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是项容许梨花的小说,《我在古代独自逃荒》全文阅读完整版

Tk小说网

项容许梨花是小说《我在古代独自逃荒》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我在古代独自逃荒》的章节内容

主角是项容许梨花的小说,《我在古代独自逃荒》全文阅读完整版

凉州的春天格外爱刮邪风,屋外鬼哭狼嚎一般。

项容睡不踏实,又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梦中黄沙漫天,残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被血染红的土地上。

手持利刃的侵略者见人就杀。

村里的人倒在血泊之中,嗜血的长刀也没放过她。

她死了!又活了,幽灵似的行走在荒野中。

她看到干裂的土地、裸露的河床、枯死的草木,眼冒绿光的野狗大口吞噬着人类的尸体。

她无法走得太远,被一处熊熊燃烧的山林拦住了去路。

炽热的火焰不停蔓延,项容总是在火舌扑向她的那一刻惊醒。

火舌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身上。

梦境过于真实,就好像不是一场梦,而是这具身体亲身经历过的一切。

项容擦去额头的冷汗,闭上眼,意识沉入一个亮堂堂的空间。

这是她在原生世界得以苟活的保命技能。

穿越前的世界沦为了怪物的游乐场。

她被一只怪物咬了后侥幸没死,反而进化出了异能。

项容当时并没有多兴奋,因为在那个世界,异能已经烂大街了。

异能者打怪升级抢地盘建基地,她一个普通人,只能战战兢兢捡垃圾。

有了空间后,她依旧低调地捡垃圾,只是不再将大部分上交基地,而是偷偷藏起来。

幸福的日子过了半年,基地炸了,项容被波及。

醒来就成了同名同姓的孤女。

到这里已经三天了。

项容大致摸清楚了情况。

这里是不存在于历史记载中的燕朝,凉州地处西北边境。

原主生活的地方是李家村。

原主的娘亲项月是村中老猎户的独女,因为从小没有母亲,老猎户待女儿如珠似宝。

打猎挣的钱都给女儿存下了。

他怕自己死了后,女儿没了依靠,在婆家受欺负。

于是放出话说要娶他女儿,必须入赘。

而项月和李家老二李长安从小玩在一起,感情深厚,懂事了之后便互相爱慕。

李长安同意了入赘,并且签字画押按手印,请全村人见证,等老猎户百年之后,依旧善待他女儿。

然而不知是人心易变,还是李长安一开始就在演戏。

老猎户死后不久,李长安和李家就变了嘴脸。

一会儿要她搬去婆家同住,一会儿要她拿钱处处贴补李家,一会儿又嫌弃她婚后只生了个女儿。

项月不答应李长安的要求,李长安便动手打她。

项月这才知道,原来李家早就打定主意吃绝户。

她拿着李长安按过手印的承诺书去找里正和村里人主持公道。

却无人为她出头。

她和老猎户本就是外来人,李家村家家户户沾亲带故,没道理为了她一个孤女,却得罪自家亲戚。

何况这世道向来笑贫不笑娼,李长安学了老猎户的本事,得了老猎户的钱财,人家可能背后说一句无耻,却不会当面指摘什么,搞不好还羡慕嫉妒呢。

项月孤立无援,气愤之下,夜里拿刀杀李长安,却被李长安反手掐死了。

李长安也没能活下来。

因为当时原主醒了,才九岁的小姑娘,不知哪里拿的勇气,捡起她娘丢下的那把短刀,戳进了她爹的腰间。

那把刀是老猎户之前处理猎物尸体用的,寒光闪烁,锋锐无比。

据说是项家历代吃饭的宝贝。

老猎户偷偷留给项月的,如果李长安初心不改,那把刀最终会传给他。

不过他最后死在那把刀下,也算“殊途同归”。

村里一下子出了两条人命,里正慌了,不让张扬,草草埋了了事。

李家人本来想把原主卖掉换钱,可是那晚原主满脸失血、凶狠地把短刀从李长安身上拔出来的场景,把李家人吓到了。

把她当魔星似的赶了出去。

原主就在村尾废弃的茅草屋住了下来,这里以前住过一个肺痨病人,那人死了后,村里人嫌晦气。

无非必要都不靠近。

仿佛正如村里人所言,原主八字太硬。

克死了爹娘,自己却独自活到了十五岁。

项容起了床,趁着外头天还黑着,她要去项家村的后山取水。

后山有条小溪,整个村子就靠这条小溪喝水做饭种地。

凉州今年年景不好,冬春连旱,地里干得没法下种。

本来汹涌的小溪也肉眼可见地浅了许多。

全村人都争着抢着往自己家的水瓮灌水。

项容只有一个小木桶和几个瓦罐,全部灌满,省着用,两天也用完了。

天上没有月亮,灰蒙蒙的。

村里很安静,连鸡鸣狗吠都没有。

说明时间还很早,项容摸黑出了门。

她家在村尾,距离后山很近。

走到山脚下,确认四周无人无火光后,她从空间里取出太阳能手电筒。

这是有一次异能者们扫清了某个小区的怪物后,她随着搜寻队出发,在某户人家的储物间里翻出来的。

那也是她收获最丰的一次。

那户人家大概热爱户外活动,储物间里有很多户外装备。

手电筒的电不多了,光有些微弱,但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项家村的后山不高不深,就是个小山包,小溪也不远。

走了没一会儿,就到小溪的下游。

项容没敢走太远,就近取水。

她的空间无法直接容纳水,必须要有容器。

还好她有六个塑料水桶,清扫办公楼的时候,从各家公司的饮水机上拆下来的。

都是19升的大容量,大概能装40斤的水。

还有学生宿舍常用的水桶套装,这些都是她捡来存水的。

因为原生世界的水资源被污染了,需要某些异能者净化,所以饮用水十分宝贵。

像商超、便利店、水站等资源集中的地方,都轮不到她来搜,一般是等级高的基地核心人员。

不过好在她勤快,出任务积极,半年下来,也积攒了一些瓶装水、牛奶和饮料。

项容把塑料水桶两两排开接水,又往上走了一截路,用小水桶直接提水。

装满后就放进空间。

塑料水桶接水慢,等待的间隙,她把空间里空掉的矿泉水瓶拧开,一一装满。

最后连折叠整齐的塑料袋也不放过,都用来装水。

装满了就系紧,沿着空间的墙壁摆放好。

等所有的容器装满水,天边透出了一丝微光。

项容索性不下山了,她抖了抖背后的箩筐,开始挖野菜。

春天正是野菜冒头的时候。

原主能活下来,野菜也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功劳。

在原生世界,项容是不敢靠近野草的,也许冷不丁一张嘴就会从草丛中张开,狠狠吸你一口血。

有些食人草还有剧毒。

可是这里的野草青翠鲜嫩,每个都有名有姓。

扫帚苗,因为等秋天长老了,就可以砍来做扫帚,

苦麻菜,因为吃起来非常苦。

白蒿,因为刚长出的叶片是白色毛茸茸的一大丛。

长条菜,因为叶子长长一大条。

还有常见的蒲公英、车前草之类。

也有项容不太了解的地榆、太阳草。

地榆的叶子晒干后泡茶喝,很是解暑。

李家村的人往往会存下一部分留到夏天干活时喝,剩下的则和太阳草等其他草药一同卖到县城的药铺去。

可惜春季能卖到药铺的草药不多,很多都得到了夏秋时节,开花结果了才能入药。

或者再长大些,挖根入药。

末世前,项容也是看过穿越小说的,小说里的女主随便一挖就是百年的人参灵芝。

怎么到她这,连根须须都看不见的?

项容挖来挖去,都是野菜。

过了一会儿,天色更亮,陆陆续续有人上山来了,提水的提水,挖野菜的挖野菜。

也有人进山去确认早早设下的陷阱里有没有猎物。

不管是谁,看到项容,便立即挪开眼神,不多看她一眼。

仿佛多看一眼就要惹了瘟疫。

项容也懒得看他们,从肩头取下原主自制的木弓木箭,继续往山中走去。

原主没学过打猎,可是生活逼得她必须会。

没有工具就自己造,射不中猎物就日日练。

射几千次,总有中的时候。

项容想起原来的她,本来手无缚鸡之力,遇到怪物只会跑,渐渐地,她也有了力气和勇气去对抗。

本来鸡都没杀过,最后却时时刻刻揣着水果刀,居心叵测的坏人在黑夜靠近时,她可以眼都不眨地刺进对方的喉管。

想要活,就要逼着自己在逆境中成长。

过了晌午,项容下山来了。

左手捉着一只山鸡,掌心里还挂着一只软绵绵的蛇。

右手捏着半个糙面窝窝头,边走边啃。

这窝窝头是她昨天蒸的,特地加了一点野栗子粉,没那么喇嗓子。

原本村里人边挖野菜边窃窃私语,还有人嘀咕说,小溪的水量怎么又少了许多。

结果项容一出现,什么声音都没了。

她走远,声音又响起。

她没有凝神去听,快步走回家,用那把祖传的短刀把猎物处理干净。

切好的肉用盐巴腌上,做成肉干。

项容没有休息,抄起墙边的简易鱼叉和藤蔓编的渔网,准备去村口的小河沟摸鱼。

渔网是原主编的,鱼叉是她才做的。

削甘蔗似的把四根木棍的一端削尖,再用麻绳把四根木棍绑在一起,就算鱼叉了。

小河沟的水脏得很,里面的鱼土腥味很重。

昨天她捉到了两只,大点的那只刮去鱼鳞,去除内脏,用盐腌了,做咸鱼干。

小点的那只,项容一时冲动,煮了汤。

不是她嘴馋,而是她想给这具身体补补。

她隐约觉得,那个缠绕她的梦境是原主留给她的警示。

也或者是,原主经历了梦里的一切,然后世界重置,或是时光回溯,她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

总之,她认为梦里的事会发生。

所以再过几日,她就打算离开李家村了。

去哪里呢,先往东吧。

梦里的侵略者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异族服饰,应该是从西边来的犬戎。

从去年秋天起,凉州的边城就频繁受到先零、沈氐等多支犬戎部落的袭扰。

就在她穿越来之前,因为边城战事正酣,县里额外征收了一笔军粮。

依照梦境来看,边城大概最后被破了。

而边城离李家村不远,靠两条腿走路,最快七天就能到。

项容边走边想,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抬头一看,是原主的奶奶许梨花。

和项容对视上的那一刻,许梨花明显是有些胆怯的。

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上前两步道:“容儿呀,你看你都十五了,再不嫁人,明年就要缴人头税,纳军粮了。”

“依奶奶看呀,曹家的那个小儿子模样清秀,又有个做秀才老爷的爹,你要是嫁过去呢,准有好日子过。你要是同意了,我就……”

“滚开!否则我就戳烂你的臭嘴!”

项容猛地挥起鱼叉,直戳许梨花的面门。

她肯停下脚步,是想看看这许梨花要作什么妖蛾子。

原来是要把她卖给曹家那个因为生病、智商只有六七岁的的曹家小郎做媳妇。

那带着腥气的鱼叉猝不及防地抵到嘴边,许梨花吓得尖叫一声,腿软得往地上一坐。

她就说她不能来的,谁敢和这一言不合就杀人的魔星说话啊。

家里的死老头子和大儿子着急要钱给小孙子娶媳妇,可家里没孙女,没人能卖了换钱。

于是当下就把主意打到项容这个杀千刀的身上来了。

他们自个儿不敢来,叫她来!

呸!还是大老爷们呢,还没她胆子大!

许梨花又怕又气,见项容走远了,狠狠啐了一口,拍拍屁股爬起来,往家去了。

项容的心情并未因为许梨花而受到丝毫影响,她边走边在空间里翻起了药物。

她在一家小医院的药房里,收集过各种药物,其中就有安眠药。

从来没用过,现在能派上用场了。

李家霸占了老猎户留下的钱财,过了那么些年的好日子。

如今又缺钱了,还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真是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李家欠原主和原主娘亲的,她得讨回来。

项容在小河沟边鼓捣了一下午,在鱼叉和渔网的双重加持下,收获颇丰。

钓鱼佬见了她,准要羡慕得红了眼。

回到家后,项容把今日捉来的鱼腌上后,快要日落西山。

有的人家已经燃炊烟了。

项容把先前备好的一板安眠药磨成粉,用粗布包好。

然后关了门,快步朝李家走去。

李家的人看到她吓了一跳,以为她是为了下午的事特地来算账的。

项容却说:“你们说的事,我考虑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从今日起,到我嫁人之前,我的一日三餐都在你们家解决。”

李家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再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肯定是项容这小魔星看老天爷总是不下雨,往后吃喝恐怕都成问题,不如找户人家嫁了,让人家养。

再加上她再不嫁人就要交税了,她养活自己还可以,哪来余钱余粮交税?

看来今天下午的劝说还是很有效果嘛,许梨花很是得意。

这油盐不进的小魔星都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李老头和大儿子都高兴得冲她直挤眼。

许梨花微微昂头,笑着迎项容进屋:“哎呦,你想明白就好,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至于在家吃饭,那也是应该的,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她待会儿就去曹家说这事成了,动作快的明天就拜堂成亲。

一个丧门星,一个二傻子,都不是体面人,婚事也不用大操大办,直接送上门,拜个堂就算了。

只是那聘礼钱……她得好好说说去。

许梨花越想越心痒难耐,一刻都等不得了。

她冲李老头使了个眼色,说:“趁着天没黑,我和你爷赶紧去曹家一趟,这是大事,得早早准备起来,不能马虎了。”

李老头连连点头称是,许梨花嘱咐大儿媳今日多煮些豆饭后,两人就匆匆忙忙出了门。

李家其他人看项容冷着一张脸,也不乐意往她跟前凑,平白讨晦气,各干各的活。

项容径直进了灶房,李家大儿媳搅豆羹的手一抖,忙道:“大、大侄女,有啥事吗?”

项容冷冷看她一眼,“没事,我随便看看。”

李家大儿媳看着软弱可欺,当初没少跟着许梨花欺负原主的娘。

就因为一开始李家假意哄着捧着原主娘,而她的丈夫对她动辄打骂,她心里不平衡。

后来李家露出真面目,她迫不及待地把心中的恶意全撒在了原主娘身上。

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项容站在水瓮前,若无其事地左右张望,手背在身后,把粗布里的药粉撒进了水瓮。

然后她转过身,顺手捞起水瓮里的瓢,在水里搅弄了一圈,“渴了,舀口水喝。”

李家大儿媳心道,喝吧喝吧,马上就要给她赚到小儿子娶媳妇的钱了,多喝几口也没关系。

天黑后,李老头和许梨花欢天喜地地回来了。

“亲事说成了!明天就能办!”

许梨花喜笑颜开的同时,小心打量着项容的脸色,“要是你觉得太仓促了些,那就往后延两天,多几天时间准备。”

“随便。”

项容丢下两个字,就要走。

“哎?你不吃饭啦?”许梨花以为她要反悔,连忙追上来要拉她。

项容躲开她的手,心道,你那大儿媳后来又往豆饭里加了一大瓢水,谁还吃啊。

你们一家人慢慢享用吧。

“我回家收拾衣裳细软去,不是明天就嫁去曹家了吗?”

许梨花立即美滋滋地接话:“说的也是,那快回家吧。等你回门的时候,叫你大伯母给你做好吃的。”

项容走了,李家开饭了。

项容到了家,把小小的屋子规整了一遍。

一床稀稀拉拉的芦花被子,一张草垫子,草垫子底下塞着原主这些年卖猎物皮毛、草药攒下来的十吊铜钱。

原主是没有地的,也动过开荒的念头。

可只要开了荒,就得交土地税了,接着纳粮交人头税。

这年头广种薄收,一大家子都在地里埋头苦干,都未必能有个好收成。

何况叫她一个人独自种地,连个趁手的农具都得从头置办起。

原主干脆在秋收时,和里正家买一点粮食,里正家地多,也愿意卖给她。

她把别人种地的时间都用来打猎、挖药、捉鱼,春天挖野菜摘榆钱槐花,秋天摘野果。

勤勤恳恳,省吃俭用,然而也没攒下几个钱。

铜钱旁边是原主和原主娘亲的身份户籍。

床头放了几件粗布衣裳,剩下的都是鸡零狗碎的东西,草帽草鞋、箩筐、不怎么用的蓑衣、木桶、瓦罐、盐巴、柴禾等。

原主本来还剩了一点小米,项容早就把小米炒了,晾凉后装进布袋里。

凉州这个时节干燥又不热,干粮很耐贮存。

还有一捧糙面,项容也把面粉炒熟了,放了山上摘的野核桃仁。

项容把所有东西都塞进空间,摸黑去了李家。

为了万无一失,她放了大剂量的安眠药,李家人都睡死过去了。

项容用刀从门缝中抬起门栓,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直奔堂屋左边的房间,许梨花和李老头睡得正香。

她也不挑挑拣拣,眼睛看到的,都拿走了,连两人睡觉盖的薄被都没放过。

事实上,项容也没啥可挑拣的。

李家没什么物件,就有个木头箱子底下压了个木匣子。

项容用刀把小锁拆了,里面放着六块碎银子,八吊铜钱,两根银簪和一对银手镯。

项容把其他人的房间都搜刮了一遍,什么值钱的都没有,只有破衣服和破被褥。

灶房里的镰刀和锄头倒是值两个钱,还有那个大水瓮。

水里还掺着安眠药,项容心想,反正她还有很多安眠药,也不在乎这一点。

准备把水就地倒了,把水瓮收进空间,留着这个水瓮去装干净的水。

但转念一想,也许以后再遇到居心叵测的人,这个水还能派上用场。

索性原样收进空间。

还有两块盐巴、咸鱼干、野菜干、鸡蛋、小米、黑面和豆子,所有能吃的,一点没放过。

鸡笼里还有三只鸡,受了惊吓正叫唤。

为了防止把隔壁邻居吵醒,项容干脆给三只鸡抹了脖子。

把血放干后,扔进空间。

院子里还有辆板车,项容也没落下。

临走前,她在李家灶房里,把所剩不多的小米和黑面都炒成了干粮。

省得路上还要开火做饭了。

搬空了李家,项容接着就离开了。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李家就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许梨花从屋里跑到屋外,又从屋外跑到屋里,跳着脚嚎啕大哭。

“哪个天杀的狗贼偷了我们家!”

“连根针都没给我留下啊!”

“怎么谁家都不偷,偏偷我们家!”

“快去找里正,肯定是村里人干的。”

大儿媳晕晕乎乎从房里跑出来,看到空荡荡的家,人都傻了。

“娘,这是咋回事?”

“你还有脸问我!你是几辈子没睡过觉吗?睡那么死,家被人偷完了都不知道!”

李家人接二连三地醒来,都没逃过许梨花的一顿臭骂。

然而都没用了,项容已经往东走了很远。

更准确地说,昨夜她是骑着共享单车从李家村出发的。

她曾经在多个路口收了一堆已经支离破碎的单车,拆拆捡捡,把破铜烂铁上交基地,换了几袋方便面。

其中有些完好的,她藏进了空间。

想着多个代步工具,遇到突发情况,蹬上就跑。

或者走累了,用车缓缓。

她还觊觎过尚且完好的四轮汽车,奈何她不会开,方向盘都没摸过。

真要贸然上手只怕会把自己送走。

项容没想过有天会在路况崎岖的古代骑上小单车。

这给她颠的呀,屁股都要颠成好几瓣了。

又是在夜里,仅凭一点微弱的月光,她根本看不清路,好几次差点翻沟里去。

还有一次碰到块石头,她险些头朝下栽出去。

这车,谁骑谁知道。

赶在天亮之前,项容把小单车收了起来,从包袱里扯出布条,开始给自己绑腿。

取下脸上满是沙砾的面罩抖了抖,又从空间里取出一个新的医用口罩戴在里头。

凉州春天风沙大,不戴面罩,半天下来就吃一肚子土。

她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和腰间的水囊,继续大踏步往前。

原主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县城还在李家村的西边,距离很远。

李家村往东的路,原主从未走过。

项容无法从原主的记忆中获得什么帮助,为了确保自己没走错,她在无人的地方,特地用从户外用品里捡来的指南针确认了一下东边是哪。

路上行人很少。

明明是生机勃勃的春天,可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到了中午,仍然不见明显的阳光,但温度明显升了上来。

项容身上出了汗,肚子也有点打鼓,索性在一棵大树底下歇脚吃饭。

就着水囊啃麦饼和肉干。

她在家时往水囊里加了一点盐和糖,喝起来有点味道,也能补充一些能量。

吃着饭的同时,警惕地打量四周。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荒土,无精打采的草木散布着。

远处的村落看起来小小的,像是被点缀在了一幅巨大风景画上的角落。

附近不见人影。

吃过饭,项容摸出一把剪刀,把头发剪了。

也没个镜子,就凭感觉瞎剪。

头发拢在颈后太热了,又没有良好的清洗条件,简直就是累赘。

项容很想把自己剪成寸头,可她没有理发店的电推子,只能尽力剪到最短,

很像这个朝代还俗不久的僧人会有的发型。

原主本就整天上山下河,晒得很黑,身板也瘦条条的,再配个狗啃似的短发,轻易叫人看不出来性别。

项容拍掉肩头的碎发,在树下又歇息了一会儿后,起身继续往前走。

走了会儿,远离那个村落了,她就掏出了小单车。

管它的呢,要是路上遇到行人,她只管双腿蹬出火星子,风驰电掣般嗖地一下穿过就行。

至于会给行人留下什么样的震撼,她就管不着了。

也许那人会以为自己眼花,也许会以为见到了妖怪或者神仙。

都不重要,反正是过客,不会再见了。

到有村民聚居的地方,她自然不敢肆无忌惮。

项容在赶路的时候,闹了一上午的李家村此刻还不得安宁。

许梨花和李老头发现家被偷了,马上去找里正作主,要求必须找出贼来!

今日她家被偷了,说不定明日就轮到别家了。

何况她家一夜之间被偷得那么干净,一看就是团伙作案。

村子附近搞不好来了小撮的流寇。

里正也说,你们家没一个人醒的,可能是被有经验的贼下了迷药。

这么一分析,全村都惶惶不安起来。

闹着要去县里报官。

里正带着人去了。

许梨花回到家里继续又哭又骂。

大儿媳被骂得狗血淋头,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议。

“娘,不如尽快把那个丧门星和曹家的婚事办了吧,拿了曹家的钱,也能稍微弥补些家里的亏空。”

许梨花一怔,立马不哭了,爬起来就往村尾跑。

可到了那间破旧小屋一看,人都傻了。

里面比她家还空。

贼也光顾这里了?哪伙贼啊?眼神这么不好?

项容那丫头片子呢?被贼掳走了?

又黑又瘦,没长开的黄毛丫头,谁眼瞎啊,要她?

许梨花愣住了,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总不可能是那个丧门星把她家搬空了,再连夜跑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丧门星命是硬,又没长三头六臂,哪来的本事把她家偷光不说,还能全部带走的?

许梨花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又拍着大腿哭了起来。

不对啊!丧门星要是不见了!她到哪里去再找个丫头片子送给曹家换钱?

听着许梨花的哭骂声,李家村家家户户都风声鹤唳起来。

不敢贸然出门,恨不得把一双眼睛安在家里稍微值钱点的物件上。

里正带人进了县城报官,不过他连县老爷都没见到,只有一个官兵出来敷衍他。

说是有其他要事处理,分不出人手来去查探。

让村里人自己注意了事。

里正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又无可奈何。

他骂骂咧咧地带着人准备回村,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

他觉得县衙里的气氛不太正常,紧绷又微妙,就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县里也比往日萧条。

上次征军粮后,县里粮价就疯涨,奸商囤积居奇,卖吃食的摊子都关门了。

卖牲口的集市也冷清了,除了粮食,上次也征了不少骡子和驴走,说是运输粮食用,必要时也是口粮。

就连很多药铺都关了门。

打仗,总是叫人日子不好过。

前两年刚起战事的时候,他们还挺害怕,想着要不要逃难,好在西北边防军很靠谱,边城守得牢固。

这两年习惯了,就更没想过背井离乡。

好不容易置办起的地和房子,哪能说抛下就抛下?

粮食越吃越少?那就吃草、吃树皮、吃土。

再不行就卖儿鬻女换口吃的。

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等秋收就好了。

里正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一想到今年的年景,又发起愁来。

小半年没下雨,说不定要闹旱灾啊。

但都说洪灾一条线,干旱一大片,他们这里不下雨,别处也一样,整个大西北都大差不差。

除非他们走出凉州……那得走多远?路上饿了、渴了都好说,要是生了病或者遇上流寇贼匪怎么办?

到了别处,他们又哪有安身立命的本钱?

还是先好好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吧。

里正竭力忽略心中的那点异样,出了城。

……

项容很幸运,蹬车的时候,没碰见人。

但她的臀部很不幸,因为太颠了,像是坐在童年玩过的摇摇车上。

不过这摇摇车的频率和强度拉满了,每过一刻钟她必须得换两条腿走路。

大概到了下午两三点,天更热了。

项容被颠得有点想吐。

这不是摇摇车,这是儿童版大摆锤。

她快连蹬车的力气也没有了。

项容龇牙咧嘴地收起了车。

昨晚没怎么睡,今天也很少休息,她渐渐感到疲倦。

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走走停停。

在她又一次靠着大树歇脚的时候,不经意发现身后远处好像出现了一支车队。

是车队吧?队伍里头似乎还有骏马,马蹄扬起无数沙尘。

项容一愣,将自己藏在大树后头,接着从空间里拿出用麻绳捆在一起的草席和薄被。

这两者不重,拎在手里没什么分量。

她站起身,继续往前。

那支队伍慢慢接近了她。

人很多,浩浩荡荡的一大串。

看起来不是一户人家,像是很多人家集合在一起。

有马和骡子、有脚夫仆人,还有持刀的护卫,可见非富即贵。

在犬戎掀起战事之前,凉州也曾通货羌胡,东西向的商路很是繁荣。

因此发家的商户不在少数。

项容根据自己做过的梦,推测这些人可能是从边城、或者边城附近县城来的大户。

边城战事正酣,这些大户人脉广,嗅觉灵敏,也许是察觉到情况不对,所以提前躲避灾祸。

更糟糕的情况是,边城可能已经破了,只是消息传递太滞后。

这些人有刀有粮,并不将项容这个形单影只的路人放在眼里。

项容走在一旁,没人和她搭话。

偶尔有一两道视线扫过来,好像是在看她那不伦不类的头发。

日落之后,那支队伍在一条小河旁停了下来。

河水水位很浅,有些浑浊,估计不久就会干涸。

那些人兵分几路,有的拿上木桶、陶罐、瓦盆,去上游取水。

有的点火架锅,剩下的人则带着箩筐去摘沿路的野菜野果。

红柳、芨芨草摘来给骡子驴当饲料吃,榆钱、款冬花、尖刀儿苗等等蒸熟了给人吃。

其他杂七杂八的野草之类,都没放过。

但摘着摘着,难免有人看中“同款”,一同伸出手去,谁都不让。

一个说自己先看到的,一个说自己手先碰到的。

反正就为了一颗野果争执不下。

项容也不再赶路,就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捡一些干枯的树枝。

她不往人多的地方去。

也不关注别人的争执是如何解决的。

摘得差不多了,就在距离队伍稍远的地方坐下来。

背对着队伍,项容拿出打火机引燃干草,再逐一添上树枝和家里带来的柴禾。

早晚温差大,夜里没有篝火,肯定要冻出毛病来。

而且她不能一天只吃干粮,好歹吃顿热乎的。

火堆生起来后,项容用石头垒了个灶,放上瓦罐,从水囊里倒了些水,再把麦饼揪开撒进去。

野菜干和兔肉干也撕吧撕吧放进去。

稍远处传来一点油香和鸡肉的焦香。

项容喝着她的麦饼汤,稍稍抬眼打量他们。

坐在马车里的显然都是尊贵的主家,车顶是鎏金的,车轮裹着麻草防震。

有仆妇端着碗碟,小心翼翼地送到车边。

平时锦衣玉食的人逃难逃得都很精致,连车子也不下。

吃了饭,仆妇收拾碗碟,又端了一盆水奉上。

项容吃完晚餐,也打算去河边洗把脸。

然而那河水已经浑浊得不能看了。

今天一整日都在刮邪风,漫天都是尘土。

放眼望去,谁都是灰头土脸的。

谁都想洗把脸,人多,水自然马上就浑浊起来了。

还有人脱了鞋,卷了裤脚,在河边摸鱼。

啧,这要是谁有脚气啥的,这河水还能用来煮饭、喝吗?

这鱼还能吃吗?

算了,她还不如不洗脸,随便用湿纸巾擦擦吧。

她收集来的湿纸巾很多,只是有的包装被破坏,已经没有水分了,还能将就着用。

项容正要折返回去,就听到河边有人嘀咕:“怎么弄这么脏……干脆脱了衣服进去洗个澡算了。”

另有人回呛说:“这河又不是你家的,别人爱怎么洗怎么洗。”

“要洗早点来啊,不就有干净水了。”

人多了,矛盾肯定就多了。

心烦气躁、又累又怕的时候,更容易起冲突。

项容快速回到火堆旁,铺上她的草垫子和被褥。

她坐在被褥上, 照旧是背对那些人,快速地用湿纸巾把自己的脸擦了一遍。

她的脸早就干得发疼,湿纸巾滑过的时候,不禁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嘴巴更是干燥得起皮、开裂,粗糙得像长了老茧,有的地方有血珠冒出来。

项容用湿纸巾轻轻润了一遍,再翻出她在商场地下一层捡来的廉价润唇膏,涂了一遍。

还有那种方便携带的小型补水喷雾。

她洒了些在手心,小心地扑在脸上。

项容当初想着可以以物换物,看到什么都捡起来。

这些东西香味不重,她又一直戴着面罩,倒不怕被人看出端倪。

简单收拾过后,项容给火堆加了两根柴火,让火苗大了些。

她烤着火,身子慢慢暖和起来。

队伍里陆陆续续有人睡觉,也有人留下守夜。

项容也早就有了困意,但她硬生生等了会儿,感觉周围的人声安静下来。

她才穿着衣服缩进被褥里,同时手中悄悄地多了瓶犬兽驱散喷雾。

她沿着周边喷了一圈。

事实上有大量的篝火和人群,野兽一般不敢靠近。

她是为了以防万一。

喷好了,她也没将喷雾收进空间,而是就捏在手中。

这玩意同样对人有效,谁靠近就喷谁眼睛,挨上就瞎。

她把包袱当成枕头,底下压着锋利的短刀。

项容夜里睡觉不敢离火堆太近,怕着火。

但离远了又冷,她只能偷偷摸摸地在被褥里头再加床空调被。

到了后半夜还是冷,她索性翻了件小毛毯出来,裹住脚部。

她的空间里最多的就是这种毛毯、羽绒被、暖宝宝之类取暖的东西。

因为原生世界进入末世之后,就没有了冬天。

这些东西无人会多看一眼。

但项容仗着自己有空间,本着雁过拔毛、贼不走空的原则,不管有用没用,看到就拿了。

温暖渐渐袭来,项容又浅浅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鬼哭狼嚎一样的风声,裹挟着沙土和寒气。

冷得她直往毛毯里缩。

下一秒,她就听到一阵尖叫。

“着火了!着火了!”

“快救火!”

项容被惊醒,扒开被褥往外一瞧,就见前方某户人家睡觉的地方起了一团火,大风一吹,火苗嗖嗖地旁边窜。

眨眼之间,就把睡觉的铺盖全引燃了。

火光一下子窜天,吓得周围的孩子哇哇大哭。

大人们手忙脚乱地灭火,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家的水,反正有水就倒。

人多力量大,发现的又及时,所幸火势没有蔓延开。

可这个意外事故让所有人都没心思继续睡下去了。

夜间降温厉害,尤其后半夜,那些守夜的人裹着铺盖,围在火堆前才不觉得四肢冷得僵硬。

身上暖和起来了,难免昏昏欲睡。

稍微打个盹儿的工夫,大风就可能把火堆吹散,柴火滚啊滚,指不定烧到什么。

火灭了,铺盖被烧的那户人家似乎哭叫了起来。

守夜的是他们自己家人,他们也怪不到别人。

项容揉了揉被灰尘眯了的眼睛,又躺了回去。

她借着被窝的掩护,找了瓶饮用水出来,把快要见底的水囊灌满。

又加了些盐和一块劣质的水果砂糖进去。

接着不着痕迹地把被褥里的毛毯收起来,再起身,用草席裹住被褥,最后用麻绳捆上。

项容睡不着了,那些人也睡不着了,举着火把,又行进起来。

火把远远看去仿佛一条蜿蜒的火龙。

项容默默走在边缘。

从身后吹来的大风像是在推着她走,风中的沙砾和冰雹似的,砸在身上,密密麻麻。

大概走了个把时辰,夜色渐渐褪去,却不见一丝阳光。

天空是昏黄色的,仿佛被打上了一层复古怀旧的滤镜。

但这滤镜氛围太压抑,项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她渐渐能听到一些人窃窃私语,或者互相打气。

又很快都不作声了,只能听到动物的嘶鸣。

压抑的天色让那支队伍的氛围很消沉,没有人有心情停下来做饭,就着凉透的水啃干粮。

项容觉得饿了,也啃起了麦饼。

她边吃边朝周边张望,目前经过的地方很是荒凉,不见人影炊烟。

小河小溪也没有。

身后的风越来越大,黄沙弥漫,吹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项容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要起沙尘暴吧?

在没有遮掩的荒野中,遭遇沙尘暴太危险了。

项容不自觉地走得更快了。

不停歇地走到下午,终于见到一处稀稀拉拉的村落。

生活在凉州的人,都知道这种天气可能意味着什么,不能再走了,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而村里人见他们浩浩荡荡,更是吓了一跳,戒备地问,是咋回事。

队伍最前头的人家派了人去说话。

项容脚下没停,埋头继续朝前走着。

一阵热烈的狂风忽然从身后掠过大地。

项容险些被吹倒,连忙抱住脑袋蹲下身去。

脸颊埋在膝盖里,像只鸵鸟。

粗糙的沙砾顺着衣领,钻进她的后背,还有的擦着她的耳朵飞过,更多的是落在了她头发里。

这阵风过去,项容的脑袋起码重了半斤八两。

她猛甩头发,抖落一地小沙子。

等她抬起头睁开眼睛,就见路边庄稼根部的表土被狠狠刮去了一层。

项容拍拍脸,心有余悸地朝后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怀疑自己的视力是不是从5.0又回到了近视500度。

大概四五米开外,她就看不清人了,只能看到灰黄的一片。

沙尘暴也许还在远处,但肯定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朝她们接近。

而队伍前方,还在和那些村民商量,能否借村子躲一躲。

村长还没说话,有个村民带头道:“要躲可以,但不能白躲,拿粮食来。”

话一出口,马上不少人呼应。

打头的人家拿了袋黑面出来。

带头说话的村民立即道:“黑面的话要两袋,白面一袋就够了。”

“你们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怎么就是趁火打劫?我们与你们无亲无故,借地方让你们躲,便是救你们的命!要点粮食怎么了?”

“就是!看你们人多车多,车上堆的都是粮食,要你们一袋白面都是便宜你们了!”

打头的人家护卫多,个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二话不说便拔出刀来。

“贱民贪心不足!杀了便是!”

这语气一听,就知道他们平时肯定是高高在上的富贵人家。

偏偏村中年轻气盛的青壮也火气旺盛,举起手中的农具、猎弓叫着往前冲,还有抄起石头就上的。

项容真是无语了。

沙尘暴马上就来了,还要浪费时间火拼?都疯了吗?

她不管不顾,坚定地朝前,几乎小跑起来。

也有理智的人连忙劝架:“都这关头了,还在乎那点粮食?两袋黑面就两袋黑面。”

村长也颤巍巍地拦住村民:“都别闹了!非要死了人才高兴?”

就在这时,队伍后方传来尖叫声。

远处天边,似乎有一条抖动的黄线,向前滚动,越来越宽,十分壮观。

项容没有回头看,果断扔了手里的草席被褥,拼了命地往村口跑去。

村民们也顾不得要粮食了,转身往各自的家中跑去。

所有人都慌了神,只知道顺着人流往前跑。

项容方向明确,速度又快,跑在了第一梯队,很快就找到了一处背风的矮墙根,就这么贴着墙根蹲了下来。

她把衣领拉高,把头埋进衣服里,双手牢牢扒着墙。

不停地有人挤过来,项容感觉自己蹲在早高峰的地铁上,被人压过来晃过去。

她竭力稳住身形,指甲深深陷入墙壁缝隙里,很快渗出血来。

项容顾不上疼,尽量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哭叫声、咳嗽声混杂在耳边,很快就被呼啸恐怖的风声替代。

项容要是能睁开眼睛,她就会看到数不清的尘土被风裹挟着前行,集结成暗黄色的云团,从地表擦过。

之后慢慢腾空,就像数万只乌鸦一同起飞。

尘云的厚度让天地一片漆黑。

难怪书中说“黑风自西北起,天地晦暝”。

项容觉得有人在拿铁锹往她身上扬沙子,砸得生疼。

她好像知道了被活埋是什么滋味。

尘土无孔不入。

就算她快把脑袋缩到裤腰上了,还是有细小的风沙钻进来。

眼睛不由自主地流泪,鼻子又痒又疼。

蜗牛似的缩了不知多久,风声渐弱。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哭喊声重新回到耳中。

项容慢慢把脑袋从衣服里探出来,瘫坐在地。

脖子要断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属于自己。

此时不知是什么时辰,反正天是黑的,还不是黑夜那种正常的黑,更像脑袋顶上扣了一口巨大的黑锅。

周遭几米仍是灰蒙蒙的。

视线所及之处……一具被沙土掩埋窒息的尸体就在项容正前方。

幼小的孩童四肢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也许是被沙堆卷飞,又重重落下。

母亲抱着早已没了呼吸的孩子,呆呆地坐在风沙里。

房子屋顶的茅草被掀翻,有的半截墙壁塌了,底下压了人,那户人家正哭着刨土挖人。

往村外走,尸体就更多了,不是死于风沙,而是死于混乱中的踩踏,一个叠着一个。

项容无法细看, 因为她眼睛很疼,鼻子很痒,嗓子也很难受。

她跑到村外的河沟边蹲了下来。

河沟已经成了泥沙河。

也不知道这沙尘暴席卷至何处,要是后面的河都这样,可能没有额外的水源补充了。

项容解下腰间的水囊,仔细清洗鼻子和眼睛,又来回漱口。

她怕沙土颗粒滞留在呼吸道,会生病。

膈人的异物感去除后,忽然有个年轻妇人冲了过来,直直往河沟里跳。

一个年轻男子大喊着拦腰抱住了她,身后又涌过来一群人,都是又哭又喊。

项容侧头去看,才发现妇人怀里抱着个小脸肿胀的婴孩,瞳孔散大,看起来没有了呼吸。

妇人满脸是泪,对着手足无措安慰她的男人喃喃道:“哥,你救救你外甥,救救他,他不哭了。”

那孩子应该是被无意中闷死的。

孩子实在太小了,娇嫩的呼吸道受不得一点风沙,否则都可能被呛到,导致窒息。

妇人肯定一直紧紧护着孩子,然而沙尘暴持续时间太长了……

项容看到妇人身边的亲人都不知该怎么安慰。

说什么呢?事已至此,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着,孩子没了就再生吧?

可再生个孩子也不是原先这个了啊。

安慰人不是这么安慰的,何况对一个母亲来说,这事儿就没法安慰。

大自然残酷,生命又如此脆弱。

项容不由自主地想起原生世界刚陷入危机时,爸爸为了保护她和妈妈,主动引开了怪物,再也没回来。

妈妈哭着对她说:“你爸爸真坏,丢下我们,早早转生去了个好地方。”

后来妈妈离开她的时候,她就对自己说,妈妈和爸爸一样,也转生去好地方啦。

下辈子会很平安幸福。

“这辈子没受罪,下辈子更幸福。”

项容丢下一句便起身跑远。

那妇人好像听见了,呆滞的眼珠动了动,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用脸贴着孩子的脸蛋,放声大哭起来。

刚才人太多,她不好直接将手里的东西收进空间,直接丢下了。

所幸还记得丢草席和被褥的位置,打算找回来。

路上狼藉一片,马匹、骡子、驴挣脱了绳索,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队伍堆放家当的车被掀翻了,水瓮倒了,里面的水早流干了。

粮食也全洒了, 混在沙土里。

什么白面、黑面、杂面,现在好了,全是黄面。

而且这土多半不能吃,也不知道吸附了什么细菌、病毒等有害物质。

可是能怎么办呢?谁舍得把这些粮食就这么丢了?

所有人都跪在地里一边痛哭,一边把倾倒的粮食装回布袋。

项容也往地上一跪,在沙土里扒拉起她的草席被褥。

翻出被褥,她拎起来就走。

她想和这支队伍拉开距离。

这群人没了牲口,少了代步工具和口粮,水源更是成了大问题。

他们彼此之间本来就有些小摩擦,沙尘暴过后,肯定更敏感。

而且到了无人的地方,她又可以掏出单车加快速度。

然而这支队伍并没有在原地耽搁太久。

即便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大沙尘暴,夺走了不少人的性命,很多连尸体都没寻到。

但他们没有因此停下脚步,而是哭着继续上路。

只是行进速度不能与之前相比。

几乎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停下来烧水做饭。

就这样沉默地走着,能听见的只有疲惫的呼吸与沉重的脚步声。

天空还是漆黑的,没有月亮星星,时间也没法估算。

项容猜测,最少走了四五个小时了。

因为她的脚底板开始涨疼,大脚趾和第二个脚趾之间的凹陷处,好像磨出了水泡。

每次脚趾抓地的时候,那感觉叫一个酸爽。

项容发现这具身体的走路姿势好像不太对。

朝前迈出去的那只脚应该脚后跟先着地,这具身体总是本能地脚尖先着地。

走了这么久,有绑腿在,小腿没有明显的肿胀,倒是脚底板先撑不住了。

项容原地站了两秒,心里喊一二三,然后右脚迈出,有意识地让脚后跟先着地。

但是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太强大了,在与习惯作斗争的过程中,项容几次前脚绊后脚,险些摔个狗吃屎。

算了,她快不知道怎么走路了。

爱怎么走怎么走吧。

吭哧吭哧又走了好一会儿,后方忽然响起惊叫。

“爹!爹?您怎么了?您醒醒!”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爹!爹,您快醒醒!马上就能到府城了,您快醒醒啊。呜呜呜……”

有孩子嚎啕大哭。

项容听到有人小声说:“沈家大儿子走了……先前一直说喉咙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以为是沙土吃多了,只喝了几口水清嗓子,谁知道说没就没。”

听这话,感觉像是过敏导致的呼吸道水肿,窒息而亡。

风沙不知吸附了多少看不见的东西,某种花粉、粉尘、尘螨或者动物皮屑,都可能是过敏原。

项容摸了摸自己,她身上没有发痒发烫的感觉,喉头也不堵,胸也不闷,应该没啥事。

就是脚底板疼。

项容觉得自己就像刚拥有双腿的小美人鱼,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后方的哭声渐渐停了。

那户人家给不幸过世的大儿子套了一件干净的外衫,再用草席一裹,埋入挖好的坑里。

墓碑是从板车上拆了半截板子下来,用石头刻了字后,立在坟包上。

家中晚辈磕了头,葬礼就算结束了。

项容步履蹒跚,有心无力,实在没法将距离拉开太远。

她走一步回头看一眼,队伍零零散散地跟在身后,搞得好像她是个领头的。

不知走了多久,扣在天空上的巨大黑锅还盖着,看不见一点天光。

前方隐约传来流水的声音。

项容实在撑不住了,脚底板的水泡都磨破了,钻心得疼。

她停了下来,队伍也停了。

在沙尘暴里弄丢了水囊的人很多,走一路渴一路。

运气好的,沿途看到酸浆子,摘了根茎吃两口,润润嘴。

现在听到流水的声音,真如同在沙漠里遇到绿洲,立即举着火把朝声源跑过去。

有人将火把往河边一插,埋头就要喝个痛快。

“别喝!不能喝!”

“河面上有尸体!”

正要喝水的人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是人的尸体,好像是鸟。”

几个胆大的举着火把凑近了细看,发现还有不少翻着肚皮的鱼。

众人沉默一瞬,紧接着有人不管不顾地把脑袋往河里一塞。

都快要渴死了,还管干不干净。

不太渴的人,则耐着性子,用粗麻和细砂当滤网,过滤了两遍,烧开,装进容器里。

简易过滤后的水,颜色看着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连河里鸟鱼尸体都看着顺眼起来,仿佛大自然的馈赠。

他们不用费力气自己去捕捉,轻松地捞起来,去除皮毛和内脏,就这么烤着吃了。

项容背对着他们,离他们远远的。

暂时顾不得生火,从空间里翻出消毒抗真菌感染的乳膏,摸黑往脚上涂。

她换了双透气干净的袜子,又找出一双从李家薅来的新布鞋,往里垫了两片卫生巾。

高一军训的时候,站军姿站得脚底板疼,她就和同学们往鞋里垫这个。

项容穿上新鞋,感觉舒服很多。

她坐着啃完一个麦饼,喝了水,抹抹嘴巴又走了起来。

她隔一会儿,回头看一眼。

火光越来越暗淡。

确保他们看不见了之后,项容果断掏出单车和太阳能手电筒。

手电筒没充电,光更微弱了,只能照得清楚眼前。

风依旧嗖嗖的刮着。

项容身上出了一点汗,夜里的风一吹,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脚下一顿,单车停了。

前方漆黑的夜色里传出树叶哗哗的响声。

项容抬高手电筒,往远处照,前头是片林子。

她收了单车,手脚并用,爬上离她最近的一棵大树。

原主爬树的技能拉满,比猴子还灵活。

项容尽量爬到最高点,用手电筒去探看周围。

暂时没看到什么动物,但她也不敢在夜里穿过树林,决定在树上待到天亮。

用犬兽驱散喷雾喷了一圈,项容还是不太放心,在空间里翻出两节红鞭炮。

这是她在某个小区楼下的小卖部仓库里找到的。

当时那个仓库里的食水所剩无几,就角落里堆了不少烟花爆竹,还有孩子玩的摔炮、小地雷。

怪物第一次从地底钻出时,正是寒冷的腊月。

快过年了,小卖部偷偷进了这些玩意儿,然而压根没能卖出去。

听说很多动物怕火光和巨响,要是真有大型动物靠近,她就点了鞭炮扔下去。

项容靠在粗壮的枝干上,裹紧被褥,想眯一会儿。

但她睡不踏实,干脆闭着眼睛又在空间里翻翻找找。

在她的原生世界,武器管制严格,和平年间,普通人几乎不可能摸到热武器。

社会秩序崩塌后,热武器也迅速集中到了异能者和有钱有势之人的手中。

项容没有空间时,随着后勤队去清理战场,看到异能者尸体边的热武器,眼红到了极点。

可惜进出基地有金属检测,她无法偷藏。

她有了空间后,怪物也进化了,原先的热武器已经不能造成有效伤害。

异能者随着能力的升级,也不再那么依赖热武器。

她磕磕绊绊,打扫战场好多次,才在某个异能者尸体的背后,收获一把微声手枪。

二十发的弹匣容量,剩下了十二枚子弹。

项容宝贝地藏了起来,对付不了怪物,但能对付人。

除开这把手枪,就是在户外用品店找到的复合弓和配套的三棱箭。

斧头、棒球棍之类的钝器也有,不过显然此刻不适用。

项容想把手枪握在手里,又怕走火,就连同复合弓单独放在显眼的位置。

她安心了一点,刚要闭目养神,又觉得不对。

拿出复合弓试了试……果然,这具身体的力量还不足以拉开这张弓。

原主习惯了用自制木弓,猎的也是小动物。

项容心想不是天生的大力士,也没关系,慢慢练嘛。

她将复合弓收起来,留下三棱箭和原主常用的木弓。

这才慢慢闭上眼。

意识昏沉之际,又陷入了梦境。

还是那个梦,她死在犬戎刀下,又复活。

孤魂野鬼似的走在干裂的大地上,最后险些被火舌吞噬。

项容又一次惊醒,却不是因为那过于真实、滚烫的火舌。

而是因为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

她睁开眼,正对上树下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一头狼,抬头望着她,尾巴翘得高高的,嘴巴张着,露出白森森的獠牙。

项容心砰砰跳着,同时迅速扫视了一番四周。

只有一头狼,是头孤狼。

据说在狼群里,只有头狼夫妇有繁殖的权力,其余狼想要繁殖就要离群,组建属于自己的狼群。

但这样的孤狼,肯定也是正年富力强的时候。

项容不敢小看这头孤狼。

它聪明又狡猾,仅仅用鞭炮吓走它的话,说不定它会埋伏在暗处,等她下树再捕猎。

她必须要杀了它。

项容取出木弓和三棱箭,搭箭拉弦,对准孤狼的后腰。

俗话说铜头铁骨豆腐腰,后腰是狼的薄弱之处。

孤狼昂着头,难耐地在树下盘桓,项容想一击必中,耐心地不断调整方向与角度。

直到孤狼突然用前爪扒着树干,作势往上跳跃时,项容忽地放出了利箭。

正中孤狼臀部和肋骨之间的位置。

孤狼嗷的一声引颈长嚎,但这一次不再是威慑,而是痛苦的哀叫。

它痛得站不稳,身子往地上一歪,强烈的求生本能又令它四爪着地爬了起来,朝林子里奔去。

项容再次射箭,落入孤狼腰部。

那狼又是一声惨叫,应声倒地,这回再也爬不起来了。

以防万一,项容在它的头部又射了一箭,确保它死透了,才爬下树。

血腥气可能会引来其他的动物,此刻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项容没有犹豫,把孤狼尸体拖回树下。

用打火机引燃干草和柴火,生起火堆。

再在周围喷上一圈犬兽驱散喷雾。

弓箭、鞭炮和手枪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做好准备后,她开始用短刀剥除孤狼的皮,残留的狼肉也一点点剐下来。

接着又砍了三根细树干,架在火堆上,把狼皮放在上面熏烤。

狼皮软化一些后,顺手用草木灰把狼皮整个狠狠揉了一通。

这一番工作花去项容不少时间。

天慢慢亮了一点,项容把仍旧泛着腥臊味的狼皮和孤狼光秃秃的尸体放进了空间。

到下一个镇子或者县城,尽量把这个意外的猎物卖掉。

清晨时分还很冷,项容就着快要燃尽的火堆煮了一瓦罐的水,水开后放了一把炒面进去。

炒面里只有一点野核桃仁,远没有后世的油茶面香。

项容拆开一小袋红糖姜茶粉,倒了半袋进去。

红糖姜茶是从某所校园的宿舍里找到的,独立的小包装,一袋只有十克。

项容以前生理期总是不舒服,例假前也会喝上一两袋。

记忆中,这具身体也来过例假了,但十分不稳定,有时半年才来一次。

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小不规律,还是营养不良,或者其他因素。

喝着带一点甜味和香气的简陋版油茶面,项容感受到身体慢慢涌上一股热气,驱散了清晨的寒冷。

吃完奢侈的早餐,她扑灭了最后的火苗,背紧包袱穿过林子。

没了树木的掩盖,天色更亮了。

可仍旧不见太阳,空气还是浑浊的。

沙尘暴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散去。

周围是荒凉、灰扑扑的旷野,项容没有犹豫,又骑上了她的小单车。

在她身后的远方,那支队伍也陆陆续续地醒了。

更多的人一夜没睡,因为昨晚渴极了,硬着头皮喝了河里的水,结果腹痛如绞,拉了一晚上肚子,人都要虚脱了。

“娘,我腿软、我头晕,我走不动了。”

“走不动也得走,大家伙儿都准备走了,没人会等你。你要在荒野里等死吗?”

“娘,我们不能回家去吗?那场黄雾是从西边来的,说不定犬戎也遭了灾,没法打仗了。边城守住了,我们不就可以回家去吗?”

妇人听着孩子天真幼稚的话语,不由得回头望去。

可她看不到家乡,只有灰茫茫的一片。

她抹了把脸,把蜷缩在地上的孩子捞起来。

“别做梦了,我们要跟着主家去府城姑臧,姑臧庞大富庶,又有军队,到了那里,主家买房买地,我们照旧给主家做事。”

黄雾不知从哪里起的,只知道李家村也倒了霉,好几户人家的屋顶都被掀翻了。

本来就是多事之秋,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本来还算和谐、最多拌几句嘴的村子,近日时不时有人动手打架。

说到底,起因还是许梨花的家被搬空这桩事。

村里人心惶惶的,许梨花天天带着儿子儿媳到处去别人家东张西望,好像她家消失的物件会在某户人家出现。

一旦发现某家的东西和她家丢的东西相似,那更是不得了。

她马上一口咬定那就是她家的东西,非要两个儿子给夺回来。

她带头闹得鸡犬不宁,村子里的人彼此看对方都像贼。

毕竟起先猜测的流寇盗匪什么的,可始终不见人影,搞不好就是村里出了内贼。

至于消失的项容,他们并不关心。

本来就觉得她晦气,见到她都躲着走,现在人从村子里消失了,反而让人安心了。

许梨花虽然心痛和曹家的那桩婚事,但她眼下满心只想把家当找回来,否则全家人都得喝西北风,哪里还有心思追究项容的去处。

李家村偏僻,全村人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完全没意识到村外的世界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

要不是里正被逼着又去了趟县城找官老爷,恐怕全村人早晚都会死在犬戎的屠刀下。

“不得了啦!出大事啦!”

里正带着随他一块进城的两个年轻人,敲着铜锣挨家挨户地喊。

“边城破了!县里大户得了消息已经跑了,连县老爷都丢城跑了。”

“听说有流民在往咱们这边来,犬戎一路往东,在各处烧杀抢掠,恐怕要到我们这儿了。”

里正从县城里带回来的消息,就像一滴油星溅入沾了水的热锅,炸开了。

人类的哭叫、牲畜的嘶鸣、急促跑动的脚步声,很快响彻全村。

他们只有一个想法,跑,赶紧跑!

之前纳粮也好,地里庄稼不出苗也罢,他们都能忍,都能等。

今年年景不好,那就勒紧裤腰带等下一年。

他们的地、房子在这里,他们的根就在这里,世世代代,轻易不能挪。

可是犬戎来了就不一样了,非我族类,总不能期待他们能刀下留情。

还有边城来的流民也不能叫人放心,走投无路的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如先去府城躲一阵子,听说府城有军队驻守,肯定会派兵把犬戎赶回去的。

他们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全家人齐上阵,做干粮,给水瓮装满水,收拾衣裳细软,什么鸡零狗碎的都带上。

恨不得把家里的墙皮也扒下来带走。

万一粮食吃完了,还能塞几口墙皮饱肚子。

许梨花家就没有不舍得这个、不舍得那个的苦恼。

他们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能带走的就只有墙皮。

也有人家愁眉苦脸,好似还在徘徊犹豫。

故土难离,尤其是年纪大的,逃难、逃荒之类的字眼,对他们来说,听着就是噩梦。

不如就近躲山里去吧。

只是村子的后山不高不深,犬戎要搜山或者放火烧山,大概也难逃一死。

而且人多了,那山也就不好藏人了。

各家想法不同,选择也不一样。

然而到了夜里,村口依旧聚集了很多人家。

里正家打头,在不舍又恐惧的心情中,闹哄哄地出发。

身后传来喊声。

“里正爷,等等我们啊,我们还没收拾好,稍微等一等。”

那些抱了侥幸心理,拖拖拉拉徘徊张望的人家现在又想跟着走了。

胡乱收拾一通,这个不能丢,哪个不能落下,此刻拍马也赶不上了。

…………

项容不知道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漫长,她专心赶路。

偶尔会留心观察远处的山林。

她能理解梦中干裂的土地,因为不下雨。那熊熊燃烧的山林又是在哪里呢?

不管梦中的山火是人为,还是自然原因,她都想早早避开。

梦里的温度太真实,项容每每梦见,都有被烫伤的痛觉,几乎次次都是在火热的疼痛中挣扎着醒来。

她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只是山林好像都长得差不多,梦境又总是一片火红。

项容得不到有效信息,只能沮丧地继续闷头赶路。

连续两天,她没遇见小溪河流,只会偶尔停下剜一些苜蓿芽,摘一点榆钱。

她不想耽搁时间,期盼着早日遇到一个城镇。

那头孤狼尸体熏得她简直不想再进空间了,大概是因为空间可以保持物品的新鲜度,孤狼的腥臊味和血腥气一如既往。

又过了两天,开始能在附近看到比较大的村落。

项容不再骑单车,老实地走路。

经过一处村落时,村民们围着一口古井,争吵不休。

“他们家天天半夜不睡觉来打水,等我们早起来提水时,那水不知深多少,提上来的水通黄,都带泥了。”

“自己懒还好意思说,想吃干净水,就早起打水啊,难道还怨我们这些手脚勤快的不成?”

“我们比你能干还有错啦?”

项容路过听了一耳朵,头也不回地走她的路。

这一片村挨着村,人比她想象得多,前方可能有比较大的集镇。

项容想了想,寻了个面容和善的妇人问路。

妇人上下打量她一番,说往东南走,是有个集镇。

又问她从哪里来。

项容含糊说从西边来,“老家没人了,去东边投奔亲戚。”

顿了顿又说,“边城战事惨烈,听说好多人都往东边跑。”

那妇人一愣,好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项容也不多说,加快脚步往东南去。

走了半天后,她见到路上有比较深的车辙印,推测自己没走错。

项容止住脚步,离开大道,绕去无人的小道。

确认周围没人后,取出空间的板车,将孤狼尸体、狼皮以及之前积攒的皮毛、草药都堆放在板车上。

她推着板车重新走回大道。

再走了一刻钟,她看到了集市小摊。

项容一路穿行,孤狼的腥臊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很快,她在一家药铺前停下,将板车上的货物尽数出手。

她的空间里不缺御寒的衣物,狼皮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重要的是她无法很好地硝制狼皮,那股味道挥之不去,她快受不了了。

狼肉更是如此,没有足够的大料,根本没法去腥,恕她无法下口。

不如卖给药铺。

狼皮狼肉都能补虚强身,价格不便宜。

项容换了钱,立即就在吃食摊子上买了十张胡麻饼。

刚出炉的饼冒着热气,又香又脆,表面洒了黑芝麻,看着真是诱人。

很像后世的馕。

项容没吃午饭,正饿得慌,顺势咬了一口,里头还夹了核桃仁做成的馅,这么一吃感觉也像大月饼。

路边跪坐在地上的乞丐盯着她手里的胡麻饼,一个劲儿地咽喉咙。

项容啃了一口就没吃了,她把饼子放进包袱里,推起板车去找粮食铺子。

她打猎用的木弓,和从李家薅来的镰刀就放在板车边缘位置。

她放下板车扶手,第一时间就能拿起镰刀。

那个乞丐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项容若无其事,绕了一条街,看到了一家粮食铺子。

凉州属于边境,粮价向来居高不下。

加上边城战事紧张,物价也跟着扭曲。

小米卖到了三百文一斗。

项容略一皱眉迟疑,店铺伙计立即道:“小店小本经营,概不还价哦。”

项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家底,又想,她究竟要走到哪里才算是个头?

去府城姑臧?

梦里干旱的场景让她觉得应该走出凉州,去一个水源充沛的地方。

也许南方的益州是一个好地方。

既有高山险阻,又有水网纵横,犬戎的铁蹄都不好发挥。

要去益州,那路途就很漫长了。

项容想,多备些粮食总是没错的。

她忍痛割肉,买了十斗粮食。

店铺伙计笑开了花,屁颠屁颠地帮忙将粮食布袋放上板车。

巷子角落里,有两个人瞪圆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项容推着板车离去,其中一人鬼鬼祟祟地跟了过来,另一个人则去了别处。

项容很敏感,大概是因为在原生世界活得战战兢兢,她对外在探寻的视线十分敏锐。

出了集镇,她就发现有人跟踪她。

也许是那个咽口水的乞丐,也许是其他居心叵测的人。

她是个生面孔,推着满车货物进镇,肯定能换一大笔钱,被盯上不奇怪。

项容没有回头察看,只是脚步加快,绕回了原先那条无人的小道。

那些人盯上她,多半不达目的不罢休,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进了小道,项容便肆无忌惮地大手一挥,板车连带粮食、包袱都进了空间。

就算被跟踪的那人瞧见了,她也不怕,反正她是要杀了那人的。

项容现在浑身轻松,钻进路边的小树林。

她一边跑,手里一边多出了弓箭和手枪。

她把手枪别在腰带上,又取出摔炮和“小地雷”握在手里。

这些本事她为了野兽准备的,现在用在人身上也行。

项容寻了棵粗壮些的大树,贴着树干往林外看,就见那个对着她的胡麻饼流口水的小乞丐站在小道上,不停回头张望。

看起来他在等同伙。

而他站的地方正是项容收起板车的地方。

板车留下的车辙印在那里消失,所以小乞丐即便没看见,也猜她大概是进了林子躲藏。

就在这时,小乞丐的同伙来了,四个男人,手里都拿着柴刀。

中间的那个脸上有道疤,看起来格外凶神恶煞。

皱着眉问:“人呢?跑哪去了?”

小乞丐说:“车辙印在这里没了,肯定是跑林子里躲起来了。他带着板车,上面好多粮食,走不远的。”

“走,跟我进去找人!”

“大哥,小心点,那人车上有弓箭和镰刀,又卖了头狼,可见是个有点本事的猎户。”

“怕什么,我们五个对他一个,还怕打不过?”

领头的大哥呵斥了一声,大踏步往林子里来。

项容将他们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眼见他们逐步靠近,抬手将一把摔炮和“小地雷”扔了出去。

落在他们周围,立即噼里啪啦地炸开。

“什、什么玩意儿?”

那几个人被吓了一跳,跳着脚往旁边躲。

项容借机拉弓射箭,他们目标大,距离又近,比狩猎容易多了。

第一箭正中刀疤大哥的胸口,那人嗷了一声,轰隆倒下。

“大哥!”

“是他!他在那边!快杀了他!”

他们惊叫说话的时候,项容的第二支箭已经射出去了,又有一个人应声倒下。

剩下三个一愣,盯着项容的手里再次拉开的弓弦,再看看倒下的两个兄弟,下意识地不敢再往前,踉跄着往后退。

与其是那个乞丐,他手里没有武器,看来平时就是负责寻找猎物、跟踪望风的。

项容把他留在了最后。

第三支箭又解决了一个人后,剩余的那个忽然不跑了,像是受了刺激,提着刀猛冲过来。

项容反手抽出腰后的镰刀扔出去,正砸在那人面门上。

乞丐彻底吓傻了,双腿一软,根本没胆儿跑了,扑通往地上一跪。

“别、别杀我!求求你!我是被逼的,都是被他们逼的,我不帮他们做事他们就打我,我从来没杀过人呐,求你饶我一命吧。”

“我下半辈子一定好好做人,求求你了。”

项容捡起那把染血的镰刀,摇了摇头。

“不行,今天是我赢了,你才下跪求我,要是我手无缚鸡之力,下跪求饶,你和你的同伙会饶了我吗?”

“你们不会。”

原生世界残忍地告诉她,在社会秩序崩溃之后,弱肉强食就是唯一法则。

想要活,就不要对敌人心慈手软。

“杀人越货的勾当干得不少吧,你死得不冤。”

项容给了他一镰刀,再用他的衣角擦干净镰刀上的血迹。

射出去的三棱箭也得回收,沾的血肉要处理干净。

项容回收箭的时候,顺手把这几个人摸了一遍,摸到了三吊铜钱。

那四把柴刀她也收进了空间。

简单收拾一番后,项容再次背上包袱,出了林子,走出小道,沿着东边走去。

越往东,路上的行人越多。

有成群结队的客商,也有挑着担子的小老百姓。

除非夜里摸黑赶路,否则项容找不到机会骑车。

脚上先前的水泡早磨成了茧,走起路来还有点硌。

三日后的一个中午,项容迎面遇到了一群百姓。

看起来慌慌张张,狼狈程度与逃荒的人不相上下。

路过的行人拦住一问才知道,京师洛阳出了大事。

从并州来的鲜卑诸部打进洛阳,皇帝老儿都被抓了。

长安有个王爷号召各地出兵,驰援洛阳,营救老皇帝。

姑臧也在应召之列,为了防止壮丁出逃,城门关了。

府城的官兵到处抓人,抓到一个青壮,脸上立即刺了军号,扔军营里去。

“你们现在还往姑臧城里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问话的客商吓了一跳,全都面面相觑,没料到一夜之间出了这等大事。

项容也愣住了,原本她打算尽量多走官道,穿过姑臧,然后再转道南下去益州。

现在看来要是去姑臧,难免节外生枝。

只能走小道南下了。

路过的客商缓过神来,又问道:“那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逃难?西边吗?”

“哪能啊,听说边境最近战事吃紧,指不定啥样呢了,除了早就安家的人,谁乐意往犬戎作祟的地方跑。我们打算南下避灾。”

那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岔道,“沿着那条路走,翻过一个小山包,就有南下的路。”

前有狼,后有虎,南下好像是最好的选择。

客商们也心动起来,只是他们的亲人还未得到消息,还在家中等他们回去呢,他们不可能就此直接南下。

也有人怀着侥幸问道:“一定要南下逃难吗?能不能在附近找山头暂时安顿下来,等姑臧整军完毕,开拔长安了,再进城看看。”

从姑臧逃出来的百姓听了这话,七嘴八舌地泼冷水。

“也不光是征兵打仗的事,你看今年雨水罕见,地里怕是要绝收。”

“征兵时,又征了许多军粮和牲口。”

姑臧乃至整个凉州向来要为中原供给马匹,这次连骡子、驴都被征走不少。

征兵征的不仅是人,上至富商,下至小老百姓,都被扒了一层皮。

偏偏老天爷也不怜悯他们这些可怜人,整日除了风沙还是风沙,也不见下一滴雨。

再这么下去,早晚闹旱灾,渴死人。

过了午时,天气闷热,多说两句话,都觉得口渴。

逃出城的百姓难耐地咽咽喉咙,“不说啦,得赶路了。”

项容后来没听他们多说什么,而是先一步走上了那条小岔道。

天快黑的时候,视野范围内出现了一座小山包。

项容加快脚步,在山脚下转悠一圈,寻了棵大树做庇护所。

她轻松地爬到高处,在最为粗壮的树杈上落脚。

正把附近多余、戳人的枝丫撇去时,那群逃难的百姓也来到了山脚。

“咱们进山过夜吧。”

山中可能还有野菜、菌菇,运气好再采点草药备用,路上有个头疼脑热或者跌打损伤,好歹能派上用场。

此时天已经黑了,他们不敢举火把,怕把这座山给点了,挤在一块,互相搀扶着往山上爬。

也有人爬不动了,赖在山脚下不动。

有人站出来说:“你们不肯上山别人也勉强不了,但夜里要是有人偷你们抢你们,可别叫我们帮忙。”

这一路上,流民明显多了起来。

不抱成团、不找个有遮掩的地方落脚,难免成为居心叵测之人的目标。

那些累极的人听了这话,打了个颤,四肢并用,爬都爬进了山里。

众人尽力往高处走,但更深处也不敢贸然进入。

行至一处面积挺大的山洞,便停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下雨,山洞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潮湿黏腻。

只有一股枯叶腐烂和某种动物粪便混合的味道。

为了生活方便,众人商议后,让妇孺孩童住山洞,男子伐木,搭建个简易庇护所出来。

一群人先把山洞打扫干净,内壁用火把燎了一圈,再铺上草垫子和被褥。

项容从空间里翻出从户外用品店捡来的单手持用的夜视仪,眼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上了山,又朝周边看去。

暂时没有看到任何大型动物活动的痕迹。

再转回头来,就看到半山腰有了火光。

她心里一紧,想起梦里的山火。

下一秒又笑自己风声鹤唳,那分明是那群人落脚后燃起的篝火堆。

她打定主意在树上过夜,不好燃火堆取暖做饭,只拿出了防水保温的睡袋。

上一次,她只是在树上眯了一个多时辰,这次却是要度过一整个夜晚。

这个时节的凉州,早晚温差巨大。

说到温差巨大,项容忽然想到她可以收集些露水。

空气中的少量水蒸气,会因为急剧降温而冷凝成露水。

在极端干旱的时候,露水几乎是此处植被的唯一液态水源。

项容下了树,树的背阴面,吭哧吭哧地在地上挖起了圆形浅坑。

往坑上铺一块干净粗麻布,再用石头在布上垒成V字形。

这样露水会沿着石头聚积于小坑内。

项容连续挖了几个后,仰头看了看身边的大树。

用剩余不多的麻布从上往下地缠绕住树干,最后将麻布垂下的那一头放置在瓦罐中,露水同样也会汇集于瓦罐。

这点水杯水车薪,但也够她明早起来刷牙洗脸了。

项容拍拍手,又噔噔噔爬上树。

她有点饿了,想了想,继续啃胡麻饼。

放在眼下,这是很珍贵的主食了。为了避免再引起恶人的觊觎,还是夜里自己偷摸着吃吧。

胡麻饼有些干巴,项容多喝了几口水咽下去。

水囊空了一大半,项容用瓶装的纯净水将水囊填满,又添了一点盐和红糖。

比起在李家村后山接的泉水,纯净水存量就不算多了。

可项容不想直接饮用泉水,这不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矿泉水。

李家村人生活不讲究,早污染了水源。

加上动物、风沙天气的影响,这泉水若是不烧开,喝了可能会腹泻或者引发其他疾病。

项容盘点了下空间里的食水数量,安心地铺起了睡袋。

她直接和衣钻进去,往身上裹了一层薄毛毯,又暖和又温软。

临睡前,也没忘记在周遭喷洒一圈犬兽驱散喷雾。

这一夜,在树上睡得不太舒服,项容不敢大幅度乱动,怕从树桠的缝隙里掉下去。

好在她睡觉一贯老实。

清晨,又是在噩梦中惊醒。

项容一开始以为这具身体可以做预知梦,后来发现梦境经久不变。

她才猜测,梦里的一切大概是原主经历过的阴影,接着时间线回溯,她来到了这个世界。

当然,这是她根据原生世界的穿越小说总结出来的定律。

事实如何,她没有把握。

项容也不纠结这个,靠着树干缓了片刻后,收起睡袋,翻身下树。

昨夜挖好的圆坑都积满了露水,将水盛入瓦罐,又去几棵树下检查。

查验过后,均有所获。

项容将露水汇集到一起,简单刷了牙洗了脸。

凉丝丝的露水让她彻底醒神,见瓦罐里还剩了一半水,索性捡来树枝燃起火,把水煮开,又给自己烫了一碗油茶面。

山上的那一行人昨晚为了搭起简易庇护所,砍树砍了许久才休息。

还要把多余的枝丫撇去,把树干高度尽量削得统一齐整。

迎风的那一侧挂了草席,剩下三面透风。

顶上搭了两根木头,铺上树枝枯叶,

晚上风一吹,枯叶簌簌地响,鬼叫似的。

即便许多人围在一起,心里还是慌慌的,都在怀疑是不是招来了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

几乎没人睡得踏实。

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树叶、枯草和草席,但仍旧不防潮。

早上醒来,露水把被褥打湿了一半。

好在一群大老爷们挤在一起,火气旺盛,庇护所前又燃了篝火堆,倒是很扛冻。

天亮以后,人陆陆续续地醒了,各家各户去山间的一处小溪取水煮粥。

吃个热乎的早饭,有更多的力气赶路。

山中的溪水也是浑浊的,就像这雾霾霾的天,裹着泥沙。

昨晚就吃过这水了,讲究的人家用纱布和细砂将水简单过滤了一遍后才用,纯粹图个心理安慰。

粥刚煮上,远处就听到一阵尖叫。

“你个臭不要脸的玩意儿!老娘打死你!竟敢趴这里偷看!”

“你要不要脸!啊?你个没脸没皮的东西,你没见过女人是不是!老娘今天不打死你,就不姓赵。”

柳三娘坐在火堆旁纳鞋底子,听这声音怪耳熟的,好像是长春巷子里靠嗓门大出名的赵大娘。

有人偷看赵大娘方便?

赵大娘孙子都有了,哪里来的变态啊!

柳三娘人都傻了,见自己两个小女儿好奇地往人群里凑,她连忙上前拉住。

“快到娘身边来,别乱跑。”

“爹和哥哥们都去了,我们也想去瞧瞧。”

柳三娘还没说话,一旁扒拉米粥的婆婆瞪眼道:“有什么好瞧的?有这闲工夫,去给我多摘些野菜和菌子回来。”

柳三娘应了声,对两个女儿使眼色,把她们支出去干活。

另一边很快搞清楚了状况,偷看的人是早前从姑臧城里逃出来的壮丁,躲在附近。

赵大娘家儿孙满堂,一见自家老太太受了欺负,二话没说就抄家伙要和人动手。

其实真正被偷看的还有其他的年轻姑娘,因为脸皮薄,不好意思骂出来,只能赶紧捂着脸跑回山洞里哭。

这些姑娘的家人自然也不能忍。

其余的人家也没有袖手旁观,一块从城里逃出来开始,就是一个整体了,遇到事儿就得共同进退,绝不能让队伍之外的人欺负到头上来。

于是偷看的那几个挨了一顿暴揍。

他们是逃丁,家中的其他人都还在城里。

又做了这么不体面的事,一起逃出来的其他人也懒得管他们。

反倒是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敢问诸位可是从姑臧来的?城里军队可开拔去长安了?城门开了吗?”

这话问得着实傻,要是已经整军完毕前往长安,又何必还出逃。

只是他们在山中待的心惊胆战,食水也不多了,着急回家去。

从姑臧出来的百姓看在同乡的份上,把城中的情况一一说了。

那些人听完都愣住了,良久呢喃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法过也要想办法过。

本该南下的队伍,在这个小山头短暂地歇了几日。

每日就是打猎,捉些小野兔、野山鸡。

也不舍得多吃,处理干净了,用些粗盐巴腌上,做成肉干。

再就是摘野果、野菜、采药,收集嫩树叶、割树皮,取水、滤水。

也不敢走得太远,怕有猛兽;更怕路窄林密,迷失其中。

把周边薅得差不多了,还要去掏老鼠洞,扒拉松鼠窝。

可是漫长的冬春两季过去,这两个爱囤货的家伙,家里都没多少余粮了。

扒拉出的那点果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山间的风不知不觉地弱了,雾霾日渐散去,白日里开始能见到阳光,午间温度明显升高。

就是始终没有下雨的迹象。

所有人心里都有隐隐的不安,压抑的气氛慢慢蔓延开。

起初有些人还会为了睡觉的时候你家占的地方大一些而拌嘴,或者为了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一架。

小孩子们会因为吃到一点兔子肉、野鸡肉而拍手称快。

现在一个个都蔫了下去。

山中日渐干涸的小溪在警告他们,不能再在山中逗留了。

也不要对重返家乡抱有什么期待了。

他们必须南下了。

项容早在三天前的清晨就离开了。

赶了三天的路,她能明显感受到体感温度在逐日攀升。

一般吃过午饭,日头最毒的时候,她不敢顶着大太阳前行。

怕自己中暑,或者身体水分大量流失,反而导致每日用水量增加。

项容总是尽量找阴凉处多歇脚,运气好的时候,她遇到过一个茅草搭起来的亭子。

午间的风从亭子里穿过,身上薄薄的汗水被卷走,但项容并未觉得凉爽,反而感受到了一股热气。

身上黏黏糊糊的,难受死了,就算是闭目养神都觉得不舒服。

她站起来舒展了下手脚。

一个中年男人肩头挑着担子,步伐沉重地进入亭子休息。

男人满头大汗,胸膛起伏不定,解开腰间的水囊准备猛灌一大口,却只有寥寥几滴水落下来。

他一愣,把空掉的水囊往地上一掷,满脸烦躁地皱着眉。

担子两头是箩筐,其中一个装了个孩子。

靠近项容脚边的那个孩子蜷缩在箩筐里,偷摸捡起箩筐角落里的野菜杆子放嘴里嚼吧,但没什么汁水,啃了两口也不吃了。

男人身后还跟了个年龄大点的孩子,进了亭子后,舔着嘴唇讨水喝:“爹,我渴。”

男人瞪了孩子一眼:“瞎吗?没看到没水了?渴就忍着,进了城自然有你好吃好喝的。”

孩子不敢再吭声,瑟缩地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背发呆。

她穿了双松松垮垮的草鞋,脚背脏兮兮的。

目光一挪,看到一旁项容脚上的黑色布鞋。

她愣愣地一路往上看,视线在项容腰间的水囊上停下。

项容正回忆原生世界学过的广播体操,她做着体转运动,慢慢察觉到那个孩子的视线。

她视若无睹,侧过身子,往外看了看依旧刺眼的太阳,把脑袋缩回来,走到凉亭的阴影处,闭眼休息。

水囊挂在她右边腰侧,左边悬着一把柴刀,刀刃上暗红干涸的血迹没有被完全擦干净。

过了一小会儿,箩筐里的那个孩子忽然放声哭了起来。

男人啪啪给了她两巴掌,“都说是要卖到城里换钱的,你还敢偷吃!”

“爹,我饿!还渴!”

“我再说一遍,给我忍着!”

项容不耐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父女三人望过来的目光。

他们眼巴巴的,对她的水囊充满了渴望。

要不是忌惮她腰间的柴刀,男人大概会上手来抢。

项容扭了个头,又闭上眼睛,右手搭在了刀把上。

没有脚步声,男人没有靠近。

但是有噗通一声,两个孩子跪了下来,哭着乞求:“哥哥,给点水喝吧,我们天没亮就出门,赶了大半天的路,水早喝完了,真要渴死了。”

男人也在一旁唉声叹气:“小兄弟,你要是也从西边来,肯定也知道路上的小溪都断流了,变成了浑浊的几个小水洼,里头顶多两捧水,我就是想寻水都没处寻,你看两个孩子可怜……啊!”

男人忽然一声惨叫,眼看着项容起身走近他,提起柴刀在他胳膊处划了个口子。

项容的力度和深浅把握得很好,血微微渗出来。

她迎着男人惊惶恐惧的眼神,平静道:“你这两个女儿在被卖掉之前,喝你两口血应该也没什么。反正等换了钱,你买点吃食补补就回来了。”

男人要进城卖东西,独自上路就行,何必带着两个孩子拖慢脚程?除非这两个孩子本身就是货物之一。

项容转头,看向那两个呆住的孩子。

“既然要渴死了就喝两口,马上都要被卖了,还怕他打你们不成?”

两个孩子的胳膊、腿儿都有明显的淤青,可见时常挨打。

此时大概还是下午两点钟左右,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项容不愿意顶着大太阳走路,她反手将沾了新鲜血迹的柴刀在男人衣服上剐了下,然后照旧坐了下来歇息。

男人却是不敢再在这个小亭子里多待片刻了。

他忍着痛,手脚并用地把胆子挑上,又对吓傻了的两个孩子低吼:“还不快走!”

他小跑起来,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项容,确认她没有追上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小声骂了些什么。

最后词穷,只能恨恨地道:“疯子!有病!”

再看两个孩子磨磨蹭蹭、畏畏缩缩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各踹了一脚。

“就该早些把你们卖了!晦气东西!偏偏叫老子今天遇到个疯子。”

两个孩子互相搀扶着爬起来,牵着手跟在他身后。

县城越来越近,本来战战兢兢的忐忑心情莫名多了丝期待。

也许被卖去做丫鬟、做童养媳,都比做眼前这个男人的女儿好。

过了日头最毒的时候,项容戴上口罩和草帽,继续上路。

日落时分,她进入了一座小县城。

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吃食摊子都撤了,店铺也关了门。

项容加速穿过城中的主干道,出城之后在一片小林子边缘落脚。

她越来越习惯在树上睡觉。

因为有睡袋和足够多的羽绒被毛毯,她也不必生篝火取暖。

但这几日气温升高,她出了不少汗,浑身黏腻,不简单擦洗下,恐怕很难睡个舒服觉。

漆黑的夜里,周遭无人。

项容打了手电筒,捡来树枝枯草。

白天借着大太阳,手电筒充满了电。

此刻灯光骤然一开,差点亮瞎项容的眼睛。

她连忙将亮度调至适宜。

火堆很快燃起来,项容从空间里翻出野营锅。

野营锅容量大一些,比瓦罐盛的水多多了。

水开始稍微冒出一点热气,项容便倒了些进木盆。

接着她又往锅里添了一些纯净水,拿出在李家薅来的老母鸡,放锅里煮上。

当时在李家杀了三只鸡,没来得及烧热水将鸡处理干净。

前几日离开小山包后,项容趁着独身一人,夜宿时用热水烫了鸡毛,把三只鸡都处理干净了。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卖掉这三只鸡,打定主意留着给自己补身体的。

前一段时间她总是心神不宁,吃饭上也凑合,就觉得吃饱就行,偶尔吃顿热乎的,就更心满意足了。

直到今日,她才有一点心情和余裕炖上一只鸡。

项容回忆着妈妈以前给她炖鸡汤的做法,小心翼翼地放了料酒和姜片。

空间里的调料其实不多,因为原生世界的重重危险不太允许她安心地做一顿饭。

她自己不怎么用得上,也不太能用调料与人交换物资。

和她一样的普通人也没心思做饭,对调料需求不大,那些高高在上的异能者,不用操心吃饭的事,她也不配和人家交易。

以至于除了盐和糖之外,过去常见的酱油、老抽、蚝油、料酒之类的玩意儿在她空间里显得稀罕。

项容合上料酒盖子,又往锅里加了枸杞、干香菇和红枣。

这些干货分门别类地装在透明自封袋里,都是她从各个杂货店、药店里捡漏来的。

项容盖上锅盖,让大火熬着鸡汤,自己则用毛巾沾了木盆里的水,擦拭着身体上的汗渍。

随着水分蒸发,带走身体的热量,项容感受到了丝丝凉爽。

她觉得浑身都轻快了。

最后从空间里找出一双塑料拖鞋换上,把木盆里剩下的热水沿着脚背倒下去。

项容控制着水的流量,分了三次倒完,期间脚底板不停地搓动着。

脚心的那点酸胀好像也被抚平了。

项容舒服地吐出一口气,趁着脚心还热着,迅速用毛巾擦干了,穿上短袜,换了双棉拖。

这个时节,凉州日夜温差大,正午热得像夏天,夜里冷起来,又仿佛冬天。

毛巾、凉拖和棉拖是从小宾馆的后勤仓库里淘来的,质量不算太好。

项容把毛巾拧干,随手挂树枝上晾着。

白色的毛巾垂下来,乍一看还挺吓人。

又是荒郊野外,安静的夜里,火堆嘎吱作响,氛围更像恐怖片现场了。

好在项容并不惧怕鬼神,她觉得要是鬼神之说是真,那她说不定可以见到爸爸妈妈。

过去就是这种想法作为依托,她撑过了很多个寂寥恐怖的黑夜。

项容在火堆边坐下,掏出一排爽肤水、保湿霜、护手霜和润唇膏,挨个往脸上、手上和嘴唇上涂抹。

她现在这副黑瘦的身体根本臭美不起来,涂这些也只是为了不让皮肤干裂到疼痛或者出血。

项容闻了闻香喷喷的自己,心满意足。

鸡汤还在炖着,隐约有香味溢出来。

原生世界的纪录片说过,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这锅鸡汤不用加什么调料,原汁原味就鲜美无比。

香味逐渐浓郁,项容肚子饿得咕咕叫,先掰了半个麦饼吃着。

她在集镇上买的十个胡麻饼已经吃完了,吃起来口味还不错,不知道之后经过的集镇还有没有得卖。

越往南大概越少见。

项容胡乱想了片刻,鸡汤的香味飘散不止,应当是彻底炖好了。

她加了点盐,盛了一碗汤,撕下一个鸡腿,剩下的仍留在锅里,直接放进了空间。

空间没有时间流动,鸡汤始终新鲜滚烫,她想喝的时候随时可以盛一碗。

项容的口腹之欲被鸡汤和鸡腿深深地满足了,吃完就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她忽然担心自己的肠胃会不会因为一时吃得太好而受不了。

庆幸的是,第二天早上醒来,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仔细想想,她自己做的炒面里头放了不少油,连续吃了好几天的胡麻饼表面也刷了一层油,肠胃里好歹是有些油水在的。

算是很争气了。

项容心情极佳地又盛了半碗鸡汤和几片鸡肉做早餐,顺便撕了麦饼进汤里一顿浸泡。

早饭要尽量吃好,她中午是从不开火的,只吃干粮。有时候太累了,晚上也不想折腾,随便啃个饼子就睡觉。

吃完早饭,项容迎着熹微的晨光上路。

此处离县城不远,她安分地走着路,到了旷野处,不太能瞧见人烟,她便拿出了小单车。

能骑车的时候就多骑会儿吧,往后要是逃难逃荒的人多起来,她可能就彻底没机会骑车了。

说起来,那群从姑臧城里逃出来的百姓不知在山里耽搁了几日,如今又走到哪里?

还有李家村的人……是像梦中那样,死在了犬戎刀下吗?亦或是如同她一样,命运发生了轻微的转变。

正如项容所想那般,李家村的人侥幸躲过了一劫。

他们在犬戎到来之前离开了,却在逃难的路上迎来了新的挑战。

沿途的树木草叶已经遭受了一番前人的盘剥,他们只能在歇息的间隙寻找没有被剐干净的嫩树皮。

比起其他还有点家当的人家,许梨花一家过得格外艰难。

打猎没有工具,时间也不充裕。

摘点野菜野果险些和别的村民打起来,许梨花非说是村里人偷了她家,看谁都像贼,把本就不太和睦的邻里关系推至绝境。

逃难路上,自然免不了被排挤。

就连以前关系还不错的亲戚都离她远远的,毕竟他们一大家子都是两手空空,万一赖上了要蹭吃蹭喝呢?

许梨花平时能吃能干,路上靠着野菜树皮竟也撑了过来。

倒是好吃懒做的李老头头晕眼花,走了三天就踉踉跄跄,必须得让大儿子和两个孙子轮流背着走。

他伏在小孙子背上,嗓子干哑,“水,要喝水。”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水,前前后后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说实在的,食物的问题倒还好解决,路上有啥吃啥,水才是真正致命的。

他们没有储水的容器,常常是要碰到小溪河流,直接冲过去,脸埋进去就喝。

大概是风沙肆虐过,沉淀在水底的泥沙让每一处水源都黑黑黄黄的。

脏点也就算了,可怕的是一些小溪已经断流,成了小水坑,根本没法满足这么多人的用水需求。

光是抢水,他们就打了几回架了。

要不是里正发火说,谁再内讧就把谁家丢下,说不定早就打出人命来了。

此刻艳阳高照,热汗正持续不断地带走身体的水分,许梨花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她烦躁地舔了下裂开的唇,抬手在李老头背上打了一巴掌。

“喝什么喝?我把脑浆子打出来给你喝,要不要?”

李老头被打得两眼翻白,趴在小孙子肩头一顿干呕。

许梨花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他一眼,快步往前走了几步,眼不见心不烦。

往东的路还很长很长,在那个小山包下,从姑臧城逃出来的那群百姓早已下了山。

他们走的路线基本与项容一致,可是速度不能与项容相提并论。

队伍里老弱人员不少,天气渐热,走了一个多时辰,就觉得呼吸不畅。

领头的人家不停下,为了不掉队,再累也不敢擅自歇脚。

中午边走边吃干粮,柳三娘和她的两个女儿分到了只有半个掌心大小的麦饼,各自珍惜地啃着。

不敢狼吞虎咽,怕噎到了要多喝水。

婆婆一贯嫌弃她长得太漂亮,不端庄不稳重,见她小口吃着麦饼,自有一种风韵,引得旁边人家的男子偷瞄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气冲冲推了柳三娘一把,骂道:“就只管自己低头吃,也不管自家当家的吃得好不好,渴不渴,累不累。”

婆婆明显是没事找茬,柳三娘也不敢顶嘴,抿着唇去找板车前头的当家的周原。

周原长相不错,与她挺般配的,年纪也相仿,夫妻二人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平时婆婆刁难她,出于孝道不好当面维护她,背后总会给她买些衣服首饰胭脂水粉来安慰她。

柳三娘挨到周原身边,以为周原会像从前那样小声哄她,却见周原紧皱着眉,脸色通红。

柳三娘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不舒服吗?”

她伸手去探周原额头,果然滚烫,像是在发烧。

“三娘,我头疼……全身都酸痛,走路快要没力气了。”

周原嗓音虚浮,嗓子里烟烧火燎的。

“是不是夜里在山洞外露宿,着了风寒了?”

“应该是。”

“我给你拿药去!”

队伍里有个大夫,姓邢,之前采的草药都由他一一分辨过,什么治风寒的、治头疼脑热的、止血的,都和他们说了,让他们各自拿着磨成药粉。

路上不大有熬药的条件,就用药粉内服外敷。

柳三娘找出治风寒的药粉,又把不准一次吃多少,着急忙慌地去找邢大夫询问,不料邢大夫身边围了好几个人。

都说家里人着了风寒了。

生病的还都是家中壮劳力,不是丈夫就是儿子。

邢大夫刚好统一交待,一包药粉分两次喝,中间隔三到四个时辰。

柳三娘又连忙跑回去给周原喂药。

婆婆也知道这件事了,又跟过来唠叨,非说是她没照顾好周原。

柳三娘此刻没心情管婆婆说什么,眼睛盯着周原,心里莫名不安。

怎么这么巧,都着了风寒?

邢大夫心中也有疑问,但情况没有明朗之前,他不敢多说,怕引起人心浮动,平添恐慌。

仅仅过去一个下午,又增加了几个病号,症状都类似。

就算邢大夫不说,队伍里的人也害怕起来,该不会是瘟疫吧?

但瘟疫也要有个源头吧?

源头是什么呢?好像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了,就看治风寒的药能不能把他们治好吧,可千万别再有人生病了。

人心惶惶,连找水源的心思都没了,天一黑便就地扎营。

那些尚且没有人中招的人家有意和有病号的人家隔了些距离,安顿下来就燃了艾草。

幸亏艾草常见,又能做菜又能入药,他们没少摘,此刻烧起来也不太心疼。

一时间,队伍营地好似划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

好几户人家来给邢大夫送上一小捧粮食或者两块饼子,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邢大夫戴了面罩,职业道德感的支撑下,游走于各家,给各家病人把了脉后,他笃定不是普通的风寒。

大概率是某种疫病。

但此刻要追根溯源是不太可能了。

邢大夫委婉地表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且看看治风寒的药能不能起效。

柳三娘听了这话,抹抹眼泪,又到周原身边守着。

“没事,邢大夫说能治得好。”

周原扭过脸不看她,低声喊她走:“去陪闺女睡觉去,我有事再喊你。”

柳三娘不吭声,脑袋垂下,才擦干的眼泪又汹涌地冒出来。

“快走,两个闺女还小,要你陪着。”

柳三娘待了片刻,还是起身走了,“你难受一定要喊我。”

这一晚是几乎不可能睡得着了,柳三娘隐隐看到周原翻来覆去的身影。

晚上无人唤她,隔天天没亮,她就起来照顾周原喝药。

那药可能没什么用处,因为周原的症状一点没减轻,人都要烧迷糊了,更别说起来赶路了。

天亮之后,队伍发生了分歧。

没有病号的人家想趁早赶路,有病号的人家哪里忍心就这么丢弃家人,径自离开。

几个领头的长辈调和半天,最终还是各奔前程。

也许那些人家早就想跑了,谁敢和患了疫病的人混在一起。

周原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看那些离开的人家,哑声催促道:“三娘,你带着娘和孩子跟上去。”

柳三娘做不了这个主,因为家里除了周原,周原的二哥也生了病。

家里做主的大哥下不了狠心,就这么把两个兄弟丢下,于是把两人搬上了板车,说推着走。

柳三娘听到大嫂一边挪板车上的东西,一边不阴不阳地说:“这车上的粮食和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了。”

大哥瞪了她一眼,倒也没训斥,只是脸色更难看了。

一贯爱挑刺的婆婆也没精神叭叭了,一个劲儿地坐在那儿哭,骂天骂地,骂她早死的郎君,又骂没用的儿媳。

柳三娘牵着两个女儿,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

她既担心周原,又担心女儿,女儿年纪小,体质不如周原,要是生了病,肯定扛不了多久。

幸运的是,两个女儿一直没什么症状。

然而不幸的是,两个时辰后,周原几乎昏迷过去了,古铜色的颧骨上出现了很明显的红褐色斑。

柳三娘一愣,立即又去找邢大夫。

邢大夫忙得跳脚,被各家喊来喊去。

但他无能为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看着那色斑,终于确定这大概是什么疫病。

年轻学医时,跟着走方医师父见过相似的病人,那病人是在山里捡了死掉的野鸡回去吃,后来发病就是这样。

在小山包躲藏的那几日,不少人家都去打猎了。

猎物中肯定有不干净的。

柳三娘想起那天周原和二哥猎回野鸡野兔时,婆婆喜笑颜开,命令她和嫂嫂把猎物处理了,用粗盐腌上做肉干。

为了犒劳辛苦的周原和二哥,婆婆大方地撕了些肉下来,煮成肉汤让儿孙吃。

媳妇和孙女是一点都没资格沾的,她自己也就喝了一点热汤。

柳三娘此时突然感谢婆婆的刻薄与吝啬,她和闺女没吃,那会不会没事?

邢大夫又说,有人发病早,有人发病慢。

也有人运气好命大,别人都生病了,唯独他没事。

而且这病不在人与人之间传染。

柳三娘松了口气,确认闺女不会有事,看到周原脸上蔓延的色斑,心口又揪起来。

“邢大夫能再想想办法吗?多拖一会儿也好啊,要是前方有集镇,兴许能买到药。”

邢大夫愧疚地摇头,他师父在都没法治,何况是他。

柳三娘绝望了,婆婆也绝望了,因为她让儿孙们都吃了肉,她自己还喝了肉汤!

她要死了!搞不好还让周家绝后了!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柳三娘不想装什么孝媳,一心一意陪在周原身边。

她期盼着早日到集镇去买药。

可是这天傍晚,他们走到一处草亭,周原的耳朵慢慢显露了一点青紫色。

可怕的青紫色逐渐蔓延,从耳廓到脸颊,再到脖颈、全身。

这回柳三娘没有去寻邢大夫,邢大夫自己来了,叹了口气,低声说,准备后事吧。

柳三娘看着青紫色覆盖了周原全身的肌肤,期间大约持续了四五个时辰。

后半夜的时候,周原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一声比一声重,也一声比一声费力。

最后,周原是硬生生憋闷死的。

柳三娘看着他喘不过来气了,却什么都做不了。

死亡可能是一种解脱。

柳三娘看似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伸手替周原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周原的二哥也死了。

柳三娘和惨白着脸不做声的大哥一起,把兄弟俩就地安葬了。

一大家子的哭声萦绕在她耳边,她觉得自己头晕脑胀,摇摇欲坠。

两个闺女扑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脖子哭得撕心裂肺。

柳三娘麻木地看看坟包,又看看前方的路,喉间溢出一股淡淡的血味来。

…………

从离开李家村的那天起,项容就每日在日记本上记下一个日期。

这是她在原生世界养成的习惯,

那个世界,电子产品失效,社会秩序崩溃,不用上班上学,没了工作日和周末的概念,只有勉强活下来的今天与能不能活下去的明天。

项容一度忘记了今夕是何夕,直到某天基地广场有人放了烟花,她才想起来那天是除夕夜。

她出生的那天就是除夕,后来爸爸妈妈就按照农历给她过生日,辞旧迎新,所有不好的都会过去,迎来的都是幸福。

项容在璀璨短暂的烟火中提笔记下了日期,记下了自己的第二十个生日。

现在日记本上又多了她南下的点点滴滴。

算算日期,现在已经是六月初了。

往年此时正是农忙时节,要趁着晴天打麦。

诗里说,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可项容一路走来,看到的是干裂的土地。

土渴麦难抽,地里没有收成,村里的百姓都显得无所事事。

她有几次经过小村落时,被站在村口的百姓一路盯着瞧。

以前顶多是好奇、戒备或者是不经意地扫一眼,如今却是视线直勾勾地锁住她,看得她如芒在背。

好在她一贯习惯将那把染血的柴刀挂在腰间,好歹有几分震慑之意。

又是一个尚且凉爽的早晨,项容借着扑面而来的微风,骑车骑得飞快。

午间极热,她要赶在温度升起来前,多赶些路。

远方隐隐看到了黄色的麦田,项容便停了下来,将车收好。

她不太累,步伐也算迅疾。

走过麦田,到了一个三角路口,斜对面有一条窄窄的小河穿过。

一群穿着短打的男人围在河边,互相推搡,面红耳赤地对骂。

他们说着方言,语气激动,语速很快。

项容大概分辨出他们是在为了水源的事情争吵。

小河南北两岸各有一个村子,日常生活、种地灌溉都靠着这条小河。

现在小河的水位已经浅到可以看清底下铺陈的流沙,恐怕很快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河床了。

两个村子人心惶惶,都尽力想往家里提水,争吵日益频繁。

吵着吵着,矛盾扩大,说动手就动手。

带了农具的村民抬手就往对村村民的脑袋上砸去,没带趁手农具的便捡起石头反抗。

项容不经意地目睹了一场械斗。

他们打得激烈,个个满头大汗,面目狰狞,看起来暴躁凶狠,像饿极了的野兽似的。

项容没有再停留,朝着远离他们的那个路口走去。

没有导航,没有详细地图,只凭着指南针给出的大致方向,就这么盲目地走下去。

这是一条漫长而充满未知的路。

项容不确定自己还有多久才能到益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身处何地。

从那条村民械斗的小河边离开后,她已经三天没有遇到县城或者集镇了,沿途的村落细碎安静。

有的地方连鸡鸣狗吠都没有,看样子是举村离开了。

项容去空掉的村子探索过,连墙皮都被扒了一层,

她骑着单车又赶了两天路后,开始见到成群结队南下的普通百姓。

项容不想和他们混在一起,独自走在边缘。

她步伐速度快,一节一节地越过这些人。

偶尔会有羡慕好奇的视线看过来,又很快收回去。

一来是因为她腰间挂着的柴刀叫普通人发怵,二来是因为他们实在是累,腿脚沉得跟灌了铅一般。

每踏出一步都要耗费好大力气,哪里有精神去打量别人。

好在时辰还早,累归累,没有热得心慌。

到了晌午时分,烈阳高悬,一天中最折磨人的时候来了。

不多时就大汗淋漓,又热又咸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进眼睛里,刺刺的疼。

孙小栀使劲揉了揉右眼,还是睁不开。

她脚底板全是水泡,走一步都跟针扎一样。

胃里也难受,三天总共就吃了一个半黑饼子。

要不是她娘偷偷藏了点干粮给她吃,她肯定早就饿晕在路上了。

胃里的饥饿感尚且还能忍一忍,但口渴是真忍不了。

嗓子很干,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孙小栀使劲吞咽了两下,浑身发软地往娘亲胳膊上靠了靠。

“娘,我想喝水。”

“小栀乖,再忍忍,再过会儿你爷爷就该叫人分水了。”

可爷爷分的水越来越少,今早分的那一点水就润了润喉咙。

家里的板车上其实藏了两木桶的水,用油布牢牢盖着,没有爷爷的命令,谁都不能碰。

孙小栀有的时候真想掀了油布,扑上去,像村里那头老牛一般,一头扎进去,呼噜呼噜喝个痛快。

可她也知道,这两桶水是全家十来口人的救命水。

就是因为缺水,爷爷才狠下决心,跟着村里其他人一块南下。

听说南边的益州有江河湖海,渊源深广,水旱从人,不知饥馑。

孙小栀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咬牙打起精神,跟上全家人的步伐。

项容发觉走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姑娘本来恹恹缩缩的,忽然不知道打了什么鸡血,挽着她娘亲走得双目发光。

小姑娘黑黑瘦瘦的,和项容如出一辙,很难看出年纪和性别。

大概是因为脸上没肉,眼皮薄,一双眼睛微微往外凸,显得大而明亮。

项容收回目光,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

这支队伍仿佛格外有毅力,顶着烈日都不说歇一歇。

有人小声抱怨,“还要继续走吗?这谁能受得了啊,再走就要中暑了。”

“你可闭嘴吧你,咱们这是逃难,你当是游山玩水呢!”

“这才几月就要中暑了?再往南走可怎么活?”

极短暂的争辩过后,又安静下来。

有气无力的喘息声蔓延在硬巴巴的土地上。

项容本来习惯了避开烈日赶路,但她若是歇息,就意味着她之后可能还要与这群人同行一段时间。

她想尽量拉开距离,因此她也不得不跟着赶路。

项容莫名有一种“同事不下班,被迫跟着加班”的无奈感。

好在原主的体力本就远超同龄人,这些日子她又让自己吃饱喝足,在刻意的训练和调养后,体力更强。

比起气喘吁吁的其他人,她的呼吸还算平稳。

早上喝了粳米粥,天气又热,项容没有什么进食的胃口,只感到有些口渴。

水囊的水在阳光的照射下,被自动加热了。

项容浅浅尝了一口,浑身上下的毛孔就舒展开了,一点一点地往外冒汗。

热天喝热水,简直是酷刑。

她昨晚才换上了一件干净清爽的里衣,现在又被汗水染湿了,黏黏糊糊的。

此刻要是能来上一杯透心凉的冰水该有多快乐?

项容想都不敢想,只觉得此刻越走越热。

她像是跟这群人较上劲了,对方不停,她也不停。

最后是队伍里的牲口先受不住了,喘着粗气直叫唤。

这群人不体恤他们自己,却很体恤家里拉重物的牲口,见它们嚎叫起来便停住了。

从储水的容器里舀水给它们喝。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空气微微扭曲,项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擂鼓。

先前凭着韧性咬牙支撑,此刻停下来,才发现身体有点超负荷。

她寻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来,地面被晒得滚烫,头顶的叶子蔫不拉几。

身后隐约有视线在注视她,项容故作不经意地扭头去看,就见那个眼睛很大的小姑娘一家就歇在她身后。

小姑娘和她目光相对,先是一愣,接着有些羞赧地低头,往娘亲身边靠了靠。

项容没有察觉到恶意,便不再看那小姑娘。

她调整了下略显急促的呼吸,小口小口地喝了几次加过盐的水,呼吸和心跳逐渐平稳。

项容舒适地长出一口气,心态也略微放松下来。

她靠着树干闭目养神,等日头不那么毒的时候,再重新出发。

接下来的两天,沿途不断有人加入南下的队伍。

项容发现自己需要牺牲大量的休息时间,才可能甩开其他人的时候,她选择了放弃。

一来,如果休息不足而只是疲于奔命,可能会让她因为过度疲倦而生病。

二来,此时还不到山穷水尽,这些忙着赶路的百姓累得连话都很少说,更不会弄什么幺蛾子。

与他们同行,暂时不会有什么麻烦。

路上项容听到有人互相鼓着劲说,前方三十里处就是武安县!

腿脚快一点的话,天黑之前能到。

武安县外有条护城河,运气好,兴许还能补充点用水。

听到有河,累得半死不活的人群好像突然有了动力,步伐明显加快些许。

项容没那么乐观,想想那为了用水而械斗的村民,武安县的护城河附近只怕守满了人,不让外人靠近。

更糟糕的是,也许那河也接近干涸了。

益州给了人希望,可是这漫长的路途,好像会一点一点碾碎大家伙儿的希望。

太阳不知不自觉地西去,天边出现了橘色的晚霞,映红了大半个天空。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天大概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美得惊心动魄的晚霞现在看起来,真叫人糟心。

项容边走边想,武安县大概是一个与他们拉开距离的节点,她不能多加停留。

天色渐黑,武安县还不见影子。

人群明显又沮丧起来。

沉重疲惫的呼吸声里,一个小姑娘忽然哭着叫起来:“娘!娘!你怎么了?爹,你快来看我娘,娘身上好烫。”

项容循声看去,哭着喊爹娘的就是与她对视过几次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好像叫孙小栀,项容隐约听过小姑娘家人唤她的名字。

孙小栀的娘摇摇欲坠,手不停地揉着眼睛,不等孙小栀的爹扶住她,她便再也撑不住身子,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孙小栀摸着她燥热的身体,哭得满脸是泪。

“爹,娘说她好热,可怎么没有汗?”

她爹当然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浑身发红、不省人事的妻子,他扭头去看当家做主的孙老头,眼里都是祈求。

孙老头哼了一声,别过脸去,算是默许。

孙小栀的爹这才着急忙慌地盛了一点水,喂给妻子喝。

但显然已经迟了,那水根本喂不进去。

孙小栀握着她娘的手,发现娘亲跳动的脉搏越来越慢,最后消失。

她愣住了,展开娘亲的手,想再去摸一摸,却见娘亲的掌心多了几条裂缝。

就像那被晒得干裂、生烟的土地一般。

“娘,你醒醒,你跟我说句话啊。”

娘亲有两三天没怎么和她说话了,浑身疼痛没力气,嗓子太干了,一张嘴就疼。

孙小栀越想越难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我再也不说渴,不说饿了。我会很懂事,很听话的,你起来好不好。”

娘亲偷偷地分水给她喝,分干粮给她吃,生生把自己给熬坏了。

是她!是她害死娘亲的!

孙小栀嚎啕大哭,哭到脱力,眼前忽然一黑,晕了过去。

项容眉头微皱,鼻尖忽然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

她仔细分辨了下,发现是人群中出现了尿骚味。

这群人,大多都处于严重缺水的状态。

明明很热,身上出汗却很少,出的那点汗里还充满了尿骚味。

不管白天黑夜,裸露在外的皮肤总是很红很红,体温更是居高不下。

也许再过一两日,他们大多数人都会像孙小栀的娘亲那样,因为缺水而死。

项容看看头顶漆黑的夜色,心想,这世道如此艰难,活不活的就只能看命了,死了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但愿大家来世都有个好去处。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走得也越来越远。

淡淡的月光照亮了前方低矮的城墙。

武安县城门紧闭,所谓的护城河远远看起来黑漆漆的,没有水纹流动。

周遭没有篝火堆,也没有守护的百姓。

大概是没有什么守护的价值了。

孙家所在的那支队伍也零零散散地赶到了武安县处。

有人不管不顾地去拍打城门,有人在河边跪下,试图从坑坑洼洼的河床表面再挤出水来。

更多的人是仰面倒下,恨不得睡他个天昏地暗。

项容沿着城外不足两米宽的官道,继续朝南走去。

她有时不愿与人群同行,就是因为见的苦难太多。

难免物伤其类。

走了许久,一阵寒风吹来,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呜咽作响。

项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她停下脚步,往周遭看了一眼,寂静无人。

官道两边光秃秃的,都是干土黄沙。

没有遮蔽的林子或者灌木丛。

这不是露宿的好地方,但她又累又饿,带着汗渍的身体被风一吹,寒毛直竖。

一热一冷间,容易得风寒。

项容不想顶着夜风走出一头汗来,决定就地休息。

她在分门别类整理好的空间里,翻出一顶速开帐篷。

从户外用品捡来的很多东西都压箱底没用过,这顶弹簧结构设计的的单人帐篷,拆了之后自动展开,像雨伞似的。

不用打地钉、不用拉风绳,还不挑地形,重量也很轻。

项容在前世是露营新手,此刻也能轻松搭建起她今晚要睡的小窝。

往周围喷了一圈犬兽驱散喷雾后,项容又点了个蚊香。

夜里明明温度低,但就是有零星的蚊子嗡嗡叫个不停,烦死人了。

周围不见草木,生火的东西都难找。

项容只好搬来几块石头围在一起,拿出存在空间里的柴火引燃,放进石头窝里。

再将盛了山泉水的瓦罐搁在石头上,慢慢烧热。

等水升温的间隙,项容取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来填饱肚子,汤里有些炖得软烂的鸡肉和一块鸡翅。

再撕了一些饼皮进去泡着吃。

这鸡汤还是她七八天之前煮好的,之后遇到同样南下的百姓,就没什么机会享用了。

毕竟鸡汤味道太香了,怎么都藏不住。

好在她的空间给力,鸡汤没有什么变化,味道还和刚出锅时一模一样。

这几日和许多人混在一起,她不方便放肆吃喝,好不容易养好一点的肠胃又吃了些苦。

项容吃完鸡肉和饼皮,喝干净汤,简单收拾下后,钻进小帐篷里休息。

这一夜,她睡得有些沉。

如果不是被准时到来的噩梦惊醒,她可能会睡过头。

醒来时,天边有了亮光,清晨的温度也比往日高。

项容收帐篷时,发现嗓子发痒,就像冬天在暖气开得很足的房间里醒来时的感觉。

她摸摸额头,不烫;活动了下手脚关节,也没有酸软的感觉。

应该只是因为空气过于干燥导致的口干。

项容多喝了几口水,压下那股不适的感觉。

昨晚喝了鸡汤,早上就不生火煮粥或者油茶面了。

她将水囊灌满,便直接出发,边走边啃麦饼。

从李家村带出来的干粮不多了,麦饼还能吃六顿,油茶面估计还能撑个十来顿。

不过空间里藏了一大箱压缩饼干,作为主食大概够她吃上半年。

项容盘算着,要是不想持续啃压缩饼干,就得在夜里抽出些休息的时间来现做干粮。

也或者就在下一个集镇或者县城买些干粮,顺便根据粮价变化判断一下局势发展,最好能打听到洛阳的情况。

要是老皇帝真的救不出来,让鲜卑各部在北方耀武扬威,站稳脚跟了,那南方未来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万里无云,清晨的那一点凉爽逐渐消散,烈阳开始烘烤着漫漫前路。

项容低头扣上草帽,面罩下的脸蛋被热得通红。

她又怀念起原生世界末世前的冰可乐、冰淇淋了。

可空间里保暖的东西数不胜数,夏日里的解暑神器却没有。

怪就怪末世以后,原生世界气温异常,兼之断水断电,需要低温保存的食物很快毁于一旦。

侥幸有留存下来的,早被基地上层搜刮走了,成了降温去热的奢侈品。

项容原来慢慢适应了高温环境,现在这具身体显然不如她本人耐热。

白日时间渐长,赶路的时间也变长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水的消耗。

之前一整天大概补充一个半水囊的水,现在几乎多出一个水囊的需求来。

这还是项容竭力隐忍的结果。

过去的七天,她清晰地看到了脚下龟裂的土地、枯萎的草木。

午间最热的时候,热浪翻滚,远处的大地仿佛蒸腾起朦胧烟雾。

路上南下的百姓像被大风刮倒的玉米杆子,一茬一茬地倒下去。

他们大多皮肤萎缩,没有血色,所有的骨骼关节和神经脉管暴露无遗。

皮包骨的漆黑尸体总让项容想到木乃伊。

哭声太频繁,项容逐渐从心烦意乱到心如止水。

再后来哭声少了,大概是死的人太多,他们慢慢将死亡看成了一件寻常的事。

也或者是太缺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比起摧枯拉朽的洪水,干旱就像慢刀子剐人。

一刀一刀把他们剐到麻木。

项容总是尽量加快速度,越过一拨又一拨的人。

直到这天中午,她发现自己心跳飞快,看东西很费力,头晕目眩的感觉让她立即原地坐了下来。

喝水缓了好一会儿后,她看了看前方一望无际的荒野,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凉州比她想象得大,而她的赶路速度比她预料得慢。

炎热的天气成了最大的阻碍。

偶尔夜里用单车赶路,崎岖不平的路况把她颠得七荤八素不说,还摔了个大跟头。

膝盖蹭破好大一块皮,到现在还是乌紫的,一摁就疼。

项容沮丧地赖了一会儿,看到哼哧哼哧赶路的百姓,又爬了起来。

人要乐观点。

虽然烈日炎炎,虽然没有水源补充,虽然路况糟糕,没有精细的地图作指引,但她好歹有一空间的食水。

这一路也算平安,至少未曾遇到她最担心的匪贼。

项容这样安慰着自己。

三天后,她走进了太平县。

县里很安静,不少房屋都空了,街上见不到卖干粮的小摊。

粮铺只还有一家开着,门可罗雀。

店里伙计昏昏欲睡,见项容进门,也不起身迎接,反而不耐烦道:“不收人不换物,没钱就走。”

粮价令人咋舌,正常人不会买。

项容只多看了两眼,店里布帘后头的隔间里就走出来两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短刀,面容不善地盯着她瞧。

项容跟着低头看了两眼自己腰间挎着的柴刀,她这模样是有点像饿极了准备进来抢粮食吃的。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果断走了出去。

路上行人寥寥,都没顾客上门,也不知道这粮食铺子还开着做什么。

正如此想着,两个穿着短打长靴的年轻人跑进店里,没过一会儿,就各自背了一袋粮食往城外走去。

城外停了一支商队,比项容先前遇见过的规模都大。

队里马匹健硕,一看就是良种马,价值不菲。

这种马匹一旦饮食上有差池,很快就会掉膘,支撑不了多久——可见这支商队喂马时一定尽心又大方,马匹才能看着如此健康。

也由此可知,这支商队很有钱。

队伍外边围了一圈脚夫和护卫,警惕地四处打量。

项容没有多看,默默走在一旁。

她听到商队里有个中年人问那两个买粮的年轻人,“城里如何?”

“没什么人了,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还开门的粮铺。”

“水呢?”

“水是肯定买不着了。”

中年人皱皱眉,没说什么,招手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他们有马有车,脚程比项容快些。

项容慢慢落到后面,途中看到一个老妇人带着个孩子往商队前面一跪,应该是在乞求吃食。

先前说话的中年人对身边人吩咐了什么,那人就拿了块胡麻饼出来,递过去。

老妇人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如此容易就乞讨来了食物,反应过来后,忙不迭接了。

拉着瘦骨嶙峋的孩子连磕了好几个头,然后退到一边,将那胡麻饼撕了一小块下来,祖孙俩分着吃了,剩余的则藏进怀里。

其他逃难的百姓有样学样,很快跪成了一片。

但商队的人没再施舍任何吃食,将下跪的人驱赶开。

这样的区别对待似乎惹了众怒,被驱赶的人忽地蜂拥而上,大有强抢的意思。

商队的护卫倒也不是吃素的,先是用拳脚击退上前的人。

这些饿极的百姓浑身没几两肉,还头晕眼花的,哪里有对抗的力气,大多挨了一点打就乖觉地躲到一边。

还有些饿红了眼的,理智全失,顶着拳脚也要上,那些护卫便动了刀子。

鲜血飙开,众人被吓到瘫软在地。

商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前进。

他们此前应该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所以才能应对得如此从容而熟练。

商队有善心,但不多,并且很不好惹,缓过神来的百姓把贪婪而嫉恨的眼神投向了那对受到“偏爱”的祖孙俩。

老妇人一手牵住孩子,一手抱紧了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商队后头。

她甚至拉扯了下某个护卫的衣角,试图祈求对方将她和孩子纳入到保护圈中。

然而那块胡麻饼仿佛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的怜悯,对方没有理会她进一步的祈求。

老妇人失望又恐惧,不停地来回扫视着周边的人。

怀里藏好的胡麻饼在眨眼之间就从蜜糖变成了砒霜,随时都可能让她和孩子因此丧命。

好在商队的威压还在,方才吃了亏的人们没有再一次轻举妄动。

他们大多一瘸一拐地缀在后面,距离不远不近。

偶尔也会有人偷瞄几眼项容,见她孤身一人,心里难免蠢蠢欲动。

但是看到她背上那两把交叉的柴刀,又不由得偃旗息鼓。

自从路上死的人越来越多后,项容就开始把自己往江湖游侠、或者是落单的江洋大盗的方向打扮。

将原主外公传下来的那柄短刀别在了腰间,两把柴刀放背后,眉毛用黑色签字笔描得更浓,眼尾上挑。

还在右眼下方的位置,用油乎乎的劣质润肤膏涂了厚厚一层,从眼尾蜿蜒到脸颊,形状扭曲,再用透明胶带黏住,乍一看,仿佛是道疤痕。

又戴了草帽和面罩,那“疤痕”只留了一半在外头,配上凌厉漆黑的眉眼,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善茬。

项容很满意,觉得自己的化妆手法挺好,。

面对周围偷瞄的眼神,她也从来不避讳,而是更凶狠地看回去。

这一回也不例外,那些人本来就受了惊吓,被她一瞪,低着头走得更慢了。

即将跳转全文阅读
免责声明:本文来自常读,不代表Tk小说网的观点和立场,如有侵权请联系本平台处理。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