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枪1939最新章节列表_(栓子李智)小说最新章节列表完整版

齐齐小baby

栓子李智是小说《怒枪1939》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怒枪1939》的章节内容

怒枪1939最新章节列表_(栓子李智)小说最新章节列表完整版

天黑了,栓子独自走在山路上。

阴云遮着月亮,周围茫茫苍苍,一团团影子,像游离的鬼魂,又似野兽在行走。从小跟爹打猎,栓子知道,山林没有妖魔,也没有虎狼。走下山坡,辨别方向,迈开步伐,接着向前走。

今天夜里,游击队将从小黑山转移到李庄。游击队伏击二狗子,也要防备被偷袭,所以经常转移。位置变了,需要告知县委的同志,别遇到紧急情况,联系不上。

通讯员顾飞闹肚子,一天拉了七八次。壮汉搁不住三泡稀,何况顾飞和栓子一样大,都是十七岁,虽然腿脚利落,跑的快,但身体还没有完全长成。

队长李智叫来栓子,栓子慌忙答应。之前砍柴烧锅,连行军都排在炊事员老孟后面,都以为队长忘了他的名字。

县委在孟庄,十五里山路,还没觉得累,就走到了。县委也准备转移,正要派人去告知游击队。县委书记刘芳还交给栓子一封信,说是刚刚接到的重要情报,务必交到队长手中。既然是重要情报,栓子不敢停歇,把信小心揣到怀里,拔腿赶往李庄。李庄在孟庄西北,距离二十里。

午夜时分,栓子走过一片谷地,来到老槐树下。老槐树往西大概一百步远,是三岔路口。岔路口向西进入山谷,再走五里,是山坡上的李庄。岔路口向北出山林,经过山口的兴隆据点,沿着大路,再往西北走,就到了安平县城。

栓子低头擦一把汗,再抬头,蓦然站住了。岔路口北面出现一道黑影,像移动的蛆虫,又像眼里的游丝。揉揉眼,仔细察看,没错,是一道人影。难道从县城来了敌人?栓子慌忙猫腰,贴着草丛,靠近了岔路口。

一半黑影已经过岔路口,贴着山坡下的路向西,急急而去。走路声音也很特别,很像鬼子翻毛皮鞋动静,硬邦邦地响。再仔细看,那帮家伙普遍身材短小,头上还顶着圆乎乎的东西。

真是鬼子!它们怎么来了?栓子不敢多想,得赶紧报信。

想绕道过去,前面两侧山势陡峭,像两个门神站在中间谷道两边,腿脚再快,也跑不过前面走山路的鬼子。想喊,隔着五里路,还有山坡,站岗队员肯定听不到。有枪就好了,冲天开上一枪,站岗的队员应该能听到。可没有。

上一支游击队全部牺牲,新夫子山抗日游击队成立不到三个月,缺钱,缺粮,缺衣服,缺药品,更缺枪,像栓子这样的年轻队员,根本捞不着,手里刺刀还是临出发前李智给的,他的武器就是烧火棍。

鬼子行军速度很快,已看到鬼子队尾运送弹药的马匹。如此速度,再有一袋烟功夫,前面鬼子就能接近村口。

栓子火急火燎,把心一横,去抢鬼子的枪!这很危险,说不定还要搭上小命,但这是唯一机会,顾不上那么多了。爬起来,猫着腰,跳到山路北面,沿着斜坡,急急跑向前面拐弯的地方。

这段山谷弯弯曲曲。鬼子队伍也像一条长虫,曲曲弯弯。在拐弯的地方,栓子追上鬼子。走在最后两个鬼子兵,一个高个子,瘦弱如麻杆,另外一个五短身材,像武大郎,跟在马屁股后面,肩上都扛着枪。

马蹄踏踏响的清脆,鬼子翻毛皮鞋噗噗踩的沉闷,鬼子又在专心走着夜路,没有注意到栓子。栓子轻如狸猫,追上鬼子,使出全身力量,右手刺刀捅进武大郎鬼子右肋,左手抓住了枪管。汉阳造刺刀钢口不好,插进两根肋骨之间,咔嚓一声,弯了。

“噢——”武大郎鬼子杀猪一样沉闷地叫着,扔了枪。栓子拖着枪,掉头就跑。麻杆鬼子转过身来,举起枪,砸向栓子。没砸住,反倒因为用力过猛,把自己晃了一个趔趄。

身后偷袭!前面鬼子愣了愣神,端着刺刀,掉过头来。因为也是去偷袭,鬼子军曹命令不准开枪,追上去,捅死偷袭的混蛋。

转过弯,栓子已把枪握在手里,摸索着打开保险,拉枪栓,毫不客气,回头就是一枪。一个鬼子中弹,呜哩哇啦地叫开了。鬼子吓得赶紧趴下,等栓子回头继续往前跑,才爬起来,继续追,仍呆板地想用刺刀解决。

栓子跑向山坡,晃动几下,像山里传说中的幽灵,不见了踪影。

鬼子气的哇啦哇啦的叫。

东面又来了一大队伪军。为全歼游击队,鬼子出动一个中队和保安团一个营。保安团吃才无用,像偷袭这种高难度战术,鬼子不会让他们打头阵。

军曹向他们挥手,让他们向山坡追赶栓子。一个连队的伪军立即像一群羊,跑向了山坡。

脚下这片山坡不高,也很平缓,栓子已跑到坡顶,下面传来伪军官长催促声音。栓子担心站岗队员没听到刚才枪声,拉枪栓,对着下面暗影,又开了一枪。拉枪栓,又冲天放枪。

子弹拖着曳光,飞向夜空。这么大动静,站岗队员肯定听到了,又抢了鬼子的三八大盖,栓子激动的心突突跳着,扭头向西爬向坡顶。

本来想去偷袭,却被偷袭,还暴露了意图,鬼子中队长野田气的牙根疼,抽出指挥刀,让前面鬼子全速前进,由偷袭改为强攻,又传令伪军,抓到偷袭的家伙,抽筋扒皮点天灯。

伪军气喘吁吁爬到坡顶,不见了栓子。伪军连长想了想,指挥伪军向西追了下来,只要发看到黑影,立即胡乱地开枪。

西面坡顶很高,也陡峭。栓子把枪背在身后,睁大眼睛,躲过树枝,绕过石头,全力往上爬。身后伪军倒了霉,带刺的山枣枝拉破了脸皮,凌乱的树枝扯烂了衣服,脚下碎石磕肿了膝盖,又累的气喘吁吁。

栓子爬上山顶,听到李庄西边响起枪声。

短腿的鬼子跑的不慢。因为掩护老百姓一起撤退,游击队跑的再快,也只能慢下来,并留下十名队员迟滞鬼子。

枪声越来越紧,并呈现一边倒态势。脆响的是三八大盖,还有歪把子机枪,轰轰的是掷弹筒榴弹爆炸的动静,鬼子火力就是猛。

沉闷的是游击队老套筒,还有自制土手榴弹。老套筒已经磨平了膛线,子弹打出去,不走直线,还翻跟头。就这样,子弹不够,还要省着打。土制手榴弹杀伤力不强,有的只是用粗布包上石子和炸药,穿不透棉衣。

向着亮光,栓子跑了过去。他本来继续向西,找机会和游击队会合,脑子忽然闪了一下,决定去戳鬼子腚眼,说不定还能抢到子弹。没有子弹,再好的枪也等同于一根铁棍。

不多时,栓子跑到鬼子侧后方路沟。

前面鬼子撅着腚,边开枪边往上冲。后面是鬼子火力组,三挺歪把子轻机枪哒哒地向上喷着火舌。掷弹筒也连续开火,杀伤榴弹在山林中轰轰炸响,发着刺眼的光。

因为受到偷袭,鬼子加强了警戒,包括后面牵马匹的鬼子兵,都严阵以待,无从下手抢子弹。

抢不到子弹,那就打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栓子趴在路沟草丛,屏住呼吸,瞄准一个火舌后面的鬼子机枪手,扣动了扳机。鬼子捂着后背,翻滚到另外一边。栓子又拉枪栓,打中另外一个鬼子。

再拉枪栓,弹仓五发子弹,全打完了。

鬼子反应很快,一挺机枪已掉过头来,对着他喷出火舌。身后伪军也冲上来,一阵胡乱开枪。

栓子赶紧低头,跳进沟里,抱着枪,猫着腰又开始了狂奔。

刚才趁着鬼子分神之际,断后的队员也脱离了鬼子,枪声渐渐稀疏下来。随后鬼子仍在追击,枪声不断。该死的鬼子放火还烧了李庄,熊熊火光,照亮了山坡。

栓子扭头看了一眼火光,咬牙骂了两句,抱着枪,继续往西走。

前面就是夫子山。夫子山是这片山林最大的山,南北纵横几十里,还有最高的玉皇峰,所以这片山林称为夫子山区。山林之中,山坡之间是谷地,谷地两侧是山坡,一座挨着一座,白天站在高处看,逶迤绵延,还沟壑纵横。

东方启明星升起的时候,栓子已沿着夫子山坡向南走了十多里地。随后,躲入半人多高的枯草中。

先走了三十多里山路,又连续奔跑,滴水未进,栓子口干舌燥,脑袋发昏,双腿发软。必须休息喘口气了,于是趴在密密草丛中,怀里仍紧紧抱着没有子弹的枪。

曾三次厚着脸皮,说自己枪法很准,请求李智给他发一杆枪。不光李智不相信,所有队员都不信,屁大点孩子,净吹牛。

栓子没有吹牛。祖上都是猎户,爹也是好猎手,爹也希望栓子成为他那样的人,从小教他打枪。十二岁那年春天,父亲用六十张上好兔皮,换了一杆旧汉阳造。第二年,栓子就用枪打死了一头野猪。后来栓子枪法越来越精准,爹都自叹不如,说栓子是天生神枪手。

如果有枪,再配上二十发子弹,至少能撂倒十个敌人。

可惜没有。也可惜,抢来三八大盖只有五发子弹。栓子又气又急,噘起了嘴。

天就要亮了,栓子从草丛里探出了头。四周看不到人影,连小鸟都远远地躲开了这片山林。

枪声,手榴弹爆炸声一直不断,但很零碎,方向也不同。敌人没有撤退,而是散落在山林之中,看到山洞和暗影,就打枪扔手榴弹。

休息两个多小时,还打了两个盹,栓子脑子清醒了很多,但身体冷的有些僵硬,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又观察一会,确定没有敌人,才轻轻地拨开枯草,走向开始的黎明。

枯草上有一层薄霜,在晨光里发着晶莹的光。栓子小心抬着脚,避开枯草,尽量不留下痕迹。走下山坡,贴着山沟,快速穿过一片谷地,又爬上一座树木繁茂的山坡。

太阳出来了,冲破云层,照耀着山林,雾渐渐散去,光线变得清晰明亮。栓子更加小心,忘了嘴唇干裂,也忘了困乏和饥饿。

快走到坡底时,忽然听到下面有动静。栓子躲在树后,仔细向下看,是两个伪军,正半躺在树下,闭着眼,半死不活地喝水吃玉米面团子。

栓子想撤回去,再转向而行。但看着伪军手里的团子,还在生长的身体立即捕捉到信息,口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还有伪军身边的枪,是熟悉的汉阳造。更重要的,两人身上还斜挎着子弹带,腰里挂着手榴弹袋。

双脚不由定在了原地,不再往前迈。仔细观察,没发现其它伪军。栓子胆子又肥了,猫起腰,慢慢往下移步,距离十多米远,蹭地跳出来,举枪瞄准两个伪军,低声喝到:“把身上东西都放下,赶紧滚蛋!”

翻山越岭,连滚带爬,跑了一夜,累的像个死人,刚找个僻静的地方偷一会懒,却又看到黑洞洞枪口,两个伪军差点没尿了裤子。

转眼,俩伪军又来了精神。栓子个头很高,但只有一人,看面相还是稚嫩的半大小子,他俩看着栓子,其中一个说:“小屁孩,周围都是我们的人,有种你开枪。”

“不怕死,你们就试试!”嘴上很霸气,但栓子心里却十分紧张。枪里没有子弹,万一伪军不听话,那可就完蛋了。

但他还是稳住神,眼睛里冒出杀气,手指紧紧挨着扳机。心里也想好了,只要伪军低头拿枪,掉头就跑。

伪军并不知道三八大盖里没有子弹,近在咫尺,不用瞄准,就能先打中一个,然后还来来得及拉枪栓上子弹。伪军不想当英雄,更怕死,只好乖乖听话,先摘下手榴弹袋,又从肩膀上解下子弹带,丢在一边。

栓子的心怦怦直跳,还是装作很严厉的样子,低声骂道:“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俩!”

“好,好。”两个伪军答胡乱说着,爬起来就跑,连窝头都丢在地上不管。

竟然得手了!栓子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他赶紧跑过去,先捡子弹袋,后捡枪,背在身上。接着又拿起手榴弹袋,也索性挂在脖子上。每人四颗手榴弹,一共八颗,坠的脖子沉甸甸的。接着又低头拿起两个已经吃了一半的团子,还有水壶,立即跑向北面山坡。

跑上去几十米远,准备喝水吃团子,就听到刚才两个伪军开始了大喊大叫:“来人啊,有游击队——”嗓门很大,像驴叫唤。很快,响起三声枪响,是伪军在召集其它伪军。

“王八蛋,下次抓到你们,非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喂狗!”栓子边骂,边赶紧往山上跑。

从昨天夜里开始,栓子只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又多了两条枪,八颗手榴弹,两个子弹夹,沉甸甸压在身上,速度慢了下来。

这样不行。栓子看到一块巨石,巨石下面有个小洞。他只留下一把汉阳造、一条子弹带,两颗手榴弹,其余武器全塞到里面,然后左右环顾,记下位置。

轻松了很多,栓子背上那杆新的汉阳造,挂好手榴弹,撒腿又跑。边跑,还边往嘴里塞一块玉米团子,再灌上一口水。大半个玉米团子没有嚼,全随着冰凉的水吞进胃里。

吃完,再找另外一个,奶奶个腿,跑丢了!

好歹肚子里有了食物,凉开水又滋润了干渴的喉咙,还有了子弹和两枚手榴弹,栓子振奋精神,脚下又撒开了欢。

两个伪军撒了谎,向赶过来的排长报告说,至少发现了十几个游击队,上来就把两人摁住,抢了所有东西。他俩也不得不撒谎。如果说躲在树下被一个嘴巴没毛的孩子缴械,传到马大炮那里,不被枪毙才怪。

游击队本来就三十多口子人,这里发现至少十几个游击队,打了一夜,肯定有伤亡,估摸着这些是剩下的游击队,伪军排长立即派人找到连长,报告了情况。

连长命令山顶上的伪军向四周打旗语,说这边发现游击队主力。坡顶上的旗手连续挥动一红一蓝的小旗,就像长城上的烽火台,很快,消息传遍所有旗手,并报告本队官长。

野田也接到了报告。搜了十多个小时,连游击队的毛都看到,正着着急,立即命令手下鬼子调转方向,全速向东北方向包抄过去。

无心插柳柳成荫,栓子无意间再次减轻了游击队压力。但五百多鬼子和伪军,从四面八方向他包围而来。

此时栓子还不知道,正想着歇口气。等爬上山顶,还没坐下,忽然看到对面有几个伪军从山南面,再回头,身后伪军更多。西南边阳光下,打着膏药旗的鬼子也沿着山谷,急急赶过来。

好家伙,这多么鬼子二狗子!栓子吐吐舌头,转向往西北跑。

没多远,又看到了伪军。栓子这才紧张了。他咬牙跺脚,藏进沟边密实的草丛中,一动不动。等伪军走过去,再起身往山下跑。

再向南跑了一阵,迎面又看到伪军,还想避开,却被发现了。枪声立即响起,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栓子拔腿西北接着跑。

跑出一阵,身后没有了动静,栓子想起怀里的信。

县委同志说了,这是重要情报。如果被敌人追上,再中弹牺牲,信肯定会落入敌人手中。不如现在就撕碎,咽进肚子里。刚这么想,听到后面有动静。栓子侧头,伪军二狗子又追了上来。

狗日的!栓子又气又恼,调转枪口,瞄准跑在前面的伪军,扣动扳机。子弹正打中伪军胸口,一团血喷洒出来。伪军趔趄一下,栽倒在地。

栓子又开了一枪,另外一个伪军也中弹倒下。

其它伪军不敢往前冲,趴在地上,冲着栓子开枪。

子弹啪啪地打在树上,木屑乱飞。后面伪军又源源不断赶来在,而前面可能还有伪军,听到枪声会包抄过来。

被困住了。

伪军排长还在大喊:“给我上,抓住活的,太君大大有赏!”

这回是跑不脱了,栓子心里想着。那就拼了,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

正要转身开枪,低头看到了手榴弹。

这玩意栓子没用过,但李智教过。

栓子拧开盖,抠出拉环,使劲拉下来。手榴弹屁股喷出了烟,栓子赶紧用力往后甩了出去。

伪军正向栓子包抄,看到手榴弹,吓得喊了一声“手榴弹!”立即扔掉手中的枪,抱头扑倒在地上。

等了一会,才听到轰的声响。栓子一跃而起,抱着枪,全力往山坡下冲。

手榴弹引燃了枯草。天干物燥,如同点燃了汽油,迅疾蔓延开来。借助风力,又向山坡烧去。前面伪军跑出了出来,后面伪军遭了殃,立即向两边慌乱地逃窜。

火势越来越大,一股风吹来,火头像一群奔跑的龙,迅疾追上十多个伪军。伪军衣服被点着,发出惊恐的绝望的喊声。但谁去谁被烧死,没人敢救。

这正是鬼子不敢烧山的原因。遇上草木繁盛的山坡,放火就是引火烧身,把自己个变成“烤猪”。

栓子更知道山火厉害,蔓延起来,不留下任何活物,也加快了步伐。那十多个伪军为了赏钱,丢下火中同类,又开始追赶栓子。

另一拨伪军从西南面包抄过来,子弹嗖嗖飞过栓子头顶。

栓子转向,继续跑。他已经没有了其它选择,只要不被打中,就跑,使劲跑。

被打中了,就先把信拿出来,卷到手榴弹上,和追上来的伪军同归于尽。

可能身后同类惨烈喊声,让伪军心神不宁,也可能枪法本来就差,没有打中栓子。伪军追了一阵,实在跑不动了,靠在树上,大口喘着粗气,只是扭头看着向北燃烧的山火。那边的同类已经没有了叫声。

栓子仍在全力向西奔跑。这一跑,跑了两个小时,直到爬上小山坡,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上下只剩下喘气的劲儿。

而就在他奔跑的时候,后面山火已经蔓延到了好几处山坡,而南面和东边,至少三个地方,又开打了。

原来鬼子伪军向栓子这边集中时,李智以为是县委同志前来帮忙,吸引了敌人,于是让队员三人一组,散开来,去袭扰鬼子伪军,分散鬼子兵力。

南北都有枪声,鬼子中队长野田蒙了,又接连下令,分头追击。在山林折腾一整夜,又奔跑一上午,就连鬼子累的也想回日本老家。

看着西北面升腾的浓烟,鬼子们也个个心里发慌,脸上露着木然。

野田不甘心,让鬼子伪军后撤到安全地带,休息一小时,随后继续搜山。保安团长马大炮却想走了。本想亲率手下伪军剿灭游击队,在皇军面前露脸,挣一份大大的功劳,没曾想,只打死几个游击队。再这么折腾下去,不是被游击队打死,就是活活被累死。

壮着胆子,向野田报告说,山林方圆百十里,沟沟壑壑,到处有山洞,有些山坡还草木繁密,凭咱几百号人找几十人,如同大海捞针,到了晚上,他们再偷袭我们,得不偿失。

野田很看不上伪军,但又觉得马大炮说的没错。他连骂了三个八嘎,下令集合队伍,休息后撤出山林。

身后没有了追兵,豆大的汗珠却从栓子脸上流了下来。这是虚汗,能量耗尽加上劫后余生的后怕,合并在一起,让汗珠滚滚而落。真的很危险。那么多敌人前后堵截,只要挨上一发子弹,速度慢下来,那就彻底玩完了。

不光冒汗,还浑身酸疼,像被抽了筋,一动不想动,嗓子像着了火,心也砰砰直跳。恰好旁边有几棵葛根,栓子用尽最后气力,挖出来,连同没擦干净的泥,放在嘴里。

葛根的味道微甜又微辣,但汁水多,非常受用。吞进肚子,闭上眼睛,四仰八叉地躺在草丛里。

歇了一会,想起怀里的信。伸手摸摸,还在。这是重要情报,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队长。栓子猛地睁开眼,拄着汉阳造,站了起来。

又仔细端详着手里的枪,崭新的还带着些许枪油味,应该是从仓库刚拿出来不久。再想想还有一杆三八大盖——鬼子的枪更精准更耐用,嗯,还是要那支三八大盖,用鬼子的枪打鬼子。可又没有子弹——管他呢,反正这回肯定有我的枪了。

栓子知道游击队几处藏身的地方,都在南面。他向着阳光方向,走了下去。

确定敌人已经离开山林,下午,游击队撤回到伏牛山半山腰上的山洞里。

牺牲了五名队员,丢了三杆枪。损失不大,但很憋气,以前只偷袭过鬼子伪军,哪被鬼子偷袭过?

关键是,天黑以后才来到李庄,怎么鬼子就像狗一样,闻着味就来了?要么转移时被敌人斥候发现,要么游击队出了内奸。

但不可能是出了内奸,因为除了栓子和牺牲队员,其他人都在。若出了内奸,肯定找机会跑了。

“栓子怎么还没回来?”在最不该想起栓子的时候,有队员想起了栓子。提到栓子,有队员瞪大了眼。昨天下午栓子去送信,会不会碰巧被敌人抓住了?

队员李二蛋一直没说话,此时忽然来了精神,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气愤地说:“对,就是这样,栓子怕死,就投降当了叛徒!”

这是猜测,但到目前为止,也是最大的可能,甚至不少队员已经相信就是栓子了。不然,这么长时间,还不见他的影子?凭他的腿脚,早寻到这里来了。

栓子还在寻找着队伍。边走,边寻找可食用的草根,安慰咕噜噜叫的肚子,在河边捧起清冽的河水,滋润干渴的喉咙。

正是北边的山谷和小河,还有突起的南风,阻止了山火蔓延。而北面山坡,仍看到升腾的黑烟。

太阳落山的时候,栓子看到了伏牛山半山腰上警戒队员。游击队曾在这里驻扎过,所以栓子很清楚队员站岗的位置。

栓子悄悄地摸了过去。等靠近时,忍着饥渴和疲劳,整理好子弹袋,扛起汉阳造,还故意露出剩下的那颗手榴弹,挺直腰杆,雄赳赳,气昂昂,走了过去。

这还不算啥。大岩石下面还有两杆枪,一条子弹带,六颗手榴弹。

这还是不算啥。若不是急中生智,抢了鬼子的枪,游击队就被鬼子偷袭了。

栓子使劲梗着脖子,感觉自己比山都要高了。

警戒队员看到他,却猛然举起枪,眼里也冒出仇恨的光:“放下枪!”

栓子摸不清头脑,赶紧把枪抱在怀里,不满地说:“干啥?想要我的新枪,没门!”

见栓子不肯放下枪,队员扭头喊了一句:“栓子回来了,快出来!”

瞬间,从山洞中跑出四五个队员,个个手里握着枪。奇怪的是,他们也瞄准了栓子。

“你们干什么?”栓子彻底懵了。

“放下枪,跟我们进洞。”队员厉声说道。

“到底怎么了?”栓子仍紧紧抱着汉阳造,不肯放手。

两名队员走过来,夺下栓子手里的枪,像押解犯人一样,推着栓子走进了前面五十米外的山洞。

山洞很大,点着火堆,驱赶着寒气。但气氛很诡异,队长李智脸上带着杀气,其他队员看到栓子,也一脸怒容。

栓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兮兮地看着大家伙。

李二蛋看了一眼栓子,立即发起疯来:“你还真有胆子,还敢再回来?”

“我凭啥不能回来?”栓子更加糊涂,反问李二蛋。

李二蛋是最早参加游击队的队员,而且负责游击队后勤工作,也就是筹集粮食和钱款。他很卖力气,打起仗来也非常勇敢,所以在队里的地位,仅次于副队长张大年。

“说,是不是你给鬼子带的路?”李二蛋厉声问道。

“什么?”栓子懵了,也急红了眼,原来是把他当成了叛徒。

李智也在看着栓子。没查清事实真相之前,谁也排除不了嫌疑。

栓子在极力为自己辩解:“我不是叛徒,我杀了鬼子,抢了枪,开枪报信,我还绕到鬼子后面,打死两个鬼子机枪手,后来又抢了二狗子两杆枪,打死两个二狗子,还扔手榴弹,烧死一大片——”

队员们越听越玄乎。李智也不相信。栓子砍柴挑水,行军时背大铁锅,连枪都没摸过,更没打过一枪一弹,而所有新兵,包括李智当新兵时也一样,第一次上战场,打枪都是在给自己壮胆,压根打不准敌人。

队员们更不相信,还打死三个鬼子,两个伪军,缴获三杆枪,烧死一片伪军,简直胡说八道,吹牛吹破了天。原本不相信栓子是叛徒的队员,现在也信了。

“行了吧你,你要有这个本事,咱队长现在至少是军长了!”李二蛋冷笑两声,冲栓子身后的队员喊道:“还不把这个死叛徒捆起来!”

身后两个队员立即抓住了栓子的两个手腕,并向后拧。

“你才是叛徒,你们全家都是!”栓子急眼了,使劲挣脱。

队员也发力,使劲握住栓子胳膊。互相较劲中,栓子棉衣被撕扯开来,信掉落在地上。

气急的栓子,竟然忘了刘芳交代的重要情报。

“等一下。”一直暗中观察的李智喊了一句。他走到栓子跟前,捡起那封信:“你带回来的?”

栓子正气的胸口一鼓一鼓,瞪眼说道:“嗯,县委给你的,说是重要情报!”

李智走到火堆旁,打开鸡毛信,先粗略看了一眼。又皱起眉头,仔细看了一遍。信上说,估计内部出了奸细,正在核实调查,请留意。

娟秀字体,李智认的,是县委书记刘芳亲笔字迹。原来真有奸细,只是县委同志还没确定是谁。

这么看来不像是栓子。如果栓子叛变,会继续带着鬼子来偷袭,而不是继续送这封鸡毛信。但又不敢相信栓子是栓子救了游击队,还打死那么多敌人,抢了三杆枪。

又是谁明枪报警呢?李智一直以为鬼子进山前,县委同志得到情报,想前来报信,结果被鬼子抢在前面,才开枪报警。随后县委同志又在山林周旋,扰乱了鬼子。

现在看来不是。再看看栓子,眼睛里透着无比愤怒,但仍有一股纯真的清澈。炊事员老孟也一直冲李智摇头,示意栓子绝不是叛徒。

李智计上心头,不动声色,走了回来。

“你说还有两条枪?”李智问栓子。

“嗯!”栓子满腔怒火。

“在哪?”李智又问。

栓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在李庄西边的第三个山坡上,还有子弹带和手榴弹。”

李智说:“好,你带两位队员取回来。”

“我饿了。”栓子瞪眼说道。

“顾飞,拿几块地瓜干。”李智大声说道。

顾飞立即给栓子捧来地瓜干。栓子也不客气,接过来,揣进兜里,又喝了几口水,赌气地拔腿就往外走。

已经精疲力尽,本想好好睡上一觉,再去取枪,没想到被怀疑成奸细。栓子十分委屈,想死的心都有。但就是累死,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两名队员跟在后面。

“看紧点,别让他跑了。”李二蛋大声喊道。

“好。”两名队员追着栓子,走出了山洞。

但李智不再怀疑是栓子。不是栓子,那就另有其人。李智看了一眼李二蛋。去李庄之前,李二蛋曾去小张村征集粮食,天黑后才来到李庄,并带回来两袋子地瓜干。

李智也注意到,鸡毛信从栓子怀里掉出来,李二蛋已面带紧张,并且左手抓紧了肩上的枪带。因为管着游击队后勤,李二蛋并不是枪不离身的人。

李智犀利地看了一眼李二蛋:“昨天你去陈庄之外,还去了哪里?”

李二蛋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慌,又赶紧装作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不是,队长,你怀疑我?”

李智认真地说:“昨天就你和栓子出去了。”

李二蛋镇定地说:“我只去了陈庄,如果撒谎,天打五雷轰!”

看着李二蛋的镇定,李智点点头,叫副队长张大年和另外两个队员出了山洞。

队员们也纷纷散开,躺在洞壁下面的干草上。没人知道那封鸡毛信的内容,但所有队员都相信,肯定是出了奸细。一时间,人心惶惶。

李智回到洞内,大声说:“放心,今天夜里副队长亲自警戒,都好好睡觉。”

睡就睡吧,反正这里地势险要,敌人就是找到这里,也能很快摆脱。折腾这么久,队员们早已困乏,不多时,洞里响起了鼾声。

李二蛋睡不着。他就是奸细,也特别后悔。参加游击队前,和陈庄花寡妇搞在一起。那花寡妇杨柳眉,水蛇腰,皮肤白嫩像剥了皮的鸡蛋,李二蛋越看越喜欢。参加游击队,曾想着断绝这层关系。一次去筹集粮食,又遇到花寡妇,眼前像开了一朵花,再也管不住下面东西,钻进花寡妇被窝。

陈庄地主外号陈老抠,早就发现了两人的龌龊,那天给了李二蛋粮食,也亲眼看见李智进了花寡妇家门。这个家伙和马大炮是远亲,心疼粮食,所以恼恨游击队,于是进城告密揭发。

李二蛋肯定再去找花寡妇,马大炮好心眼没有,坏心眼一抓一把,派两个亲信住在陈老抠家中。李二蛋果真放不下花寡妇,想起时心里就像点起了火,从脚底蹿到头顶,再回到心窝,越烧越旺。再次筹集粮食,绕道陈庄,刚钻进被窝,就被马大炮亲信拽出来,手枪指着脑袋,赤条条地绑住手脚,然后给了李二蛋两个选择。

如果投降,并送出情报,全歼游击队,就赏他十根金条,并让他当连长娶花寡妇。不投降,先把他下面的蛋蛋敲碎,再一刀一刀,开肠破肚。李二蛋吓的脸色苍白,抖成一团,选了投降。

马大炮亲信告知李二蛋,等游击队转移到靠据点近时,再找机会报告,这样便于剿灭游击队。同时警告李二蛋,别耍花招,皇军调来三门步兵炮,就你们那点人马,早晚要被皇军炮弹炸死。

金条、花寡妇、连长的诱惑,加上炮弹的威胁,李智铁了心。昨天下午,他借口陈庄还有两袋粮食,提前下了山,把游击队到李庄的消息告知马大炮亲信。马大炮亲自立即骑马去了兴隆镇据点,给马大炮打了电话。

伪军营长立即给马大炮打了电话,马大炮又赶紧跑到安平县城守备司令部。安平县驻扎着鬼子一个大队,大队长叫小林龟山,也是守备司令部最高长官。

小林龟山立即命令野田中队集合,马大炮也选了自己嫡系——一营的两个连,先乘车,后跑步,夜袭李庄,务必全歼游击队。

李二蛋背着粮食,去了陈庄。马大炮亲信和他说好,不能引起游击队怀疑,而且夜半之时,让他悄悄杀死岗哨,迎接鬼子进村。他真准备这么做了,可惜一时胆怯,没有动手。再想动手时,栓子提前开了枪。

马大炮给他的承诺是全歼游击队,才让他当连长。因为还没全歼游击队,鬼子进攻的时候,他没想逃跑。那时他还在想,如果真当上连长,到时候什么花寡妇,要娶就娶黄花大闺女。所以他心里还是想着联系马大炮亲信,继续追歼游击队。

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也没想逃跑。一旦走向邪路,便越陷越深,李二蛋心里晃着金条和花寡妇,还有连长职位,让他决定孤注一掷,即便这次游击队跑掉,以后还有机会给马大炮送情报,全歼游击队。

但冥冥间觉得李智已怀疑上他,如果查实是他,队员们还不把他活活咬死!

现在保命要紧了。李二蛋躺在干草上,想着李智犀利眼神,越想越害怕。使劲闭着眼睛,硬挨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第一班岗换过了,应该是过了十一点。不一会,换岗回来的两名队员也打起了呼噜。李二蛋再也躺不住,悄悄坐了起来。

火堆已经熄灭,残留的暗火让李二蛋打了一个寒颤。同村的王大远中弹死了,子弹的曳光中,他看到王大远已变形的的脸上往外喷着血,就是这个颜色。

这个地方真不能待了。李二蛋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往外走。走到洞口,他回头看了一眼,所有人都在睡觉,没人注意他。

洞口之上和右边一百米的地方,各有一个岗哨。但只要沿着旁边五十米外的陡崖攀爬下去,就能溜之大吉。

李二蛋离开洞口,蹑手蹑脚走到陡崖旁边,准备抱着树,先把身子探下去,然后往下出溜。

忽然,驳壳枪顶住了他的脑袋。他猛然机灵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是李智。李二蛋慌忙往下出溜。但李智伸手抓住了他的棉袄,枪口再次顶住他的脑袋:“再跑,我真开枪了!”

李二蛋慌忙爬上来,颤抖着身体,抬眼看着李智。

星光之下,李智满脸怒火:“县委同志信上说了,你就是奸细,我还怀疑县委搞错了,现在我信了,就是你!”

栓子肯定不是奸细,李智已怀疑李二蛋,于是欲擒故纵。怕他不承认,又欺骗李二蛋,说县委已经说了就是他。

李二蛋已认定事情败露,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磕头作揖:“队长,我错了,我改——”

李智怒不可遏,抓起李二蛋衣领,像拎着一只小鸡,拖到洞口,冲洞里喊道:“都出来!”

队员们以为敌人又来偷袭,抱着枪,赶忙跑出来,却看到跪在地上的李二蛋。

“说,你怎么当的奸细?”李智问道。

李二蛋嚎啕大哭,使劲打着自己耳光:“我该死,我不是人,我找花寡妇的时候,被马大炮的手下抓住了,我怕死,就当了奸细——”

“你和谁联系?”李智厉声问道。

“陈家庄的维持会长陈老抠——”

听李二蛋承认自己是奸细,队员们都气愤至极。虽然栓子提前报了警,但因为掩护李庄百姓,还是牺牲了五名队员,损失三支长枪。而这一切,都因为李二蛋臭不要脸的搞破鞋。

更重要的是,李二蛋叛变,是想要所有队员的命。

“打死他!”队员们抡起拳头,对着李二蛋猛砸下来。

李智让队员们停手,又看着李二蛋。

李二蛋磕头如捣蒜,万般忏悔:“我错了,我戴罪立功,求求你,队长,放我一条生路,我会拼命打鬼子——”

李智咬着牙说:“就是我想饶你,死去的和活着的兄弟都不答应!”

说着,李智从一名队员手里拿过鬼头大刀,让兄弟们让开。李二蛋抱住李智的腿,苦苦哀求放过他。

李智鄙夷地一脚踢倒李二蛋,又向前一步,再猛踢一脚李二蛋心口。李二蛋差点背过气去,捂着胸口,疼的不能动弹。李智高高举起大刀,剁向李二蛋的脖子。李二蛋脖子被砍断,头滚到一边。

李智善于砍敌人的脑袋,但也因此犯了错,还不止一次。

去年九月,李智在115师当营长,带队袭击埋伏鬼子,活捉了七个。负伤的鬼子少佐,气焰非常嚣张,冲战士们大吼,很不服气。

狗日的,当了俘虏还不老实!李智拎着大刀,直接砍了他的脑袋。砍的很过瘾,但违反了军纪,尤其鬼子在武士道精神蛊惑下,想抓俘虏很难。好不容易抓到一个鬼子少佐,没想到,成了李智刀下鬼。

上级很生气,恰巧鲁省根据地需要军事干部,他被“贬”到了鲁省蒙山军分区,降级成了独立连连长。

没多久,独立连击溃保安旅的一个营,活捉营长。那个狗屁营长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百姓们纷纷控诉。李智气恼至极,又擅自砍了他的脑袋。

未经请示,肯定是犯了错误。那时,夫子山第一支游击队被二狗子包围,全部牺牲。夫子山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必须有我们的武装。为重建游击队,更重要的是,能在夫子山牢牢站稳脚跟,蒙山军分区司令员吴刚装作非常生气,破口大骂:屡教不改,连长你也别干了,去夫子山重建游击队!

今天又砍了李二蛋。但李二蛋是奸细,不是俘虏,就是闹到蒙山军分区,也不算违反军纪。作为队长,李智有权处置。

“拖走,埋了。”李智仍紧紧地握着大刀,似乎还不解气。

两名队员扯下李二蛋黑棉袄,包住他的头,拎在手里,另外两个队员抓住李二蛋脚腕,像拉着死狗,还有三个队员拿出铁锹,一起往山下走。

走了不远,遇到回来的栓子和两名队员。

离开的时候,已经天黑。栓子凭借超强记忆力,带着两名队员,来到那块大石头下面。伸手先掏出子弹带,又用树枝勾出两杆枪和手榴弹袋。

去的路上,栓子小声说了撞上鬼子的经过,队员们还觉得他是在吹牛。事实胜于雄辩,栓子没说假话,就是缴获了三支枪,还有手榴弹和子弹。

但栓子咋就有这个本事?众人还是有些迷惑,平常看着他低头垂目,蔫啦吧唧,猛然之间,就跟天上星宿下凡了一样。

回到山洞,重新点起火堆,洞口用两道草帘子遮住光。看着栓子缴获的三支枪,李智仍感到惊讶和意外。他和队员们一样,仍在怀疑栓子的能力。

午夜,张大年回来了。他去了后王庄,了解到情况。县委转移后,接到民兵报告,说一队鬼子进入孟庄。为避免村民受到伤害,刘芳立即带人去吸引鬼子。他们也在山里转了一夜,县委可怜的弹药打的精光。所以两拨各打各的,互相没有支援。

刘芳还告诉张大年,已把游击队有奸细的情报,交给了栓子。

再仔细想想,栓子所说的开枪报信,在鬼子屁股后面袭击机枪手,然后向北,再向西,吸引着鬼子。时间点也基本与战斗过程相符合。如此说来,真是栓子干的。又如此说来,是栓子救了游击队和李庄老百姓!

事情已经搞清楚,李智激动地抱住了栓子,诚恳地说:“好小子,我有眼不识金镶玉。”

“队长您说哪去了。”栓子低下了头,很不好意思。

其实栓子只想要一杆属于自己的枪,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更谈不上智慧,好像很多决定就是跟着自己感觉走,没想太多。

栓子指指那三杆枪,小声说:“我可以选我想要的枪吗?”

之前李智恨不得给每名队员配发一支枪,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为这事,李智心里也火急火燎。现在栓子缴获了三支枪,必须有他一支。李智爽朗地回答:“那当然了,都是你缴获的,随你挑。”

栓子却又开始了犹豫。他还是想要那杆三八大盖,但没有子弹。目光停留一会,又只好指了指先前扛回来的汉阳造:“那就要它吧。”

那是一支新枪,配的上栓子,李智肯定同意,笑着说:“好,等缴获了子弹,三八大盖还归你用。”

“真的?”栓子吃惊地问。

“军中无戏言。”李智肯定地说。

“太好了。”栓子笑得很开心,活脱脱一个大男孩。

“那现在你的任务就是睡觉。”李智脸上露出了关切。

“是。”栓子高兴地抱着枪,躺在顾飞身边。

被褥和枪一样奇缺,他和顾飞盖一床被子。顾飞是通讯员,来游击队也比栓子早半个月,所以在栓子面前,一直以老兵自居。今天不同了,两人似乎掉了个,顾飞看着栓子,透出崇拜的光。

“你的枪法真这么准?”顾飞小声问。

“嗯。”栓子不好意思地答应了一声。

“怎么练的?”顾飞问。

“就那么练的呗。”栓子不想说家里的事。

“就那么练的?那就是天生的了。”顾飞说完,却又问起栓子家里:“你在哪个村来着,家里还有什么人?”

栓子不高兴了,转身背对着顾飞,低声说:“我真的困了。”

语气很不友好,顾飞只好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说话声,被李智听到了。栓子来队里之后,说过家里的一些事情,但并不详细。看来真有难言之隐。

栓子不想提及家里的事。

去年夏天,鬼子忽然占了安平,山里的人们还不知道,依然过着清贫但安静的生活。一天,他带着放暑假的弟弟柱子去收夹子。那次收获还不小,一下逮到三只兔子。

回来路上,听到村里响起枪声。一队鬼子闯进吴家庄,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杀。爹拿起汉阳造,跟鬼子拼了命。

哥俩跑回村子,房屋烧了,街上都是尸首。回到家里,爹身上满是枪眼,已经去世。娘还有一口气,握着柱子的手说:“你是哥哥,往后要照顾好弟弟!”

从那天起,哥俩在村外搭起草棚,相依为命,也是从那天起,栓子立下誓言,找机会杀鬼子,为爹娘为乡亲报仇。

但栓子不想让柱子打仗。柱子小栓子一岁,中学念了半年,喜欢读书的他,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跟学长借来的教科书。栓子也想着,有朝一日让柱子重新回到学堂。

去年深秋,柱子不舒服,栓子一人去收夹子。等回到草棚,不见了柱子,只有地上凌乱的脚印。

是鬼子又来了,还是遇到土匪了?栓子手握爹留下的弓箭,四处寻找。遇到一个熟识的老山民,告诉栓子,国军鲁南游击总队来抓壮丁,柱子被抓走了。

是有这么一支国军,在南面活动,打着抗日旗号,四处抓壮丁。栓子急的咬牙出血,去找游击队总队。找了一个半月,才打听到,游击总队那帮家伙游而不击,已经撤离鲁南,不知去向。

栓子欲哭无泪,昏昏沉沉,回了是山林。又听老农说,夫子山又成立游击队,专门打鬼子。栓子听了,不由血往上涌。他要参加游击队,给爹娘报仇。

辗转反侧,终于找到游击队。李智问他:“为什么要加入游击队?”

人家加入游击队,都说是为了打鬼子。但当时栓子有些紧张,脱口说道:“为了吃饱饭。”

当然,这也是实话,好几个月了,栓子都没吃过一顿饱饭。

李智又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栓子本就少言寡语,不善表达,想起爹娘和被抓走的柱子,心里又在滴血,不想回答,只是悲苦地摇摇头。

其实游击队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看来栓子是孤儿,李智还是留下了他。也正因为栓子那句话,李智让他给老孟打下手,当上了炊事员。

后来,栓子想对李智说,参加游击队是为了给爹娘报仇。可想起爹娘,就想起柱子。娘说了,让他好好照顾弟弟,可弟弟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心里伤痛和自责,让栓子不想多言语。他只想早点拥有自己的枪,用来杀鬼子。可是游击队太穷,两人才一杆枪。

现在有枪了,栓子激动地睡不着。

天不亮,李智就带着队员们转移,去了西南十里的黑羊洞。李二蛋叛变,也肯定向鬼子说出了游击队常来歇脚的地方。也就是说,小黑山已经不安全。

黑羊洞在夫子山南麓半山腰上,与小黑山的山洞一样,两边地势险要,只有一条往下的路,易守难攻。李智探查过这里,不只是黑羊洞很大很宽敞,不仅可以藏兵,还能储存物资,还有大大小小的山洞,有些山洞比黑羊洞还隐蔽。等游击队壮大,李智还想着把这里当做夫子山根据地中心。

上午天气阴沉,山风也飘着冷。栓子扎紧棉袄,坐在山洞外面陡崖旁,拿着一块布,仔细擦着汉阳造。

李智坐在了他旁边。

不怪李智没注意到栓子。三十多个人的队伍,李智既要训练队员,又想着打仗,还要兼顾吃喝拉撒,当爹又当妈,精力顾不过来。

参加游击队四十多天,除了要枪之外,栓子也总是默不吭声,独自坐在一边。李智也没放在心上。山河破碎,鬼子汉奸当道,游击队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苦楚。而且,李智以为栓子性格木讷,不善言辞。

万万没想到,栓子竟然是一个金元宝。不,比金元宝还要珍贵!但同时,现在李智感觉到了,栓子真的和其他队员不一样,心里肯定有事,还是大事。

“我记得你家在伍家山村。”李智轻声说。

“嗯。”栓子点点头,但觉得李智记性很好。

“你爹娘都不在了?”李智又小声问。

“嗯。”栓子点点头,眼里已噙满泪水。

李智又问:“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栓子被戳到了痛处,没有说话,而是站起来,走到一边,继续低头擦枪。

怎么回事?李智扭头看着栓子。

“他还有个弟弟,叫柱子。”忽然有人说道。

栓子猛然一愣,抬眼看了过去。说话的是炊事员老孟,一个三十岁的黑脸汉子,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你怎么知道?”李智问。

“我是他表叔。”老孟说道。

“什么?”

不光李智,栓子也愣了,怎么忽然冒出了一个远房表叔?

老孟走到栓子身边,低声说:“孩子,你刚到队里,我就认出你了,你和你爹长的真像。”

“不是,你怎么不早说?”李智问道。

老孟不好意思了:“说什么啊,年轻的时候干过糊涂事,当过几天土匪。”

栓子想起来了。是有一位姓孟的远房表叔当了土匪,被官府围剿后,这位表叔远逃他乡,此后就杳无音讯。不过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栓子才四岁,老孟也不过十几岁年龄,这么多年没见,彼此已记不清长什么模样。

竟然队里还有一对表叔表侄,李智感觉不可思议。他又看着老孟,一脸严谨、平常默不吭声的老孟居然还当过土匪?

“那时候家里穷,吃不上饭,就跟着当了土匪。”提起往事,老孟脸又红了。

李智点点头,表示理解。

“柱子呢?”老孟问栓子。哥俩小时候,老孟曾多次去家里,还抱过小哥俩。

没想到在游击队见到亲人,又想起柱子,觉得愧对死去的爹娘。栓子哇地哭开了,撕心裂肺。

“怎么,也没了?”老孟紧张地问。

李智似乎终于明白栓子不想提及家人的原因了。家人都没了,栓子心里该有多伤心。

栓子边哭,边摇头。

没死?老孟和李智放下心来,又问:“那去哪儿了?”

“让,让游击,游击总队抓,抓走了,现在不知道去哪了,我爹临死前,让,让我照顾好柱子。”栓子越哭越伤心。

“狗日的国军——”老孟骂了半句,又停住了。

他在骂以前的自己。从山林逃出去后,老孟化名当了国军,最后还当上了排长。去年国军溃败,老孟对国军失望透顶,偷跑回了家。

之前,怕李智误会,老孟一直不敢说。今天找时间,把这一切也跟李智说清楚。老孟早就感觉到了,李智是完全可以信赖的人。

怎么还有一个排长?李智在挠头,又好像看到一个金元宝。

老孟还在和栓子说话“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让,让鬼子打,打死的。”栓子咬牙切齿:“队长,叔,俺要杀鬼子,替俺爹俺娘报仇!”

李智终于明白栓子为什么第一次打仗就敢冲鬼子开枪,原来心里藏着深仇大恨。他轻轻抚着栓子后背:“好了,不哭了,你现在有了枪,可以为爹娘报仇了。”

栓子止住哭声,咧着嘴,狠狠地骂道:“狗日的鬼子,老子要一个一个地把他们都弄死!”

老孟看着栓子,眼里冒出泪花:“行,爷们,是条汉子,往后咱爷俩一起干鬼子,为你爹娘报仇。”

“还有柱子。”李智说:“虽然被抓了壮丁,但他也肯定扛枪打鬼子,这也是给你爹娘报仇。”

老孟擦擦眼泪:“队长说的对,现在不管是在国军还是在游击队,都是打鬼子。再说了,到了国军哪里,柱子好歹也是依靠,至少不会冻死饿死。”

李智又拍拍栓子肩膀:“是啊,凡事都往好的想,这兵荒马乱的,鬼子汉奸又经常进山扫荡,又怎么照顾好他?”

多天来的自责与愤懑,被一场眼泪冲淡了很多。李智和老孟的话说的也在理,就是柱子跟着自己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到处漂泊。再遇上鬼子扫荡,说不定也像爹娘一样,死在鬼子枪下。

李智轻声说:“现在也别多想了,就好好练本领杀鬼子,我相信你们兄弟早晚还会再相见。”

栓子使劲点点头。现在他活着只有两件事,一是杀鬼子,二是寻找弟弟柱子。现在柱子不知身在何处,想出去寻找也不可能,那就只剩下为爹娘和乡亲报仇,杀鬼子了。

天晴了,东风吹来,不由叫人觉得就要春暖花开,万木吐绿。自从来到夫子山,李智心情也从未如此好过。

刚来夫子山时,李智愁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接到组建游击队命令,虽然是犯了错误被下放到夫子山,李智仍十分不满,因为吴刚不给他一兵一卒,只让他一人一枪来夫子山。

“就是嫁闺女,也要有点像样的嫁妆,您这是让我组建游击队,更不能两手空空,至少让我选两个人,一起去。”

吴刚面无表情:“没办法,娘家穷啊,要不,老子跟你走,当你的队员?”

“你是大司令,我怎么敢要,让我选两个,就选两个。”

“你李智可有大本事,组建游击队还不是小菜一碟——看什么看,老子说了,除了老子跟你走!”

都这么说了,李智只能无言以对。

吴刚缓和了语气:“两年之内给老子拉起上千人队伍,到时让你当团长。”

这个任务有点重,李智苦笑道:“哈,还一千人队伍?您以为我是孙猴子,拔下毫毛,一吹就能变出来?”

吴刚脸色沉了下来:“如果做不到,就滚回来给老子喂马!”

李智肯定不想喂马,没吭声。

吴刚又鼓励李智:“你是长征过来的干部,必须勇挑重担,但给老子记住,不许再犯错误,否则你连给老子喂马的机会都没有,脱军装滚蛋。”

好么,给我个空壳去发展队伍,还要给我戴紧箍咒,这真是不讲理。但面对司令员,李智只能开玩笑:“行,那我现在就留下给您当马夫。”

吴刚明白李智意思,瞪眼说道:“我给你说的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只要违反,老子决饶不了你!”

“这个还行。”李智笑了。

就这样,初来夫子山,只有他手里的一支驳壳枪夹。而那时,县委也不过是四个人,三条枪。

没有枪,没有人,山里的百姓也不信任李智。别说上一支游击队成立时,有十七条好汉,就是土匪占山当大王,那也有一票兄弟跟着。一人想拉起一支队伍,难于上青天。李智也清楚,军分区也刚成立四个月,能打仗的老战士凤毛麟角,一个班长恨不得当连长用,哪里能抽的出人来?

那就老子一个人干了!在半道上拦住了两个伪军,缴了两杆长枪。随后遇到张大年、老孟等人,加入进来。人多了,偷袭伪军运粮队,缴获了十多条枪。有了枪,加入游击队的人慢慢多了,附近进山扫荡的伪军,又抢回十几条枪。

而枪不是问题,重点是人。

队员们都是山民,包括张大年,铁匠铺也在山脚下,没打过仗,不懂军事,跟二狗子群殴还能占得上风,其它一切只能靠李智。训练、打仗、转移、侦察敌情……一个人精力毕竟有限,所以才没真正了解栓子,也没了解老孟,还出了李二蛋这个奸细。

现在好了,不仅有个开枪就能打中敌人的神枪手,还有一个行过军打过仗,还和鬼子真仗干过,而且靠自己本事当上排长的老孟,李智心里能不高兴?一个好汉三个帮,终于能有人替自己分担了。

李智召集全体队员开会,宣布给栓子记大功一次,并给予物资奖励,上次缴获的钢笔。这玩意很贵重,整个游击队就两支钢笔,一支是李智自己的,比枪还稀罕。

随后,李智进行了总结。游击队险些全军覆没,表面原因是因为出了奸细,而问题在于他这个大队长,太过粗心。不过,李智话锋一转,鬼子既然敢来偷袭咱们,咱们决不能吃了亏不吭声,打上几仗,缴获更多的枪支,让游击队升格为游击大队。

而且,按照上级要求,等力量壮大后,成立蒙山军区夫子山抗日根据地。

这是远景。而眼下游击队只有三十七个人,二十一条枪。昨天打了一仗,子弹已所剩无几,算上栓子带来的两条子弹带,每杆枪平均5发子弹。

前段时间,将夫子山情况报告给吴刚后,吴刚十分不满,写信给李智,批评他说,三个月才三十几条枪,发展速度太慢,照这么下去,你只能回来给我喂马了。

李智回信说,放心,我不会给您喂马,到时完不成任务,我就拿我的脑袋去给鬼子那里换枪换子弹。

当参加红军时,吴刚原本就是李智上级,中间两人分开过,但相识十年时间,彼此性格都非常了解,所以两人都半真半假。

但吴刚非常相信李智的能力,大材小用,让他来夫子山,为的是迅速开辟这片沃土,壮大夫子山周围抗日力量,牵扯安平县鬼子精力,继而成为蒙山军分区的左膀右臂。

至于两年之内拉起上千人队伍,并不是硬性指标,只要李智正常发挥自己本领,就已足够。

可这还真不是李智真实本领,为此,李智心里也着急。

前天转移到李庄,是想伏击伪军,搞些枪弹。兴隆据点驻守着保安团三营营部及其下属一连,营长外号赵疤瘌,曾在国军当过连长,听说很会打仗。但赵疤瘌并非马大炮嫡系,颇受排斥,手下连长也不听赵疤瘌指挥,我行我素,还如土匪一样,进山抢东西。

鬼子偷袭失败,马大炮担心游击队报复,命令伪军不准进山,打乱了之前计划。

队员们解散,李智留下副队长张大年和老孟开会。原来作战计划只是由李智和张大年制定,但老孟向李智如实说了自己过去,让李智不由喜出望外,原来还藏着一个老宝贝!

“你这个家伙,我还以为你是穷苦出身,没想到不仅干过那个,还干过那个。”张大年笑着埋怨老孟。

第一个那个是土匪,第二个那个是国军。

这也是李智想说的话。之前也怀疑过老孟可能当过兵,但他一脸苦大仇深,李智也就没往深处想。

老孟也不想再提。当土匪肯定是不光彩的事,当国军还跟红军打过仗,更不想提。若不是看着李智可以信赖,现在又是国共合作统一抗战,老孟或许打死也不说。

李智冲张大年摆摆手:“都过去了,不许再提。”

张大年赶紧说:“好,不提了,那老孟同志,你觉得咱们下一场仗该怎么打?”

老孟却谦虚地说:“这事听队长的。”

李智赶紧摆手:“现在是讨论,只要你说的对,我们就听你的,前提是你得把自己建议说出来。”

老孟看看李智,受到了鼓舞,拿起烟袋杆,指着简易地图说:“如果让我来打,就不打兴隆了,去打东南面的马街。”

打马街据点?张大年连忙摆手:“离小黑山三、四十里,太远。”

四十里路还远?想当初打国军,我们曾一口气飞奔八十里。

李智没有批评张大年,因为他打的仗太少,毫无经验。正是要给张大年学习机会,李智鼓励老孟:“老孟,说说你的理由。”

“以前咱们也就伏击进山的二狗子,没多少枪,他们以为咱们不敢打炮楼,咱就反其道而行之,舍近求远,夜袭马街,说不定能打下来。”

老孟想法与李智不谋而合。游击队家底薄,昨天一仗,打的差点就只剩下裤衩子。马街位于安平最东南,炮楼里只有伪军一个排,没有鬼子。以现在态势,只能出其不意,还要吃柿子先捡软的捏。

但李智还是问张大年:“大年,你的意思呢?”

张大年咧咧嘴,说了一句:“你说了算。”

惹人恨的二狗子说什么不准有铁器,所以砸了他的铁炉,烧了他的铺子,断了他的生计。不让活了,那就参加游击队,打那些狗日的。一身力气,还练过功夫。之前伏击二狗子,一把大刀上下翻飞,犹如张飞重生。又喜欢张罗事,所以李智选了他当副队长。

可对于打仗,仍搞不懂,看着李智,又看看老孟:“这个我拿不准,听你俩的。”

出了李二蛋这个混蛋,李智不得不更加小心警惕,有了老孟和栓子,又无比振奋,游击队成立三个月了,该弄点大动静了。李智点头:“就按老孟说的,打马街据点。”

老孟笑呵呵地说:“队长,你早就想好了吧?”

李智想打鬼子据点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上一支游击队惨遭鬼子毒手,大部分山民不再信任游击队,现在连招兵都遇到困难,幸亏刘芳工作到位,还保留四五个“堡垒户”,他们相信八路军,也相信新的游击队,才有了现在三十多人。遭敌人袭击,被追的满山跑,传到百姓耳朵里,又该认为新游击队仍不行,早晚会被鬼子吃掉。所以必须打几场胜仗,提振百姓信心,彻底改变百姓对游击队看法。而且,游击队想要快速发展壮大,成为插在安平县境内的一把尖刀,也必须尽快打出声势,打出虎威,让鬼子二狗子闻风丧胆,不敢进山。

被鬼子偷袭,虽然有些损失,但也让队员们经受了一次历练,遇到敌人,真枪实刀地干仗,不再发慌,所以,夜袭马街据点,时机已经成熟。打,必须打!李智猛拍桌子:“敌人敢偷袭咱们,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咱们必须以牙还牙,揍它狗日的!”

这话很提气,张大年忽地站起来,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好,我打头阵,带兄弟们冲锋,炸他们的大门,再用刀剁了他们。”

李智和老孟互相看看,笑了。

张大年看着两人,有些纳闷:“不是,你们笑什么?”

老孟举起烟袋杆,敲敲桌子:“论打仗,你要多跟队长学学,咱们就这么点人,什么时候强攻过?”

张大年挠挠头,嘿嘿笑了,老孟刚才说的是夜袭。

晚上,县委来到了黑羊洞。李智给刘芳带去了口信,说了陈老抠干的坏事。

刘芳带着县委同志,直接抄了陈老抠的家,把陈老抠绑了,连同他家存粮一起押到黑羊洞,与游击队会合。

山洞里点着灯,黑洞洞枪口,明晃晃大刀,陈老抠看着眼晕,不敢抵赖,供述了怎么向马大炮告密,又怎么抓抓住的李二蛋,又如何和李二蛋接头,再去向马大炮告密。

李智最恨的不是鬼子,而是汉奸。鬼子是侵略者,畜生不如,而汉奸助纣为虐,祸害自己人,比鬼子还畜生。与刘芳商量两句,让张大年把陈老抠拉出去,大刀砍了头,埋在沟里。至于花寡妇,不过是水性杨花之人,属于道德范畴,暂不做处理。

藏好粮食,县委转移去了后王庄,李智带着游击队,向马街进发。

天亮前,游击队来到距离马街十里的白马山。马街就在山林外面,守着进山的路。可能认为游击队就那几杆枪,还不敢直接攻打炮楼,鬼子也就放心地在这里放了伪军一个排。

躲进山坳里无人的村子里,全队休息。栓子睡了两个小时,被老孟叫醒了:“走,跟我去侦察。”

这是李智的意思,先让老孟和栓子去马街据点外面察看一下情况。本来李智亲自带着顾飞去,但看着栓子和老孟,改变了主意。

李智给老孟说,栓子是可塑之才,而且超乎李智想象,甚至有时闪现出让他自己都不可思议的想法,栓子才是游击队将来的领头羊。

老孟笑了,栓子可能是千里马,但重点是你把自己当成了伯乐。想啥呢,栓子才十七,蛋子还没长全。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你不信,咱俩打赌。”李智严肃脸孔。

“都穷的只剩裤子,拿什么赌?”老孟轻易避开了,但也觉得,栓子肯定行。

那就先经受磨炼吧,到底是不是像李智说的那样,只有经过实战之后才能评判。

接到命令,栓子兴奋地搓搓脸,扛起汉阳造就要走。老孟拦住他:“咱们又不是火力侦察,不需要带枪。”

不让带枪。从没侦察过的栓子有些不乐意。

自从有了自己的枪,栓子睡觉时都紧紧地抱着他。爹之前给他说过,枪也有灵性,你对它好,它就听你的话,指哪打哪。李智也说,战士要爱护自己的武器,心里有枪,枪也就能长进你的心里,听你指挥。

两人说的不一样,但意思相同。

栓子的枪是游击队最新的,这两天顾飞成天缠着要借枪练瞄准。栓子舍不得,惹得顾飞很不高兴,骂栓子小气,并赌气不搭理栓子。

栓子也无所谓,不能和顾飞说话,但能和枪聊天。

现在不让带枪,那就只能留下。栓子看看顾飞,低头走过去,双手把枪举到顾飞面前。

“干嘛?”顾飞没好气地问。

栓子说:“我要去侦察了,你替我看着枪。”

“你还找别人吧,我怕给你看坏了。”顾飞别过脸去,又嘟囔着说:“有什么了不起,弄把枪就像娶了媳妇似的。”

“他不是我媳妇,他和你一样,是我兄弟。”说着,栓子站起来,要去找张大年。

兄弟?顾飞慌忙拉住栓子:“行,我给你看着枪。”

“好。”栓子把枪交给顾飞之前,还用袖口擦了擦枪管。

顾飞明白了,栓子比谁都喜欢枪。他接过来,小心抱在了怀里。

栓子扛着一根扁担,扁担头上系着一捆绳子,跟着老孟向山外走了。两人都是老百姓的衣服,大棉袄老棉裤,千层底棉鞋系着带,不过是老孟头戴着破毡帽,栓子没戴帽子,蓬松松头发乱糟糟一团。

成天要么钻山洞,要么风餐露宿,没人讲究,走在路上,就和老百姓没有差别。再有了那根扁担和绳子,让人以为是去山外挑货的小生意人。

走在无人的路上,老孟开始教栓子怎么侦察敌情。就比如现在,不仅摸清据点位置、结构、大概人数,还要弄清他们的火力点,以便让队长决定该怎么打。

侦察的时候,要把自己当成老百姓,别老盯着目标看,装作过路人,用眼睛的余光去观察。

路很长,老孟说完这些,还没走出山林。四周仍没有人烟,老孟又开始说怎么打仗。这是一门学问,不是三言两语就说的透彻,老孟只是把自己感悟说给栓子听。

打仗和打猎有根本的区别。打猎一般不会受到攻击,而打仗很残酷,你不打死敌人,敌人就打死你。所以打仗的时候,必须反应快。

也就是说,看到目标,必须先开枪,即便打不中,也能吓他一跳,给自己留下次开枪的机会。当然,第一枪就要尽量打中敌人,只要打中,而且不管打中哪个部位,你就赢了。

还有,对敌人不能仁慈,尤其是鬼子。那帮混蛋玩意还不如畜生,咱们的医护兵想救他们的伤员,他们竟然拉手雷。所以,你不能对这帮畜生有任何仁慈之心,就往死里弄。

栓子一一记下。

老孟看看栓子认真的劲头,非常满意。

此次带栓子出来侦察,李智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让老孟亲自考察栓子。

栓子两次抢敌人的枪,还一个人跟敌人周旋,听起来惊心动魄,孤胆英雄。但如此壮举,到底是栓子灵光一现,还是真有这个本事,真需要进一步考察。老孟领过兵,又是栓子表叔,由他来考察栓子最为合适。

一个小时后,叔侄俩绕过一座独立的小山坡,走上大路,看到外面的大平原,视野也一片豁然开朗。而前面不到二里路,是新修的炮楼,像在眼里插入了一根钉子,又叫人很不舒服,还不如走在山林的小路上。

再走近些,栓子看到了炮楼顶上站岗的伪军,还有两个。

“别抬头,装作害怕点。”老孟已经把手插进袖口,并低下头,装作匆匆赶路样子。

栓子也赶紧低头,扛着扁担,跟在老孟后面。

脚下的路变得宽敞,可以同时过三辆马车。路呈西北-东南向。西北穿过山林,经过达兴隆镇,然后通往县城。向东南过了炮楼,前面就是马街,过了马街,向南六十里路,是潞河县城。

这里原来是驿道,也就是官道,马街曾是驿站,后来驿站没了,官道也取消了。这条路也就跟着衰落。但今天出奇的安静,走了好一会,不仅没有过往马车,就连走路行人也没有。这不应该,路是没落了,加上修了炮楼,但也不该如此安静,往常这条路还是有很多行人,也有大车经过。

不多时,爷俩就要经过炮楼。栓子就按老孟说的,装作低头看路,而眼睛余光瞥向炮楼。

新修的炮楼距离大路五十多米,全部用石头垒砌而成,高约三丈,里面应该有三层。射击孔很多,光是栓子看到的,就有十个之多。

炮楼周围,挖了一圈圆形的壕沟,很深,也很陡峭,人跳下去,肯定露不出头,也爬不上来。壕沟上面,用土夯了一圈半人多高的掩体,有的还搭上了麻袋。

炮楼北边有几间石头房子,左右两边还搭着棚子,距离还远,看不出做什么用处。炮楼南面,是一片空地,有二三十个伪军,松松垮垮,好像在训练,又好像在闲聊天。

空地前有一座吊桥,跨过壕沟与大路相连。估计到了夜里,或者炮楼遭受攻击的时候,伪军就会拉起吊桥。

栓子炮楼特点一一记在心里,甚至想好了怎么打,偷偷爬到壕沟里,人摞人,再爬进炮楼里,干掉岗哨,放下吊桥——

越走越近,栓子大致数清楚了伪军数量,加上楼顶的两个伪军,一共三十五个。但不知道炮楼了还有没有。不过,也就如李智和老孟所说,就一个排的鬼子。

忽然,栓子看到炮楼下面蹲着很多老百姓,人数看不清,仔细看了一眼,都是些青壮年。或许炮楼还有些活要干,比如加固工事,伪军们肯定不想干,就抓来了壮丁。

近距离侦察已经结束,刚才老孟也说了,爷俩走到马街,找个饭馆吃口饭,歇歇脚,原路返回,然后躲在山坡上继续观察炮楼,等待队长他们到来。

但爷俩走不过去了。

出来俩伪军,伸手拦下了爷俩:“干什么的?”

“老总,我们去进点货。”老孟满脸笑容,准备直接走过去。

一个伪军又上下打量爷俩,皮笑肉不笑:“进什么货啊,这年头做生意还能挣钱?来,给你俩找个吃白馍的地方。”

还要抓壮丁?栓子心里猛然一沉。

老孟也吃了一惊:“啊,老总,我爷俩今天还要回家。”

“别给脸不要脸,赶紧过来!”另一个伪军凶神恶煞地举起了枪。

“就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干好了,说不定皇军还能给你俩赏钱。”皮笑肉不笑地伪军说道。

老孟看一眼栓子,低头走了过去,故作不知地问:“老总,要去干啥啊?”

“去修香城的炮楼,我说你俩真有福了。”皮笑肉不笑的伪军打着哈哈说。

去你奶奶的,老子不想要这个福气!老孟心里骂着,又迟疑地想走。这次出来,他带着钱,想打发过去。

从老孟兜里拿出钞票,送给伪军:“老总,去买点酒喝。”

一个伪军抢过钱,却仍不放他们走:“真不好意思,上面给俺们的任务是抓四十个壮丁,到现在还差三个,所以你们就别走了。”

什么狗日的王八蛋!栓子要发火。因为不是东西,保安团伪军外号很多,二狗子,二鬼子,还有遭殃军,黄皮狗,等等。

老孟抬手摁住栓子。伪军举着枪,押着爷俩走过吊桥,来到炮楼下,交给看守壮丁的两个伪军。

“坐在地上,不许说话,中午就送你们去吃白面馍馍!”伪军恶狠狠地说。

爷俩并排坐在了地上。老孟又看着栓子,示意他不要着急,随机应变,找机会再逃出去。

因为跟着老孟,栓子没有着急,只是在心里一阵苦笑:好么,您老人家教我了一路怎么侦察,又如何打仗,却没想到,直接被抓进了狼窝。

之前抓的三十多个民夫,都蹲坐在西面墙下,面带惊恐和苦楚。鬼子为了加强对老百姓控制,不断扩充伪军,增加炮楼数量,所以到处抓壮丁。

为了不让二狗子怀疑自己是游击队,老孟脸上也露着苦楚,又看了栓子一眼。事已至此,也只能先装作十分不情愿,迷惑伪军,再想办法逃走。

这也是没办法。爷俩手里没家伙,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硬来。而且,晚上就要偷袭炮楼,李智还要等着爷俩的侦察结果。

栓子始终低着头,但心思一直很活泛,想着怎么逃出去,眼睛也就不时瞄着炮楼西侧的伪军。他们在操练,但都是花架子,气的伪军排长冲他们骂:“就你们这些混账王八蛋,万一游击队打过来,都是送死的货。”

这些伪军都是地痞流氓,也似乎和伪军排长很熟识,任凭排长怎么骂,都不放在心上。一个年龄稍大的伪军还嬉笑着说:“放心,有您呢,游击队打不过来。”

“那我他娘的死了呢?”伪军排长又骂道。

那伪军又嘻嘻哈哈:“放心,您死不了,不然今天的炖鸡给谁吃?”

伪军排长挥手骂道:“滚滚,老子成天替你们操不完的心,吃只鸡还不行?”

他们在嬉闹,这边壮丁们都一脸苦楚,还有人低声抽泣。后面还有一辆马车,是伪军拦下的。这帮家伙接到抓壮丁的命令,就四十个人,懒的去村里和村长们磨牙,就在炮楼门口拦着,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被截到炮楼里来,省时又省力。

伪军很坏,经常到附近村里抓鸡打狗,劫掠钱财,这辆马车估计会被伪军留下使用,或者卖掉。马车是一家人的生计,车夫能不难过?

现在还是好的,听说之前鬼子抓了很多青壮年,被送到东北做苦役。

伪军开饭了。伪军慌不迭放下枪,乱哄哄跑去西边棚子下面去抢饭。枪放的凌乱,吊桥旁边掩体上,趴着十二杆。另外炮楼下面,靠墙放着二十多杆。怕引起二狗子怀疑,栓子没敢多看。

两个伪军看守民夫,听到如喂猪的开饭口令,立即跑了一个:“你先看着点,我吃完就回来。”

留下的伪军很不高兴,张嘴骂道:“奶奶地,别忘了给老子留点!”

伪军压根不把壮丁们放在眼里,觉得老百姓都逆来顺受,不敢反抗,可他们不知道,这群人里面有游击队。

只剩一个伪军,栓子心思更加活泛。如果被押送到香城据点,交给鬼子,不仅完不成侦察任务,往后更难逃出来。

他差点就要站起来抢枪,伪军排长走了过来。

今天马街维持会会长孝敬他了一只鸡,这家伙只想独乐乐,不想分享,于是跑到东面棚子下吃独食。

后面伙夫端着一个大盆子,飘着满满香味。

栓子看了一眼老孟,右手食指做出了扣动扳机的动作,并低声说:“咱们要不——”

这帮伪军是乌合之众,散乱的不像样子。老孟也一直在琢磨,只要有机会夺下伪军排长腰里的盒子炮,就能镇住这些混账王八蛋。

老孟点点头,弯腰从裤腿里面掏出两枚银元,看一眼栓子,站起来,拦住伪军排长。

栓子也站起来,走到老彭旁边。

老孟点头哈腰地说:“老总,俺们爷俩身体不太好,就不去了吧。这点钱,您拿着——”

伪军排长看到银元,满脸笑容地接到手里,还拿出一枚,使劲吹了一口,又放在耳朵边听了一会,却又说道:“还是去吧,我会托人给太君带话,让你爷俩干点轻活。”

当了十多年国军,老孟知道,兵什么样,官就什么样。刚才二十块钱法币已经肉包子打狗,现在也应该差不多,收钱不办事。

这两块银元不过是饵料,拿出来晃晃,说不定直接送伪军排长上路。老孟装作失望,悻悻地看着伪军排长。伪军排长把银元揣进兜里,转身就要走向凉棚。老孟上前一步,伸右手按盒子炮盒盖的开关,盒盖啪地打开,顺势上提,抽出驳壳枪。

用过两年驳壳枪,老孟速度之快,就像拔自己的枪。

伪军排长咦了一声,要转身夺枪。老孟已打开保险,顶上火,抬手指着伪军排长脑袋。伪军排长惊得本能举起双手,老孟上前,左胳膊勒住伪军排长脖子,大声吼道:“别动!”

看守壮丁的伪军见势不妙,立即低头拉枪栓。栓子已跑到他跟前,抬脚狠狠踢中他的裆部。伪军惨叫一声,丢了枪,双手捂住了档。

枪没掉在地上,就被栓子接住。接着,栓子举起枪,枪托对着伪军的头,狠狠砸了一下。伪军上下都疼,趴在了地上。

栓子举枪,对着西边棚子下正吃饭的伪军。

怎么还有人敢造反?西边凉棚下的伪军愣了一下,慌忙去拿枪。

老孟对着跑在前面的伪军,砰的就是一枪。一个伪军胸口散开了血花,愣了愣,噗通坐在了地上。

栓子手里的枪也响了。另一个伪军中弹,向后躺了下去。

这伙子伪军只善于欺负百姓,转眼间,两个同类趴在地上,身子下向外冒血,都傻了,站在原地,腿脚不停使唤。

忽然,栓子感觉头顶上有情况,立即拉枪栓,举枪往上看。

果真,炮楼顶上站岗的伪军已探出身子,握着枪,要朝爷俩开枪。

栓子瞄准伪军,扣动了扳机。

楼顶上伪军也纯属找死,子弹打中他的脑袋,身体像死狗一样,掉了下来。枪也摔在地上,咣的一声,弹簧都飞了出来。

“枪法真不赖!”老孟表扬过栓子,又举枪瞄准伪军排长:“告诉你的人,都别动,谁动打死谁!”

看着只有老孟和栓子两个人,伪军排长稳了稳神,开始耍小心眼。他举着双手说:“爷们,就你们俩,我们可还有三十六个人——这么着,我放你俩走,往后咱井水不犯河水。”

本来还想留你条狗命,可你还给老子玩心眼!老孟不再废话,对着伪军排长太阳穴,扣动扳机。砰的一声,伪军排长脑袋开瓢,重重扑倒在地上。

“都给我趴好,老子可不惯着你们!”老孟厉声喊完,又冲炮楼里喊:“里面还有没有人,赶紧给老子出来,不然,放火烧死你们!”

接着用又转身安慰吓得缩成一团的民夫:“不要怕,我们是游击队,不上海老百姓。”

“你们几个,去抱柴火!”老孟故意大声说。

炮楼里就还有几个伪军,听到老孟喊声,立即大喊:“俺投降!”

“都给老子抱头出来!”老孟大声命令。

不用老孟是说话,只需一个眼神,栓子已跑到院子中间,手里还多了一颗手榴弹,同样厉声喊道:“都趴下,不然老子打死你们!”

这帮混账东西吃软怕硬,看着爷俩枪法准,下手又凶狠,一枪一个,早吓得没了魂。听栓子这么喊,立即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

等炮楼顶上伪军举着双手,走出楼门,老孟叫几个民夫把枪归拢好,都放在墙根下,随后开始“招兵”:“想参加游击队打鬼子,可以留下了,现在就可以发枪,不想参加的,可以走了。”

还真有两个小伙要加入游击队,举手站了起来。其他壮丁一窝蜂地跑了。

车夫也要赶着马车走,被老孟留下了:“先帮帮忙,把枪装进大车,再把炮楼里弹药给搬出来。”

车夫有些犹豫,小心地说:“老总,这个——”

老孟也明白,车夫担心会被伪军报负。他转身,冲伪军喊道:“把军服和鞋子都脱了,赶紧滚!”

栓子又大声喊道:“别让老子下次再看到你们,不然就要了你们的狗命!”

吓傻的伪军赶紧解扣子,脱上衣脱鞋子脱裤子。

“都给我放整齐点!”栓子又大声喊道。

伪军们比狗还听话,把衣服放在一起,有的脚上只穿着破布一般的袜子,有的光脚,撒丫子跑向吊桥,然后狂奔着,四散而去。

他们刚跑不远,李智带着五个队员赶来了。

老孟带着栓子走后,李智总觉得心里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于是带着五个兄弟,悄悄来到大路边,反正伪军已接到命令,不准进山。

果然,刚到山口,就听到前面枪声。李智感到吃惊,慌忙爬到山坡上,举起望远镜,看着炮楼。

恰好看到楼顶上的伪军向下扔枪。难道老孟和栓子把炮楼给端了?

李智向下调整角度,六倍望远镜,距离将近六百米,栓子正端着枪,站在炮楼前面空地上,影像清晰。

好家伙!李智来不及细想,大喊一声,带着队员就向炮楼急奔而来。

还没到吊桥,就看到里面穿着黄棉袄的伪军往外跑,还没穿鞋。李智不知是该哈哈大笑,还是该大发脾气,也太大胆了,两人就端了炮楼,万一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冲过吊桥,看着栓子正指挥壮丁往马车上装枪支,李智大声问:“老孟呢?”

栓子咧嘴笑道:“炮楼里边。”

“你,你们爷俩啊!”李智跑进了炮楼。

除缴获一挺捷克式轻机枪,还有一具掷弹筒,只是掷弹筒榴弹不多,只有十发。弹药还行,包括轻机枪子弹,足有六箱。还有手榴弹,将近两百颗。

“发了点小财。”看到李智,老孟边搬子弹,边笑嘻嘻地说。

李智弯腰抱起两箱,心里高兴,却板起面孔:“你是老兵了,不该带栓子冒这么大风险。”

“俺们爷俩也是被逼无奈,不想入虎穴,却被拉进来……”老孟明白李智的意思,赶紧解释怎么进了炮楼,又如何观察这群二狗子散乱不成样子。

两人来到跑楼下,李智放下弹药箱,却又开起玩笑:“行,老家伙贼,小家伙胆大,爷俩见机行事,值得表扬。”

“嘿嘿,那俺就您的夸奖了。”说着,老孟又举起盒子炮:“还有这个家伙。”

“不错,你先留着,回去再说。”

马街据点属于保安团三营防区,距离最近的是黄庄据点,那里有伪军一个两个排,距离八里,跑步行军四十分钟。八里路,只响了几声枪,估计黄庄据点听不见。现在可以从容地把炮楼里物资打扫干净。

但李智想起桌子上的电话机,眼神中又露出杀机,觉得还有文章可做。

老孟明白李智意思:“怎么,还想打一仗?”

“我真想试试。”说着,李智向外看了一眼。

“哈,还说我胆子大。”占了这么大便宜,老孟恨不得立即撤回山里。

这时炮楼后面响起驴叫唤的动静,偶啊偶啊——

还有驴?只想着急搞弹药的老孟和栓子都没发现,炮楼正北后面的石头屋子,有一间是驴棚。

老孟跑过去,不仅有驴,还有车。就不用再麻烦车夫大哥,队员赶紧套车,又迅疾把弹药、枪支、面粉、伪军被服从马上挪到驴车上,然后放车夫离开。马车夫向队员们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赶着马车,急急离去。

思考再三,李智还是决定试试,主动告知告知二狗子,吸引他们进山,然后打伏击。行不行,就看伪军的造化。李智跑到楼上,拿起电话机,使劲摇了两圈摇把,然后装作着急地大喊:“快报告团长,马街据点被游击队偷袭了!”

电话线直通三营营部,接电话的副营长以为是在开玩笑,还慢条斯理:“你报告哪个团长?”

安平县只有一个伪军团长,就是马大炮。李智愣了一下,才说道:“就是马团长啊,马街据点被游击队偷袭了,他们跑了,还赶走驴车,向西走了。”

副营长听了猛然一愣:“真的?你是谁?”

“俺姓王,你们快来吧,俺们排长死了,兄弟们都跑了。”李智喊道。

“游击队有多少人?”副营长问。

“有三十多个吧,装作民夫,进了炮楼,哎呀,不说了,俺也不敢在这里呆了!”

说完,李智直接拔掉电话线,抱起电话机,跑下炮楼,找到栓子:“你腿脚快,赶紧回去通知副队长,让他带所有队员,立即赶往第二道山谷,咱们在那里会合。”

“是。”栓子立即回答,又说道:“队长,我想背一支枪回去。”

“好,路上小心,注意,是进山第二道山谷。”李智又叮嘱说。

栓子早就盯住了一支新枪,想背回去,交给顾飞。顾飞和他一样,也渴望有自己的枪。

他先背上一条子弹带,又背上那支枪,撒腿就要跑。

李智又叫住了他。东面棚子下面的鸡还热着,李智拿起一个鸡腿和两个馒头:“赶紧吃了,再喝点茶。”

这是怕饿了没劲跑。栓子嘿嘿笑笑,也不客气,狼吞虎咽一番,又咚咚灌了一碗热茶,向外跑了出去。

肚子里没有油水,又成天行军和训练,栓子饭量很大,一顿能吃十个窝头。所以两个馒头,一个鸡腿,也不过是垫垫底儿,补充来回山路上的能量,不影响栓子撩开长腿跑步。

不多时,他便来到第二道山谷。仔细看过地形,记在心里,又撒腿往前跑。

十里山路,栓子用了一个小时。满头是汗,进入无人的小村,找到张大年,栓子喘口气,清楚地传达李智的命令:“副队长,队长让我们全速前进,到进山第二道山谷会合。”

不是天黑才行动吗?张大年看着栓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栓子解释一遍。

就你们爷俩,怎么可能,如果是俺老张去,还差不多。张大年将信将疑,还是带着队员立即出发,赶往第二道山谷。

栓子把背来的新枪交给顾飞,换过自己的枪。顾飞高兴的直咧嘴,冲栓子笑:“你还真是我的好兄弟。”

“别傻笑了,赶紧走。”栓子催促着说。

队员们已经往前跑,栓子还要跑在前面带路。

距离第二道山谷还有大概三里路的时候,张大年看到了那辆驴车,两名队员赶着,迎头走来。车上满满当当,还有面粉和伪军衣服被褥,看来游击队对炮楼进行了“大扫荡”,吃的用的全都搬了出来。

张大年信了,也使劲拍拍大腿:“这等好事,俺偏偏没赶上!”

但听队员们说,李智已在前面等着,估计还有仗打,张大年憋得脸色通红,呼喊着队员们加速前进。

三十个人,呼呼啦啦,向前猛跑过去。

跑到第二道山谷,栓子叫住张大年:“副队长,队长就是让咱们在这里会合。”

“队长呢?”张大年问。

栓子抬头,李智和老孟带着队员,从东面拐弯,进了山谷。

张大年跑着迎上去,声若洪钟:“敌人什么时候来?”

李智摇头:“来不来还不一定。”

张大年有些泄气,一把抓下头上的破毡帽,沉闷着脸,哼了一声。

“但要做好准备。”李智集合队员,开始分发弹药,同时布置战术。

李智和张大年带十五名队员,在南面山坡埋伏。老孟带其余队员在北边山坡埋伏。若敌人进山,以李智枪声为命令,随后猛烈开火,再准备手榴弹,逼剩下伪军投降。李智还叮嘱北面队员,一定要听老孟指挥。

张大年很不高兴。他是副队长,怎么让老孟指挥?但看着李智脸上严肃,没敢说什么,带着兄弟开始准备。

不过,他又看到老孟手里的捷克轻机枪,还挎着盒子炮,心里又咯噔一下,好家伙,老孟成精了!

他不满地看了一眼李智,带着怨气。

李智明白张大年心思,低声说了一句:“先准备打仗,完事再说。”

“行。”张大年倒也不小鸡肚肠,何况还可能有仗打,扛起长枪,带着队员爬上南边山坡。

老孟挥手,也带着兄弟们登上北面山坡。

“先关上保险,等我口令,再打开。”老孟向队员下了第一道命令。

“老孟,你在国军当排长的时候,也打过这样的仗吗?”队员猛子问。

猛子和张大年关系很好,本来以为由张大年领着这帮兄弟来北面,没想到让干过国军的老孟指挥。他在发泄心里的不满,故意没话找话。

“你说呢?”在国军还真没打过伏击战,但碍于面子,老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下了第二道命令:“所有人,都趴下,不准露头,暴露目标,交给队长处置。”

“老孟,敌人来了,咱们看不见,怎么办?”猛子又问。

栓子也分到北边,而且就在猛子身边。他听猛子说话,觉得非常刺耳。但为了打仗,栓子并没有说话,而是和其他队员一样,将身子藏在茅草之下,把关上保险的枪抱在怀里。

若以前在国军,手下士兵如此追问,老孟会毫不客气,劈头盖脸揍一顿。现在不同了,李智说过,兄弟们平等,不准打骂体罚。更重要的,老孟没有任何职务,也是大头兵一个,充其量是年龄大了几岁。所以老孟没有生气,而是看着猛子:“你听从命令就行了。”

猛子看了一眼老孟,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只好点点头:“好,听你的。”

也必须听老孟的。最早游击队伏击二狗子,不过是零散伪军,最多不超过一个班,而且不用枪,采取打闷棍的方式,藏在草丛里,扑上去,抱腿摔胳膊。抢了伪军的枪,就不这样干了,从草丛站起来,举着枪,让二狗子缴枪不杀。那帮货怂的很,立即蹲在地上,乖乖地缴枪。

这样的伏击没打过几次,鬼子就来偷袭,兄弟们也碰上了硬茬。十个队员垫后,牺牲了五个。猛子没牺牲,但想想那天夜里子弹的曳光,仍心有余悸。

全部藏好,只有老孟露头,向东看着。

李智和老孟离开山口时,伪军两个排已经赶到马街据点。

那帮伪军接到命令就是立即追击游击队。但他们没有进山,而是先去了马关据点。谁都知道这帮家伙,鬼子太君不在,他们必定磨洋工。甚至等不到大部队来,他们也不敢进来。但进来的敌人如果太多,也不好打。李智已经和老孟商量过了,那就撤退。

现在能做的,只能等敌人进来,还要看敌人的数量。山口处,李智留下两名队员监视敌人。

李智挂断电话时,伪军副营长仍觉得有些蹊跷,好像有人在搞恶作剧。游击队有那么大胆,敢在大白天就直接往里面冲?再说,那是一个排三十八个人,不是三十八头猪,怎么也要甩几颗手榴弹,闹出点动静吧?

越想越不对劲,这是哪个王八羔子戏弄老子?摇响马街据点电话,没人接了,这才觉得事情不妙,赶紧向营长赵疤瘌报告。这不是开玩笑,赵疤瘌眉头紧皱,立即命令黄庄据点伪军赶往马街据点,又给马大炮打电话报告,马街据点恐怕已遭到游击队袭击,现在电话打不进去。

马大炮心里正憋着一股火。上次偷袭李庄,马大炮以为会中头彩,亲自带队。结果只打死五个游击队员,却死了七个鬼子,十八个伪军。人倒霉的时候,放屁都砸脚后跟,早知道不来了。回到安平县城,马大炮怀里像揣了两只兔子,心砰砰乱跳,因为他和野山必须面见小林龟山,报告偷袭情况。

小林龟山原是矶谷师团下属大队长,台儿庄战败,其大队损失惨重,小林龟山也身中两枪,被送往后方养伤。因为战败,师团长被撤职,小林龟山也险些被遣送回国。不久,鬼子独立第六混成旅团成立。独立混旅团不属于任何师团,在很大程度上算是地方守备队。筹备之初,旅团长盘井虎次郎在查阅受处分军官资料,发现小林龟山作战勇敢,善谋略。台儿庄之战,并非下级军官的错,盘井虎次郎亲自写报告,留下小林龟山,听候调遣。

安平并不平安,尤其是夫子山,民风粗犷,自古就出绿林好汉。鬼子来了,不少山民自发组织,与之对抗。自从东面蒙山成立蒙山军分区,夫子山又闹起游击队。盘井虎次郎深感不安,于是增调一个中队驻守安平,与原来的中队,再加上炮兵小队、运输小队,拼凑起一个简编大队,并任命小林龟山为大队长。

正是小林龟山,上一支游击队惨遭鬼子毒手,山林之中其他自发的民团也基本被清空。为防患于未然,小林龟山把伪军保安大队升级为保安团,还一股脑在夫子山外围修建了十个据点。

野田非常凶残,食人肉喝人血的狂暴之徒,在小林龟山面前,又是忠实的狗,实话实说了进山经过。如果是马大炮,肯定会编个谎言,说游击队太狡猾,已知晓去偷袭,于是半路设下埋伏,幸亏他指挥得当,才把损失减到最小,并打死十个以上的游击队员,却引起山火,都烧成灰,带不回来。

小林龟山非常生气,分别赏了野田和马大炮各四个耳光。尤其打马大炮的时候,啪啪的那个响,第二天还觉得脸不得劲儿。

但狗就是狗,主人打了马大炮,反而把气头全放在游击队身上。该死的游击队,就那么三十几号人,怎么如有神助,死到临头,却逃之夭夭。愚笨的他想不出所以然,只想着下次抓到游击队,务必全歼。

好么,刚过两天,就敢在大白天去偷袭马街据点,马大炮气的掀了桌子,命令赵疤瘌立即全体出动,抓不到游击队,营长你也别干了。

马大炮也亲自骑上马,带着手下,出了安平县城。这家伙也不得不离开县城。若是被龟山那老小子知道据点被偷袭,肯定又要挨耳光,还不如做出姿态,赶紧去指挥打游击队。他走后,副团长才给小林龟山打电话报告。

小林龟山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瞪着老鼠一般的眼睛,陷入思考。上次收到游击队移防李庄消息,不惜杀鸡用了牛刀,派鬼子一个中队外加保安团一个营,想着能斩草除根,却未能实现。从那时起,小林龟山就对这支游击队刮目相看,正想着如何彻底除之,没想到,他们竟然主动出击,偷袭据点。

之前小林龟山并未把游击队放在眼里,现在看来对手不一般,不能再掉以轻心,否则将成大患。他不放心马大炮,命令野田立即带两个小队,乘车前去增援,并下令追不上游击队,天黑前务必撤出山林。

李智和老孟判断的很对,最早赶到的是黄庄据点的伪军三连。伪军连长姓钱,人送外号钱狗子。听其名,就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

马街据点的伪军排就属于伪军三连,钱狗子不由胆战心惊,小林龟山怪罪下来,马大炮也保不了他。他留下一个班驻守据点,带着其余伪军,赶到马街。临近马街,看着山口,却又不敢贸然进去。损失一个排,顶多革职,真要进了山,吃了游击队枪子,这辈子就算交代了。

于是先带人跑到马街据点观察一番。据点完好,就是没有了人。还想再磨蹭,营长赵疤瘌带着警卫排,骑马来了。见钱狗子还在大路,赵疤瘌火冒三丈,张口就骂:“你他娘的不想活了,赶紧去追那帮匪徒!”

“这不正去呢。”钱狗子看到营长都来了,想着后面援兵也很快就到,于是招呼手下伪军,一窝蜂地跑向山口。

估计后面伪军也会磨蹭,赵疤瘌只能留在山口等着,让副官跟着进山,督促钱狗子。钱狗子不敢再怠慢,骑上马,跑在了前面。

往里跑进第一个山谷,钱狗子向前看了一眼,又往后看看,赵疤瘌没跟上来,估计在路边等一连和二连援兵。

这家伙还有些鬼心眼,担心被伏击,让手下伪军小心着,通过了山谷。

平安无事。身后营部传令兵又骑马追上来,传赵疤瘌命令,游击队劫了马街据点的驴车,肯定沿着山路走,让他们加快速度,尽快追上游击队。那就跑吧,就凭游击队人手不多,不敢停留。钱狗子命令手下伪军,都给我使劲跑,撵上游击队,除了皇军赏赐,今晚酒肉管沟!

五十多号人,像一群乱糟糟的羊,拥挤着,穿过谷地,往第二道山谷跑。

第二道山谷不高,只有五六十米,顶多算是高土坡,但很窄,中间也就容下两辆驴车,是打小股敌人伏击的好地方。

前面侦察队员已经跑回山谷,挥手向两边山坡喊:“二狗子追过来了,有五六十人。”

“后面呢?”李智大声问。

“后面有一队骑兵,大概二十多人,现在没进山。”队员回答。

“继续侦察!”李智喊道,又冲对面的老孟伸了伸拳头,意思是要歼灭这伙子伪军。

既然李智决定要打,那就打。老孟冲队员们喊道:“都精神点,注意听指挥。”

敌人就要来了,所有人也都集中了精力。

十几分钟后,伪军露出了头。老孟喊道:“开保险!”

队员们早就准备好了,有的还拧开盖。以前伏击伪军,那不叫战斗,顶多算是打架,这才是真正打伏击战,所以队员们心里还有些紧张,手都有些颤抖。

伪军越来越近,并钻进了山谷。第一道山谷没有伏击,所以他们跑的肆无忌惮。最前面的排头兵还低头看着车辙印。

等这伙子伪军进入伏击圈,李智先开了第一枪。他瞄准的是二狗子军官。当官和当兵的很好分辨,不用看军服和军衔,就看手里拿的家伙,扛长枪的是兵,中间挎盒子炮的是官。

听到枪声,老孟也大喊一声:“打!”

老孟手里的轻机枪也响了,对着骑马的钱狗子,连打三个点射,几乎半梭子子弹。

钱狗子很贼,听到枪声就跳下马,趴在地上。但附近无遮无拦,老孟打出的子弹,在他身上开了花。

李智打的是走在前面的伪军排长,一枪打中胸口。

再拉枪栓,准备打赵疤瘌副官,却发现那家伙已经中弹倒地。

是栓子打的。他也想打大家伙,举枪就瞄,瞄了就打,很清醒,一枪打中。接着拉枪栓,却听到猛子啊了一声。

猛子先扔手榴弹,但这玩意还从没扔过,心里带着紧张,又铆足了劲,越发狠越容易出错,手榴弹没扔出去,只是砸在前面不到三米远的地方。看着冒烟的手榴弹,猛子吓得不知所措。

老孟也看到了,命令队员赶紧趴下。栓子扔过一次,知道时间有延迟,向前用力,就地打了两个滚,捡起手榴弹,向下扔了出去。

下面伪军已经乱了。当官的死了,又挨了顿炸,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既想找掩护,又想赶紧逃命,到头来,像苍蝇一样乱撞。

而张大年站起来,怒吼起来:“下面没死的二鬼子听着,缴枪投降,保证不杀,不然就炸死你们!”

中气很足,嗓门很大,声若洪钟,还在山谷之间响着回声,当即吓得几个伪军跪在地上,举枪投降。有人带头,其他伪军也就纷纷效仿。

“冲啊!”李智背上长枪,拔出驳壳枪,带头冲了下去。张大年啊了一声,手握大片刀,像一堵墙,也跟着压了下去。北面山坡,老孟也抱着机枪,带兄弟们往下跑。

跑到谷地,李智举着驳壳枪,大声说到:“放下所有武器,放你们走,游击队说到做到,但你们以后要记住,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伪军们纷纷点头答应,把子弹带、手榴弹带从肩上解下来,丢在地上,抱头往回跑。

“打扫干净,抓紧撤离!”李智又大声喊道。

栓子已在低头捡枪。忽然,一个伪军伤兵,正惊恐地看着栓子。栓子走过去,本想不给他一枪。鬼子不是人,跟着鬼子祸害百姓,更他娘的不是人。举枪之际,竟然发现伪军伤兵和他年龄相仿,惊恐的眼神里透着绝望,而且很像农家孩子,又黑又瘦,嘴里还苦苦哀求:“别杀俺,俺是被抓来的……”

栓子动了恻隐之心,弯腰低头,察看他的伤情,是小腿中了弹,不能动了。顺子扶他靠在山坡上,保持舒服姿势。又从一个伪军尸体上扯下半截衣服,使劲缠住他的伤口,小声说:“等你们的人来了,再救你。”

伪军伤兵努力地从身上取下子弹带,交给栓子,感激地说:“谢了,兄弟。”

张大年已在催促栓子:“救这帮二狗子,你的眼被狗屎糊住了?还不赶紧撤退!”

“他是被抓来的!”栓子回了一句。

“那也是二狗子!”张大年很生气。

李智却没说什么。被他砍头的俘虏都是十恶不赦,而有的的伪军并不坏,还有的是被强抓来的壮丁。

栓子冲伪军伤兵点点头,背上子弹带,拿起他的枪,转身走了。

队员们牵着两匹马,扛着缴获的枪,向前走了没多远,后面监视山口的两名队员跑回来,向李智报告说,北面来了伪军骑兵连。

这么快来了伪军援兵,还是骑兵连,完全出乎李智预料。现在弹药充足,还有机枪,张大年如同发情公牛,来了精神:“再揍他们这些狗日的!”

“还打个屁,不知道见好就收?”李智白了一眼张大年,又看着队员。前后不过五分钟战斗,缴获了五十多支枪,大部分队员手里拿着一支,肩上扛着两支枪,还有子弹带和手榴弹,负重太多。伪军又是骑兵,即便钻进山谷,那也比兄弟们跑的快。

得想办法,留下几个兄弟引开这拨伪军,以便让其他兄弟撤退。老孟立即明白李智意思,把机枪交给张大年:“给我六个兄弟,你带其他兄弟们走。”

自成立以来,这是游击队主动出击,打的真正意义上的战斗,李智不想有瑕疵,也不想有大的损失,于是让老孟带其他兄弟先走,张大年,栓子,还有猛子、有根、石头、顾飞,跟他留下迟滞并引开二鬼子。

怎么可能让李智留下?老孟急了:“不行,你是队长,我带兄弟们留下——”

“这是命令!”李智大声说道。

时间紧迫,已不容迟缓,老孟只好同意:“好吧,我服从。”

李智又交代说:“追上驴车后,你们向西,我们吸引敌人向北,咱们在黑羊洞会合。记着,枪和物资可以扔了,也要把兄弟们安全带回去。”

“好,记住了。”老孟转身,挥手说:“兄弟们,跟我走!”

保安团骑兵连连长马振富是马大炮跟班小兄弟,马大炮当警察局长,他是警员,马大炮当保安大队长,他是小队长,干了不少坏事。马振富喜欢骑马,当上骑兵连长,又被送到临淄保安旅受训一个月。

临淄保安旅是被迫投降的东北军,对于这个外来户,压根不用心带教,不仅敷衍了事,还夸马振富是合格的骑兵连长,上了战场肯定所到披靡,战无不胜。马振富得意洋洋,也觉得自己很厉害,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事实上,他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连纸上逃兵的赵括都不算。

今天巧了,他带着骑兵连进行野外训练。说是野外训练,就是带着伪军们到荒郊野外遛马。今天他也一时兴起,直奔到古路口据点。被据点伪军拦住,传达马大炮命令,让他火速增援马街据点。

听说马街据点被袭击,马振富反倒挺高兴,因为表现的机会来了。他带着手下八十多号伪军骑兵,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赵疤瘌已来到北面山口,等伪军二连。马振富带着骑兵连,呜呜喳喳停在赵疤瘌跟前。

保安团十四个营长连长,除了赵疤瘌,或多或少都与马大炮有关系,像三连长钱狗子,就是赵疤瘌拜把兄弟。赵疤瘌也是本地人,但在保安团却属于外来户。他原是国军连长,部队溃散,回到家中。小林龟山听说他很有指挥才能,亲自登门,让他当了营长。

虽然与小林龟山有这层关系,但赵疤瘌在保安团的日子并不好过,手下连长阳奉阴违,而骑兵连直属保安团团部,马振富在他面前更肆无忌惮,甚至有些耀武扬威:“赵营长,你不去追游击队,在大路上晃荡什么?”

马大富一脸小人得志,赵疤瘌本本想置之不理。但马大炮说了,由他指挥追赶游击队,于是大声骂道:“他娘的废什么话?老子在这里等二连,你赶紧进山,放跑了游击队,团长扒你皮!”

“啊?”被赵疤瘌一通骂,欺软怕硬的马大富竟然没有了脾气,傻愣愣地看一眼赵疤瘌,带着骑兵连,跟着赵疤瘌派出的向导,来到马街据点西面山口,排队进了山。

游击队抢了马街据点,可只有三十多人,就是打群架,自己手下八十多号人,也能把他们生擒活捉。所以马大富想着立功,争取早日和赵疤瘌一样,也管一个营,四百多人。

走多远,就听到前面响起枪声。三连和游击队接上火了?马大富更加兴奋。他还没打过仗,但仗着自己人多,还都是骑兵,人手一杆枪,还有一把马刀,只要见到游击队,就砍瓜切菜,保证全歼。他命令手下加速前进。

赵疤瘌也听到了,慌忙带警卫班赶过来。

山谷狭窄,有的地方仅能容下两匹马并行,速度并不快。向前十多分钟,就看到三连伪军丢盔弃甲,跑了回来。马大富让手下把他们堵住,又连连问:“你们的枪呢?钱狗子呢?”

“我们中了埋伏,连长和营部副官都死了!”跑在前面的伪军哭嚎着说。

什么?马大富这才意识到游击队厉害,心里开始打起了鼓。

赵疤瘌已经赶了上来,并大声让骑兵连赶紧向前追赶。马大富不得不继续装腔作势,拿着皮鞭指了指三连残留伪军:“看看你们这个熊样!也不怪你们,都是钱狗子那货不行,看我们二连的。兄弟们,给我冲啊!”

说着,马大富打马,带头向前而去。

赵疤瘌又拦住逃回来的伪军,详细问了一遍,不由吸了一口凉气。原本以为游击队偷袭过后,会一路撤退,没想到还敢继续设伏,真是吃了豹子胆。也许,他们早就预谋好,想出了连环计。赵疤瘌不由叹口气,难怪游击队这么厉害,原来有打仗高手。

他命令警卫排赶紧跟上二连,又派人去催促三连,并从北边抄小路,往山里里钻,以堵截游击队。

不多时,来到第二道山谷,看到了钱狗子,趴在坡下面,背后的血已经淌到地上,染红了身下的草。跟他两年的副官,也侧倒在草丛里。坡地还有七八个伤兵,呻吟着喊救命。

赵疤瘌又气又急,恨不得丢下伤兵不管。但这么干了,往后更没人跟他干了。下令去找大车,把伤兵接走。随后又催马向前走。向前走了不远,就听到前面轰轰两声。“什么情况?”赵疤瘌赶紧让身边伪军前去察看。

骑兵连趟到了“地雷”。

游击队还没有真正的地雷。为了迟滞伪军速度,李智想出办法,把两枚手榴弹拉环取出来,石头压在路边树下草丛,把缴获的伪军绑腿扯成细条,作为绊绳,一头系在拉环上,另外一头绑在路的另一边的树上。路上放上干草,盖住绑腿。肯定会有不长眼的马腿趟过干草,向前扯动绳子。

向前跑了两百多米,李智又让队员们后面每隔一段距离,弄了三个“假雷”:只扯绳子,没有手榴弹。

向前拐进山谷时,看到一棵歪脖子树,栓子灵机一动,又举一反三地弄了第四个真雷。他把手榴弹放在树杈上,绳子顺下来,绕过石头,系在路对过树枝上。树枝挡住半截路,用土盖上绳子——刚弄好,就听到后面爆炸声。

避开赵疤瘌的眼,马大富肯定不会跑在前面,躲在路边,挥着马鞭,大声喊着加速行军。开春的山谷,土地松软,游击队走过,留下明显的车辙,还有散乱的脚印。

前面的马跑过,趟着绊绳,仍往前跑。拉环掉落,延迟过后,手榴弹炸响。因为担心游击队继续伏击,所有伪军都抬头看着两边山坡,没有任何防备,后面跟上了伪军骑兵倒了霉,两枚手榴弹,两声爆炸,伪军和战马同时负伤。

而马上伪军还没反应过来,受伤的马惊了,咴溜溜叫了一声,猛往前跑。一个伪军被甩下马,一只脚还还拖在马镫上,被马拖着往前跑。这叫拖镫,等惊马停下来,人也会被活活拖死。

前面伪军想拦又不敢拦,闪在一边,看着惊马闪电一般跑过。他们又趟住第二道绊绳,因为爆炸,又停了下来。爆炸声过后,他们的战马也惊了。伪军乱做一团,吓得纷纷跳下马,藏在马肚子旁边。

怎么还有“地雷”?马大富也跳下马,满面惊恐,抬头看着两侧山坡。

后面赵疤瘌也猛然一惊,举起望远镜,看着前面两侧山坡。没有人影,只有前面小心的伪军,像惊吓过的兔子,躲在马肚子旁边的伪军。这支游击队太过厉害,照这么追下去,只是徒增伤亡。有心撤退,可刚接到传令兵送来的马大炮命令:“骑兵连归三营指挥,全速追击游击队!”

赵疤瘌稳稳神,纵马向前。伪军连队没有工兵,更没有探雷器,有那玩意也是在贻误战机。找到正躲在马肚子下面,束手无策的马大富,赵疤瘌下了命令:“团长说了,你骑兵连归我指挥,找六个骑术好的,在前面趟雷,后面间隔一百米,掩护前进。”

“啊?”让前面兄弟趟雷,谁他娘的愿意干。但不敢也得干,今天谁耽误老子升官发财,谁他娘就是老子敌人!马大富刚要找人,赵疤瘌稳稳地告诉他:“放心,马的速度快,即便趟住绳子,也能跑到手榴弹杀伤范围,而后面兄弟距离还远,同样伤不着。”

这样啊,不愧之前就当过连长,有两把刷子。马大富冲赵疤瘌点点头,还低声说:“赵营长,今天的仗不好打。”

还用你说!赵疤瘌瞥了马大富一眼,又扭头看着前面。

不被手榴弹炸,也可能被游击队打,被选中的伪军骑兵还是担心,先是后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可哪天出门都听官长命令,他们也说了不算。不去肯定挨枪子,只能硬着头皮,驱赶着战马,往前跑。

他们趟过绊绳,却没爆炸,后面伪军看到了地上枯草下的绊绳,先是吓一跳,赶紧打马过去,等了一会,没有动静。

走了两百多米,又看到了横在路上的枯草。伪军终于有了经验,跳下马,小心走过去,又找到绳子,顺着绳子向两边找,和上次一样,又是假的。再往前走,又发现了“假雷”

伪军骑兵放心下来,向马大富报告:“假的,只有绳子,没手榴弹!”

“这帮混球,鬼心眼子还挺多,估计是顾不上埋了!”马大富自作聪明,命令不要间隔,全速前进。他要追上游击队,然后干掉他们,到时,哼哼,老子就是营长了!

赵疤瘌正在后面生气。旗手爬上坡顶,却联络不上二连。二连长油腔滑调,做事更是像泥鳅,听到枪声,不知躲在了哪个犄角旮旯。以前不打仗,你小子敷衍推脱也就算了,可你不知道马大炮处境?再不卖力,连小林龟山都会亲自处置你!

“真是他娘的糊涂蛋!”赵疤瘌气的握紧马鞭,却又发现前面骑兵连一窝蜂地往前冲。连忙向前,叫住马大富,让他不要急躁,得到回答却是:“游击队就在前面不远,连地雷都顾不上埋了!”

“游击队诡计多端,你们要小心——”有心想再提醒马大富,小心再中了游击队圈套,马大富已扭头往前跑,不再搭理赵疤瘌。

虽然马大富说这仗不好打,但赵疤瘌依然懂得他那点小心思,就是想立功升官,所以怕二连抢了他的风头。可二连在哪,连他这个营长都不知道。赵疤瘌烦躁地挥了挥马鞭,驱马向前。已是晌午,时间不早了,天黑前追不上游击队,不仅受罚,估计又要遭殃。

接连三个“假雷”,伪军放心下来,驱动马匹,又在山谷之中撒开了蹄子。这下又趟上了栓子埋的“真雷”。因为栓子绑的紧,绳子扯掉拉环时,手榴弹竟然没掉下来,还在树杈上。轰的一声,手榴弹爆炸,弹片击中一个伪军骑兵的头。那伪军愣了愣,从奔跑的马上栽下来,后面惊着的马又从他身上踩过。

前面伪军竟然在暗自庆幸。这帮二狗子也知道排头兵很危险,可今天不一样,排头兵前边趟雷,却炸后面的人。他们继续往前跑,不敢停留,后面伪军却带住战马,不敢往前。马大富又傻了,看着前面无事,才催促伪军抓紧往前走。

真真假假,几颗手榴弹就让游击队玩出这么多花招,赵疤瘌都快气哭了,却又不得不服,如今山林游击队官长不仅是老红军,也绝对是打仗高手。

但又不能不追,不然,马大炮饶不了他,小林龟山也不会放过他。赵疤瘌使劲喘了两口气:“都给我机灵点,按之前办法,接着追!”马大富也不得不听从赵疤瘌建议,先派出六名骑兵跑在前面,后面间隔一百多米。

老孟带着队员已经跑过白马山,沿着山下小路,向北跑。其实脚下已经不是路,只是较为平整一些,吸收一冬天雪水的土,踩上去软软的,跑起来有些吃力。

老孟明白李智为什么非要他带着兄弟们先撤。留下的兄弟不仅要迟滞敌人,还要把敌人引到“歧途”,避开游击队撤退的方向,这需要很强的脚力,而且还要灵活。老孟已经三十二岁,体力还行,不负重的情况下,还能全速跑上两个小时,但毕竟年龄大了,李智担心他到后面跑不动。

现在老孟扛着轻机枪,腰里挂着四颗手榴弹,跑了将近一个小时,已经气喘吁吁。队员们也都一样,每个人身上至少三杆枪,三条子弹袋,还有十多颗手榴弹。可身后传来手榴弹爆炸声告诉他们,敌人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不能停歇。

不久,老孟看到前面的驴车。满满当当的驴车在山里也走不快。老孟把机枪塞进车上,告诉赶车队员:“加快速度。”

路不好走,想快也快不了。走出山谷,向北不远,又是一处山谷,向西则是一片谷地。要去小黑山,必须穿过这片谷地。老孟带着队员沿着山脚向西而去。细心的老孟让队员捡起树枝,在后面擦掉驴车车辙和脚印,再割些枯草盖上。前行不久,他们又钻进了山谷。

不多时,李智带着队员也跑到这里。从现在起,他们要吸引伪军向北,所以径直跑到北面山谷后,不走了,等着伪军。李智让队员们坐下休息,并让顾飞爬上坡顶,监视后面伪军。

马街据点伪军的大饼子还没吃几口,就被赶了出去,都是粮食,不能浪费,李智也带了过来。每人一大块,塞进嘴里嚼着,还拿起刚缴获的军用水壶,喝着已经凉下来的开水。

还没吃完,就听顾飞在喊:“敌人来了!”

“都追上来了?”李智大声问。

顾飞仔细看了一眼,才回答:“就六个骑兵——”却又看到后面伪军像水头一样,从拐弯的地方涌了出来,赶紧大喊:“不,后面的都来了!”

“扯绳子!”李智喊了一声。

五个人七手八脚在路上假装埋“地雷”。李智捋着绳子,心里在想,往后游击队必须造地雷,这玩意真的好用。

还没扯好绳子,猛子又喊了起来:“队长,他们过来了!”

李智扭头,已经看到骑兵,赶紧扔下绳子,让兄弟们快跑,又冲山坡上的顾飞挥手,示意他赶紧向北下山坡。

六个骑兵也看到了他们,却又不敢追上来,立即调转马头,跑回去向马大富报告。

发现游击队,还似乎在埋雷,马大富兴奋的心怦怦跳,下令伪军全速前进,全力追上去,咬住游击队,一个一个全给老子打死。

前面李智、栓子他们也在全力奔跑。每人一杆六斤三两的汉阳造,一个两斤重的子弹袋,再加上重约五斤的六枚手榴弹,负重不超过十五斤,对从小就挑水挑柴火的他们来说,就跟没有一样。

李智老家在大别山,也是山里的孩子,来到夫子山区,就跟回家了一样,如鱼得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活地图,从小就跟着老爹打猎的栓子,这里的山山水水都像刻在他脑子里。栓子枪法准,又机敏,李智越看越喜欢。

跑出山谷,看到后面骑兵追了上来。向西转弯,沿着山脚,又往北跑。

骑兵终究速度快,很快追上。但拐过弯来,不见了游击队。仔细看了一会,才发现队员们像猴子一样,已经爬上坡顶。

四条腿的畜生在平地跑的很快,但是爬起坡来,还不如人的两条腿。马大富一边命人返回向赵疤瘌报告,一边命令手下,沿着山坡,绕弯地追上去。

绕弯也是上坡,马匹速度慢了下来。等追到山坡北边,游击队已经跑下山坡,正穿过一片谷地,向北面山林跑过去。

马大富立即下令全速追赶。游击队又在全速奔跑。等快要追上的时候,李智他们已经穿过谷地,再次跑进山谷。马大富下令机枪手扫射。机枪手坐在马上,端起机枪,打出了一梭子子弹。但准星差,距离远,一个没打中。

“真他娘的笨蛋!”马大富骂了一句,又带着骑兵急急向前。

但来到山谷,前面伪军不敢追了。山谷很窄,两边陡峭,再遇到埋伏,那可能就没了小命。

马大富赶上来,大骂着,让伪军赶紧冲进去。二排长眨眨眼,劝他:“连长,都进山谷,恐怕遭到埋伏,不如先派一个班先闯过去。”

一句话提醒了马大富,立即抬起手里的盒子炮,点了点二排长:“你带四班,走在前面,尽量快。”

操你八辈祖宗,俺给你出了主意,你却让俺上,等着,只要老子这回没死,往后你就是跪地上求俺,俺也没不给你想任何办法!二排长心里骂,又不得不带着四班往里跑。官大一级压死人,现在又是打仗,不听指挥,就要吃枪子。

但他快马加鞭,带着四班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如果有埋伏,只有快跑,才能避开飞来的子弹。

六名队员使出最后全力,爬上西边坡顶,人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尤其张大年,如狗熊一样的身板,让他气喘如牛,咽下一口唾液,却又吸入器官,沉闷咳嗽声,仿佛肺都快炸裂开来。

李智伸手拍拍张大年后背,又连续深喘几口气。爬上坡顶时,第一时间看了西北地形。栓子说的没错,向西北方向,丛丛山峰,层峦叠嶂,伪军骑兵施展不开。

栓子也在仰天朝上,大口喘着气。其实他并不是多累,在最后爬上坡顶,他还一直往上推着顾飞。顾飞累的已经手脚并用,似乎喘不过气来。深吸几口气,栓子翻过身来,侧目往下看。一队骑兵,约十二三匹马,正沿着山谷全速而来。

“队长,他们进来了,打不打?”栓子扭头问。

李智极其欣赏地看着栓子。老孟说了栓子马街据点,不仅冷静,还一枪打中炮楼顶上伪军的头,又准又狠。眼前的栓子眼里又冒出如狼一般的光,还如此善于奔跑,栓子的表现远远超越了他的年龄,不由让李智觉得,老天把常山赵子龙派给了他。而且,栓子还有一颗善良的心。给伪军伤兵包扎伤口时,李智也注意到,伤兵很年轻,眼神也很纯净,不是坏蛋。

“先等等。”李智转过身来,又深吸一口气,低头往下看,却不由愣了,山谷之中只有十几个骑兵。举目向南,因为山坡阻挡,没有看到大队骑兵。李智不由担心,伪军发现老孟他们踪迹,分兵追击。

老孟啊,你可长点心眼,别舍不得那车物资,没了,咱可以再去抢,如果队员牺牲了,那可就玩完了!李智在心里念叨着,甚至开始后悔,不该再打伏击。可谁又想到,伪军骑兵连能来这么快?

眨眨眼,忽然发现伪军骑兵连进了山谷。李智乐了,来了正好,就这么一会,伪军再想回头去追老孟,已经来不及了。

张大年仍喘着粗气,翻过身来,低头看着山谷,七八十号骑兵,排成长长的队伍,像秋天的蝗虫在集体搬家。“不打了吧?”张大年从喉咙里发出了动静。

“为什么不打?”李智低头看着伪军。天色将晚,身后地形又好,得让山林继续响起枪声,让老百姓听听,游击队并非游而不击,而是只要有机会,就揍那些混账王八蛋!

“栓子,西北边有哪些山可以隐蔽?”李智必须想好退路,万一还有增援的鬼子伪军赶过来,就不能再纠缠下去,必须撤退。

“西边黑马坡,小青岭,北面玉皇峰都行。”栓子说道。

“行啊,记得这么清楚。”这里很少来,张大年不熟悉这一带地形。

“我家就在西南边的刘庄,小时候跟着爹打猎,这里都跑过。”栓子说着,脸上露出了黯然。

都知道栓子家里的情况,也都可怜着栓子。张大年闭上了嘴,猛子和顾飞低下了头。李智拍拍栓子肩膀:“别多想了,打鬼子报仇最要紧。”

栓子点头。十七岁,还是一个孩子,握着枪瞄准敌人肯定会紧张。但家仇国恨,让栓子在某些方面已经成为心智成熟的大人。

“大年,如果敌人援兵到了,咱们让栓子带路,立即撤退。”李智说道。

其实张大年巴不得继续打,也终于喘匀了气,赞许看着栓子:“好小子,难怪你这么能跑,原来小时候就就是猎人了!”

栓子嘿嘿笑了两声:“这算啥,以前我追过一个野兔子,跑了两个山坡,最后活活把野兔子累死。”

“什么?”李智和张大年都愣了。

猛子撇嘴看着栓子:“你追的是怀孕母兔子吧?”

其他队员都笑了。

“猎户不会追杀怀孕的猎物。”栓子瞪眼说道。

张大年拍了一下猛子脑袋:“就是,胡说什么,栓子就是能跑。”

猛子撇撇嘴,不再说话。栓子就是能跑。

李智看看队员,发现他们身上有了新的变化。山坡下就是敌人,距离也就两百米,可没有了紧张,反倒开起了玩笑。能保持如此情绪,说明身边六名队员已经成为合格战士。

一里多长的山谷,前面伪军很快通过。穿过山谷,前面是座座山包,也不见了游击队影子。伪军排长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已开始怀疑游击队已经爬上坡顶,但又不想大声提醒。他担心,只要自己刚张开口,子弹就打进他的喉咙。去他妈的吧,什么也没有命金贵。再说,在狗日的马大富面前,谁说话就就是排头兵,老子以后就当哑巴。

拨开枯草,李智又仔细看了一眼,侧脸对栓子说:“咱俩来个比赛,怎么样?”

“比赛?”栓子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

李智向下出溜一下身子,抬手检查自己的枪。同样是汉阳造,但没有栓子的新。又拉枪栓,检查一下子弹,李智对栓子说:“你打第一个,我打第二个,看谁打的准。”

“好。”栓子答应了,也学着李智模样,检查了自己的枪。

“都准备好了,咱们打他一家伙,立即走。”李智大声说道。

尽管四班已经通过山谷,赵疤瘌也担心有埋伏,提醒过马大富,进入山谷,小心地走在伪军靠后的地方。他还举着望远镜,观察两边山坡。马大富在前面,也感觉山谷有些阴森,催促伪军加快速度。

栓子瞄准的是马大富,而李智瞄准的则是赵疤瘌。距离两百米,目标还在移动,在这个距离上,栓子打过移动的野猪,但没打中。参加游击队,虽然没有打过枪,但李智教过他如何瞄准。

爹打枪全靠经验,而李智不仅有经验,还有理论。栓子本就聪明,还读过几年私塾,脑子也就更好用。今天他想展示自己枪法。准星、缺口和马大富的鼻尖形成一条线,听李智喊了一声:“打!”心里有些着急,立即扣动了扳机。

忽然,一声枪响,马大富只觉得头顶发凉,从马上跌落下来。他的头上帽子被打飞了

又一声枪响,后面的赵疤瘌左胳膊被打中,也跌落到马下。幸亏听到枪响,他就立即缩脖子往下滚,再稍微慢一点,子弹保准穿破他的肚子。

接着又接连响起枪声,又有三个伪军跌下了马。

马大富捂着脑袋,发了一会懵,才举着盒子炮,冲山西面山坡大喊:“打,给老子狠狠打!”接到命令,伪军跳下马来,纷纷向山坡开枪。

“撤!”李智挥手,让兄弟们先走。

栓子有些不好意思。刚才他瞄准马大富时,听到李智喊打的时候,心里着急,也想着展现自己枪法,结果只打飞了马大富帽子。

李智跟上来,拍拍栓子肩膀,也说:“着急了,而且这么远距离,你怎么还想打他的头?”

猛子也回头,龇牙咧嘴地说:“就是,跟队长学着点,打他肚子,保准打中。”

虽然这么说,猛子也承认栓子的枪法,年纪轻轻,快赶上队长了,往后那还了得?

谷地伪军已开始徒步往上冲锋。

赵疤瘌倒地的一霎那,以为又要遭到游击队伏击,心想这下完了,也急急下令,让伪军就地找掩护,并全力开火,压制山坡上的游击队。等了一会,游击队并没有冲下来,而且也不再打枪扔手榴弹。

壮起胆子,马大富带着伪军冲上了山坡,却看到游击队已经翻过西面山坡。王八蛋!马大富命令伪军又向游击队开火。看不到人影,乱打一通,不过是浪费些子弹,宣泄刚才的害怕罢了。打了一阵,马大富下令停止射击。一个伪军伸长脖子,大声喊道:“有本事,你们回来!”

“别嚎了,游击队真回来,你他娘的跑的比谁都快!”一排长骂完,又问马大富:“连长,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看着西面层层山峦,已不适合骑兵追赶,可狗日的马大炮,还有狗日的赵疤瘌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帽,肯定还会让兄弟们去追。算了,上峰让干啥就干啥吧,刚才自己不也是想着急立功?

返回谷地,救护兵已经给赵疤瘌包扎好伤口。伤口很深,子弹刚打中时,并不觉得疼,但现在撕裂的肉开始了撕心的疼。肯定伤着了骨头,赵疤瘌左脸伤疤就是打仗时留下的,身上还有几处,负过伤,有经验。

捂着伤口,赵疤瘌也愈发后悔。马大富说了,西面已不适合马队行军,所以估计山坡上不过是小股游击队,目的是吸引他们,从而掩护他们的同伴选另一条路撤退。这帮游击队出奇厉害,也出奇团结,像水泊梁山好汉,“去时三十六,回来十八双”,铁打一块。

他们也战术得当,几乎掌控整个战斗走向。反观伪军,乱成一锅粥,该来的至今不知身在何处,损失将近一个连,还死了连长,营部副官,损兵折将,还挨了一枪……两者相比,只让赵疤瘌万般失落,又恨得咬牙切齿。

马大富小声问还追不追。追个屁,人家扛着缴获物资早跑了,剩下的再追下去,就可能吃冷枪!赵疤瘌心里骂,却又不能停止不前,更不能撤退,不然马大炮还会找他麻烦。赵疤瘌毕竟行伍出身,还当过连长,告诉马大富,不要再冒进,小心向前搜索。

这是最好的办法。马大富觉得赵疤瘌还能替兄弟们考虑,正集合队伍,准备继续前行,团部传令兵骑马来了,命令立即撤出山林,部队在马街据点宿营。还告知赵疤瘌和马大富,晚上七点,赶到香城据点开会。

第一道命令,让赵疤瘌松了口气,而第二道命令,又让赵疤瘌叹口气。他知道,小林龟山不仅要追究马街据点被偷袭的责任,还要继续围剿游击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去就去吧。赵疤瘌下令按原路返回。

马大炮已来到古路口据点,还带着伪军二营。看看手表,已是下午四点,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却没了主意,不知道该不该进山。野田气的呜哇乱叫,挥着指挥刀,让马大炮立即整队进山。幸好小林龟山亲自来了,骑着东阳战马,手握着指挥刀,身后跟着另外一个鬼子中队长井下一郎。

马大炮不知道鬼子的姓氏怎么来的,又是井上井下,又是田中山下,稀奇古怪。名字更有叫人理解不了,鬼子大队长叫小林龟山,龟就龟了,还一座山。但现在这帮家伙就是安平县的土皇帝,惹得他们不高兴,非打即骂。他慌忙跳下马,跑步迎了上去。

小林龟山问马大炮:“马桑,情况地怎么样?”

刚才赵疤瘌手下骑马来报告,增援的伪军三营三连遭到游击队伏击,连长钱大狗和赵疤瘌副官都被打死。损失太大,马大炮不敢隐瞒,小心说:“报告少佐,游击队大大的狡猾,伏击了我的一个连队,连长和营部副官都战死了,现在正在追击。”

说完,马大炮不由地抬手,想护住脸,但又赶紧放下。鬼子打耳光的时候,千万不能挡着,也不能躲闪,不然皮靴踢在身上,更他娘的疼。他索性闭上眼睛,等着小林龟山龟山抬手打他。

小林龟山却深吸一口气,没有打马大炮耳光。其实小林龟山知道伪军都是些什么货色,只善于欺负平常百姓,并不善于打仗。他站在路边,看着不远处的山坡,手握指挥刀,陷入沉思。

竟然没挨打,马大炮惊讶地睁开眼,走到龟山身后,悄声说:“少佐,卑职立即带队进山,搜剿游击队——”

“八嘎!”小林龟山转身抬手,给了马大炮两个耳光:“天马上黑了,你的再进山,就是找打!”

打得好,老子才不想去,要不是那个野田,愣头青,老子都不会这些屁话!马大炮赶紧低头,喊哈依。

小林龟山也不看马大炮,直接下达命令:“让山里的部队撤回,晚上七点香城据点开会!”

“少佐英明!”马大炮捂着脸,贱兮兮凑到小林龟山跟前,恭维着说:“明天咱们重新部署,把游击队来个斩草除根!”

小林龟山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他更想把游击队一网打尽,但不是明天。马大炮自讨没趣,看着小林龟山火辣辣的目光,悻悻地向后退了两步。小林龟山真想揍马大炮一顿。与马大炮接触半年多了,从原来的保安大队长升格为保安团长,可打起仗来,这家伙一点长进都没有。他和他手下伪军还是原来熊样,大事干不了,小事做不好,连当炮灰都没资格。

进了山,肯定被偷袭,只能让游击队继续增强和皇军打下去的信心,所以小林龟山把伪军撤回来。但又不能把他一脚踢开。马大炮本事不大,但有两条让龟山非常放心。第一是对皇军的忠诚,就像喂熟的狗一样。第二他坏心眼多,上次就抓了游击队队员,还差点全歼灭游击队。这条狗也不一无是处。

晚上七点整,香城据点,连以上军官在据点开会,外面伪军扎堆。接到通知,伪军连长们非常不满,天黑开什么鸟会,就不怕游击队再袭击?今天马街被袭,让他们长了记性,最少带两个班前来,以防不测。但又想着,肯定要部署进山扫荡,走进炮楼,便打起十二分精神,装成要打仗的样子。

小林龟山先是告诉各营长连长,务必守好炮楼,再出差错,连长枪毙,营长蹲监。言语不多,却像打鼓,敲的营连长们脑袋嗡嗡响。最后,小林龟山才提醒各营连长,做好进山扫荡准备。

“马桑,你有什么好对策?”小林龟山脸上不再愤怒,而是略带着亲和。即便不敢直视灯光下的小林龟山,马大山也能感受到信任,不由心花怒放,好像一条狗被主人赏了一根骨头,所有委屈都烟消云散。

不能再说明天就扫荡山林,刚才说了,小林龟山压根不吭声,也就是没说到他心里去。马大炮翻翻眼皮,小声回答:“卑职以为,派出便衣,化装成山民,寻找游击队下落,然后一网打尽。”

这个方法不错,但已经用过,并没能奏效,游击队肯定会加强戒备,经常转移,更不会让此计得逞。小林龟山又看着赵疤瘌:“赵营长,你有何计谋?”

赵疤瘌也觉得马大炮说的方法行不通,山林面积广阔,又沟沟壑壑,只要他们提前五分钟发觉,就能像鱼儿一样溜掉。他想出主意:“少佐,卑职以为,应该借兵扫荡山林。”

与自己想法又不谋而合,小林龟山点了点头。马大炮曾给他说起过,这片山林从没消停过。皇军没来之前,这里闹土匪,最厉害的是马王山的刘黑子,手下聚拢上百人,压根不把安平县保安大队放在眼里。保安大队也打不过刘黑子,最后县长出面,请来正规军一个团,还有附近三个县的保安队,才打下马王山,活捉刘黑子。刘黑子头被割下来,挂在县城城楼上,示众七天。

皇军来了,山林又闹起了游击队。上一波游击队不懂战术,才被包围全歼。没想到,跟割韭菜一样,山林又起来一批,还闹腾的越来越厉害,现在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据点。不仅如此,竟然又贪心地继续设伏,打了保安团一个措手不及。这样的对手狡猾无比,应该是久经战争的老手,不好对付。所以在他们强大之前,必须先下手,斩草除根。但山林广阔,就安平县手中兵力全部撒进去,也有一种杯水车薪的感觉,所以必须请求增援,调集更多兵力,才可能把游击队一网打尽。

请求增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安平县本就比一般县城驻军多,却搞不定这片山林里小小的游击队,再请求调兵,小林龟山脸上极没有光彩。

但为了剿灭夫子山游击队,小林龟山可以不要脸了,而且想出极其恶毒的计划。

李智还以为要和伪军周旋到天黑。等翻过两座山坡,准备歇口气,再找机会赏伪军几发子弹,可伪军骑兵没了踪影。

敌人撤退了?李智嘴角嚼着一根干草,举起望远镜,顺着夕阳方向,看着东边。

安静的山林,看不到人影,只有几只归巢的鸟,落入树林之中。敌人真的撤退了。李智并不过瘾,但没有了对手,也只能挥手:“走,回黑羊洞。”

六名队员扛着长枪,大模大样,沿着山谷,走向了西北方向的小黑山。

还有四十多里山路。因为打了胜仗,缴获了两批枪,所有人都兴奋不已,竟然不觉得累,经过村子,为了不打扰百姓,还绕道而过。夜里十点,回到了小黑山。

老孟他们也刚回来不久,但只牵回了驴,还有三十多条枪藏在半路上的山洞里。

离小黑山还有二十多里的时候,山路狭窄,驴车实在走不了。老孟和大伙商量,把一部分枪弹和物资,藏进山东,洞口盖上枯草枯树枝。再把驴车藏到另外一座山坡的山洞,牵着毛驴,回了小黑山。

张大年很不高兴。自从打伏击时,张大年就不高兴,就是老孟在国军当过排长,那也不能由他来指挥。他是副队长,老孟是火头军,

再后来,李智又让老孟带着队员先走,张大年心里又不痛快,好像老孟成了另外一个副队长,还排在他的前面。还有老孟腰里的盒子炮。当官的才有资格拿短枪,可老孟就这么不要脸,自个挎上了盒子炮?

张大年直筒子脾气,心里不高兴,说话也就带着火气:“你们怎么搞的,好不容抢来的东西,就扔在半路不管了?”

老孟知道张大年心里不顺,从肩上拿下盒子炮,放在石桌上,默默地躲在一边,点起烟锅,不说话。

石头几个队员看不下去,和张大年争论:“副队长,你知道有多少东西吗?藏了那么多,俺们还是都成了驴!”

的确,缴获很多,枪弹、被褥、伪军军装、子弹带、手榴弹……还有从据点搞来的粮食,电话机电话线。光是长枪就缴获八十八杆,加上原来的枪,不到三十名队员,每人至少背回来两支。

张大年不吭声了,但扭脸,借着火堆的光,看到伪军军服,气的上前,抬脚使劲踩了几脚:“要这破玩意干嘛,都拿出去烧了!”

看着张大年发脾气,队员们打胜仗的喜悦没了,都扭脸看着李智。

“老张,跟我出来!”李智面带笑容,好像觉得啥事没有,就是出去聊天。

出去就出去,张大年气呼呼地往外走。李智拿起桌子上的盒子炮,也走出了山洞。

两人站在离洞口五十米外的陡崖旁边。天气很好,山风吹来,已没有前几日的冷。西边一轮弯月,明亮地悬在山顶之上,辉映着满天星辰。

“心里不舒服了?”李智问。

“笑话,打了胜仗,怎么会不舒服?”张大年很嘴硬。

“不舒服就说出来,扭扭捏捏,憋在心里像什么爷们。”李智说道。

“你!”张大年瞪了一下眼,又看着李智:“说就说,我是副队长吧?”

李智知道张大年要说什么,笑了笑:“没人说你不是。”

“可是,打仗为什么不让我指挥?”张大年气呼呼地问道。

“除了这个,还有吗?”李智平静地问。

还有撤退,让老孟带队。但张大年张张嘴,没说出来。本来,他这个副队长就应该垫后,但他自己也清楚,还没有李智的脑子,真让他留下来,说不定队员一个都回不来。

即将跳转全文阅读
免责声明:本文来自常读,不代表Tk小说网的观点和立场,如有侵权请联系本平台处理。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