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嫁奸臣:一手好牌打出王炸最新章节列表_(沈璃顾长安)小说最新章节列表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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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璃顾长安是小说《重生嫁奸臣:一手好牌打出王炸》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重生嫁奸臣:一手好牌打出王炸》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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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锁链的粗暴碰撞,天牢的一扇牢门被打开,几个身材壮硕的女狱卒走进牢房。

一桶水被重重放在地上,洒出来溅在本就阴暗潮湿的地上。

“罪犯沈氏,速速净面,整理仪容,有贵人驾到。”女狱卒对着牢里那坐在草席上的纤瘦女子厉声道。

正午的天牢阳光仍然微弱,沈璃身姿端正的坐在光下,盘起的发一丝不苟,面容虽脏污却仍能看出不俗的五官和矜贵的气度。

天牢距离街道很远,但今日一直有鞭炮声此起彼伏,她有些好奇,“劳驾问下,今日外面可是有大喜之事?”

“即便是喜事又与你这犯妇何干?皇后娘娘即将驾临,你莫要污了贵人的眼。”女狱卒横声道。

沈璃面色平和的起身,柔声道:“有水也好,多谢。”

她并不执着于外面的热闹,也不在意狱卒的贬低,甚至不在乎谁来看她。她礼数周到,心如死灰。

“呵,摆架子摆到大牢里来了,装模作样的给谁看,还当自己是清贵的世家女?曾经的京都第一才女吗?”狱卒对这做派很是不屑。

“才女也要命好啊。咱们皇后娘娘与这犯妇并称京都双姝,瞧瞧如今,那位母仪天下,眼前这个还得在牢里瞧咱们的眼色。”

“说到底女子还得是嫁得好才行,娘娘当年嫁的是太子殿下,而这犯妇嫁的却是那奸相顾长安。”

一直面色平静的沈璃唯独听到顾长安的名字时怔了一下,片刻面露哀色。

水桶里的倒影渐渐出现了当日的画面。

新帝以她性命做要挟,顾长安只身入宫,他说他愿意赴死以让新帝心安。

她颈下悬刀,对着他摇头:“不要,我嫁你只是为了监视你利用你,你知道的,我从未爱过你。”

他是那般的清风霁月,他对着她笑,他说不要怕,即便我今日身死,也护得了你一世周全。

他当着新帝的面喝下了毒酒,身体在她怀里一点点变得更冷。

“顾长安,你是傻子吗?”

他笑得欣喜,他说你终于在意我了,不要哭,我心里是高兴的。

所有人都以为他做不到,但他的确给沈璃留下了安身立命的本钱,有她在,朝廷每年可多征得五千万两税收。

杀她,则商市崩盘,海上会再起战祸。

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从状元及第到位极人臣只用了十一年的时间,不过而立之年已经权倾朝野。

论玩弄权术,无人是他的敌手。

顾长安的一生,只输一个沈璃。

而一生清正自持的沈璃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爱上顾长安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权臣。

爱到自绝生路。

“皇后娘娘驾到。”

内监尖锐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她慢慢抬起头。

皇后的仪仗在天牢走廊内展开,几十盏灯笼将整排牢狱照得通明,宫娥内监簇拥之人缓缓走出。

林婉儿一身金色凤袍,雍容华贵,只是眼眸深处仍有化不开的清冷。

在这般耀眼的人面前,沈璃身上那灰扑扑的囚服简直像是在烂泥里浆过一般,半点体面也无了。

作为曾经的京都双姝,她们比了半辈子,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明显的胜负。

“大胆犯妇,见了娘娘还敢不跪,你给我跪下。”

两个狱卒见沈璃仍是呆呆的站着,立即一左一右按住她的肩膀向下压,向着她腿弯处踢去。

“住手。”清冷威仪的声音传来,正出自林婉儿之口。

两个狱卒愣住,她们其实是想趁机讨巧的,毕竟在林婉儿之前,沈璃一直都是储妃人选,这二人明里暗里的不知道较劲过多少次,必是1过节不浅。

“本宫面前岂容尔等发号施令。”林婉儿声音不见太大波动,“拖下去,杖毙。”

两名狱卒瞪大了眼睛,甚至来不及求饶便被堵了嘴拖了下去。

“都退下,本宫要单独与她叙话。”

狱中添了桌椅香炉,桌上的酒壶和两个杯子的影子随着油灯微微晃动。

“何必为我杀人呢,我不在意的。”

“我在意。”林婉儿看她:“若今日你我互换,你可会见我受辱?”

沈璃微微摇头。

她们从小到大相互比较也被人比较,因此断然做不得朋友,可也是相互敬重的对手。

“人人皆以为你我不睦,以为我们会为了个男人争的你死我活,他也配?”林婉儿嗤笑。

沈璃笑容凄然:“他的确不配,你眼光从来好过我。”

新帝李恒做太子时乃是她父亲的得意门生,与她青梅竹马的谦谦君子,他立志做治世明君,许她白头之约,许她中宫之位。

那时候,沈璃是相信的。

然其他皇子势头太盛,他为巩固势力以私情及大义求她相助。

于是她嫁给了权臣顾长安,替他笼络顾长安为他所用,这才压制住了所有潜在对手,顺利登基。

李恒登基后背信弃义,不仅不履行重用顾长安的诺言,反而要她对顾长安下毒手。

沈璃跪在宫内许久,求他放过顾长安,她可以带顾长安归隐田园,再不过问朝政。

可李恒对顾长安的恐惧到了骨子里,见沈璃不肯下毒手便软禁了她,逼顾长安入宫赴死。

此等卑鄙行径何谈君子之风。

她其实早看透了他,只是忠君报国乃沈家人的风骨,她担着三代人的清誉一步步向前,醒悟之时早已别无选择……

只有将自己这条命赔给顾长安罢了。

林婉儿将门虎女,满腔的傲气,怎会瞧得上这般满口仁义道德却狼心鼠胆之辈。

只是女子婚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她所爱之人,终是倾其一生不可宣之于口。

两人相视一笑,满眼凄凉。

“谁能想得到,京都双姝,也会成为一对鱼眼珠。”林婉儿端起一杯酒敬她。

沈璃皱眉:“别动,有毒。”

“毒没下在酒里,我会单独给你。”林婉儿俏皮一笑。

沈璃失笑着拿起杯:“多谢你来送我最后一程,如果重来一世,我们做朋友可好?”

“好,随她们争去,我们只过自己的自在日子。”

两人喝了酒,外面的鞭炮还在响个不停,远远近近、断断续续。

沈璃将毒药倒进自己酒杯,一边喝一边闲聊似的问:“这鞭炮从早到晚,竟不像是有什么喜事,难道是刑场杀了人,百姓在冲煞气?”

林婉儿被突然提问,眼神下意识闪烁了下,但很快便被她压了下来,点了点头。

“是何人?”沈璃心蓦地一沉。

“阿璃……”

沈璃眼眶顿时红了,她盯着她,声音紧绷:“你说,是谁?”

“沈家,满门。”林婉儿侧过头去。

“怎么可能?李恒以祖先和后代立毒誓不会波及我沈家!他就不怕祖宗不宁,不怕断子绝孙吗?”沈璃情绪在这一刻完全垮了下来,近乎崩溃。

“他自诩天命之子,神鬼奈何不得他,阿璃,你怎能信他……”林婉儿轻轻叹了口气。

“他算个什么真命天子,若非顾长安一力护持,他斗得赢谁?”沈璃胸中怨愤喷涌,目眦欲裂:“混账,这个混账,我即便做鬼不会放过他,绝不会……”

“噗……”

她一口黑血吐出,身体倒在血里,眼神逐渐变得嘲弄了起来:“我这一生,忠君,为国,遵礼教,守正道,便落得如此下场吗?”

她眼前闪过疼爱自己的爹娘,活泼乖巧的妹妹,还有心甘情愿被她操控了一辈子的顾长安。

无尽的悔意涌了上来,强烈的悲愤与不甘几乎淹没了她。

来世,

若有来世,她必不会再参与皇权争夺,不会被所谓的正统裹挟,再……不做这无用的好人……

“小姐,您终于醒了,您可觉得好点?”

沈璃睁开沉重的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连翘那担忧又欣喜的小脸。

连翘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在她下狱的时候被送回了沈家,但那时候的连翘已经二十七岁了。

眼前的连翘分明还是个孩子模样,和她初嫁入顾家一般的打扮。

“连翘?我这是在哪?”她开口,声音虽然沙哑但却是少女的音调。

“小姐,您烧糊涂了吗?这是顾府,是咱家啊。”连翘有些慌。

“今年是哪一年?我多大?”

“成元十二年,您十七岁啊小姐,您别吓我……”连翘说着朝着外间喊:“大人回来了没?小姐醒了,可好像烧傻了。”

沈璃看着熟悉的婚房一阵阵的怔愣。

都说人死前眼前会快速闪过自己的一生,这是回忆吗?那她见得到顾长安吗?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到了她的声音,屏风后转出一人,那人一身绯色官服,眉目清隽,肤色冷白,常年冰冷的眼底此刻却满是紧张与担忧。

他薄唇紧抿快步上前,见她清醒眼里显然有了亮色,开口是惯有的小心翼翼:“我请了太医回来,这便进来为你诊脉,你别怕。”

沈璃看着他,眼眶发红,眼泪在眼圈中打转。

“怎……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顾长安慌了神,下意识伸手去探她额头,但伸了一半便急忙缩了回来。

沈璃向来是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的,他不愿冒犯她。

沈璃原以为自己见他有很多话要说,可此刻喉中被情绪堵得满满的,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想摸摸他的脸,可手终是无力垂下,泪划过眼角,落入枕中。

“阿璃。”顾长安声音紧张的在发颤。

“顾大人,尊夫人已无大碍,只是病了几日精神疲乏,刚刚许是情绪过于激烈才导致晕眩,休息片刻便能苏醒了。”蒋院正把过脉之后道。

“可需进补?”顾长安舒了口气追问。

“不必,夫人身子异常强健,多补反而有损。”

顾长安当即深揖一礼:“劳烦蒋院正,他日顾某必定上门拜谢。”

“顾……顾大人不必如此,下官遵皇旨而来,此乃应尽之责。”

蒋院正被这大礼惊得脸色泛白。

顾长安这位大理寺卿堪称当朝第一酷吏,素有阎罗之名,更仗着皇帝宠信行事跋扈乖张,他是真不敢受这一礼,生怕哪日清算到他头上来。

沈璃没想到自己还能再睁开眼,更没想到睁眼就看到了守在床边的顾长安,桌上点了烛台,房间暖暖的。

她这次的身子并不似白日那般沉重,反而感觉很清爽,像是睡了许久之后的自然醒。

“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顾长安时刻关注着她,见她睁眼便急忙询问。

沈璃看着近在眼前的他,再次抬手想摸摸他是否是真实存在的,然而这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他双手握在掌心。

顾长安感受到她抽手的动作,眼里划过怅然,他收回手不去看她的眼睛,声音陪着小心:“是我唐突了,你别气,我这便走。”

他正欲起身便觉面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是沈璃的手在他脸上轻轻的抚摸着。

他身体僵住,转过头就看到沈璃眼里含泪,泪花之下的眼底情愫看不清晰。

“顾长安,你告诉我这不是梦,你说我便信。”

顾长安脸上被她触碰的脸颊在发热,他喉结无意识的滚动了一下,眼睛不知往哪里看。

他重重掐着自己,答:“不是梦。”

沈璃开始恍惚,片刻后她收回手掐自己手臂。

掐了一下,疼的。

又掐一下,还是疼的。

她眼神逐渐清明了起来,再去掐的时候已然有了期待,这难道真的不是梦?

老天又给了她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

她又回到了十七岁?顾长安还在,父母妹妹也都还在?!

“别,你这是做什么?”顾长安连忙抓住她的手,微微皱眉:“你若有气对我出便是,何苦折腾自己。”

手臂处被掐的位置持续传来的疼痛让沈璃逐渐笑了起来,她看着面前紧张小心的顾长安,何其熟悉。

明明是个以残酷刑狱手段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偏偏在她面前是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她不悦。

上一世初嫁过来的她的确是嫌恶顾长安的,嫌恶他残害忠良、构陷无辜,双手沾满了读书人的血。

她从小读圣贤书,哪里瞧得上这般手段。

可随着她年纪见长、书读得足够多才懂得那些人并不是顾长安想杀,是皇帝要杀。

皇帝忌惮前朝功勋之臣,唯有大兴刑狱方能连根拔出。

他需要一把刀,不是顾长安也总有别人。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顾长安见她神色有异,眉头皱的更紧,眼底尽是慌乱。

沈璃沉了沉心神,看他:“顾长安,我刚做了个噩梦,很害怕,你今晚能陪着我睡吗?”

顾长安几乎是傻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沈璃看着他,二十岁的顾长安并不似前世死前那样沉稳,如今的他不仅更年轻俊美还怪可爱的。

“你不要委屈自己,你可是有事想要我去做?”顾长安很快冷静了下来,问她。

他绝不信沈璃会接受自己,只当沈璃是为了什么想牺牲自己。

他不想沈璃做出任何不开心的事情。

“有。”沈璃应下。

顾长安眼里闪过失落但很快又问:“是户部尚书刘凌吗?他的入狱必然会牵扯到太子……”

“不是他,我不会管他的事。”沈璃打断他。

即便过了多年,刘凌这件事她记忆仍旧深刻。

户部尚书刘凌贪污国库钱款被言官参了一本,皇帝震怒将人交给此时任大理寺卿的顾长安严查赃款去向与同党。

刘凌是太子党,贪污所得大半为太子李恒养了死士和走动关系上。

一旦查出,太子罪名不小。

李恒来求她,她只得求顾长安罢手。

她说的话顾长安怎会不听,他放松了对刘凌的看守,刘凌自尽,百万两赃款下落不明。

皇帝震怒,罚顾长安三年俸禄,打了他二百鞭子。

那是皇帝宠臣顾长安第一次受刑,清瘦的背已然见了骨头,她良心发现去送药,顾长安一张脸白的没有血色却只道是小伤,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这人啊,为了她总是能不顾一切的。

上一世她糊涂,这一世又怎能让悲剧重演。

“我可以做的,皇帝不会杀我,至多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责罚。”顾长安主动开口。

沈璃见他一脸认定了要牺牲的神情,心里便是叹气,明明她还没有张口,他就已经要替她去做了。

这个傻子。

“我说了我不管这事,我只想让你留下来陪我。”沈璃一脸真诚的解释。

顾长安思量再三,微微皱眉,小心地问:“是其他事?你不必如此,说就好。”

沈璃无奈,果然是多疑难缠的活阎罗顾长安,连她都不信的。

看来解释没什么用,只能用实际行动了。

“好,你走,走了我就生气,哄不好了。”沈璃哼声,转过了身去。

“别……”顾长安漆黑的眸底顿时一片慌张:“我只是不愿委屈了你,你这身子才好些,不可动气。”

“走吧,最好再也别来,病死我好了……”沈璃气呼呼的道。

“这种气话怎可随意说。”顾长安急了:“你要我留,我留下来便是。”

沈璃立刻转过身,向床里面挪了挪,得逞似得对着身边拍了拍:“那你现在脱衣服,躺这。”

顾长安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平躺在床上,熄了灯,身子僵硬的像是石头。

沈璃靠了过去。

这人身上自带着一股寒气,是年少时在刑部大牢落下的病根,人也清瘦,锁骨隔着衣服也摸着很分明。

顾长安觉得沈璃指尖的温度是烫的,被她摸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热,他被灼得脑袋空白,身体挺得更僵。

“顾长安,我们成亲多久了?”沈璃趴在他耳边,问。

“一……一年三个月……”顾长安回答的结结巴巴,一张脸变得通红,身体温度快速上升。

“那你喜欢我吗?”沈璃手向下移动,这人虽然瘦但身体还是很有弹性的。

顾长安全然不知道沈璃要做什么,身体在她触碰之下完全动不了,他躺在那用近乎听天由命的口气道:“自然是喜欢的。”

“其实我一直挺中意你的,我们今晚圆房好不好?”沈璃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完全遵循自己的本能去吻他的唇。

她上辈子压抑了自己太久,她不想再等哪怕一个晚上了。

“唔……”顾长安在触及那双唇的瞬间瞳孔都放大了,双手下意识抓住床单,手背上青筋毕现。

这是两辈子以来两人第一次如此亲近,沈璃心里也是紧张的,她也不太知道后面应该怎么办。

还在忐忑之际,她顿觉肩膀一重。

她被推开了?

顾长安几乎立刻是从床上跳下去的,面红耳赤,气息全然乱了,站在那里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你不愿意?”沈璃懵懵的问。

重生一世,她好好的男人变心了?

“我怎么会……”顾长安说了半句便止住了话头,闭了闭眼整理了下思绪才道:“你究竟想要我去做什么?”

沈璃无奈扶额,原来还是不信她,她都这么着急了,看上去还这么不真心吗?

“是杀掉刘凌灭口吗?”

“或者我屈打成招,让他嫁祸给其他皇子,帮太子铲除对手?”

“甚至我可以寻个机会暗中做掉老皇帝,拥那位太子殿下登基。”

他言语中有气:“只要你想,任何事我都可以去做,你不必为了他委屈至此……”

沈璃听得一愣一愣的,自己就是亲了他一下,他就谋划着弑君夺位了?

怎么这一世的顾长安看着比上一世还疯一些。

“我顾长安虽非君子,但决不会委屈轻薄于你,你若有事便直说,没事我这便走了。”

顾长安仍然是气呼呼的,气她犯傻,气她为了那不值得的人牺牲自己。

沈璃冷静下来之后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冒进了一些,上辈子的这时候,她也发过人生中唯一一次高烧,那时候顾长安也是衣不解带的在她身旁守着。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来着?

是赶他走,让他的脏手不要碰自己。

在这之前是什么来着?好像是摔了他亲手做的羹汤,斥他是奸佞之辈。

站在顾长安的角度,自己忽然在刘凌入狱这样关键的节点转变态度,倒也不怪他多想。

“算了,太晚了,你回去睡吧。”沈璃轻轻叹了口气,这种事果然还是要慢慢来,不能急。

顾长安听出她语气中的失落顿时便觉自己错了,虽然不知道错在哪。

沈璃给自己整理好被子,闭上眼睛,结果半晌听不到顾长安离开的声音。

她睁开眼就看到顾长安背对着自己坐在地上,背靠床榻,那只着中衣的背看着尤为清瘦。

“不是要走吗?”沈璃问他。

“你说你怕。”他头也不回的道:“我守着不会有人惊扰你,睡吧。”

沈璃心里叹气,这男人还是这么傻。

“上来睡吧,我保证不拉着你圆房了还不行?”

她总算将人又骗到了床上,开始两人还隔了一段距离,但她躺着躺着就觉得吃亏,自己男人怎么就不能碰了。

于是她又转过了身靠了过去,问:“那让我摸摸总行吧?”

顾长安的喉结滚动了下,一个字吐的十分艰难:“嗯。”

沈璃于是再次上手,这里戳戳,那里碰碰,摸了个遍才抱着他心满意足的睡去了。

顾长安侧过头看到了她闭眼后嘴角那抹满意的笑,下意识的猜测让他心跳加快,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想下去,但心却不可抑制的在向往。

如果是真的……

但怎么可能呢?

若他没有走上这条血路,如果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如果一切终止在十八岁以前,或许……还有那一点点可能……

毕竟那时候的她见到他是会说笑的,会在他蒙冤之际在圣上面前替他说话。

她说她相信顾翰林,顾翰林人品高洁,绝不会做结党谋逆之事。

可后来……他沉痛的闭上了眼……

两人再相见的时候,她是怕他的,好像从未认识他一般的陌生。

她似乎怎么都无法接受一个状元郎怎么就成了一个鹰犬酷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就开始杀人不眨眼。

他从不怪她……却也不该奢求什么……能守着她便已然是上天眷顾。

若自己对她还能有些许利用的价值,倒也不枉苟活这许多年。

沈璃是被噩梦惊醒的,醒来还是觉得恍惚,直到确认自己此刻就躺在顾长安怀里笑容才慢慢舒展开来。

老天待她不薄啊。

天还没完全亮,她又向顾长安怀里钻了钻,没想到这男人气息那么冷,怀里却是暖的。

她笑容放大了几分,抬头去看他的脸,不曾想一抬头竟对上一双温柔缱绻的眸。

顾长安在对视的第一时间先是怔了下,随即快速又慌忙的收回目光,侧过头去直视帐顶。

他心下暗骂自己实在轻薄。

“时辰到了,我瞧你醒了没有。”他蹩脚的解释。

沈璃看看外面暗沉的天色,不禁莞尔,她上一世并未与顾长安亲近过,没想到他竟是这样害羞的人。

“自家夫人,看了也就看了,你害羞个什么?”

沈璃见他喉结滚动只觉有趣,便伸出根手指,边说话边拨弄着。

“我没……你这……又是做什么?”顾长安身体陡然绷紧,语无伦次。

沈璃见他反应这样大怕他再跑了,于是讪讪的收回手,不满的嘟囔:“这个也不给摸啊,小气。”

“给……”顾长安的声音发颤,眼睛闭得紧紧的。

他怎会不渴望与沈璃亲近,就算下一刻会被掐死,他也愿意死在她手上。

沈璃一时间又是惊讶又是好笑,看着顾长安这紧张害羞的样子,她甚至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

仔细看,这人的脸已经红了个通透。

这是在忍着害羞让她予取予求?

既然如此……

“那顺便给我亲一下吧。”沈璃顺势压了半个身子在他身上,嘴唇贴在他耳边:“再推开我可真生气了。”

顾长安感受着她的热气钻进耳朵里,那柔软的唇瓣轻轻蹭着他的耳朵,他只觉口干舌燥,大脑一片空白。

“我不想委屈你……嗯……”

沈璃用行动堵住了他的嘴,将他暗哑克制的声音打断。

委屈个屁!

这样好的男人错过了是要遭天谴的,这辈子她但凡有一点犹豫都是个棒槌。

顾长安感受着沈璃的主动,心跳快得发慌,竟然连怎么呼吸也给忘了。

沈璃也是个没经验的,浅浅吻了几下便满意的放开了,见他脸涨得更红了,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我说顾大人,堂堂活阎罗,原来亲一下就脸红啊。”沈璃笑着调侃:“看来人们不知道,对付顾大人该用美人计。”

顾长安偷偷的吸了口气,怕她误会,哪怕气喘不匀也要解释:“若……若是旁的女人,我早就杀了,怎会容她们近身。”

沈璃看他的样子真怕他把自己憋死,于是忍着笑向旁边挪了挪身子,等着他喘匀气。

顾长安暗怪自己口不择言,打啊杀啊的,定是又吓到她了。

他小心去看她,解释:“以后都不杀,赶走就是,或者听你处置也好。”

沈璃素来知道这人敏感,怕是又想多了,才想解释一番却见他眼下似是有些青白,不近距离还真看不到。

这人皮肤白的通透,即便气色不好表现出的更多是苍白,出现青白怕是……一晚上没怎么睡吧?

“你昨晚没睡好吗?”她问。

“有些心事而已,无妨。”顾长安尽力让自己声音沉稳些。

她一晚上在他怀里,他怎么睡得着。

沈璃哪里想不到原因,定然是自己变化太大给他激着了。

看着他那憔悴的脸色,她心里既着急又心疼,顾长安早年受刑过重,体内有暗疾,一旦休息不好或者受风受寒都会很难熬。

偏偏他自己并不在意,不舒服也不会说,只是进食变少也休息不好,一来二去,身体便愈发清瘦单薄。

上一世,她旁观这一切,内心何尝不急。

所幸,她重活了一世。

所幸,一切都来得及。

“你可有什么心事?”顾长安见她沉默,便坐起身来仔细道:“我可以帮你的,不要闷在心里。”

“你猜的没错,我是有事要你做。”沈璃坐直了身子,语气凝重。

顾长安心底闪过一丝凄然。

果然如此。

但……也没关系……

“你说。”他面上仍是温和的,甚至露出一抹令沈璃安心的笑。

沈璃见他这神情便很知他又想岔了,上一世这人便是如此,每次自己想害他的时候他都是主动递刀的。

甚至为了让自己减轻心理负担,他每次都表现的不在意。

好像他什么都能做,好像他从来不会疼……

“审问刘凌,查到赃款去向和他所勾结之人,上呈皇帝。”她果决开口,素来恬静温和的眉眼透出点点冷意。

这一世,她势要让将李恒打回原形,让这只蛰伏的毒蛇永远没有成龙的机会。

真命天子吗?

她倒要看看,他算什么真命天子!

顾长安大为震惊,瞳孔不由得放大了几分,问:“你可知那刘凌身后是何人?”

“我知道。”沈璃肯定的回答。

如果她记得没错,上一世李恒就是今日派人来请她回沈家,让她劝说顾长安在狱中将人灭口的。

这一世,她要抢一步先机,打对手一个猝不及防。

“你不帮他了吗?”顾长安难以置信。

沈璃见他这反应,忍不住逗他:“你还希望我帮他不成?”

“自然不是,他并非良人,也绝非明君。”顾长安言辞犀利,但看了她一眼语气又软了下来:“不过只要你高兴,我会保他。”

沈璃看着他清醒着爱自己的模样,心里大为触动,他总是清楚一切利害,然后全然不顾,只顾她是否欢喜。

这男人,傻透了。

“他也配。”沈璃不屑的哼了一声,拉过顾长安那骨节分明的手道:“以前是我犯糊涂,但我现在想通了。”

顾长安不解的看着她,似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的转变。

“你想啊,你我是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我凭什么为了他牺牲你啊。”

“你可是我夫君,他算个什么东西。”

顾长安彻底愣住。

她叫他夫君?

真不是做梦吗?

沈璃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她自认为已经表达的足够直白了,应该信了吧。

“该……该上朝了……我走了……”

顾长安迅速下了床大步走向外间,身形竟然有些踉跄,耳根早已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

沈璃哭笑不得,她又不吃人,至于跑得这么快吗?

他似是想到什么又折身回来,不去看她,只道:“你记得吃了药再歇息。”

沈璃心里发笑。

都这样了还不忘了提醒她吃药呢。

“那你能早些结束回来吗?我等你用晚饭。”沈璃继续道。

她明显能看到顾长安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十分认真的点了一下头,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没出声忙补充:“好。”

沈璃看着顾长安离开,眼里的笑压都压不住,好心情无处释放,干脆尝试在床上打了个滚。

这样的撒欢令她觉得新奇且有趣,于是她又是打滚又是在床上蹬腿,脸上笑意愈盛。

原来放肆起来这样快乐啊。

“小……小姐?您还好吧?”连翘和芍药进来看到的就是自家姑娘在床上蹬腿,一时间下巴都合不拢了。

她们家姑娘向来举止端庄,什么时候这样跳脱过?

这是发生什么了?

“我的身体你们还不清楚,能醒便无碍。”沈璃回答之后又问:“顾长安走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大人说您大概会饿,让我们在早膳前为您准备些点心。”连翘看着她的眼色问:“大人也是一片好心,要不您就吃点吧。”

“不必麻烦,吩咐下面准备早膳,另外准备车驾,用过膳我们回沈家。”沈璃打断她的话。

连翘和芍药闻言对视一眼,神色更是诧异。

“小姐,这还不到卯时,开膳还要一个多时辰呢,您莫不是忘了?”

沈璃学着狱中见过的女犯人一样将手臂枕在头下面,语气随意:“没忘,只是想现在吃。”

“可辰时开膳是规矩,您此时用怕是坏了规矩。”连翘一脸为难。

“哦?那坏了规矩会怎么样呢?”沈璃好整以暇的问。

两人沉默了一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能怎么样。

顾家并非大族没有这许多礼法,后宅更是无长辈约束,这规矩说白了就是沈璃从娘家带来的习惯。

她是掌家主母,莫说府里的下人,就连顾大人都是看她脸色的,谁能把她怎么样啊?

连翘反应很快,立刻转身去通知厨房。

沈璃满意的点点头,下床时故意不得体地伸了个懒腰。

破规矩爱谁守谁守,她出身好嫁得也好,凭什么不能任性些。

“小姐,给您备那件绛红色的蜀锦可好?”芍药在替沈璃梳头的时候问。

“只是回个家,随意就好。”

“可您上午要去参加百花诗会,照例是要备一件庄重些的衣服。”芍药纳闷道,小姐莫不是忘了。

“诗会?”

沈璃被这一提醒才想起来,上一世她回家见过李恒之后是去参加了个赏花的诗会,诗会聚集了京都绝大多数的贵妇贵女们,相当热闹。

她还记得自己的诗在拔了诗会的头筹,林婉儿稍逊于她。

诗文一道,她素来更见长些。

林婉儿擅长的则是骑马射猎,长枪短打。

“不去,有这个时间不如和爹娘多说说话,这头筹就让林姑娘得着吧,也让她长长威风。”沈璃说到林婉儿眼里更柔和了几分。

“可林小姐抱恙在家,诗会是早就拒了的。”

沈璃微微扬眉,眼里诧异:“她也不去?”

事情发展居然和上一世不同了,是哪里出了变故吗?

有时间她必得探究一番,重活一世,她需得将所有主动权尽数握在自己手里。

沈璃带着心事用过早饭,净手时便见丫鬟莹儿走了进来,到了近前压低了声音:“姑娘,太子捎信让您回沈府,有事与您相商。”

当这张俏脸映入视线,沈璃的眼睛微不可察的眯了下。

莹儿是她的陪嫁丫鬟,但却不是连翘芍药这种与她自小一同长起来的,而是太子李恒送给她的。

说是方便传递消息,但何尝不是来监视她和顾长安的。

上一世她清楚这一点,于是一世谨言慎行没有半点不忠的行径,到最后也是成全了这丫头。

顾长安死后,莹儿作为家奴揭发了她和顾长安许多罪名,彻底让世人知道了她们夫妻所谓的丑陋面目。

真是……冤家路窄啊。

“姑娘,事关重大,殿下很快便会到府,您看是不是要快些?”莹儿见她不动,言语间颇有些催促之意。

沈璃眼神讳莫如深,抬手朝着莹儿招了招。

莹儿急着上前两步,弯腰俯身将头凑近些。

沈璃在送上前的那张小脸上拍了两下,不疾不徐的安抚:“不急,总会解决的,放心。”

莹儿莫名觉得此刻平静的沈璃很有威慑力,她那宫里出来的优越感也被这轻轻的巴掌打掉了几分,只得是低下头不敢再催促。

沈璃唇角扬起,利索起身:“走着。”

沈府门前,下人分立台阶两侧,门正中站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少女扎着双丫髻穿着粉红短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对着街面张望。

见顾府马车来了,她立刻跳起来雀跃地挥手,不过当见到端庄沉着的沈璃下来时立刻改了做派。

她双手放在身前,微微垂眸,对着来人规规矩矩的叫了声:“长姐。”

沈璃再次意识到自己曾经的刻板,沈悦是个跳脱的性子,不爱读书专爱舞刀弄枪,从小没少被她说教。

姐妹关系虽然亲厚,但沈悦对她这个长姐还是有些敬畏的。

上一世沈璃深知党争旋涡的残酷,于是极力斡旋妹妹婚事,破坏了太子为她选的联姻让她嫁给心仪之人,倒也安稳幸福了十几年。

只是最终还是免不了一死……终是她这个做姐姐的选错了路。

这次,她不会再错了。

“好了,想笑就笑吧,不必拘着自己。”沈璃走上前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满眼宠溺。

沈悦被捏的有些懵,她家姐姐居然也会在大街动手了?

“走,去看娘。”沈璃拉着她进门。

此时朝会未散,父亲沈自在必然是不在家的,她迫不及待的去看母亲。

“娘去外公家里探望表哥了。”

沈璃停下脚步,她隐约记起来了。

她那位表哥,镇国公府小公爷在军营带兵操练的时候受了伤,正在家休养。

“那就等母亲回来,先去你院子。”沈璃拉着她的手不放。

“啊,长姐又要考我功课?”沈悦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求饶的意思很明显。

沈璃好笑的问:“你想我考吗?”

沈悦诚实的连连摇头,全身写着拒绝。

“那便不考,只看你武艺练的怎么样可好?”

“真的吗?姐姐真好。”沈悦一把抱住沈璃的手臂,称呼都改了。

沈璃宠溺地笑笑,摸着她的小脑袋,感慨良多,奈何身边有眼线不方便说。

“莹儿,在府门前候着,殿下到了即刻唤我。”她边向前走边吩咐。

莹儿不疑有他,当即应:“是。”

沈悦生性跳脱,更喜练武而不喜诗文,院子里随处可见练武器械,沙袋、石锁、木桩、还有大大小小不知道做什么挖出来的坑洞和十八班武器。

沈璃坐在檐下见她有模有样的打了一套拳,连连赞赏:“打得好,来擦擦。”

“外公前日也夸我练得好呢。”沈悦跑过来压低了声音:“外公也说了,他最可惜的就是你不练武,咱们家只有你像萧家先祖。”

镇国公萧家是开国元勋的后代,萧家那位先祖天生神力、少时便可徒手碎虎头,成年后更是战无不胜,乃是开国第一名将。

萧家后代虽仍然勇猛,可再没出过天生神力之人了,除了家里没人知道其实这天赋出现在了沈璃的身上。

沈璃满月时便能捏碎核桃,一岁学步时能将扶着的墙推倒,三岁丢出一颗石子能击穿树木。

当然,作为大家闺秀,她五岁就开始学着控制自己的力气了,如今轻拿轻放早就习惯了,做派看着比谁都端庄优雅。

“过两日我便去探望他老人家。”她道。

不想任人宰割就只能去宰别人,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死过一次的人还会畏惧拿刀吗?

“姑娘,殿下到了,在偏厅等您。”莹儿走进来回禀。

“等姐姐回来。”沈璃摸了摸沈悦的头,起身之际目光已经凉了下来。

李恒,又要见面了。

偏厅中,李恒屏退左右一人独坐,俊秀的眉宇间掩盖不住的忧色。

沈璃尚未进门便看到了他,李恒穿着赤色朝服,两肩胸前是金织的蟠龙,腰上着玉带,即便在室内也泛着光彩。

他生得俊秀,气质儒雅有亲和力,朝野上下都觉得这位殿下与大兴刑狱的当今陛下截然不同,未来当是仁德之君。

因此他得到许多臣子的爱戴拥护,其中以文臣居多,沈家也是其中之一。

可以说这位太子在当今大势上占尽先机,皇后嫡出、臣子拥戴,按说可以高枕无忧了,可他偏偏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因为有一个人不喜欢他,那个人就是皇帝。

“殿下。”沈璃走进来缓缓施礼,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平和:“殿下召我来可是有事?”

“阿璃。”李恒看到她立刻从座位上小跑下来,扶起她的手臂,一脸关切的道:“你在顾家过得可好?自从你嫁进去,本宫便整晚整晚的睡不好,顾长安那个酷吏没欺负你吧?”

沈璃看着他那温和急切的样子和这满面愁容,很理解自己上一世为什么被他骗了。

他们是青梅竹马,顾长安又的确是个酷吏,无论是私人情感还是大义使然,上辈子的她都会偏向这一边。

她已经为上一世的选择付出了一条命的代价,这辈子她要的不多,要他偿命而已。

“殿下不必担心,他对我很好,也很听我的话。”沈璃真实情感不外露,还在安慰他:“为了殿下,我可以的。”

“真是苦了你了,唉,本宫对不住你啊。”李恒连声叹息,眼里似是已经有了泪花。

沈璃上一世见他这憔悴的样子是很感动的,但现在哪里还不知道,他完全是因为刘凌被抓才急成这样的。

她没心思陪他演年少情深的戏文,于是故作急切的道:“我的事不打紧,我听莹儿说殿下有急事,不知是何事?”

“这个莹儿嘴也是真快。”李恒叹了口气,好像不是他派人传话的一般。

沈璃知道他要开口了,只安静的等着。

“本宫原不想惊扰于你,可那户部尚书刘凌被抓到大理寺了你可知晓?”李恒还是更急一些,很快就切入了主题。

沈璃心里嘲弄,声音淡淡:“知道,他被告发贪腐,陛下下旨捉拿审讯的。”

“阿璃可知他是本宫门下?若被屈打成招胡乱攀咬,不仅会牵连门下其他官吏,就连本宫也难逃干系。”李恒说出其中利害,言辞急切。

“殿下是想让顾长安放人?”沈璃十分为难的道:“御史言官们细数刘凌多条罪状,陛下也因此震怒,这人如何保得下来啊。”

“他自作孽必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本宫不会救他,只是事情要在他身上了结。”李恒看着沈璃,“阿璃,你知道本宫什么意思对吗?”

“殿下……那是条人命啊……”沈璃神情挣扎。

“阿璃别怕。”李恒扶她坐下又道:“大理寺的做派你不是不清楚,一旦顾长安深究下去,不仅会危及本宫,又会有多少忠良之士要被扣上结党贪污的罪名啊。”

沈璃看他在面前走来走去就知道他内心有多慌了。

“你忍心看到那些饱学之士家破人亡吗?”李恒继续道:“能救他们的只有你,顾长安也只会听你的。”

沈璃看着他大义凛然的模样心里只有不屑,表面上却还附和着:“那我回去试试吧。”

“阿璃,你果然是最懂本宫的人,本宫离了你可怎么办呢。”李恒面露喜色。

沈璃看着他如此明显的喜怒变化,心说自己曾经还是太年轻了,连这点招数也没识破。

“既然刘凌是殿下门下,殿下此时便不宜过多走动,只有您稳得住陛下才更不会疑您。”她道。

李恒连连点头:“阿璃放心,本宫什么都不做,只等你消息。”

“臣女必不负殿下所托。”沈璃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

李恒这才放了心,告别后便匆匆离去。

沈璃看着李恒走出去的背影,脑中浮现出的是上一世她长跪殿外求他放过顾长安的场景。

那夜雪很大,他站在台阶上俯视着她,声音冷厉更胜冰雪。

“如今刀在朕手,岂有你们的活路?”

记忆中的画面逐渐和眼前那背影重叠在一起于她眼前交织出一条清晰的前路。

李恒,你可知此时那把能断送人性命的刀握在谁的手里呢?

沈母萧百灵下午才回府,得知女儿回来立刻吩咐厨房操办晚饭,自己则是拉着沈璃和沈悦在自己房里说话。

沈璃性子沉稳话不多,但出身将门的沈母则是个爽利人,沈悦性子随母亲,母女三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沈璃听她们说。

这次与以往也没什么不同,但沈璃的心境却全然不同了,她听着母亲和妹妹说着话,手里剥着由甘南道送京的甜桔,只觉岁月静好有了具象的场景。

“璃儿,一会儿见着你爹你可要好好说他,染了风寒不在家里好好歇两日,还一天到晚的忙着政务和给太子讲学,这把老骨头还要不要。”

沈母接过沈璃递过去的桔子,边吃边道:“他还是最听你的话,你说他一定管用。”

“好。”沈璃将另一半桔子给了沈悦。

时任礼部尚书的沈自在如今四十出头,体态端正、眉目疏朗,一把好胡子更是为其加分不少,是本朝出名的美男子,不过更加出名的还是他刚直的性情。

饭桌上,才听了沈母的话他便急了:“刘凌被抓,东宫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我怎能在此时休朝弃太子不顾,休要再劝……咳咳……”

“沈自在,你再给我吼一声试试?”沈母瞪起了眼睛:“你怎么不知好歹呢。”

沈自在气势弱了三分,声音也低了下去:“我知道夫人在意我,只是此时断断不能修养,不过是风寒而已,还至于要了为夫的性命。”

沈母见他犯了轴便看向沈璃,沈悦也是如此。

“爹,您此时上朝能为太子做些什么呢?”沈璃缓缓开口。

“如今尚在查证,我等做不了什么,但总要同舟共济。”

“您的同舟共济大抵不如顾长安一根麻绳管用。”沈璃夹了菜放在他碗里,抬头看他:“爹您放心,此事有我。”

“你有把握?”沈自在看着女儿的眼神很心疼,当初他并不同意这门婚事,虽然匡扶明君没错,但他总还是舍不得女儿嫁给顾长安那样一个人。

“若女儿失手,十日之内必定大乱,您现在不养好身体,那时候想同舟共济都难了。”

沈自在开始思考,三个呼吸之后,答应了在家养病。

沈母和沈悦都一脸崇拜的看着沈璃。

还得是读书人啊。

————

顾府内院,顾长安一人站在廊下,听着府内的声音,等她回来。

院里已经点起了灯笼,明亮的光拉长了他的影子,却好像半点照不到他的身上,他气息清冷,与早上的他仿佛不是一个人。

今早他听到阿璃那番话后简直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叫自己夫君,她说要和他好好过日子。

阿璃从未骗过他。

可今日上午手下人上呈消息,李恒下朝之后去了沈家,见的人正是他的阿璃。

李恒是笑着离开沈家的,回到东宫之后便闭门不出并不再接见外臣。他此时的稳重与前两日的慌张对比实在鲜明。

阿璃应该是答应了帮他的。

深秋的夜晚是真的凉啊,他的手已经冷得没知觉了,可除了在这里等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想过去接她回来,可一旦她想留宿或者晚些回来呢,他不想搅了她的兴致,更怕惹恼了她。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情绪,或许该生生气,可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李恒出身皇家,是太子,是这个国家继承者。

而自己……只是个不择手段的酷吏……

自己原就是配不上她的,怎得就因为她两句话生出这许多不该有的心思来。

罢了,自己便只守着她吧……这也足够了不是嘛。

沈璃刚走进内院便见顾长安站在廊下,素色单衣衬得他身形分外单薄,这人早年在诏狱受过重刑,身子畏寒,可他就那么站在风里,令人瞧着实在心疼。

“回来了。”见她回来,顾长安眉眼间又是疏朗克制的笑意。

沈璃加快脚步上前,因为着急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责备:“大夜里的怎么在外面站着?穿的这样少也不怕着凉。”

顾长安面对她关切的眼神,心里酸涩又欢喜,嘴角也扬了起来。

沈璃见他满身的寒气就知道他在外面等了许久,当下去拉他那指节泛红的手。

顾长安见状立刻缩回了手,担心她误会又解释:“凉。”

可他话音刚落下双手就被沈璃抓在了手里,还没回神就感觉她踮起脚在自己耳边说:“没关系,我热。”

因为两人的身高差有些大,沈璃垫脚很费力,几乎整个身体都挂在他的身上,顾长安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耳根更是红了个通透。

沈璃见他害羞就更不打算下来了,反而继续道:“刚刚为什么没回答我?在外面干嘛?”

“赏月。”他眼神一时之间不知看向哪里,声音也有些别扭。

这……这可是还在门外呢。

“这样啊,我还以为等我呢。”沈璃语气很失落。

“是等你。”顾长安立即改了口:“我是在等你回来。”

说罢他耳朵附近的红晕已经烧到脖子了,那一片都是粉粉的。

沈璃这才满意了。

晚上能进内院伺候的只有亲近下人,连翘和芍药震惊的眼睛差点瞪出来,这还是他们家姑娘吗?

莹儿诧异中却存有一丝疑惑,这真的是演出来的吗?

“进……进去吧。”虽然顾长安极力克制,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沈璃总是能轻而易举的令他情绪有强烈的起伏,无论读过多少书、杀过多少人,总还是无法让他在面对她的时候冷静下来。

进了内室后沈璃看他半个身子都僵了实在不自在,这才不舍的放手,退到桌旁去坐下,神情颇有些无奈。

才抱抱就这样,看来今晚是不能亲亲了,不然他这一夜夜的失眠可不是好玩的。

但自家夫君不能亲亲抱抱实在没道理,她真想一纸诉状上告到大理寺,问问这位大理寺卿大人,这是个什么道理。

顾长安见沈璃进了门便远离自己,原本紧张的他骤然有些无措。

是他说错了什么吗?

还是她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内心并不想亲近自己?

失落被强制压在心底,他又仿佛若无其事的样子。

沈璃趴在桌上看顾长安。

她这夫君月下看挺拔如松,谪仙之姿。

灯下看脸光华如玉,五官如同玉雕般深邃流畅,一双眸仿佛揽尽天下星辉,说是摄人心魄绝不为过。

沈璃的目光多集中在他的唇上,他双唇在烛光的晕染下仿佛上了妆般微微泛红,这抹颜色在他的脸上简直不要太好看。

她越看越觉得自己前世是真傻,但想想这一世还是没能把人拿下,便不由自主的叹气。

“他难为你了?”顾长安听她叹气也顾不上失落了,走过来坐在她对面。

“谁?”沈璃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愣了一下才道:“你问的是李恒?”

“是,但我绝没有在你身边安插眼线,是他的动向我很清楚。”顾长安见她诧异连忙解释。

“不必解释,我懂的。”沈璃思绪这才回到正事上,道:“他倒是不曾难为我,甚至还和我叙了叙旧情。”

顾长安的眸光微不可察的黯淡了下,还是神色如常的道:“我知道的,你放心。”

“你知道什么了?”沈璃有些纳闷。

“刘凌活不过明天早上,这样他的麻烦便可尽消了。”

沈璃神色一怔,上一世刘凌就是死在了这天晚上,李恒的麻烦是没有了,但顾长安差点被震怒的皇帝打死。

“不是……谁要你帮他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沈璃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但仔细一想,以顾长安的情报网,他必然早早得知了自己和李恒见面的消息,如果李恒果然按照自己所言不再有所行动,那可不就容易让人误会他有所依仗。

因为顾长安神色如常,甚至刚刚还安于被自己调戏,她以为他没多想呢。

还是大意了。

这男人,当真是傻的让人心疼。

“还是不帮他?”顾长安听她这话反而有些迷茫。

“你啊。”沈璃径直走过去拉过他的手道:“我早上不是说过嘛,咱不管那许多事了。”

“我以为你见了他会改了主意。”

“我之所以见他是现在还不能撕破脸,他即便不得陛下喜爱,却还是被大臣和百姓爱戴的储君,就连父亲也是太子党,若是被他记恨上,你与父亲处境都会很艰难。”沈璃与他解释。

李恒占尽天和,就连皇帝上一世想换太子都没能做到,更何况他们了。

想扳倒他,还需要一步步来。

“我懂。”顾长安反握住她的手,看她的目光坚定而温柔:“那么你想我割席自保还是解决了这个隐患。”

李恒与沈家关系密切,与之分割必遭记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李恒倒台。

“他本就不得圣心,你我顺水推舟便是。”沈璃说这话眼睛都没眨一下。

上一世李恒能在风雨中屹立靠的是顾长安,若是顾长安想推他一把,哪有不倒的道理。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必定让你对他有所交待,也不会让咱爹犯了难。”顾长安须臾之间便想好了对策。

沈璃见他专心思考又与自己心有灵犀,真是越看越喜欢,当下便又起了调戏的心思。

“困吗?”沈璃伸了个懒腰问他。

顾长安愣了下。

“我有些公务要先去书房处理一下,你……今晚还怕吗?”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甚至不太敢看沈璃。

沈璃眼见他一瞬间沉稳尽褪,耳朵红红的,想蹂躏他的想法到达了顶峰。

“怕。”

一个字脱口而出,甚至没经过沈璃的大脑。

谁能禁得住这样的诱惑啊。

顾长安一时间耳朵更红,更不去看她,反而转过身道:“我很快回来,你等我。”

“不急,我等你。”沈璃笑着道。

顾长安走了之后连翘和芍药便进来侍候,卸下头饰换了中衣,她喝着热茶在榻上看书,但才翻开书她便合上了。

‘啪。’

声音惊到了一旁的连翘,她纳闷道;“小姐,怎么了?”

要知道她们家小姐是最重仪态的,没事断不会出这么大的声音。

“我今早和他说了等他回来吃饭的。”沈璃忽然想了起来,吩咐:“连翘你去问问,他晚上是不是没吃东西。”

“是。”连翘应声去了。

“芍药,给我穿衣服。”沈璃还没得到答案就从榻上下来了。

以她对顾长安的了解,他怕是只会傻等着。

连翘很快回来了:“小姐,大人早早让厨房备下了晚膳,一直在灶上热着,但没传。”

“让厨房准备几个清淡的送到书房,我这就过去。”沈璃边穿衣服边道。

连翘吩咐了外面的丫鬟,自己则是过来帮沈璃穿衣。

————

“怎么把食盒拿到书房来了,你不知道大人在书房的时候闻不得油腻味?”顾长安的贴身小厮将厨房的人拦了下来,拉到距离门远一些才开口。

“春生哥,我虽然进府时间不长却也知道规矩,可这是夫人让送的,夫人还说要过来呢。”厨房小厮为难道。

“夫人?”春生那机灵的眼睛转了转。

“是啊,您在大人身边时间久,您帮我出出主意?”

“那可别给夫人的事耽搁了,东西给我,你在外面候着。”春生接过食盒敲门走了进去。

顾长安正在看刘凌最新的供词,听到声音头也没抬,但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谁让你把吃食送进来的?”他声音冷冽。

“大人您别急着气啊,是夫人叫送来的,想来是知道了您没用晚饭。”春生一边说着一边将菜摆在桌上。

顾长安起身急了差点碰翻桌子,他几步上前,看着春生确认:“夫人让送的?”

“是啊大人,夫人还说会过来,大概是要同您一块吃呢。”春生笑着道,他也为自家大人高兴。

“她过来?这天这么凉怎么好走动。”顾长安转身就往外走,才走到门前门便开了,披着银色斗篷的沈璃出现在他眼前。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目光则是不受控制的停留在她清丽的面容上。

沈璃生得精致典雅,眉眼间天然带几分疏离之色,也因此常常被说成是画中仙子,遥不可及。

“我这身体怕什么冷啊,倒是你,怎么不吃饭呢。”沈璃见他习惯性后退也是心疼,加紧上前拉住他的手。

这男人,才到深秋手就时常是冷的了。

“我……不饿……”顾长安被握住双手便觉脑子懵懵的,怕冷到她想抽回来,但又怕动了她不高兴,一时间进退两难,说话又不利索了。

“人又不是铁打的,怎么能不饿呢。”沈璃拉着他的手向饭桌走去:“我陪你吃,可能吃些?”

顾长安点头,扶沈璃坐下的同时对一旁的春生吩咐:“让厨房把火上煨着的水晶肘子、叫花鸡、烧鹅和蒸火腿送来。”

“是。”春生腿脚很快。

顾长安言罢也想找个位置坐下,但走出两步发现沈璃拉着他的右手没有放开的意思,他回望过去只见沈璃委屈巴巴的看他。

“不能坐一起吗?”她问。

“能。”顾长安想都没想就应了,等他再有意识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沈璃的身边。

他半个身子都是僵的,更是全然忘了自己怎么走过来的。

连翘将对面一套碗筷拿了过来,沈璃很自然的给顾长安夹了青菜。

“多谢。”顾长安谢过,声音有些拘谨:“阿璃,我自己来就好。”

“等着你吃自己怕不是要饿死了。”沈璃言语间颇有些无奈:“而且我回来你为什么没问我是不是吃过呢?”

如果问了,她就会第一时间想起他肯定没吃。

“这个时间你应该是用过了。”顾长安说了话才把沈璃夹的菜放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吃着。

“万一我没吃呢?”

“我出门时问过你的随行丫鬟,你晚上胃口很好,吃了很多。”

“你问丫鬟也不问我是吗?”沈璃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男人是不想给她添一点烦恼,哪怕是一点小愧疚。

她忘了答应他的事,他干脆就让她忘个彻底。

顾长安见她似有些不高兴,立刻道:“我吃不吃没关系的,你别生气。”

“我哪是生气啊,我是心疼你,不舒服瞒着、饿了也瞒着,自己这身体你是一点也不顾惜。”沈璃边念叨边给他多多夹菜。

听到沈璃说心疼,顾长安一双黑眸顿时明亮了起来像一汪泉水般清冽澄澈,好看的唇抿了抿,连忙低头吃饭掩藏笑意。

这次他吃得更认真了。

沈璃也更心疼了,怎么好像重生一世,她仍然不如他的爱细腻浓烈。

“处理公事还需要多久啊?”沈璃托腮看他:“我等你一起回房。”

“咳……”顾长安呛了一下,缓了下才答:“很快。”

“那我等你。”沈璃看着他发红的耳根,不去碰是真的忍的很辛苦。

很快几个荤菜就端了上来,沈璃才想起问他:“你一向喜欢清淡饮食,怎么改了口味了?”

“是给你准备的,你长身体,饿得快。”顾长安给她夹了一块肘子:“尝尝?”

沈璃原本是不饿的,可看到这几个菜眼睛便移不开了,肚子也叫嚣了起来。

大概是身体天赋的缘故,她维持身体机能需要比常人更多的食物,尤其是肉类。有记忆以来她就在控制食量,一是少吃些并不会影响身体,二是实在不雅。

上一世她便是越吃越少,又因辅佐李恒心力交瘁,到死前力气已经不比常人大多少了,以至于她想救顾长安也是力不从心。

“那你喂我。”她朝着顾长安的方向微微张口。

这辈子,雅不雅的对她来说早就不重要了,吃饱饭最重要,能保护自己想护的人最最重要。

顾长安看着忽然凑近的她心跳都漏了半拍,捏着筷子的手紧紧握着,青筋于冷白的手背上尤为明显的凸起。

沈璃吃到肉便觉开心,抬眼便撞上他深情眷恋的目光,一时笑弯了眼。

原来自己的幸福安宁就在眼前,她上辈子也不知忙活些什么。

她吃下肘子,见他目光躲闪,眼角喝了酒一样绯红,心里又笑开了。

“阿璃。”他声音嗔怪,又带几分求饶的意味。

他何尝看不出她在逗自己,但自己就是不争气的会脸红,无法做到坦然直视她。

“好好好,吃饭。”沈璃这才收回自己靠过去的半边身子,正襟危坐的吃东西。

她这一吃便没再控制自己,直吃的小肚子鼓鼓的才算罢休,反倒是顾长安吃了几口便去处理公务了,也不知是谁陪谁吃饭。

人吃饱了就爱犯困,她拿着本书在书房打发时间结果就打起了瞌睡,迷糊间听到顾长安的声音。

“把这几个名字记住了,用重刑,今夜务必让他把这几个人咬出来。”

她听到声音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到顾长安坐在书案后面,他对面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黑影。

“属下知道,属下这就去办。”

“另外盯住那几个细作,不要走漏风声。”顾长安声音清冷,不带半点情感。

沈璃意识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她在自己床上,身边没人。

再一看,床下打着的地铺被子卷了起来,看得出上面睡过人,但人已经走了。

“小姐醒了?”连翘听到声音走了进来,见沈璃盯着地铺立刻答:“昨晚小姐在大人的书房睡着了,是大人抱您回来的,也是大人命人将被子铺在地上睡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是笑意,能看到小姐和大人好好的,她也很欣慰。

大人虽然名声差了些,但对小姐是真的好。

“下次叫他到床上睡,他那身子哪里抵得住地上的寒气。”沈璃微微凝了凝眉问:“他上朝去了吗?”

“是。”

“打发小厮送碗热的姜汤去大理寺,要看着他喝下去。”

“小姐真是愈发在意大人了呢。”连翘笑道。

“你这么说证明我做的还不错。”沈璃对自己颇为满意。

连翘出去打发人,芍药端着脸盆进来,小脸垮着。

“这一早上是谁惹了我家小芍药了?说出来我给你做主,任他天王老子也不成。”沈璃逗她。

“小姐。”芍药笑了下又嗔道:“婢子是为您鸣不平,那周府下人一大早便来了,催您快些将给她们二小姐的画画好。”

沈璃刚重生事情比较多,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什么事。

周府乃是当朝首辅周禛的府邸,这位周首辅是两朝老臣,也是头号太子党,周家大女儿更是太子李恒的侧妃。

之所以是侧妃因为庶出不能为妃,这是周家的权宜之计,只等着日后诞下皇长孙再扶正或者封为皇后便名正言顺了。

可后来的局势却令周禛的如意算盘打空了。

上一世这个时间后不久,前线战事起,统帅林将军满门战死,将门便只剩下林婉儿一个遗孤,皇帝为表彰林家,将林婉儿赐婚太子为正妃。

再后来,林婉儿也顺理成章的做了皇后,周氏则是成了贵妃。

这位周贵妃也是沈璃的老熟人了,自从成为太子侧妃便对沈璃很好,处处照拂不说,送礼赏赐更是家常便饭。

若只是寻常拉拢倒也找不到错处,只是她每每和沈璃见面都免不了要明里暗里的说些顾长安的不是,挑拨两人的关系。

沈璃这种话听得多了便更加不耻于顾长安的行为,即便知道他是真的对自己好,碍于大义也绝不会听他的话。

如今想来,这女人的手法不可谓不高明,李恒最后的成功与她脱不开干系。

皇权争夺本就残酷,倒不能说谁对谁错,只是……她最好不要再说顾长安的坏话,自己会很介意的。

至于要画的这位周家的二小姐周蓉相对来说就没那么多心机了,她是正室所出,周家夫人生她的时候已经四十多了,于是百般宠爱也就养成了娇惯的性子。

这人没什么脑子,欺负人也只会直来直去,只是上一世她与顾长安失势后,这丫头没少落井下石,趁机踩着这事上位。

不过这辈子她可不会给对方落井下石的机会。

“她是千娇百宠的千金,小姐您的祖父还是太傅呢,论身份不比她贵重?她凭什么对您呼来喝去的,想要画就要,您的画外面千金都求不到呢。”芍药愤愤的道。

沈璃伸了一个懒腰,懒懒道:“你与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我左右也是无事,画了给她也就是了。”

“小姐,您就是性子好,她们只当您怕她们呢,婢子瞧着都生气。”

沈璃见她气呼呼的也只是笑:“好啦,都是些不值得的人,把你气坏了我可要心疼了。”

芍药无奈却也只能笑了。

“小姐您就宠她吧,给她宠的愈发没规矩,不知道的以为是二小姐呢。”连翘笑着走进来。

芍药心虚的吐吐舌头。

沈璃早饭吃了整整一大桌子,吃到后厨都震惊多少人在吃饭。

早饭过后她便去了书房,本想作画,但发现已经画完了。

“这是您发热前一天晚上画完的,本想第二天一早就差人送去,结果当晚就发了高热。”连翘道。

“那正好,我给她送过去,顺路去探望一下抱恙的林小姐。”沈璃正找不到机会去看林婉儿呢。

周府和林府在一条街上,过门而不入总归不太好。

她想知道林婉儿为什么没有去诗会,事情的发展轨迹是从哪里开始与上一世偏移的。

“您亲自送?您还要去林府?”芍药出门看了眼才继续道:“今儿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您和林小姐没这个交情吧。”

“没交情才要多走动啊,备车。”沈璃已经等不及见到十七岁的林婉儿了。

周府。

沈璃来之前送了拜帖,门前早早有丫鬟候着,行了个礼热络道:“顾夫人,快快有请。”

“有劳带路。”沈璃开口。

“有劳顾夫人亲自来送画,我家小姐在书房盼着呢?”那大丫鬟站在原地不动,只带着笑看着沈璃。

沈璃抬手,连翘将画卷送上。

“多谢。”这丫鬟接过便交给了身后的人,那人带着画便向后宅而去。

芍药见状眉毛差点立了起来,她家小姐亲自来送画,周家竟然只派个下人接过去,这也太目中无人了!

“顾夫人,请。”丫鬟倒是礼数周到,一路将沈璃三人带到了后花园的凉亭。

“顾夫人在此稍候,我家二小姐很快便过来。”那丫鬟躬身一礼便退下了,另外有些小丫鬟上了茶点。

周家花园很大只不过秋日里好景并不多见,只有右侧假山旁摆着盆栽,是矮子松和菊花。

沈璃坐在冷沁沁的石凳上,这一坐就是两盏茶的时间,转眼热茶已经奉上了第三杯。

“这周家什么待客之道,不亲自迎接也就罢了,怎么还给我们晾在这里吹冷风?”芍药声音尽量压低,满是怒气。

这下就连连翘也稳不住了,道:“小姐,您身子刚好当心受了寒气,我们要不回去吧。”

“好,芍药你去叶家投我的名帖。”沈璃听劝的起身:“我看过菊花便走,那仿佛有几株罕见的品种。”

“是。”芍药拿了名帖去了。

沈璃绕过由巨石搭建而成的厚重假山便看到了一处盆栽置景,当下对着连翘道:“我的眼力不错吧,这几株墨菊十分难得,入画必定极美。”

连翘眼里却是看不得什么墨菊,即便她平常被小姐夸性子沉稳如今也恼了,这周二小姐实在不尊重人,也就她家小姐这个性子能忍。

沈璃瞧得十分仔细,兴味十足。

“周妹妹,我们还是快些吧,让沈家妹妹等久了难免失了礼数。”一个女子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失礼又如何,从前她世家出身咱们还敬她几分,如今她下嫁一个区区三品官,还能与我们平起平坐不成?”

“周妹妹你小声些,顾大人虽然官职不大却得陛下器重,可不能得罪。”那声音压得更低了。

“旁人怕我可不怕,他顾长安再风光也不过只是个酷吏,说好听点是鹰犬,说直接了就是陛下豢养的一条狗……”

“妹妹……不能再说了,过了假山可就是凉亭了。”

“被她听到又能怎样?我周家背靠的可是太子殿下,未来江山都是殿下的,我还怕了一条狗不成?”

“……”

连翘就在假山后面,这对话也是真真切切的落入了她和在场几个周家丫鬟耳中,她相信自家小姐也听到了。

她气得眼眶发红,周蓉算个什么东西,拿着她家小姐辛苦画的画儿,转头便这样无礼诋毁,而且还说的这样难听。

简直欺人太甚。

就连周家跟着沈璃的两个丫鬟都在面面相觑,替二小姐感到尴尬。

“这墨菊虽美味道却不佳,赏玩下去也是无趣,罢了。”沈璃直起了身子,兴致不再。

此时周蓉和另一位侍郎千金刚刚从另一面假山走出来,正看到在赏菊的沈璃,两人皆是一愣。

这么近,刚刚的话岂不是被沈璃听到了?!

周蓉眼神有些躲闪,她虽然心里轻视沈璃,但长姐嘱咐过沈璃有用需要笼络,不能轻易得罪。

“周二小姐,那幅海棠图如何?”倒是沈璃率先开了口,眉目和善,看不出丝毫不悦来。

“沈姐姐的笔墨自是当世无人可及的。”周蓉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她怎么忘了沈璃读书读傻了,性子宽和的很。

而且自己刚刚骂的是顾长安,沈璃想来并不在意。

“沈妹妹,我总是不习惯叫你顾夫人。”与周蓉同行的魏若兰对沈璃颔首。

魏若兰与沈璃交集不多,她父亲是礼部侍郎,沈父是礼部尚书,两人父辈乃是同僚。

“魏姐姐叫什么都好。”沈璃颔首还礼。

她一低头目光便注意到了自己的腰间,她瞧了瞧又用手摸了摸,抬头对连翘道:“我的玉佩不见了,你去找找是不是掉在来时的路上了。”

“哎呀,来时候还带着呢,婢子这便去找。”连翘见自家小姐腰间空空都顾不得生气了,行个礼便绕过假山往凉亭方向去寻了。

“沈姐姐丢了东西?”周蓉问。

“是一块母亲给的陪嫁玉佩,先帝赏下来的,丢了可怎么是好?”沈璃微微皱眉,神情难得有些紧张。

一听是御赐之物,周蓉和魏若兰都知道兹事体大。

“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一起去找。”周蓉指派了所有的丫鬟。

魏若兰也让婢女跟着去了。

“多谢。”沈璃道了谢便一直看向来时路,从从假山到凉亭的路并不短,而且有一段是穿过假山的,一时间也看不真切掉在何处了。

“御赐之物不容有失,我也去帮着找吧。”魏若兰道。

“也好。”沈璃说着又不放心的看了看这些盆栽:“我也在这里流连了一阵。”

周蓉听到这话也不好不开口,便顺水推舟:“那你们去吧,我在这帮你找找。”

“那就多谢周二小姐了。”沈璃慢条斯理的对着她颔了颔首。

周蓉觉得纳闷,她总觉得沈璃的眼神不那么对劲,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哪里不对。

转过假山,魏若兰开口安抚:“妹妹别急,一定找得到的,我们这么多……啊……”

“轰隆隆!”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打断了魏若兰的话,她只觉得身后巨响、脚下巨震,吓得直接惊声尖叫并且蹲在了地上。

她惊慌的四下张望就看到身后由巨石堆砌的假山倒了,倒向了盆景那一侧,此时盆栽和盆栽旁边的人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一堆乱石。

“倒……倒了……”魏若兰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此时那些丫鬟也听到声音跑了回来,都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怎么好好的假山塌了,不会还砸了人在里面吧?

“还愣着做什么,你家小姐在石头下面呢,快分头去叫家丁来把石头搬开。”关键时刻发号施令的是沈璃。

“魏姐姐,丫鬟莽撞恐言语不当,此事还得由你转告老夫人。”沈璃又道:“我留在这看着些。”

“是……是……”魏若兰倒是精神了起来,由丫鬟扶着去往后院。

其他丫鬟也是四散去找人帮忙,废墟之侧只剩下沈璃一个人,只见她缓缓从袖口取出一块玉佩,随手扔在了路边。

“救……救我……”

微弱的声音从乱石中传来,同时那石缝中也伸出一只带血的手掌。

沈璃心神微动,走过去便见周蓉奋力推开一块小石头,露出染血的脸来,只是身上被一块大石头压住,再动弹不得。

“救命……”她向着沈璃的方向伸出手。

“这都没死?你挺难杀啊。”沈璃见她这么顽强倒是有些意外。

“你……说什……”周蓉满眼震惊的望着她,似乎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就让你死个明白吧。”沈璃说着蹲在她面前,神色如常的看她:“我原本不急着对你这个小角色下手,可你说那些话我实在不爱听,你得为此付出些代价。”

“为……为了顾长安?”

周蓉费力的吐出这几个字,她忽然想到了假山倒下之前沈璃看她的那一眼,她现在明白了,

那是看待猎物的目光。

可自己就说了那么两句话,即便过分了些,她至于下杀手吗?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说她性情好、性子淡泊不与人争的!

这难道不是个疯子吗?

“不算为他,是你说他我便瞧你不顺眼,偏我这人不喜与人争辩,只有让你闭嘴了。”沈璃掸了掸袖子上沾的灰尘:“这样多简单,也免得你我两家闹得不愉快。”

“噗……”周蓉被她这话气得不轻,想分辩张口却吐出了血来。

这个疯女人!她不知道自己在杀人吗?怎么能说得这样云淡风轻!

“二小姐在那边。”远处传来丫鬟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四面的脚步声。

“你……”周蓉听到声音精神一振,凭空生出些力气来,一把抓住沈璃的裤脚,瞪着她:“我没那么容易死,你也别想跑。”

周蓉的大半张脸都被头上流下的鲜血染红,此时的歇斯底里样子极其狰狞,手死死的抓着沈璃不放,像是要将她拖入地狱去。

听着四面而来的脚步声,她眼里渐渐生出兴奋之色来,她不要死,她要沈璃这个疯女人去死!

“下辈子做个哑巴,或许命长些。”沈璃声音很淡,手轻轻搭在她背上那块石头上。

“噗……”

周蓉双眼一凸,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头缓缓歪倒,拉着沈璃的手也垂了下去。

她是睁着眼睛的,似是到死都想不通沈璃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第一批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见状都是麻了手脚,不知道从哪动手。

“快,搬开石头,不要乱,你家小姐或许还有救。”沈璃顺势起身,退开了一段距离。

很快周家夫人便带着大夫到了,人也挖出来了,但胸腔几乎被大石头压扁了,早就死透了。

周家夫人顿时便昏了过去,周大人还没赶回来,一时间家里乱了套。

来做客的沈璃和魏若兰被安排到了东花厅歇息,两人在里面坐着也能听到各处忙乱的声音。

连翘和送名帖的芍药都在沈璃旁边陪着,两人都是吓得小脸惨白。

“小姐,您没吓着吧?”连翘问。

“怎么会没吓着,我随后赶到都吓得魂不附体了,沈妹妹定然是吓得不轻。”魏若兰在旁道。

“可不是,我天生胆子就小,又从小在闺阁内读书,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啊。”沈璃边说边摇着头,似是惊魂未定。

魏若兰深有同感的点着头:“你说这假山怎么就倒了呢?我们若是再晚走一刻怕是也……太险了……”

“是啊,倒的太突然了,我这心现在还忐忑着呢……”

芍药听这话更心疼自家小姐了,一边轻轻扶着沈璃的背一边鸣不平,小姐好心好意来送画,没得到礼遇不说还遇到这事,一定是吓坏了。

好一段时间之后周家才仿佛安静了些,周首辅也是这时候来花厅的,对两女进行了一番安抚后便安排两人自行出府了,临走前还把玉佩还给了沈璃。

关于这件事的经过也只是简单问了两句,毕竟这事除了意外没有其他解释了。

假山那么多石头摆在一起想撼动需要几千斤甚至更大的力量,不是自己倒的还能是谁推的不成?

沈璃和魏若兰一同出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周府门前停了两辆马车,其中顾家的马车前站着一身绯色官服的顾长安。

出府的人目光不自觉的便被他吸引去了,他身形修长肤质冷白,穿起红色来分外好看,一张脸更是仿佛夺了此间天地的光芒,令人很难忽视。

只不过人们也是看一眼便移开了,只因他眼底仿佛是万年不化的冰雪,大红色穿在他身上也只有极致的冷。

人都说红衣官服乃百姓血染,那他这一身红不知是多少官员的血染成的,说是听见他的名字便发抖并不是谣传。

魏如兰虽然心底怕但却是不受控制的看了顾长安一眼又一眼,这位顾大人虽然名声不佳,但只凭这份容光,嫁了也不亏。

“夫人,我来晚了,可有受惊?”顾长安见沈璃出来快步迎上为她身上披了件斗篷,眼里心里都是心疼。

他家阿璃还小呢,哪里见过那种场面,必然是吓坏了。

魏若兰见他这紧张的模样,心中更加生出几分艳羡来,沈家妹妹当真是个有福之人。

“我还好,只是可怜了周家小姐,我们车上说吧。”沈璃在人家门前不得不演上一演,说话的声音很虚。

“慢些,我扶你。”顾长安这才轻轻拉着她的衣服,并没有碰手臂。

他还是不愿轻薄了她,尽管……她这两日总是轻薄自己。

上了马车,顾长安将她安置在一侧自己则是坐到了另一侧,看着她的脸色轻声问:“阿璃,是吓到了吗?”

他注意到了沈璃裤脚上染了血,只是看上去沈璃好像没伤到脚。沈璃不说,他便不多问。

这事不太好解释,又是在马车上,沈璃并没说实情,只楚楚可怜的望着他:“白天倒是还好,只怕晚上……”

“晚上我守着你。”顾长安即刻表态。

沈璃打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吸了吸鼻子:“那我有点冷。”

“这……”顾长安看着她身上的斗篷,再看看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可以脱的了,一时有些着急。

沈璃见他眼里的慌张和刚刚那生人勿近的样子反差实在是大,面上不由得发笑,也不动,便这样看他。

“要不……我抱着你?”他声音很弱。

沈璃愣了下,没想到他主动了,这可是他两世第一次要抱她,看来自己这两日的攻势有些成效。

“我并无冒犯之意,你不愿意的话我叫人下去买衣服。”顾长安见她没回应以为她不愿意,心下失落的同时也连忙安抚她。

他话才说完就感觉身上暖暖的,竟是沈璃走过来抱住了他。

这次换他愣神了,因为沈璃身上并不冷,是暖暖的。

“你刚刚叫我什么?”沈璃问。

“阿……阿璃……”

“在周家门前。”

“夫人。”他听话的重复。

“嗯。”她答应着又仰头看他,眨巴着眼睛问:“你真就不想冒犯冒犯我吗?”

顾长安呼吸一滞,不敢看她的眼神,倒是觉得浑身都在发热。

沈璃发现顾长安皮肤真的白的如玉一般,一害羞耳朵就变得粉粉的。

“我……阿璃……你没事就好。”顾长安绕开了这个话题。

他对她想法可太多了,只是怕说出来她不高兴,觉得亵渎了她。

沈璃笑着在他耳边道:“原来顾大人是胆小鬼啊。”

“阿璃……”

“好了不逗你了,我是真的有点冷,你都不抱我的。”

顾长安这才意识到一直都是沈璃抱着自己,他的手臂一直是在她背后张开的,并没有碰到她。

他咬了咬下唇,抱上了她。

沈璃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平复着心情,她上一世见过的杀戮许多,可经手的却没有。

周蓉是两世以来死在她手上的第一条人命,说心里没有波动是不可能的,但她并不怕,反而在适应这种感觉。

未来,她遇谁都不会手软。

回到家顾长安便一直陪着沈璃,一直到吃过饭沈璃才将人劝到书房去,她怎么说心智也三十几岁了,自家满门抄斩都经历过,杀个人实在吓不到她。

她派人告知林婉儿改日登门,自己则是在房间中练琴,这也是在传递某种消息。

莹儿从院外走进来,听到琴声便知沈璃还是受了些惊吓的,因为沈璃在琴棋书画中最不擅琴,她心绪不宁的时候多数会弹琴。

而心情极佳的时候则是会作画。

她并没有起疑,毕竟第一次见到这种事,害怕是应该的,反而不怕才奇怪。

“小姐,太子侧妃派宫里的姑姑来探望您,正在院外等着呢。”她一路走进内室通禀。

沈璃拨弦的手指停下,上一世并没有探望这事发生,但这时候东宫来人她并不意外,无论打着什么由头真正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请。”她站起身,拢了拢刚换的衣服。

很快便走进来一位年长的嬷嬷,对着沈璃行过礼:“顾夫人,我家主子得知您今日受了惊吓,特地命奴婢熬了参汤送来。”

她说着便有一个宫女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放在了桌上。

“多谢侧妃,姑姑一路辛苦,快快请坐。”沈璃坐在那里并未起身。

皇帝看重沈家,她又有才女之名,于是在她出嫁之日受封三品诰命,品阶远在宫人之上。

“顾夫人有礼了,侧妃还交代奴婢一定要看着顾夫人把汤喝下才放心,顾夫人请趁热喝吧。”那嬷嬷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汤来。

沈璃眼皮抬了下,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连翘拿了银针,沈璃连忙拦住了她,谢了恩之后将这碗已经冷了的参汤喝干净。

连翘和芍药对视一眼,微不可察的皱眉。

东宫这算什么意思?哪有让人喝冷汤的,总要热热吧。

那嬷嬷才满意的收了碗,并且道:“顾夫人安心休息吧,沈大人那边殿下请了太医前去医治,想来不日便可痊愈了。”

“谢过殿下恩典。”

“见到顾夫人精神好就好,那奴婢这便回去复命了。”

“莹儿,替我送送。”沈璃缓缓开口,目送两人出门,目光微凉。

连翘和芍药都急了,见人走了芍药才道:“小姐,您怎么也不让试毒啊,万一那汤被有心之人动了手脚怎么办?”

“东宫赏下来的东西,验毒是大不敬,死罪。”沈璃又坐了下来。

“那一旦有毒?”芍药想都不敢想。

“她是想让我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沈璃声音越来越低。

这哪里是来探望,分明就是施压。

这次是参汤,下次可就不知是什么了。

而那太医能给父亲治病,就便也能要了他的命,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上一世这个时间刘凌的尸首已经扔出大理寺了,而现在大理寺那边没有动静,东宫那边显然对沈璃的效率不满意了。

而且她最近可能和顾长安走的有些近,莹儿不可能不将消息传回去。

这是在敲打她。

好好做事有赏,不做事也休想独善其身。

这位周侧妃做个贵妃真是屈才了,这驭人之术,最起码也该是位皇后吧。

她可比林婉儿这将门女更适合做皇后多了,据她所知,林婉儿虽然擅长谋略,却只是战场谋略,并不喜欢后宅这一套。

也不知道她最后把皇后做成什么样子,有没有斗过这位周贵妃。

上一世她终是死的太早了,没和这些人掰手腕,她们还真以为自己行了。

敢拿她家里人做威胁,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啊。

她眯了眯眼,道:“去书房。”

东宫。

“废物,我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我就不信那么大的大理寺能做到密不透风,愣是一点消息打探不出?”李恒面对暗卫发了大火。

“属下无能,只是那顾长安做事实在谨慎,想从他那里找到口子实在是难啊。”暗卫也是无奈。

“一群人愣是拿一个顾长安束手无策,废物!”李恒气急败坏。

周芊芊从卧房走出来,对着那暗卫摆摆手,暗卫立刻如蒙大赦,擦了擦汗悄然下去。

“殿下息怒,谅顾长安也没有胆子敢将这个案子审到底,他不顾及您总要顾及沈家。”周芊芊扶着李恒坐在榻上,站在他身前为他轻轻的揉捏着肩膀。

“我原也是这样想,但若是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沈璃那边早就有了消息或者结果,可她为何迟迟没动静呢。”

李恒眉头紧紧皱着,越想越是心慌:“会不会是顾长安不再听沈璃的话了?”

“我下午回府还听说顾长安亲自将人从我周家接走的,看着可宝贝的很。”周芊芊想了下道:“您放心,一定会有消息送来的。”

“哦?”李恒抬头看她:“爱妃为何如此笃定?”

“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而已,就不说出来让殿下见笑了。”周芊芊卖了个关子又道:“沈璃聪明归聪明,但太死脑筋了,想拿捏她并不难。”

“那倒是,不过她在诗书上的确见解独到,修养也是极好的,真正能做到了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实在难得。”李恒提起沈璃总是夸赞居多。

若不是情势所迫他不会舍得将沈璃嫁给别人,等他得势那一日必然还是要将人夺回来的。

“殿下对沈家妹妹可真是旧情难忘啊,就连妾身听了都羡慕呢。”周芊芊柔柔的坐在李恒怀里,言语间不乏酸气。

“吃醋了?”李恒笑着勾起她的下巴。

“哪有,妾身不过是后宫妇人,自不敢与沈妹妹那般名动天下的才女相比。”

周芊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水汪汪的眼里满是倾慕:“只要能伺候殿下舒心,便是妾身的福分了。”

“小东西,属你最会勾人。”李恒眼神一暗,翻身便将人压在了榻上。

周芊芊娇笑着倒下:“那殿下还念不念着沈妹妹了?”

“她就是一根木头,哪里如你一般知情识趣啊,再选一次爷还是选你。”李恒已经迫不及待了。

“爷,说正事呢……嗯……”

“还说什么,谅她也不敢不给爷做事,不然爷第一个拿沈自在开刀。”李恒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爷……您慢点……”周芊芊拖着长音在榻上承欢,竟是将亲妹妹的死也抛诸脑后了。

————

顾家书房。

“这是供词内容,看看。”顾长安从书案前走下来,将一份誊抄的口供给她。

沈璃坐在桌前,顾长安摆手让下人出去,亲自为她沏茶。

一时间满室茶香。

沈璃逐一扫过上面的名字最终落在太子的字样上。

顾长安见她认真的模样,唇角不自觉扬起,有这般平淡的相处他便十分知足了。

“才两天他就已经承认自己为太子做事了?”沈璃有些意外:“这些同党名单交上去,是要折了李恒半数羽翼啊。”

顾长安垂了垂眼眸,将茶放到她面前,大理寺里面那些手段并不光彩。

“但以我一人之力尚且无法将李恒彻底扳倒,所以我并不打算交出这份口供。”他道:“明日我会回禀陛下,此案涉及太子,请求三司会审。”

“你可真够狡猾的,除你之外的两司都亲近内阁,而内阁拥护太子,陛下不会答应给他们审,最终怕是要落到……”沈璃忽然就笑了。

果然在不受她掣肘之后,顾长安展现了应有的水准。

顾长安被她笑得晃了晃神,他从前竟然不知道她喜欢谈论这个。

“不过我觉得还可以再烧上一把火断他根基,我想……”沈璃见他没反应,当下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调侃道:“我的状元大人,你什么时候也会走神了。”

“我,抱歉。”顾长安喝了口茶掩饰尴尬:“阿璃你继续说,想如何?”

沈璃见他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可是个更进一步的好时机。

“隔墙有耳,我悄悄和你说。”她说着已经坐在了顾长安身边,趴在他肩膀上对着他轻声低语。

顾长安只觉得温热之气吹进自己的耳朵,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跳不自觉的加快,就连她说了什么都是后续才想起来的。

当下他脑子一片空白,坐在那全然不知所措。

“夫君以为此计如何?”沈璃说罢凑得更近,身体几乎是贴在顾长安身上的。

顾长安听到她这么叫自己只觉气血上涌,呼吸都开始不畅了,为了防止冒犯她,只得是向一旁挪了挪与她保持些一定距离。

“此计……可行。”他颤声答,看那惊慌的眼神是被吓得不轻。

阿璃可是名门闺秀,虽然举止大方不扭捏,但行事却是得体到有些刻板的程度,如今忽然亲近他,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生怕自己鲁莽了。

“顾长安,你嫌弃我?”沈璃佯装不悦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上一世她就是太得体了,自己想要的什么也没有得到,如果不是顾长安死前为她留了立身之本,她甚至会被李恒强行纳入后宫。

李恒暴露这意图之后她实在觉得恶心,干脆自请下了狱,死了一了百了。

眼前这个傻男人,死了都还要护着她,她又舍得再次错过,她甚至觉得不早点拿下都会夜长梦多。

狱里姐妹教过她,想要的东西就要争取,实在争取不到就下手抢,强扭的瓜甜不甜也要尝了才知道。

“怎么会呢,我是担心自己情不自禁……冒犯了你……”顾长安见她生气就慌了神,连忙解释。

沈璃听到这个解释也是哭笑不得,看起来是要再给他一点时间来适应她的转变。

顾长安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后背,见她不动以为她还不信,抿了抿唇上前将她揽在怀里。

这次轮到沈璃愣神了,她能感受到自己被包裹在他的怀里,整个后背靠着他的胸膛,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快要冲破身体的强力心跳。

“阿璃,我这样你会觉得冒犯吗?”他开口,清冷的声线小心翼翼的。

沈璃回过神,摇头:“不会,我想你这样。”

顾长安没说话,但沈璃明显感觉到他心跳的更快了,身体也更热,与他平常冷沁沁的样子截然不同。

“阿璃。”他平静的声音中洋溢着满足:“有你真好。”

沈璃听他这样说只觉心里酸涩,这样容易满足的顾长安被她辜负了十几年啊。

她本想下半生与他隐居,尽量弥补他,谁知李恒不仅容不下顾长安还存了占有她的心思。

这个龌龊东西!

沈璃想到这眼神骤然冷了冷,她倒要看看李恒要怎么度过这次危机。

朝会之后成帝在御书房见了顾长安。

“顾卿平身,案子审的怎么样了?”继位二十年的成帝五十出头,已然有了半数白发,只是仍精神矍铄,目光有些许浑浊但十分锐利。

“启禀陛下,刘凌已然招供,贪污也已查实,只是招其同党的时候似乎谈及……”顾长安言语间似乎有所顾忌。

“谁?”成帝冷声道:“说。”

“陛下恕罪。”顾长安重新请了个罪才道:“是……太子殿下。”

“太子?”成帝语调上扬,眼里却没什么意外之色,片刻之后道:“继续查,此案朕要你一查到底。”

“陛下容禀,非是臣有意推脱,只是案情可能涉及到皇储,只经臣一人之手恐难服众啊。”

成帝面有动容:“那你的意思?”

“臣以为该三司会审,请御史台与刑部与臣共同审理。”顾长安继续道。

“你倒是不专权。”成帝言语间颇有赞赏之意。

“臣受陛下重用,自该忠于陛下,不敢为自己谋私权。”顾长安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

“你不谋私旁人可未必如此,多少人谋算着朕百年之后的富贵呢。”成帝淡淡的哼了一声道:“三司会审,不可。”

顾长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但你的顾虑也不无道理,朕会让飞鱼卫协理你审查此案,飞鱼卫乃朕之亲军有审问皇亲国戚之权,有他们谅也无人敢质疑。”成帝做出决断。

“谢陛下。”顾长安谢了恩又有些犹豫:“臣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顾虑,你一并说了。”成帝大手一挥。

“是。”

————

“小姐,您画这花真好看。”芍药端茶到书房见沈璃正站在桌案前画画,仔细打量了一下道:“只是这花婢子却不曾见过。”

沈璃专注于画花蕊,笔尖细细的点上去,抬起笔才道:“这是墨菊,极难培育,但是不是很漂亮?”

“小姐画什么都好看。”芍药由衷道。

“就你嘴甜,你连翘姐姐还没回来?”沈璃画好便搁了笔。

“还没呢,小姐您对大人真是越来越好了,连午膳都要亲自给送到衙门里去。”

屏风前人影晃动,沈璃收回余光,道:“你真当连翘是送饭去的?”

“那不然呢?”芍药懵懂。

“自然有事交给她做。”沈璃话音刚落,莹儿便从外间走进来,端着的托盘里放着六盘形状花色都不同的糕点。

“姑娘,净手用点心吧。”莹儿身后的丫鬟端着脸盆。

“正好莹儿你来了,等着那幅墨菊图干了帮我送去周家给周侧妃,请她节哀。”沈璃吩咐。

这个时间周芊芊必然在府中帮忙操持丧事。

“是。”莹儿说着便到书案前守着。

沈璃坐在桌前便开始享用自己的点心了,这是她给自己的加餐,早饭后一个时辰吃,再过一个时辰便吃午饭。

“姑娘的胃口最近是越来越好了。”莹儿的笑带着几分打探的意味:“从前倒不见您用这许多,可是与大人感情日渐和睦所以心情好?”

“只是前几日病的厉害,醒了后便一直觉着虚,时常饿。”沈璃对她的试探只是装傻,只是叹了口气道:“我与他还谈什么感情。”

她的秘密决不能泄露给这丫头知道。

“小姐平日里进食太少,可不是虚,连太医都说要多吃些了,莹姐姐就不要乱猜了。”芍药连忙护主。

她觉得这莹儿姐姐不知是怎么回事,小姐多吃点不是好事嘛,提大人做什么,这下小姐又要难过了。

“妹妹说的对。”莹儿眼睛垂了垂掩饰眼底的不悦,这小丫头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也太没分寸了。

沈璃眼睛眯了眯,这小家伙脾气日渐大了。

“小姐。”连翘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走回来,见室内没有旁人便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说成事了。”

莹儿头又抬了起来,什么事?

“莹儿。”沈璃也看向她:“帮我带句话给侧妃娘娘,务必一字不落。”

————

周家连夜置了灵堂,朱门两侧挂着白色灯笼,仆人都穿上了白色的孝服,整个周府便是一片素色。

昨日还十分热闹的府邸好像在一日之间便安静了下来,再无人高声说话了。

灵堂中,老夫人哭了一阵又一阵,周首辅坚持上朝,在这里陪老夫人的只有周芊芊和另一个侧室生的小儿子。

可无论周芊芊还是这男孩都不能给老夫人一点慰藉,因为都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周芊芊与周蓉关系算不上好,但她就这一个娘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的。

周芊芊正在给老夫人喂参汤,外面人来禀:“娘娘,顾家来送悼礼,说是一定要亲手交到您手里。”

“娘,我去去就来。”她正等着顾家的消息呢。

到了二堂,见到是莹儿周芊芊心里便稳妥了,只留贴身侍女,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并关好了门窗。

“参见娘娘,沈璃让我送来这画,还有一句话。”莹儿进来也不装了,进来便道:

“刘凌不肯就死甚至还将殿下招认了出来,顾长安虽然将此事压下但担心处死刘凌会惹得皇帝震怒,于是秉明陛下,要将人押往诏狱。”

“诏狱?飞鱼卫?”周芊芊紧张得花容失色:“那里虽然不比从前威风,但制造的冤案比大理寺有过之无不及,而且还能提审皇亲……”

“该死,顾长安竟敢不把人做掉。”她恨恨道。

“娘娘莫急,顾长安传出了消息,会在今晚三更天由飞鱼卫亲自提人,一路上月黑风高,杀个人应该不难。”莹儿说了后半句。

周芊芊沉吟片刻,笑着哼声:“好个大理寺卿,做事滴水不漏啊。”

“如果人死在路上他可就半点责任也不用负了,这样既卖了我们人情,又借我们的手打击飞鱼卫,还不会吃罪于陛下。一石三鸟。”

最可气的是她和殿下还不得不承这个情,不然这种人若是与他们翻了脸,谁知道背后能捅多少刀子。

莹儿听得半懂不懂,就明白一点,顾长安很厉害。

“你回去吧,替我谢谢沈璃。”周芊芊说着从手腕上摘了个满绿的翡翠镯子下来,道:“赏她的。”

侍女见莹儿拿着镯子出去,心疼道:“主子,您怎么把皇后娘娘赏的东西送人了?那可是满绿的翡翠,是您最好的首饰了。”

“你以为我舍得,可那沈家何其显赫,顾长安又深谙生财之道,家里恐怕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不拿点好东西她瞧不上。”周芊芊肉疼的叹气:“安排车驾,回宫。”

顾长安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进了卧房见沈璃还在榻上看书,便问:“怎么还没安置?”

“在等你。”沈璃放下书:“晚饭吃了吗?”

“还没,我等下去书房吃,你先睡。”看着她困倦的样子,顾长安声音都柔和了几分,全然没了在外面那活阎王的形象。

“那不行,你就在房间里吃,我看着你。”沈璃迷糊的摇摇头。

她不放心顾长安一个人吃饭。

顾长安自从十八岁后就没见过她这样子了,他的阿璃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好,就在你面前吃。”他笑容多了几分宠溺,叫人传了膳便向着她走过去。

沈璃这才满意了。

“这镯子倒是没见你戴过。”顾长安到了她近前,就看到榻上小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首饰盒子,里面是一只翡翠镯子。

沈璃见他问这镯子便更清醒了些,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向来不喜金玉器物,这是那位侧妃娘娘赏下来的。”

“怪不得,瞧着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不像是你会喜欢的。”顾长安说着坐到了她身边。

沈璃见状顿时向榻边移动了些,顺势躺在了他的腿上,将他当成枕头了。

这么好的机会她可不会放过。

相比于她顾长安就生疏了些,虽然这次没动但表情还是没那么自然,他是有话说才过来的。

“你忌惮那丫头,我可以找个由头将人送回去或者打发了。”顾长安注意到她压低的声音,必是防着身边人。

其实杀了最容易,但他觉得阿璃未必愿意见血,关于她的事情还是要温和些处置才行,吓到她就不好了。

“不用。”沈璃闭上了眼睛,咕哝道:“这种小人物就留给我,找个时机随便处置了就是。”

“好。”顾长安看着她,柔声道:“我抱你上床睡吧。”

“不行,我还要看着你吃东西呢。”沈璃坚持。

“劳阿璃挂心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会在饮食上用心的,好吗?”顾长安轻声哄着她。

沈璃晚上吃得多也就困得快,一时间没想好说什么。

顾长安便以为她是答应了,于是起身将她抱了起来,他的阿璃其实也很瘦,猫儿一样的轻。

“那我等你回来。”沈璃躺在床上之后拉住他的手臂:“上床来睡,再睡地上我可生气。”

她为了显示自己凶,还哼了声。

顾长安满眼尽是宠溺,笑着应:“好,我等下便回来。”

沈璃这才放了手,她是想等顾长安回来一起睡觉、顺便问问筹谋那事的结果,让李恒劫囚车可是她的主意呢。

结果她不知道是真的在长身体还是吃得多,晚上睡得很沉,连顾长安有没有回来都不清楚。

沈璃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顾长安又不见了,叫一个哭笑不得。

她上一世一直都是严于律己的,吃东西不会过量,也一直都是多思浅眠,心里事情多醒的也很早。

只要她做自己心中认为正确的事情,从来无所谓高兴不高兴,好像自从嫁给顾长安之后她就没有再高兴过了,每天算计他又心疼他,活得心力交瘁,十分割裂。

到了后来,她真正能传世的画作也只有风格悲凉的了。

重活一世她才发现自己做的都是些无用功,什么都不做反而能活得自在幸福,她最近发现自己气血充盈、精力充沛,感觉推倒两座假山也不在话下了。

她起床后还没等打听,芍药便道:“小姐,顾大人昨夜还没回房便从书房走了,说是出事了。”

“什么事?”沈璃继续洗脸。

“今早都传开了,说是昨晚有人劫了飞鱼卫的囚车。”芍药道。

沈璃直起身的时候扫了一眼远处脸色不好的莹儿,才仿佛紧张的问:“人被劫走了吗?”

“差一点,飞鱼卫死伤惨重,若不是巡防营恰巧经过,就让那些人得手了。”

沈璃见莹儿看过来,与她对视一眼,眼里有焦急的神色闪过:“这么说是失手了?”

莹儿白着脸色微微点头。

“你下去。”沈璃对芍药道:“替我催催厨房的饭菜。”

“啊?是。”芍药并不理解,自家小姐从不是个急性子,不过她执行的很快,无论怎样小姐总有小姐的道理。

这样一来内室便只有沈璃和莹儿。

“殿下那边可有消息传过来?”沈璃问。

莹儿摇摇头:“宫里晚上封了宫门,想来也是今早才能得到宫外的消息,您看该怎么办啊?”

“被抓了活口吗?”

“婢子不知,一切都被飞鱼卫接手了,他们行动向来是很秘密的。”莹儿脸色更白了。

若是被抓了活口,可就不只是贪污结党的问题了,攻击皇帝亲卫说是意图谋反都不为过。

有了这个罪名,谁都别想保住太子。

“巡防营怎么会赶到,这麻烦大了。”沈璃眉头紧锁。

“姑娘您想想办法吧,此时朝会未散,能主持大局的就只有您了。”

“陛下必定大怒,说不定会亲自提审,事情的确不能再拖了。”沈璃分析了一下局势道:“看来要出一步险棋了。”

莹儿还没等问是什么,连翘便从外面进来通报:“小姐,周娘娘到了,要见您。”

“快请。”沈璃也顾不上穿戴整齐了。

周芊芊很快走了进来,屏退下人之后免了沈璃的行礼,上前便抓住了沈璃的双手,急道:

“妹妹,陛下在朝会上震怒,恐怕要三司会审,届时殿下和沈家叔父都会面临险境,你看该如何是好啊?”

沈璃入戏也快,言语间也带了几分急躁:“我等有心算无心,为何会失手?”

“我的好妹妹,这关键时刻就别追究责任了,快想想办法吧。”周芊芊也是无奈,谁知道巡防营会在附近啊。

“可有活口?”沈璃又问。

“这个妹妹放心,都是死士,被抓了也不会有活口。”

“那我就放心了。”沈璃眼神动了动,道:“事到如今,片刻都不能拖了,必须想办法在诏狱灭口。”

“诏狱?”周芊芊心有顾虑:“接连出手是不是太明显了?而且若是在诏狱里面紧急动手,我们安插里面的人必然会暴露。”

若是诏狱里杀人容易,她和太子又怎么会想也不想的决定在大街上解决。

“若是不动手,姐姐以为该如何应对此时震怒的陛下和急于戴罪立功的飞鱼卫指挥使呢?他们制造冤案的能力,姐姐不清楚?”沈璃声音冷静,却字字充斥着压迫感。

周芊芊面色苍白,咽了下口水。

“我想,诏狱里的眼线应该没有殿下重要吧。”沈璃继续道:“娘娘,此时犹豫不得啊。”

周芊芊倒也是个有主意的,只是没经历过大事不敢决断,如今觉得沈璃的话有道理,当下便道:“好,我听妹妹的,这便去命人下手。”

“事情一定要做干净,不然不止殿下,你我父辈怕是都要牵连其中。”沈璃再次嘱咐。

周芊芊今早得知截囚车失败后本来是有些怀疑沈璃的,但看她如今的用心心中疑虑也消了大半。

毕竟沈自在在太子这条船上,沈璃不可能连父亲的性命也不顾了。

“好,妹妹等我消息便是。”周芊芊急急忙忙的去了。

沈璃在她离开之后表情从刚刚的紧张慢慢松弛了下来,伸了下懒腰,又恢复了往日那平静的神情。

这位未来的贵妃娘娘还是太年轻了,说什么都信,吃亏没够。

“我的饭呢?”沈璃上一世坐牢久了,此刻张口便是:“还没到放饭的时候吗?”

“小姐,厨房那边在加紧做了。”芍药跑了回来。

“正好你回来,一会儿再回家一趟,问问老爷的病怎么样了?”沈璃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告诉夫人,未来几日的消息一定要瞒住,否则不利于老爷养病。”

“小姐,这个昨日下午婢子回去送药的时候转达过了,您忘了?”芍药纳闷道。

“今日再说一次。”沈璃嘱咐。

“小姐,您这样担心老爷的病,要不婢子陪您回去看看?”

沈璃摇头:“我回了他必然要问我朝里的事,我又不擅长说谎,过几日吧。”

“哦,那婢子这便去。”

—————

飞鱼卫指挥使赵靖年过四十,已经做了二十年指挥使,前十几年可谓风光无限,监察百官,抓人审人甚至不必报备皇帝,所到之处人人胆寒。

可近几年,飞鱼卫逐渐不被皇帝重用,他的权力虽然在但却很少被委以重任了。

只因为抓错了一个人,顾长安。

十八岁的顾长安已经在陛下身边做了三年的翰林学士,以出众的才华和能力深受陛下赏识,但在他眼里这只不过是个舞文弄墨的毛孩子,在查党争的时候顺手便抓了。

没想到在牢里酷刑用尽,顾长安却始终不承认参与党争,但却提出郑国公谋反的猜疑。

成帝听到这一点便下令释放了顾长安,并且提拔为六品大理寺丞,秘密调查郑国公谋反一事。

顾长安抓住这个机会迅速翻了身,同年郑国公被查出谋反实证,连坐官员上百人,被称作成元年间第一大案。

后又办理几桩贪污大案,追回赃款上千万两,连坐官员每次都不下几十人,重则斩,轻则流放或贬官。

而顾长安也借此功绩,三年间连连升迁,从大理寺丞一路到了现在的正三品大理寺卿。

有人欢喜便有人忧,顾长安逐渐受到重用,大理寺的风光也就盖过了飞鱼卫,赵靖几次想做些大事扳回一城,可每每都不是顾长安的对手。

他总算等来了皇帝的重用,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抓紧机会,无论刘凌背后是什么人他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不怕得罪人,他只想赢顾长安一次,重振飞鱼卫的风光!

结果晚上遇到了刺杀,还好他有防备的叫了巡防营帮忙,这才躲过一劫,即便如此还是被皇帝骂了一通。

赵靖心里憋着一口气,他能否翻身,能否赢得过顾长安就看这个案件了!

一定要闹大,闹的越大他越能在其中得利。

下了朝他一路骑马到了北镇抚司,扔下马便向里面走去,他要亲自审。

“指挥使大人,不好了。”一个千户急匆匆从诏狱出来,见到赵靖便压低了声音道:“刘凌死了。”

“你说什么?”赵靖怀疑自己幻听了。

“被人下了毒。”那千户脸色发白:“刚刚咽气。”

“怎么可能?”赵靖眼睛都直了,不可置信的他推开这千户向诏狱里大步走去。

————

顾府。

顾长安回府的时候沈璃正在吃点心,顺手将手里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醉仙楼新来个厨子,做得醉鸭是一绝,我路过便给你带了回来,尝尝。”

“你怎么有空回来了?”沈璃倒是有些意外:“不需要处理公务吗?”

“今日没什么要紧事,回来看看你,晚些再去衙门。”顾长安关切的看她:“昨晚我没过来,睡得可好?”

“还说我呢,一晚上没睡的是你。”沈璃道:“趁着有空快去睡会儿。”

顾长安讳莫如深的笑了下:“等下有故人来访,想来是没空睡了。”

“哦?下手够快的啊。”沈璃当下了然。

周芊芊还真是个果决的性子,不过站在她的角度,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刘凌落到久受冷落的飞鱼卫手里,怕是上辈子做过的事都能被审出来,不下手就是在等死。

可下了手,也未必就能好到哪里去。

“阿璃料事如神。”顾长安凑近她道:“昨晚行动的果然是群死士,令人无从查起。”

“他必然以为派了死士就不会牵连自己了。”沈璃语调平静:“殊不知有的时候死人比活人管用多了。”

顾长安开始为李恒感到悲哀了,怎么就惹了他们家阿璃,阿璃这般聪慧的人若真是用起计谋来也是一般人防不住的。

“大人,赵指挥使有急事求见。”春生在门外道。

沈璃和顾长安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记得趁热吃。”顾长安指了指那醉鸭。

“好,忙完早些回来,我等你。”沈璃看向他的目光分外温柔。

赵靖在顾家正堂踱步,他是半点也坐不住,时不时向后堂看一眼,就差自己去后面找顾长安了。

刘凌死了,他也完了。

陛下已然因行刺一事震怒,更是明令此案要一查到底。

如今案件尚且没有一点头绪人就死在了诏狱,可以说是彻底办砸了。

以当今陛下脾气,非要了他脑袋不可。

他只能寄希望于顾长安,尽管他们二人有过节,但此次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办法想办法,没办法也要拖他下水。

“赵大人久等了。”顾长安从后面影壁走出来,步履从容,神态自若。

“顾老弟,你总算出来了。”赵靖自来熟的上前,压低声音:“可否屏退左右?”

顾长安垂眸看他一眼,抬了抬手。

门关上赵靖才道:“不好了顾老弟,刘凌死了。”

“死了?”顾长安声音上扬:“赵大人,这种事可不好玩笑。”

“十万火急的事我怎么会说笑,顾老弟,你知道陛下多看重这案子,他死了我们也就完了,你快想想办法吧。”

顾长安在上首坐下,姿态闲适,语调清冷:“赵大人,人死在诏狱并非我大理寺,陛下追究起来未必牵扯到我。”

“人是死在我这,但你审了那么多天没拿到口供,陛下难道会放过你吗?”赵靖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

“你怎知我没有口供?”顾长安抬眸看他,漆黑的眼里是十足的压迫感。

赵靖听到这话眼睛都直了,紧紧盯着顾长安:“你说真的?”

顾长安从袖中取出誊抄那份递给他:“赵大人不妨看看。”

赵靖展开纸张,看着那一串人名,看着一宗宗钱款去向,眼睛越睁越大,胸口起伏也愈发明显,头上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

这口供对他来说简直是催命符,只要顾长安交上去,不仅无过,反而是大功一件。

而自己则要为刘凌的死负全责,不死也要掉层皮,这辈子别指望翻身了。

他几乎绝望了。

顾长安拿起茶杯,若无其事般喝着。

“噗通。”

赵靖双手紧紧拿着那张誊抄的口供,双腿直直的对着顾长安跪了下去。

“顾老弟,从前是我对不住你,你大人大量,帮哥哥一次吧。”他开口祈求。

“赵大人,你我品阶相同,行此大礼于理不合,还是快起来吧。”顾长安放下茶杯,看着他的目光很淡。

“不,顾大人,只要您不计前嫌救在下一次,未来飞鱼卫唯大人马首是瞻。”赵靖一个头磕在地上,连称呼都改了。

顾长安一脸不解:“赵大人把我说糊涂了,此事全凭陛下做主,我哪里救得了你?”

“只要大人把这份口供给在下,在下便能将功折罪。若您成全,赵靖这条命就是大人您的。”赵靖抬起头道。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顾长安淡淡的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给自己施以重刑的人。

赵靖这时候只能陪着小心,他的生死此刻捏在顾长安的手上。

顾长安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将人搀扶起来,换了一副亲切的笑脸:“赵兄,你早这么说我不就懂了,你我同为陛下效命早便是一条心了,绕那许多弯子也太见外了。”

赵靖有点懵,他毕竟是武将出身,脑子并没那么快。

“赵兄请坐。”顾长安直将人扶到座位上,亲自端了杯茶给他。

赵靖双手接过茶,他从未见过顾长安的笑脸,此刻从顾长安眼里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得问:“顾大人,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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