声,我赶紧跑到前面的篝火旁,给步枪压子弹。
三镖掀开帐篷的一角,半个身子刚钻进去,又跳了出来。
“小刀,快去帐篷后面,用刀子划开一个洞!”
野猪在帐篷里团团转,估计也是找不到逃跑的路,我明白三镖的意思,他想让我给野猪开个“门”,方便把它赶出去。
我迅速放下枪,掏出匕首冲到后面,一刀扎进防水布上,使劲往下一拉。
刺啦一声,从上到下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我用左手使劲一拉,大喊:“开了!”
这时,三镖从正面撩起布帘子,冲着野猪打了一枪。
砰的一声,野猪大叫着从我这边一跃而出,又逃进了林子。
我赶紧跑到前面,重新捡起枪,朝着黑暗处连打两枪。
王翻译已经跑了过来,掀开帐篷,叽里呱啦大叫起来。
我不知道野猪有没有走远,会不会再回头进攻,只能再往枪里压子弹,不敢后退。
罗老九哆哆嗦嗦跑过来,拉着我往回走:“小刀,快去火堆旁,那畜生怕火。”
我赶紧扶起他走出林子,来到了篝火旁。
这一边,三镖和王翻译一起,把尾田少佐从帐篷里拖出来,也弄到了火堆旁。
我上前一看,太惨了。
很多人都不知道,野猪什么都吃,包括人。
尾田少佐满脸是血,他的左耳已经被咬掉,不知去向。
左脸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从耳边延伸到鼻尖,皮开肉绽。
三镖摸了摸他的胳膊腿儿,叹了口气:“两条胳膊都断了,肋骨可能也断了两根,不知道内脏有没有受伤。”
肯定是刚才野猪在帐篷里乱跑,把他踩伤了。
幸好睡觉的时候,给他盖上了大衣,上面又盖了一层厚厚的毯子,不然的话,他可能已经是一滩肉泥了。
王翻译趴在尾田少佐的跟前,大喊了几句。
尾田少佐不断哼哼着,看来还没死。
三镖大喊:“快把针线拿来,先把伤口缝上,不然撑不到天亮!”
王翻译连滚带爬,跑到马爬犁上,翻出针线跑了过来。
他借着火光穿上线,递给了三镖。
三镖愣了一下,接过了针线,我赶紧过去,举起一根燃烧的火把,给他照亮。
尾田少佐脸上的伤口,不像是咬的,可能是野猪獠牙划开的。
三镖也是双手发抖,他灌了一口酒,深吸两口气,才开始缝合伤口。
王翻译坐在旁边,嘴里一直念叨着:“咋办啊,这个咋办啊?”
片刻之后,三镖缝好伤口,大喊:“别念叨了,赶紧给他包上!”
王翻译又跑回去,翻找出绷带,跑过来和我一起,把尾田少佐脸上的伤口缠上了。
完成这一切的过程中,这个倒霉的日本人都没喊叫,他已经晕了过去。
我们四人坐在火堆旁,轮流喝着酒,都一言不发。
等了一会儿,三镖开口说:“王翻译,尾田这个样子,撑不了多久的。要想保住他的命,咱们的计划,必须改一改。”
王翻译似乎有些犹豫,没有说话。
三镖接着说:“要么再回到那个补给站,不过要花两天时间。”
“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如果我记得没错,从这里往东走,一天时间,有个山里的小屯子。”
王翻译叹了口气:“就算去了,能有啥用?”
“那里,有个郎中。”
“山里的土郎中,贴个膏药能行,尾田少佐伤这么重,他能治吗?”
三镖灌了两口酒,看到手上还有血,抓了把雪使劲搓了搓。
“那个郎中,可不简单,死人也能救回来。十年前,我带着几个人去绑票,那是县太爷家的大公子,绑到手之后,刚出了县城,正好遇到自卫团出任务,当时就打上了。”
“跟着我一起去的三个兄弟,当场身亡,我身中六枪,单枪匹马从人群中冲出来,接应的兄弟在路边找到我的时候,都没气了,准备埋了。”
“也是运气好,大当家和这个郎中有交情,快马加鞭把人请来了。要不是人家有本事,我早就死了。”
说到这里,罗老九开口了。
“夏老栓,人称华佗在世,确实厉害。不过啊,三四年前,他得罪了活阎王赵福,被四处追杀,有人说他早就死了。”
三镖摇了摇头:“没死,躲山里了,没几个人知道这事儿。”
罗老九笑了:“要真是夏老栓,这个日本人的命,说不定还有救。”
王翻译一听,立刻激动起来:“那咱们去吧,能保住他的性命就好。”
三镖站起身,笑着说:“提前说好了,夏老栓可不喜欢日本人,他要是不愿意帮忙,我就没办法了。”
王翻译连连点头,说到了地方,他会想办法的。
于是,我们把尾田少佐抬上了爬犁,收拾收拾东西,转过头,冒着雪出发了。
天亮之后,雪开始变大,纷纷扬扬,我们身上很快就落了厚厚一层雪。
尾田少佐发烧了,野猪这个东西,什么东西都吃,被它咬过的伤口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容易感染。
这意味着,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路上,三镖告诉我们,要去的那个屯子在深山里,只有十来户人家,叫做大沟屯。
实际上,三镖也只是去过一次,所以路上停下来好几次,确定自己有没有走错路。
天擦黑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两座矮山的山脚下。
三镖指着前面的山沟说:“从这里进去,走到底就是大沟屯。”
我起身抖落身上的积雪,往远处看了看,大沟里白茫茫一片,地上一点车马经过的痕迹都没有。
看来,这个屯子确实很偏僻。
马爬犁慢慢驶入大沟当中,王翻译轻声在尾田少佐的耳边说了几句,似乎在安慰他。
看尾田少佐这个样子,我是不相信还能救活。
但三镖的心思我也明白,这个日本人一死,当初承诺的两百条步枪,肯定就完犊子了,那我们就白跑了一趟。
所以,夏老栓如果有办法帮他“吊着命”,多活个十来天,等我们拿到枪,那就谢天谢地了。
天越来越暗,大雪还在下,根本看不到屯子的影子。
王翻译有些着急,探着身子往前看。
忽然间,他伸手指了指前方:“有人!”
三镖停下了马爬犁,我也赶紧站起来,朝着王翻译手指的方向看去。
雪太大,眼前一片模糊,大约十多米远的地方,好像真有一个人影。
这大雪纷飞的天气,怎么可能有人站在路边?
前面隐约可见的屯子,也是一点亮光都没有,难道天刚黑,就都睡了?
三镖可能也意识到不太对劲,掏出腰间的短枪,回头对我说:“小刀子,上去问问是什么人,小心点。”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拎着枪跳下了爬犁。
刚走了两步,三镖又在后面嘱咐:“放心去吧,我瞄着呢。”
有了这句话,我确实放心不少,立刻端起枪,慢慢靠近了那个人影。
这个人穿着灰布大棉袄,狗皮帽子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积雪。
他背对着我,手中拄着一根棍子,好像正在朝屯子里走。
但是,现在他就停在前面,一动也不动。
我停在两米之外的地方,大声问:“这位老哥,前面是不是大沟屯?”
他没有回头,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我意识到情况不太对,立刻举枪瞄准他。
“前面的大哥,再不说话,我开枪了!”
他还是没动,好像没听见一样。
我急了,一边端着枪瞄准,一边绕到了他的前面。
借着日落前最后一丝光亮,我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孔。
这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他的眉毛胡子上都是积雪,脸上似乎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子,两眼浑浊,显然已经死了。
此时,他还保持着走路的姿态,一只手握住棍子,另一只手伸向屯子的方向。
我鼓起勇气,上前探了探的他的鼻子,确实没有了气息。
怎么可能,会有人站着被冻死?
我想不明白,赶紧跑回去,把这个情况告诉了他们。
三镖赶紧把马爬犁停到旁边,他围着这个老人转了几圈,显然也有些搞不明白。
罗老九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罗盘,仔细看了看,开口说:“三镖,这个屯子邪乎,咱们还是别进去了。”
王翻译忙说:“不就是冻死个人嘛,有啥奇怪的。”
三镖摇了摇头:“冻死人我见过不少,啥样的都有,还有脱光衣服冻死在雪堆里的呢。但是,这站着就被冻死了,还是头一回见。”
“你没看他拄着棍呢,不然早就趴下了。”
我上前轻轻推了推,这个人轰然倒地,半截身子都埋在了雪里。
罗老九坐在爬犁上,嘴里嘀咕着:“这一趟,算是把老命都搭上了,也不知道值不值。”
三镖也不管他,招呼我坐上爬犁,继续往里走。
屯子越来越近,零零散散十多户人家已经可以看清了。
爬犁停在屯子入口处,我和三镖都下来了,王翻译也跑上来,低声问:“那个郎中的家在哪里?”
三镖指了指里面:“一直往里走,最里面一家就是。”
“那咱们走吧,天太冷了。”
三镖扭头问:“王翻译,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屯子到处都是死人味?”
三镖嘴里所说的“死人味”,我还真知道。
就在几个月前,大当家让我去“飞海叶子”(送信),让一家大地主赶紧送钱赎人。
半路上,遇到县城的自卫团拦路检查,我又不能把身上的信扔掉,只能绕路。
拦了一辆拉柈子的大车,我绕过县城,走小路前往目的地。
中间路过一个山坳里的屯子,我还没靠近,隔了大概一里路,就感觉不对劲了。
不是难闻的气味,也不是残垣断壁或者烟雾缭绕,远远看去就是个普通的屯子。
但是,太安静,我就是感觉全身发毛。
那时候,内心中不寒而栗,直觉告诉我,这个屯子里没有人,都死了,不能进去。
所以,当时我绕了路。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屯子里有个“窝主”——和胡子勾结的人,帮胡子藏赃物,给胡子提供吃喝住宿。
结果,他们不知怎么得罪了日本人,全屯子都被杀了,尸体都扔在了村东头的大坑里。
我路过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大坑的白骨。
三镖告诉我,一个屯子,要是没有了“活人气儿”,老远就能感觉到死人味。
所以,当他问王翻译有没有感觉到死人味时,我浑身一哆嗦,还真是,这个屯子不对劲。
王翻译似乎没意识到什么,连连摇头。
三镖叹了口气:“这样吧,老罗你在这里等着,我们仨先进去看看。”
“你们注意着点儿,有啥事儿咱们就赶紧跑。”
三镖点点头,走在了前面,我和王翻译紧随其后。
大雪已经没过小腿,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前面一片黑暗,茅草房、柴火堆,还有屯子里的大树,在大雪中影影绰绰,都有些模糊。
三镖一手拎着枪,一手举着手电筒,快步走到了一个小院子门口。
院子不大,院墙应该是用木栅栏围成的,只有半人高。
王翻译把半个身子探过栅栏,用手电筒扫过院子,回头说:“是不是没人住?”
三镖摇摇头:“柴火堆码得多齐整,肯定有人住的。”
说罢,他单手扶住栅栏,一跨步跳进了院子。
我赶紧背起枪,一翻身也进去了。
王翻译跟在后面,低声问:“夏老栓不是住在后面吗?进这个院子干啥?”
三镖回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就在此时,王翻译忽然“啊”的大叫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我回头刚想骂他,看到眼前的场景,也被吓了一跳。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全身被积雪覆盖,王翻译刚才翻进来,正好踩在了尸体的胸口,滑倒之后和尸体来了个脸对脸。
他赶紧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嘴里骂骂咧咧。
我和三镖上前一看,这是个中年妇女,穿着蓝布棉袄,手里还拿着一颗白菜。
三镖叹了口气,快步上前,把门推开了。
我赶紧跟上,发现屋里还躺着三个人,一个老人死在了床上,男人靠在灶台边,手里还拿着烟袋锅子。最后还有个十来岁的男孩,躺在门口,手里还捏着半个苞米面饼子。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问:“咋回事啊?”
三镖上前看了看,回头说:“没有刀伤枪伤,也没有挣扎,看来是突然死掉的。你看看,这一家人在干什么呢?”
“可能是准备吃饭呢,女人去拿冻白菜,男人坐在灶台边抽烟烧火,孩子饿了,先拿了饼子吃着。”
三镖点点头:“他们没病没灾,正准备吃饭呢,就这么突然死掉了,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王翻译站在门外,探头看了看里面,没有说话。
我上前掀开锅盖:“会不会是吃啥东西,中毒了?”
锅里的东西已经烧成了一块焦炭,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三镖摇头:“还真没听说,有什么毒能这么厉害。”
说罢,三镖走出院子,沿着屯子中间的路走了十来步,忽然掏出枪,朝天打了两枪。
雪夜的“死人屯”,忽然两声枪响,异常刺耳。
三镖大喊:“还有活着的吗?”
没有回应,连狗叫声都没有。
三镖冲我们招了招手,快步朝着屯子里面走去。
我们迅速来到屯子最后面的一个院子门口,推门进去了。
里面也是一片黑暗,什么动静都没有。
完了,夏老栓肯定也死了,这下真是白来一趟。
三镖一脚踹开屋门,一边用手电筒照着里面,一边大喊:“夏老栓!夏老栓!”
我赶紧跟上去,四下看了看,灶台下似乎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我赶紧走过去,蹲下看看。
就在此时,从旁边的柴堆里伸出一只干瘦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脚脖子。
我惨叫一声,甩开这只手,连滚带爬跑到了门口。
三镖立刻用手电筒照着柴堆,举枪大喊:“谁在里面?夏老栓?”
一个瘦小的老人慢慢钻了出来,拍拍身上的干草,压着声音说:“别大声,想死啊!”
听到这句话,三镖赶紧走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
“夏老栓,这是咋回事啊?你躲啥呢?”
夏老栓黑黑瘦瘦,至少比罗老九矮一个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我们,才点燃了桌上的煤油灯。
“三镖啊,你咋来了?这两位是谁啊?”
三镖灭了手电筒,坐在桌子旁,简单介绍了我和王翻译,说明了这次来的目的。
夏老栓思索片刻,问道:“你不是来追杀我的啊?”
“你救过我的命,我杀你干啥?!”
这话一说,夏老栓总算放下心来,转身朝我身后的干草堆喊:“闺女,出来吧,是自己人。”
我慌忙转过身,就看到后面的干草堆动了动,一个穿着薄棉袄,大概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露出了头。
她摘了摘头上的碎草,跳出草堆,冲我笑笑,跑到了夏老栓的身后。
三镖一看,笑了:“夏老栓,你不是跟我说,这辈子没成家嘛,哪来个这么水灵的小姑娘啊?”
夏老栓扭头说:“叶子,别怕,这是自己人,去把火盆烧起来吧,暖和暖和。”
小姑娘还有些犹豫,夏老栓笑了:“没事了,有人能进屯子,咱们俩就死不了,熬过来了。”
看来,夏老栓知道屯子发生了什么事。
小姑娘把火盆点了起来,房间里慢慢暖和了。
我赶紧跑出屯子,把马爬犁赶过来,帮着王翻译一起抬着尾田少佐进来了。
夏老栓坐在火盆前烤着火,看都没看尾田少佐一眼。
三镖似乎也不急,笑着说:“小刀子,快拿罐头和白米过来,整点吃的。”
我们围坐在火盆旁,把硬邦邦的罐头烤热之后,一人开了一罐。
小姑娘闻了闻,接过勺子狼吞虎咽吃起来,满脸幸福。夏老栓也不说话,看着小姑娘吃完,又把自己手中的罐头递了过去。
我忙说:“多着呢,尽管吃。”
此时,夏老栓才开口:“三镖,你咋想起来让我救日本人?”
“哎呀,老夏,我可没当二鬼子啊!这么说吧,把这个日本人送到山里,就能拿到两百条三八大盖,你说我干不干?”
“你才多大年纪,越活越糊涂了?那日本人的话,你能信?”
三镖点点头:“总是要冒险的嘛,到时候他骗我,一枪毙了就是。”
“震三江怎么样了?”
“前些天砸窑,遇到跳子,走散了。”
“唉,都是命。”
三镖笑着问:“这小姑娘,是哪来的?叫啥名?”
夏老栓接过罗老九递来的烟卷,连连点头感谢,之后才说:“我捡的,他爹是打猎的,被熊瞎子拍死了,这小姑娘可怜,我就认了个干闺女。”
小姑娘抹了抹嘴,打了个嗝,自己也笑了:“我没大名,就叫叶子,夏叶子。”
挂在火盆上的铝饭盒,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米香四溢,叶子看着白花花的大米,两眼放光,和我前两天的表情一样。
三镖又问:“会做饭吧?”
叶子点点头:“会,洗衣服做饭,砍柴喂牲口,我还会打枪,会治病。你肯定猜不到,我还认识字呢!”
三镖哈哈大笑:“不错,不错,这小姑娘厉害!”
说到这里,我急了,低声问:“夏叔,这屯子里到底咋回事啊?”
大家的脸色瞬间都变了,气氛紧张起来。
“两天前,老刘家的两个儿子说,一只大耗子在屯子外转悠。没想到,一夜之间,全屯子死完了。我早上出门发现之后,就直接跑回来,不敢出去了。”
“我感觉是疫病,会传染。幸好院子周围我早就撒了草药,不让耗子进来。但是,我们爷俩也不敢出门,怕耗子没走远,饿极了闯进来。”
“你们进来的时候,没看到耗子吧?”
我赶紧摇头:“没有,没看到。”
“那就好,应该走了。”
一只耗子能弄出这样的怪病?我是不太相信。
夏老栓明显轻松了很多,与三镖闲聊近两年的遭遇,我听出来了,他为了躲避追杀,也刚搬来这里一年多。
罗老九笑呵呵地伸出手:“老夏,给我看看,最近睡眠不好。”
夏老栓赶紧给他号了号脉,点头说:“没啥,该吃吃该喝喝,还能再活一甲子。”
罗老九笑了:“那我就活成老妖怪了!不求一甲子了,能活着把这个日本人送到地方,拿到枪,我就满意了。”
一旁的王翻译早就憋不住了,听到这里,赶紧搭话说:“夏神医,您给他看看吧,虽说是日本人,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夏老栓扭头瞅了瞅尾田少佐:“哼,救他一命,那就是造了孽了。”
说是这么说,夏老栓已经站起了身,点燃油灯放在尾田少佐旁边,检查起他的伤势。
过了一会儿,夏老栓叹口气,吹灭油灯回来了。
“三镖,你是逮着一个日本人可劲儿造啊!他咋就这么惨呢?”
三镖捂着嘴,想笑又使劲憋住了:“老夏,我本来就想抢他一挺歪把子,一颗子弹送他上路就行了。那谁能想到,他这条命值两百条好枪呢?”
罗老九在一旁笑着说:“腿上那枪伤,是三镖打的,两只脚冻坏了,是三镖砍下来的。其他的伤,是野猪弄的。”
夏老栓接过王翻译递来的饭盒,吃了几口米饭,沉思片刻。
“我尽力吧。”
这话一说,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我们就挤在夏老栓家睡了。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
夏老栓给尾田少佐治病,有叶子在旁边就够了,我们也帮不上忙。
于是,罗老九留下来,随时打个下手,三镖领着我和王翻译,出门收尸去了。
这是夏老栓拜托我们的事情,把村里人的尸体统一拖到西边的大坑里,烧了。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疫病传播。
我们赶着马爬犁,一家又一家,在积雪中搜寻死者,搬上爬犁运走。
虽然只有十来户人家,但还是让我们忙活了一天。
直到当天傍晚,我们确定没有遗留的尸体,才回到大坑旁,堆上柴火,撒了煤油,点火了。
大火熊熊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们一整天都捂着面罩,现在更不敢去掉了。
三镖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说的啥。
我大声问:“二当家,你说啥呢?”
“念叨念叨,送他们上路,都是穷苦人,死得不明不白,走的不踏实啊。”
“那,该咋念,你教教我。”
“说点好听的话,让他们早点上路,来世投个好人家,别误了时辰。”
我一听,在脑子里想了想。
“各位叔叔大爷,大哥大姐,你们心里别怨也别恨,这世道谁活的容易啊?走就走了,也算是解脱,不遭罪了。”
王翻译站在我旁边,点了点头,似乎想说话,但犹豫一会儿,只是鞠了个躬。
回到夏老栓家,刚进院子就闻到浓烈的草药味。
罗老九正蹲在门口抽烟,见我们来了,站起来说:“辛苦了,老夏让你们把身上的衣服都烧了。”
我们一听,也意识到,搬了一天尸体,还都是得了怪病死的人,确实挺危险的。
幸好我们从补给站带来了一些衣服,罗老九已经准备好了。
王翻译愣了一下:“就在这里换?”
三镖笑了:“怎么?咱这一身死人味的衣服,还想到屋里去换啊?”
王翻译指了指周围,院子外到处都是积雪。
他的意思是,太冷了……
三镖也不管他,直接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
他又让罗老九进去,烧点热水,一会儿擦擦身子。
大火熊熊燃烧起来,我们三人先把棉大衣和棉裤脱了,扔进了火里,然后围在火边等热水。
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在雪地里脱光衣服,是需要勇气的。
我和三镖倒是无所谓,去年砸窑失败,逃跑的时候跳进了冰河,冷得彻骨,一上岸裤子就冻成了“冰甲”。
那时候,我们几个人只能脱了棉裤在雪地里狂奔。
冷不冷?当然,冷得彻骨,好像有无数根针扎进了血肉中。
但是,逃命呢,谁还顾得上这些?
所以,当罗老九端了一木盆热水过来后,我和三镖迅速脱光了衣服。
冷,上下牙直打架,好在是在火堆旁,还能忍受。
我们赶紧用加了草药的热水洗洗脸,擦擦身子,换上了新衣服。
王翻译站在旁边,磨磨蹭蹭,似乎不太想换。
三镖一边穿棉大衣,一边对他说:“都是大老爷们儿,害臊啊?快换,别冻死了。”
我把换下来的衣服都扔进了火堆,洗了洗手,看着王翻译。
他背过身子,哆哆嗦嗦脱下衣服,扔进火堆,随便擦了擦身子,赶紧换上了衣服。
三镖站在火堆旁,抽着烟卷,笑道:“王翻译,你这细皮嫩肉的,在日本人身边,日子过得不错啊!”
王翻译点点头,又忽然摇头:“讨口饭吃,也挨骂,也憋屈。”
天已经黑了,叶子从屋里出来,端着一盆衣服、绷带之类的东西,直接倒进了火堆。
我忙问:“怎么样?救活了没?”
叶子揉揉腰,撩了撩耳边的头发:“到了我爹手里,就算是死人,也要睁开眼,再喘两天气儿!”
王翻译一听,当即眉开眼笑,竖起了大拇指。
我们进屋之后,发现尾田少佐已经被放在了桌子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大衣,脸上裹满了绷带,只露出两只眼睛。
王翻译赶紧上去,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尾田少佐睁开眼,看了看他。
夏老栓坐在火盆旁抽着旱烟,看起来有些疲惫。
三镖打开一瓶酒:“老夏,辛苦你了。”
“确实辛苦,你干那活也太糙了,把人家两只脚砍掉,碎骨头渣也不清干净。”
“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夏老栓笑了:“你胆子还挺大的,以后别乱折腾了。对了,丑话我说前头,这里没啥药,也就是暂时给他吊着命,不是长久之计。”
王翻译连连点头:“吊着命就好,能多撑几天,撑到日本人那里就行。”
夏老栓回头看了看尾田少佐:“能撑几天,就看他的造化了。”
我们心里都明白,这个日本人,最后能活下来的希望并不大,他的命全靠两百条三八大盖撑着呢。
王翻译忙活着煮了一锅米粥,我们围坐在一起,边吃边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夏老栓说,接下来还要换两次药,两天之后就能走了。
王翻译着急离开,三镖也不想耽误太长时间,所以我们决定,在大沟村住两天,第三天一大早离开。
没想到,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天上又开始飘雪花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外面白茫茫一片,院子里的马爬犁上也是厚厚一层积雪。
叶子站在门口说:“这是老天爷不想让你们走,再住几天吧!”
三镖拎了一小袋米递给叶子,又给了她几个肉罐头:“这个日本人撑不了几天,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们也要赶紧走了。”
王翻译把爬犁上的雪清理了一下,招呼我一起,将尾田少佐抬了上去。
上了爬犁,我们挥手与夏老栓告别,冒着雪出了大沟屯。
坐上爬犁,罗老九又开始不说话了,揣起双手,眯着眼睛打盹。
王翻译显得轻松了很多,时不时找我搭话,但我根本不想理他。
出了屯子之后,我们径直往西,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暂时停了下来。
三镖回头说:“王翻译,你确定不会走错路?”
我站起来四处看看,四周白茫茫一片,不熟悉林子的人,肯定会迷路。
王翻译也站起来,四处看了看,告诉我们没走错。
三镖不放心,指着旁边的矮坡说:“小刀子,你带王翻译爬上去,看看周围的地形再说。”
我一听,立刻抱着枪跳下来,拉着王翻译就往坡上爬。
好不容易爬上去,王翻译抖了抖身上的雪,朝着西北方向瞅了瞅:“应该没错。”
我放下心来,转过身,正想对下面的三镖喊话,王翻译忽然拉住了我。
“小刀兄弟,你看看那是啥?”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不远处的山脚下,一支马队正沿着林子,慢慢朝我们的方向来了。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我还是看出来,马上的人都背着长枪。
我赶紧拉着王翻译趴下,同时朝下面的三镖招了招手。
三镖知道出事了,立刻爬上来,趴在了我的身边。
“二当家,那是什么人?”
“这个时候进山的,不是日本人就是马胡子,看这个意思,是朝着大沟屯去的。”
我扭头问王翻译:“日本人去大沟屯干什么?”
他摇了摇头:“不是日本人,我瞅着不像,日本人行军队伍不会走得这么乱。”
三镖掏出了枪:“不知道是哪个绺子,下着大雪往这边跑。”
我们又等了一小会儿,马队越来越近,可以看清对方大约一百多人,前面的人骑马,后面还有几张爬犁。
忽然,三镖的脸色变了:“不好,可能是活阎王。”
活阎王赵福,手底下三四百号人,方圆百里之内,他的绺子人数最多,装备最好,也最心狠手辣。
我只是听说过“活阎王”的名号,还真没亲眼见过他。
三镖低声说:“活阎王正在追杀夏老栓,说不定他们就是要去大沟屯呢。”
我忙说:“那咋办?”
王翻译在一旁急了:“三镖兄弟,这事儿咱们管不了,你看看人家多少人?”
此时,马队越走越近,已经沿着缓坡的另一侧,朝大沟屯的方向去了。
三镖拉着我们下了坡,告诉了罗老九这个情况。
王翻译拼命摇头,劝我们不要管闲事,三镖急了,一枪抵在了他的下巴处,恶狠狠地说:“夏老栓救过我的命,现在又救了这个日本人的命!”
罗老九拉开他们,低声说:“咱们速度快点,回大沟屯,让夏老栓躲起来就是了。”
我们一听,毫不犹豫上了爬犁,拼命朝着大沟屯去了。
遍地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
从民国初年开始,东北各地土匪遍地,官兵剿灭不了大绺子,就只能“招安”。
当土匪整天提心吊胆,一旦被收编了,就能吃上军饷,摇身一变成了“官爷”,谁不愿意?
所以,当土匪一定要越来越强大,这样才有希望。
据说,活阎王这个人以前是东北军的连长,日本人来了之后,他拉着二三十个手下,进山当了胡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越干越大,连日本人都几次派人进山,要“招安”他。
但是,活阎王就是不同意,他觉得当土匪更自在,反正只要有枪,谁也不怕。
回大沟屯的路上,三镖问:“老罗,我没见过活阎王,你见过没?”
罗老九捂着大衣领子,答道:“前两年见过一次,他在屋里,我在外面,没搭上话。”
“这人怎么样?”
“破军坐命,冲动易怒,嗜杀,可不是个好惹的人。”
三镖不再说话,王翻译满面愁容,时不时低声和尾田少佐说两句。
一个时辰的路程,我们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进了屯子之后,三镖跳下爬犁,三两步跑进了夏老栓的家中。
等我抱着枪跑进屋里,夏老栓坐在火盆旁,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三镖急了:“还想啥?赶紧走吧。”
夏老栓似乎并不着急,抬头说:“三镖兄弟,活阎王能追到这里,就是打听到了我在这个屯子,这大雪天的,往哪里跑?”
“跟我们走,咱们从后山绕过去,等雪下大了,就能甩掉他们。”
夏老栓摇摇头:“跑累了,我拜托你个事儿,把叶子带走吧。”
叶子就站在我旁边,她一听这话,当即不乐意了。
“凭啥让我走?这次不跑,跟他拼了。”
三镖回头说:“你这个小姑娘啊,不知道活阎王的手段!”
叶子抓起门口的老套筒,拉开枪栓,压上了五发子弹:“三镖叔,我知道活阎王的手段,我很了解他。”
三镖一愣,扭头看了看夏老栓。
罗老九和王翻译也跑了进来,都盯着夏老栓,等他开口。
“三镖,实话告诉你们吧,叶子是活阎王的亲侄女。”
这话一说出口,三镖就愣住了。
我看了看身边的叶子,她冲我点点头,确定夏老栓说的是实情。
罗老九也有些惊讶,问道:“老夏,啥情况啊?”
“活阎王有个亲哥哥,离咱们老远了,在六棵松附近领着一个绺子,混得挺不错。前两年,活阎王听说他哥弄到了一张什么藏宝图,就眼红了,想平分。”
“后来他哥不同意,活阎王心狠手辣,就派人半夜偷袭,把亲哥哥的山寨杀得血流成河。”
“那天,我正好在山上治病,最后只把这一个小姑娘带了出来。”
三镖惊叹:“小叶子,活阎王杀了你爹?”
“对,他追的其实是我,他以为藏宝图在我身上。”
“啥藏宝图啊?”
“我不知道,爹也没跟我说过。”
说罢,叶子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跟着她出去。
我们两人出了院子,叶子低声说:“小刀哥,你们把我爹带走吧,他这两年为了我,也是四处跑,太辛苦了。”
我连忙摇头:“这不瞎扯嘛!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就这么走了,留着你一个小姑娘在这里?放心吧,三镖有办法,肯定能把你们两个都带出去。”
此时,他们几个人也出来了。
三镖大喊:“小刀子,准备准备,咱们会会这个活阎王。”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跑到马爬犁旁,往兜里塞了不少子弹。
夏老栓忙说:“他们人多,不能打!”
三镖笑了:“老罗,你带着他们,坐上爬犁先去后山躲着,我和小刀,还有王翻译一起,留在这里。”
王翻译已经坐上了爬犁,一听这话,又跳了下来:“啥意思,我也留下?”
“你不是会说日本话嘛,这回就让你当一次日本人,说不定能把活阎王吓走呢。”
我立刻明白了,三镖想让王翻译假扮日本人,骗骗活阎王。
夏老栓还想说话,三镖直接把他推上了爬犁,又拉过叶子,低声说:“老罗和老夏,年龄都大了,你保护好他们!”
叶子本想留下,听三镖这么说,不情不愿地上了爬犁。
罗老九赶着爬犁,带着他们从后面离开了屯子,朝后山去了。
三镖搂着王翻译的肩膀,笑道:“你那日本话一说出口,谁知道你是假的啊?放心吧,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你只要按我说的做,不会有事的。”
说罢,三镖把王翻译拉到一边,详细交代了该怎么办。
趁着这会儿,我背上枪,抱着一个大扫帚,把马爬犁的痕迹简单扫了扫。
现在雪下得大,再过一会儿,就看不到痕迹了。
弄完这些,我们三人在院子里生了火,一边烤火一边等待活阎王。
又过了一袋烟工夫,两匹马慢慢接近了屯子,肯定是活阎王派来的探子。
他们在外面绕两圈,又跑了回去。
片刻之后,马队从远处慢慢走过来,停在了屯子口。
十多匹马慢慢进了屯子,其他人都从两边绕了过去,看来是想把我们包围起来。
三镖领着我们,出了院子来到路边,朝着来人挥了挥手。
为首的一个毛脸大汉,大声说:“爷们儿是这个屯子的?”
三镖上前,双手抱拳举过左肩,往斜上方一伸,答道:“不瞒掌柜的,小弟也是干这一行的。”
毛脸胡子一听,笑了:“你认识我?”
“听我们大当家说过,一看掌柜的器宇轩昂,就知道您是大名鼎鼎的活阎王!”
活阎王一听,也施了个匪礼:“报报迎头吧!”
所谓的“报迎头”,就是自报家门,介绍一下自己。
三镖上前一步,大声说:“小弟三镖,在震三江手底下吃饭。”
“震三江,三镖,我听过你的名号,你们那儿局红管亮啊!”
“局红”,指的是绺子比较兴旺,有些实力。“管亮”,是指当家的枪法好,神枪手。
三镖指了指我:“掌柜的,我带着一个小兄弟,来这个屯子忙点小事儿。”
活阎王看了看四周:“这屯子一个人都没有,咋回事啊?”
三镖回头指了指院子里,王翻译还在那里烤火。
“掌柜的,烤火那个,是日本人。”
活阎王一愣,手放在腰间的枪柄上,往后退了一步。
三镖一看,上前一步,低声说:“看见旁边的大坑了吗?让你的兄弟下去,用棍子扒拉扒拉,看看雪下面是啥。”
活阎王往旁边走了两步,瞅瞅大坑,朝身后的一个矮个子招了招手。
矮个子从马上跳下来,小心翼翼下到坑边,用长枪随便扒拉了几下。
前两天,我们把屯子里的死尸都扔进了里面,一把火烧了。
此时,矮个子已经扒拉出两颗烧黑的骷髅头,他抬头看了看活阎王。
“咋回事?这里面都是?”
活阎王这么问,肯定也猜到了什么。
三镖轻轻点头,低声说:“全屯子的人,都在里面,是日本人干的。”
活阎王骂一句,叹了口气:“为啥啊?”
“讨伐队,说是有抗联的人活动。”
“咋可能?那帮人都过江了,得有四五年没动静了。”
三镖故作神秘,轻轻指了指王翻译:“讨伐队三四百人呢,让我们大当家配合他们,搜山。前天来的这个屯子,有人想跑,日本人急眼了,就把所有人都抓起来,全烧了。”
活阎王后退两步,已经摘下右手的手套,轻轻摸索着枪柄,看来准备动手了。
“三镖,你不会唬我呢吧?讨伐队去哪了?为啥只留下这一个日本人?”
“一大早就进山了,让我和小刀子留下来,伺候这个当官的。”
说到这里,三镖回头看了看院子里,挥了挥手。
王翻译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大声说了几句日语。
活阎王忙问:“他说啥呢?”
“不知道啊,我也不懂日语,可能问你们是干啥的。”
正说着,王翻译已经走了过来,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嘴里一直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活阎王立刻行了个礼,朝后面喊了一句:“钱麻子,快过来!”
一个瘦高个土匪,立刻从马上跳下来,跑到了前面。
“快快快,跟这个日本人说,我们和他无冤无仇,就是来屯子里找人的。”
钱麻子一听,满脸堆笑,上前对王翻译说了几句日语。
没想到,活阎王身边还有个会日语的人。
钱麻子和王翻译说了一阵子,扭头对活阎王说:“大当家,日本人说了,和抗联没关系的话,就赶紧走,一会儿讨伐队回来了,连胡子一起打。”
“敢威胁我,真他娘的找死,我活阎王什么时候怕过日本人?”
三镖一听,赶紧上前,低声说:“掌柜的别急,快过年了,不和他们一般见识,您有什么事儿告诉我,回头我帮你办了,你们先撤吧。”
活阎王指了指旁边的大坑:“这里面,有没有夏老栓?”
三镖摇摇头:“抓人杀人烧人,都是日本人干的,还是晚上,我真没看清。咋了,夏老栓也在这个屯子?我咋听说,他前两年就死了?”
“我找他有点事儿,行吧,这事儿你别管了。”
“放心吧,我给你留心着,以后要是见着他了,指定来通知你一声。”
活阎王笑了笑,点头说:“那我就走了,回去跟你们掌柜的说一声,有空我上山拜访,好好喝几杯!”
两人又寒暄几句,活阎王翻身上马,吹了一声口哨,带着队伍离开了。
我刚才吓得心脏砰砰砰直跳,差点没绷住。
见他们走远了,我才放下手中的枪:“二当家,你太厉害了,就这么把他们骗走了。”
三镖见活阎王的马队消失在风雪中,才扭头对我说:“哪有这么简单,他是害怕日本人真的会回来,暂时躲远点。过两天,等他反应过来,就会追上来的。”
王翻译一听,忙说:“那咱们还等着干嘛,抓紧走吧。”
三镖摘下帽子,摸了摸脑袋,转身朝着后山去了。
我和王翻译互相看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走了半个时辰,才绕到后山的林子里,找到了罗老九他们几人。
三镖把刚才的情况一说,夏老栓连声感谢。
罗老九在一旁说:“老夏,这个屯子你们是不能回去了,还是再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叶子手里握着枪,满脸怒气,一看就不想再躲了。
三镖上前拿过她的枪,拉了一下枪栓,顺手接住了跳出来的子弹,又端起来瞄了瞄。
“叶子,这杆老套筒比你年龄大多了,打活阎王,可不能指望它!”
说罢,三镖把枪还给她,又从腰间抽出那支王八盒子,递给了她。
罗老九身上还有几块现大洋,也递到了叶子的手中。
“老夏,你们往北走,走远点,再找个屯子躲躲。我们往西北走,走慢点,说不定能吸引活阎王的注意力。”
夏老栓点点头:“我回去收拾点吃饭的家伙,你们先走就行。”
三镖坐在了爬犁上:“你们抓点紧,咱一起走一段路吧。”
夏老栓带着叶子,下了缓坡,向屯子里去了。
王翻译凑到三镖跟前,低声说:“咱不能让活阎王跟在后面,不能惹麻烦啊!”
“尾田少佐的命,是夏老栓救回来的,咱顺手帮个忙,是道义。王翻译,积点阴德吧。”
我也回到爬犁旁,坐下来开始擦枪。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震三江和三镖两个人,脾气秉性差不多,都坚持劫富济贫,讲道义。
土匪绺子并非全都是恶贯满盈,有一些人口碑还是不错的。
比如震三江,码头上扛活出身的,也是穷苦人。据说,当初“起局”的时候,他就定下了的规矩,七不抢八不夺,饿死不能欺负老百姓。
还有个更重要,“不横推力压”。“横推”,就是干不近人情的事儿,比如,进屯子休息,要吃什么老百姓就给做了什么,那就不能再打人骂人了。
“力压”就是糟蹋姑娘,这个在绝大多数的土匪绺子中,都是死规矩。谁要是犯了忌讳,当场枪毙。
毕竟,大多数土匪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谁还没有个姐妹亲人?不欺负人家,也是给自己积德积福。
我正想着,忽然听到砰砰两声枪响。
三镖噌的一下跳了起来:“老套筒的声音,夏老栓出事了!”
我也迅速跳起来,跑到了坡前。
下面就是屯子,看不到夏老栓和叶子在哪里。但是,屯子口有三匹马,上面的人已经跳下来,端着马枪射击。
远处,风雪中长长一串马队,正在朝着屯子飞奔。
“活阎王回来了!”
三镖跑到爬犁上,抱起歪把子机枪,一把塞到了王翻译的怀里。
王翻译愣住了:“啥意思?”
“让小刀子帮你,朝后面的马队打!”
“三镖兄弟,我是个翻译,我不会打枪啊。”
“不用打死人,能听个响就行,再啰嗦我插了你!”
说罢,三镖拔出枪,纵身一跃,从缓坡滑了下去。
王翻译抱着枪愣在原地,我赶紧拉着他来到坡前,手忙脚乱架起了机枪。
补给站的三八大盖不太好用了,我们就没带,只搬了一箱子弹药放在爬犁上。
我赶紧跑过去,把弹药箱搬过来撬开了。
里面都是五发一组的弹夹,我抓起几个,举到王翻译的眼前,大喊:“怎么装弹?”
王翻译半蹲在地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指着枪上那个漏斗一样的盒子说:“放进去!”
我掀开盒子上的铁盖子,手忙脚乱塞进去两个弹夹。
王翻译大喊:“再放,放满!”
一口气又放了四个弹夹,王翻译毫不犹豫开枪了。
“砰砰砰”三声,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响。
王翻译大喊:“我打不准啊!小刀你来吧!”
“别啰嗦,快打,不用瞄,听个响就行!”
王翻译摇了摇头,趴在地上重新调整一下姿势,开始朝着马队的方向射击。
歪把子的声音很响,稍微有点经验的,立刻就能分辨出来。
马队即将接近屯子,此时忽然散开,所有人都下了马,趴在雪地里开始还击。
噼里啪啦枪声不断,我不断装着子弹,催促王翻译打快点。
片刻之后,王翻译停下了,他揉了揉肩膀:“小刀,别急,我知道日本人怎么打枪的。”
此时,枪声暂时停了下来,对面也没了动静。
我往前爬了爬,看到叶子拎着枪,扶着夏老栓躲在离我们最近的房子后面。
王翻译在后面问:“咋样,他们回来了没?”
我灵机一动,扭头对他说:“用日本话骂,快骂!”
“骂啥啊?”
“骂马胡子,骂活阎王,就说一会儿飞机来了,让他们一个都跑不掉,死无全尸!”
王翻译清了清嗓子,叽里咕噜大骂一顿,虽然离得远,他们可能听不清,但无所谓,知道是日本话就行了。
趁这个机会,我赶紧滑下山坡,跑到夏老栓旁边。
叶子还在弄那支老套筒,我一看,卡壳了。
“叶子,别管它了,你们赶紧上去。”
“小刀哥,三镖叔还在里面。”
我探头看了看,低声说:“你们从后面爬上去,速度要快,我去接应三镖。”
说罢,我弯下腰,沿着篱笆墙迅速跑进了屯子。
刚跑到夏老栓的院子门口,三镖一把拉住我,把我带进了院子中。
我们躲在一堆柴火后面,三镖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帮你啊,夏老栓已经上去了,咱们赶紧走。”
此时,我忽然听到了活阎王的叫骂声。
“三镖,你大爷的,还真和日本人勾结在一起了?传出去,你名声就臭了!”
三镖探出头,大喊:“活阎王,你名声也好不到哪去,咱俩谁也别笑话谁。”
“把夏老栓交出来,我现在就走!”
“今天啊,估计你带不走他了,日本人还需要他看病呢!”
“夏老栓,你大爷的,不是口口声声不给日本人治病吗?今天我要替天行道。”
三镖看了看我,低声说:“活阎王没那么容易走,一会儿他就会派人绕到后面,你赶紧回去,带着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