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一裴珞疏小说(踹了恋爱脑世子后)-热门小说在线阅读

黑岩故事会

陈十一裴珞疏是小说《踹了恋爱脑世子后》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踹了恋爱脑世子后》的章节内容

陈十一裴珞疏小说(踹了恋爱脑世子后)-热门小说在线阅读

三月天,荒芜冒着青绿的田埂上,一个身穿灰色夹袄的女孩疯狂地奔跑,脚步甚是凌乱。

尽管中途摔了几跤,却无法阻止她混乱着前进的脚步。

“十一,十一,出大事了。”

正在后山半坡上砍柴的陈十一,立即停了麻利干活的手,朝声音的来处看去。

“春妮,发生了啥事?”

春妮停在陈十一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娘催我过来,让你赶紧逃走,你娘,要把你卖了。”

陈十一愣了片刻,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弯腰砍柴。

春妮急了。

“你娘都要把你卖了,你还在这里给她砍柴?”

陈十一麻木地重复手里的动作。

“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你…”

“我若是不砍完柴,回去又要挨一顿打。”

自从半个月前,父亲突发疾病死去,陈十一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她的生母早亡,父亲续弦,她有了后娘。

她的后娘为父亲生了二子一女,劳苦功高,所以,在这六口之家里,她是除了父亲之外,唯一的劳动力。

后娘长了一张讨喜的嘴,逢人便说十一乖巧懂事,人后,十一的身上,伤痕从未断过。

逃?

能逃到哪里去?

她,一个孤女,兜里没钱,身上无衣,说不定在某个寒冷的冬日,就被冻死在某个角落,被野狗分食。

在这里,好歹有片瓦遮身,破墙抵风。

她,只想活下去。

回去的路上,春妮一直在耳边叽喳地说话。

“你要是被卖了,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物件,可以随意打杀的。”

陈十一嘴角轻蔑笑了。

“我现在也不算人,顶多算个牲畜,哦,不是,牲畜比我要值钱些。春妮,我怎样都可以,有口饭吃就行。”

回了破旧的院子里,陈十一把柴放了下来,一个个头比她高点的男孩端着瓷碗,呼啦啦地喝着稀饭,嘴里囫囵吞枣。

“今天的柴火怎么这么少?是不是又偷懒了?”

陈十一沉默,柴火砍得再多,他们永远都在嫌少,人心坏了,跟柴火多少没有关系。

“跟你说话呢,聋了是不是?”

陈十一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着男孩说道。

“你娘要把我卖了,这砍柴的活,以后就自己干。”

“什么?”

陈十一取了水,洗了把脸,把手也仔细清洗一遍,随即走出院门。

男孩急忙问道。

“你去哪里?”

陈十一双眸很是平静。

“去看看你娘把我卖去哪,要一起去吗?”

向阳村许久没这样热闹过。

村头的大榕树下,全村的人几乎全部到齐,都睁大双眼,惊起双耳,听吕二娘和牙婆子讨价还价。

“我家女儿,十里八乡,干活的好手,人又乖巧懂事,长得还漂亮,你买了,绝对稳赚。”

蔡牙婆子坐在牛车板上,剔着一口黄牙,皮笑肉不笑。

“哪家卖女儿的都是这般说,拎出来没几个好货色,且等等看吧。”

姗姗来迟的陈十一拨开一层层看热闹的人群,走到了吕二娘的身旁。

对面的蔡牙婆子一瞧,愣了,手指着陈十一,不可置信地问向吕二娘。

“这就是你要卖的女儿?”

吕二娘笑得露出牙花子。

“正是,我说得没错吧,我女儿生的美,和那天上的什么…”

“停,打住,打住…”

蔡牙婆子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别和那嫦娥比,她没那个本钱,我随便去乱葬岗提一具骷髅,也比你女儿长得美,让开,让开,真真浪费我时辰…”

吕二娘急忙追了上去。

“婶子,婶子,你听我说…”

吕二娘在蔡牙婆子耳边嚼了几声舌头,牙婆子脸色才好了一些。

看样子,应该是成了。

陈十一双眸漆黑,看着不远处的牙婆子朝自己招了招手。

“孩子,跟我老婆子走吧。”

孩子?

有爹宠娘爱的才能叫孩子。

没爹没娘的,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孤儿。

身后,一个清脆的童声响了起来。

“婊子娘养的,终于要走了,全天赖我家白吃白喝,脸皮子都不要了…”

陈十一蓦地站住,转身,朝那说话的小男孩走了过去。

她拎起孩子的衣襟,抡起拳头直接揍了上去。

吕二娘一看不得了,自己的宝贝儿被那小贱人给揍了,气得脸色扭曲。

陈十一被劝架的人给扒拉开,朝吕二娘一家呸了一声。

“你才是婊子娘养的,你全家都是婊子娘养的。”

吕二娘气急败坏,撸起衣袖就要与陈十一干架。

蔡牙婆子哼了一声,阻止了吕二娘。

“银子给你了,她已经是我的人了,敢朝我的人动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蔡牙婆子朝陈十一瞪了一眼。

“还不快上车,还要老婆子三请四请啊?”

牛车上,还有几位年龄相仿的女孩,有着和陈十一相同的命运。

牛车颠簸得厉害,她回望了村庄,破旧的泥房子,苍老的大榕树,在晃晃荡荡中,渐行渐远。

过去的悲哀已然远去,未知的未来,前途是否依旧不堪?

路上,陈十一小心翼翼地问了蔡牙婆子。

“我们是要被卖去青楼吗?”

本还在打盹的蔡牙婆子微微睁开眼皮下垂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陈十一一眼,懒懒道。

“哦,你不配。”

随即又朝坐在一旁身材魁梧的汉子问着。

“你说我当时怎么就跟下了降头似的,点头答应要了这下等货色,该不会砸自己手里了吧,我蔡婆子可从来没做过亏本的买卖。”

那汉子咧嘴大笑,额头上的刀疤异常狰狞凶狠。

“怕什么,卖不上高价钱,就往深山里面塞,那些瘸腿鳏寡的,有点特殊喜好的,几个兄弟穷的娶不上媳妇的一大把,怎样都亏不了您!”

他们就如此谈笑风生,寥寥几句,就定了别人悲惨的一生。

怪不得,车上的小丫头各个眼睛红得像兔儿。

陈十一才不会哭。

以前爹爹还在的时候,哭过多少回,爹爹总是咂吧着旱烟,浑浊灰败的双瞳闪过一丝麻木,重重叹息一声。

“忍着吧,哪个姑娘不是这样过来的。”

爹爹活着的时候,都不是她的倚仗,她的泪水只是水而已,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不会再流出来了,就算流出来,风一吹,就连痕迹都没有了。

爹爹下葬那天,吕二娘使劲地骂陈十一没有良心,爹死了哭都不哭一声。

有什么好哭的!

牛车晃悠悠了两日,中途又添了几个姑娘,终于到了京都西郊桐榆巷子的一处大院内。

一推开门,宽敞的院子里,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人,更有甚者,有的还被锁在笼子里。

人虽多,但无人敢说话。

陈十一低着头,眼神不敢乱瞧,顺从地跟着管事走了进去。

她们七个姑娘全部被推进了一个阴暗的柴房内,麦杆编织的垫子随意地铺在地面靠墙两侧,中间空出来能走动的间隙,枯黄的麦草凌乱不堪,墙上,一扇极小的窗,透着冷光。

柴房还有许多人,每个人的神情甚是麻木,对陈十一一行人的到来见怪不怪,都是稍稍一抬眼,复又转身躺了下去。

陈十一就在这样的房内待了三日。

三日,出去了很多人,又进来了很多人。

有个比她待的还久的姑娘与她低声细语。

“如有机会,一定要趁这段时间卖出去,否则超过八日,去的地方和死了没啥区别。”

“你如何懂得这许多?”

“哦,我被卖两次了,自然懂得。”

第四日,陈十一,还有其他四位姑娘,被喊了出去。

院内,蔡牙婆子面色谄媚,旁边,是一位留着山羊胡须的老伯,神色精明,派头十足。

“徐管家,怎敢劳驾您亲自来,要什么人,派人唤一声即可。”

徐管家似乎对蔡牙婆子的谄媚嗤之以鼻,显出精光的眼眸尽是不屑。

“只这几个?”

蔡牙婆子立即上前解释。

“这几个,都是从淳朴农家来的,保管老实听话。”

她指着人介绍。

“这个姑娘长得美,穿蓝衣裳的可不得了,会识字,旁边的绣活不错,皮肤白皙的那个脑子活络…”

轮到陈十一的时候,蔡牙婆子停顿了一会,想几次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嘛,老实…”

徐管家扫了眼这几人,缓慢摇了摇头。

“你都瞧不上?稍等片刻,我马上换一批人来。”

陈十一见状,摒除心中的恐惧,连忙朝徐管家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徐伯伯,你把我买了去吧!我能干活,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而且我还吃的少,每天只要吃一顿就行…”

蔡牙婆子被陈十一这一举动惊着了,连忙和徐管家打着哈哈。

“另一批人马上就到。”

说完,凶狠的眼神瞪着陈十一,示意她起身闭嘴,回柴房去,给旁边魁梧的护院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陈十一带走。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打动了徐管家,他又重新仔细打量着陈十一,精明的眼神里荡漾着其他不明的情绪,嘴角上扬。

又抬手掰开陈十一的下颚,检查了她的牙口。

“嗯,骨相还可以,就是长期少吃少喝,行了,就她吧。”

蔡牙婆子愣了好一会儿,脸上连忙堆起了笑容。

“好嘞,徐管家眼神好,又心善…”

陈十一侧坐在马车的车椽上,跟着徐管家从京都西郊,进了京都内城。

陈十一从小到大一直在向阳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青柳镇,那时,还是挑着两担柴火去卖。

此刻,雕梁画栋的店铺林立街道两旁,繁华的路上,来往不断的马车一架比一架豪华,车厢檐上,一盏铃铛跳跃,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皇城脚下的极致繁华,迷晕了她的眼。

她一低头,发现身上打了很多块补丁的衣裳,雀跃的思绪隐隐压了下来。

繁华,与她无关。

马车七弯八拐,在一处高墙深巷里停了下来。

墙高的看不见日头,一线天的光渗了下来,墙根是新绿的苔藓,苔藓的尽头,青砖码头上,站立着一个崭新青衣的婆子,正与徐管家交头接耳。

不一会儿,老婆子朝陈十一招了招手,凌厉的神色扫了一眼,似乎很不满意。

“徐管家的眼神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什么样的都往府里添…”

嘴里虽唠叨,但身上的动作甚是利索。

打开一扇极窄的门,门内,有七八个人,安静本分站立在两旁,其中两个婆子在陈十一身上摸索一番,点头后又交给了另外一个婆子给带了进去。

陈十一低眉顺眼地跟在婆子身后,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新来的,徐管家说大厨院缺人,寻了个踏实能干的过来。”

一双温热的手拉过陈十一的手。

“手上都是茧子,是个能干活的。”

“行,人带来了,我走了…”

“孩子,把头抬起来。”

陈十一抬起头,面前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妇人很是和蔼,拍了拍陈十一的肩头。

“走,我先带你去安置,完了给你派活。”

一个方正的房间内,并列排了很多床铺,床铺对面,堆砌了许多个墨色的箱笼。

房内窗几明亮,暗香涌动。

“我以后是住这吗?”

妇人瞧着陈十一一脸的稀罕样,抿嘴笑了。

她指着靠墙的床铺。

“你就睡那里,那个淡绿色的箱笼是空的,以后归置私己,衣衫鞋袜,都放里面。把这套衣衫换上,头发挽成髻,绑上蓝丝带,这样方便辨认是哪个院里的,千万别弄丢了。”

陈十一都有点晕晕乎乎的。

就这一刹那,她住了青砖大瓦房,还有新娘子出嫁时才有的箱笼,穿上了新衣,还戴上了丝绸的发饰…

这么多年,她求爹爹给她买一根发绳,到他死了都没实现,而如今,这些梦寐以求的东西,竟然在瞬间可得。

仿若做梦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

“陈十一。”

“你是买来的丫鬟,不能有姓,你以后就叫十一,我是大厨院的管事,大家都唤我石姑姑。”

陈十一在石姑姑的安排下,在大厨院里,做个烧火丫鬟。

这点活对陈十一来说,简单极了。

而且这里的人对她很是和善。

一个专门给主子们煲汤的林婆子,中途喊了陈十一帮她把砂锅从炭火上端下来,结果陈十一因找不到湿布,直接端下来时,把左手给烫伤了。

林婆子嘴里急忙念叨着阿弥陀佛,把陈十一的左手放凉水里泡了好一会儿,上了清凉的药膏,然后又用白纱布把她的手包扎起来。

“真是个傻姑娘,都不知道喊疼。”

午膳甚是丰盛,白花花的米饭,油汪汪的青菜,金灿的荷包蛋上裹了一层浓郁汤汁,林婆子还偷偷在碗底给她埋了一块红烧肉。

她有多少年没吃过肉了?

她一小口一小口啃着肉,生怕一下子就吃完,口齿生津,回味悠长,后来,她把碗底都给舔了个干干净净。

她从没想到,有一天,她能过上神仙般的日子。

吃完饭没多久,大厨院扭进来一个女子。

林婆子告诉陈十一,这是二少夫人院子里的大丫鬟。

“二少夫人的养颜汤好了吗?”

“自是好了的。”

大丫鬟扯了怀里的帕子一扬,对着陈十一说道。

“你,端着,跟我走。”

陈十一原以为她住的地方是天宫,到了内院,才知道,什么是掉落人间的仙邸。

精雕细琢的小山倾泻晶莹的水流,雾气升腾泄入溪丛,廊桥架在溪流之上,轻缓的脚步吵赢了叮咚,急促又冒昧,游廊两旁,尽是随风飘扬的碧紫色挂落,流穗盈舞,满院的白色梨瓣荡漾,芬香四溢,春风卷起,铺碎了一地的莹白。

住在这里,应是能多活几年。

陈十一垂眸,恭敬地举着汤膳,不敢懈怠。

在一月亮门处,有人接了手中的汤膳,便让陈十一速速离去。

还未走到廊桥处,幽静的大院内,忽然之间,人声繁杂,哭泣声,求饶声,仓促的脚步声,甚是凌乱…

是出了什么事吗?

还未等陈十一反应过来,廊桥上窜过来太多人,混乱,慌张,丢了鞋,摔了跤…

那摔跤的人,在逃命般的踩踏之下,了无生息。

陈十一在被人撞了肩膀之后,才清醒过来,连忙抓了一个人来问。

“出什么事了?”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

“官,官兵,来了好多,快,快逃,杀人…”

陈十一紧咬唇角,便快速朝他们相反的方向而去。

那里有她唯一的旧衣,还有那床塞满棉花的被褥,她都没睡上一晚。

她脸色苍白,低着头,顺着墙角根往她的住处快速奔去,在一处厢房拐角的路上,散落着些许簪花钗环,还有,草丛里,闪过几丝暗淡微弱的桂色。

不会是,金子吧?

陈十一的心扑通扑通,一种羞耻的想法弥漫心头。

捡还是不捡?

到处都是逃亡的人,到处都是乱窜的官兵。

这么混乱的场面,捡了没人知晓吧?

有了钱财,她以后的日子应该会过得好些。

最终,金钱的诱惑战胜了理智,她的双腿忍不住朝那处奔去。

是两颗金丸子,想必是从哪个贵重首饰上掉落下来的。

她握紧在手中,心中万分紧张焦灼。

快步走到转角处,忽然,一柄明晃晃的刀刃架在自己的脖颈上。

身后,陷进一个坚硬温热的胸膛,炙烈的热气滚烫,与急促的呼吸纠缠,洒在脖颈上,仿若被困的凶兽。

陈十一惊惧抬头,对面,几十把明晃晃的刀直指着她。

她一个山村小姑娘,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晕是没法晕过去,只两脚腿软,却被身后的人拽起,还垫着脚尖。

对面为首的人一身铠甲,眼眸幽深,嘴角弯得不屑一顾。

“世子,莫再负隅顽抗了,束手就擒吧!”

陈十一只听得身后传来温润的话语。

“圣上并未下达旨意。”

“本司奉圣上口谕,温肃侯府涉嫌贪污郧县苗武镇修筑堤坝款,数目巨大,令人发指,老侯爷在宫内已被扣在皇城司大狱,一众家眷扣府衙大牢,听候发落。”

身后的人身子一顿,扣着她肩膀的手隐约发抖。

那块亮闪闪的牌子在午时的日光映照下,刺得陈十一无法睁眼。

晕头转向的她,再清醒的时候,已经端坐在牢房的一角,看着地上到处乱窜的老鼠发愣。

清早她双膝一跪,一求,最后,把自己求到牢房里了。

午时那顿丰盛的膳食,竟是她的断头饭。

看来,自己真的是受不住这泼天富贵的。

牢房内,阴森森的,地上铺着凌乱的稻草,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恶臭,就着牢房壁上昏暗的油灯,还能清楚地看到牢房墙上的血渍!

陈十一倒是不怕。

吕二娘一看自己不顺眼,就把自己关门外。

柴房,山沟里,芦苇地,大树上,哪里没躺过。

只是,对面的那几人却哆嗦得够呛!

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两个年龄相仿的十七八岁的姑娘,还带着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童。

那孩童眼神怯生生地盯着陈十一看。

她们几人全部都套上了白色的囚服,是麻布,有些坚硬的棱角还会磨得人的肌肤生疼。

官差防止犯人身上带着财物,让他们把头发都解开了,鞋子都换成了普通的布鞋。

陈十一无话,低头看着自己烫伤,上药没多久,一直用白布包裹起来的左手。

牢房住了一个晚上,次日,就有官差把她们提出来,上了手链,脚链,忙推到外面去。

陈十一很是害怕。

“官差大人,不会是要砍头吧!”

京城西郊外的十里凉亭,荒凉无比,早春寒风萧瑟,依旧冰冷刺骨!

温之衡冻红的鼻子吸了吸,脖间带着沉重的枷锁,双脚被锁链锁住,两眼却盯着京城的地方,眸中尽是担忧!

“母亲和之柔怎么还没来?”

旁边温之衡的庶弟温之远恭敬地说道。

“大哥,她们是女眷,脚程定要慢些!”

没过多久,不远处,传来四大一小的身影,正步履蹒跚地朝他们走来!

温之衡连忙上前去迎接。

“母亲,你还好吗?”

温夫人眼神凄然,甚是悲伤,她端详着温之衡身上的枷锁,泪眼婆娑。

“这可怎么办啊!侯爷现在生死未卜,我都不知道是何缘由,一夜之间竟成了这般模样?”

温之衡连忙安慰道。

“母亲不必如此担心,父亲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暂被圣上流放到北地,我们与他分离开来,只流放千里!”

“我们这一家子都是未曾吃过苦头的,这么远的路程,只怕会丧命于此!”

温之衡连忙说道。

“吴敬晖还念着我的救命恩情,我托他给留了个丫鬟,一路上可以照顾你们一二,不怕的!”

大家听得温之衡如此讲,所有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一旁默默无闻的陈十一身上。

陈十一抬眸,所有人的神情似乎都未入她的眼里,她现在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个声音。

流放。

流放!

以前在向阳村的大榕树下,偶尔听得外出归来的汉子讲外面的趣事,说哪家王公贵族得罪了圣上,干了坏事,被流放之类的。

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们说,流放是仅次于死刑的死刑。

大部分人是要死在流放的路上,剩下的,都死在流放地。

至今,还未听过哪个能活着回到京都。

她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绝望。

她只是想活下去,为何这样艰难?

她不明白,所有的奴仆都放了,为何偏偏只留得她一人。

听得那公子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己就是那个可以一路上照顾他们的大冤种!

她走向旁边的官差讪讪地说道。

“官爷,我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送去流放?我真是冤枉的,你可以放了我吗?”

那官差也是莫名其妙的。

“这我可说了不算,你已经是被定下来的囚犯!”

温之衡听了很是不耐,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敢无视他们!

“你,过来!”

陈十一拖着沉重的手链脚链走到温之衡的身边。

温之衡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瘦瘦弱弱的婢女,不屑一顾道。

“你如今的身份是我温之衡的通房丫鬟,地位上了不止一个层次,一路上,你只管照顾好我的家人,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陈十一也上下打量着这个公子,长得是一表人才,浑身散发上等人的气质,即使十分落魄,也难掩他的华贵。

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什么是通房丫鬟?”

陈十一又接着说道。

“你现在还带着枷锁,如何空口白牙许别人荣华富贵?我不是三岁小孩,已过了别人连哄带骗的年纪,你快去和官差说一声,把我放了。”

温之衡听得甚是愤怒好笑。

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啊,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敢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只能跟着我们去流放,到那荒无人烟的地方去,随你病死,饿死,你看我会救你分毫!识相的就给我听话,明白吗?”

陈十一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这么多奴仆,为何要选我?再说,我也不认识你们,凭什么让我照顾你们?”

“你曾经吃过侯府的饭,你的卖身契都拽在侯府手里。”

“我只吃了一个鸡蛋,一块红烧肉!我不要去流放…”

苍凉的十里亭,陈十一嚎啕大哭的声音荡漾在空旷的路上。

侯府一家人面面相觑,觉得这姑娘莫不是个傻子?

京都的三月还是有些凉,草长莺飞,桃梨争绽,只是这流放的路上,略显荒凉。

温母拖着沉重的锁链,一步三回头地望着繁华的京都。

旁边一直搀扶着她的温家女温之柔劝道。

“母亲,别看了,如今我们戴罪之身,谁都避之不及的。”

“是啊,就连你舅父…”

没有说出的话,几人都心照不宣。

十里亭,无一人送行,温肃侯府一出事,连带着母亲那边的亲眷,都无人送上一文铜钱,无人添上一身衣衫,果真是人心凉薄。

流放路上,每天必须要走五十里路。

陈十一倒是无所谓,以前每天都是起早贪黑地做各种各样的活计。

但这几位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们就不一样了。

还没走到十里路,就开始哀声怨道,苦不堪言。

经常遣送流放的官差可不会讲什么情面,谁要是偷懒,一鞭子抽过去,受了伤,在路上,就是死路一条。

陈十一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之前把刀架在她脖子让自己挡刀的人叫温之衡,是侯府的世子,如果不是这侯爷出事,他就是下一任的侯爷。

权力颇大。

如今家道中落,也是不卑不亢,对自己的家人关怀备至,唯独自己这个逆着他的婢女,时时刻刻要遭受他威胁的目光。

陈十一想,再怎么威胁也没用,自己从小到大,遭受的白眼多了去了。

让自己心不甘情不愿地伺候一家子人,而且那人还拿自己抵命,想都不要想。

好不容易五十里路走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昏黑色的夜色下,官差点燃了篝火。

侯府的几位主子围着温热的篝火,瘫坐在地上,毫无形象。

晚膳是一黑乎乎的馒头加一碗稀薄的粥。

几人饿极,都顾不得这吃食的好坏,急忙往嘴里塞了去。

陈十一坐得离他们的距离有点远,她自己拖着脚链捡了一些柴火,自己单独开了一个火堆。

如此寒冷的夜,晚上只怕更难熬。

她褪下自己的鞋袜,脚底有些泛红。

想必那一家子更加不好受。

果然,温之衡看到自己母亲脚底磨破了皮,脚底还淌着血丝,便坐不住了。

他戴着枷锁忙走到官差面前问药。

官差犹如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你们是流犯,没有这个待遇,有饭吃就不错了,还想要药?天真得不行!”

温之衡一直高高在上,何曾被人这样轻视过,但现在这个身份,如何能硬气起来,只能无奈离开。

他走到陈十一身边命令道。

“你明天背我母亲走,她的脚底起泡裂开了。”

陈十一低着头立即拒绝道。

“不背。”

温之衡气得冷笑!

“你敢拒绝?”

“我为什么不敢?”

温之衡怒视着油盐不进的陈十一,转而语气又软了下来!

“你帮我背母亲,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陈十一抬头看了温之衡一眼,摇头道。

“你可以自己背。”

“我身上戴着枷锁,不然何至于求你?”

“这搞得好像谁没戴锁链一样,再说,你那边也有两姑娘,年纪比我还大。”

温之衡双眸微闭,叹气道。

“她们…算了!”

后来,他也没再要求陈十一帮忙了。

陈十一远远地看了那一堆人,沉默了一会,然后摸索着朝黑暗中走去。

温之衡眼睁睁看着几人红肿的腿脚,难受极了。

她们何曾过过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如今乍然一吃苦,就伤成这样,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办?

忽然,一个脚步声响在自己的身后。

陈十一把刚刚采集的小飞蓬野草丢在他们眼前。

“把这个草捣成汁,敷在伤口上,可以消肿止血!”

说完就拖着长长的锁链走了。

温夫人在身后喊道。

“谢谢你,小姑娘。”

次日,他们的腿脚果然都好了很多,走起路来也不是那么疼痛,至少还能忍。

温之衡看着众人稍微好了一点的状态,心下微安,慢慢靠近陈十一道。

“多谢。”

陈十一埋头赶路,听得那公子说话,便喏喏地开口。

“那药可值三个鸡蛋!”

温之衡愣了一下,才明白那婢女是要他给钱的意思!

“好,我先欠着,到了地方,我会还你的。”

春雨绵绵不绝,道路泥泞不堪,那个四岁的小娃儿不小心就滑倒,摔了好几次,屁股着地,一直大声地哭嚷着,身上挂满了泥水。

温家人甚是心疼,尤其是温夫人,眼泪淌下来,犹如水人。

二少夫人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陈十一还给她端过养颜汤,如今她一个弱女子背个孩子流放,实在是辛苦至极。

不止温家人辛苦,其他的流犯都叫苦连天,押解犯人的官差也很是头疼。

泥路实在太难走,脚上的鞋都沾满了泥,抬脚时沉甸甸的,又累又沉。

陈十一跟着众人歇息在干枯的野草上。

她拔了几把干草,编了几条长长的草绳,缠在自己的鞋上,防滑还防泥。

做完这一切,陈十一抬眼,看见侯府世子站立在自己跟前,眼眸炙热。

“你给我们每个人都缠上草绳,我给你十个鸡蛋。”

陈十一眨了眨眼,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鸡蛋太多,吃不完容易坏。”

温之衡耐心地问。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离我远一点。”

温之衡被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无可奈何。

这个丫鬟软硬不吃,摆明了就是不想管他们。

都说给鸡蛋了都不好使。

待他回到原地,还没一会,却见那丫鬟随了他来,蹲在睿儿身边,给他双脚缠上草绳。

睿儿双眸闪亮亮的,小嘴一咧,脸颊隐隐显露小酒窝。

“睿儿谢谢姐姐。”

陈十一听得软软糯糯的童声,眉眼弯弯。

稍微再歇息了片刻,流放队伍又开始出发了。

睿儿小心着点不再摔跤,省了温家很多事。

他们见陈十一的方法管用,也想自己做了来,奈何不得章法,只好作罢。

天色越来越阴暗,压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广袤的大地上,几乎不见行人,只他们这群被流放的人,慢腾腾的走着。

陈十一也有些累了。

就算有了草绳,鞋底不再打滑,但脚上的锁链和手上的链子太过沉重,磨得人手脚生疼。

很多人都坚持不住,但规定的行程却只完成一半。

官差们大多也没有马骑,和犯人一样徒步前行,也开始有点支持不住了。

前面浅坡处,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艰难地拉着双轮车,车上,装满了东西,也不知道是些什么。

车轮子似乎陷进坑里了,拉车的肩带,老人的青筋,都崩得紧紧的,车子纹丝不动,但也不敢放手,生怕车子滑了下去,摔了车上的东西。

陈十一见状赶紧跑上去推了一把。

她从小干活,力气大。

两人终于把双轮车推了出来,陈十一也出了一身的汗。

她喘着气,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准备离去。

那老人叫住了她,沧桑布满茧子的老手上摊开一个大红薯。

陈十一实在有点受宠若惊。

“不必了,我没帮多大忙,你留着自己吃吧。”

老人和善地笑了。

“丫头,拿去吧,别嫌弃。”

陈十一颤巍巍地接过红薯,心中实在感动。

“谢谢。”

果然,好心还是有好报的。

路途泥泞,实在难以前行,官差们也都有苦难言。

流放路上,上头下的命令,每天走完五十里路,必须在二十五日内一定要到达流放地,否则项上人头不保。

这其实是个苦差事,路途太短,时间不长,捞不到油水,人也死不了几个。

而且这伙人是上面指定不能为难的,况且,流放去房陵的人,也不敢惹。

眼看,天要黑了,约莫还有十里的路程要走。

看来要选择原地休息,只好明日再多加十里路了。

选个稍微平整的地方,温家一家人围着一个篝火静坐了下来。

几个女眷折了干树枝,揩去鞋上的泥,锁链随着手的抖动嗦嗦作响。

通身的疲惫,通身的怨恨,此刻都发泄在鞋子上。

在不远休息的官差,听得声音太大实在难受,大骂起来。

“再弄出声响,就别想吃饭!”

瞬间,所有的锁链响声都安静了下来。

温之衡的枷锁上了封条,根本不能解下,他倚靠在一个干枯的树干旁,闭目养神。

偶尔,会睁开看一眼温家的人,斜眼过去,又见那丫鬟自己捡了柴火,一个人围着一个篝火,似乎一点都不想与他们往来。

她摸索着今日从老人手上得来的大红薯,丢在火中烤,忽听得一个声音朝她喊道。

“你怎么把吃的丢了?”

陈十一抬头,看见温家的小姐一脸的可惜,对于她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旁边的温之远赶紧把话圆了起来。

“柔儿,烤红薯,就是放在火中烤的,不是丢弃。”

那小姐一听,脸色讪讪的,有点尴尬羞赧。

陈十一没有回话,只静静地待在篝火旁,尽量把火烧得旺一些。

晚膳实在太少了,每个人就分了两个又小又黑的麦饼子,根本填不了肚子。

一会,红薯香甜的味道飘荡得到处都是,流放队伍里,都是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十一拨开烤好的红薯,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又甜又烫,咽下肚里,感觉整个人都是暖的,舒服极了。

忽然,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姐姐,我也想吃。”

陈十一抬头,看见叫睿儿的小男孩站在自己面前,眼眸冒着绿光,馋的流口水。

她从另外一边剥开一半,递给了睿儿。

“小心点吃,当心烫着。”

“谢谢姐姐。”

睿儿小心翼翼的吃了两口,便低着头小声说道。

“姐姐,我能给祖母吃一口吗?”

陈十一不意睿儿会这样问,她抬眸往温家人那边一扫。

其实她是不愿意的,有时候给着给着,从开始的感激就会到后来的理所当然。

自然,她也不愿意为难一个孩子对祖母的孝心。

“这些现在是你的,你要给谁,你自己看着办。”

她深吸了口气,揉了揉被锁链勒疼的手腕和脚腕,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陈十一抬头一看,立即站了起来。

对面的官差上下打量着陈十一,眉头微皱。

“那些绳子是你打的?”

陈十一面对这些官差还是有些胆怯,在京城,慈祥的都是官,凶狠的都是吏。

以前,在镇上,她跟着吕二娘去赶集,碰到收钱的小吏,都是点头哈腰的。

吕二娘那么凶悍的一个人,在这些人面前,乖的像家养的猫,可见,这些人的厉害。

陈十一有些战战兢兢。

“是!”

“多打几根,我们明天要用上。”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陈十一连忙喊道。

“大人,可是…”

那官差转身脸色阴沉。

“怎么?不愿意啊?”

陈十一急忙摆摆手。

“不是,只是…”

那官差打断了陈十一的话,手指指着温家人问。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陈十一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你把绳子弄好了,我把你的手铐脚链取了,安心做事,亏待不了你。”

陈十一听见后简直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只是…

“官爷,那绳子需要割草,我没有刀…”

没有刀,就要花很长的时间拔草,就算是自己再能编,再能熬,明天也编不出来那么多绳子。

官差也不可能把刀直接给了陈十一,皱了眉头,往前走了,似乎与其他官差商量这件事情。

不一会儿,那官差又朝陈十一走了过来,随后递给她一把弯刀,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的。

这次,陈十一干活可带劲了。

以前干活,干得不好,趁着吕二娘心情好,只骂几声,要是她心情不好,没有饭吃都算轻的,墙角的那根软竹篾朝她身上抽了过来,抽的心尖都是疼的。在那个家里,就算干得再好,也得不了一个好字。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自己干的活,都是自己得了益。

只要今晚熬一熬,明天,那个勒的生疼的手链脚链就能被取下来了。

插在一旁的火把在风中摇曳,陈十一卖力地割了草,编草绳的时候,微微上扬的嘴角,轻声哼着家乡的小调。

熬了一夜,晨光微熙,终于将那一堆干枯的草编成了一根根绳子。

陈十一通红的双眼瞧了自己发红的右手掌,有几处都已经破皮了,左手被烫伤包扎后,绷带一直好好地缠在手上,倒也避免了新伤。

没关系,以前比这更痛的多了去了。

陈十一想到自己马上就可以把手链脚链除去,就觉得昨晚熬夜一点都不辛苦。

那官差来取绳子的时候,很是满意。

“不错,不错…”

说完,就取了身上的钥匙,准备把陈十一身上的锁链打开。

谁料,旁边一个响亮的声音阻止了官差的行为。

“大人,这女子是我家的丫鬟,她做的事情都是为主家做的,要取下锁链也是应该取主家的才是。”

陈十一心里一咯噔,抬头望向那个声音的来处。

侯府的小姐下巴微抬,眼眸轻蔑地盯着陈十一,仿佛是看着一个不听话的物件。

陈十一很是着急,只希望那官差不要听温小姐的话,否则,她昨晚的苦就白吃了。

那官差左看看,右看看,嘴角露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讽刺的笑。

“你说要给谁取”

温家小姐神情倨傲地撇了头。

“自然是要给当家主母,我的母亲取了。”

官差若有所思一番,随后就抬步往旁边走去。

陈十一急忙扯住官差的衣袖。

“大人,这些活都是我做的,你昨晚答应过我的。”

“你不是她家丫鬟吗”

陈十一一听这话,心头瞬间升起一股无力感。

活明明是自己做的,为什么好处总是要给了别人。

可是,在这里,能有她说话的余地吗?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差迈着腿往温家那里走去。

转过身,咬紧自己的牙关,狠狠地把这口恶气咽了下去。

忽然,那官差又折了回来,脸色很是不好地给陈十一打开了锁链。

身后跟着的侯府世子,容色疲惫,却对着陈十一歉意一笑。

“抱歉,之柔不懂事,胡乱说了些话,还请你不要介意。”

陈十一早已没了之前雀跃的心思,换来的只是一阵阵的委屈和心酸。

“那本来就是我应得的…”

“是,之柔强人所难,想占了你的成果,是她的不是,以后我会好生管束她。”

陈十一没再说话,转过身,心里的轻松,此刻要多于身体的轻松。

想不到,之前那样疾言厉色的人,也会轻声地和自己说着抱歉。

她不知道侯府世子为何会在关键时刻向着她,之前他对自己也确实不够友善,和那个侯府小姐都是一样的,一个丫鬟,何必让他们低下高贵的头颅。

不过此时,她也不想过多地猜测。

“哥,你怎么回事,娘的腿脚都已经发红肿胀了,好不容易得来这个机会,你又给推了出去?”

温之柔很是不懂,大哥为何这样做?

温夫人拉了拉温之柔的衣袖。

“之柔,你大哥自有自己的成算,我没事的。”

温之衡无奈叹息,向着众人解释。

“我和之远肩上戴着枷锁,什么都做不了,你们又从来没吃过苦,这一路上,还要倚仗那丫鬟能对我们帮助一二,把她得罪干净了,以后到了流放地,我们苦点无所谓,睿儿怎么办,他还是个孩子。”

众人都叹气,默不作声了。

温之柔听了很是心酸,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大哥,以后可怎么办啊,眼看你都要与相府的莫寻烟成亲了,又出了这事,她,应该不会等你了吧?”

温之衡头微僵着。

“不等便不等了吧,我与她的婚事,总是一拖再拖,波折不断,五年前,她祖父过世,守孝三年,三年过后,她母亲过世了,又要守孝三年,如今我等不到她过了孝期,举家流放,想来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吧。”

“可她与你青梅竹马…”

温之衡苦笑。

“青梅竹马?不过自小定了亲事罢了,如今我们这等戴罪之身,连庶民都比不得,就莫要妄想了。”

“我们以后还能回去吗?”

以后,谁又知道呢。

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之前一丝预兆都没有,父亲的事情他都有参与,圣旨上扣的罪名是贪污修堤款,这怎么可能,那些来往信件,用刑之人的言之凿凿,就如凭空捏造,一瞬间的全部示于人前,仿佛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定然是遭人陷害的。

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的势力?

毕竟,侯府的实力在整个大邺,也是实力非常雄厚的。

罢了,前尘往事,已是过眼云烟。

不过,若是他得了机遇,这一生,他定要把加诸在侯府的罪名给推翻开来。

没有了锁链束缚的陈十一,整个人都轻快了很多,每天走那点路都不在话下。

吕二娘的催促声没有响在耳旁,没有砍不完的柴,没有洗不完的衣服,做不完的饭,如今只是走走路,看看两旁的景色,陈十一觉得,这流放的日子比在向阳村要自在得多。

春日微寒,冬日的草儿有些已经感受到季节的转换,慢慢地生出脆嫩的新芽,萧条的冬日,也要渐渐远去了。

前面,竟然会经过一棵大的榆钱树。

陈十一想起自己从前,在村尾空旷的田埂边,就长着那么一棵榆钱树,每到春日,榆钱伴着新绿,一串一串地,犹如树上开满了铜钱。

她最擅长爬树了,向阳村里,谁都比不上她。

每年,那颗榆钱树最嫩的叶果,从来都是自己的。

这棵榆钱,比村子里的还要高,还要大。

很久没爬树了,自己的手艺应该不会生疏吧?

说巧不巧,他们中途歇息的地方,刚好就在这棵榆钱树下。

陈十一趁机手脚并用,利落飞快地往上爬了去。

睿儿头仰得高高的。

“姐姐,你小心点,别掉下来了。”

陈十一听得睿儿稚嫩的声音,折了几根枝干,连忙滑下树来。

她把其中一根绿枝递给了睿儿。

“姐姐,这是什么?”

“这是榆钱,好吃,津甜的。”

睿儿圆乎乎的小手,学着陈十一的样子采了几片放入嘴里,眼神都冒出了光。

他连忙问。

“姐姐,我能不能…”

还没等睿儿问完,陈十一连忙再给他塞了几根,摸了摸他的头。

“拿去吧…”

睿儿很是开心把榆钱拿回到温家那里,一个人塞了一根,自己还没吃几片,就一直给温之衡喂。

“伯父,好吃吗?甜不甜?”

温之衡双手被枷锁铐住,斜靠在树干上,吃着睿儿给的榆钱,脸上忍不住流露欣喜的神色。

“很好吃,睿儿乖,自己吃吧,伯父吃完了,你就没有了。”

温之柔拿着翠绿的枝条左看右看,似乎有点不放心。

“这是什么?真的能吃吗?”

温之远笑着说道。

“这是榆钱,古籍上记载,这不仅能吃,而且有清热安神,消食化积的功效。”

二少夫人扯了几片榆钱喂给温之远,小声说道。

“之柔妹妹快吃吧,那婢女虽与我们陌生,心还是善的,她能分我们吃食就很好了。”

温夫人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落难,就不要挑三拣四的了…”

温之柔嘴角一撇。

“以前没见过,我也只是问问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甚是平静。

侯府的教养似乎极好,一路上,也就先前的世子威胁了陈十一几声,小姐疑惑几声,便无人再议论她。

也许是累的,也许是觉得到了这田地,多说也无益。

她在火堆旁,正要眯着,眼神却瞥到一个官差的身影。

他与另一个官差在小声说着话,眼神不断地朝温家的人扫射而去。

眼眸中,尽是贪婪与算计。

陈十一有点惴惴不安。

要不要提醒一下侯府世子,毕竟,如果他们出了事情,她也会受到牵连。

春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丝毫没有停止的现象。

流放的路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感染了风寒。

风寒这种病,要分人,比如她,就没吃过铜钱买过的药,蹦跶一阵子,出了汗,也就好了。

可之前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侯府众人,一个接一个地病倒了下去。

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听得温家二少爷说,他们现在离京有四百多里路了,路程差不多走了一半。

下一休息地,是盘水驿站。

流放路上,这是经过的第一个驿站。

青砖灰瓦的,空旷又荒凉,里面就几个守着驿站的官差,看见来人了,身子懒懒的待在原处,连个动静都没有。

押送犯人的官差似乎习以为常,只分配了众人休息的地方,留了两个人看守,其余的全部去休息了。

陈十一跟着侯府的人一起进了一个低矮的旧房子,房子里,有一排通铺,可以睡得下很多人。

终于有一个片瓦遮身的地方了。

她去篝火上的锅里取热水,往回走到一个墙角拐弯处,一个官差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过来。”

陈十一不明所以。

等她走近了那官差,只听得那官差露出阴险的笑,低声咬耳说道。

“解开你的链子,就要听本官差的,你去,偷偷把你跟着的那个小姐叫出来,不准惊动任何人,办好了差事,给你十个铜板。”

陈十一脑袋一愣,随即大声说道。

“你找温家小姐做什么”

那官差脸色一黑,这个蠢女人,简直了,这么大声嚷嚷,他还能动手吗?

犯人的房间就在旁边,说不得里面的人都听见了。

虽说已经出了京城的地界,睡个女犯人也不怎么样,但这是老大已经交代不能碰的。

只是那温家小姐实在是容颜动人,身姿窈窕,那弱柳扶风的腰肢,他都馋了很久了。

他实在气得慌,凶狠地用手指指了指陈十一,连忙往一旁躲了去。

陈十一松了口气,脚有些软,连忙往屋内走去。

刚一回到房内,温家众人全部抬头望着她,有不解,有质疑,有愤恨,有平静…

陈十一没有在通铺上睡,她低着头,往墙角缩了去,不敢吭声。

她刚闭眼假寐,听得旁边一脚步声停留在她面前。

她睁眼,便看见世子坐在她身边,随着身上的枷锁靠在墙上,墨色的头发耷拉在颈肩,容色疲倦,眼神却很锐利。

“你,很聪明。”

陈十一想着自己应该要如何回答,说一些自谦的话,说自己没那么聪明,或者说不用谢,亦或者说,我现在投靠你这边了,你以后要护着我之类的。

然而,她的嘴竟然瓢了。

“你戴着枷锁,又不能解开,要是想解手该怎么办?”

这句话一出,陈十一觉得自己恐怕是精怪附了身,尽是胡言乱语了。

温之衡一听,怔住了,脸色露出一抹不自然,只片刻就转瞬而逝。

头顶上,温润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你想看?”

陈十一把头埋进自己的臂膀之中,不敢言语。

没过多久,黑暗中,有锁链轻微拖拽的声音,从她的身旁响起,朝门外那去了。

温之衡走到院内,外面依然细雨蒙蒙,他的肩头重新又湿润了起来。

终于,等来了那领头的官差。

官差神色淡然,嘴角一股若有若无的讥笑,却又不敢肆意显露人前,看起来神色荒诞得很。

“世子有何事找胡某?”

温之衡神情不卑不亢,眼眸漠然。

“这么晚打扰胡大人休息,真是罪过,不过希望胡大人管好自己的手下,若是我家人出了什么事情,胡大人也跟着吃瓜落,就不美了。”

那胡大人听得温之衡的威胁,不屑地笑道。

“世子注意你的口气,你现在是圣上亲下圣旨流放的犯人,早已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了,胡某在这里能称呼你一声世子,已经给足了你颜面。”

温之衡也不恼,依旧不温不火地说道。

“其他随行的流犯,都是几人锁在一条链子上,而我们却可以各自分散,随意而行,我的婢女,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能把手链脚链全部取了,想必,还从未有犯人受过这种待遇吧?”

胡官差双臂抱紧,嘴角微弯。

“世子明白就好。”

“所以,刚刚口出狂言的人必须死。”

胡官差一听,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这里的事情还由不得你来置喙,我让你全家享受特殊待遇,已是冒了风险,动押解官差,这让我如何回去复命?”

温之衡眸色极深,淡淡看了胡官差一眼。

“表面上的功夫做了,温某盛了胡大人这个人情,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也许,只因胡大人这次的善意,前程远大也未可知!”

“你一个流放的犯人,竟然给我画那虚无的饼?”

“那就要看胡大人愿不愿意赌一把?”

温之衡说完,便钻进了房内。

外面,胡官差的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篝火照耀下显得阴晴不定。

陈十一是被一阵惊呼声给吵醒的。

通铺的木床上,二少奶奶抱着睿儿,眼角泛红,脸紧紧贴在睿儿的额头上,无声的哭泣着。

温家的人此刻都起来了,看着睿儿,都担忧得不行。

陈十一一瞧,睿儿双颊通红,唇上红得泛紫,裂了几个小口子,是高热了。

天还没大亮,外面一片深灰。

她重新点燃了已经熄灭的篝火,烧热铁锅里的水,拿了旁边的破碗装了热水端了过去。

“给他喂点水。”

二少奶奶接过水,吹温了后喂到睿儿的口中。

陈十一撕过手臂上的半只衣袖,走去外面,用冰冷的水打湿洗净,又走进房内。

“敷在他额头上,会舒服很多。”

温之衡抬眼看了她,眼神略过她空了一半的衣袖,墨眸极深。

温夫人满脸泪痕感激。

“姑娘,谢谢你。”

陈十一低下头,轻声轻语。

“要及时退热才行,路上没有遮风挡雨的,只怕是难熬得很。”

温之远急的团团转。

“可以点刺退热,只是,我们连一根针都没有。”

温之衡听罢,连忙朝外面走去。

不一会儿,手上拿了一根绣花针。

“这个可行?”

温之远点了点头,急忙朝睿儿身上扎了几针。

扎针的地方挤出几滴嫣红的血,陈十一又把衣袖换了几次水,睿儿才渐渐退热。

几人心上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官差就开始催着上路。

睿儿现在沉睡,无法自己走路,只能由大人抱着。

还没等几人商议,陈十一就主动把人抱在自己的怀里,随着众人继续赶路。

斜风细雨,一直未曾停过。

为了让睿儿少受点凉,她把他的头锁在自己的怀里,裹成一团,身子微弯,想要抵挡一些凉寒。

这个姿势很难受很累,她也愿意这样做。

他是个软软糯糯的孩子,会甜甜地喊自己姐姐。

一路上走走停停的,陈十一发现了一件事情。

让她编绳子,也让她大晚上的叫温家小姐出来的官差不见了。

官差领了差事,还能半路折回吗?

她忽然想起那晚,侯府世子走出去一段时间。

他身上还带着枷锁,腿上绑着锁链,就这样还能杀人?

陈十一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还好还好,之前自己朝他犟嘴,一直不肯照顾他的家人,他都没有朝自己动手,否则小命都要没了。

终于快进入房陵境内了,这里的地势环境和京城的完全不同。

京城一马平川,鲜少有山,而这里,山不是特别高,只是丘陵层峦叠翠,起伏不平。

他们走在山间,穿梭在丛林中,速度越来越慢。

春雨一直就断断续续未曾停歇,已经很久未见阳光的日子。

睿儿的病早已好了,他记得陈十一一直抱着背着他走了几天的路程。

病好后,像个小麻雀一般围着陈十一叽叽喳喳地笑个不停。

温之柔扶着温夫人,上气不接下气。

“大哥,还有多久到房陵啊?我真的快支持不住了。”

温之远也是累极,气喘吁吁道。

“我们已经达到房陵境内了,山间路确实难行,再熬个两天,就要到地方了。”

温之衡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谈话,眼眸幽深,时而望着陈十一的方向而去。

自从那晚陈十一主动同他说了一句话后,就开始躲着自己,巴不得离自己越远越好,他清楚能看到,她眼眸中的恐惧。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凶吗?

陈十一连打两个喷嚏后,忽然感到地上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

她抱着睿儿瞬间定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温之衡也感觉到了异样,警醒地四处望去。

瞬间,他们毗邻的山体排山倒海般滑了下来。

陈十一惊恐极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前逃窜离去。

她没有了锁链,自然跑得非常快,可后面那些已经非常疲倦的犯人,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山上滑下来的巨大泥石已经埋了好几人。

官差等人也着急得四处逃窜,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犯人。

陈十一往后一看,温家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怀里的睿儿吓得直嚎啕大哭。

陈十一咬咬牙,把睿儿放了下来,搂着他瘦弱的肩膀说道。

“睿儿乖,现在已经安全了,你就待在这别走,我去看看你祖母他们,等我回来,知道吗?”

睿儿很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山体滑坡的地方甚是震撼,整座山有一半都已经滑落下来,浑黄的泥土卷着巨大的石块,把他们刚刚经过的小径给掩盖了起来。

陈十一四处地张望,终于看到温之衡和温之远疯了一般在找人。

二少奶奶在一旁扶着温夫人,一边哭着。

只有,温家小姐不见了。

陈十一迅速跑到温之衡跟前。

温之衡看到陈十一似乎看到了救星。

“快,帮我找找之柔,她不见了,她不见了…”

陈十一点点头。

“这里危险,你赶紧带他们离开这里,去前面找睿儿,我去找小姐。”

滑落下来的泥土又稀松又粘,走一步腿就深陷入进去一半。

陈十一艰难地在稀泥中拔腿四处找寻。

她看到有很多流犯都埋入这场硕大的灾难中,但无人来相救,官差已经领着剩下的犯人往前走了去。

生命实在脆弱,一瞬,就与这世间阴阳两隔。

陈十一实在焦急。

她找了很久,只要是人她都要上去检查一下是否是温家小姐。

小姐会不会被山体冲到下面去了?

她立即往下面找寻了去。

泥窝里实在太难挪动了,她整个都变成一个泥人了。

蹒跚了很久,天上,还在不断下着雨,还要再快点,看这样子,只怕还会出现不可控的灾难。

终于,她在泥石流冲下来的泥堆里,看到一头黑色的头发,半个身子被黄泥掩埋。

陈十一赶紧冲了过去,把人翻过来,是温家小姐,用手探了她的鼻息,还好,还活着。

她来不及喜悦,连忙要把她身子从黄泥中拔出来。

谁料,那泥土埋得太深,拔也拔不动。

她只好双手把泥土推开,慢慢地把她的双腿从泥土里挖了出来。

温家小姐此时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看到陈十一在一旁把她从泥土里刨出来,嗷嚎大哭。

温之衡在一旁着急得很,他想挣脱枷锁去救人,被他母亲阻止了。

“不可啊,衡儿,封条撕了,就复原不了了,到了房陵,还是个死啊!再等等,再等等,姑娘去找柔儿了,一定会找到的!”

忽然,有更大的声响从地面传来。

温之衡已经顾不得了,拖着锁链往那出事的地方跑去。

温夫人大声唤道。

“衡儿,别去啊!”

还没跑多远,温之衡就定在那里,双眸又震惊又欣喜。

一个满身都是泥的人,背上一个满身是泥的人,步履蹒跚地快步朝他走来,身后,大片的石头滚落下来,泥土翻飞倾泻,不断地吞噬着来时的路。

劫后余生的流犯和官差歇坐在一条小河的浅滩旁。

温家人围成一团,温夫人抱着温之柔不停地哭泣。

“还好,还好,我的孩儿…”

温之柔的额头被石头砸出了口子,鲜红的血渍和黄泥混在一起,眼泪不断,哪里还有半分侯府小姐的样子了。

真是世事弄人啊!

陈十一躺在都是鹅卵石的河滩上,喘着粗气,一点都不想动弹。

满身的泥巴,也不愿意打理了。

她太累了!

从来没这么累过。

好不容易把温小姐从黄泥中拔了出来,那恐怖的声音又从地底传了出来。

千钧一发,终于还是逃出生天。

温之衡蹲在她旁边,轻声问道。

“要喝水吗?”

陈十一点点头。

睿儿从旁边走了过来,就着一个豁口的瓷碗,慢慢地给陈十一喂了几口水。

等她稍微恢复一些,艰难地折起身子,坐了起来。

温之衡看着一身黄泥的她,嘴角微微上扬。

“谢谢你。”

陈十一讪讪一笑。

“世子,我以后会好好干活,你别把我杀了啊!”

温之衡顿时错愕不已,他为何要把她杀了,她为何会这么想?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再说,你是柔儿的救命恩人,我感激你都来不及,不要多想。”

陈十一这才放下心来。

“还有,以后不要唤我世子了,我现在只是一个阶下囚,再也不是以前风光无限的侯府公子…”

陈十一听得他话里的辛酸,心里感叹,再怎么落魄,总比他们这些在底层生活的人要好很多吧!

“那我唤你大少爷吧!”

温之衡微笑着点了点头。

今日的灾难,对于押送犯人的官差来说,是一个很重大的事情。

他们围在一起商议着如何向上面上报这件事情。

在将要到达房陵押送点的时辰,他们在河滩上歇息了一晚。

一块块的黄泥粘在身上很不舒服,陈十一想下河擦洗身子。

她低眉顺眼地走到温之柔的身旁。

“小姐,我们下河去洗一洗吧,你不方便,我帮你洗啊。”

温之柔听得陈十一的话,眼眸瞬间明亮起来。

“可是,没衣服换啊,再说,那么多人,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陈十一连忙说道。

“我们可以钻到那棵树下面洗,让二少奶奶给我们放下风,把衣服洗干净,然后上来烤干也就是了。”

等夜色深了许多,陈十一带着温之柔往水里面钻去。

水实在冰凉刺骨,但她们也顾不得这许多,身上的泥实在太厚了,也不指望在这里能洗的多干净,好歹能让自己舒服点。

头发都被黄泥凝成一块板了。

夜色中,温之柔的声音低喃。

“你叫什么名字?”

陈十一一边帮她梳理头发,一边回。

“老爹姓陈,出生的时候嫌弃我是个女娃,就没给我取名字,我是大年十一生的,大家叫惯了,慢慢地就成了名字。”

“十一?”

“嗯。”

“今天谢谢你,如果没有你,也许我早就死了。”

“不用谢,大少爷答应我,到了地方,会给我赏银的。”

温之柔低声笑了。

“小姐笑什么?”

“我们是流放犯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我们什么都没有,如何还给得了你赏银?”

陈十一手顿了一下。

“落难的凤凰,那也是凤凰,说不得哪天又重新能飞上枝头了。”

温之柔觉得这婢女很有意思。

“借你吉言,以后要是重回辉煌,定会好生嘉奖你一番。”

这件事后,温之柔就和睿儿一样,成了陈十一身边形影不离的挂件。

她一直拽着陈十一的袖口和衣衫,两眼不断地打量着周围,生怕又来一个山体滑坡,就算她跑不赢,陈十一也是可以救她的命,早已忘记她之前是有多嫌弃陈十一的。

也许是因为快到了,几人觉得路途都要轻快很多。

他们被带到房陵县城的一个名叫平安的镇。

办完交接手续后,他们几人又被几个官差带走了。

大概走了十几里的山路,终于在一个类似驿站的青砖瓦房前停了下来。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胡子发白的老头,老头身材佝偻矮小,但那双浑浊的双眼,精光矍铄。

一个官差附在他耳边低声说着话,老头神情凝重,然后又用他那双眼睛锐利地打量着几人。

等他们交接完毕,那老头缓缓走到他们跟前,命人取了他们的枷锁和镣铐。

“明日开始,男子到风鸣矿洞去上工。”

温之衡向老头鞠了一躬。

“大人,请问如何安排女眷?”

老头撇嘴不屑地笑道。

“女眷不上工,但也不安排食宿,自己找些活计养活吧。”

这话乍听起来,确实是这个理。

只是深究一下便知,没有食宿,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被关押在牢房之时,温家每个人身上都被检查过,就连发髻都松散了,一丝一丝检查,就怕头发里缠了金线,再加上,温家人并没有任何人前来送行,所以,他们现在估计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

人生地不熟,身上又没钱,他们正在面临最大的生存问题。

温家人面色发白,但又不能吭声,只听得温之衡不卑不亢地问道。

“大人,能否指点一二,来日必将答谢。”

老头舌头抵了左颊,意味深长说道。

“我的谢礼,只怕你给不起,老余,过来,他们带了女眷,你找个房子让他们先住下来。”

一个胖乎乎的差吏急忙跑了过来,打量了温家人一番,粗声粗气说道。

“走吧,跟我来。”

大约走了一里路的样子,路上,到处散落着零零散散的小木房子,房内异常安静,似乎无人居住。

那位叫老余的胖差吏,带着他们在一处低矮的木房子旁停下。

木房子腐朽破旧,似乎许久无人住过,一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里面什么都没有,连最基本的床也没有,顶上,是大片杂乱的蜘蛛网,有几处,还漏了光。

“你们就住这吧,一个月六百个铜板。”

“什么?”

温之柔不可思议地尖叫起来。

“就这破地方,还要收钱。”

老余咧嘴笑道。

“那你们别住。”

说完,就要关门,提了钥匙准备锁上。

温之衡连忙抓了他的手。

“且慢,小妹不懂事,余大哥别往心里去。只是我们现在身无分文,能让我们先住进去,后期再补上?”

老余肥胖的身子笑得抖动起来。

“没钱啊,行吧,我老余心善,一个月后我来收钱,不过那个时候不是六百,而是八百,晓得不?”

温之衡忍下心中的怒气,嘴角轻笑道。

“余大哥实在心善,温某感激不尽。”

老余很是欣赏温之衡的识时务,笑着点头走了。

温之柔见人走远了,连忙问道。

“哥,你如何答应了他?这地方荒无人烟,我们去哪里找这八百个铜钱?”

温之衡无奈叹了口气。

“不答应又能怎样?我们不可能睡在荒野之地吧?先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等熟悉这边情况后,再另作安排。”

陈十一在他们围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就已经从旁边的树林里,卷了新绿的叶子,灌木丛里挑了细软的枝条绑了一个小扫帚,开始把房顶的蜘蛛网给打扫下来。

温之衡看着勤快的陈十一,嘴角微弯,转头对着温之远说道。

“你在这照顾他们,前面的树林很大,我去看看,能不能弄点猎物换点银钱?”

温之远点头。

“大哥放心,这里有我在。”

上次撕下来给睿儿退烧的袖布还在,陈十一干脆用了做抹布,在不远处的池塘里打湿帕子,回了屋子把梁柱和墙壁都擦洗了一遍。

旧房子的地上是夯实的泥土,墙角四周角落发了霉,灰暗的木墙板上,有的生了许多小巧密密麻麻的白色菌子。

这个房子太潮湿了,住的时辰长了,只怕会生病。

他们从京城而来,与这里的丘陵地带的气候,有着天差地别。

这些主子又极其娇贵,只怕会水土不服。

这一路上,他们都吃尽了苦头。

陈十一觉得,真正的苦头才刚刚开始。

今日的天公作美,终于没了那绵长反复的细雨,西边的暮色,灿金融了银灰,随着日头的下沉,颜色越发地黯淡。

温之衡终于在这个时辰赶了回来。

他手上提了两只野鸡,一只肥兔,脸上尽是疲惫的神色,眼眸却带着丝丝的笑意。

睿儿是第一个发现温之衡返回的。

他脚步匆匆撞进温之衡的怀里,声音带着哭腔。

“伯父,你终于回来了,睿儿好饿。”

温之衡空着的手捏了捏睿儿的脸颊。

“等会伯父给你烤肉吃,鸡腿都给你,好吗?”

“嗯…”

他们一行人都围着温之衡说话,温之远接了猎物下来。

陈十一默默地在房子周围把那些灌木丛杂草拔掉,房子里已经燃起了火堆,烧一烧,能祛除一些湿气,柴火是她到林子里一根一根搜集捆起来的。

应该是足够今晚用了。

她忙活的同时,瞥了大少爷一眼。

他身上的衣衫被划破了几个口子,手背上,裂了几道血痕,追这几个小动物,估计也费了点心思。

他人生地不熟,还好身上有点功夫,才打了几只猎物,否则,大家只有挨饿的份。

之前的火种是温之远向老余借的,现在,他准备又去朝老余借把刀,好处理一下猎物。

谁料,老余肥胖的身子正朝他们滚了过来。

看到温之远手上提的东西,昏睡的眼眸攸地一亮,肥肿的手掌一把抢过那几只猎物,嘴角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刚好可以抵半月房钱。”

场上的人瞬间惊惧。

猎物被他拿走了,那他们吃什么?

他们从早晨那两块饼子到现在,都没吃任何东西。

温之柔连忙上前阻止。

“房钱以后再给,这是我们一大家子今晚的食物。”

老余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说什么?”

温之柔还要回嘴,被身后的温之衡拉住。

他平心静气地对老余说道。

“余大哥,今日太晚了,实在弄不到吃的,你拿走我们的食物,我们这一大家子就要挨饿了。”

老余眼眸扫视了温之衡一眼,眼前的人虽落魄,但一身气度令人不可忽视,这样的人,还是不要得罪干净。

他从身上掏出十枚铜钱,丢给温之远。

“我老余心善,最是看不得别人受苦,便宜你们了。”

说完,提着温之衡刚刚打的猎物扬长而去。

温家一家人都气得咬牙切齿。

睿儿看着到嘴边的肉被别人提走了,瞬间嗷嚎大哭起来。

“大伯,我肚子好饿,我要吃鸡腿…”

温之衡连忙抱起睿儿,沉声道。

“睿儿别哭,伯父明日给你弄来。”

十枚铜钱,温之远从风鸣矿所买来十个饭团,每个人都分得一个,剩下的,也不敢吃了,准备留到明日,给温之衡和温之远,还有睿儿。

两个男子,要去矿洞上工劳作,而睿儿,还是个孩子。

几人神色都有点恹恹的,吃完后到水塘边稍微清洁一番,坐到房子的地面上,靠着墙壁,垂丧着头,都不想说话。

地面,是陈十一从林子里收集的干草,粗略地编了两床席子,至少,不用直接睡泥地上。

温之远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个竹筒水杯,正要给睿儿喂水喝。

陈十一瞥了一眼,急忙喊道。

“别喝!”

她吼完一嗓子,迅速起身把睿儿的杯子给夺了下来。

竹筒杯壁上,一个又软又滑腻的虫子缓缓地爬了出来,黑色的花纹不停地蠕动,甚是恶心。

旁边的温之柔看得脸色发白,她才用那个杯子喝过水,尖叫一声,慌忙朝房外跑去,不停地抠着嘴,呕吐起来。

温夫人脸色也甚是难看。

“这是什么东西?”

“蚂蟥。”

温之远又继续说道。

“也叫吸血虫,长在水塘里,田地间。”

温夫人很是头疼。

“那以后喝水怎么办?我们连个烧水的锅都没有?”

陈十一在温之柔跑到外面的时候就跟了上去,拍着她的背脊,轻声安抚着她。

“没事吧?”

温之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了,只是脸色极为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夜色已深,房子外非常安静,只听得林间穿过的风,田间的蛙叫声此起彼伏,夹杂着低喃的虫鸣。

房子中间,火堆也渐渐熄灭了下来。

也许是劳累疲惫,睿儿在二少夫人的怀里沉睡,其他几个女眷都已进入梦乡。

陈十一没睡,微垂着双眸,听着温之衡与温之远说话。

“明日辰正,我与你要去风鸣矿洞上工,酉初才能回来。我与你倒是不怕,矿洞那里管吃食,只是母亲柔儿她们女眷该怎么办?”

“大哥,还剩了几个饭团,明早她们分一分,我们少吃些,把剩下的食物带回来。”

“那他们要饿上一整天,如何受得了?”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且等我们有了时间,上一趟山,打些猎物换点银子,日子总会熬过去。”

“我们都上工去了,几个女眷留在这里,万一遇到歹人,唉,我真的,很不放心。”

“大哥,我们初来乍到,只能先做这样的安排,现在的日子,比起尸首分家,总还有那么一丝希望不是吗?”

温之衡漆黑的双眸里,火光跳跃。

“上山,猎物也不是那么好打的,今日,还多亏了旁人的指点,我才不至于空手而归。”

“日子,总要熬下去的。”

陈十一内心也很不是滋味。

之前,流放途中还有人管饭,东西虽不好吃,也不够,至少不会天天寻思着没饭吃要怎么办,而今,他们连喝水的问题都难以解决。

以后该要如何?

实在是太饿了,陈十一睡得很是不安稳。

房内,窸窸窣窣的,似乎有什么动静,陈十一揉了揉眼睛,借着还未完全熄灭的火光,巡视房内一圈,发现一个极为恐怖的东西。

昨晚未吃完的饭团被她吊在房梁上,以免被虫蚁沾染,谁料,此刻,无数只闪烁着精光的老鼠,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房梁,树绳上,老鼠爬坠着,后面很多只不断地往绳子上堆积,都想争抢着空中的饭团。

而饭团下面,正是沉睡的温家小姐。

陈十一看着摇摇欲坠的饭团,大声吼道。

“小姐,快起来。”

这一嗓子把房内所有人都惊醒了,温之柔迷蒙着眼眸,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陡然之间,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直接掉落在她身上,然后迅速地四散开来。

陈十一早已迈开的腿都来不及阻止事情的发生。

温之柔双手抱着头,发了疯地尖叫。

陈十一赶忙把疯狂的温之柔给扯了起来,拖着她找个地方站了起来。

掉下来的老鼠紧锣密鼓地铺满了房子的地面,为了争夺那几个饭团,一层一层的老鼠都堆叠起来,形成了一个鼠山。

房内的人都吓白了脸,睿儿被温之远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快,跑出去。”

大家陆陆续续地从房里出来,各自检查了一下,还好,并没有人受伤。

陈十一望着满地乱爬的老鼠,把她折好的草席拆的七零八落,中间飘着零星光丝的火堆被搅得到处都是。

她不由得升起一丝绝望。

旁边一直依偎在她肩上的温之柔,缓缓地蹲下身子,捂着双眼,肩膀轻颤,嘴角漏出压抑的哭泣声。

忽然,她双膝跪下,爬到温之衡身旁,抱着他的腿哽咽道。

“大哥,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我活不下去了…”

温夫人扑到温之柔身上,痛哭不已。

“你这孩子浑说什么啊,别胡思乱想,以后,会好的,我们一定会好的。”

温之柔摇了摇头。

“娘,娘,好不了了,我们是罪民,这辈子都别想翻身,我不想每天为了一顿饭汲汲营营,我不想连个安稳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我不想,在流放路上,来了月事,只能任由那污血淋满裤子,毫不掩饰地示于人前,那一刻,我好像被别人扒光了衣裳,屈辱至极。娘,我不想这样活着,你让我快点死了吧!”

温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抱着温之柔,什么话都没说。

大家都静默着,连四岁的睿儿都没有出声。

说什么呢,以后的日子,大家都心知肚明。

等温之柔哭够了,一直站如松柏的温之衡,微弯了腰,扶起温夫人,把温之柔按在怀里。

“柔儿,乖,相信大哥,给大哥一段时间,大哥会重新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好吗?”

冷静下来的温之柔,微点点头。

“以后切不可再说寻死觅活的话,我们大家都要好好的…”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那住了半夜的房子,经过老鼠的肆虐,大家终究没有勇气再住进去,在屋外的平地上,一人依偎着一人,睡了过去。

温之柔靠在陈十一的肩上,气息平静,双瞳灰败,失了生机一般。

陈十一抿了抿嘴,轻声道。

“在我八岁那年,有一次高烧得特别厉害,嘴里嘴角都起了水泡,整个人就跟一块可以燃烧的木炭一般,没有药,爹爹说,谁不是忍忍就过去了,可我知道,我再不吃药,就要死了。那个时候,为了活下去,我把看起来像药的草一个劲地往嘴里塞,后来不知道是哪一株草药起了作用,福大命大,活了过来。

你知道,当时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是什么吗?”

“什么?”

“嘻,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只想吃一顿饱饭,我一直在想,吃饱了撑着,究竟是什么滋味。小姐,你呢,有没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的吗?”

温之柔想了很久,轻声细语。

“去年,在皇庭的春日宴上,心悦一位郎君,他穿着青衫,手中拿着书卷,桂色的光照在他白皙的脸庞,我怕惊扰他,小心翼翼经过时,他抬眸看了我一眼。”

她长吁一口气,自嘲地说。

“我现在的愿望与你一样,但愿能吃一碗饱饭,睡一个好觉。”

陈十一忙安慰她。

“小姐,你放心,十一能干活,一定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温之柔嗤笑一声。

“嗯,我等着。”

早晨,温之衡和温之远去了风鸣矿洞,留得几个女眷在房子里忙碌。

陈十一早已把房内乱糟糟的地面收拾干净,只是,现在,他们还没吃任何东西。

陈十一往路上瞧了瞧,转头和温夫人说道。

“夫人,我去周边打听一下,看看哪里能弄到一些吃的。”

温夫人点点头。

“小心一些。”

温之柔听得陈十一要出去,连忙抓住她的双臂,一脸的不放心。

“你不会一去不复返吧?”

陈十一摇了摇头。

“不会的,小姐,等我回来。”

陈十一顺着那条宽阔的大路一直走着。

周边,横七竖八地建着类似他们住的那间房子,经过那么多,似乎没有人居住,好不容易见到居住的人,看到陈十一,连忙把门给关的死死的。

想来,这里住着的应该是风鸣矿洞上工的家眷。

往前再走了一里多路,有一条小路蜿蜒曲折了下去。

陈十一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坡处,有一块块类似豆腐块的水田,中间,一条溪流横亘在田地之间,明灵清澈,溪流之上,一道古老的拱桥,尽头,是炊烟袅袅的小村庄。

她提起脚步,往村庄的方向走去。

路上,不远处的溪流边,有一间宽阔的院子。

她靠近过去,想打听附近的情况。

走过去才发现,这又是一栋废弃的院子,房子破旧不堪,比他们租住的房子还要烂些,至少有五六年无人居住了,不过地方倒是很大。

陈十一想着,这地方没人住,他们能不能住进来,他们一行,人太多,男男女女的,住一间房子,也不方便。

随后,她又自嘲一笑。

吃饭都成问题,竟然就想到要住大房子了。

过了拱桥,在路上,碰到一老妇人,佝偻着背脊,背上,一大捆的干柴把她弱小的身影给挡住了。

陈十一连忙上前,把她背上的干柴往自己身上揽了起来。

“婆婆,我送你回去吧。”

那婆婆干瘪的面皮扯了一下,声音颤颤巍巍的。

“不用,不用,老婆子我能干得动。”

陈十一不由分说地往前走,年迈的婆婆跟在了她的身后。

不久,陈十一跟着婆婆到了她的家中。

一开门,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迎了上来,看着眼前的陈十一,面露不善。

“娘,不是和你说了吗?砍柴烧火做饭这些事情不要你做,你只管在家玩耍就是,省得在外面带着不三不四的人回来。”

陈十一脚步顿了一下,放下背上的干柴,朝妇人抱歉一笑。

“我看到婆婆背不动了,就帮了一把,你别怪她,我马上就离开。”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忽然,被一道浑厚的男声给叫住了。

“小姑娘,等下。”

陈十一转头,一个男汉子朝她走了过来。

随即,塞了一包热乎乎的东西给了她。

“妇人不懂事,谢谢你送我娘回来,这点子心意,你别嫌弃。”

陈十一惊讶极了。

手中烫热的肯定是美味的食物,农家的吃食有多精贵,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连忙推拒道。

“我没做什么事情,受不了这么重的礼。”

男汉子笑道。

“给你你就拿着,乡里人,直来直去的。”

陈十一眼眸湿润,点点头笑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又问道。

“大哥,能问你个事情吗?”

“你说。”

“我看到对岸有一栋屋子没人住,如果我想住进去的话,要经过谁同意?”

大哥爽朗一笑。

“对岸,都是流放来的犯人,那里很多房子都是空着的,没有房契一说,大多人住几年后,不是走了,就是死了,总住不到头。”

“哦,请问一下,这边哪里的水能饮用?”

大哥笑了一声,随即从墙上摘下来一个竹筒。

“对面右边山上,有一处清泉,他们都在那里喝水。”

“大哥贵姓。”

“我姓郑。”

陈十一郑重向郑大哥鞠躬一下,道谢之后,揣着炙热的吃食就往回路而去。

那妇人翻了个大白眼,指着汉子骂道。

“你昏了头了,她是犯人,你怎么还帮她?”

汉子笑道。

“你这蠢婆娘,你忘记二叔家怎么发达的吗?流放到房陵的人,都是王公贵族,他们要是翻了身,随便在手指头漏出一点钱财,够我们一辈子享用不尽,就损失这么点东西,又不是亏不起,这可以一本万利的事情。”

陈十一顺着郑大哥的指点,找到了汩汩冒出的清泉。

清泉在一处山间,山上栽满了山茶树。

许多茶树的枝头,长着一片一片玲珑剔透的茶包。

茶包水润清甜,生津止渴,这还是一起打水的小孩子告诉自己的。

她采集了一些,用上衣的下摆兜着,赶忙转了回去。

回到木房子的路上,她很远就看见温之柔,踮起脚尖,一直朝自己走的方向望来。

看见十一的身影,温之柔紧绷的身子欢呼雀跃,忙向十一奔来。

“你找到吃的了。”

温之柔的眼眸很是闪亮,特别是闻到那一股散发开来的食物香味,更是开心得不行。

几人围着食物坐了下来,一打开荷叶包,几块淡绿色的蔬菜饼映入眼帘,浓郁的米香混着菜香,这对很久未曾好生吃过一顿饭的人,是多么巨大的诱惑。

一个人分了一片,温家都是教养极好的家族,即便再落魄,那与生俱来的行为举止,细嚼慢咽,让陈十一觉得自己很是格格不入。

睿儿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显然还没吃饱,不过他甚是懂事。

“伯父和父亲还未用饭,我们留些等他们回来吃吧?”

温夫人揉了揉他散乱的发丝。

“我家睿儿长大了。”

温之柔拿着茶包问道。

“这和之前的榆钱好像不一样,吃起来更有甜味。”

陈十一有点心不在焉,她还在想着那栋房子的事情。

肚子稍稍填了东西,饮了一口水,她又走到被废弃的那套院子。

院子的位置很好,正面是溪流,背后靠着山,院子左侧是一大片平地,看样子,以前应该是一块菜地,不远处,一大片竹林飒飒作响。

而且,这套院子离风鸣矿洞也不是很远。

这真的太适合他们目前的处境了。

她觉得还是应该打听清楚这套院子的情况再说。

她往周围的地方四处打量,在离他们一里地的半山腰上,刚好也住着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比较殷实。

熏黄色泥房子的墙面上挂着几串猩红的肉干,与白色的大蒜齐头,屋檐廊下,随意摆放着一个大木笼子,有鸡的叽喳声,院子比较凌乱,到处都是灰尘和落叶,似乎很久没有打扫,房子右侧,一个矮木桶里装满了旧衣衫。

陈十一想,这样的地方究竟会住着什么样的人?

忽然,一把明晃晃的刀刃架在自己脖子上。

冰凉刺骨,陈十一这会一动都不敢动。

身后,一道狷狂的沙哑声音响起。

“你是谁?到我家门前逛来逛去,想干什么?”

陈十一急忙回道。

“大哥饶命,我才被流放过来,看见这有户人家,想打听点事情,没有恶意。”

良久,架在脖子上的刀,才慢慢松了开来。

陈十一紧张地清了清喉咙,转过身才识了那人的面貌。

一身黑衣,洗的泛白,包裹着的身躯魁梧,结实有力,握刀的手青筋暴起,肤色黝黑,双眸锐利,像蛰伏的狼兽,左额上,有一道清晰的疤块。

土匪?

陈十一下意识想要逃离,不料却被那人给抵在门口。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陈十一背靠院门上,墨黑的双瞳不停地闪动,无不显示她的慌张与恐惧。

“我,我…”

土匪打量了她半晌,忽然嗤笑一声。

“说吧,要打听什么事情?”

陈十一咽了咽口水,十分紧张道。

“我,我就是想问一下,那边废弃的院子,可以住吗?”

“你想知道?”

“嗯。”

“想知道可以啊,我这个人无利不起早,你拿什么来交换?”

“我没银子。”

“没银子还打听什么。”

说完,他不管眼前的陈十一,径直往院子里走了进去。

陈十一急忙跟在他身后说道。

“我能干活。”

她见那人根本不想搭理她,又接着说。

“你有什么活都可以让我干。”

土匪冷哼一声。

“这里的人,谁缺这把子力气,滚出去。”

陈十一听得他生气了,迅速就往外面跑,刚跑到门口,又被那人唤住。

只见他蹙着眉头,冷声问道。

“会做饭吗?”

陈十一点了点头。

“会。”

“给我弄一桌子菜,作为交换,我告诉你,怎么住进那房子里。”

一进到厨房发现,土匪的家中确实富足。

缸里的米,坛里的油,都满满当当的,小罐子的盐未曾融得像猪油一般,而且如细沙颗颗分明,这可是新盐。

厨房顶上挂着几串熏肉,地上的篮子里,有几颗新鲜的鸟蛋,旁边绿油油的,是才摘不久的野菜。

陈十一在向阳村,什么活都干,做几个菜根本不在话下。

她手脚麻利的切菜,洗菜,生火,炒菜,整了个四菜一汤,顺便把他院内给打扫干净了。

她想,做得好一点,说不定别人多提点一两句,总比他们胡乱探听摸索要强得多。

她打扫厨房时,那土匪在外面敲敲打打的,不一会儿,听到更多的脚步声,走进了院子。

一道洪亮的声音吼了进来。

“崔大哥,老梁家的水酒,我好不容易弄来一坛。”

听得那土匪的声音回道。

“刚好,我这弄了几道硬菜,今晚不醉不归啊。”

陈十一端着菜一出来,外面好几个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她身上。

有震惊,有不解,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其中那个嗓门大的说了一嘴。

“崔大哥,你什么时候好这一口,这,还是个孩子吧?”

“可不是,这歪瓜裂枣的,你竟然还瞧得上?”

姓崔的土匪笑着招呼他们,坐在刚才敲打好的四方桌旁。

“这我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还说自己会干活,那我就让她干了,不用白不用。”

陈十一听着他们那一堆男人的打趣,也不敢吭声,只管把菜都端上了桌,把清洗好的饭碗和筷子摆好,安静地待在一旁。

一穿着白衫的男子,稍稍斯文一些。

“有鸡,有鱼,有肉,有蛋,永安,今天破费了啊!”

“谈不上,开吃吧,等会凉了。”

白衫男子喝了酒,吃了菜,似乎很惬意。

“姑娘,手艺不错,哪里人啊?”

陈十一听得有人问她,忙打起精神回道。

“我从京都流放而来。”

几人一听,夹菜喝酒的手都顿了一下。

白衫男子皱着眉头问道。

“家里犯了什么事?”

陈十一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是个丫鬟,是跟着主家一起来的。”

几人愣了一会,随即大笑起来。

“你是说,你主家流放,还找个伺候人的丫鬟?”

陈十一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京都来的人,哪里能烧得了这么一桌子好菜。”

崔永安抿了一口酒,皱了眉头咽下去,额头上的疤都带着凌厉。

“你刚才要问那套院子的事?”

陈十一心想,这人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要怎么才能住进去?”

白衫男子疑惑地问道。

“哪套院子?”

“就旁边那个。”

白衫男子哦了一声,转头对着陈十一说道。

“那套院子是无主的,已经荒废了至少五六年,一直无人居住,没人去住的原因,就是修缮需要大量银钱,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没有钱。”

那个大嗓门的大哥也接着说道。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院子,死的人特别冤,闹鬼。”

陈十一眨了眨墨色的双眸。

“心里有鬼的人才怕鬼,我不怕。”

几人兴许是喝了点酒,听得陈十一这样说,都纷纷大笑起来。

“你不怕就去收拾住了,再说,老崔在这里,没人敢前来闹事。”

“你们是土匪吗?”

陈十一心直口快,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白衫男子觉得这小姑娘甚是有趣。

“你见过土匪吗?知道土匪长什么样吗?”

陈十一摇了摇头。

“我们可不是什么土匪,我们比土匪更厉害,我们是专门抓土匪的。”

白衫男子的话一说完,几人又大笑起来。

大嗓门大哥又接着说道。

“崔大哥,你这里稍微收拾一下多敞亮,所以说,家中还是要有个女人,嘘寒问暖的,多好,回头带你相看几个。”

崔永安撇了一下嘴角,朝陈十一挥了挥手,让她走了。

离开的路上,陈十一终于安定了心思。

她决定今晚把院子的事情和温之衡说一下,顺便带他来瞧一瞧,看看能不能行。

她往山上打了两捆柴火,又寻了些茶包,给早晨那户善良的农家送去一捆,而后又带着剩余的柴火回到了住处。

天色已晚,回去的时候,温之衡和温之远已经回来了。

温之衡起身接过陈十一身上背着的柴火。

“刚还在谈及你,快,大家都等着你吃东西。”

三个黄色的馒头,又大又硬,还有上午剩下的几块蔬菜饼,就着水,还有茶包。

这就是所有人的食物。

那三个馒头,估计是温家兄弟从嘴里省出来的。

陈十一打量了温之衡的双手,之前,修长葱白,手执墨色的笔,应当是最赏心悦目的。

如今,挂满了血痕。

他们艰苦地劳作,还要省下口粮养活家人。

一生荣华富贵,却一朝跌入泥潭。

巨大的落差,此刻,他们怕是身心疲惫。

大家默不作声地吃完,陈十一趁温之衡无事,便揪了他的衣袖。

“大少爷,我带你去个地方。”

夜色渐浓,头顶没有星光闪烁,明天应是会下雨。

温之衡和陈十一,打着火把,慢慢摸索在小径上。

“十一,你要带我去哪里?”

“大少爷,前面就快到了。”

他温热的手心紧紧抓住陈十一的手臂。

“小心点,当心摔了。”

他们相互搀扶着,终于走到那废弃的院子旁边。

温之衡不解地问道。

“你带我,是过来看这套院子的?”

陈十一应声点头。

温之衡沉默了一会说道。

“十一,我现在没有银子,住不起这样的院子,我休息的时候去深山走一趟,打点值钱的猎物,就换这里住,可好?”

陈十一忙解释道。

“大少爷,我打听过了,这房子无需房契便可入住,不远处一户人家也是这样住的,他说,这边太多空房子,根本无需房钱。”

温之衡疑惑地问道。

“周围有这么多空房子吗?”

“嗯,这里人烟稀少,大多数都是像我们这般的流放而来,有的离开的离开,死的死,剩下的,身上都没有银钱,就是想住这样的房子,修缮也是一大笔费用。”

温之衡苦笑。

“所以,我们还是住不起。”

“大少爷,我今天大致看了一眼,这院子,有一间屋子盖了瓦片,还挺结实,整修一下,能弄出一间干净的房子,其他的我们日后再慢慢修缮。”

温之衡似乎有点松动。

“我们下矿回来就已经很晚,天都要黑了。”

陈十一笑了。

“大少爷,你不用担心,我以前也帮别人修过房子,我会做。”

火把在黑夜中,随着风摇曳不定,温之衡的双眸漆黑闪耀,良久,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他伸出手揉了揉十一的乱发。

“这些事情合该让男人来做的,你是个女子,无需承担家中的责任。”

“我没事的,大少爷你不用担心。其实,我是觉得,现在住的地方很不好,要租钱不说,老鼠虫蚁横行,很容易生病,而且,离大路太近,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小姐生的美,怕有人起坏心思。”

“还有啊,这座院子旁边有很大一片空地,以后也能种粮食种菜,自给自足。”

温之衡听了很是触动。

“谢谢你,十一,这一路来,多亏有你。”

次日,他们的早膳依旧没有着落。

温之衡早早就起来了,转了一圈也不知道去哪里弄吃的。

天色越来越亮,最后只好放弃,随着温之远一起上工去。

温母安慰道。

“你只管安心去,别坏了那边的规矩,受罚了我们连伤药都买不起,吃的东西我们自己去找,总不会饿死的。”

陈十一也早早地跑到废弃的院子里了。

院子的门太过老旧,稍稍一推开,吱呀一声,竟然快碎开了。

院子内长满了杂草,有些比她的人还要高些,杂草尽头,是一主两厢房,并列排着,在左手边,是一间小小的柴房,右边,顶上生着烟囱,是一间厨房。

房子很大,但是真破。

主房的顶上有一半已经塌陷,一间厢房的屋顶全部空了,只留得另一间厢房还看得过去。

陈十一只是略微扫了一眼,想着还是先弄点吃的,才有力气干活。

自他们来到房陵,天空就从未放过晴,乌云压压的,令人心头越加烦闷。

天空飘着星雨,雾蒙蒙的,连带着不远处的溪流,氤氲袅袅,水汽升腾。

陈十一忽然想到,这么宽的溪流,水里面应该会有鱼吧?

她把院子里的杂草拔了一堆,打成结,然后绕了一个简单的渔网。

十一边做边感叹。

以前的苦难,如今成了吃饭的本事,也不知道该是欣慰,还是难过。

气压阴沉,很多鱼儿在水中透不过气,都浮上来冒泡。

陈十一这个开心啊,这不是正中下怀吗?

想得容易,实施起来却异常艰难。

不一会儿,不是网散架了,就是好不容易有鱼入网,也折腾得跳了出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陈十一给逮到三条稍微大些的。

不过收获最多的不是这些,而是在溪流边上漩涡的地方,有很多泥鳅在漩涡里嬉闹。

她串了树枝,根本毫不费力地逮着泥鳅往树枝上套。

提着三条鱼,两树枝泥鳅,清洗干净后,直接往山上走了去。

睿儿看见陈十一回来,立即高兴地扑了上来。

“姐姐,你真厉害,鱼都能抓到。”

屋子里生了火,穿好的鱼架在火堆上面烤。

许久没有尝到肉味的几人,都有点垂涎欲滴。

这鱼不算好吃,鱼刺特别多,而且腥味很浓,反倒是泥鳅,又滑又嫩,刺不多,睿儿比较喜欢。

即便没有一丝盐味,大家也吃得很满意。

陈十一吃完,向温夫人说道。

“夫人,还剩了两条鱼,我给大少爷二少爷送过去。”

温夫人点头。

“他们在矿里,肯定特别辛苦,一天到晚地忙碌,还要把吃的留给我们,怕会熬不住啊。”

温之柔摆弄了干柴,抬起双眸。

“十一,路上小心一些。”

往大路一直走,走了大约三里路,看见路上一片片的住房,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有些烟囱还在冒着烟。

再往前走了一里路的样子,一层楼房高的围栏一眼望不到头。

高耸威严的大门,有穿着铠甲的军士不断地来回巡逻。

还未等陈十一靠近,就听得有人冷喝道。

“兵营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陈十一吓了一跳,然后又胆大地问道。

“我要给我家人送点东西,可以进去吗?”

一个冷着脸的军士打量着陈十一一眼。

“叫什么名字?”

“温之衡。”

说完,那军士便朝大门里面去了。

不一会儿,温之衡和温之远的身影急匆匆地跑到陈十一面前,神色甚是焦急。

“十一,怎么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陈十一摇了摇头。

“不是,我弄了几条鱼,给你们送过来两条。”

温之衡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低头看着陈十一递过来用叶子包着的滚烫的鱼肉,心里闷得慌。

母亲,妹妹,还有那个娇弱的弟媳,以前哪个不是金尊玉贵地养着,她们哪里会做这些活。

定是这个眼前的这个小小人儿,在帮他撑起这个家。

她的双眸黑亮亮的,杏仁一般带着笑意,甚是好看,只是脸上瘦的凹陷得厉害,她的小时候,应是过得极为辛苦。

“十一,你还会抓鱼,真是厉害。”

温之远开心地吃着焦香的鱼肉,一边忍不住夸奖陈十一。

陈十一笑意盈盈,细心地发现温之衡的手上全是伤口,脸上灰扑扑的,汗水肆意直流。

她见过他风光霁月的样子,如今…

“大少爷,矿场不提供晚膳吧?”

“嗯。”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不能垮了,以后不要把粮食省下来,家中有我。”

温之衡瞥了陈十一一眼,喉咙哽咽。

“好。”

“大少爷,矿场里有锤子吗?”

“锤子?”

“我今天到那院子里去看了,稍微修整一下,就能住人,如果有锤子和竹钉子,我可以把另外两间房子的屋顶全部修整好,大家就不用挤一块儿了。”

“好,我去想办法。”

回到住处时,房门紧闭,平时在屋外经常跑来跑去的睿儿也没了响声。

陈十一发现房门前,多了很多陌生的脚印。

她们出事了?

她上前急忙拍打着房门。

“小姐,小姐,夫人,睿儿…”

良久,里面一道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是十一吗?”

陈十一终于把心放了下来。

“是我,小姐,快开门。”

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道身影窜了出来,扑到陈十一身上,嚎啕大哭。

“出什么事了?”

二少夫人在一旁弱弱地说道。

“刚才,外面来了好几个浪荡子,还好我们躲得快,把房门反锁,用身子抵住房门,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温夫人也是吓得一脸白。

“他们一直试图用脚踹开,还好,这房子不怎么样,门还算扎实。”

陈十一心里也很慌。

“不行,这个地方一刻都不能待,他们肯定回去喊人了,我们快收拾一下,离开这里。”

陈十一扶着腿软的温之柔,二少夫人抱着睿儿,温夫人撑着一根棍子,几人在零星的落雨天,慢腾腾地朝院子方向走了去。

陈十一带着她们在院子大门停下。

温之柔往院子里张望了一番,眉头不由得蹙起来。

“我们今晚该不会要住这吧?”

陈十一点头。

“就住这。”

几人均是疑惑不已。

“等我稍微收拾一下,弄一间房出来,今晚就在这休息。”

这段时间的相处,几人都无条件地信任陈十一。

可能是之前被吓着了,陈十一把院门前的青石板的灰尘清理了一番,让她们坐着休息。

她就着之前的袖布,把院子里的杂草给清理了一条路出来。

厨房里,黑黢黢的一片,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借着破烂的屋顶漏下来几缕光,纵横交错的蜘蛛网在不停地晃荡。

她慢慢地朝里面摸索,里面有一个大灶台,令人惊喜的是,灶台上,那口大铁锅竟然没有被带走,好好地镶嵌在灶台上,这可值好些铜板。

灶台边上,有一个木质的碗柜,缓缓打开,看见几个残缺不堪的瓷碗,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找了根长棍子在灶膛里捅了捅,棍子好像抵住了什么东西。

她撸起双手,往里面一掏,指尖似乎被什么割裂,传来剧痛。

“嘶…”

她缩回手,看着汩汩流血的指尖,用灶膛里的草木灰抹上,止血后,用袖布包了手,又往那寻去。

终于,一把生锈的菜刀,被她扒拉了出来。

这可是个好东西。

“啊…”

院门外,忽然传来几人的尖叫声。

陈十一急忙提着刀和棍子往外面极速奔去。

只见,从一人高的草丛里游出一条菜花蛇,菜花蛇身子极长,细小的脑袋吐着蛇信子,不停地晃来晃去,似乎很是恼怒有人打扰它的美梦。

她连忙一棍子朝蛇头上挥了过去,把那蛇打得晕晕乎乎的,正要逃走,她菜刀一剁,直接把蛇砍成两节。

血溅到陈十一的脸上,温热又腥臭。

睿儿脸都吓白了,眼眸颤巍巍地看着陈十一,紧紧扒着他母亲的衣袖,一动都不敢动。

陈十一把蛇身提了起来,笑道。

“睿儿,今天晚上的晚餐有着落了。”

磨了刀,有了趁手的东西,干活速度就越快。

还没多久,陈十一就把院子种的杂草全部割完,点了一把火,草堆冒着浓黑的烟朝天空飘荡而去。

温之柔被呛得直咳嗽,一边用手扇着,一边问道。

“十一,我们的动静会不会闹得太大了些?”

“烧一烧,祛除湿气,草木灰往墙角一撒,能把虫蚁赶走。”

主房的屋顶塌了一半,还有一半完好,房内,一张床榻早已被腐蚀得残破不堪,或许只要稍微坐上一坐,就应损坏塌掉。

床的旁边,是一个木架子,原应是用来放置衣物的。

斜靠在角落,放着一把竹椅,睿儿坐起来刚刚好。

旁边的厢房,也放置着一张床,这床没有经过岁月的洗礼,倒还显得扎实可靠,只是床略微要窄小一些。

柴房寻到了一个陈旧的陶罐,还有一个完好的水桶。

陈十一想着,找了这个院子,是自己做得最正确的一次决定。

她麻利地把提着水桶把院子内打扫干净,尤其是厨房,更是干净得一丝不苟。

她看着自己的成果,心里泛起一丝浓郁的成就感。

终于有个烧火做饭,热水洗澡的地方了。

就是,柴垛里没柴火了。

她交代了几人一声,又往树林子里跑去。

天上还在下着零星的小雨,松木都湿了,不过地上的松针叶倒是烧火的好燃料。

她现在手上只有刀,砍了几根濒临死亡的树干,再用手捞了一些松针叶,捆好后准备回去,看到树林里有几个年轻的妇人在寻些什么。

陈十一忙向前问道。

“你们在找什么?”

“枞菌。”

“什么?”

“就是蘑菇。”

陈十一懂了,她看着她们的篮子里,暗暗记下蘑菇的样子,也连忙去找寻。

这可是能吃的,他们现在的生活,完全靠的就是荒野中的馈赠。

这些枞菌,喜欢长在潮湿温热的灌木丛里。

陈十一找了几朵,得了经验,速度也快了起来。

背上柴火,衣衫下摆兜了枞菌,急忙赶回家去。

睿儿看着伞状的蘑菇,很是稀奇。

“姐姐,你以后去采蘑菇,能不能带上我?”

陈十一蹲在溪边,正在处理蛇肉,回头微笑。

“好啊,下次给你编个小篮子,我们一起去。”

陶罐里,装满了蛇肉,蘑菇,加了清泉水,在庭院中,燃了篝火,细细地炖着。

不一会儿,鲜甜的香味漫满整座庭院。

睿儿一直蹲在陶罐前,不停地咽着口水。

“姐姐,什么时候可以吃啊?”

“要等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我们一起吃。”

温之柔在一旁守着火,偶尔添上一把柴。

“十一,没放盐,能吃吗?”

陈十一此时在主房里把落下来的瓦片收拾起来,听得温之柔的话,愣了一会。

等蛇羹熟了,从厨房取了一个大碗,装了一碗,对温之柔说道。

“我出去一趟。”

她又转到山坡上崔永安的院子外。

崔永安刚好坐在院内,手上正擦拭着光亮的刀,狼兽般的眼神瞧了陈十一一眼,又专心做眼前的事情。

“干嘛?”

“我打了一条蛇,做了蛇羹,给你送来一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快拿个碗来装,烫的很。”

崔永安神情不屑一顾,身子很诚实地往厨房里走去。

鲜甜的香味让崔永安很是受用,刚刚还板着着的脸此刻也有了一丝笑意。

“没放盐,记得加盐。”

听得陈十一说,崔永安愣了一下,嘴角抽笑一下。

“我就知道,天下哪里有白吃的东西。”

说完,把装满蛇肉的碗放厨房里,随后出来,递给了陈十一一个盐罐子。

“记住,你欠我的,以后要还的。”

陈十一开心地点头。

这个人看起来粗狂,实则心细如发。

“谢谢崔大哥,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陈十一以为会有一番波折,想不到竟然这么轻松,遇到这么好的人,运气真好。

温之柔见陈十一抱着个盐罐子回来,眼睛都愣直了。

“一碗蛇羹,换一罐盐?不是我疯了,就是那个人傻了。”

陈十一解释道。

“崔大哥是个好人,院子的事情,我就是向他打听的。”

温之柔倒是有点忧心忡忡。

“流放的,没几个好人。”

陈十一清洗着从田埂上摘的荠菜,轻声细语。

“我们也是流放来的,我们不是坏人。”

“你们在说些什么?”

身后,温之衡和温之远的身影走了过来。

温之柔连忙迎了上去。

“大哥,二哥,今天怎么这么早?”

“矿洞有个地方打了很久不通,就让我们先回来了。”

温之柔与温之远回了院子。

温之衡走了过来,蹲下身子,帮陈十一清洗荠菜。

“大少爷,你先回去休息吧,这点子活,我马上就忙完了。”

温之衡笑了一声。

“没事,你一个人忙上忙下,比我辛苦多了。”

陈十一手里动作没停,抿嘴问了一声。

“大少爷,在矿洞里,会有人拿鞭子抽你吗?”

温之衡僵了一下,叹了口气。

“有的人干活慢就会被抽,我年轻,有力气,不会被抽的。”

陈十一移到温之衡身边,双手抓过他的手臂,撸起他的衣袖,一条非常醒目的鞭痕显露出来。

温之衡脸上露出不自然的苍白,仿若被拆穿这个事实,比他身上遭受的鞭伤还要难受。

他的衣裳完好,看来是和温之远换了衣衫。

陈十一低垂着头。

“大少爷,我不会告诉夫人的。”

温之衡唇角微扬,手揉了揉陈十一的发丝。

“你真的很好。”

两人回到院子,温之远的身影窜来窜去,兴奋的声音不断响起。

“十一,真有你的,这院子选得真不错。”

二少夫人嗔骂一声。

“都这么大人了,一点正行都没有。”

陈十一把洗好切好的荠菜倒入瓦罐里。

睿儿欢快地跑到火堆旁,被烟呛着了,也不肯离开,趴在陈十一的臂膀旁,一直不停地问。

“姐姐,好了吗?”

“好啦,快端碗过来装上。”

忙碌了一天,终于能美美吃上一顿了。

蛇羹还是很少,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只有那么一小碗,但对于流放这二十多天路程,一直吃着黑乎乎的饼子,左一顿右一顿要强多了。

碗也只有那几个残缺的,温之远在用刀削了几个竹碗和竹筷,刚好派上了用场。

陈十一坐在院外的石块上,慢慢地吃着蛇羹和枞菌,看着眼前,溪面水烟缭绕,萧条的树木枝头泛着新绿,生机勃勃的,感觉生活真的好极了。

旁边,一道身影坐了下来。

温之衡给陈十一的碗里扒拉几块蛇肉。

陈十一连忙阻止。

“不用了,总共才那么点,我吃了,你就没有了。”

温之衡嘴角微微上扬。

“我还没开始吃,别嫌弃。”

陈十一弱弱地回了一声。

“我怎会嫌弃。”

温之衡喝着碗里的汤感叹。

“十一,你的手艺真好,我好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陈十一双眼弯成一道月牙。

“你以前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现在换了一下口味,肯定是觉得这个味道新鲜,才会觉得好吃。”

温之衡长叹了一口气。

“也许吧!”

陈十一似乎想起什么,侧过身子看着温之衡。

“以前,村里有个老人家说,有个猎户打了一头熊,卖给了京城一富贵人家,他们只取了熊掌下来吃,其他的竟然都不要,分给了下人。大少爷,那熊掌是什么味道,特别好吃吗?”

温之衡不意陈十一会这么问,一下子怔愣住。

“我也没吃过,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陈十一一脸疑惑。

“侯府那么富贵,连你也没有吃过吗?”

温之衡抿嘴笑了,眼眸亮晶晶地盯着陈十一。

“富贵人家,不一定都会吃熊掌,这世上还有很多很美味的东西,你知道岭南吗,距离京城几千里,在大邺最南边,那里盛产非常清甜的水果,一车水果半车冰,才能运进京城,所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不可估量的,一颗果子,吃掉的就是普通人一个月的嚼用。”

陈十一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这个吃法,她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的。

“十一,你是我的人,等我好生筹谋一番,以后回了京城,也让你过上好日子。”

陈十一回了神,大口地吃着碗里的肉。

“还能回去吗?”

温之衡定定地看着远方。

“一定能的。”

三个人干活确实很快,再加上十一之前就收拾好了几片能用的瓦,敲敲打打一番,主房和厢房都能用了。

温夫人和温之柔带着睿儿睡在床上,其他人,拆了房门当床板,将就着睡。

如此简陋,也比之前好太多了。

陈十一想,明日要去镇上瞧瞧,找找有什么挣钱的路子,毕竟,有太多需要用钱的地方了。

被褥,总不能一直以天为席吧,夏日还行,冬日,没有被子会被冻死的。

衣衫,总不能一直穿这一身,无论如何,每个人都要备上一套换洗的。

反正,细碎繁琐的,很多很多…

次日,她从昨日已经放网的网兜里捡了两条鱼,再和昨日剩下的蘑菇一起炖了,用完饭,她直奔镇上而去。

平安镇,距离风鸣矿洞有十几里山路。

往返一趟,要花去一个时辰。

她赶到镇上的时候,镇上已经开始热闹的集市。

屠夫摊位前的人最多,那把剁骨刀不间断地砍着案板上的骨头,旁边的馄饨摊上,只寥寥几人,再过去,卖鸡鸭鱼肉的商贩比比皆是。

山间的竹笋,陈年的酸菜,澄黄的蜂蜜,昨日捡的枞菌也有人在卖。

可能是谁都能去山上拾的一二,即便摊贩的叫卖声一浪高过一浪,买的人相对比较少。

再走过去,主街道上,是酒楼,客栈,布庄,首饰铺,糕点铺子…

有的宽广巷子里,传来打铁的声音。

店招五颜六色,长短不一,在墨色的青石街道上,萧索的细雨中,繁华中融着清冷。

她拐进了一道花团锦簇的巷子里。

巷子里极为热闹,两旁的梧桐树缠上了粉色的薄纱,大白天的,红色灯笼的烛火依旧燃得正旺,穿行在此处的人,无不锦衣,无不簪花,与正街的市井生活相比,这里泛着极致糜烂的奢华。

“小乞丐,快过来。”

陈十一抬眸,看见一个扮相十分精致的美人朝自己招手。

她朝美人走了过去,双眸亮晶晶的。

“姐姐,你是在叫我吗?”

“姐姐?呵呵呵…”

那美人扯了丝帕掩嘴而笑,娇俏着对着旁边的人说道。

“有人喊我姐姐呢…”

她转而向陈十一笑道。

“我可不是什么姐姐,我们啊,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娼女。”

陈十一听了,浑身僵硬,有点不知所措。

“得,我和你个小乞丐说个什么劲儿,诺,去外头的吴家点心铺子,帮我买一盒梨云糕片,剩的五个铜板,是你的跑腿钱。”

陈十一听得有赏钱很是开心,从那美人的掌心取过钱,跑了出去,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身回来。

“你不怕我拿钱跑了吗?”

美人捂着手帕又笑了。

“那你跑了吗?”

“我怎么称呼你?”

“月星连北斗,冰雪绕南枝,大家都唤我南枝。”

“南枝,你为什么喊我去帮你买糕片?”

南枝双手一叉腰。

“你到底去不去?话怎么这么多?不去把钱还我。”

陈十一一溜烟地往外跑。

只听得身后娇软的声音嘀咕着。

“误了梨云糕片出锅的时辰,看回头仔细扒了你的皮。”

镇上穷苦的人家太多,想要找活干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陈十一怀里揣着五枚铜板,在镇上寻了很久,也没见有什么活计。

偶尔有一两个,问了,要不就是要识字,要不,就是要男的。

陈十一想多问一句,都被别人不耐烦地赶走。

已经过了未时,还要赶回去做饭。

她回去的时候,经过一个米粮店。

“掌柜的,您这里最便宜的米是什么米?”

一中年男子正在拨弄着算盘,头也不抬地回道。

“糙米,二十文一斗。”

陈十一抿了抿唇角,小心翼翼地问道。

“掌柜,可以买五文钱的糙米吗?”

许是掌柜的没做过银钱这么少的生意,终于从算盘中抬起头,脸上尽是疑惑。

或许是常年做生意,遇到没钱的人多了去了,他疑惑过后回道。

“好,我给你称。”

说完,提了个尖嘴形的木斗,先是封了木斗底下的嘴,然后往斗里面填米。

掌柜的皱眉问道。

“米袋子呢?”

陈十一摇了摇头。

“没带。”

掌柜的有点不耐烦了。

“谁家买米不带布袋子的。”

陈十一瑟缩,讪讪地收回掌心里的五枚铜钱。

“对不起,掌柜的,那我下次拿了袋子再买吧。”

许是掌柜的看着自己可怜,又或者他真的不想少做一个生意,撂下一句话。

“等着。”

不久后,从角落里收了个白色布袋出来,把量好的米倒进袋子里,丢给陈十一。

“明天把袋子还回来。”

陈十一心想,她运气真好,今天遇到的都是好心人。

回到院子里,温之柔散落着乌黑的发丝,靠在椅子上,就着庭院的火堆,烤着头发。

“十一,怎么这么晚回来?我今天沐浴洗发,没水了,柴火也没多少了,记得多备点干柴。”

“好,我知道了。”

陈十一走进厨房,把糙米放在橱柜里,把陶罐取了过来,把米倒了一半进去,准备去溪边淘米。

睿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姐姐,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陈十一牵过他的手,一起走到溪边。

“很久没吃主食,今晚能喝粥了。”

她打开一直放在溪边兜鱼的网,里面空空如也,不由得一阵失望。

她把渔网又重新埋了一个位置,希望明天能有点收获。

晚膳,一大锅糙米粥,还有一大盘绿油油的荠菜。

大家围坐在火堆旁,静静地吃着饭。

“这是什么米熬的粥,怎么这么难以下咽?”

二少夫人细微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陈十一赶忙回话。

“我今天只挣了五文钱,只够买点糙米,明日我再去镇上找活干。”

温之远大声呵斥道。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二少夫人咬紧了唇,眼眸里泛着水光,看起来甚是心酸可怜。

“我只是问问而已。”

“好了,这是干什么呢。”

温夫人说了他们一嘴,随即叹息道。

“纯儿,温家遭了难,日子早已不比从前侯府的富贵,能有命活下来就不错了,十一丫头也很辛苦,一个人到处找吃的,难为她了。”

“十一,不是还有鱼吗?”

陈十一听得温之柔的话,羞赧地说道。

“小姐,今天网里没逮到鱼。”

温之衡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睿儿左看右看,漆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的。

“姐姐,你熬的粥很好喝,我能喝一大碗。”

陈十一眼睛弯成月牙。

“睿儿喜欢就好。”

饭后,陈十一趁着天还有些许亮色,提起菜刀,准备再往山上砍些柴火。

温之衡忙问道。

“天色已晚,还要去哪里?”

“砍柴。”

温之衡连忙叫上温之远。

“之远,你同我去,十一,你在家里歇着吧。”

陈十一连忙阻止道。

“我是丫鬟,怎么能让你干活,再说,天色晚了,你也不知道上哪里去弄干柴,还有,晚上家里没男人,不安全。”

温之衡愣了一会,眼眸墨色极深,唇角微张,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那这样吧,之远,你在家守着她们,十一跟我去一趟,下次,我就可以自己去了。”

走在寂静的树林里,听着晚风拂过的呜咽,草里的虫鸣此起彼伏,偏给这多思的人带了一丝烦躁。

“十一,抱歉,平白让你受了委屈。”

陈十一快步走在前头,不解地问。

“受什么委屈了?”

“他们…”

“哦,大少爷,你不说我都忘了,东西不好吃,有点抱怨很正常。”

“你不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要是一直把这些不好听的话放在心里,我很多年前就被气死了。我后娘整天用最恶毒的话骂我,我都当成家常便饭了。”

温之衡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从小在别人的赞美声中长大,容不得别人折辱我分毫,自然也不容许别人折辱我的人分毫,十一,以后若是有人对你言语侮辱,你告诉我,我去给你报仇。”

陈十一笑了。

“好啊。”

暮霭沉沉,天色渐渐暗得连路都看不清了。

陈十一指挥着温之衡干活,刚开始手头有点生疏,不一会儿,就做得很好,两人速度很快,整了两捆干柴就往山下走去。

温之衡把两捆柴全部往肩上扛。

“大少爷,我背一捆吧。”

“不了,这点子东西,我还是扛得动的,走吧。”

陈十一紧紧地跟在温之衡身后。

她看着他有点狼狈地穿行在山中,时而碰到树,时而滑一跤,到了最后都站得稳稳当当的。

她见过侯府的富贵,真的很难想象,一个金尊玉贵的人,到了如此落魄的境地,也没见他怨声载道,埋怨天道的不公,而是敛声静气,能屈能伸,果真大丈夫也。

温之衡放下柴火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歇了一口气。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往厨房里舀了一碗清泉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趁着火光,陈十一把柴火搬进柴房,利落的身手连自己都喟叹不如。

他才干了点活就累成这样,而陈十一每天如此。

他自诩,朝堂谋略,舞刀弄枪都不在话下,唯独这些生活琐事,在陈十一面前,自惭形秽。

等他缓过这口气,他要好好报答她。

次日,陈十一还了粮店的米袋,又来到了花街。

“南枝,你今天还要买梨云糕片吗?”

南枝甩了甩手绢,倚在阑干处,没好气地说道。

“哟,你这小乞丐,估摸着是赖上我了。谁天天吃糕片啊,走开走开,别妨着老娘接客。”

旁边一道粗犷低沉的声音响起。

“什么东西,敢堵在万花楼门口。”

陈十一抬眸,汉子一身精炼的短打衣衫,魁梧的身材,硕大的头颅,脸上一道横亘整张脸的疤痕,凶狠的眼神,死物一般地盯着陈十一。

南枝立即拽住了凶神恶煞的人,软软地娇嗔。

“三哥,这是来寻我的,我马上把她赶走啊!”

那汉子舌尖顶了顶脸颊,声音比之前柔和一些。

“快些,别妨了万花楼的生意。”

“行,行,还是三哥体贴。”

说完,整个人往三哥的手臂上蹭了去。

那三哥嘴角笑了,眼里尽是淫光。

送走了三哥,南枝转头立即向陈十一厉声喝道。

“还不快走,这里是青楼,不是你个小女子经常来的地儿。”

陈十一意会,只是刚刚被三哥吓着,此时腿有点软。

南枝又说。

“你去西口巷,找一户姓薛的人家,让他给你找活,就说是我说的,以后切不可再来这里,快走吧。”

她说完,转身和其他青楼女子聊了开来。

“这指甲还是凤仙花染得好看,也不知那凤仙花开了没有。”

“且等着吧,不会少你那份的。”

南枝一转身,发现有客人,连忙堆起笑脸。

“哟,这不是赵员外吗?你都好久没来找南枝了,想死奴家了,是不是把奴家给忘了?”

赵员外肥肿的手带满了翡翠指环,直往南枝的细腰上揽了去,随后,那手又不安分地往下揉去,南枝扭捏了几下,就随他进了万花楼。

陈十一躲在墙角,看着这一幕幕的,心里很是酸涩。

原来,青楼竟是这般的。

南枝姐姐那么好,为什么也进了青楼?

陈十一照着南枝给的消息,找到了西口巷,打听到了姓薛的人家,往前敲了敲门。

门打开后,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憨厚男子。

他皱着眉头不解地问。

“你说,是南枝让你来找我的?”

“嗯。”

男子沉凝了半晌。

“现在哪里有什么活干,不过,最近药堂里在收垂穗石松,就是鸡窝草,五文钱一斤,这段时间品相好,过段时间就卖不上价了。”

陈十一听得连忙道谢。

“采了是送到你这里吗?”

“你送来吧,回头我把你的带过去一起卖。”

“谢谢你,薛大哥。”

薛大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叫薛连星,你,见过南枝,她过得好吗?”

陈十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听得薛连星低语道。

“她应该过得不好的。”

镇上的青石砖,被四月的星雨蒙上了一层亮光,有些,都能映出朦胧的屋影来。

薛家门前的,青砖,更是光亮。

许是脚步驻足停留得太久,或是眼眸的辗转回首。

陈十一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但她知道,这一定会很悲伤。

分离后的问候,如梦,遥不可及。

回了家的陈十一,提着刀就往山上爬了去。

温之远手上有点功夫,砍了竹子,编了个简陋的筐子,刚好可以背上山。

她照着薛连星给的药草,不停地穿梭在山间。

还好,他们在这里还能靠山吃得一口饭,如若是到了极北的苦寒之地,或者极南的瘴气之地,连乞讨都没地方讨的。

苦中作乐,是陈十一最好的品质。

深山里,收获还是很多。

四月,很多花草树木都已从冬日苏醒,绽放他们最鲜嫩的时刻。

背后的竹筐,塞满了鸡窝草,她还找到大片的枞菌,无意中,翻得几根长长的山药。

简直是幸运极了。

下山快到家时,忽然面前扑腾过来一只大的东西,把陈十一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嗬…”

陈十一抬眸看见崔永安靠在一棵松树旁,眼眸戏谑,抱着双臂。

“怎么了?”

“地上的鸡给你,明日,帮我做一桌席面,我要招待客人。”

陈十一看着地上的肥鸡,连忙点了点头。

今天,她真的走了狗屎运。

晚膳,异常的丰盛。

粉白的山药软了糙米,在陶罐里咕咚咕咚地冒泡,山鸡拔了毛,和枞菌一起先炒后炖,鲜甜的气味从庭院中散了开来,熬了的鸡油,煎了几尾焦香的小鱼,炒了一盘油汪汪的荠菜,齐活了。

温之衡回来看见这么丰盛的饭菜,忍不住疑惑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过节吗?”

陈十一摇头笑道。

“不,今天是天上掉了馅饼,一生都难得有一回,可不是要好生热闹一番。”

温之柔坐在一旁忍着笑。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我可不就这点出息嘛。”

用膳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

温之衡不停地往陈十一的碗里塞肉。

“大少爷,我都够多了。”

“多吃点,都瘦成皮包骨了。”

吃完饭后,陈十一躺在青石板上,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原来,吃饱了撑着,是这种滋味啊。

肚子塞得满满当当的,不用担心自己下一刻会饿着,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耷拉,犯困得很。

经常听人说,吃饱了就犯困,原来是真的。

平时,她都是饿得睡不着。

迷蒙中,听得有脚步声向她靠近。

她连忙起身,温之衡走来,坐在她旁边。

“吃饱了起来走动,免得晚上睡不着觉。”

“没有啊,我现在就能睡着。”

温之衡听得这话,低声地笑了。

“地上铺满了绿色的草,是做什么的?”

“哦,当地的人喊鸡窝草,镇上收五文钱一斤。”

温之衡了然地点头。

“辛苦你了,帮我操持这个家。”

“我是你的丫鬟,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温之衡墨色的双眸紧紧看着她,眸光涌动,在火光摇曳的黑夜中,竟多了些异样的神色。

陈十一被他盯得头皮发紧,不自在地抚着脸庞。

“大少爷,你看什么?”

温之衡收回眼神,垂颈低浅地笑了一声。

“你好看。”

陈十一讪讪地笑了,心里估摸着,这大少爷的眼神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十一,能和我说说你以前吗?”

陈十一摇摇头。

“我现在正开心呢,不愿意想以前的事。”

“那,以后呢,有没有想过?”

“我脑子笨,只知道要吃饱穿暖,以后是什么样谁知道呢,唉,以前向阳村里,有个叫俊生的,和我年龄一般大,从小就励志要当镇上月满楼的掌柜,他偷着去学堂认字,他爹托人找关系去月满楼当了跑堂的伙计,他一步一步朝着梦想靠近,只是可惜,一纸征兵书,他上了战场,最后死在战场上,他娘连眼睛都哭瞎了。所以,谈什么以后。”

“大少爷,我几天前和小姐说过,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一顿饱饭,想不到这么快就实现了,我现在很快乐,这样便够了。”

温之衡沉默半晌,抬头望着天上黢黑的穹庐。

“是啊,这样便够了。”

次日卯时,陈十一很早便起来了,扫干净了庭院,温了昨夜剩的饭菜,在大锅里热了水,背上背篓,提了菜刀,挎上一竹筒水,就准备上山去了。

温之衡看见,连忙喊住她。

“怎么这么早?”

陈十一嘴角上扬。

“早起些,就多些时辰挖鸡窝草,挣些铜板,去镇里换米粮。”

温之衡很是懊恼,但又没有办法,他脱不开身。

“那你小心些,上山别走得太深。”

看着陈十一雀跃离去的背影,温之衡紧握的双手青筋暴起。

无能的他,现在只能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关怀的话。

陈十一早起上山,除了挖更多的鸡窝草,还有个重要的事情,她今天答应要给崔永安做一桌席面,他的鸡可不能白吃。

午时,她挖满一筐的鸡窝草,回了院子后,把药草晾开,和夫人说了一声就出去了。

刚踏进崔永安的院子,里面喧闹的声音停了陈十一的脚步。

“怎么现在才来?”

崔永安见了陈十一,连忙把她拉进院子里。

院子里至少有七八人,一个个瞪圆了眼,直愣愣地瞧着陈十一。

“永安,你什么时候娶的新妇?摆喜酒怎么没请我们?”

崔永安摆了摆手。

“别瞎说,这是我请的煮饭婆。”

其中一个大嗓门说道。

“就说嘛,永安怎么能看上这种货色。”

进了厨房的陈十一咬了咬牙,想着,要不等会给他们的菜,多放点盐,就多饮点水,洗洗那口吐肮脏的嘴。

想归想,说归说,做归做。

当陈十一忙碌一下午,整出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几人不屑一顾的神色带了丝羞赧。

那白衫男子随后也来了,看见陈十一,熟稔地和她打招呼。

“小姑娘,又辛苦你了。”

“我有名字,叫陈十一。”

“我姓蓝,名清河,表字由之,你的院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陈十一端菜上桌,忙碌中回了一句。

“已经住了几日。”

蓝清河忍不住惊讶。

“动作还挺快。”

“之前那屋进过太多老鼠,而且有歹人总在外面游荡,所以收拾一间屋子就先住进来。”

陈十一终于忙完,洗手之后和崔永安说了一声,便要离开。

蓝清河连忙叫住她。

“你都忙了这么久,吃饭再走。”

陈十一摇头。

“不了,家中的饭菜还没做,我着急回去。”

崔永安皱了眉头。

“你不做,他们就不吃了,干等着饿死?”

陈十一停住要走出院子的脚步,转头说道。

“我是他们的丫鬟,这是我分内的事。”

“等下…”

崔永安从厨房里提了一刀猪肉递给陈十一。

陈十一眼睛亮晶晶的。

“我之前已经收了你的鸡,不能再要了。”

崔永安嘴角一撇,不屑地笑了一声。

“给你你就拿着,装什么装?”

陈十一眼睛弯成月牙,笑眯眯地接了过来。

崔永安真是好人,虽然嘴上有那么点缺德。

温之衡看到晚膳中的肉片很是疑惑。

“草药卖了?”

“没有,准备明日去镇上卖。”

“那这些肉从哪里来的?”

“哦,是住山上的邻居,他不太会做饭,今日招待客人,要我帮他做了桌席面,这刀猪肉是报酬。”

温之衡听了陈十一的话,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我们可以少吃,吃得不好,但不能为了吃的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陈十一吃完,正在整理草药,听得温之衡说话,双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你说的不好的事情,是像村里的王寡妇,吃不上饭,找个男人睡一觉,就得了衣食这种吗?”

温之衡连忙解释道。

“不是的…”

陈十一说话声音有点闷闷的。

“我陈十一虽身份低微,但一衣一食都是我的双手辛勤劳作而来,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我分得清的。”

温之衡很是懊恼。

“对不起,十一,刚才是我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陈十一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收拾着草药,去溪边把背篓清洗干净,就转到房内休息去了。

次日,陈十一很早便起来,没料到,温之衡比她更早。

“十一,你去山上采药,我同你一起去。”

陈十一背上背篓,拿了菜刀。

“我要去深山,要到午时才能回来,你若是与我同去,只怕赶不上去矿洞的时辰。”

温之衡叹气一声。

“十一,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陈十一抬眸看了温之衡一眼,又继续收紧她的裤脚。

“大少爷,我只是个丫鬟,你不必如此,走了。”

清晨山间的气息凉凉,山顶有些地方起了雾,不一会儿,浸湿了陈十一的发丝,她的眉毛都沾染上了细微的水珠,衬得她的眸色晶亮无比。

快到午时,下山的时候在路边遇到几株白色的花。

花色纯白,带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陈十一停下来摘了几把,放在背篓里,心情也欢快了许多。

她回了家,把摘下来的花放在之前破碎的坛子里养着,收集了之前晾干的药材,就往镇上奔去。

薛连星看着陈十一的草药蹙了眉头。

“你当天采了当天就送来卖,这样品相好,而且还上称,现如今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药铺收不收?走吧,去碰碰运气。”

陈十一有点懊恼,她以为几天的药材凑一起来卖,省得多跑几趟,谁料,其中还有这些弯弯道道。

谁料,药店的大夫看了后,倒没说什么,还按六文一斤给陈十一算的钱。

这可把她乐坏了。

“你采的草药干净,没有杂草,这几天赶紧采,到月底就不再收。”

陈十一掂了掂手中的一百二十多文铜钱,走路的气势都不一样。

她跑到一小布庄,想买点便宜的布。

布庄里的布,一匹一匹地摆放整齐,五颜六色,琳琅满目,陈十一的眼睛都不够看了。

“掌柜的,你这里有便宜点的布吗?”

中年老板留着胡须,样子看起来很是不好相处。

“去,去,哪里来的小叫花子,赶紧走。”

陈十一打量了身上一番。

衣衫陈旧,但也没破,头发也打理了一番,扎了个小发髻,应该没到小叫花子这步田地吧。

“掌柜的,我是来买布的。”

“你有钱吗?我这里的布都是绫罗绸缎,三两银子起价,你买得起吗?”

哦,那是买不起。

随即,她转身就离开了那家布庄,却被一家成衣铺子的人给拉进了店内。

“小姑娘,要买便宜的布是吗?”

“你这里也卖布吗?”

“当然,谁说只有布庄卖,我这里也有啊。”

“你这里的布怎么卖?”

“棉布八十五文一匹。”

陈十一一听这个数下意识就要走了。

铺子老板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见陈十一要走,急忙拉住她。

“你随便去打听,粗棉布都要一百文往上。”

“那我去买粗麻布,总该便宜些。”

“粗麻能穿吗?把人的皮肤都要硌伤,做外裳还差不多,贴身的衣物不行。”

“七十文。”

老板笑眯眯地拍了陈十一的肩膀。

“成交。”

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该不会是上当了吧?

当老板掏出那匹布出来的时候,陈十一就知道便宜肯定没好货。

她瞧着布匹上黑中带黄的斑点,摇头道。

“你这布都发霉了,怪不得你答应得这么快。”

老板娘笑眯眯道。

“我也就这一匹布,梅雨天气发了霉,平时,就这匹,少于一百二十文,我都不会卖的,今天让你捡了个便宜。”

陈十一想了想。

“我没剪刀,针线也没有。”

老板娘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你家穷到这个地步了?那你还买布?”

“你这匹布,有钱的人家看不上,没钱的买不起,像我这种愿意买的少之又少,你赊我点针线,借我把剪刀,我就给你付钱。”

老板娘哼了一声。

“一匹布,我又不是亏不起,一把剪刀抵得上一匹布钱,老娘可不做这样的买卖。”

陈十一望着墙角的那一堆碎布问道。

“你这些布头还要吗?”

“你想要啊?”

“嗯,十个铜板,你都装了去。”

“八十个铜板,你送我些针线,行吗?”

“你没剪子你怎么裁衣裳?”

“回头我向邻居借一下。”

出了成衣铺子的门,陈十一又开始垂头丧气了。

她这点铜板,根本就不够看。

她又到粮食店买了点陈米,掌柜的告诉她,这个米多洗几遍,熬出来的粥和新米一样好喝,价钱也便宜。

好了,剩下的两文钱,给睿儿买点糖碎,就转回家去。

背后背篓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走回去的十几里山路,把她的肩膀勒出两道鲜红的印记。

她歇了好几次,才辗转回了家中。

温之柔赶紧接下她肩上的东西。

“怎么买这么多?”

陈十一猛喝了水,瘫坐在青石板上不吭声。

“十一,这匹布怎么发霉了?”

温夫人皱着眉头问道。

“哦,没发霉的买不起。”

二少夫人打开布匹查看了一番。

“发霉的地方,外面看起来有点大,里面基本都没有发霉,能用的地方很多。”

温之柔拿起大袋子里的碎布头问道。

“你买这些回来,有什么用处?”

陈十一低声回道。

“做几个枕头吧,夫人说她每次睡觉脖子累得慌。”

温夫人欣慰地笑道。

“你这孩子,很是贴心。”

睿儿蹲在陈十一身旁,拿起不知道从哪里捡的大叶子,给她扇着风。

“姐姐,是不是很累?”

陈十一抿嘴笑了。

“睿儿,背篓下面有一包糖碎,你快拿去吃吧。”

睿儿真的很乖,取了糖碎,又坐到陈十一的旁边,给她喂了一把糖碎。

“姐姐,甜不甜?”

“嗯,睿儿喂的特别甜。”

温夫人和二少夫人在讨论着要裁什么样式的衣衫,温之柔翻开碎布找了几片稍微大些的布片,竟然有一块带绸的,她想用来做手帕。

她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无人同陈十一说话。

干坐着的陈十一百无聊赖,歇息够了,背着背篓又出了院门。

温之衡与温之远回来的时候,第一次回家没有饭吃。

“十一呢?她去哪里了?”

坐在庭院内的温夫人疑惑道。

“十一没在做饭?”

温之柔从房内走了出来,连忙说道。

“她从镇上回来后,又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吗?”

温之衡深吸一口气。

“她一直和你们在一起,没回来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二少夫人低声细语道。

“她出去甚少同我们说的。”

温夫人在一旁沉声道。

“会不会,她受不了苦,跑了?”

温之衡微垂着眼睛,森冷的寒意浸满了双眸,手掌紧了又紧。

“她不会。”

睿儿瑟缩在一旁,但还是壮着胆子说道。

“伯父,姐姐背着篓子上山了,她会不会遇到危险?”

温之衡立即转身走出院门。

“之远,带上火折子,上山找人。”

陈十一的确陷入险境。

她踩到了一个猎人挖的陷阱里了。

陷阱很深,里面插了很多竹钉,还好她是陷在侧边上塌了进去,否则直接被竹钉刺得千疮百孔,当场就要死在里头。

之前她还很是警醒,今日,该是累着了。

她试了很多方法暂时上不去,不过她也不着急,先在陷阱里面睡一晚,说不定明天,猎人来了,就能把她给救上去。

天色渐渐暗沉,树林里越来越安静。

陈十一并没有因这险境而困惑,毕竟,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无人问津的生活。

睡在哪里不是睡?

那张床,也不是一样,没有厚厚的被褥,没有棉花晒过阳光的气味。

仅仅一块木板而已。

但是现在,真的很饿。

迷蒙中,听得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起初,陈十一是不相信的。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从小到大,没人问过自己的去处。

她继续接着睡,睡着,睡着,就不饿了。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她才清醒地认知,是大少爷来寻自己了。

她猛地站起来,扯着喉咙往外喊道。

“我在这…”

不一会儿,大少爷的声音就响在自己的附近。

“我在这…”

陷阱边上,火光渐近,大少爷清俊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能看见,他的头上全是汗,眼眸中尽是担忧,看见自己后终于放下心来。

“你受伤了吗?”

“没有。”

他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他安慰陈十一道。

“你等着,我去找个足够长的树枝把你拉上来。”

陈十一背好背篓,拉住温之衡伸下来的树枝,用着巧劲,一步步地爬了上去。

爬到快出口,温之衡抬起右手把她给拽了出来。

陈十一坐在地上,喘着气,她实在是累得慌。

温之衡也坐在她身旁,无奈地笑了。

“吓坏了吧?”

陈十一抬头。

“刚开始有点吓着了,我怕死,后来觉得急也没有用,大不了就在陷阱里睡一晚,不过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我很开心。”

温之衡伸手揉了揉她的乱发。

“能走吗?”

“可以。”

“算了,我背你吧。”

说完,不由分说地蹲下身,示意陈十一爬上他的背。

他的背已经被汗湿透了,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贴着的背脊又烫又热,熏红了她的脸颊,没走多久,晃晃悠悠地,让人昏昏欲睡。

陈十一打着哈欠轻声问道。

“大少爷,我好困,能趴你背上睡会吗?”

“好。”

她双臂缠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侧颈上,温热清浅的呼吸喷在肌肤上,让人忍不住颤栗。

温之衡停了脚步,转而无奈笑了。

她真的太累了。

路上,她醒了一回。

背后的背篓实在勒得慌。

陈十一要下来自己走,温之衡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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