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司徒邑是小说《有所思,有所思》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有所思,有所思》的章节内容
【写在开头的话:首先多强调几遍!这篇文基调并不轻松,真的!不、轻、松。不喜欢的绕道哈,不要攻击本文主角以及作者本人(#^.^#)】
【角色有历史原型,但也有我的杜撰改编,看出来的朋友莫计较。此文有感而发,围绕汉室皇宫来写。】
【提前透露剧情:女主不是大家平时看到的励志型女主,自从发现自己是皇室的工具人以后,她的态度就一直是淡漠的。包括后期宫斗也是因为无奈(当然,最后宫斗是她赢了)因为两世身世原因,她渴望爱,这个爱不是指男女爱情,是指家庭归属。所以导致她在经历第一次嫁人之后,变得很难相信第二任——也就是男主的爱。更因为是两个时代的人,观念相撞,她做不到真正融合,所以最后和男二离开了(不是以爱人身份)。这个“离开”,也不是因为她的失败,而是时代的碰撞。因为对这个时代制度、对皇宫规则的不喜欢。】
*
凌晨三点半,是严珂平时准备入睡的时间。可是即便再有困意,这夜也注定无法像平时一样放下手机安然入睡。
是的,这是她和张诗成分开的第一天,也是张诗成搬离这个家的第一个晚上。
昨夜分手时激烈的争执让她不愿主动去回想,可是闭上眼,当周围都安静下来,那些痛苦的记忆却又会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的眼前。
严珂起床坐在窗前喝了一口水,又扭头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闹钟。
三点半,这个时间,早市上已经有人在为一天的工作做准备了。
她所住的单元楼前便是高架桥,那条条的马路上多了汽车奔过的声音,熟悉又刺耳。
她想闭眼等睡着实在太可怕,不如现在想想该如何和老板请假休息一天。便又坐到电脑边,打下请假的理由。
受伤……也算不上说谎吧。
那些不争气的泪水又从眼睛里冒了出来,严珂扯了张纸巾擤鼻涕,而后随手丢到脚边的垃圾桶里。没想到那纸团又被弹了出来。
她迷糊着被泪水浸满的双眼看去,才发现垃圾桶满了……
“滴。”她推开单元楼的门,将垃圾分批丢入分类的垃圾箱里。
早春三月,楼道间的夜风沁人心脾,额间凌乱的发丝随风飞舞,迷糊了她哭得肿胀的双眼。恍惚间,她好似想明白了什么,忘记了什么。
便深深地吸了口气,驻足停留的须臾,只觉神清气爽。
严珂如往常一般熟练且无意识地再次进入单元楼的电梯,按下了22,百无聊赖地看着那电子数字往上跳,又看着那数字在12停下了。
她胸口的心跳猛然一滞。这小区是个老小区,除了像她这样在外租房打工的极个别年轻人以外,住着的基本都是退休的老大爷老大妈,就算是起来得早去买菜,也没有三四点这么早的吧。
电梯门缓缓打开,她的眼前出现一个头发全白,面容慈祥的老婆婆。
她一口气提着,轻轻开口说,“奶奶,我这是上去的。”
那老婆婆笑着不做声,却也没进来。只将她看了许久。
严珂等了一会以为电梯门该关上了,那电梯门却迟迟没动。她僵硬地抬手按了关上的按钮,那两道厚重的电梯门却依旧纹丝不动。
“我的儿!”门前的老婆婆突然开了口。
严珂猛地转头看去,见她笑着,双眉却一蹙,眼眶中泛着泪光。
她尚不能反应过来,只见婆婆朝着她伸出手来似要抚上她的脸颊,嘴里还在喃喃地念着,“重新好好活一次吧……”
在那平静而温柔的语调中,严珂就好似陷入了沼泽中一般,怔怔地看电梯门缓缓合上,电梯厢内的光亮也随之熄灭。
害怕之意从心底蔓延,她身上却半点动弹不开。只能保持着最后站立的姿势,随着那冰冷的厢体一同落入无限深渊。
……
“我的儿!”严珂猛然惊醒。她似乎是睡了很久,尚不能看清眼前的人。只觉得这声音格外的熟悉。
熟悉得仿佛很久很久之前就经常听过一般。
她动了动身子,只觉酸痛不已,好像浑身骨架都被拆散。这会眼前才得以看清楚,头顶是一片杏色的纱帐顶。
这是哪里……
身旁传来那人嘤嘤哭泣之声。严珂挣扎着偏过头去,却发现眼前妇人的脸异常熟悉,好似很早之前就见过这张脸,可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妇人身上穿了件赤色茱萸纹直裾,外头披着素纱袍子。头上简单的绑着尾坠马髻。
这样子,就像是她刚看过的历史剧里头的装扮。
严珂心里藏着害怕,并未说话,只等着妇人又唤来几个婢女替她梳洗起床。
妇人一手拉着她,一手替自己拂去泪水。“我就说该信那老道的话,不能让你近水。你爹偏是不信。好在今天水池边上有人,不然我的儿要是没了,我也活不成了!”
“好了好了,女儿刚醒,让大夫看看。”
严珂再偏头,看向稍远处站着的一个肥胖男人。他正伸着手让旁边另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男人走上前。
那肥胖的男人看起来和妇人差不多的年纪,湖蓝绸缎的长袍,头上梳着髻。
这一家子看起来身份必然不低。
严珂收了收目光,过了一会又往自己所在的空间看去。
这屋子里头装饰古朴典雅,南北两面的墙上各开着四扇雕花的木窗子,躺着的这方床榻垂着杏色纱帐直到床沿,床头床尾是镀金的栏杆,边上还竖着一座足有半人高的连盏铜灯。
妇人刚才一通招呼,屋子里进来乌泱泱的一堆人。
往下一个台阶去,漆木地板上此时跪满了身着刺绣文服饰的婢女。跪着的人里头——为首的便是那络腮胡子男了。此人头上戴着顶四四方方的高帽,腰间还背着个红木匣子。
妇人朝走上来的胡子男说,“看看我越儿身上可好些了,可否要再加些药。”
严珂下意识地朝后退去,见那胡子男听令上前来,再是绷不住。脑中眩晕感重新袭来,下一秒直直地往床上倒去。
眼过二月,草长莺飞,曲湘侯府花园内阵阵春风拂过。
“小姐,长公主唤您过去。”婢女从树后碎步行来。
严珂缓缓回身,在这近两年的光阴下,已经逐渐适应起了这曲湘侯与大燕泷华长公主二女儿:楚越的身份。
从前听得人人说来的穿越,只道是受苦受难开头难,全靠自己焕新生。她便以为自己也是这般,不想过着过着竟也觉得极是知足。
从前的严珂,从小父母离异,各自组建家庭,极度缺爱的她好不容易有了段初恋以为能就此过上被爱的生活。不料终是遭人始乱终弃,落得个卑微可怜的收场。
而如今替这死去的楚越活着,倒是过上了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生活。
自那次晕倒后,再醒来时原先楚越的所有记忆都到了她的脑中。
她是曲湘侯与长公主中年得来的小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大她十八岁的哥哥。一家子人对年幼的她宠爱得不行。
虽然那哥哥有时候还不大懂事,常与她拌嘴打闹。但一旦有矛盾,年迈的父母总是偏她多一些的。
这都不仅仅是在侯府里,便是宫里头的太后祖母都对她极为的疼爱。
有了这身份的加持与众星捧月般的荣宠。原先的楚越自然而然的就生出了一副恃强凌弱,极尽娇奢的大小姐性子。
说来那次落水——还是她自己恶作剧想把一个婢女推下去,却不小心绊了脚,才让自己也跟着掉进水池子里的。
严珂细细过了一遍原先楚越十四年来的巨细,自己也生出些教训来。
这般好日子过着,她即便成了大小姐,也要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诫自己:万不可生出大小姐那招人恨的脾性来。
所以往后依旧是按着她自己的生存宗旨——克己慎独,守心明性。与人交际时是前楚越从未有过的和善,自己独处时也是前楚越从未有过的安静。大多数时候,她就抱着这时代的书卷研究学习。静得仿佛修行多年之人。
这些举动落在泷华长公主眼里,却以为是她掉水里后落下的病根子,往后连着好几日又请了好几位不同的大夫先后来给她看“病”。
最终在一次又一次“翁主无事,或许是经历生死后才变了性子”的言论里,泷华长公主才慢慢打消了疑虑。
侯府书屋分开三室,正门在中厅,房间里摆放了一些曲湘侯或收集、或自画的绢帛画。左右两侧房间,一侧堆放了许多的竹卷,一侧于侯爷正坐书写。
长公主跽坐在中厅等她。
楚越脱履入内,还不算太熟练的捻裙屈膝,行了个礼。
“你外祖母念了你好久了,今日就随我入宫去拜见她老人家。”长公主笑着与她说。
她心一惊,并没有及时回话。纵然记忆中的太后对她极为慈祥。可内里到底不是真楚越,要一个凭空穿越来的她去应付这时代位置最高的女性,难免不生出些害怕。
长公主看出了她的惊慌,笑道,“我们越儿是好久都没见过外祖母了吗?怎么这副样子,待会入了宫可不能这样了。要笑着回外祖母的话,知道吗?”
楚越收住了表现在脸上的样子,僵硬扯出一个笑,“好。”
*
宫门重重,楚越随长公主自长皇城的东宫门前下了马车,朝里细步走去。
这天渐渐回温,她身披一件素色的纱衣,里头穿着丁香蝉纹曲裾深衣,长长的裙角随风而动,宛如步生莲般摇曳生姿。
所经之处,宫人行跪拜礼时纷纷忍不住瞧上几眼,又不时发出几声微末的抽气之声。身前的长公主也回头来看了她一眼,眼底的笑里带了许多的得意,她伸手顺了顺楚越额间的碎发。
楚越微微低头,只作未闻。
从前的严珂是个极为普通的女孩子,家世普通、外貌普通、身材也极为的普通。可这楚越却哪哪都不普通,家境优渥、外貌倾城,便是身姿也比她原先要好上不少。
即便现在她已经能将自己代入到楚越的角色中去,内心深处却依旧是挥之不去的自卑。也着实承受不住这份她自认为不属于她的样貌。
“是我的越来了吗?”一道沧桑的声音隔着前堂凤鸟纹木雕的屏风,从昏暗的后室传来。
楚越停住了脚步,半躲在泷华长公主身后不敢出来。
原先的真楚越虽对待下人极差,但往上待自己父母及太后祖母和皇帝舅舅等人,倒是完全换了模样。可谓极其乖巧听话,善于奉承。
可她假楚越就正好是个反的,往下对待奴仆可以极其自然,可往上对待这时代高位置的人就不尽然了。
兴许是害怕这些所谓的权势,她总担心自己一个没表现好就要露馅。
回想那些书卷上描绘的酷刑——黥、劓、腰斩……
楚越抓着长公主腰间的裙裳,不禁又往后小退了半步。
“阿越都不像小时候同老婆子亲近了。”太后的声音还有些哀怨。
长公主立即拍了拍她,难得责怪,“娘出门前怎么和你说的?”说着便拉上她的手往后室走去。“她啊,自上次失脚掉入池子里后便成了这样,做什么事都怯怯懦懦的。”
太后一听这话更为心疼了,拉上楚越的手安慰道,“阿越不怕,外祖母在呢。”
楚越微微抬首,这会才敢打量过去。
她被长公主牵着跽坐到了太后的身旁,两边各有统一服侍的宫女轻摇便面扇,凭几座后的楹间放下两道绫罗的幔帐,将窗外的阳光遮挡住一部分,剩余流泻进来的光线,就随着墙角博山炉上的青烟,渐渐安定下她还有些惶恐的心神。
太后还是楚越记忆当中慈祥柔和的样子,苍老的面庞上虽挂着浅浅的笑,可是眉心微簇,显然是心疼。
楚越避开对视,顿了一会才尝试着唤了声“外祖母。”
太后这才欣慰地笑了,伸手将她拉入怀中轻轻拍着。
后来,太后和长公主说要接她到长乐宫里住上一段日子,把身上邪气去了。
长公主自无二话,下午和太后聊了一会便独自回府去了。
太后夜里睡得早,将她安排到了小时候常住下的偏院睡下便去休息了。后来睡到一半想起,又令小时候常带同她玩到一起的侍女田来照顾她。
这个田,说是真楚越小时候常一起玩的侍女,但其实是楚越小时候在宫里欺负得最多的一个女孩。
她倒是比楚越要大了好几岁,只因生得一副老实柔弱的样子,小时便常常被楚越当做了受气包撒气。
这回被安排到楚越身边,田一副毕恭毕敬地样子,始终不敢抬头。
楚越知道她害怕自己,也没强求着让她做什么。
直到田将床边帷幔放下,碎步到外堂睡下。楚越自己也才敢松一口气。
以前大小姐留下的烂摊子,还得她来受着,来想方设法的改变。
……
就这么过了小半年,后来的日子天天同太后请安说话,她也渐渐放开了一些。时不时地还会和太后说几个现代的故事相声来逗她乐。
兴起时还招呼着底下的奴仆来一段双簧。
太后常常笑得合不拢嘴,问她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好玩东西。
楚越便谎说自己掉下水后做了个梦,梦里有个老先生与她说的。
再后来,楚越的故事花样多了,便是长乐宫外的一些宫人女官也来凑个热闹要听听看看。
太后笑着要赶走他们。
楚越却也开心,红旗下生长的人儿是没有主仆奴隶之分的,她只柔声说,“大家要是喜欢都可以来听。”
“外祖母,热闹才好啊。你要是听困了要休息,我就把他们带到偏院去。”
太后笑着敲了敲她,“阿越如今是越发招人喜欢了。”
这天晚上,田给楚越盖好被子后,跪于床榻边用长柄竹扇给她扇风。楚越将睡未睡时,只听她小声地说了一句,“翁主与从前好像有些不同了。”
她眯着眼不动,粉扑扑的脸上生了微微的笑意,轻声接着她的问,“哪里不同?”
田一惊,伏在地上认错,求她饶命。楚越起身下床要去扶起她,“又不是什么大事。”
田却始终伏着身子不敢抬头。
楚越叹了口气,心道好不容易听着田给她说一句话,只回了她一句,便又怕成这样了。
她回身继续躺了下来,想着不急,开口道,“别趴着了,继续给我扇风罢。”
田这才敢起身来。
夜间,楚越做了一个梦,梦到那天凌晨后的夜里,电梯前老婆婆说的话。
“重新好好活一次……”
她猛地惊醒。
不知是几时的天了,外头灰白的月色从窗棂前洒下,庭院里传来的夜风,带着些许樱花的恬淡香意。
田低着头已经睡着,那长柄竹扇却还立在手中,随风而飘动。
楚越下了床榻,寻了张锦衾盖在她身上,自己又披了件外袍出了偏院。
太后晚上睡得早,白天自然也就醒来得早。
兴许是再过一会天就要亮了,长乐宫的庭院内这会已经有奴人在打扫了。楚越就坐在侧院门前,期盼听着扫地的声音来减轻自己的焦虑。
“听说蕹州王回宫了。”
“真的?这次上来待多久?”
“说是过了太后和吉天公主的生辰再回蕹州去。”
“那岂不是有两月!”
“是啊。”
楚越盘腿靠在门边,静静听着树后宫女们的闲话。
蕹州王司徒邑……她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张极为清俊的脸来。那是大燕朝皇帝的第五个儿子,也是她的表弟,比她小半岁。
小时候两个人常在一块玩耍,也算是几个表兄妹里关系最好的了。只是后来不知怎么,这司徒邑便渐渐地不怎么和她说话了。
往后她再随长公主入皇宫,偶尔一两次碰见他。他都是一副孤傲疏离的样子。同长公主基本的礼仪都会做,不过再不亲近,只维持着表面上的客套。
直到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封地,便早早出了皇宫,二人也再没有见过。
“你还听了个事没?”
宫女的声音再将她从遥远的思绪中拉出。
“前儿长公主进宫看太后,你可知道为什么背着越翁主吗?”
“为什么?”
楚越愣了愣,不禁伸长了脖子细细听了起来。
“是在商量太子和越翁主的亲事!”
平地一声雷,她坐得笔直,听那两个宫女继续说。
“真的假的?”
“吴皇后病了那么些年头了,从不出光明宫,前儿也来了一趟。可不就是为这事来的吗?”
“自古亲上加亲好,太子要是真和越翁主成了一对,宫里头也就热闹了。”
“是啊,翁主这次进宫比之前要好说话许多了。今后成了皇家的人,就可以更经常的来咱们宫里头了。”
楚越站起身一步一步沉沉地往侧院里走去,没再听宫女们接下来的闲话。
太子棪……
她在脑海中开始搜寻起那人来,却发现他的画面少之又少。
她只知道那是皇帝的嫡长子,她的大表哥,比她大了整整十四岁。
自楚越开始记事起,这位太子便开始帮着皇帝处理政务了,自然不会同他们这些孩童玩到一块。这些年来虽未立太子妃,可楚越也多少听过一些她这大表哥宫中——美女侍妾数不胜数的传闻。
最严重的莫过于永安三年那次,不知怎么玩死了几个宫女,第二天一大早由人抬出的含丙殿。
简直荒唐至极……
长公主要将她嫁给这么一个人吗?舍得将她嫁给这么一个人?
长公主这些年来频繁地出入皇宫,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子棪是个什么角色?要把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难道就只是因为那个太子位吗?
还有太后,看起来是那么的宠她……她竟也同意了?
楚越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了冰窟窿里,浑身上下在发颤。田被动静吵醒,揉了揉朦胧的双眼,见她醒来又趴下身子,惶恐的请罪:“翁主,奴该死。”
楚越失了重心一把坐在床榻上,并没有理会她,宛如一个木头人一般发着呆。
一直到外头天大亮,她往太后宫中去请安。太后同平时一样招呼她坐到身边去,同她一起吃过早食。
“老是闷在这里头也没意思,今日你同女孩子们出去玩玩吧。”太后就如同什么事都不知道一般,还是那样慈和地与她说话。
楚越淡淡应下,心里头还在记挂早些时候宫女们说的话,却又没有当口直接问太后。
太后口中的女孩子们便是皇帝生的女儿,楚越的表姐妹们。
原先楚越的性子虽娇气,可是对这些个公主们却也是会讨好的。所以今日三个公主见着她也都客客气气的。
最大的是比她大几个月的宗臻公主,乃是吴皇后所出,也是太子棪的亲妹妹。底下两个,一个是十二岁的吉天公主,原夫人所出;一个是五岁的洋陶公主,净美人所出。
现在的楚越也暂时只与这最大的宗臻公主有几句话说。
“奴仆们都说你的性子比从前要开朗多了,但我却觉得你比之前要安静许多了。”宗臻公主司徒姝说。
作为吴皇后的女儿,她身上带着的尊贵骄傲比那俩小的要多出许多,就是身上的首饰都多出许多,外人一眼即知这几个公主之间的差异。
楚越笑了笑,又抱起了最小的洋陶公主司徒芸,“那二表姐觉得我是安静好,还是活泼好。”
“安静好。”司徒姝朝她发出个不明所以的笑来,尖尖的下巴微微扬起,却并不盛气凌人,言行举止间乃是天生的自信。
楚越心底一愣,还有些羡慕这般模样,过了一会才接着她的话问,“为何?”
“从前总觉得你刻意了些,我也怪别扭。”
楚越不由得笑出了声。感情之前真楚越讨好公主的事都白做了。
同她们走了许久未出声的吉天公主司徒凌突然开口道,“太子哥哥和邑哥哥他们就在蹴鞠场踢球,我们去看看罢。”
司徒姝闻言却停住了脚步,细细的两道柳眉皱成了一团,语气里的怒意不加掩饰:“我不想看到司徒棪!”
楚越微微低头,转了转眼珠子。看来自己没进皇宫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她说:“二表姐怎么和自己哥哥还生分了?”
司徒姝转过身去,兴许是想着什么令人生气的事,胸口微微起伏,烦躁地说,“我都懒得提他!你日后嫁给他也得当心!他那种人……”说着,她猛地收住了。
这事她也只是听母后随口说了一句,且说都还是在商量期间,她怎么一个不小心就说出来了。
楚越心一沉,这么快连公主都知道了,而她这个当事人却还是靠偷听才知道的。
司徒凌见这架势,立即低下头去,不敢再多做一句声。
这司徒凌的母亲原夫人是陌上黔首出身,母家身份低下,在皇后所出的司徒姝面前更是极为的小心谨慎。
司徒姝被扫了兴,昂着头走动两步,又看向楚越,“你们自己去看罢,我回去歇着了。”
楚越便只好放下司徒芸,三人一起同她屈膝行礼送别。
司徒姝走后,她们身后的宫奴也少了一大半。
楚越刚想说那就她们去看吧。净美人身边的小黄门又来将洋陶公主接走了。楚越只好依依不舍地再将那粉雕玉琢的小女童司徒芸放了手。
最后只剩得她和司徒凌二人单独往无极宫旁的阙台走去。
她禁不住好奇的心,在二人单独攀爬阙台木梯之时,开口问,“二表姐和太子哥哥怎么了?”
司徒凌回头看了她一眼,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不大知道。”
楚越便没有追问下去。
待到了阙台上,高台的风吹散走那些郁结之意,二人的心情才开朗了一些。
楚越迎着风眯了眯眼,一眼就看到了场中的太子棪。
只见他便服外头套着件盔甲背心,红布束髻,三十岁的人了,奔跑间还颇有一番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司徒凌将将站稳,放下提着的裙角,朝着蹴鞠场中细细看去,辨认出西南角落的司徒邑,也难得展开了笑颜,“翁主快看,我哥哥在那!”
楚越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司徒邑头上也是红布束髻,和太子棪显然是一边的。
同样是皇子,场中大多数人都是围着太子棪在转。太子棪脚上的鞠球进了框,全场欢呼,太子棪脚上的鞠球没进框,全场人也想着法让他进框。
而司徒邑这边就显得冷清了许多,好不容易太子棪将球传到了他边上,他还没接上。又叫人抢过去了。
司徒凌显然也看出来了,不由得失落许多。
只是究竟是真的能力差了些,还是刻意藏锋敛锐呢?楚越幽幽地收回了目光,又想自己是不是宫斗剧看多了,想那么多。
她道,“回去罢。”
夜里田将青铜灯的火光盖灭,又跪坐在她床榻边准备扇风。
楚越翻了个身,语气淡淡,“夜里回回都困成那样,今日就不必给我扇风了罢。”
田闻言大震,又伏下身去。她的身子团成一团,在月色的照映下,就仿佛一只将自己保护起来的小刺猬。小声地说着,“奴该死。”
楚越再是个脾气好的,日复一日的听她说该死也该烦了,她收起燥热的心情。起身去将面向内庭院的木门推开了。
这样有一点过堂风吹过来,也比人力扇的要好得多。
田随着她所到的方向跪过来。
楚越任那夜风扑面,待心静下来才再次开口,“田,你有没有听到那些话?”
田低着脑袋,小小的脸蛋都藏在了发丝下,隔了一会才问,“奴不知翁主说的什么话。”
楚越回头瞟了她一眼,飘飘然收回了目光。田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她知道,真楚越也知道。
不然为何从前明明是被欺负,到了太后眼里就成了同她最要好的宫女了?那日夜里扇着风似无心说“她与从前不同了”的话,又到底是不是真的无心?
楚越做过胆小懦弱的人,所以很清楚真正害怕的时候,是不会找空子说这么一句话的。
田这样的人,或许总是知道在什么人面前做什么样子,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以此来谋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她轻声说,“若我以后真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后。我便要你做我的大宫女,唯一的大宫女。”
田伏着的身子顿了顿,“奴不敢。”
不敢。
她的语气是害怕,而没有惊讶。看来也是知道这个事的。于是楚越含着笑看她,“我的机会只给一次。”
田微微抬起头来,面向那逆着光的粉面娇颜,不知为何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来。
她咬了咬牙,“翁主若是不嫌弃……”
楚越面上的笑深了几分。她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开心自己终于拿下了这个看起来唯唯诺诺,实则内心极会周旋的女孩子。
她现在甚至都能看到田在长乐宫中的关系网,那些年轻的宫女,在和田的交往中,都逐渐变得很听她的话。
这样的人,太后都送到了自己身边,那自己怎么能不把握呢。
楚越说,“但我需要你首先帮我打听一个事。”
田又停住了。
楚越提起纱帛裙摆走到她跟前跽坐下,“怎么样?”
田抬头看向她,眼眶中还带着晶莹的泪水。
楚越又有些不确定了,如果害怕是装得,那也装得太像了。正犹豫之际,听得田缓缓而又坚定地开了口,“翁主请说。”
楚越就闪过一抹满意的笑,“你去打听打听,宗臻公主为什么会突然讨厌她亲哥哥。”
“是,翁主。”
后来的日子几近平淡,长公主中间来过一两回,也没避着她。三代人聚在一块说着近来的一些趣事,其乐融融。
只是谁都没提及到要将她嫁给太子棪的事。
私下里楚越忍不住直接的去问了长公主。她却含笑掩过,抚着她一头长长的青丝,只说太子棪的好话,说他这些年勤于政务,朝廷上下谁都夸、都巴结,皇帝亦很是看好他。
“将来一国的皇帝,天下女子定是各个倾心。”
楚越的心不觉更寒了几分。
田到偏院来给她回话,说是早几个月太子棪看上了司徒姝宫里头的一宫婢,回太子宫前的空档就给宠幸了。太子棪后来去要人,那宫婢恰好又是司徒姝从小到大最看重的,公主不肯给,直到吴皇后都去说了,公主才没办法忍痛将宫婢送出。
前一两个月,那宫婢怀了孕,太子棪兴头过了便没在意,由着下头的良娣和孺子们合伙把那孩子给打了。
那宫婢是第二日早晨被人发现死的,说是流了一夜的血也没人管,所以才……
田汇报完,低下头去。
楚越攥着衣袖,有些麻木。
那太子宫,究竟是一座怎样的炼狱。
又过了数日,楚越给太后捏肩的时候,开始提了一嘴这事,“阿越这几日听宫里都在传,说要让我嫁给太子表哥。外祖母,是真的有这回事吗?”
太后徐徐睁开眼,“到底还是瞒不住我聪明的阿越。”
楚越手上动作没停,佯装着有些埋怨,“哪是聪明啊,大家都知道了,只有我最后才知道,我是笨。”
太后回身拍了拍她粉嘟嘟的脸,“哎哟,丫头还生起气来了。”
楚越换到太后跟前的位置,扑在她双膝上继续娇嗔,“越儿还想多些时间陪伴在外祖母身边呢。如果可以,越儿想一辈子都住在长乐宫里陪着外祖母,让外祖母开心。”
“胡说!”太后轻轻敲打了她,“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
她心里紧接了句,那就要嫁给太子棪那样的变态人渣了吗?又听太后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家的孩子,自然要当得上最好的。”
最好的……果然还是看中了那个位置。
太后还在喃喃地与她说着,“你舅舅听说了你这些日子在长乐宫的表现,说你孝顺得很,陪着我解闷。比之前要长大懂事许多了。”
“你舅舅都松了口,同意了这门婚事呢。”
楚越垂眸静静地听着,一颗心如同掉进了尘土里,被尘埃包裹得再也看不到里头长什么样。
她面上挂着浅浅的笑,不再反驳。
只需皇帝、皇后、太后和长公主这几个人商量好,她便连一个“不”字都说不了。
*
楚越小时候到皇宫里来,除了待在太后的长乐宫,有时候也会和宫婢奴仆们在皇宫里的各个地方溜达。
其中一处常年无人居住的弃宫院子,是她那时候玩捉迷藏最喜欢躲着的地方。
她心中郁闷之气散不开,出了长乐宫后,便一路无意识地溜达到了这里。
那院门半开着一扇,庭院里头杂草丛生,唯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桂树,能挡住庭院内大部分的阳光。树荫下正好还有一四四方方的石几。
她便从半开着的门中钻了进去,预备拍拍石几上的灰尘坐下去,却又见上头并没有灰。
就像是,刚被人打扫过了一样。
楚越猛地回过头去,见身后的屋子里站着个人。
而那人见着她,也微微诧异。
屋子里站着的人,是楚越小时候的玩得最好,八岁那年忽然又不理她的蕹州王司徒邑。
他穿着件月白云纹直裾衫,一抹蓝色束腰上缀着颗闪眼的青金石。简单的装扮被高大身躯衬托得至尊至贵。
“你怎么在这里?”她开口问道,语气平静。
“翁主呢?怎么到这里来了?”司徒邑朝着她身旁的石几走去,坐下了。
楚越就隔开了几步,“想来散散心。”
司徒邑心尖一颤,语气调侃又疏离,“从长乐宫散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走着走着就过来了。”她说完,司徒邑并没有接话。
这院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楚越又忆起小时候他们经常来此处。那时候的司徒邑还是非常可爱的,两个人经常满皇宫到处探险。比她亲哥哥都要宠上她几分。她走到了外堂的木门前,莫名的想要拉近和他的关系。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被锁在里面了,还不让我叫人来救你。”
司徒邑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神情一顿,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俊逸的面庞骤然冰冷,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仿佛承着万丈深渊。
楚越愣住了,想难道是自己说错话了?
“不记得了。”司徒邑将脸也别了过去。
两个人的对话着实有些尴尬,且这人没说两句还甩脸色。楚越也就站在原地进退不是。
八岁那年突然不理自己,也可能是小孩子心性,今天好明天坏的。没想到现如今都这么大了还这样。
“翁主,太后见您不在偏院,叫奴婢来唤您回去。”院子外,奴人的声音很合时宜地响起。
她便朝着那头的司徒邑屈膝行了个礼告辞了。
人走后,司徒邑有些失神地朝着门口看去,良久回不过神。
*
太后的生辰宴到了。这日早上天不亮楚越便被女官拉着起床,去沐浴梳洗。
好一会的功夫布置,都让她陡生出是自己要过生日的错觉。
内室竹帘被揭开,有人脱履提裳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流云的丝绣屏风后,楚越从浴盘中起身,蒸腾的热雾涌上,少女秀丽饱满的身形若隐若现。宫女替她将里头的素色襜褕换上,又上前两名宫女围着她穿上那宽大的绕襟深衣。杏红的绸缎覆身,与白皙的肌肤贴合,宛如初雪后的冬花一般夺人眼目。
楚越立在木阶上一动不动,只站着伸长了手即可。
她刚来的那一会其实是极不适应的,即便是同性,也羞于在别人面前光着。只是这时代的衣服她要自己穿戴好着实费劲,后来索性也就任由着去了。
一连丰润乌黑的长发都梳整好,楚越随着宫女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只见太子棪身着玄蟒朝服站在前头,面向屏风。
楚越回头朝着那屏风看去,确认上头只是一张薄薄的丝帛。
那刚刚的所有,他岂不是都看到了?……
她心中愤恨,只能默默捏紧拳头,低头忍下所有。
太子棪面上带笑,看着她发红的香腮,还以为是害羞了,只说,“阿越出脱得愈发漂亮了。”
太子的驾势又与长公主那样的国戚不同,来接她的辇车也彰显着其储君身份的尊贵。就连前后随着的奴从都是乌泱泱的一堆人。
一行人极为高调的从长乐宫出发,到达清凉殿时,又上前一堆人来迎接。
“阿越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太子棪先下的辇车,朝着她伸出手示意要牵着她。
“小时候常来,自然习惯。”她淡淡地答着,借提裙角的功夫巧妙地避开了太子棪的手。
纵然还是及笄少女,她却已暗显大气之美,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水芙蓉。太子棪这般的人又如何能不心动,他面上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
“寡人还记得,阿越小时候最喜欢吃水果了,今日大宴正好有外使进献来的水果,寡人到时候命人给你多备点。”
楚越抬头回视上他,心中满是厌恶。只是仍含着笑,“多谢殿下。”
清凉殿内高挂赤色的帷幔,垂下无数泛着金光的流苏,屏风后伶人敲响编钟,乐倌抚琴,一色舞姬随曲入场中央。
楚越跽坐在帝后座下,在太后的安排下同太子棪一个案几。
她抬头悄悄打量了一番主座上的帝后二人。发现太子棪长得像他娘多一些。五官上虽没吴皇后那么精致,却是一样的白皙。
尤其他面上还经常挂着笑,一双眼虽不大,笑起来却是弯弯如明月。原本平庸的五官在那一笑下也如同干涸的荒漠里淌过一泊泉水,令人只觉得极为清新美好。
楚越想,如果太子棪背后不是那样荒诞无度的人。她或许会对他心生几分好感。
只可惜,有些时候也不能以貌取人。
食官长在这时进奉了烤肉上来。由奴人呈到各个王公贵族的案几上。又有奴人搬来鎏金的酒樽,以勺斟入杯中一一奉上。
太子棪微微侧身同她说了一句,“越喝不喝得酒?”
楚越摇了摇头,“不能喝。”
“那便不喝,寡人待会命人给你倒些果浆来。”
她笑着又道了谢意。
太子棪随后并没有和她太多话,坐了一会后又出去了一趟。
过了一会,田上来回话说,“太后吩咐了太子殿下宴散送您回去。说是要多增进感情。”
田如今已经差不多成了她打听宫里头消息最得力的帮手了。
楚越尚且稚嫩的少女面庞上现出超乎年龄的冷漠,她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田却没急着退下,低下头又轻道,“方才殿下出去,是私会美人去了。”
这倒是让楚越一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美人?”
“前些时日后宫中新进的徐美人,陛下都还没有召幸过。”
她默然收回目光,粉白的双唇一抿,脸色些许僵硬。从前这些事也不是没有在什么影视剧中见识过,只是当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才意识到所受的震撼。
回想太子棪那张干净雪白的面庞,忽然觉得肮脏无比。楚越放下了手中的耳杯,不再言语。
待田退下,场中又换了一曲。长公主拿着酒樽坐到了她边上。“越儿,娘看着你与你表哥相处得还是不错的嘛。”
她笑着装不懂,“哪个表哥?”
“自然是你太子表哥了。”
她又笑着收回了目光,只是眼中并不见有笑意。
长公主收了收表情,何曾看不出来。
自那次落水后,她的性子就变了许多,变得不再骄纵了是好事。只是也太寡淡了些,开心时不觉得是全然开心,难过时也不觉得是全然难过。就像一棵树定在那一样。叫人摸不准她这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你怨我,但是你想想,日后能成为一国之母,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事。这全天下,还有谁能比我尊贵的越儿更合适坐上这个位置的呢?”
楚越心下冷冷笑着,难怪之前的楚越会养成那般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性子了。
有这样的母亲从小在耳边洗脑“你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儿”的言论。有几个人能不被养成那样的性子也就奇了。
“是,母亲。”她的语气仍旧淡淡,不经雕饰的面上仿佛挂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长公主的话就像是掉进了流沙里,被淹没得无声无息。她也没趣,只道这事定了也改不了了,便离了去。
楚越正是缓解心中怄气之时,觉着有道视线在自己这处徘徊。便冷冷地抬眸回视过去。
司徒邑见她看了过来,坦然自若地收回了目光,朝着场中的舞姬看去。
楚越打量了他一会,她总觉得这人很是奇怪,八岁那年夏天后,突然对她冷漠。今日多年后相见,也像是欠了他多少钱一样。
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她又暗暗瞟了一眼上头的皇帝。这一对比才发现,司徒邑只怕是几个皇子里长得最像皇帝的。
他们眉眼深邃,挺直的鼻梁下都生着一双薄薄的唇。乃是寡情的相貌。
这副样子,若再故意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加上身份的加持,只会让人更加害怕,说一句话都得再掂量几分。
现在的楚越便是这样,她怯怯地收回了目光。忽然意识到在这偌大的皇城之中,即便有着皇亲这样的身份,她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
送回长乐宫的路上,太子棪提议不坐辇车,送她一道走着回长乐宫。
她低着头神情冰冷,嘴上轻声细语地道着好,脑中回想起田在宴中说太子棪中途出去私会后宫美人,厌恶之意瞬间上升至顶端。
若太子棪自己宫中没有那成堆的女人,是真爱上了自己父皇的女人,那倒也尚可以推说真情所致。
可他偏偏不是。
二人一路安静,太子棪忽然停下了脚步,开着玩笑。
“阿越不似从前那般活泼了。”
“寡人记得你小时候,总爱骑在宫奴身上跳来跳去,连寡人也抱你下来过几次。”
楚越也恭敬地停住了。
“人该是要长大的,总不能一直闹腾到老。”
太子棪笑了几声,“可是你这般安静,寡人顿时就不知道要如何与你相处了。”
她稍稍昂首,神色之中闪过明显的抗拒,浑身上下都带着骨子里无法掩盖去的倔强,“表哥还同从前那样对阿越便是。”
太子棪僵了一瞬,又尴尬地笑了两声。
月色下的美人神色清冷,明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他抬手去抚摸她额间的几缕碎发。
楚越强忍着让自己不后退,承受完这接触,她立即转回身迈开了步子,“走罢,表哥。”
夜间狭长的宫道内,连月色都照不进来。亏有两边奴人提着宫灯才得以看清路。
太子棪将她送回长乐宫后,便怏怏地走了。
终归楚越长公主之女,太后外孙女的身份还是在这的。即便他是太子,即便再怎么起了心思,也不能像对待普通宫人一般没顾忌。
“田,若是我今后还是翁主,我便带你出宫,你家里人也一应妥善好,你觉得怎么样?”这是楚越回了偏院的第一句话。
行云纹的杏红广袖一挥,还带着压抑已久的怒气。
田跪在地上不知所以,过了一会才回了句,“奴誓死跟随翁主,绝无二心。”
楚越将她扶了起来。
即便她如今不问这句话,也笃定田只能跟着她了。之前打听的那些事要是传出去,田已然在宫中是没了活路。
她捻起裙角蹲下身,在田耳边吩咐了几句。
田听完一愣,“翁主!”
楚越眼神坚定,“去罢。”
……
后来楚越就生病了,是一场很严重的热病。太后连唤了几个太医令来守了她几天,也没治好。宫里的太医令看不好,外头的名医巫觋都请了来,也看不好。
长公主更是直接从侯府搬到长乐宫住下,守了她几夜。
期间皇帝舅舅来过一次,太子棪来看望过三次。还有好几个公主随母妃也来过。
楚越想,她的身份原来比她自己想得还要贵重。
长公主已经几晚没好好休息了,眼底泛着淡淡青色。一日夜里,忍不住愤恨地在她床边说了一句,“你是故意气我的是吗?气我把你嫁出去了?”
她闭着眼装听不见。
长公主又碎碎念了几句,终是熬不过困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楚越这才从床榻起来,田已备好凉水守在外头多时。
那些太医令送过来的药其实早就能将楚越治好无数次了,只是治到一半晚上再受寒,熬的药中间再换了,那就无论如何也治不好了。
田说,“翁主这是在害自己。”
她不懂,为何宁愿这样受折磨,也不愿意当无数人想要当的太子妃。
那是未来的国母啊。
楚越冻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鼻子被堵着只能靠嘴呼吸。她声音怪异,“我这是在救自己。”
再后来,连那个奇怪的司徒邑也来了一趟长乐宫。说是来看望太后的,看着看着就到她的偏院来了。
太后陪同他一起来的,老人家坐在她床边抹眼泪。
楚越心里有些过意不过去,挣扎着坐起来安慰她。却见司徒邑踱步到了回廊边上,往庭院之中的水缸细细观察着。
楚越心一紧,迅速给田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田实在聪明,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往司徒邑那边走过去,“殿下进屋吧。翁主吹不得风。”
司徒邑往水缸里最后看了一眼,道了句,“好。”
司徒邑走后,楚越又和太后说了一会的话。后来头又晕得厉害,便睡了过去。
再朦朦醒来时,眼睛尚未睁开,神识就先清亮了。她听到太后和长公主在她床边轻声说着话。
太后轻柔地抚着楚越的发,和长公主埋怨,“这么下去不成个办法,被你弟弟知道了难免不要说上两句。就算他不说,皇后那边也该有想法了。”
长公主重重地叹了声,“这都是什么事啊,早前看着还活泼健康的。”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长公主又说,“娘,不然就……就说好了罢。”
“胡闹!你就是阿耀的亲姐姐,也欺不得君啊!”
楚越想,长公主真是想让她当太子妃想疯了。
长公主又开始哭了起来,“娘,您总不能让女儿没了女儿,也没了儿子吧!”
楚越正琢磨着长公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外院传来的风将床榻边的帷幔吹得一股一股,吹得她又开始头疼起来。
耳边长公主的哭啼声断断续续的。过了一会,太后杵着她那阴沉木的鸠杖起了身。
“你们啊!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让我省心。”
她们不知多久离去的,楚越等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才敢揭开沉重的双眼。田正用热水浸过的帕子给她擦拭身上的汗。
“长公主坐在外堂的。”田悄声与她说。
楚越就躺平了看向头顶清灰的纱帐,想如果她们真欺了君让她嫁。她就在大婚之日不停地咳,咳到让所有人都听到。
她们便瞒不过去了。
“越儿醒了。”长公主进来了,声音里还隐隐带着哭腔。
真是可怜见的,五十多的人了,还要为着小女儿的婚事哭成这样。楚越的心里如圣母一样又开始心疼起长公主来。
“娘。”她不用装,脸上的病容也很明显。
长公主挥手让田退下,又坐到了她床榻边,“越儿,娘和你说件事。”
“嗯。”
“明年开春,你若还不能好。就忍一忍,当做自己好了,风风光光的嫁给你太子表哥。好不好?”
长公主的嘴唇在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半耷拉的眼中垂落。
楚越的眼眶里也开始温热,长长的睫毛都被额间流下的汗水润成了一簇一簇的。她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问,“为什么?”
为什么她都病成这样了她们还是不肯定放过。
长公主拉着她的手,语调低沉,“娘实不瞒你,你哥哥犯了滔天的死罪,只有你嫁入皇室,才能留他一命。”
她想起先前听到长公主和太后说的话,好像彻底明白了。
长公主又掩面哭了一会,“他这个混账无法无天,与手下人要占了别人的地建宅子,还打死了人一家子。偏那家子人又是辞曹王家的姑家亲戚。我纵为皇帝长姐,可现今终究是楚家妇,就是想保也保不住他几时。只有你再入皇家,有了这身份,我们才好去说话,让他且苟活下来!”
“儿啊!你不能,不能不救你哥哥啊!”
长公主一个劲地在说,楚越却越听越心死。
她又想到电梯门前,那老婆婆的说。
重新好好活一次。
可是这种背景下,她怎么才可以重新好好活一次。
这一场“病”自这一次交代后,也就渐渐的好了。太子棪后来又来了几次长乐宫,叫手底下人送了许多滋补的东西过来。
长辈们有意撮合这对年龄差了十四岁的兄妹,就刻意遣散了宫殿里的宫奴,让他二人单独相处。
大家都要这样,当楚越只有一个人时,就是想对抗也对抗不了了。
毕竟她势单力薄,还有身后的哥哥等着救命。
太子棪前面顾忌身份,忍着色心装斯文,后来欲望渐重,也就一点点地动起了手来。楚越再没办法,也只是想尽办法只给他抓个手。
原本是为心里的抵触才这么做的,可是到了男人眼里,却又颇有些欲擒故纵的意味。
一时间更加来了兴趣,就是皇室家宴当着长辈的面也要牵手搂抱几次。
太后毕竟还是知道她这个长孙的习性,皱着眉说了几句“不成体统”后,也就装作不见了。只楚越她亲娘要高兴坏,还没做着太子妃就已经这样了,婚后要是得了手岂不更加。
长公主笑得实在欢快,楚越却看得又忧又恨。
这当娘的完全就是没把自己女儿当人看,难道半点看不出来她的不愿意?
冬季窝在长乐宫偏院,吃着喝着睡着,不去想已然无法改变的事,日子倒是过得飞快。
眨眼大婚便要近了。她挑了个长公主没来的时候,在皇城里走路散心,一走就又走到了偏宫。
司徒凌来看她的时候和她说,她哥哥回来了。
她寒暄说,“你哥哥真孝顺,隔老远还时不时的回来看母妃和妹妹。”
司徒凌却说,“这回是来参加你和太子哥哥的婚宴的。”
楚越就不说话了。
她推开偏宫的院门走了进去,见石几上还汪着一滩化了的雪水。索性拿裙角擦了擦干着的地方,坐上去发起了呆。
偏宫里的桂树终究是没能熬过这个冬,上头一片叶也没了,只剩着些枯枝的影落在积雪上。
正殿的门不知何时被人上了锁,连那锁上都结满了蛛丝,蛛丝上又有一些水珠,在日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
这些水珠竟比长乐宫里那些华丽精致的侍女宫灯还要好看。
她抱着双膝盯着这些无聊的景,就这么直到日落,直到天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门口现出点点黄色的灯光,与夜间寒气交织,惊扰了这一方维持了许久的平静。
一道轻而缓的脚步声靠近。
她以为是长乐宫的奴仆们找到这里来了,却见一只金丝翘头履踏了进来。
司徒邑手提一盏漆绘行灯,俊逸的面上显有隐隐怒色。
后来才知道,是长乐宫的奴仆四处找不到她,田去问了司徒凌,恰好被司徒邑听到,便找到这里来了。
“皇祖母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你操心。”司徒邑送她回长乐宫的路上说了这么一句。
楚越没回他,只是无声地笑了笑。说是笑,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又似封了一层霜,没有丝毫笑意。
她早就习惯这样没有心情的假笑了。
司徒邑看着她一顿,拧起的眉头终于得以松开,深邃的双瞳中竟流露出心疼。
楚越以为自己看错,诧异的须臾间,又见对面人的神情迅速收了回去。她便没有过多在意。
走了不知道多久,天上又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花,都来不及看清,落到人身上便化了。楚越便张着手去接住了落下的雪絮。
少女微红的指尖触及那点点晶莹,暖意与冰冷相碰撞,初雪美好的样子也转瞬即逝。
她却想,外头的雪也是这样好看吗?
司徒邑漆黑的眸子里,是楚越消瘦的身影。她和小时候比起来似乎变了很多,从前她喜欢大笑,张着嘴恨不得牙花子都露出来给人看到。现在的笑却显得敷衍了很多。
司徒邑问她,“那时候你为什么要装病?”
楚越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眼神微微失焦,“我没有装病。”
装不装的,还有什么必要去追究呢?反正现在她的病也好了。
司徒邑又提到了那时候偏院水缸里的水。
正常人家谁会有心思天天去换水缸里的水,更何况那时她还病着,长乐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围着她转,偏生一个不起眼的水缸日日都要换水。
楚越又笑了,说司徒邑想得真多。
司徒邑如墨一般的眉毛又紧紧地蹙到了一块,他没有再多说。直到长乐宫门前,又忽然恭喜了她与太子下月的大婚。
楚越扭头看向身前那抹高大的玄色身影,扯起嘴角说了句“谢谢”。
客套完,司徒邑却没有走。
楚越都已经放下那僵硬的笑了,见他就负手站在长乐宫宫门前的银月下,好一会后才转身离开。
过了几日,有几封简帛拜书送到了曲湘侯府上。
长公主瞟了一眼便扔给了下人。语气里几分生气几分得意。
“一个个的,现在倒是知道来巴结了。先前斶儿犯了事怎么也不见他们拉一把?”
长公主身后的老媪替她捏着肩接话,“公主莫气,那些个串通一气的就是如此。”
“呵。”她笑得更加得意了,“得亏是越儿争气,谁现在还敢得罪咱们家,那可就真是猪脑子了。”
太子大婚,举国同庆,大燕宫城内也洋溢着喜悦的氛围。天还未亮楚越便被拉了起来,闭着眼由几个老媪沐浴梳洗。头上布满了琳琅的珍贵饰品,面上也抹上了她从未接触过的鲜红。
铜镜里的人似乎不像是一个少女,雪白的面孔,长眉连娟,殷桃小口。就像是一个被人精心打扮成的人偶。
老媪们在镜后谄媚地笑着,她们说,“太子妃当真国色天香。”
只是若能再多笑一笑就更好了,这么大喜的日子,怎么都不见有过一丝笑呢。
礼仪繁琐,告祭了祖宗,又走了好几个地方跪拜,六礼完毕,忙活近乎一天到夜里才回含丙殿等候。
外头传来奴人碎步行走,布置东西的声音。
楚越就透过头顶鲜红的绸布,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从前。
回想到她初进宫,好像做了一场梦。
原本长公主说是因为太后思念她小待一会的,后来又说到落水变了性子,在这待了小半年。再后来,她就被安排了婚事,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真楚越的前十四年虽飞扬跋扈,却也快乐。天真无知的童年,还不曾体会过身不由己。
太子棪喝得个烂醉,回来也不忘行欲行之事。
他涨红的脸上洋溢着真心的笑,对迟早会是自己的人忍了那么久了,也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作为一国的太子,他想要什么没有,伸手不是美人就是珠宝,就是江山未来也是他的!
他还从未在这方面有过等待,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渴望。
他说,“阿越,你真美。从小到大都美。”
“寡人必定会给你太子宫从未有过的至高荣宠。”
“你想要什么寡人都给你。”
“阿越……”
楚越如同一具死尸,望着床榻上留下的一抹红。
此后,她较之从前更加的沉默寡言。
太子棪婚后一段时间还新鲜,也确实给了她一段时间至高的荣宠。只是这份荣宠里也还是夹杂了许多令正常人心生厌恶的东西。
不过头几日算好的,过了那几天新鲜劲,就笑着与她暗示,夜里要拉着那几个新进的良娣一起玩乐。这样荒唐的举止,楚越自然是拒绝,没当着太子棪的面真正发火,脸上冰冷的神色也丝毫不掩藏。
若不是因为他太子的身份,她只怕当真是要一巴掌甩下去的。
太子棪自知无趣,便不在他这个小表妹的面前再提起,纵然还是觍着脸宠着哄着,但后几日欲望来了,还是私下里去寻求了几番刺激。
楚越恶心过后,便将自己宫殿的门关得死死,再不准太子棪进入。
太子棪只当她女儿家醋性大,便特意撇下了繁忙的政务与皇帝告假几日,专带她一人到皇家的猎场去散心。
那几日放晴,正逢春暖花开时,猎场林地的风景正值顶峰。楚越纵然心中还是厌恶,但也鲜见地跟着释放了一些压抑的情绪。
当太子棪扬起那清澈的笑容,将猎到的野兔送到她手上时。一国太子眼里显而易见的讨好,真的让她不自觉的心跳一滞。
可司徒棪这样的人,怎么令她相信?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即便之前再得宠,得到之后便弃之如敝屣。何况他的欲望,是非常人所能忍受。
于是她强压下了心中的涟漪,冷淡地对着太子棪道了个谢。
这样的接触多了几回后,太子棪心里的那把火自然地也就灭了。临了只失望地问了句,“越之郁郁寡欢,寡人如何得解?”后,便毫不犹豫地返身到那群娇艳的花丛中去了。
往后光阴如梭般的两载光阴,太子棪除了新婚头一月,再没来过她这处。便是有心要来几次,看着她依旧冷冷的态度也都烦了。
欲擒故纵是场拉锯战,纵得次数多了,时间久了,那就表示压根没有擒的念头。太子棪看明白了这一点后索性就不来了,就是再绝世的美人,总找不到征服感也都会恼。不过因得楚越背后的身份才不发火罢了。
这两年除开背地里荒唐的玩乐,他明面上专宠一位姓秦的良家子,还抬了良娣。大小宫宴只带着那秦良娣去。直到太后都看不下去了,指责了太子好一番,还说了楚越一顿。
就是那秦良娣都差点被太后撤了良娣的身份。
长公主也气楚越不争,由着下人踩到头上来。说她白白浪费自己这么好的身份和样貌。
“我的越儿又岂是那些个下等货色能比的!你也是,总该也要端起你太子妃的气势来!”
楚越自认为已经还清长公主一家的恩情,对这亲生母亲便也不冷不热的,所有话只左耳进右耳出,故意作对的样子只差直接说出来。
长公主见她油盐不进,才后悔似的私下和太后抱怨,说是自己对不起越儿。
太后心疼外孙女,更心疼自己女儿,也就寻着日子将她母女二人凑到一起谈心。
一开始楚越仍不改脸色,直到后来一场她不得不参加的宫宴上,被大着肚子的秦良娣胆大的暗讽了一番,“纵有倾世容颜又如何?坐得妻位也终究不受宠。”
她没话回,也确实如此。
秦良娣之所以敢这么猖狂,一方面是太子棪的宠爱和怀有身孕,另一方面是宫中都暗暗传开了楚越同长公主母女决裂的话。
那次后,楚越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回不了头了,孤身一人百害而无一利,后来心态逐渐变了一些,索性将假和气的面具牢牢地戴在了脸上。任太子棪与赵良娣恩恩爱爱,她专孝顺吴皇后、太后这些长辈。
也终是同长公主之间破了冰。
身处后宫,不能讨得未来皇帝的喜欢,讨得长辈们的喜欢,总该也能有个立足之地,不容他人欺悔。
从此以后,前朝后宫流传开,说太子妃虽脾性软,却是个极孝顺的。连向来不问后宫事的皇帝都夸过一两句,说她“大度容人,有皇后之姿”。
这么一来二去的,秦良娣也鲜少在她跟前晃悠了,倒是清静许多。
直到几月后含丙殿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楚越才不得已又将目光转回太子宫。追根溯源无非还是为太子棪的荒唐。
秦良娣怀着孕,太子棪自是耐不住寂寞的,寻了一日晚上便临幸了一个孺子,后来又叫了两个宫女进去。其中一个年纪小的,进殿前并不知是什么事,入内见淫靡一幕,被惊得失声尖叫,连上前去捂嘴的几个小黄门都止不住。
太子棪迷糊之中被扫了兴,随手抓起个砚台丢了过去,没成想真砸中了。当夜那小宫女的尸首就被抬出了含丙殿。
这样类似的事几年前也发生过,原以为这回也能像之前一样的瞒住,那日夜里好巧不巧被入宫谏言的司空陈泉看到,转身就告诉了无极宫里的皇帝。
天子查清之后,大发雷霆之怒,扬言要撤了太子,吴皇后和太后都跑到无极宫去求情说好话。太子棪自己不敢和他爹认错,躲了一个晚上之后,就过来找楚越顶包。
“就说是那日夜里是你砸的,左右父皇不会怪你的。”
“就算怪你,你出了事寡人也会护着你。”
“姑姑和皇祖母还不得拼死护着你?”
出了事就要自己女人顶上,太子棪比楚越想得原来还要坏,不仅坏还懦弱。
她也就笑着应下了,最好是认了错后,皇帝把自己太子妃的封号也下了。这样就永永远远都不必应对这些糟心事了。
太子妃出来澄清是自己失手杀的人,不清楚的人自是惊讶,清楚的人一半闭口不提算是默认,一半便私底下询问她。
太后虽年事已高,仍能一眼看出端倪,痛心疾首只问太子棪的不是。最后为保孙子没了办法,也只能无奈认可是楚越所为。
大长公主抓着她细长葱白的手安慰,“你是他的好太子妃,今后他心里有了亏欠,也就对你更好了。这太子位怎么说也算是你帮他保住的了!”
皇帝把她私自召进无极宫,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太子的主意。
楚越也还是承认是自己,她跪在殿前,躯干却端得笔直,丝毫没有认错的样子,倒有些像是等着皇帝处罚自己。
可惜从前的楚越太乖了,伺候长辈的事又都是皇帝看在眼里的。他便只好叹了口气说算了,甚至还说了自己儿子几句,让楚越几度产生皇帝是在为了自己儿子道歉的错觉。
太子棪虽然本性上坏了点,但不失为一个聪明的人,也很看得清楚宫里头每个人之间的利益关系。他很清楚,这座皇宫里能替他顶了罪又一点事都没有的人,非楚越莫属。
只是抛开夫妻的身份不说,好歹是相差了这么多的表兄妹,出了事要躲在小自己十四岁的妹妹身后,未免太过窝囊无耻。
这一件事过后,楚越干脆都不怎么待在太子宫了,除了偶尔回去做做样子,其余大部分时间都仍是在长乐宫。
太后知道是什么原因,长公主也知道,大家心里都藏着对她的愧疚,也就没说什么。
只要她还在这个位置,就行了。
*
临光二年,久病不起的吴皇后崩逝,太子棪也忽然的病了。
楚越也算是照顾了吴皇后一段时间,看出她的病因大抵是常年的哮喘。这病即便是后世都不能根治,又何况是医学技术落后的古代。
后来再看太子棪的病,也有些类似。早时其实就有些症状了,只是他自己一直没当回事,才拖成了今日之重状。
如此明显的遗传病,纵使楚越不多说,太医令也能够知道。
只是不知几时起,朝堂上又传起是太子妃早前的病带给了太子的风,甚至一度严重到请求废妃。
长公主气得不行,来太子宫看望她时连掀了几张案几,扬言要将那些满口胡言的臣子都杀了。
楚越平静地说着,“那你努努力坐上那个位置,就可以把他们都杀了。”
她又怂了,让她不要乱说话。
楚越不像她母亲那般暴躁,废了她或者是死了太子,她都开心。
早就该如此了。
后来还是太后一句“太子病与母相似”的话,才镇住了那些无端的言论。皇帝也没有听信那些话,为此竟还真的革除了几名激进的臣子。
只是真是单为了这事,还是有其他事一并处理的就不得而知了。
年五月下旬,太子棪的病拖了小半年不见好,反有愈演愈烈之势。这段时间索性寝殿都出不去了,一到晚上就咳得吓人,痰血一盆盆地往外送。
就是这样了,楚越仍不去太子宫。
长公主就在她边上不停念叨。
“那好歹是你的夫君,你就算做做样子也是该去的。”
“不然你落个冷心肠的名声,今后还要不要再嫁了?”
还真是从头算计到尾,她的太子外甥虽说病了,但也还没死,就开始盘算起她再嫁的想法了。楚越被念得烦了,长乐宫也待不下去,干脆就顺了她的意回了太子宫。
来是来了,不过也就是站在一旁看着人伺候太子。
就是要病死了,也有数不尽的宫奴忙里忙外的照顾。这么尊贵的身份是不会让他不好过的,还需要她来做什么呢?
太子棪眼窝凹陷,两颊也无肉,颓废得像是老了十来岁。他恐怕也知道自己是活不长了,到这个时候才开始看明白一些。才对着楚越说了一些忏悔的话。
“即便不是寡人的妻,也终是寡人的妹妹,寡人那次不应该、不应该让你顶了罪。”
“阿越啊,其实这桩婚事寡人一开始也觉得荒唐,寡人何曾不想婚后好好弥补,好好疼爱你?”
“可是你太倔了,这么一倔就是三年。”
她也就感慨似的回着他,“是啊,三年。”
这三年不仅要面对着自己不爱的人,还要抵抗着把自己作为棋子的家人,如果这几年不是嫁在皇室,她或许可以很快乐的度过。
可惜从一开始就错了。
终究人都快要病死了,即便心里藏着再多的恨,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可怜。后来数月,楚越也开始跟着照顾起太子棪来。
秦良娣知道自己从前恃着太子宠爱目中无人,为此还得罪过太子妃和身后的太后,怕太子棪死后自己也不能善终,后来就主动请求和楚越一起照顾太子棪,期盼在皇室长辈面前讨个好。
楚越也懒得和她计较,就没太管。
没想就是到了这种关头,还闹了事出来。
秦良娣终归还是害怕,过了段时间又私下和朝中大臣联系上,企图勾结前朝拥立自己尚在襁褓中的皇孙为新太子。
其实以皇帝对吴皇后和太子棪的喜欢,这事不去做并未就不能成。
可用这种方法无疑是在挑战皇帝的底线。
当一并罪证呈到皇帝眼前,天子大怒,随即宣旨下去要处死秦良娣和那几个臣子。
太子棪听闻此事,纵然自己都已气息奄奄,还亲自跑了一趟无极宫为宠妃求情。
“秦氏性情最是单纯,不过一时糊涂才做了此事。父皇莫要杀她。”
“请求父皇看在儿臣朝不保夕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吧。刍儿不能没了娘啊!”
说完还吐了一口血,何其可怜。
这么悲惨的场景,皇帝就是再恼怒也该要心疼着儿子了。便只撤了良娣的身份,将其发往关外,终身不得回京。
临行前秦良娣最后去守了太子棪一夜,楚越就自觉地退了出来。
想太子棪竟还有这样一面,即使再荒淫好色,再懦弱无能,可也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女人。
从某种层面来说,也算是个深情的男人了。
至此件事后,楚越才算是对太子棪另眼相待了一些。服侍起来也没带了那么多怨气。和气的时候甚至都还能和他聊一会。
可这样的人又终归是一时明白一时糊涂的,欲望起来的时候就不管不顾。
这几日看着气色被养得好了一些,趁着楚越往长乐宫去看太后的空隙,就又宠幸了两个小宫女。
她刚到殿前的台阶下就听着了荒淫声,只好闭着眼装作未闻。
若是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早些死了也好。
这样,她也能更快的解脱。
……
就这么一好便放纵的熬到了年末,太子棪才终于是再没了动弹的精力。
冬日干燥,冰冷的空气入体,人更加不行。这几日眼看着随时要过去,皇帝便唤了远在封地的几位诸侯王回来,与这个长兄最后待一段时日。
长宁王司徒尽在寝殿外问太医令情况,蕹州王司徒邑就跽坐在殿内。
三年未见,他长高许多,也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现在就是单坐在那不动也带着天潢贵胄的凌人气势。
楚越像往常一样接过宫女呈上来的汤药,服侍太子棪喝下。
第一口还刚入口就被皆数吐了出来,太子棪咳嗽不止,抬手间把楚越手中的铜碗都带翻下去。
那些褐色的药汁溅到她的月白长袖上,像是洁白无瑕的花瓣上染上了泥点。
宫奴们迅速围上前擦拭,楚越就习惯性地退了出来,丝毫没在意身上的药汁,只吩咐人重新去呈一份上来。
“皇嫂伺候太子甚是用心。”司徒邑在一旁冷不丁地发出一声来。话里是称赞,语气里却又不像。
楚越看了他一眼,笑着寒暄,“若是蕹州王殿下在边上照顾的话,也会一样的用心。”
两个人的对话随着司徒尽的入殿戛然而止。司徒尽到底岁数大一些,已将周旋使用得游刃有余,很是恭敬地夸赞了楚越这位皇嫂几句。
楚越就颔首招呼着退下了。
新年上来的第一天,昏暗的太子宫前坪跪满了大大小小的宫奴,含丙殿的殿外又站着十几二十个太子棪的宠妃,殿内是几个排得上位的皇室宗亲,连同皇帝、太后、诸侯王及几个公主。楚越甚比皇帝还要近距离的站在后室,以太子妃的身份送太子棪最后一程,
长公主愁眉苦脸得好似自己死了儿子,捻着帕子哭得一度背过气去。春寒料峭,那些隐在云后,吝啬了许久的阳光透过含丙殿后室的帷幔层层照入太子棪的床榻内,暖黄的几束光打在他苍白枯槁的脸上,竟神奇地止住了他的咳嗽。
他闭着目猛吸了一口气,似终于得以缓过来。场内除却几个未成年的皇室宗亲,谁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
太子棪又缓缓睁开了双眼,将一只手从素纱的帷幔中探出,显然是想抓着谁的手。楚越抱着最后的怜悯之心,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任由他抓着。
皇帝的目光汇集在俩人相握的手上,在这般沉重的氛围之中,竟还露出些许微妙的欣慰来。可这样的场景落入其他人眼中就不是这样了,太后索性也闭上了眼,这些年宫中大大小小的事她都一清二楚,纵然以太子棪这个长孙为重,可是又哪有不心疼自己乖巧懂事的外孙女的。
那层层的人群之中,还有一人也将目光放到了前头相握的双手之中。司徒邑面上的神色并未有过多的起伏,只是在长宁王唤他过去之时,丢给他太子长兄的最后一眼,充满了冷漠与不屑。
“阿越。”太子棪压着最后一口气,唤了一声。
楚越冷冷地“嗯”了声。听床榻里头躺着的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她听不清楚的话,她假意地点着头,也无所谓她这位丈夫在讲些什么了。
直到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一道力道拉过去,她的身子靠近那充斥着草药味的素纱布帘,才终于听到了太子棪的最后两句。
“好在你还未生育,待寡人去了,你不必守丧。”
太子棪的声音很轻,轻到这站满了人的含丙殿内,除了楚越再无第三个人能听到他的话。楚越这回连应答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她透过那薄薄的素纱,冲着太子棪无声地点了点头。
楚越退下后,最后便是皇帝亲自过去看太子棪了。
该有的程序走完,楚越松了一口气,于那黑漆漆的人群后默然退下,却又在抬眸的瞬间冷不防地与蕹州王司徒邑对上。
那一刻,她的心中并没有别的好奇的想法,只是单纯觉得,那人就好像一头躲在丛林后的老虎……
临光三年的开端,太子棪在用了无数大夫,无数药材之后,终是于含丙殿薨逝。
早前太子病时,朝廷上便暗暗扬起了再立储君之风。如今太子死,这股风就直接扬到明面上来了。
楚越便是身居后宫也听说了,当前最炙手可热的是二皇子司徒尽和五皇子司徒邑。
谏言支持二皇子司徒尽的,乃是因为立长,太子棪薨逝,往下最大的便是司徒尽了。其生母胡夫人近年来又颇为受宠。自然立长宁王司徒尽为太子。
谏言支持五皇子司徒邑的,乃是因为立贤,蕹州王司徒邑虽为最小皇子,数年来处事的能力及功绩却是有目共睹的。自当选其贤能为储君。
皇帝对此事却是避而不谈,一拖再拖。这般态度,难免不令群臣间将此事暗中闹成更大的风波。自然而然地也就分成了两派。
一派立长,一派立贤。
楚越八卦听听这些,却不放在心上。立谁都与她这个前太子妃无关,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收拾了东西,等回了侯府给太子棪“守丧”,过几年安生的日子。
她是这么想,长公主那边却又开始躁动起来了。
尤其听闻了司徒尽在长宁已有了正妻,就加入到了支持司徒邑的阵营。
私下里还专跑到过司徒邑生母原夫人的寝宫。
田这几年楚越手下做大宫女,手段颇为了得,渐渐的在皇宫各处都建立了自己的眼线。听说了此事后,便又禀告给了楚越。
楚越装了这几年再是坐不住,直接跑去质问了长公主要做什么。
长公主纵然有些慌张,可一国长公主的气态却依旧在,端得笔直朝着她说,“娘说过,这最尊贵的位置只能由你来坐!”
楚越不可置信,“原先把我推到这个位置是为了救哥哥,现在哥哥都已经没事了,为何还要让我待在这个位置?”
长公主又问她,“你坐了这几年太子妃的位置,还下得来吗?”
“我如何下不来?”
“可是我下不来了!”长公主通红着眼,那双有些苍老的眼睛里充斥着欲望。
楚越看了她一会,语气忽然又变得轻了些,“所以你就继续拿我当棋子?”
“越儿。”长公主扣住了她的双肩,“你哥哥没出息,你父亲在朝堂也抬不起头,全家能指望的只有你了!”
她不解地挣脱开,“我不懂你还要什么?你的身份已经够尊贵了,即便没有一个当皇后的女儿,你也依旧可以过得衣食无忧。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这个皇后位?”
长公主又笑了起来,“越儿,你一点都不像我。”
她冷冷地看着她,“我是不像你。”
那日的争吵并没有改变长公主的想法。
司徒凌来太子宫找她闲聊时,说起了长公主拉着丞相尉迟固一同来见过原夫人的事。她在外头听得几句话,大概都是利益上的牵扯。
若是司徒邑登基,丞相的位置确定能保到了下一代。
楚越面上和气笑着说自己不知道,长公主从没和她说过这些朝堂上的事。心下却隐隐害怕长公主真将此事牵扯到前朝臣子。
后来田又回说,长公主在太后面前也明里暗里说了不少司徒邑的好话。太后好似被说动,也生出些干涉立太子的心来。
楚越开始头疼起来。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以为自己总算熬过来了,却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长公主已经被权欲熏了心。
若是一朝丞相和太后都参与进来了,那司徒邑的太子位十有八九是要定了。
原夫人不似司徒尽生母胡夫人。她身微言轻,若能得到长公主鼎力相助,只怕也绝不会不同意立楚越为太子妃的事。
嫁了哥哥又嫁弟弟,委实荒唐。楚越思来想去,如今能帮着自己逃脱的,恐怕就只有最高位置上的那个人了。
“翁主先等等,陛下还在和程将军说话呢。等将军出来老奴再去给您递话。”近侍官卢貹接过她给的翡翠镯子,笑着脸说。
楚越便低身立到了一边,等了近半个时辰才得以进去。
“舅舅。”楚越老远行了个礼。
皇帝也有些岁数了,这些年处置好大燕内忧外患的问题,将他雄伟的气势磨去不少。若不是知道这层身份,她或许只会当他是个普通的老伯伯。
“嗯。”皇帝抬眸看了她一眼。
楚越走上前去,秉着不多耽误君主时间的想法,简单寒暄两句后,便故作悲伤地提到了给太子棪守丧,提到太子棪生前对自己多么多么宠爱,自己多么多么不舍。
情到深处,不免含泪道,“越愿为太子一辈子不嫁。”
皇帝停笔听了一会。他也知道太子病后太子妃尽心尽力服侍过一场,纵然先前有过矛盾,但是生死关头还算是真爱。便感叹她为爱忠贞不渝。而后皱眉叹息一声,恩准下去。
令她前往潜陵为太子棪守丧。
楚越沉沉磕下头,落在前殿的这一滴泪确是发自了真心。
出了无极宫,她抬头看皇城上方的天,忽然都觉得通透敞亮许多。竟头一回感受到这燕室皇宫的美。
田说,跟随她一同去潜陵。
楚越有些好奇,她觉得田的野心应当是不会跟着她继续下去了的。田却说,“追随一主便不轻易更换。”
楚越知道在这远古的时代里,大多数人都是这种的丹心赤忱。
只是即便如此,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真能得到个忠心的奴婢,往后便罕见的交待出几分真心来对待了田。
皇帝许肯,那便不必想着后顾之忧。
楚越未告知长公主,只在长乐宫宫门前磕了个头后,便彻底辞别了这里,当日离宫去。
这三四年在宫中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纵然她坐上了太子妃的位置,享受着这个国家最好的待遇,金尊玉贵,无忧无虑。
可是她却一点、一点都不快乐。皇城权欲的快乐,该是给那些喜欢它的人,而不是给她。
如今能离开,无论是到哪里,只要能离开,她都觉得无比的自由。
久违的自由……
自由不过一日,长公主便追到了潜陵,见着她还未开口就给了她一巴掌。
那清脆地一声响,让田同其他几个服侍的老媪都跪下身去。
长公主说,“我还不如不生你!”
楚越捂住有些滚烫的脸,心中一半难受一半轻松。
她想说那老婆婆还不如不让她穿越过来,开口却成了“你确实还不如不生我。”
长公主勃然大怒,将房舍里的一应东西砸的砸,摔的摔,口中骂着,“你今后就是死了都不要找我!”
楚越看着满地的物件,默然笑着,母女决裂到这个地步,何其好笑。
兴许是再找不出东西砸了,长公主喘着粗气平复下怒气,神情阴鸷,“你放心,娘会想办法让你回宫去的,后位只能是你的。”
说完,她又将身上皱起的衣裙扯平整,待恢复到长公主的端庄的仪态后才出去。
楚越抬眉叹气,如何都不能想到长公主会执着到这个地步。
权利,真就那么吸引人吗?
……
随后的日子,长公主再没来过。楚越后来的生活过得特别快乐。
潜陵位于大燕北都九岭山脉一带,这里地域辽阔,山林小溪,花草丛生。她隔段时间就会去山里打扫陵墓,扫完会在山间溪边休息一会,食花露捕小鱼。
回房舍闲着的时候会教田画现代的一些插画,又教那几个老媪烹制一些现代的美食糕点。
她们还在房舍前开垦了一块地出来,种些花花草草。楚越又叫田拿些了陶罐子来,教她插花。
这样舒坦又清闲的日子大约过了有半年。
半年后的一天,一则举国大消息传到了潜陵来。
这年是临光四年初,平帝驾崩。太子司徒邑继位,沿用年号临光。
楚越听着这消息,才知道终究是司徒邑做了太子。她猛然想起长公主那日离开前的话,不免心惊。
随后又觉得是自己忧思过重了,司徒邑才德兼备,立他做太子本就是大概率的事,也不一定就是长公主促成的。
随后过了一个月,宫里头突然派人来潜陵,说是接她回宫。
彼时她正拿着小铲子在翻土,抬头问那面生的黄门郎,“我奉先帝的旨意为太子棪守丧三年,现在接我回去做什么?”
那黄门郎也是头一回见识到这传闻中的前太子妃,传言她十六岁时就因绝世的容貌而扬名天下,来时他还颇有些不屑的,只道世间万物之美,国色天香是美,小家碧玉是美,蕙质兰心也是美。他倒还不信这世上当真有人能美到所有人为之感叹,称之为天下之最。
此刻陡然一见,他停顿半晌,眼眶之中瞳孔微微放大,竟连正常的呼吸都忘了节奏。眼前人生得一副晶莹如雪的肌肤,圆润饱满的双颊之上,乌黑的凤眸中泛着摄人心魄的水光,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
他心下忍不住感叹,怎会有人未施粉黛就已出落地如此惊艳绝世……
山林的凉风拂过他头顶的高帽,黄门郎猛地清醒,极其不自然的将投射过去的目光收回,才屏着气开口道,“翁主,先帝当年是没有下旨的,与您也不过是口头一说,并无其他人知晓啊。”
楚越一怔,听那黄门郎继续说,“此次来接翁主回宫,是太后特下的懿旨。”
“接我回去做什么呢?”她问着,身子仍旧不动。
黄门郎恭着腰轻笑道,“册封皇后。”
楚越不明白,这么大的事,长公主是怎么凭一己之力让太皇太后、原太后、皇帝和朝堂上的那些臣子都同意的。
更何况她之前还是皇帝哥哥的女人。
大燕朝纵然没有程朱理学束缚伦理道德,可也是守着基本三纲五常的。她不信,不信区区一个长公主便可以如此轻易地只手遮天,让那些人听她调摆。
巍峨的皇城正门前,夕阳拉下斜长的光影,笼罩着宫门前候着的一堆人。为首身着华服的女人,便是楚越的生母,如今的泷华大长公主。
她面上扬起了得意的笑。“恭迎皇后回宫。”
楚越揭开马车帷幔,淡淡地朝外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放下了。
大长公主也不恼,走到窗前对她说了句,“娘说过,这个位置只能属于你。”
国丧期间,不得嫁娶,何况皇帝。
所以这册封仪式也只是草草行了,皇帝身边的近侍官成奎往兰台递来一道册封圣旨,头也不抬的念完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从始至终都没看到过司徒邑一面。
楚越也都没有碰那道圣旨,到兰台坐了一会,便让田想办法去打听,大长公主是怎么让她坐上后位的。
田也不负交代,因宫中的关系网还在,稍过了几日便摸得个大概了。
说是楚越当初前往潜陵为太子棪守丧这事是没多少人知道的。况且她离宫后几日,平帝身子也垮了,当时所有人的心思都在立太子一事上。
两边吵吵闹闹,直到平帝驾崩前一个月才终于定下司徒邑的太子位。
后来从蕹州将司徒邑接回北都,大长公主就放了消息出去,说楚翁主早些时日已改嫁了太子邑,便是新太子妃。
当时皇帝病重,消息虽然暗自传着,却没有太多人敢闹到明面来,就是有几个觉得荒唐的也被尉迟固挡在了圣架前。
再后来便是司徒邑登基,上至太皇太后,原太后,下至丞相,都默认了楚越就是皇后。
下面还有几个觉得不合礼仪的臣子,也被丞相一党当堂反驳了回去。
就这么到了现在,也就没人敢说了。
楚越望着那青铜的香盒微微发怔,她问,“那司徒邑……”顿了顿,“那皇帝呢?就没说什么不同意的话?”
田摇头说,“没听说陛下在此事上提过什么,听的倒多是陛下当了一个月的储君就登了基,经常在无极宫从天黑忙到天亮。”
楚越出神地想了一会,觉得这司徒邑也是可怜。前面太子棪坐了十几年的储君,培养了十几年治理国家的能力,一朝太子死,换他临危受命接手整个国家。
下午时,兰台外被安排来了十几个新伺候的宫女,田问楚越怎么安排。
这些宫女不过就是各处派来的眼线,楚越心里有数,当着人的面只要田看着办就行。私下里却又仔细和田交代了,务必去长乐宫和太皇太后请几个靠谱的宫女过来。
虽然她是极其不愿意回宫的,可也明白,一旦进来了就不得不保证好自己的安全。
而如今,也就只有太皇太后能稍稍帮助自己一些了。
田也极其灵光,带回来的宫人都是之前楚越在长乐宫玩得好的一群人。
先前楚越没架子的和她们一起游戏玩乐,就是到现在她们也都记着她的好,所以侍奉起来也更加贴心些。
往后一连近半月,楚越便如同没进宫一般,不受任何人的拜见,也不去拜见任何人,只窝在寝宫里不动。
就好像这偌大的皇宫中没有她这号人物一样。
再过了几日,长乐宫中派了人来通传太皇太后的话。说皇后回宫都好长一段时间了,怎么没有亲自来见外祖母。
楚越随意收整了一番,还当自己是以前做翁主时的装扮出了门。将将出兰台时又遇到了大长公主。
“越儿。”大长公主面上含笑,仿佛半年前的争吵全然不在一般。
楚越抬眸带过她一眼,默然绕过了她。
大长公主跟在她身后,语气依旧关切,“你回来也有段时间了,还没见过皇上?”
楚越停住了脚步,“大长公主想要我做什么吗?”
大长公主面上嘴角略捎,走到了她面前,“娘只是想和你说。你如今坐在这个位置,就得留神守好。后宫里头现在且有个赵夫人,可是从蕹州带了个皇子来的。”
“所以呢?”她昂首目视前方。
“博得你皇帝表弟和原太后的喜爱,是你眼下当务之急需要做的。”
楚越并未理会大长公主的话,冷笑一声便再绕过了她。
大长公主眯了眯眼眸,显得比半年前要心平气和了许多。
她明白楚越现在就是要和她对着来,多说无益,只是话里一点点的提点,总有一日,她这皇后女儿会知道她的苦心了。
“是越儿来了吗?”一道年迈沧桑的声音从那彩绘凤纹木雕的屏风后传来。
楚越碎步向前,如鲠在喉。
来之前她听田说起太皇太后这半年来的情况。
半年前儿子儿媳和嫡长孙相继去世,这老太太自己的身子也每况愈下。一度靠吃流食度日,现在更是下不了床,连一双眼睛都看得模糊。
楚越想,这大燕皇室到底是怎么了呢?死的死,病的病,疯的疯。
“外祖母。”她跽坐到了太皇太后的床榻边。
太皇太后探着手出去,摸着她的发又描了一遍她面上的轮廓,“是我的越儿。”
“嗯。”她轻轻应着。
“越儿是还在生气吗?”
楚越一颤,不知道如何回答。
外堂宫奴正端着熏香卧炉入内,随同的小黄门在外堂屏风后禀告说皇帝来看望了。太皇太后半起身回说让皇帝等等。
楚越就看着榻边的小婢上前替太皇太后披上了玄青绸缎的袍子。她开口道,“外祖母,越儿明日再来看您。”
太皇太后唤住了她,“皇帝来了,皇后就要走?这是什么理?”
她又垂下头去,是啊,什么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理,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曾经的小叔子,如今的老公罢了……
“你就在这里待着,待会同他也一道回去。”太皇太后是这么吩咐的。
楚越看了一眼她不大能看清的双眼,温顺地答了个“好”。随即伏身从榻边退走,躲到了后室的行障后。
一旁长乐宫的小婢打量着她,被她用身份的威严瞪了一眼后,小婢便害怕地又收回了目光,不敢出声告诉太皇太后。
过了一会,司徒邑进来了。他看了看榻边尚不齐整的软席。
近侍官要换下,他挥手示意添个新的来就是。
太皇太后并不知道楚越走了,招呼司徒邑跽坐在身前另一侧后,同他说话的语气比方才都要严肃了几分,“皇帝忙,不是老身今日去请,怕是不知道几时能来一趟。”
“是孙儿的不是,该多来请安的。”司徒邑说着,又瞟了一眼行障后那抹杏红的裙角。
太后这头继续念叨,“你母后倒是来得勤快,也时常说你的好话,说你刚登基手上事太多,难得的是勤恳。”她模糊地看向了楚越刚刚跽坐的位置,“只是再忙朝务,也该多体恤着身边的人。你媳妇都回宫多久了,你一次都没去过她那,是等着别人看她笑话?”
司徒邑朝着太皇太后看着的方向看去,又带过行障后的身影,过了一会才说,“孙儿知道了。”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行了,你们这一前一后的来,又劳了老身半日的神。你带着你媳妇一道回去,晚上忙完手头的事哪也别去,就在兰台歇下。”
“是。”司徒邑起身行礼。
这会屋子里再是不清楚的人都明白了,原来皇后也在……
太皇太后都发话了,不带人一起走也说不过去。司徒邑神情淡淡,示意一眼近侍官成奎后,先自己出去了。
成奎就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走到行障前轻道,“娘娘请出来吧。”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听得太皇太后发出疑问的声音,“怎么跑那里去了?”
刚回兰台没一会,外头就开始下雨了,楚越想着方才同他一道回来,二人前后两座御辇,司徒邑未回过头和她说过话,哪怕一句寒暄。
她想,他应当也是生气、无奈的。
他初登基,先帝没有给太多时间让他准备,皇戚诸如大长公主这样的人又巴结着朝廷重臣自成党派。
即便站在最高的位置上,很多事情他也得再三权衡利弊。
不然坐得越高,跌得越狠。
楚越从潜陵住着时便养成了早睡的习惯,回宫后也是如此,即便今日听到了太皇太后的话,到了晚上约摸八九点困意来了也就浑然忘了。
不知几时,她睡得模模糊糊的,听到耳畔传来了田的呼唤声,便嘟囔着问,“怎么了?”
“皇上来了,见里头未点灯,便没进来,要奴将娘娘叫起。”田小声说。
楚越睁开双眼,皱起了眉头。
司徒邑进来时,楚越已经叫宫女重新穿戴梳整好了。
红色黑边的曲裾深衣着身,连发髻头顶都插满了珠宝首饰。不知道还以为是新婚呢。
她拘谨地坐在床榻一侧,想着就是在这时代待一辈子她也适应不了这些个规矩。把人叫起来穿好衣裳,待会又得重新卸了进被子。
司徒邑看出了她的烦恼,又以为是他自己所想的烦恼。于是开口说,“皇嫂不必担心,朕也不过是依着皇祖母的话才过来的。”
楚越听着这声“皇嫂”微微诧异,探究地抬头看向了他。
他身着玄色帝王冕服,脚下一双金丝翘头履,显然是刚从宣室殿处理完政务回来。
先前从田那处听着他初登基很忙的话。她只觉得他也应当同她一样可怜,身不由己。现在近距离看着,却觉得他比自己要好太多了。
他好像已经适应了皇帝之位,一言一行高深莫测,细细打量都无法从面上看出任何情绪。
她低头垂眸行了个礼,算谢过他。司徒邑也未扶起她,自行走至床榻旁唤了宫女进来褪下了外裳。
兰台内有太皇太后或是大长公主的人,所以这夜就算是再尴尬,二人也只得共榻睡下。
就算不担心,但终究也不习惯。她闭着眼仔细听着司徒邑的呼吸声,待到节奏变得更加平静缓慢了,才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入了睡。
外头的雨早就停了,但屋檐上还有积水滴落的声音,司徒邑徐徐睁眼,眉间蔓延起忧思。
他数了一会那雨滴声,就转头看着了身旁睡下的人。
一别数年,她愈发娴静淡雅。她不像她母亲,眼中的欲望清晰可见。她对于这皇宫里的所有都是无所求的,甚至只想远离,逃离。
逃离到潜陵。
司徒邑的目光遽然冰冷。
*
楚越第二日也算是醒得早的,醒来时司徒邑已不在床侧了。
这时代虽不用日日上早朝,不过帝王事务多,即便不早朝一天之中也还有许多的事等着他。
她一面感叹司徒邑真是位励精图治的皇帝,一面又觉得觉着这样也好。
她和司徒邑互相对对方没意思,也不是什么好色之人。倘若是为了应付长辈,偶尔要一起躺上一躺,倒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这么想着,她又不由得对司徒邑心生出几分可接近之感来。
昨夜的帝后同榻换来的是前朝后宫的一番暗暗变动。前朝楚越尚且不知,后宫她也是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起来没多久,大长公主便派人往兰台送了些极为华丽的服饰珠宝来。
她说楚越穿得太过素净了,不像一个皇后。若不能首先在样子上像个皇后,那也难管服得了下面的人。
楚越照样是不理会。田懂她,只客气地从侯府来的人手中接过,又极会周旋地以皇后娘娘的名头赏赐了东西下去。
曲湘侯府的人送走没多久,原太后宫里又来了人,说是太后特地吩咐了送过来安稳身子的草药和一些祈福的香包。
楚越看了一眼,懂太后此举的意思,驾轻就熟地莞尔谢过,又命田亲自送了太后的人出兰台。
即便楚越回宫不久,宫里头的人多多少少也都清楚田在皇后身边的身份程度。由大宫女亲送出去,说明是极其看重了的。
毕竟,前一刻曲湘侯府来的人都没有这待遇。
中午楚越到长乐宫侍奉了太皇太后用膳,回来正预备着午睡。田在外头敲门说赵夫人拜访。
赵夫人……
楚越在心里仔细翻找了一遍,想起昨日大长公主说司徒邑后宫里且有一位赵夫人,还有个儿子。
她想这日可真是累,就因为和司徒邑躺了一夜,一天便是忙不完的应酬。
赵夫人不同于楚越的不施粉黛也冷艳慑人,她生得极为清秀白净,说起话来也轻言细语的,就好像开在江南的一朵梨花。
经春日的风一吹,和她接触的人也没了丁点的脾气。
楚越静静地听她致歉为何拖到今日才来。前面太后不曾发过话,她作为一个夫人便不敢擅作主张过来参见。
楚越回说没事,自己刚入宫的时候正好身子不太爽快,就休息了一段时日。
赵夫人微微低头,一副谦卑恭顺的模样。“娘娘身份尊贵,自小金枝玉叶,见识和拥有的宝物数不胜数,贱妾今日拜访,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便只带了家中母亲自己做得一些肉脯来,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楚越睁了睁眼,倒是没想到赵夫人是带了家乡特产来看她。这可比大长公主塞过来的衣服和珠宝好多了。
她无意识地露出一抹开心的笑来,终于有些聊天的动力了。便问赵夫人,“你是哪里人啊?”
便是这么不经意间的一笑,让赵筱也愣了愣,只觉得自己仿佛心滞了一瞬。
皇后美貌世人皆知,不过因少笑或只是浅淡的笑,而又被唤做冰美人。今日见着这抹真心的笑,她方才知道这份美貌还能多上好几分。
她又忽然难过起来,往后的路看来并不好走。
“回娘娘,贱妾是蕹州人。”赵筱回着,随后吩咐宫女将箧笥奉了上来。
蕹州,那是司徒邑做太子之前的封地。他诸侯王时就娶了这么一个房中人,后来当了皇帝,后宫里头也就这么一个夫人。
楚越想,司徒邑肯定对她极其宠爱。
如若不是皇室政治婚姻的牵绊,可能眼前这赵夫人是能够成为司徒邑正妻的罢。
无极宫内,成奎趁着司徒邑会见完几位将军的空档,按着他之前交代的,将兰台内情况一一汇报完,后见这位年轻帝王的脸上竟现出了几分笑意。
他一惊,疑惑着莫非是刚才提到赵夫人送蕹州肉脯一事,才让皇帝突然开心起来的?
楚越和赵夫人还算是聊得来,听她说了些蕹州的新鲜趣事,又一边吃着脩脯。不知觉中了少了许多困意。
过了一会,赵夫人的婢女鹃襄上来回话说皇帝已经到了掖庭,意思让赵夫人赶紧过去。
楚越便也没留她,只是忍不住问了句,“你如今也是有皇子的人了,怎么还住在掖庭那种地方?”
赵夫人又向她行了个礼,“贱妾身份低微,能伴在皇上身边便已是承天之佑。”
楚越笑笑没接这话,只让她快去罢。待人走后,她面上神情冷了下来,回首与田吩咐,让她去打听打听赵夫人住在掖庭的事是不是和大长公主有关。
今日日头盛,有早入夏的兆头。田出去的时候,楚越自己坐了一会便又困了。
午睡成了习惯,即便那个点没睡,过了时间困意还是要回来的。她给自己轻摇了会蒲扇便闭上了双眼。
就躺在榻席上的这么一小会时间,便做了梦。
那是楚越小时候的回忆,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就连过程都是断断续续的。
她看到一个年轻漂亮但穿着粗布深衣的女子牵着自己的手往侯府后院走去。女子说,“我肚子有些疼,小姐在这里等一等我。”
年幼懵懂的楚越点了点头。她看到眼前的木门被那女子合上了。房子里昏昏暗暗的,透不着阳光。后头还有一堆柴火,远远望去似乎有虫子在上头爬来爬去。
她等了一会后便开始害怕起来。
她看到自己矮小的身子努力地去捶门,哭嚎着叫人来开门。
女童的哭声撕心裂肺,可女子却再没有出现……
“不要走!”楚越猛地睁开眼,额间布满了汗水。
“怎么了?娘娘。”守在外堂的宫女奔了过来。
田这时也正好回来了,见她精致的面上泛着煞白,立即吩咐了人打热水上来给娘娘擦汗。
楚越迷糊间听到田在外堂骂宫女为什么要关门,宫女说看娘娘在榻席上睡着了,怕有风吹着受凉,所以才要关门。
田还在发火,楚越把她唤了进来,说算了。
虽说她已经拥有楚越之前所有的记忆,可是梦境里出现的那一段却还是头一回看到。
她有些震惊田怎么知道责骂宫女不能关门,便问了她是不是知道自己小时候经历了什么事。
田微微顿住,“娘娘小时候住进长乐宫里,大长公主就再三叮嘱过不能关门。”
楚越回忆了一会,害怕之意仍未完全消散,便没有就此事追问下去。只问,“那事打听得如何了?”
田说,“大长公主一直都没干涉过赵夫人的事,也没听起过在太皇太后和原太后面前刻意说过什么?”她抬眸看了一眼楚越,声音放轻了一些,“娘娘,赵夫人之前是住在光明宫的,搬去掖庭还是您入宫那日她自己去和皇上提的。”
“自己提的。”楚越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那光明宫是之前吴皇后住着的地方,赵夫人能住在那意味可想而知。而楚越入宫当日,她又自己申请住去了掖庭。
难不成是怕冲犯了自己?还是忌惮大长公主?
她联想到早些时候赵夫人和自己说话时的样子,看起来倒确实像是个谨小慎微的人。
田说完并没有走开,又说起听到的另一件事,也是宫女之间的传言。
楚越就问她听说了什么。
“说大长公主去问陛下拿钱的事。”田一边回话一边打量着楚越的神色。皇后的表情取决了她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楚越自然是一惊,且不说曲湘侯府月月有俸禄发下去,就是大长公主自己每月也是有钱拿的。她又不缺钱花,为什么还要亲自去找皇帝要钱?
她神色果然严肃了下来,问田“然后呢?”
田垂眸如实回答,“其实进宫来要钱的次数并不是很多回,也没听说陛下为此发过脾气,只是前几日那次就正好被太后知道了,太后估计心里藏着气,就让人传话到侯府,说大长公主日后再没钱用,就直接到她宫里去问她要。”
“大长公主大概也生气,昨天就真的跑太后宫里去了。”
“太后宫里的宫女听着话,说大长公主句句话里都要提一遍皇帝位置是自己给争取来的。说太后当时的脸色都沉下来了,但是大长公主丝毫不让,发完火才回去。”
楚越索性就闭上了眼,只让田退下。
此刻才真正领悟到了什么叫真正的作死。不管曾经帮了多少忙,现在这对母子已经是皇帝和太后了。她这么去踩着人家,之后自己又能讨到多少好。
大长公主这人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很聪明,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目光短浅。
就算现在司徒邑初登基实力还不够,总有一天也会起来的。到时候母子俩还会惦记着她当年帮夺太子位的恩情,而让她继续这么踩着吗?
她是实在不想管,也管不了了。就算破了冰要去提点两句,人家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后来的数日,司徒邑是按着太皇太后的命令来兰台的,提一次就来一次,而往后的每一回都同第一回一样只是一起躺着,二人有时候甚至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楚越竟也有些习惯了这样,再往后索性都不等他了,困了就直接先睡。司徒邑也没再给宫奴说要唤她起来。
不过这样的时候也屈指可数。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无极宫处理政务到很晚,便直接睡在那。就算是来后宫,也基本都是去赵夫人那里。
楚越的心理负担便不算很大。
除了每日去长乐宫侍奉太皇太后用膳,三日一次去给原太后请安外。其余的时间她基本就是守着自己兰台的一亩三分地,也算是乐得自在。
过后近两月,宫里四处的关注点便没在楚越这个皇后身上了。因得吉天公主大婚一事,又转到了司徒凌的身上。
司徒凌因和楚越多说得几句话,出嫁前便跑了一趟兰台。嗔红着一张圆润的少女脸蛋,趴在她膝上哭着嚷着自己不想嫁。
这东阳侯李悌,楚越后来有了解过一些。
世袭下来的侯爵位没养出个高傲公子,倒是养出个以一手好字而闻名天下的大才子。
且他又待人和善,常常接济灾民,因此在黔首百姓间颇受尊爱。
司徒邑也正是看重了这些,才把司徒凌嫁了出去。
按着这两个人的性子,她想应该是匹配的,婚后和睦不是难事。
只是司徒凌哭得实在伤心,楚越不由得跟着也落了几滴泪,只好抚着她的发安慰,“听说这东阳侯李悌是太后和皇帝特意为你挑选的,想错不了,婚后也会对你好的。”
这话说完,她哽了一下。
太子棪也是当初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为她挑选的……
“那也是他们看的,我都没见过他。我嫁人不得先我自己看看才同意吗?”
楚越就开着玩笑说,“你想去看看吗?”
“自然是想的。”司徒凌那双还汪着泪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不过随即又收了一些,担忧道,“可是我又出不去。”
“若是偷着出去只一小会,应该……”楚越眼珠子微微转动,难得挑动起活泼的想法。
东阳侯府尚在皇城边上,出宫也就两脚的功夫就到了。二人都知道,不免起了些侥幸的念头。
“应当是不会有事的罢。”司徒凌懂她的接道。其实自己心里也早就动了心思。唯独缺一个陪她一起冒险的。如此就算是受罚也能有个伴。
只是公主私自出宫是一回事,皇后私自出宫又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了。
楚越清楚,但遇什么人就生什么心思,譬如遇着长辈就自然而然的乖巧,遇着司徒凌这样的小女孩,又自然的会生起些叛逆的心思。闷了这么些日子了,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不计后果的放纵一次又如何。
二人心照不宣的各自同意了,便换了宫女的打扮,在田的协助下出了皇宫。
这日是个阴天,就算是午时也没多大的太阳。到了外头她们就又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衣服,且带着薄绢的帷帽遮面。
田在宫里头寻了个机灵且又没出过大场合的小黄门,带着她们到了东阳侯府,呈上拜帖说要拜访李侯爷。
这侯府外头停了几辆马车,司徒凌瞟了瞟,认出是宫里头的。
“难道哥哥也来了吗?”
楚越还没听清楚她的话,只听着侯府门前接踵而至的脚步声。
那里热热闹闹的,人群簇拥而出。司徒凌认出了人,即便薄绢覆面,也惊得躲到了楚越身后。
楚越怔了怔,却看向了司徒邑牵着赵夫人的手。
说是帝王与妃子,这么看起来倒与那普通的黔首伉俪无异。夫妻俩一起说说笑笑地拜访友人府宅,携手恩爱羡煞旁人。
“回去吧。有事朕会找人寻你的。”司徒邑对着东阳侯李悌说。
一干人等便恭腰送离。
与司徒邑面对着的那年轻男子便是李悌了。他身量欣长,较之司徒邑的雄伟帝王身姿要更瘦弱一些,只是站得笔直,也是一派清风正气。
司徒凌从楚越身后伸出半个脑袋来,仔细打量着她未来的夫婿。
楚越收回目光,笑问她,“还要进去拜访吗?”
小丫头含羞地摇了摇头。所有心思都写到了脸上。问也只是调侃。
只需这么一眼,原本闹腾着不愿嫁的哭哭啼啼便全然收起了。
*
六月中旬,原太后亲自来了一趟兰台,说是来看看皇后,其实是暗暗问她身子怎么样了,可有消息了?
这天恰好炎热,楚越在兰台内自己做了瓜果的刨冰,便借着给原太后尝尝鲜的功夫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原太后毕竟也不是孩子了,纵然尝了后小小地被惊艳住,过会还是将话题绕了回来。
“皇帝纵然年轻,可是这个岁数的男儿,膝下几双儿女的也不是没有。更何况他还是皇帝,下面就只有一个儿子,这怎么说得过去?”原太后说着,眼里一闪而过的烦意,“你也没个动静。”
话都说到这份上,楚越如何能不接,她含着温顺的笑意说,“说起来后宫女子也确实是太少了,儿媳明日起就派人从各处找些美人来,也让宫里头热闹一些。”
原太后此行目的达到,便满意地夸赞了她几句才离去。
大长公主听着这消息纵然不爽,但又确实没理。后来只又塞了许多助受孕的药到兰台。还督促着人看着楚越喝下去。
楚越知道药里无非是一些人参、红花之类滋补的草药,也就没太计较,听话地尽数喝完。
反正也没实,喝再多也只当是喝水一样。
这些时日,前朝也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闹腾事。数年来安南外患最为令大燕皇帝头疼。平帝时期小小的安稳了一段时间,到了司徒邑手上又开始躁动起来。
朝廷无人可用,前线连连战败,司徒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求贤若渴寻良将。
直到四月间,一个叫曹燊的人从军中脱颖而出。领着一队铁骑直入敌军营部,老将冯峥配合及时,将安南军成功击退。
虽还不至于大获全胜,可却是司徒邑登基以外的首胜,必然极其看重。
六月战事停息,司徒邑大喜,于宫中为曹燊、冯峥设宴接风洗尘。
这也是楚越第一次以皇后身份亮相前朝公共场合。
宴上,曹燊也不知是醉了还是真糊涂了,先是看着座上华服着身的楚越发呆,后又突然来了句,“臣之前一直好奇,皇后究竟是何天人之姿,才能让先太子和陛下都要娶在身边?今日入宫才知臣之寡见,娘娘之貌美,几人看了能抵挡得住呢?”说罢,他大笑起来。
楚越闻言垂目。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压盖住了眸间的冷色。
外人看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大胆曹燊!立了个功就放肆得如此了!”大长公主率先斥责,重重拍打身前案几。
便是原太后都开口说了几句“粗人难登大雅之堂!”之类的话
司徒邑握着杯盏,淡然看向那面色通红,站立都还有些困难的曹燊,尚未说话。
不知君王喜怒最为可怕。此言确实为大不敬。堂下众臣见状起身纷纷指责,要给曹燊立罪。
只向来激进的丞相尉迟固不见开口,倒有种坐山观虎斗的意味。
楚越侧目瞥了一眼司徒邑。
他登基不满一年,别说外患了,就是朝中臣子都还未尽然能掌控为其所用。
这个曹燊尚不归属任何一派,也着实有些真本事,虽说酒后没规矩了一些,可对于现在的司徒邑来说却是最难得的可用之人。
以后会不会让他死不好说,但眼下决不能因为这样一件事就立即处置了他。可是不开口说些什么,又会扫了皇威。
楚越思来想去,本着为大义的心,开口道,“曹将军战场酣畅淋漓,想平日必是豪爽之人,酒后胡话自是无心。来人将他送下去好好歇息罢。”
皇后亲自开口,又是借着曹燊心思单纯豪爽的言辞圆过去了。话说得滴水不漏,一时就是有人想纠个错也没了当口。
更何况最高的统治者也没说过一句,众人便也没敢多指责。
倒是老将冯峥懂得些官场人情世故,替曹燊谢了皇后的恩。又说起了一些在前线紧张刺激的趣事,才终将这场风波掩盖过去。
喧闹中,司徒邑借饮酒淡淡瞟过楚越,长袖后闪过一抹满意的笑。
他自然看得懂她的解围。
自小皇宫里长大的女孩儿到底是不一样的,她看到的永远要比普通妇人看到的更多。
宫宴散后的几日,司徒凌回了皇宫小住几日,在见了原太后之后又来兰台寻楚越闲聊。
楚越渐渐的习惯了皇宫里的生活,在兰台摸索出解乐的门道来,只当这里还是之前潜陵的房舍。在殿前的庭院里种了瓜果,自制解暑零食。
外堂又开辟了出一间书房,专在里头读书写字画画,尤其偏爱画画多一些。偶尔给宫人们画画人像,或是一些故事连环画。
司徒凌便被这些吸引得挪不开脚。一连品尝了好几碗刨冰,在楚越的强行制止下才收了口。后又躺在楚越自制的躺椅上抱着连环画册看了起来,边看边问,“那白娘子最后和许仙最后怎么样了?”
这篇故事楚越还没画完,她想了想后世无数影视剧改编的结局,选了个自己觉得心仪的回道,“最后啊,白蛇和青蛇前往雷峰塔救许仙,可许仙已经入了空门,不能回头了。”
“那他们最后没有在一起吗?”
“是啊。”她轻声回着。
司徒凌紧皱起眉毛,“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楚越笑了,“男人本就是不可信的。”说完她又想司徒凌如今已出嫁,将自己这些悲观的念头传递太多出去也不好,于是又中和着说,“不过也不是全然,世上还是有许多夫妻同心的。”
“可是我还是想他们在一起,送伞、还伞,多动人啊。”司徒凌陷在白娘子的故事里仍出不来。
田受楚越吩咐奉了暖胃的热水上来。
楚越就端了一杯递到司徒凌面前,“你呢,与李侯爷相处得如何?怎么都不听你说起?”
司徒凌接过热水,小抿一口,“他忙得很,比我哥哥都要忙。成婚几日没不见过几次。”
楚越问,“那你可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
司徒凌放下水杯,怅然若失。
“嫂嫂,我今日与你说了,你莫要说给我娘和哥哥知道。”
司徒凌并不知道兰台中处处是眼线,就这么开了口。楚越递了个眼神过去,田迅速会意,将屋子里头的人都清出去了。
司徒凌说,“他原先是有心爱之人的,只是那女子身份贱籍,他母亲不让,所以前面一直是明着断了,私下往来。后来又因哥哥赐婚,他娶了我,所以就更加藏着那女子了。他忙也是因为常去看望那女子。”
楚越跟着心里浮起丝怒意,那日司徒邑甚至还亲自去过东阳侯府,看样子也与李悌交谈过的。这种事情为什么婚前没有查清楚。
那李悌也是!既然有心爱的女子了,为何不能像个男人一般勇敢地说出来。
她心底叹了口气。如此看来,三个人不免都是悲剧。
随后只得安慰了司徒凌两句,只叫她从今往后多往兰台来,一起吃刨冰,看连环画故事。
司徒凌听到这,也才重新展现笑颜。
*
下午听了这些不快乐的事,到了晚上楚越便忧愁了好一会,到了点也没生出困意。
田守着她问要不要熄灯,她往书房走去,反说多点几盏灯。
她今晚要将白娘子故事的结局画出来,且还要画个好的。
田无奈地踏出外堂,准备唤人多备些烛油来,话犹未必,却遇到没通传就过来了的皇帝。
“陛下。”田大惊着伏下身去。
司徒邑挥挥手示意她退出去。
田又担忧地看了一眼里头,鼓起勇气说,“奴去和娘娘说。”
司徒邑眉间陡生出不耐烦来。成奎速领圣意,只催促着田快下去。
“灯还没拿过来吗?”楚越正好从书房出来,便看见了门口的司徒邑。
她并不知道司徒邑会来,不由得愣住了。
司徒邑却不觉吞咽了一下。
夏日夜里也热,她穿着极其简单,单薄的素纱衣里是她自己裁剪出来的抹胸襦裙,那裙子也不长,只到膝盖,下头还露了一截白玉似的小腿出来。
暗沉的灯光下,平日总是端着疏离感的冰冷面孔,带着微微诧异。
他厉色带了眼身后的成奎。成奎立即沁了一身的汗,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司徒邑身上还穿着冕服。楚越想,他头上要是再带着那顶帝王冠冕,她只以为自己是在无极宫正殿的朝会上。
“陛下。”她行了个礼。
司徒邑淡淡“嗯”了声,便往后室走去。
楚越一时间还有点不习惯,上次在兰台清醒着与他面对面相处,还是很早的时候了。
她脚下随着司徒邑进去,却见他不像往常一般自己跑到行障后去脱衣服。
又看了一眼外堂,并无宫女要进来。
司徒邑昂首张着双臂,意思很明显。
楚越纵然不解,却也迅速反应,这事之前她为太子棪做过,并不算陌生。于是上前熟练地给他解开衣袍,又听他说,“凌儿今日来过?”
楚越手中动作停了停,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碰撞到一块,她微微颔首。
司徒邑又问,“她与皇嫂说了什么?”
“公主不让我说。”楚越如实交代。
“朕不让她知道。”
楚越抬眸近距离看了他一眼,二人视线交织,更热了。
她着实是不想说,所以绕着问,“陛下就这么想知道女儿家之间的话吗?”
“是。”司徒邑说。
眼前的女人撤下了伪装的温和,就这一句话又回到了昔日的淡漠。越是这样,司徒邑就越是要知道。
兰台外堂,众人都知道皇后不习惯关门,便守在门口等吩咐。
往常帝后之间不说话,外头的人也听不着什么。今日二人说得多了几句,那些带着恼意和调侃的语调就随着风一路飘到了外头。
其他年轻不懂事的宫人都算了,就是成奎这么个老的,也忍不住伸长了一些耳朵。
房中二人相对无言了一会,楚越逃不过帝王的审视,便说了东阳侯在外有心仪女子的事。
司徒邑没有说话,楚越躺入里侧问,“陛下知道了又打算怎么做呢?”
“令凌儿与李悌分开,或者处死外室。”司徒邑语气平常,就好像是踩死只蚂蚁一样简单的事。
这对于司徒邑来说,确实也是件很简单的事。
“那陛下可想过公主为何不愿意臣妾说出去?”楚越看着他躺下床,恼意已经大过了尴尬。
司徒邑行动间也极为的自然熟悉。
这样的场景,后室里但凡有第三个人在,都会觉得他二人是相处多年的夫妻。
司徒邑靠着双手半坐在床榻上。墨眉紧锁,带着果决的气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帝王的气势固然可怕,可楚越却在这样的笼罩下轻笑了起来。
司徒邑不解地看着她,听她冷冷地说,“外室不是婚后产生的,是婚前就在了的。陛下赐婚前就该看好的。”
这话并不算大声,却在兰台内安静的氛围里完完整整地传向了外头。
一向温和不问世事的皇后竟发火了,还是对着皇帝发火。成奎立即朝下头的人比了个手势过去,示意预备好御辇。
他自蕹州就在司徒邑身边伺候,自认为很是清楚司徒邑。平常虽不会轻易发火,但也由不得人在跟前触犯他的威严。
尤其如今还坐上了最尊贵的位置。
这人就算是皇后也不行。
他是万民敬仰,睥睨天下的君主!
“睡吧,这事朕会安排好的,不让皇嫂为难。”司徒邑未同她计较,平躺了下来。
楚越心中再觉得不爽,见这样子也都罢了。皇帝都服软不吵了,自己要再追问怎么安排就真的是不懂事了。
即便她并不屑做样子得到司徒邑的垂怜,也还是明白皇帝的威严需要顾忌。
田在外堂屏风后,待二人躺下了才熄灯退出去。
成奎等了一会,见出来的是田,便问,“陛下呢?”
“睡下了。”
成奎又张着身子往里探去一点,还是没能相信。
这都忍下了?
他眼珠子一转,开始琢磨了起来。
后宫风头原先是一直在赵夫人那的。皇后之前大家有目共睹,并不算多得皇帝宠爱。不过因为原本翁主的身份摆在那,所以宫人们才有所忌惮。
今日看起来却又不像那么回事了。
方才那样的话,就算是一直专宠的赵夫人都不敢说。而皇后就说了,皇帝竟还一点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难道往后后宫的风要吹到兰台里来了?
成奎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虽说皇后是二嫁之身,是皇帝曾经的嫂子。可外貌确实上上等。放眼整个北都乃至大燕国,都难找出第二个能与之媲美的。
能得到皇帝宠爱想来也是迟早的事。
*
盛暑时节,原太后趁着太皇太后身子利索了些,司徒凌又还在宫中,以及一些别的目的。便在清凉殿办了个一家人的小宴。
殿旁有一处人工开凿出来的湖泊,湖中心盛开朵朵芙蕖。那儿吹过来的暖风都带着清甜的香味。
饭后,司徒凌冲着楚越甜甜笑着,说还想吃些嫂嫂做得刨冰。太皇太后问,“什么刨冰。”
“是皇后自己捣鼓的,在一些捣碎的冰块上放了些瓜果和马奶,臣妾上次尝了也还不错呢。”原太后替楚越回答了。
司徒凌立马又炫耀似地说,“这是一种做法,上回我去吃还有其他的。有的单放酸浆,有的放蜜浆,还可配以桃子、桑葚或者是甜瓜,这样的天来一碗。”她啧啧了两声。
那样子,没尝过的人都要觉得肯定是什么绝世珍馐。
连司徒邑都来了兴趣,含笑看了眼身旁坐着的楚越。
楚越也笑了,“方才桌上炙肉多,臣妾下去备点梨子的甜刨冰吧。也好下下火。”
“我同嫂嫂一起去。”
司徒凌抬起帷幔小跑着过来,行动间一点都不像个人妇,倒还跟个小女孩一般。
楚越想到前些日子司徒邑说他来安排司徒凌的事,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安排法。她实在不想再在这个女孩的脸上看到那般哀默的神情。
司徒凌和前几年的她真的太像、太像了。从一开始的小心谨慎,到后来长辈膝下的欢乐无忧,再到不由自主的被安排了婚事。
百转千回,从心生被折腾到心死——
等备好刨冰回到清凉殿中,已有乐馆抚琴敲钟,雅意正浓。
原太后看了楚越一眼。楚越立即明白,又回身和田轻语交代。司徒邑察觉到这样的对视,稍稍瞥了一眼后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过了一会就有十一二个桃衣水袖的舞姬翩跹入场,这些个年轻的女孩子各个生得粉妆玉彻,随乐而舞,翘袖折腰间风姿万千。
太皇太后闻声又问了身旁的小黄门两句。
无需刻意多说,也明白了里头的文章。楚越才多大的孩子,回宫也不到一年。多半还是她婆婆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