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是姜翎月祁君逸的小说,《贵妃千娇百媚,只求权势富贵》全文阅读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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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翎月祁君逸是小说《贵妃千娇百媚,只求权势富贵》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贵妃千娇百媚,只求权势富贵》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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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九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开年以来一共十五日,京城便下了十四日的雨,直到今天才消停下来。

可雨虽停了,天空却依旧是乌云盖日,寒风萧瑟,好似蒙了一层灰。

暗淡、阴沉。

长月殿内,为庆佳节而装点的各色彩带还未拆下,气氛却一片肃穆,隐约有风雨欲来之势。

几名宫装美人满脸惶恐,噤若寒蝉,不见半点节庆喜色。

其中一名美妇身边还站着个四五岁的孩子,此刻面色惨白,像是吓的不轻。

连同宫女内监在内,阖宫上下无人有一丝放松。

这一切的缘由在于,长月殿的主子,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就要不行了。

厚厚的垂帘被人从内屋掀起,锦玉满脸急色走了出来,“太医还没来吗?”

外头守着的宫女惶恐摇头。

“陛下呢?”锦玉拉过宫女的手,焦声道:“可有去请陛下?”

“去了,德海公公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今日元宵宫宴,陛下这会儿还在太极殿宴请群臣,太极殿离的虽不算远,但一来一回……

突然,里头传来惊呼声,锦玉面色一变,小跑着回身入内。

帷帐内,姜翎月掀开沉重的眼皮,清醒过来。

她面如金纸,透着一股濒死之人才有的惨白,那双好看灵动的眸子也已经有些涣散,正努力睁着看向榻边跪着的锦玉、锦书两人,干涸的嘴唇微张。

“别哭……早该有这一日的,”她艰难开口,“我死之后,你二人便出宫去,不要殉主,也不要为我守着这长月殿,叫我放心不下。”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到最后已经气若游丝。

锦书、锦玉死死捂住自己的唇,泪流满面。

“娘娘不会有事的,太医马上就到了,陛下……还有陛下,德海去请陛下了!”

姜翎月已经没有力气摇头,她唇动了动,继续道:“我无儿无女,亲缘浅薄,如今临死…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们两个……不要叫我死不瞑目,好吗…”

话尾,声音几不可闻,却还强撑着一口气看向她们。

两位婢女通红着眼,急急点头。

见她们应下,强撑着一口气的姜翎月放松下来。

她想侧头望一眼门口,想看看那人来了没有,但她已经没了力气。

……这样也好,不见便不见吧。

眼皮愈发沉重,在一片哭声中,姜翎月缓缓合上了眼,唇边带着几分释然的笑意。

宫殿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人大力推开,寒气灌入,风吹动淡紫色床幔,宫婢们跪了一地。

下一瞬,熟悉的气息骤然靠近,可榻上的人已经再也睁不开眼睛。

……是你吗?

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君主。

人死之后,意识或许是最后消散的感官。

至少姜翎月还能回忆起自己短暂的一生。

她出身于将军府,早产而出,折腾亲娘两天两夜才诞生于世,自出生起就没了母亲。

父亲骂她生而克母,非有福之人,续娶填房,再添了个女儿后,就当没这个长女,从不过问一句。

两个嫡亲兄长早早入了军营,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日,无法多看顾她。

外祖家乃世袭罔替的永乐侯府,可妹妹因生她而死,几个舅舅待她这个外甥女便很是冷淡。

外祖母在时,有侯府那边护着,姜翎月日子还算好过,等外祖母去了,舅舅、舅母们冷眼看她受继母磋磨,不闻不问。

指腹为婚的表兄待她倒是温柔和煦,只是舅父舅母不认先前的口头婚约,早早为他另聘贵女。

元熙三十二年,她十四岁,继母动了她婚事的主意,欲将她许配给自己的娘家内侄,一位贪恋男色的世家子。

父亲得知此人品性后,觉得男人风流不是错,一时尝个鲜,以她的美貌,等成婚后自可笼络夫婿的心,不曾反对这桩婚事。

几个舅舅更不会为了她跟大将军府作对。

她的前半生亲缘浅薄,受尽家人冷眼磋磨,若不是先帝驾崩,恰逢国丧,她的婚事在十四岁那年就该定下。

等到景泰三年,过了孝期,新帝大选秀女,姜翎月不愿婚事被继母拿捏,主动提出入宫参选,见到了当今天子。

人生轨迹就此转向。

十七岁选秀入宫,初封宝林,后晋为才人、贵仪、婕妤、昭仪,止于如今的贵妃之位。

这一条路,她拢共才用了五年。

宠冠后宫。

一开始,她跟所有妃嫔一样敬他畏他,后来,那颗本就不算坚硬的少女心,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一夜夜的亲密中融化。

姜翎月生来不遭人喜爱,所得到的温情太少。

少到,万人之上的天子,偶尔投下的一瞥,随意流露的温和,和游刃有余的宠爱,都叫她越陷越深,爱意渐浓。

那时年少,总认为自己在他的后宫里是不同的,那些温柔蜜语,都是独属于她的宠爱。

忘了他是执掌天下,富有四海,一言可定生死的君王。

年轻帝王过了孝期,后宫日渐充盈,有采选进宫的,有属国和各地官员进献的,每场宫宴都有无数名门贵女想博他青眼。

而君王的宠爱注定是短暂的。

后宫百花齐放,雨露均沾,朝堂上,他收拢兵权,打压武将,姜家被一贬再贬。

父亲求到她面前时,姜翎月避而不见,置若罔闻。

在姜家,她得到的只有冷眼和慢待,除了二兄给过她几分温情外,所有人都让她厌恶不已。

可后来,她的二妹频繁出入宫廷,被他看中,成为后宫中又一位姜妃。

姐妹共侍一夫。

昔年父亲说的对,男人风流不是错,天子充盈后宫更不是错。

她不怪他打压她的母族,也不怪他纳了她的二妹,但年少时的那些炙热爱意也确实在渐渐变冷。

尤其是在得知她这些年所用香料,有避孕之效的瞬间,连恨意都生了出来。

她这短暂一生所得大部分温情皆来自于他。

他能在她病重时,广招天下神医入宫为她治病,日日陪在她身边,因她的病情担忧的夜不能寐。

又能在她病情渐渐好转时,将她的妹妹纳入后宫,给予极致荣宠。

她曾视他如君父,恭敬、顺从、畏惧。

她曾待他如夫婿,交出一片赤忱真心。

而今,她即将彻底消散在这世间,心如止水,爱恨成空。

姜翎月想,若有来世,她要活的清醒些,不会再去奢求这虚无缥缈的帝王之爱。

景泰三年,储秀宫。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台阶上,庭院中,无数残花落进了泥泞里,伴随一道闪电破开黑暗,暖阁内响起一声短促的惊呼。

“惊着了?”祁君逸被惊呼声吵醒,没有睁开眼,只是拍了拍怀里的人,安抚道:“不过是一道春雷,睡吧。”

嗓音清冷,语调却温润柔和,是姜翎月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像是傻了,怔怔的望着面前双眸紧闭的男人……

她没死?

不不不!

死亡的感受那样真实,她不可能没死。

况且……

况且面前这张脸看着不像那位年将而立,君威渐深的帝王,反倒和初入宫时的新帝渐渐重合……

姜翎月一时觉得自己这是在做梦,一时又怀疑这是死后世界的幻觉。

思绪万千间,她顿了顿,伸手抚向面前男人的下颌。

很快手腕被扣住,姜翎月抬眼,就见男人紧闭的眼眸不知何时睁开,正垂着眼皮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一瞬,她脑子轰然炸开。

“怎么?”祁君逸眉头微蹙,低声道:“可是被雷声吓着了?”

姜翎月有些恍惚,不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但几年后宫生涯,身体本能下意识做出了应对,埋头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应答道:“是臣妾无用,在闺阁时就最怕打雷。”

两人本就是相拥着,她这一埋头,直接就埋进了他的怀里。

祁君逸伸手扣住她的肩,道:“有朕在这儿,你无需害怕。”

肩上的手轻轻拍着,就像在哄一个幼童,周身都被清冽的龙涎香包围,姜翎月伏在他的怀里,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她虽弄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幻觉,却也知道不能叫身边人瞧出她的不对劲,故而一句话都不曾再说,一动也都不敢再动。

良久,怀里姑娘的气息绵长,重新睡了过去,祁君逸才缓缓停下动作,担心这样睡会闷着,就伸手捞了捞她的下巴,又垂下眼去看。

睡的香甜的姑娘,红扑扑的脸蛋还带着几分稚气,纤长浓密的睫毛乖顺落在眼睑,唇瓣绯红,看着气色好极了,跟记忆中那张总是苍白的病容截然不同。

祁君逸静静的看了会儿,眸色幽深复杂,让人难以分辨其中情绪,最后低头在她额间落了个吻。

…………

这一夜姜翎月睡的久违的安稳,是以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后,依旧精神饱满,头脑清明。

隔着层层帷幔,她看向一身明黄龙袍,被内监们伺候洗漱的男人。

五年时间不长不短,却是二十二岁跟二十七岁的区别。

借着透过窗机洒进来的晨光,她能确定,面前这个男人,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而她……

姜翎月的视线看向屋内,熟悉又陌生的摆设,将她惊的再度掐了把自己掌心。

疼的蹙眉间,床幔被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掀开,那张清俊的脸出现在眼前。

“醒了?”祁君逸眉眼含笑,伸手将她鬓间的碎发拢到耳后,弯腰问她:“有喜欢的封号吗?”

姜翎月愣了一瞬,瞳孔慢慢放大,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听面前的人继续道:“爱妃想自己挑,还是朕给你选?”

终于反应过来,他欲给她晋位分,还要给她赐下封号。

景泰朝封号珍贵,现如今后宫仅有的三位一品妃位都未有封号,她前世也是在晋升为贵妃时,得了宸字为封号。

可瞧这间房的布局摆设,分明是她才初入宫时所住的储秀宫偏殿,而此时的她才是一个小小的宝林……

前世她封才人时,只是从姜宝林晋封为姜才人而已啊,何曾有过封号。

榻上的姑娘久未说话,祁君逸眉头微折,“怎么?”

姜翎月恍然回神,“是臣妾一时欢喜的过了头,还望陛下恕罪。”

说罢,她眨眨眼,伸出的双臂去攀他的脖子,软声道:“至于封号,只要是陛下选的,臣妾都喜欢。”

这样主动的投怀送抱叫祁君逸怔了下,很快扶住她的肩,“可是还没睡醒,累就再睡会儿。”

外间,早膳已经摆好了。

姜翎月笑着摇头:“陛下体恤,臣妾却不能恃宠而骄。”

大瀚王朝,只有一宫主位才有资格让皇帝留宿,其他低品阶的妃嫔侍寝,都是抬轿撵抬进承明殿,完事后再抬出来。

皇帝留宿于一个小小宝林这儿本就不太合规矩,遑论他摆明了要在这儿用早膳。

哪里有皇帝用膳,嫔妾躺床上继续歇着的道理,她眼下还不是那位走两步都直喘气宸贵妃呢。

姜翎月撑着手肘起了身,见到一旁候着的锦书锦玉二人年轻好几岁的脸时,身形顿了下,很快恢复自然。

深宫五年,跟在他身边,她早学会了如何快速控制情绪,不叫人看出端倪。

简单挽了个发髻,又净了手,才执起玉箸准备恭顺布菜,就见坐着的男人指了指旁边的凳子道:“坐,陪朕一起用。”

姜翎月早忘记了自己在身为宝林时有没有这个荣幸跟皇帝同坐一席,闻言便从善如流的坐下,连一声推诿都没有。

一旁侍立着的内监总管刘榕,本就弯着的腰身,随着她落座,更低了些。

祁君逸也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声,“爱妃今日倒是不那么拘谨了。”

姜翎月怔住,险些惊出一身冷汗。

是啊,她初入宫时,对他又敬又怕,哪里能如此坦然自处。

见她脸色都变了,祁君逸抬手给她夹了一筷子八宝鸭丝,温声道:“如此便好,不枉朕昨夜哄了你许久,日后在朕面前尽可自在些。”

他将她的变化归咎于昨夜打雷时,他的耐心轻哄上。

姜翎月顺势应下,接下来却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谨慎起来。

今日恰逢半月一次的大朝会,一顿早膳用完,祁君逸起身去政和殿,离开前他嘱咐道:“累就再回去歇会儿,请安的事可以免了。”

姜翎月笑着颔首,福身将人送走。

等御驾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面上的笑意才缓缓收敛,站直身体。

直起腿弯的瞬间,却险些栽倒在地,还是锦书眼疾手快扶住,才没跌个跟头。

这会儿,她才算明白他为何总提醒她去床上歇着了。

锦书看着她颈侧的红痕,笑道:“恭喜小主。”

姜翎月一愣,就听她又道:“陛下一连三日宠幸,昨夜还亲自驾临储秀宫,这般盛宠已是新人里头独一份的存在,足以让六宫侧目。”

一旁的锦玉面上也满是难以压抑的欢喜。

她们都是姜翎月的贴身婢女,主仆三人一起长大,一起进宫,感情深厚。

她们也是真心为主子欢喜,可姜翎月面上却毫无喜色,甚至在听见‘足以让六宫侧目’时,眼底泛起几分凉意。

真是好大的恩宠啊,确实足够让六宫视她为眼中钉了。

前世不就如此吗?

各种明争暗斗,层出不穷的手段全部冲着她来,被害小产,身中奇毒,落了个不能生育的下场。

她登临高位,成为宠冠后宫的贵妃,最后却在元宵宫宴上,被他的皇子指着鼻子骂她姜家姐妹二人专宠于后宫,蛊惑帝心,乃飞燕合德第二,活该一辈子生不出孩子。

孩子是姜翎月最不能触碰的逆鳞,被一个黄口小儿指着怒骂,让她当场气急攻心口吐鲜血,薨然而逝。

忆起前世种种,姜翎月闭了闭眼。

良久,她压下翻涌的情绪,绕过屏风走入内室。

熟悉的气味溢满整间屋子,迈向梳妆台的脚步一拐,朝着香炉走去。

燃烧一夜的香炉里面只剩焚烧殆尽的残灰,但姜翎月只需要轻轻一嗅就能从里面闻到刖麝独有的味道。

那是让前世的她最痛不欲生的味道。

原来,这样早就给她用上了吗…

所以,她的孩子保不住并不仅仅是惠妃和淑妃故意刁难的原因。

罪魁祸首其实是他,他不想让她有孩子,夜复一夜燃上掺了刖麝的焚香,就算怀上了也保不住。

姜翎月漫不经心的笑了下,将香炉的盖子合上。

没事,她早已经傻过了劲儿,如今清醒回来,也根本不想再给他生孩子了。

是将她当成聊以慰藉的替代品也好,还是不带一丝真心的宠爱也罢,她既入了宫,就没有离开的路可以选。

只要她不继续蠢到去奢望帝王之爱,乖乖当一位宠冠后宫的贵妃,权势地位,荣华富贵,皆唾手可得,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比起深宫里的其他女人来说,她已经极其幸运了。

这是姜翎月前世一直到临死前才想通的事,如今老天既然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便好好享受这荣华富贵,不再付出一丝真心。

她想了许多,落在锦书锦玉眼里就是对着香炉发呆。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福身道:“小主该梳妆了,若是误了请安的时辰,叫人拿捏住了错处就不好了。”

她们家主子这几日盛宠不衰,委实惹眼了些,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在这深宫大院,规矩多的很,以她们如今的身份,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姜翎月轻轻嗯了声,转身回到梳妆台前坐下,一个抬眸看见铜镜中那张鲜艳欲滴的脸,眼神就有些怔愣。

原来,十七岁的她生的这样好看。

她抬手抚向自己眼尾那一粒曾经恨不得剜出来的红痣…

如今只觉得庆幸。

有这颗痣在,她何愁没有权势地位。

上天待她不薄,让她重新回到花一般的年纪,如今的她身轻体健,容颜如玉,不再是缠绵病榻时那张苍白泛黄的脸。

至于真心?

那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锦书瞧出她情绪有些不对,一边挽发,一边小声道:“小主心里可是有什么事不痛快,不妨同奴婢说说。”

“哪里有什么不痛快,”姜翎月笑着道:“我啊,痛快极了。”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颈侧的红痕,吩咐道:“多盖几层粉,遮严实了。”

眼看着要入夏,衣裙愈发轻薄,可没有领子来遮这儿。

待会儿要去韶光宫请安,如今的她只是个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小小宝林,这样明晃晃的仇恨还是先不要拉了。

韶光宫乃惠妃的寝殿,……说起来,后宫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女主人,祁君逸也不曾迎娶过妻子。

他十岁被立为太子,十七岁监国,十八岁时先皇下旨将陈国公府嫡长女陈月儿赐给他为太子正妃。

按理说这就是未来皇后了,只是在十九岁成婚前夕,这位陈姑娘染上急症去世,当时先皇已经缠绵病榻,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嫡长子另选佳妇便驾崩。

祁君逸二十岁登基为帝,原本天子守孝以月代年,但他同先帝父子感情极深,坚持守孝三年,如今三年孝期已过,才大选了一批秀女入宫,只是皇后的人选却还是空悬。

姜翎月还知道,皇后之位会一直空悬下去,一直到景泰九年的元宵节她死,后宫依旧没有真正的女主人。

后宫所有女人都对着那个位置垂涎欲滴,望眼欲穿,却不知道祁君逸从未打算要立后。

在他心里,正妻的位置,独属于那位早逝的陈姑娘。

至于后宫的其他女人,不过是为了诞育子嗣的嫔妾之流罢了。

而她,甚至连诞育子嗣的资格都没有。

本朝皇后之下,设立贵、惠、贤、淑,四位一品妃位,如今四妃有三,仅剩贵妃之位空悬。

惠妃出身安国公府,是祁君逸的表妹,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在他眼里情分又有所不同,眼下手握凤印,摄六宫事,位同副后。

而贤妃跟淑妃她们皆出身官宦世家,祁君逸未登基前一个便是太子侧妃,另一个也是太子良娣,都是跟在祁君逸身边的老人,有着协力后宫之权,

其他后宫妃嫔,每日早上都要去韶光宫向这三位娘娘请安。

姜翎月到时,里头已经很热闹了,就连几日没有露面的淑妃都来了。

她容色极盛,而今双十之龄正是花期最艳的时候,身穿一袭绯红色轻薄宫裙,坐在惠妃右手边,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底下人说话。

见姜翎月进来,淑妃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将手中才端起的茶盏搁下,里头略有些喧闹的声音顿时一停,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都是些老熟人,就是年轻了几岁,姜翎月脚步不停,顶着各色目光稳稳走到正中间,朝着上首三妃深深福礼,低眉垂头道:“臣妾参见惠妃娘娘,淑妃娘娘,贤妃娘娘,三位娘娘大安。”

“把脸抬起来,”一道轻柔慵懒的声音自上首传来,“叫本宫瞧瞧,咱们陛下连着宠了几日的妹妹生的什么模样。”

这一届的大选,是新皇登基后的头一回。

后宫空虚,就连中宫之位都还空悬,年轻的帝王不但手握实权还俊美无俦,甚至现在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这样的条件下,不知多少身份尊贵的贵女们来参选。

可祁君逸却连面都没露,只对着画像留了几位重臣之女,而姜翎月虽出身将军府,但她父兄手中的兵权不多,其实并没有入祁君逸的眼。

三妃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几个被祁君逸钦点入宫的贵女身上,自然没有多余精力去关注其他人。

姜翎月突然之间冒出头来,其实是叫人有些措手不及的。

秀女侍寝后才有资格来韶光宫请安,淑而妃一连几日没有露面,是以,她确实没见过姜翎月。

其实若不是听说皇帝一连三天翻同一个人的牌子,昨夜更是彻夜留宿于储秀宫,淑妃今日都不一定会坐这儿。

她自诩美貌,昔年在东宫时,就最为得宠,如今又年华正盛,当然不会将这些新人看在眼里。

姜翎月了解这位老对手,但此刻不得不依言将头抬起。

淑妃垂眸端详了她许久,懒散的坐姿不自觉端正了些,似笑非笑道:“果真是个妙人儿,明艳娇妩,不怪陛下偏宠了些,就连本宫见了都忍不住欢喜。”

“娘娘谬赞,”姜翎月道:“臣妾闺中时就听闻您的大名,都说娘娘您风华绝代,容色倾城,六宫无人能及娘娘您的十之一二,臣妾蒲柳之姿更是自叹不如。”

“瞧,”淑妃看了一眼左右,掩唇笑道:“就连这张嘴都跟抹了蜜儿似得,怎么不叫人喜欢。”

这话含枪带棒,无人听不出来,主位的惠妃摆摆手,嗔道:“姜宝林初入宫,正是拘谨的时候,妹妹你就不要拿她打趣了。”

说罢,她含笑望了过来,“既入了宫,大家都是姐妹,你这几日服侍陛下有功,底下奴仆若是伺候的不尽心,都可以同本宫说。”

姜翎月福身道谢。

被刁难时不疾不徐,被宽待时依旧面不改色,这样荣宠不惊的姿态根本不像是娇养于闺阁,初入宫逢宠的新人。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暗道若是不出意外,他日这位姜宝林在后宫必有一席之地。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贤妃温婉一笑,抬手指了指角落的空位,道:“姜宝林入座吧。”

贤妃出身永乐侯府,论辈分是姜翎月的表姐,不过自外祖母去世后,姜翎月再未登临过永乐侯府,她们说是表姐妹,实则并无情分。

韶光宫的席位,当然是按位分高低排的。

而宝林仅仅是从八品,只能排在末席。

姜翎月落了坐,有宫婢奉上热茶,她只需要轻嗅,就知道这是今年新出的雨前龙井。

茶香清淡,回味悠长。

才端起茶盏品了口,就听见端坐上首的惠妃笑道:“说起来今日有桩喜事,要告知与诸位妹妹听。”

“哦?”淑妃微愣,“有何喜事?”

宫里能称得上喜事的……

惠妃含笑道;“是赵美人有喜了,几日前就有所怀疑,不过当时脉象不明,今儿一早沈太医诊断出来,就连陛下都还不知道呢。”

皇帝今年二十有三,膝下子嗣空虚,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无论是公主或是皇子,都是天大的喜事。

此言一出,众人哪里还顾得上才得宠几日的姜翎月,目光都落到了赵美人身上。

“赵妹妹真是好福气,入宫才不到两月吧?”孙贵嫔率先开口,笑着看向面色难看的刘淑仪,明知故问道:“不知姐姐可知此事?”

刘淑仪是宝华宫主位,而赵美人住在宝华宫偏殿,算是她宫里的人。

自己宫里的人有孕,却要在惠妃口中得知……

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丢了脸面。

被点名的赵美人急忙起身福礼,“都是淑仪娘娘照看得当,臣妾才有今日。”

“这个功劳本宫可不敢擅居,”刘淑仪暼她一眼,慵懒的语调里带着些许冷意,“从前本宫就未曾照看你,如今妹妹身娇肉贵,更是不敢照看了。”

说罢,她视线转向惠妃,似笑非笑道:“这是陛下第一个孩子,姐姐摄六宫事,还得有劳姐姐您费心照看。”

一面防备着她,连孕事都小心瞒着,而今还要她捏着鼻子出力照看,一个不小心孩子若是没保住……

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谁乐意做。

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心思各异。

姜翎月手捧着茶盏,总算确定了自己重生回到哪个时间段。

这届大选入宫的新人里,她不是第一个承宠的,也不是最后一个。

在她之前,有赵美人,许良人,陈常在,在她之后还有胡采女,虞宝林……

可……

姜翎月蹙眉,是她缠绵病榻太久,记忆出错了吗?

她怎么依稀记得,赵美人传出有孕消息时,自己还未曾侍寝。

正想着事儿,殿外突然传来通报之声。

“陛下驾到——”

众人神情皆是一惊。

皇帝勤政,临幸嫔妃都鲜少踏足后宫,多是招人去承明殿宠幸,更别提在诸妃请安的这个时间点来韶光宫了。

这是登基三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惊诧过后,除了几个一宫主位外,其余嫔妾呼啦啦跪了一地。

祁君逸缓步入内,在上位坐下,垂眸目光环视一圈,道了声:“免礼。”

姜翎月随着众人一同起身,敏锐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

“你这儿倒是热闹,”祁君逸侧目去看一旁立着的惠妃,道:“都在说些什么?”

“是有桩天大的喜事,陛下才下早朝,想必还没得到消息吧,”惠妃含笑道:“就在今儿早,赵妹妹被沈太医诊出了喜脉。”

不自觉转动扳指的手一顿,祁君逸目光落到满面娇羞的赵美人身上,剑眉微微蹙起,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可看神情,又不像是欢喜之色。

“陛下…”淑妃按捺不住唤了他一声。

祁君逸回眸暼她一眼,道:“何事?”

他言语间并无什么情绪,却无端叫人不敢放肆。

不过几日未见,年轻帝王威仪愈重,淑妃一时讷讷,竟不敢言语。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能感觉到他周身疏冷的气息,仿佛她再多说一句,就会受到责难。

“既然有了身孕,那就好好养着,”祁君逸淡淡道:“不要出了差错。”

这样的关切叫赵美人受宠若惊,娇羞应诺。

祁君逸又看向三妃,道:“往后每日的请安也都免了罢。”

惠妃身子几不可见的僵了一瞬,笑着颔首,“臣妾正有此意呢,赵妹妹……”

祁君逸抬手打断,“朕的意思是,所有妃嫔的请安都免了。”

惠妃这回是当真愣住了,“陛下…这是为何?”

祁君逸淡淡道:“都是妃妾,请安的事,等中宫有主在说。”

姜翎月心头咯噔了下,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都是妃妾’这样堪称刻薄的话会出自御下素来宽厚的男人口中,更重要的是,他何时有了立后的打算?

无端端就将登基三年来定下的规矩改掉,这是在当着众人的面打三妃的脸。

莫非是谁惹了他不喜?

难道真是为了赵美人肚子里的孩子出头,连带着也看不惯请安?

可前世,根本没有这遭。

底下众妃对这样突然的决定也有些吃惊,原本因他亲临而紧张激动心思,愈发活泛起来。

孙贵嫔率先反应过来,笑道:“如此臣妾就替诸位妹妹多谢陛下恩典了。”

她也识趣,没有提及中宫之位属意何人这样敏感的问题。

祁君逸无可无不可的嗯了声,目光落到坐在最末尾的姜翎月身上,站起身道:“无事就都散了罢。”

他一发话,谁还能说有事,就连韶光殿的主人惠妃都只能僵笑着恭送。

好好的晨省就这样被他搅了。

姜翎月走出韶光殿,昨夜下了一夜的雨,这会儿铺了石砖的宫道上还是湿漉漉的,无数残红落在上面,她看也不看一脚踩上去,沾湿了长及脚踝的裙摆。

跟随她来请安的锦书见状提醒道:“小主仔细脚下。”

姜翎月沉默了会儿,语带迟疑:“你说…”

锦书没有听清,正待细问,却见皇帝的御辇不知何时停在了她们前方不远处。

内监总管刘榕小跑着过来,躬身施礼:“姜小主,陛下有请。”

姜翎月神情一顿,抬步走过去。

明黄色的车辇内,年轻帝王坐姿端雅,脊背挺直,春日的阳光透过浅浅纱帘洒在他的身上,模糊了他的面容,又让他周身疏冷的气息都柔和起来。

姜翎月只看了一眼,便低眉垂眼,福身行礼,“见过陛下。”

“朕记得叫你无需去请安。”上方传来的声音清冷,语气淡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姜翎月弄不清他此话的用意,谨慎道:“臣妾初入宫廷,不敢无礼。”

祁君逸垂眸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朝她伸手道:“上来说话。”

面前这只手,指骨修长,线条流畅,肤色白皙,掌心宽阔看着十分有力,姜翎月知道他武艺其实不错,但虎口处却没有一丝薄茧,好看到让人失神。

姜翎月仅仅迟疑了一息,便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毕竟,比起她同皇帝同乘一辇的事传遍六宫,当面抗旨更为可怕。

于是,銮驾上两人十指交缠,掌心贴着掌心,并肩坐在一起。

这样的殊荣,也不知道要引得多少人艳羡。

还好,从今日起不用再去韶光殿晨省。

祁君逸捏了捏她的纤指,问:“走路来的?”

“回陛下,是的。”姜翎月道。

他似乎笑了下,“也不嫌腿酸。”

“……”

姜翎月半晌沉默,他难道不知道,八品宝林是没有辇轿坐的吗?

此言跟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

“早晨不是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又拘谨起来了?”他垂眸去看她,嗓音柔和了些:“封号给你选好了,‘宸’字你觉得如何?”

又是同前世一样的字。

姜翎月神情自若的笑道:“甚好。”

“哦?”他眉梢微挑,好奇道:“好在何处?”

“……”姜翎月黙了默,垂眸羞涩道:“陛下选的都是最好的。”

他又笑了一下,“这不是挺会讨朕欢心吗?”

姜翎月叫他笑的面上发烫,手不自觉的想缩回来,却被他牢牢扣住。

知道小姑娘这会儿面皮还薄,他不再逗她,而是道:“收拾东西,准备搬宫吧。”

姜翎月并不吃惊,毕竟承宠后的秀女是该搬出储秀宫。

前世,她做才人时,是住在贤妃的颐香宫偏殿,等到后来晋封为正三品婕妤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宫殿,成为一宫主位。

……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在颐香宫没的。

即便已经相隔一世,想起那个无缘的孩子,姜翎月心头还是发闷,她自然的压下所有情绪,平静颔首。

祁君逸瞧出她兴致不高,挑眉道:“不好奇搬去哪里?”

“一切有娘娘们做主,臣妾听从安排。”姜翎月轻轻摇头,将自己当日初逢盛宠时诚惶诚恐的模样演绎出来。

低位妃嫔的住所,当然是由手握风印的惠妃,跟协理六宫的淑妃、贤妃她们安排。

她哪里会好奇搬去哪里,她好奇的是他眼下的态度。

满打满算,她才入宫不到两月,他这态度怎么就……就跟她入宫几年差不多了呢。

而祁君逸闻言,眉头却是一蹙。

“要她们做什么主,”他轻嗤了声,忽然道:“宁安宫如何?”

姜翎月恍然一惊,还未待说话,他却似反应过来,“差点忘了你初入宫,想必也不知道宁安宫在哪儿,算了,这事朕给你做主,就搬去宁安宫住着吧,”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停,解释道:“那儿离朕近,来看你也方便,今日就搬过去,如何?”

如何?

姜翎月呆呆点头。

何止是近,简直抬脚可到。

宁安宫曾是孝懿皇后的寝宫,孝懿皇后乃太祖发妻,太祖攻打天下时,孝懿皇后便是他最佳贤内助,他们夫妻情分非比寻常,大瀚王朝建立后,太祖也未曾选秀纳妃。

夫妻两人同居一殿,育有四子二女,那是能记入史书的恩爱夫妻。

孝懿皇后薨逝后一年,太祖也随之驾崩,至此这座巍峨皇庭历经多位帝王,可宁安宫再未有过女主人。

也就是说……

姜翎月心猛地一惊,倏然侧眸,“臣妾记得宁安宫并无主位娘娘。”

祁君逸蹙头微眉,眼神有几分探究,“爱妃 入宫不久,知道的倒是不少。”

他的关注点竟是这个。

刹那间,姜翎月心底闪过些什么,只是速度太快她来不及抓住,口中却没有丝毫迟疑,答道:“是宁安宫名气太大,臣妾曾听过一耳朵。”

这个解释十分合理。

祁君逸神情缓和了些,回答她前面的问题,“没有主位,你住进去不就有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姜翎月瞳孔慢慢瞪大,“陛下…”

她如今才只是一个八品宝林,而一宫主位最少也得正三品的娘娘才有资格。

见她神情几近呆愣,祁君逸轻轻一笑,“朕的意思是,宁安宫只会住你一人,你当然是主位。”

恰好此时,御辇停在了储秀宫外。

他侧头看了眼牌匾,道:“朕还有不少政务要处理就不进去了,晚上再来陪你。”

这样温柔轻缓的语调,同在韶光宫时对着众妃的疏离冷淡简直判若两人。

姜翎月从昨夜意识清醒起,到今日的一切见闻,全部超出了她能料想到的所有。

这会儿竟然生出一种自己并未重回五年前的感觉。

毕竟,面前人的态度是这样熟悉,跟记忆中一样对自己温柔宠爱。

她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指尖轻轻动了下,很快被他扣紧。

“怎么?”他低头凑近些。

“臣妾只是觉得…”姜翎月斟酌了下,轻声道:“觉得陛下待我太好了。”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他对自己不是这样的。

仿佛专门打算刁难她,祁君逸挑眉问:“好在哪里?”

姜翎月一怔,抿唇道:“广安殿离储秀宫甚远,您搁下政务特意绕路送臣妾回来…臣妾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又岂会不知。”

广安殿是皇帝批改折子,接见重臣的地方,跟储秀宫一南一北,要走上好一段路程,而这人日理万机,浪费这么些时间,只为了专门送她回来。

大概这话说的确实熨帖,祁君逸唇边勾起一个浅浅弧度,目光落在她碧绿耳坠上,“知道朕待你好,那在朕面前就自在些,不要再这般束手束脚。”

“……”姜翎月黙了默,忍不住抬眼看他。

两人离的很近,他又正侧头看过来,姜翎月一抬眸就能看见近在咫尺的脸。

他容貌生的极其清俊,周身是淡淡的疏离之气,透着股浑然天成的冷漠,这样的冷漠几乎不近人情,纵然是陪伴在他身边多年的几位妃嫔,在他面前都是敬畏大于亲近的。

可此时,两人目光在空中对视上,她却能在他眼神中清楚看见几分温柔笑意…

姜翎月眼睫轻颤了下,急急收回视线,“臣妾知道了。”

嗓音已然带了丝丝慌张,耳尖也悄悄染上红晕,祁君逸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眼神微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松开她的手,去握她的后颈。

姜翎月的脸被迫抬起,面前男人气息骤然贴近,温软的唇落在她的额心,一触即离。

他松开她,看着面前呆滞的姑娘笑了下:“还不下去,是打算跟朕去御书房吗?”

被扶着下了御辇时,姜翎月脑子还是懵的。

这人一向端方持重,前世她陪在他身边五年,称得上宠冠后宫,可就算是在她的寝宫,但凡有宫人在旁伺候,他都不会同她太过亲近。

更何况在御辇之上,做出这般轻浮之举。

她抬手摸了摸被他唇碰过的地方,感觉这一切都犹如身在云端,透着万分的不真实。

锦书虽随侍在车外,但她一路低眉垂眼,并未目睹一切,可即便如此,她眼神依然满是雀跃。

她们家小主是由陛下亲自送回来,这样的待遇,哪位娘娘听了能不眼红。

眼红的事还在后头。

回到储秀宫没多久,册封的圣旨就到了。

姜翎月从正八品宝林晋升为从五品婉仪,一连跳了好几阶,若是正常熬资历,想要升到从五品,少说也得要个两三年,就这还得一直入了皇帝眼,不被抛之脑后。

而她入宫才不到两个月,甚至距离她第一次侍寝,仅仅只过了三天。

就这还不止,她还有后宫独一份的封号,且以五品婉仪的身份独居一宫。

还是有着特殊含义的宁安宫。

传旨公公宣读完旨意,将圣旨合起,双手呈上,带着满脸的笑意,姿态恭敬道:“宸婉仪大喜。”

“有劳公公了。”姜翎月微笑颔首,接过圣旨,吩咐锦玉奉茶。

锦玉从袖口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了过去,笑着和这位公公攀谈起来。

姜翎月是新帝登基后,第一位有盛宠苗头的嫔妃,眼下能从宝林直接晋升位婉仪,虽然才五品,但若是能维持住这样的宠爱,说不好什么时候就飞黄腾达了。

是以,传旨公公乐得同她宫中的人交好,接了荷包,又跟锦玉说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的话,这才告辞离去。

等人一走,姜翎月便开始准备起搬宫事宜。

入宫不到俩月,除了两位贴身婢女外,她从家中带来的东西少的可怜,又才刚刚承宠,皇帝还没赏赐下什么贵重摆件,但即便是这样,主仆三人还是收拾了两三个时辰。

东西收拾好,内廷分来的内监宫婢们也都到了。

八品宝林,只有两名婢女使唤。

从五品婉仪,身边却能有四名宫婢,两名内监伺候。

而姜翎月又有所不同,她是宁安宫唯一的主子。

宁安宫本是空殿,只有两个洒扫宫婢,如今她既然要住进去,那从上到下人都得安排齐了。

是以,内廷足足给她分了八名宫婢,四名内监,还有两个掌事嬷嬷。

一同来的还有惠妃身边的大宫女抱月。

“给婉仪娘娘道喜了,”

抱月屈膝深深一福,半收着下颌,恭敬十足道:

“我们娘娘道您初入宫,对宫里的规矩礼仪还不太明白,这两个嬷嬷昔年伺候过先帝的贵太妃,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有她们在您身边提点,可叫您知言慎行不会出错,您若有什么不懂的,也尽可以问她们。”

惠妃手握凤印,摄六宫事,内廷由她掌管,贤德之名传遍前朝后宫,担心新人初来乍到不通礼仪安排两个嬷嬷提点,任谁说了都挑不出错。

但姜翎月却能听出里头的敲打之意。

看来她的晋升速度,让这位端庄贤惠的老对手都坐不住了。

她心中冷凝,面上却是笑道:“惠妃姐姐有心了,今儿事忙,实在走不开,你回去告诉姐姐,他日我必登门道谢。”

八品宝林跟正一品妃位差别犹如天堑,自然不敢称姐道妹,但五品婉仪就不同了,踮着脚还是能够一够的。

姜翎月抬眼看向韶光宫方向,唇边笑意愈深。

前世,她入宫四年登临贵妃之位,看眼下情况,今生大概要不了那样久。

很快,她就会重新回到四妃之首的位置,力压惠、贤、淑三妃,以新人之姿后来居上。

今日这样随意派个宫婢就来敲打她的事,不会再发生。

至于替不替身的?

那又如何。

她只需要知道,后宫中只有皇帝的宠爱至关重要,至于为什么宠,一点也不重要。

到手的权利地位才是实打实的,之前是她着相了,才会被三言两语攻心。

…………

虽已春暖花开,但京城依旧是昼短夜长。

在夜幕渐渐四合之时,姜翎月乘着晚霞的红光,带着若干随从,一行人浩浩荡荡迁进了宁安宫。

能不用熬资历,直接成一宫之主,她当然是欢喜的。

前世姜翎月离开储秀宫,第一个居所是贤妃的颐香宫。

在颐香宫偏殿里她住了将近两年,从七品才人晋升为四品贵仪,直到意外小产,许是出于愧疚,许是出于安抚,祁君逸晋封她为正三品婕妤,姜翎月这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宫殿。

那两年里,她缩在小小偏殿,上头有真正的一宫之主,言行举止都十分束手束脚,而祁君逸每每来瞧她,都会先去贤妃那儿说上几句话。

这是给一宫主位的脸面。

一开始,姜翎月视他如君父,又没有争宠的心思,所以哪怕他来了颐香宫,却是临幸正殿,她也不会觉得有多烦闷。

可后来她生了爱慕之心,便有些难受。

由爱而生妒,由爱而生怖。

可怎么能怪她动了爱意,他待她那样好,好到六宫侧目,好到朝野皆知她是他的心头宠。

清冷淡薄的年轻帝王,只对你温柔缱绻,所有的耐心都倾注在你身上,这样的盛宠,没有一个女人会不被打动,遑论是从小缺少温情的姜翎月。

但她时刻谨记,她的夫婿是一国之君,临幸嫔妃是他的职责,便是再爱他,再恃宠生骄,再跋扈不讲理,姜翎月也从不敢让他不去别人那儿。

更何况,比起先皇,其实祁君逸的后宫已算冷清,他从不沉迷女色,在她之前,他后宫平静的如一滩死水,连个像样的宠妃都没有。

就连姿容绝代的淑妃,也没有让他破例恩宠过。

反倒是她,因着一颗眼角的痣,因着相似的名字,他对她屡屡破例。

思及过往种种,姜翎月忍不住轻叹口气。

或许人的本性就是贪婪的,而前世的她就是这样。

得了盛宠,便贪心的想要更多。

想要他的独宠,想要他的真心,想要一个帝王对自己一心一意。

她在他那儿得到的优待太多,多到她生出许多妄念,多到后来知道真相的那刻,茫然无措,心神大崩,痛恨怨怼。

好在她如今已经大彻大悟,既然能重来一次,那她这辈子必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姜翎月看向镶嵌宝石的金漆大柱,看向铺满白玉的地板,看向院中盛开的朵朵蔷薇,唇边弯出个浅笑。

这样就很好了,只要她不再奢求更多,那么整个后宫便不会有比她过的更顺心的女人。

这一次,她会乖乖做一位温婉贤良,不妒不怨,有宠却不孕的贵妃。

孩子?

宫里这么多女人,她何愁没有孩子傍身。

晚膳过后,宁安宫院中灯火通明。

姜翎月坐于软椅上,手握着椅侧雕刻精致的兽首,打量着面前站的整整齐齐的几排宫人。

她前世用惯的那几个忠仆都不在此列,以后还是得找个机会将人都寻过来才好。

祁君逸亲自给她安排住进了宁安宫,又让她当天就搬了进来,这一连串的动作就连她这个当事人都惊诧不已,想必除了掌管内廷事务的三妃外,不会有几个妃嫔能有手段,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往她宫里安插自己的人手。

这些人都是三妃选的,要说都背景干净,姜翎月打死都不信。

生性淡薄的皇帝突然对一个新入宫的秀女这样另眼相待,那三个老对手,面对她这么个异军突起的对手,想必都要坐立难安了,怎么可能会不安插几枚棋子。

庭院洒扫,进不去寝宫的小宫女们姜翎月没有一个个过问的兴致,总归锦书锦玉调教宫人,管理庶务的手段向来叫她放心。

她将目光放在两位嬷嬷身上,问:“你们叫什么?”

“回婉仪娘娘的话,”左边那个身量高些的率先福身,恭敬道:“回婉仪娘娘的话,奴婢姓李,娘娘可唤奴婢李嬷嬷。”

右边那个微胖些的紧跟着道,“奴婢姓钱,单名一个粟字。”

姜翎月眸光微动,问什么,答什么,这倒是个谨慎的。

她看了一眼,淡淡道:“明日起,你就跟在我身边伺候吧。”

不管背后主子是谁,这总归是个言行不会出错的聪明人。

“至于李嬷嬷…”她将目光往左移了些,对锦书锦玉道:“交给你们安排了。”

说罢,也懒得去看对方神情,撑着扶手站起身,正要回殿内,余光却瞧见一身玄色常服的帝王跨步入了她的寝宫大门。

见她看过来,祁君逸脚步不停,越过面前的掌灯太监走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将正要福身行礼的姑娘扶住。

院中众人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

他侧身垂眸看了眼,“这些人手够用吗,可有不称心的?”

“足够了,这偌大的宫殿就臣妾一个主子,怎么会不够用。”姜翎月笑道,“至于称心与否,眼下却是还不知。”

祁君逸一怔,平静的眼眸生出些许波澜。

她答的倒是实诚,没跟他见外。

看来,白日的话她都听进去了。

这般想着,他眼底便含了几分笑意,握了她的腕子道:“夜来风大,进去吧。”

掌下手腕纤细,瘦弱到仿佛他根本不需要太用力就能折断。

瞬间,许多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夜色下,祁君逸面色一变。

他顿下脚步,对着侍奉两侧的锦书锦玉,淡淡道:“仔细看顾你们主子,春意寒凉,夜里出来需备件披风,莫要叫她生了病。”

他语气其实还算和缓,可一身威仪太重,两个才入宫的小丫头哪里遇过这样的场面,急忙跪下去,仓惶应诺。

姜翎月瞧见锦玉怕的嘴唇都在发颤,哪里忍心,便主动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软声道:“臣妾知错了,陛下让她们起来吧。”

祁君逸暼了她眼,“知道错了,以后就仔细点自个儿身子,朕不喜欢孱弱的女人。”

说罢,他挥手让跪了一地的宫人起来,转身进了内殿。

而听了他话的姜翎月站在原地,满是不解。

初入宫的她哪里孱弱?

如今的她还没有小产,也没有身中奇毒到多走两步都要喘粗气的地步。

刘榕守在门口,见这主子还呆站原地,低声提醒道:“婉仪娘娘快进去吧,陛下等着呢。”

说着,他对紧跟在身后的锦书锦玉两人使了个眼神。

心中忍不住腹诽,这两个丫头也是个不醒目的,还得好生调教。

虽然祁君逸面上从来都是气定神闲,叫人揣摩不透他的情绪,但刘榕身为贴身近侍, 伺候他多年,对主子的心意还是能分辨一二的。

这位宸婉仪,怕是已经入了他们陛下的眼了。

未来前途如何他不敢说,但眼下绝对是这宫里的第一人。

宫婢内侍们都留在外面,姜翎月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正环视殿内的祁君逸侧眸看向进来的姑娘,问:“喜欢这儿吗?”

殿内灯火通明,姜翎月只需要抬眼就能看见面前男人的目光有多柔和,可她没有。

她低垂着眼,姿态柔顺道:“只要是陛下给的,臣妾都喜欢。”

祁君逸笑了声,握了她的手腕在窗边软榻上坐下,方道:“还是稍显空荡了些,明日朕叫人送几个摆件过来,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好像很喜欢问她的心意。

她当然有想要的。

皇帝私库里价值连城的宝物不少,大多都是各地官员,和属国们献上的。

前世她小产后,他对她几乎百依百顺,那些别人见都见不到的奇珍异宝,她可以随手拿来赏玩。

还有那些孤本藏书,名人古画,都摆在屋子里熏陶熏陶,也能将她一个武将之女,酝养出几分才气。

而现在……

上位者心情好,既然打算赏她点什么,她当然不能不识好歹的拒绝,扫他的兴,却也不能真的张口讨要物件,免得叫人生厌。

姜翎月斟酌几息,眉眼轻轻抬起些,小声道:“臣妾得陛下如此厚爱,已心满意足,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缺什么,不如您看着赏吧。”

这个回话,是她将他如今的心思仔细琢磨一番后才说的,自认不会出错。

谁知身边人闻言却久没有动作。

殿内只有他们二人,这样的安静叫姜翎月有些紧张,便忍不住侧头去看他。

脖子才动了动,下颌就被一只手握住,那张清俊的脸在眼前蓦然放大,那瞬间她呼吸都屏住。

将她的惊慌尽收眼底的祁君逸有些无奈,捏住她下巴的力道松了些,“好几天了,你胆子怎么还这样小,朕很可怕吗?”

“……不…不是。”姜翎月眼睫轻颤,声音结结巴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给他看。

祁君逸愈发无奈,想了想,他干脆松开她的下巴,改扣住她的腰,将人抱在腿上坐着。

“朕记得没有凶过你,怎么就能怕成这样,嗯?”

摇曳的烛光下,素来冷清的帝王软着声音哄着怀里的姑娘。

“往后在朕身边尽可能的自在些,朕答应你,你就算上房摘瓦,朕也不治你的罪,”说着,他声音愈发温柔,“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朕不喜欢你谨小慎微的样子,知道吗?”

姜翎月握住他的衣袖,被他这副无奈轻哄的姿态震惊到无以复加。

前世就算她最受宠的时候,他也没跟哄闺女一样哄过她啊。

不过那会儿,她在他身边也不再谨慎小心就是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变动,叫这人……

她心神大惊,都顾不上答话,直到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耳垂被面前的人衔住轻吻,才回过神来,脊背渐渐僵硬。

察觉到她的紧绷,他伸手去抚她的背,温声道:“该就寝了…”

“…臣妾,”姜翎月手抵在他胸口,嗓音艰涩,“臣妾还未沐浴…”

祁君逸停下动作去看她,见她妆发确实整齐,就连衣裳还是白日的那身。

她生性爱洁……

腰间力道松开,祁君逸道:“去吧。”

姜翎月如蒙大赦,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从他身上起来,恭顺福了个礼,这才扬声吩咐锦书备水。

她把紧张隐藏的很好,可祁君逸何其敏锐。

他十岁被立为太子,此后日复一日都在学习为君之道,驾驭群臣。

前世今生加起来,为帝半生,朝堂上那些宦海沉浮一辈子的老狐狸做点小动作,尚且瞒不过他的眼睛,遑论是她这样浅显的遮掩。

只是他确实没想到这个时期的小姑娘胆子能小成这样,心中的无奈更甚。

他半靠在软榻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小桌几,目光一瞬不瞬紧随她。

姜翎月顶着身后那炙热的视线,缓步走入旁边的盥洗室,磨磨蹭蹭洗了很久,等从里头出来时,坐在椅上的人已经不见。

提着的一口气尚未松开,转头就看见半躺在榻上,手中握着书卷的男人。

他侧对着这边,昏黄的烛光照在他面上,为他略显疏冷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此刻他正微微蹙着眉,像是遇到了什么困惑。

微敛的眉头让他看上去好似一尊被染上尘世之气的神祗,多了几分生气。

都说灯下看美人,月下观君子,可这会儿,姜翎月却看的有些恍惚。

榻上的男人听见动静侧头望了过来,神情也是微微一怔。

祁君逸眼里,妆发尽卸的姑娘,顶着一张还泛着湿意的素净脸蛋,僵站在几丈之外,失神的望着自己,就连发尾滴着水也没管。

这是,……看他看呆了?

祁君逸抿了下唇,压住心底的躁动,对着她身后的两名宫婢道:“还不给你们主子拭发。”

话音落下的瞬间,姜翎月面上迅速泛红。

这回不是装的。

她愈发能理解自己前世怎么就蠢到对一代帝王献出所有真心了。

……这人就算不是皇帝,光凭这张脸,这一身的气度,也足以叫无数女人前赴后继。

而她这位养在深闺,连外男都没见过几个的小姑娘,栽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冤枉。

不冤枉!

姜翎月一边咬牙,一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锦书锦玉在她身后手拿棉帕动作轻柔的为她擦拭头发,榻上的男人不再翻书,而是面对着这边,静静的看着这平日里最普通不过的一幕,眼眸幽深,仿佛在看什么多稀奇罕见的东西。

姜翎月只觉得自己被他目光注视着的半边身子渐渐僵硬,她定了定神,抬眸望向铜镜。

镜中的姑娘年岁不大,妆发尽卸,如墨的乌发垂落两臂,将滢润白皙的肌肤衬的愈发欺霜赛雪,颈侧那块红痕还未消散,依旧夺目刺眼。

昨日才幸了她,观他神色,今日是……还要继续?

姜翎月咽了咽喉咙,心底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升起熟悉的抵触情绪。

前世她小产后,将她孩子害没了的惠妃和淑妃二人仅仅只是被他禁足时,她对他的满腔爱意就淡了许多,时常借着身体不适的借口拒绝承宠。

后来她的身体也的确愈发衰弱,没多久,就被诊出身中奇毒。

他大为慌张,张榜广招天下名医入宫为她治病,除了处理朝政之事外,其他时间都陪在她身边,将她看的重要极了。

天下至尊这样公然的偏爱让姜翎月大受感动,对他的爱意不但恢复如初,还愈演愈烈。

可就在她汹涌的爱意几乎要将整颗心淹没,在她情意最浓时,他收了姜翎馨入宫。

姜翎馨是她继母所生的女儿,将军府的嫡次女,小她三岁,比她年轻,比她鲜嫩的异母妹妹。

听见这消息时,姜翎月明明意识清醒,还好端端站着那儿,可身体却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让她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

那种浑身不由自主的战栗感,记忆犹新。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夫君是天下之主,他不会只有自己一个女人,但不代表她会心甘情愿与自己亲妹妹共侍一夫。

在得知姜翎馨入宫的那一瞬间,姜翎月便明白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现在想想,前世的那五年,开始两年她住在颐香宫偏殿,不可自拔的沦陷爱上他。

但颐香宫当时还住了他的其他妃嫔,她要眼睁睁看着他去临幸其他女人,其中的心酸苦楚不为人道。

后面的三年,她搬入长月殿成为一宫之主,整个宫殿只有她一个主子,可她却开始学会忘情,一点一点割弃对他的爱意。

那三年里,她少有侍寝。

几次实在推拒不过的欢好,她都抵触的厉害。

每每听见别人提及她们姜氏姐妹宠冠后宫,让皇帝再无暇理会其他后妃时,更是生出荒诞的恶心感。

这样的想法太大逆不道,但心中的感受,就连姜翎月自己也无法左右。

现在一切重来,她恢复了康健的身体,再没有拒绝承宠的借口。

况且,她想再次登临贵妃之位,不侍寝又怎么可能呢。

发上最后一丝湿意被绞干,锦书锦玉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房门轻轻合上。

室内只剩他们二人。

姜翎月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表现的欢喜点,多少宫妃盼着这人去临幸,他愿意来幸你,你应该受宠若惊。

她认真回想前世最开始侍寝时,自己的情态,面上浮现一抹恰到好处的羞赧,缓缓起身。

才行至榻边,手腕就被扣住,整个人跌倒在他身上。

他的手顺着她的腕骨向下,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手指收拢的瞬间,姜翎月眉心猛地一跳,白日脑中一闪而逝的念头再次出现。

这一回,被她牢牢捕捉到了。

……真是一个荒谬的猜测。

但似乎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重生后他的不同。

她直愣愣的看着他。

“怎么?”祁君逸被她的眼神逗笑,另外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笑道:“这么看着朕,是不认识了?”

当然认识。

只是,面前这个人真的是登基三年的新帝吗

她清楚的记得,前世她当宠妃的那几年,他最爱做的便是同她十指交缠。

姜翎月被自己的猜测弄的心头直打鼓,下意识的想低头,不敢露出半点不对。

可搭在她腰间的手移到了她的后颈上,轻轻握住,然后用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把她的头抬了起来。

“躲什么?”他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朕真就这么可怕?”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能清楚看见彼此的眼底的情绪。

但面前这个男人是天生的君王,他不动声色,只要他不愿意,无人能揣摩出他的心意。

就像此时,她只能看见他的眼神温和沉静,隐隐透着些许宠溺。

就仿佛能包容她犯下任何错事。

姜翎月险些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

都两世为人了,怎么还这样傻气。

她心中叹了口气,对着他小声道:“陛下怎么会可怕,是臣妾无用,您威仪不凡,臣妾总是有些敬畏…”

明明他是朝野上下盛赞的宽厚仁君,从来只见他气定神闲,温和内敛看着脾气很好的样子,可他只要一出现,就能叫所有人不敢放肆。

扣住她后颈的手掌紧了一下,姜翎月只感觉有热意顺着他的掌心传递过来,呼吸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臣妾会改的。”

“会改…”祁君逸听的笑了,问她,“打算如何改?”

“……臣妾,”姜翎月一默,乖顺道:“臣妾会胆大些,不再怕您。”

祁君逸满意的嗯了声,握住她后颈的手收拢,将人揽紧了些,低头将唇贴在她额上。

姜翎月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说来,这人也是怪,他好似就爱看她以下犯上。

前世她初入宫时,唯恐行差踏错一步,是个很谨慎的性子,后来变得有些骄纵,都是这人一点一点惯出来的。

她猜测过,大概是……他的那位陈姑娘,就是个骄纵大胆的性子?

寝衣系带被扯开,祁君逸的手探了进去,顺着腰线缓缓摩挲。

姜翎月呼吸一滞,身体渐渐发僵。

她的变化这样明显,祁君逸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动作顿住,自她锁骨处抬头。

见这姑娘额间都渗出一层薄汗,眉头微蹙,“怎么了?”

“臣妾没事。”姜翎月微微摇头,伸臂攀上他的脖颈,主动将自己贴上去。

祁君逸握住她手腕,垂眸细细瞧了她一会儿,最后将目光停在她脖颈那块红痕上,

良久,他道:“累着了?”

确实,一连三天他没让她歇过一晚,今儿白日她又搬迁……

还是个小姑娘呢,是他不够体恤她。

姜翎月抿了抿唇,低低嗯了声,小声道:“是有些疲乏。”

祁君逸挑眉,“还行,总算没跟朕见外。”

说着,他轻叹口气,略微平复了下欲念,翻身从她身上下来,又将人重新抱进怀里,手抚上她后颈,拇指缓缓摩挲她颈侧的红痕,道:“以后身体不舒服就直说,朕用不着你忍着不适伺候。”

他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沙哑,可语调却是温柔缱绻。

话一入耳,姜翎月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紧,差点就要停止跳动。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句话。

前世,她缠绵病榻不能侍奉时,他也曾说过相似的话宽慰她。

……所以,她的那个荒诞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的。

姜翎月忍了又忍,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还是没忍住道;“陛下今夜留宿吗?”

他既然是来幸她的,现在又怜惜她受累了几日,不打算继续,那……

“不是累了吗,睡吧。”祁君逸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轻轻为她按揉后颈。

看这样子……是要留宿了。

姜翎月心乱如麻,满腔的疑惑又哪里睡得着。

可面前的人智近若妖,她不敢再轻言试探,只能温顺的窝在他的臂弯,缓缓合上眼,强逼自己入睡。

她想,还好自己从不说梦话。

不然,要是在梦中吐露出什么言语……

若他不是重生的,听见她的梦话,怕是要拿她当妖孽处置了。

若他也是重生的,那他们就要再度回到前世的局面,她曾经的那些绝望怨怼也要被迫再次揭开。

姜翎月不想这样,既然上天给她再来过的机会,她当然要忘了那些犯傻的从前,一切从头开始。

那些惨痛的教训,她不愿意回顾。

他们之间就该是皇帝与后宫妃妾的关系,不该掺杂一丝半点的男女情爱。

祁君逸没有读心术,不会知道怀里姑娘都在想些什么,但他耳力极佳,两人紧密相拥,他能清楚听见她心口的剧烈跳动声。

他垂下眸子看向埋在他怀里的小脑袋,问:“爱妃在想什么?”

“臣妾在想…”姜翎月握着他的衣襟,缓缓抬眼,“您怎么会对臣妾这样好呢…”

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一整个窝在他怀里,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面满是疑惑,问他,怎么会对她这样好。

傻气的很。

祁君逸心头蓦然一软,低头在她额间落了个吻。

“这算什么好,”他温声问:“姜邵续娶,爱妃自幼在继母手下长大,可是受了许多委屈?”

不然,怎么会这点小恩小惠,便让她感动至此。

“陛下误会了,”姜翎月轻轻摇头:“母亲很好,待臣妾跟妹妹一视同仁。”

“是吗?”祁君逸漫不经心的笑了声。

是不是误会,没人比他更清楚。

不过小姑娘这会儿还没给他交心,不肯诉说家中委屈也是正常。

没关系,只要她人好好的躺在他怀里,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他有的是时间撬开她的心门。

他会宠她,…爱她。

将她骨子里的骄矜性子重新养出来。

让她懂得恃宠生娇,刁蛮霸道,这一次他要她把心完整无缺交给他。

这是姜翎月重生的第二晚,他们依旧相拥而眠。

被熟悉的气息牢牢包围,姜翎月却睡的并不安稳。

记忆深处的许多画面不断浮现。

其实前世最开始,他对她并不算优待。

她虽出身将军府,但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次大选,她在那样多的世家贵女中身份并不出挑。

最先侍寝的不是她,而是出身荣国公府的赵美人,在她之后,也有好几个出头的新人。

他是宽厚仁慈的君王,宠她,也同样宠别人。

她并没有多少不同。

可即便如此,她获得的宠爱,依旧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屡番针对。

淑妃刻意的刁难,惠妃顺势的惩罚。

三伏天里,她被以冲撞淑妃的名头,罚跪在韶光宫外,小产失子。

而他所做的惩处仅是收回惠妃凤印,斥责几句,夺了她们掌管六宫之权,待在自己的宫殿禁足三月。

至于她?

给了她一个婕妤的位份便算是安抚。

直到她被诊出身患奇毒,他才真正开始为她破例。

后来,他是真的为她打破了好多规矩。

可她还是好疼。

祁君逸被惊醒时,窗外天色已经吐出鱼肚白,睁开眼便看见怀里的姑娘面唇煞白,额间渗了一层热汗,双手捂着自己的小腹,像是痛极了,薄瘦的脊背微微拱起。

“月月…月月!”祁君逸低低唤了两声,见她丝毫没有回应,便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慌乱欲要传太医,怀里的人终于掀开了湿漉漉的眼睫,攥紧他的衣襟,低低喊了声‘疼’。

“哪里疼?”他面上的心疼不加掩饰,伸臂将人抱紧,手去捂住她小腹,“肚子疼吗?”

外头守着的刘榕听见里头动静,神情一肃,叩了扣门,“陛下?”

祁君逸喝道:“去传太医!”

被他的声音惊扰,姜翎月终于从梦中清醒过来,急忙握住他的手臂,“用不着传太医。”

祁君逸看着她,“不是疼?”

他的手还捂在她的小腹上,姜翎月浅浅吸了口气,迟疑道:“臣妾好像来了……葵水。”

祁君逸沉默了一瞬,手顺着小腹就要往下。

姜翎月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死死握住他的手腕,面色涨红,“您…别…”

心头震惊极了,她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癖好!

像是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祁君逸浑身僵了一下,将手缓缓收了回来,抿唇道;“还疼吗?”

他面上闪过几分不自在,但姜翎月根本没看见,她尴尬的要命,“…也不是很疼。”

只是她梦见了前世,小产时的痛意似乎传递过来,叫她难以忍受。

也是自那次后,她落下了腹痛的毛病,喝了无数汤药,都无济于事。

那之前,她身子是很好的。

姜翎月收回思绪,欲赔罪叫他回避一下,毕竟女子天葵是污秽之物,可一抬眼却见面前男人不知道想些什么,竟然在出神。

烛光下,他的半边侧颜隐没在阴影里,流畅的下颌线条没了白日里的温润,略显出几分冷硬。

察觉到她的目光,祁君逸微微垂眸,对她轻轻一笑,掀开锦被站起身,喊了锦书锦玉进来伺候。

收拾妥当后,天色已经大亮,太医也到了。

连着盛宠四日,一大早就宣太医,用脚脖子想,都能想到宫中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

被迫出了回名的姜翎月半靠在榻上,伸出手腕。

太医扶脉许久,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满脸纠结之态,让姜翎月心中忍不住暗赞。

果然是专门为皇室服务的,瞧瞧这凝重的模样,她都要信了自己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祁君逸已经换下寝衣,端坐一侧道;“如何?”

愁眉不展的太医略微顿了下,恭声答道:“娘娘脉象平滑,只是略有些气虚宫寒,食补即可。”

“去开方子,”祁君逸挥手叫太医退下,又吩咐刘榕,“让御膳房拨几个厨子过来,往后宁安宫的吃食,自个儿做。”

设立专属小厨房,是一宫之主才有的待遇。

非正三品以上的位份,不可享。

这又是破例了。

刘榕躬身应诺,浸淫深宫多年,他这个做奴婢的对这些争宠手段都已经习以为常,倒是没想到,他家陛下这才竟然纵容了。

可祁君逸又仅仅只是这点纵容。

等宫人都退下后,殿内再度只剩他们二人,他垂眸望向榻上的姑娘,深邃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她,“你在姜家究竟过的什么日子,还不肯跟朕说实话吗”

谁家的贵族小姐不是自出生起就当成府里的娇客,金尊玉贵的养着,吃穿用度无一不细致,只要不是从娘胎里便带来的痼疾,那就算底子再薄弱,十几年的调养下来,也能养出一副好身子。

可她竟然会宫寒。

素来冷清的男人,开始关心起了她在家中的光景,姜翎月却垂着眼皮,心底丝毫没有受宠若惊之色。

她手攥紧身上的寝被,道:“陛下误会了,臣妾父兄皆在,继母也慈和宽宥,姜家上下无人敢怠慢臣妾,只是臣妾出生时不足月,身子自幼就比旁人要差些,却也并无大碍。”

前世她倒是将自己在继母手底下受到的磋磨诉说了几句,他也确实替她出了气,姜家被他一贬再贬。

她的父亲手中的兵权被夺,后来只在兵部挂了个五品闲职,求到她头上时,她避而不见。

知道这个女儿到底还是跟家里离了心,仕途上彻底绝望,姜邵便开始寄情于酒色上,景泰七年的冬日,春风楼酒醉后失足落水,溺亡于护城河。

皇帝明显要收拾姜家,虽然没有直接罢官,但她大兄在军营的日子同样不好过,景泰八年的秋猎上,被不知是谁放出的箭矢射中小腿,自此跛了足,断了振兴姜家的希望。

对她最为亲近的二兄,死的比谁都早,他是死在景泰七年的春日大比上,受几个世家子挑唆两句,想要靠自身实力,得到皇帝的看中,便主动向前来献礼的北狄使臣挑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北狄人一掌击碎了心脉而死。

至此,姜家满门,只剩跛足的大哥跟三个年幼侄儿,继母沈氏也没有笑到最后,在景泰七年冬日跟随父亲而去。

她跟姜翎馨两个入宫的姜家女,说起来宠冠后宫,实际上却连一个家人都没有护住。

过往的教训还近在眼前,姜翎月又还怎么敢跟他说实话。

她从出生时就没了母亲,父亲痛失爱妻,怒骂她生而克母,娶了沈氏生下姜翎馨后,对她这个女儿就更是不待见。

大兄跟母亲感情极深,母亲因生她而死,对她也格外迁怒冷淡,比起她,他对姜翎馨更像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关怀宠爱。

二兄则不同,他们兄妹只相差了两岁,幼年又都没有母亲的庇佑,两人很是相依为命了几年,可到底是儿子,二兄十岁时就被父亲送入军营历练,逢年过节都甚少回来,只留下八岁的她在姜家后院受着冷遇磋磨。

那些年她受了不少委屈,吃穿用度上被不断克扣,冬日没炭,夏日没冰,一顿一顿的冷饭喂进嘴里时,姜翎月是有想过,日后自己若是发达了,一定不让姜家人沾她半点光。

但她从没想过要让他们都不得好死。

祁君逸瞧出她对这个话题有些抵触,以为还是两人相识不久的缘故,便没有继续追问。

他也想起了前世种种,眸底闪过几分晦暗难明。

他们之间发生的很多事,都不是一句对错能分辨清楚的。

好在,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有机会重新来过。

这日清晨,祁君逸还是在宁安宫用过早膳才离开。

姜翎月一路送到宫门口,深深屈膝,“恭送陛下。”

祁君逸垂眸看她一眼,低低嗯了声,道:“回去歇着吧。”

说罢,他大步流星下了宫殿台阶。

刘榕等一众宫人在外候着,见他出来躬身小跑着跟在他后头,在姜翎月的恭送下走出宫殿。

直到御驾走远,她才被锦书扶着缓缓站直身体。

她从不知道,带着秘密同跟这人相处心神竟然会如此紧绷。

偏偏还不能叫他看出来。

另一边,祁君逸上了御辇后,对着一旁的刘榕吩咐道:“传陈太医。”

刘榕躬身应诺。

心中却有些一惊,陈太医这才刚刚走,为的什么事,竟然又要将人唤来吗?

可天子的语气淡然,丝毫听不出端倪。

半个时辰后,广安殿。

去而复返的陈太医被细细问了一遍后,面色愁苦。

“老臣学艺不精,从未见过婉仪娘娘这样的脉象,像是中毒,可说是中毒又不完全像……许是老臣弄错了……”

“朕知道了,”祁君逸轻轻抬手,道,“你退下罢。”

陈太医如蒙大赦,退了出去,只剩一旁伺候茶水的刘榕独自在殿内,满心震惊。

婉仪娘娘才入宫多久,这就被人暗算了吗?

偌大的书房内,陷入了极度的死寂,御座上的天子不知在想什么,面沉如水,一声不吭。

刘榕努力龟缩着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将姜翎月的重要性又拔高了一大截。

能叫他们家陛下放着政务不处理,久久失神的人……在这后宫,必定不可能仅仅只是昙花一现。

片刻后,祁君逸道:“宣谢默觐见。”

谢默是御龙卫首领,是皇帝的眼睛,也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

但凡是皇帝主动用上御龙卫的事,都不会是小事。

刘榕脊背发寒,领命告退。

广安殿发生的一切,无人知晓。

但宁安宫一早请太医的事,却是传遍后宫。

新入宫的妃嫔得了几日宠,飘的找不着地作妖的事儿不罕见,但皇帝愿意顺着对方的心意纵容下去,就不得不叫人多想了。

尤其是他们这位陛下还是看似温和宽厚,实则冷心冷肺的性子,就更是稀奇。

…………

韶光宫。

昨日皇帝发话取消了请安的事儿,今日偌大的宫殿就显的有些空空荡荡。

只有赵美人等几个攀附惠妃的低位妃嫔依旧勤勤恳恳的来点卯。

太医院看诊的案脉摆在桌上,连带着帝王开口令宁安宫单独设立小厨房的吩咐也尽数传到。

殿内气氛此刻有些诡异的沉默。

赵美人抚着还未显怀的肚子,面上带着几分复杂,率先开口,“陛下这般眷顾,真是叫人艳羡。”

他们这个陛下啊,就像开在悬崖上的雪莲,神秘尊贵、生性淡漠、不近人情。

竟然也会有为了一个女人屡屡破例的时候。

惠妃何尝不震动,比起初入宫的赵美人,她在东宫时就陪在祁君逸身边更早,对他更为了解,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人侧目。

她端着茶盏手都隐隐在发颤。

夫君冷淡些不要紧,对大家都一样就行。

可……

下首坐着的几位妃嫔面上神情也都不好看。

惠妃抿了口茶,压下心头的烦乱,目光落到赵美人肚子上,心神一定,道:“你肚子里的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艳羡旁人做什么。”

赵美人抚摸小腹的手微微一顿,微微颔首露出柔顺之色,“娘娘说的是。”

“要说遭人艳羡,宸婉仪定然比不过你,”惠妃淡淡道:“你眼下最要紧的是安心养胎,这宫里啊,宠爱只是一时的,等过个几年再看,她的宠爱已无,而你有孩子才算有了依靠。”

赵美人低低应是,“臣妾省得的。”

另外一边的吴才人笑道:“是了,跟她计较什么,她再得宠,你也是不一样的,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陛下二十有三膝下无一子半女,便是前朝大臣们都翘首以盼。”

“本宫会尽全力护着你,叫你们母子平安,”惠妃适时道:“只是你也莫要多思忧虑,影响腹中皇嗣。”

“娘娘大恩,臣妾谨记于心,”赵美人眼眸泛泪,感动不已,又有些迟疑道:“只是宸婉仪如此受宠,恐怕想要遇喜也不是难事。”

惠妃眼里的柔意淡了些,“孩子的事,靠的是自身的福气,可不是伺候的多了就能有的。”

若按次数算,那哪儿能轮得到她赵美人呢,宫里还有许多伺候陛下好几年的老人呢。

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三年孝期,后宫如同一潭死水,皇帝的垂青就像天边的云,远远看一眼都是奢望。

孝期过后,皇帝倒是开始临幸后妃了,只是一大批新人也入宫了。

本就没多少的恩宠,这样一分,往后想要个孩子,只会愈发艰难。

身怀唯一的龙嗣还这样忧虑,那叫她们这些人可怎么办?

底下几位妃嫔也是面面相觑,有些性子直的,都直接将不满摆在了脸上。

惠妃慢条斯理的拨弄手上的念珠,徐徐道:“都稍安勿躁,陛下便是再宠爱宸婉仪,也就是多去她那儿几次罢了,要本宫说,你们也得跟人家学学,都是服侍陛下多年的老人了,怎么就还不如一个新人得陛下欢喜,”

“有些人就是天生狐媚,咱们怎么好比,”郑充容冷哼了声,酸溜溜道:“陛下往常一个月都鲜少来后宫两次,这些旧例倒是全为她破了,一个人占了陛下四日,连来了月事都要闹一场,唯恐咱们不知道呢。”

不过既然来了月事,总不好继续霸占陛下了吧。

几人心中都升起了几分期盼。

宫里未封口的消息总是传的特别快。

宁安宫一大早请太医,又设了小厨房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六宫。

关雎宫。

淑妃冷笑,“才承宠几日,就开始耍这些手段。”

偏偏同样的手段她也用过,只是当日还是太子的男人并不买账。

如今换了个人,就是截然不同的待遇,叫人如何不怒。

“娘娘,”大宫女常秀低声道:“咱们是不是…”

淑妃轻轻抬手,“急什么,陛下现在新鲜着呢,等过些时日新鲜劲散了些再说。”

哪怕是普通官员的后宅都不会有经久不衰的宠爱,遑论还是帝王后宫。

他们陛下为君宽厚,为夫却冷漠极了,对女色更是淡淡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朝堂上,哪里能顾及到后宫。

如今想必是孝期三年素久了,遇上个稍微合心意的,便连着宠了几日罢了。

等着吧,她总有机会料理人的。

当她不知道呢,一个个都料准她最沉不住气,想等着她先出头,可惜这回她偏偏不如她们的意。

“去,”淑妃吩咐,“开了库房,将里头那柄玉如意送过去,就当是本宫贺宸婉仪的喜了。”

“是,”常秀眼神一亮,恭维道:“娘娘这般贤良,恐怕陛下听了也会记起您的好来。”

淑妃摆摆手,笑而不语。

天子重孝在身,三年来后宫风平浪静。

现在大选已过,添进了一批新人,这宫里也该热闹起来了。

…………

宁安宫。

今日春光明媚,姜翎月才用罢早膳没多久,就有客人争相拜访。

一批批的贺礼相继送到。

有亲自带着重礼来的,也有差遣宫人送来的。

除了几宫的主位娘娘外,那些低品阶的嫔妃基本上都亲自到了,一个个笑语晏晏。

昨日还自称姐姐的人,今儿个态度恭敬,礼道周全。

不管存着什么心思,大家面上都十分融洽,姜翎月客气着将人迎进来,吩咐左右奉茶。

待客的茶,是昨日搬宫时内廷那边分来的份例。

五品婉仪当然分不到今年的新茶,故而茶水一呈上桌,场中几位娘娘面上就有些怪异。

她们要么是宫中老人,祁君逸登基后凭借资历也能封一个不错的位份,要么是这一批选秀入宫的新人。

但既然能优先侍寝,那身份背景必然不弱,都是煊赫门庭出来的贵女。

谁也看不上这样的陈茶。

姜翎月毫无自家没好东西待客的尴尬,只笑道:“怠慢诸位姐妹了。”

这话说的坦然,叫旁人都不好多说什么。

遑论她如今得宠,也没谁会傻到当面同她交恶。

“姐姐莫要说笑,”许良人率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妹妹一直对宁安宫好奇呢,托了姐姐的福,这才能得以一见,哪里就怠慢了。”

正说着话,外头有内监唱道:“——刘淑仪娘娘到,赵美人到。”

殿内顿时一静,刘淑仪乃从二品位份,堂堂一宫主位竟然也亲自登门了。

赵美人更是身怀有孕,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姜翎月起身行至门口,屈膝深深一福,“臣妾恭迎淑仪娘娘。”

刘淑仪一身绯色烟罗裙,玉带束腰,袖口宽大,发上插了一支珍珠步摇,妆容精致,颇有气势。

她立于殿外,隔着一道门槛垂眸静静望着福身行礼的姜翎月,片刻后方淡淡道:“起来吧。”

姜翎月直起腿,刘淑仪身后的赵美人便也屈膝向她行礼,“见过婉仪娘娘。”

还未等膝盖弯下去,姜翎月急忙将人扶住,摇头笑道:“赵妹妹身怀龙嗣,就别折煞姐姐我了。”

赵美人抿唇浅笑,似乎很是羞涩。

她今年才十六,甚至比姜翎月还要小上一岁,却已经要做母亲了。

实在是叫人忍不住羡慕的福气。

姜翎月却提不起羡慕的心思。

她记得前世赵美人这一胎并没有保住,怀孕初期就几番惊险,好不容易坐稳胎,各个宫殿的赏赐流水般送了过去,一个赛一个的彰显自己贤良。

最后却让赵美人落了一个胎大难产,一尸两命的下场。

惠妃去母留子的如意算盘也彻底落空。

胎大难产,是意外。

哪怕是御龙卫彻查也查不出半点端倪的意外。

但姜翎月知道,这样的意外是人为的,背后甚至不止一人出了力气。

这其中,宝华宫主位的刘淑仪扮演了什么角色,姜翎月并不知道,但总归不无辜就是了。

毕竟以赵美人的品阶是没有资格自己养孩子的,而惠妃手握凤印,若真让她护住赵美人的孩子生下来,大概率会记在她的名下,同亲生无异。

届时,皇后之位那真就谁都没盼头了。

刘淑仪走进殿内,在最上首坐下,坐姿端肃,垂眸俯视着众妃,淡淡道,“都入坐吧。”

上首有两个位置,按道理另外一个当是姜翎月这个宫殿之主坐的,但刘淑仪却指了指自己下方的梨花木椅,语带嘲意,“本宫乃二品宫妃,宸婉仪可不要逾矩,妄想同本宫平起平坐。”

这话显然不止这一层意思。

话音一落,殿内顿时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瞳孔都不自觉瞪大。

刘淑仪出身将门,她爹是梁州节度使,当年以太子良媛的身份入东宫算是委屈了,故而在东宫时祁君逸待她十分宽宥,连带着惠妃几个先进门的也待她客气许多。

她本就性情高傲,得到这样的优待后,就愈发不可一世,在三妃跟前还好些,可到了低位妃嫔面前,便从没有一个好脸。

可即便如此,这样登门打脸主人家可是头一回。

这……

众人心思各异,目光却都移到姜翎月身上。

好奇这两人是何时结下了梁子。

顶着这些看好戏的眼神,姜翎月微微一笑。

还能是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正待应对,外头忽然又传来动静。

刘榕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串长长的队伍,几十名内监们手中或是抬,或是捧着各种珍贵宝物。

入目望去,姜翎月认出来的就有那尊晶莹剔透毫无瑕疵的白瓷珍品,和足足一人高的红珊瑚宝树。

这两样她熟的很,这是祁君逸私库里的东西,在前世那都是她的长月殿内的摆件。

没想到今生这会儿就送来了。

浩浩荡荡的人竟然一眼望不到头,阵仗之大,叫刘淑仪这位入宫多年的老人都瞪大了双眼。

“给诸位娘娘请安,”刘榕躬身向众妃行了个礼,方才对着姜翎月道:“陛下传旨,宁安宫空旷,特意差遣奴婢送几样摆件过来。”

说着,他指了指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红珊瑚树,和那几尊透亮显眼的白瓷,道:“婉仪娘娘可看好了,这几样都是陛下亲自挑的。”

被点名的姜翎月:“……”

本朝白瓷最为尊贵,只有帝后宫里才能用,妃妾们的寝宫只能用次一等的青瓷、兰瓷,刘榕特意点出来是为了什么,姜翎月不清楚。

但她知道,没有祁君逸的授意,作为贴身内侍的刘榕,是不会多此一举的。

显然,这不止是她一个人知道。

一时之间,在场的众妃面色都很是精彩。

洋洋洒洒的宫人们都进了殿,刘榕亲自指挥摆放齐整了,才再次躬身行礼,道:“老奴这就告退了,婉仪娘娘可有什么话叫奴婢传达给陛下?”

顶着满殿妃嫔复杂的眼神,姜翎月面上挤一个笑,“有劳公公替我谢过陛下。”

刘榕应下,躬身告退。

等人一走,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殿内,顿时一空。

姜翎月转身招呼众人入座,经过方才一遭,皇帝的偏爱真是展露的淋漓尽致。

原本还高高在上的刘淑仪有些端不起架子,僵硬的坐了会儿后,便告辞离去。

同住宝华宫赵美人却没有跟她一块儿离开,而是同众人在宁安宫一直待到晚霞渐渐落下。

姜翎月还发现,这位身怀龙嗣的赵美人,对自己言语间多有恭维。

~~~~

是夜,皇帝再次到了宁安宫。

如今正值春末夏初,夜风微凉,花香四溢,是极好的天气。

他来的突然,只带了刘榕一人,又无内监传报,彼时姜翎月正好用完晚膳,在庭院中散步消消食,正同锦书说着话,转头就见一袭常服的男子立在蔷薇花藤下,静静的看着这边。

姜翎月一惊,急忙行礼,膝盖才屈了下去,就被他扶住。

“不必多礼,”他揽住她的肩,“用过晚膳了吗?”

姜翎月轻轻点头,从善如流反问,“陛下还未用膳?”

祁君逸嗯了声,他的身后,刘榕吩咐宫婢们摆膳。

“以后记得等朕回来一起用,”他道:“若是政务繁忙,朕会遣人来通知你。”

他用的是‘回来’二字,且说的十分自然。

仿佛发自内心的认为宁安宫是他的家。

姜翎月听的怔了一瞬,就听他又道:“陪朕再用点。”

说罢,他握了她的手腕,步入殿内。

宁安宫今日的晚膳就是几样简单的清粥小菜,皇帝来了,自然不能吃姜翎月吃剩的那些。

不过片刻的功夫,御膳摆了满桌。

姜翎月勉强陪着用了几口,就开始给身边人布菜。

她深记自己此刻是初入宫,对他喜好不了解的身份,布菜布的随意。

他倒是十分给面子,无论她夹了什么,都一概吃完。

瞧着竟然有几分乖顺模样。

姜翎月便没了一开始的小心,越夹越多,直到手腕被握住,才看见坐着用膳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撂了筷子,正抬眸看着她,眉眼含笑。

“……陛下用完了”

祁君逸轻轻嗯了声,牵着她在殿内逛了起来。

宫婢们开始将残羹冷炙撤下去。

昨日还略显有些空荡的寝宫,现在布置的端雅华贵,窗机旁的茶案上,摆着一尊白瓷玉瓶,里头插了几枝蔷薇。

祁君逸目光落在上面,神情恍惚了一瞬。

姜翎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臣妾是不是暴殄天物了。”

“这算什么暴殄天物,”他笑道:“给你的,你愿意如何用都行。”

两人隔着茶案相对而坐,他开始净手煮茶。

瓷壶中的水被煮的滚烫,‘咕噜咕噜’的声响中,有热气蒸腾而上,薄雾模糊了对面男人的面容。

只能隐约瞧见他盘膝而坐,脊背挺直,但举手投足间却是一派的闲适从容之态。

哪里像是一言九鼎的帝王,说是哪个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公子才是真的。

姜翎月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将目光移到瓷瓶里粉嫩的蔷薇上。

“喜欢?”祁君逸手持玉壶为她斟了杯茶,道:“喜欢就让工匠们来修建个花房,好叫你四季都能瞧见。”

“不了…花开花谢终有时,人力介入反而失了本真,”姜翎月轻轻摇头,“冬日赏梅,夏日赏荷,春日更是百花齐放,何须拘泥于一景。”

她头一回如此长篇大论,祁君逸却听的面色微凝,语气淡了下来,“你倒是看的通透,不过朕只信人力胜天。”

姜翎月抿唇一笑,柔顺道:“是臣妾失言了。”

“…与你无关,”是他心魔难抑,安静一息,祁君逸转了话头,问:“听闻今日你这儿来了许多人?”

姜翎月道:“是姐妹们来贺臣妾迁宫之喜。”

“姐妹…”他嗤然一笑,“你才入宫几日,就认下了这些个姐妹。”

这样堪称尖酸的话,让姜翎月怔住。

他又问:“你何时同陈淑仪起了争端?”

明白他已经知晓今日殿中发生的一切,姜翎月黙了默,语气有些迟疑;“是还未入宫时的事儿了…”

对面的人抬眼睇来,似笑非笑道:“仔细说说。”

“……”姜翎月无语凝噎,哪里还不明白他根本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陈淑仪特意上门针对她的缘故。

思及此,姜翎月果断站起身,跪了下去,“请陛下恕罪。”

膝盖还没有触地,手腕就是一紧,整个人被他扯了过去。

“说说看,爱妃要朕恕的哪门子罪?”他将人抱在腿上,伸手握住她的下颌,俯身凑近了些,含笑提醒:“罪不能乱请,会受罚的。”

两人离的很近,四目相对,气息交融。

姜翎月攥紧手心,强自镇定道:“一年前,陈家有意同姜家结亲,……为陈淑仪的同母胞弟给臣妾下聘。”

祁君逸面上波澜不惊,只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等待下文,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姜翎月倍感压力,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这桩婚事被臣妾母亲拒了,只是观淑仪娘娘今日之态,她大概是误会了。”

“哦?”他似乎很好奇,挑眉问:“她误会什么了?”

明知故问!

姜翎月暗自咬牙,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道:“许是误会臣妾为了博得更好的前程而拒了她的弟弟。”

至于什么叫好前程,当然是入宫为妃了。

可祁君逸却并不买账,他的语气淡了下来,“所以,若不是你继母拒婚,今日你便是陈家妇了,是这个意思吗?”

明明早就知晓,非行逼问之事,现在她一切都交代了,又做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形势比人强,姜翎月敢怒不敢言,只道,“陛下明鉴,臣妾同陈家郎君并无私情。”

……并无私情。

祁君逸眉眼低垂,静静看着怀里的姑娘。

她好像慌的不轻,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袖,面色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白。

他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将唇贴在她不断轻颤的眼皮上,“别怕,朕又不能拿你做什么。”

她眼尾那一点红,也被他的唇覆住。

姜翎月顿了顿,柔顺伸臂攀上他的脖颈。

然后,她清晰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一滞,停留在眉眼的吻径直往下,果断印在她的唇上。

此刻,他们坐在窗旁的矮榻上,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只有春风裹挟着浅淡花香吹拂入内,旁边是一张小茶案,上头还有一壶正烧的滚烫冒着热气的茶。

宫婢内监们都在殿外守着,而她被他抱在腿上亲。

姜翎月有些恍惚,这一幕太熟悉了。

如果将宫殿换成她前世所住的长月殿……

“专心点!”

唇瓣一疼,姜翎月骤然回神。

握住她下颌的手指收拢,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唇瓣,祁君逸神情寡淡,“你在想什么?”

“臣妾在想,”姜翎月将脸埋入他的脖颈,小声道:“臣妾…今日身子不方便,不能伺候陛下。”

怀里的姑娘害羞极了,就连嗓音都在发颤。

心头的不愉散去,祁君逸面色微缓,伸手环住她的肩,道:“没让你伺候。”

姜翎月自他怀里抬头:“陛下要走?”

“怎么,”他反问:“不想朕走?”

“臣妾不敢。”

“不敢…”他低声重复,笑了,“那就是有这个心了。”

“陛下误会了,”姜翎月正了面色,认真道:“臣妾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自己不能侍寝,还不想让皇帝另寻去处,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心思,不要说现在她已彻底断情,就算是前世身为贵妃时,她都不曾有过。

重生几日,她面对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演戏,只有现在这句话可谓是字字肺腑。

可没想到,此话一出,面前男人却久久没有说话。

殿内莫名安静下来,就连唇上缓缓摩挲的指腹都顿住。

姜翎月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这人心思捉摸不透也不是一天两天,她早就习以为常,只当自己这话又触到他哪个霉头了。

气氛凝滞间,他忽然道:“可是白日里,她们说了些什么。”

姜翎月一愣。

他继续道:“往后少跟她们来往。”

姜翎月抿唇,忍不住试探道:“陛下是要禁臣妾的足?”

“……”祁君逸无语半晌。

若是换做旁人,他还能当对方是故意的,可看怀里小姑娘这坦率清澈的眼神,忍不住叹气,“就你这脑子,玩不过她们的。”

他声音带着隐隐的宠溺,说完,甚至还在她额上亲了亲,“日后离她们远点。”

温热的气息凑近,姜翎月心尖猛地一跳。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翻涌而出。

长月殿内,也是面前这个人,掐着她的腰,笑着叹气,“离她们远点,就你这脑子,玩不过她们的。”

当时她是怎么说来着。

她说,“那陛下会护着臣妾吗?”

而那位清隽的年轻帝王也是如现在这般语带宠溺的哄她,“不护着你,你还能在这儿跟朕耍性子?”

自她小产起,他就不喜她同后宫妃嫔来往。

哪怕后来姜翎馨入宫,她们是亲姐妹的关系,他也不许她们走近。

仿佛要把她隔离在后宫之外,就连她住的长月殿也靠近前朝,跟现在所住的宁安宫距离差不了多少。

她登临贵妃之位,是后宫名副其实的第一人,逢年节时六宫妃嫔要来长月殿同她请安。

他也只许她们在殿门口行礼。

景泰九年的元宵佳节,她身体虚弱不能去太极殿陪着他宴请群臣,故而在宫中妃嫔来请安时,开了殿门,迎她们入内。

也是那天,她被他的大皇子骂到气急攻心,口吐鲜血,死前都没能等到他的到来。

而现在,姜翎月终于能够确定自己心底的猜测。

他也是重生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了,为什么会这样凑巧,他总能说出前世一模一样的话。

所以她会比前世更早侍寝。

所以她直接从姜宝林晋升为宸婉仪。

所以她能独居一宫。

甚至,他还免了所有宫妃去韶光宫的请安。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他也重生了。

而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这个结论在脑中出现的瞬间,姜翎月眼睫颤了颤,下意识垂眼遮住眼底的情绪。

他应当只是出于愧疚,毕竟前世她身为宠冠后宫的贵妃,被他的皇长子辱骂至吐血而亡,真是足以记入历史的事件。

她蛊惑帝心的妖妃名号,会被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彻底洗涮不掉。

就算只是将她当做替身,但他也确实宠了她多年。

将她惯的性情骄纵,受不得半点委屈。

他对她生了愧疚之心,不愿见她再对着他的其他妃嫔行礼请安……

似乎也说的过去。

反正…总不会是别的原因。

怀里姑娘久未答话,祁君逸面色不由一动。

“不高兴了?”他轻叹口气,耐心哄道:“朕并非认为你蠢笨,只是你初入宫廷,尚不知人心险恶,别人对你多个笑脸,你便觉得对方是个好的。”

“可是…”姜翎月眨眨眼,“姐妹们登门贺喜,臣妾总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低位妃嫔拒了就拒了,但她如今不过小小婉仪,还能撂上头那些妃位的脸面不成?

若一直得宠倒是不说什么,可一旦失宠……

恐怕是随意的一句话,就能将她发落了。

祁君逸却道:“你若是不乐意见着她们,谁来了都无需给面子。”

“臣妾并没有不乐意,”姜翎月笑道:“这偌大的宫殿就住着臣妾一个主子,冷情的很,姐妹们来了还能热闹些,况且她们都是陛下的女人,臣妾自当要同她们处好关系。”

今生,她可不想在他的后宫活成众矢之的的靶子,人人嫉恨,都盼着她早点死。

权势富贵她要,孩子她生不了,还得指望别人给她生呢。

借腹生子,记在她名下,这不比虚无缥缈的宠爱更稳固吗。

姜翎月自觉自己这番话真是柔顺体贴,不嫉不妒,任谁听了都要赞一句识大体。

可偏偏她面前的这个跟旁人总是不一样的。

瞧,她的话才说出口,他方才还柔和的眼神便一下子淡了下来,

姜翎月察觉到不对劲,眉头蹙起,试图说点什么挽救一下,又怕多说多错。

犹豫间,就听他道:“爱妃当真是懂事。”

语调不冷不热,一点也没有夸赞的意思。

姜翎月有些忿忿。

什么时候懂事也成了错。

真是伴君如伴虎,他这脾气愈发捉摸不透了。

气氛凝滞几息,她拽了拽他的衣袖,道:“是臣妾那句话说的不对,惹陛下生气了吗?”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瞧着真让人动容。

祁君逸心头一软,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拥入怀里。

这姑娘才待在他身边不久,正怕他怕的紧,还没有对他生出男女之情。

故而能毫不在意的说出,要跟他其他女人处好关系的话。

不怪她。

姜翎月没有读心术,也揣摩不到他的心思,见他没有理她的意思,便什么都不再说,乖乖让他抱着。

被他抱在怀里很久,久到姜翎月都开始担心他的腿会不会被自己坐麻了时,肩上的手才松开,“歇了吧。”

姜翎月赶紧起身,正要唤人进来伺候,就见面前人双手展开,视线紧盯着她。

……这是要她亲自更衣的意思了。

身为参选秀女,入宫时就有嬷嬷教导这些事,就算没有前世五年,姜翎月也会做。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搭在他的腰间,假意笨手笨脚的磨蹭了会儿,才给他腰带解开。

又踮脚去解他颈下系扣。

他站的笔直,身量又高,丝毫没有弯腰屈就她的意思,就这么垂眸看着她费劲的踮脚探手解自己扣子。

嫩白如葱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他的喉结,换来一声喟叹。

他俯身捧起她的腰,笑道:“既然不方便伺候,就别勾朕。”

姜翎月被他笑的面色绯红,“臣妾没有。”

“嗯…”他颔首,笑意愈浓,“知道你没有。”

床幔放下,两人躺到了榻上。

同前世一样,殿内没有奴仆伺候。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到能听见彼此呼吸声。

一片寂静中,姜翎月还是不敢放松。

身边人也是重生的,这个消息带来的后劲,正不遗余力的冲击她的大脑。

最初的慌张震惊过去后,余下的是满心复杂。

不知道前世她死之后的光景如何。

但他对她有愧疚。

他还打算像前世一样给她宠爱。

这样的前提下,她想回到贵妃之位,天然就有优势。

甚至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只需等着他的安排即可。

大概……活人真的争不过死人。

她活着,所以她只配当陈月儿的替身,因为他的月月死时没有做母亲,所以他便刻薄到连孩子都不许她生。

直到她被他的儿子气死了,他对她才有了些许愧疚。

……即便如此,今生他还是给她用了刖麝香料。

姜翎月有些想笑,因为名字的相似,和眼角处的红痣,她兜兜转转两辈子,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可她能怎么样呢,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入了宫,能得到帝王的宠爱,就是天大的幸运。

被他当做是心上人的替身,那是她的福气。

这样的福气,不知多少人翘首以盼呢,她有什么好矫情的。

况且,就算重生回到入宫前,她也不会有更好的去处。

生母早逝,指腹为婚的表兄另聘贤妻,她的婚嫁大事被继母沈氏拿捏的死死的,堪称步步紧逼。

她也试过自救,主动同陈子泝私谈婚嫁。

堂堂二品大员,梁州节度使的嫡长子,手握实权,简在帝心的封疆大吏陈家主动下聘,沈氏都能做主拒了。

她还能怎么办?

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她如何会愿意主动参加大选,入这后宫,跟这么多女人共侍一夫。

只有入宫,沈氏才拿捏不了她。

总不能真听从沈氏的安排,嫁给沈家那位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四郎,被沈家人拿捏一世吗?

如今已经很好了。

哪怕是前世,她也努力站在了女子所能站到的巅峰。

而今生,有了帝王的愧疚在,她会比前世走的更远,活的更长久。

她只需小心遮掩自己重生的事,别再重蹈前世覆辙,犯那些傻,惹他烦心,其他什么都不用多做。

该给她的,他从来不会吝啬。

想到这儿,重生起从高处回到起始点的姜翎月一直紧绷的心绪顿时松懈下来。

就像是已经做好准备加入战场,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却突然发现,不需要她做什么,那些东西会自己回来。

拔剑四顾心茫然,难得生出来的几分上进心,彻底泄了气。

“又在想什么。”温热的气息贴近,祁君逸伸臂将人抱进怀里,手去扯她腰间系带。

姜翎月急忙握住他的手腕,“臣妾…”

“知道你不能伺候,”他无奈叹气,笑睨她一眼,“怎么?朕看着很像色中恶鬼吗?”

“……”姜翎月沉默了,手中力道也下意识松开。

于是,他的手顺势贴在了她的腹部,“还疼吗?”

有一股热意自他掌心渡入,原本酸胀的腹部顿时暖洋洋的。

姜翎月眨了眨眼,“不疼。”

怀里的小脑袋窝在他臂弯,看着实在乖顺,祁君逸心头发软,将人扣紧了些,“睡吧。”

殿内安静下来,只于彼此的呼吸声在交融,他们贴的太近了,近到姜翎月有些不适。

她已经忘了不知何时起,但凡两人躺在榻上,这人就爱将她箍在怀里了。

其实,除了不许她诞下子嗣外,他待她真的很不错。

权势地位、无双荣宠、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

各地进贡的贡品,属国献上的珍宝,都是先过了她的目,待她选完,剩下的才会分给后宫诸妃。

这么想着,姜翎月都要觉得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如此待遇,她前世竟然还郁郁寡欢,不见开怀。

日日惦记着那点子男女情爱,哀怨自己为人替身,真心错付……简直可笑。

她暗叹口气,伸手圈住面前人的腰,将脸埋入他的肩颈,闷闷唤了一声,“陛下…”

祁君逸微阖的眸子掀开,见她姿态如此亲近,眼中不自觉含了笑意,低低嗯了声,手顺势握住她的后颈,捏了捏,问:“怎么了?”

“臣妾只是有些惶恐…”姜翎月道:“陛下待臣妾这样好……臣妾无以为报…”

祁君逸眉头微蹙,“谁说无以为报?”

他见不得这姑娘谨小慎微,一点恩惠便受宠若惊的模样。

骄纵任性,明媚鲜活,胆大妄为,才该是她原本的本色。

他道:“你乖乖待在朕身边,朕给你什么,你受着就是了。”

帝王的声音这样温柔,字字句句往她耳蜗里钻,姜翎月却在庆幸,自己心底竟然没有生起半点波澜。

真好。

她终于不再是那个被他游刃有余的宠爱而撩拨到不能自已的小姑娘。

就这样吧,这样她才能毫无怨念成为他想要的样子。

姜翎月抬起头,朝他下颌亲了一口,笑的眉眼弯弯,“臣妾遵旨。”

她会做一朵最贤惠识大体的解语花,再不让他烦心半点。

怀里的姑娘微昂着头,稚气未消的小脸蛋灵气逼人,尤其是那双眸子,看上去流光潋滟,美的惊心。

不过同她对视一眼,祁君逸便忍不住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很轻柔,带着十足的珍爱,姜翎月眼睫颤了下,伸手抱住他的脖颈。

胆子确实有长进。

祁君逸含糊的笑了声,没吻太久,很快就将人松开,扣住她下颌去瞧她的眉眼。

“怎么这么乖?”

乖的叫他想把人欺负哭。

面前男人眸光莫名暗了下来,似蒙了一层薄薄的雾,五年的相处,姜翎月多少还是了解他的……

她咽了咽喉咙,小声道:“臣妾……”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摁进了怀里,“睡觉!”

姜翎月顿时收了音,没有再吐出一个字。

……真是难为他放着满宫的佳人不去宠幸,来陪她这个不方便侍寝的小小妃子。

总之,她重生回来的第三晚,两人还是相拥而眠。

总之,她重生回来的第三晚,两人还是相拥而眠。

落在旁人眼里,便是连续五晚的恩宠了。

在这之前,满宫妃嫔还能安慰自己,皇帝守孝三年便素了三年,如今新得了个美人,一时新鲜,撂不开手,故而偏宠了些。

毕竟姜翎月模样确实生的不错,即便在美人如云的皇宫,那也是叫人移不开眼的程度。

可这夜过后,一时新鲜这样的说辞就有些苍白了。

若真是贪恋新鲜的身体,又岂会在对方不能伺候时,还留宿整晚。

留宿整晚,本就是破了后宫这些年的先例。

中宫无主,如今整个后宫说起来全部都是妃妾,皇帝从没表现出偏宠过谁,更不曾在谁宫里留宿过。

遑论还是一位月事在身的低位妃嫔……

这样的宠爱,放在一位对临幸后宫从来不上心的帝王身上,太扎眼了些。

姜翎月自己也这样认为。

若是由得她选,那她不会要这样昭然若揭的盛宠。

想要在后宫安生度日,必定不能成为众妃仇恨的对象,尤其在她还只是一位小小的婉仪的情况下。

她想要的是,稳扎稳打向上爬,待登临高位,有俯视对手的实力后,才能不惧一切。

但由不得她选。

雷霆雨露,都是皇恩,她只能受着。

已经确定祁君逸也是重生的,且对她心怀愧疚,有心弥补她,那她更是不能搅了他的兴致。

帝王真要抬举一个人,是不容许旁人置喙的,当事人也一样。

不然就是不识抬举了。

而不识抬举的人,更得不了好。

…………

就像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新封的宸婉仪有多特殊,后面的几天,皇帝每日雷打不动,踏着夜色来到宁安宫,就连晚膳都要回来一起用。

就算不能侍寝,两人也是相拥而眠,一直到清晨用过早膳才离去。

政务繁忙赶不回来用晚膳时,还特意遣人来告知姜翎月不用等他。

仿佛后宫众妃都是摆设,而他们是一对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小夫妻。

如此几天下来,不光是后宫,就连前朝的臣工们也是有所耳闻。

新皇的后宫,终于出现一位宠妃了。

平静许久的后宫也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这位宠妃出身姜家,姜家父兄几个在朝堂上受到的目光自然多了起来。

姜翎月的两位两位兄长对妹妹受宠乐见其成,可姜父却并不是全然的高兴。

因为他知道,这个长女跟家里人其实并不亲近。

若叫陛下知道……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样的不安在妻兄被皇帝发落一通后,终于落到了实处。

沈氏一族世代为官,在京城也称得上是煊赫高门,所以沈氏嫁给他这么一个有二子一女的鳏夫做继室夫人,姜邵自觉委屈了她,平日里便纵容了些。

他们虽非原配夫妻,但在京城却是出了名的恩爱,这些年来沈氏只生有一女,对于这位娇娇幼女,姜邵真是宠的如珠似宝。

同样是女儿,前头原配发妻留下的长女,如今的宫中宠妃姜翎月,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沈氏的亲爹官拜国子监祭酒,两位兄长一个在礼部任侍郎,另外一个外放鲁城任知州,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即便在皇帝面前,那也是能挂的上号的。

而今日朝堂上,在礼部任职的沈家大爷因着一桩小疏漏,被素来宽厚的皇帝当着百官面冷声诘问,当真是丢了大脸。

朝堂无小事,天威难测,尤其是皇帝的态度更是风向。

况且,他们这位陛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凡露出点端倪,臣工们都恨不得细细揣摩个遍。

眼下突然这般发难,所传递出来的讯息落到臣工们眼里,那便是沈家要遭难了。

若说旁人还需要去查探沈家是犯了什么错处,那姜家就用不着费这功夫了。

这个节骨点上,那必然是在为自己宠妃出气呢。

当天,姜家就递了帖子进宫。

帖子第一时间当然是入了韶光宫。

惠妃手中拿着一把美人扇缓缓摇着,听完掌事太监的禀告,略微一思忖便吩咐身旁的大宫女。

“去请宸婉仪来一趟,”她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正好本宫也有意寻她来叙会儿话。”

抱月到时,姜翎月正好午憩醒来,端了一盏牛乳缓缓喝着。

比起迁宫那回,这一次这个韶光宫大宫女神态明显更为恭敬些,礼仪更是挑不出一丝错。

姜翎月道了一声免礼,没有拿什么架子,只是唤人备撵。

时值初夏,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这会儿又正好是午后,宁安宫距离韶光宫相隔不近,下辇轿时,姜翎月面上就起了一层薄汗。

上了长长宫阶,有两名内侍早早在候着,见她来躬身行礼。

“见过宸婉仪,”他们也没有引路的意思,只恭敬道:“惠妃娘娘正在午憩,请宸婉仪稍待。”

艳阳高照,庭院内空旷,连个避阴的地方都没有,姜翎月眉头一皱,身后跟着来的锦书便笑道:“惠妃娘娘派人唤我们娘娘过来,想必在休憩前交代过公公如何行事吧?”

喊了她们过来,又这么将她们晾在大太阳底下,不是存心欺负人吗?

可那两名内侍却也笑道,“惠妃娘娘统管六宫,每日琐事繁多,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不会样样都有交代。”

“放肆!”锦书面色一变,还要说点什么,被姜翎月抬手阻止。

“惠妃娘娘日理万机,那我就不叨唠了,”姜翎月看了眼寝殿的大门,淡淡道:“劳烦二位公公转告娘娘,我改日再来。”

见转身就要走,身后两位内侍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忙道:“宸婉仪留步。”

姜翎月顿足。

那内侍道:“娘娘午憩有段时辰了,奴婢去瞧瞧醒了没有,您稍待。”

说罢,匆匆朝着殿内而去。

于是,姜翎月便只能在原地等着。

这一等,竟足足大半时辰才有人来。

被引入内殿时,她两鬓都已经汗湿,双腿都隐隐有些发软,还好小日子差不多走了,不然更是遭罪。

心中暗叹这几日皇帝给予的偏爱太过,让她这位素来以贤惠出名的老对手,比前世更快沉不住气了。

被惠妃这样明晃晃的为难,放在前世,那得是在两年后才发生的事。

殿内,惠妃一身绯色轻薄宫装端坐于上首,姿态雍容,高贵典雅。

角落里摆放的几尊冰瓮正徐徐冒着凉气,偌大的正殿凉爽极了。

姜翎月福身道:“臣妾见过惠妃娘娘。”

比起满头大汗,浑身狼狈的姜翎月,惠妃看上去仪态万千,眼里还透着刚刚睡醒的倦意。

她撑着下颌慢条斯理的打了个哈欠,又端着茶盏饮了口茶,本就久站的姜翎月这会儿双膝深屈,很快身形一晃。

惠妃这才垂眸暼了下来,“宸婉仪这是对给本宫行礼感到不满吗?”

姜翎月低眉顺眼:“臣妾不敢。”

“本宫倒是觉得没什么是你不敢的,”惠妃唇角勾起一抹笑,道:“跪下。”

就算没有摄六宫事,惠妃也是正一品的妃位,若按正经规矩,三品以下的妃位见她都该跪下行礼。

这不算什么。

姜翎月当即跪了下来。

显然没想到她跪的这样果断,惠妃眼皮一跳,面色沉了下来。

“本宫十六岁入东宫为太子侧妃,十八岁执掌凤印,这些年从不喜与人为难,你可知今日为何偏要给你立规矩?”

姜翎月低头不语。

“你不知,那本宫便告诉你,”惠妃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如今双十之年膝下还无一儿半女,后妃们绵延皇嗣是当下最要紧的事,你可认同?”

姜翎月道,“臣妾认同。”

“你认同便好,”惠妃面色缓和下来,起身亲自将人扶起,道:“本宫原本还以为你初入宫便获此荣宠,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想压一压你的性子,没想到你是个懂事的。”

“今日本宫做了回恶人,妹妹不要记恨本宫才好。”说着,她拍了拍姜翎月的手,声音愈发柔和,“既然认同,这几日你身子不适,为何还要霸占陛下?”

“臣妾并非有意占着陛下,只是…”姜翎月艰涩道,“只是陛下给臣妾脸面,愿意来宁安宫,臣妾不敢扰了陛下的兴。”

“妹妹这话就不对了,”惠妃微微摇头,颇为不赞同,“你我身为宫妃,受封品阶享了俸禄的,同朝臣并无二致,陛下言行若有不妥,自当规劝一二,岂能同寻常人家的妾室一般,只知争宠。”

不愧是后位之争最热门的人选,这番话若叫朝堂那些文臣们听见,怕不是该作诗盛赞了。

可姜翎月只觉得好笑,祁君逸不过连续几日来了她宫里,换做先帝朝时根本不算事儿,先帝哪位宠妃没有专宠过一段时间。

而惠妃不敢去劝诫祁君逸,只会来警告她这个一身荣辱都随帝王决定的新人。

还口口声声不要只知争宠。

入宫为妃不争宠,难道靠眼泪拌饭过日子吗?

她久不做声,惠妃语气便淡了下来,“本宫这些话也是为妹妹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姜翎月明白她的意思。

帝王的宠爱是柄双刃剑,盛宠时自然风光无二,但得罪的人可就多了。

她微微颔首道:“臣妾知道了。”

这么一副受教的模样,让惠妃眼中闪过满意之色,“如此,也不枉本宫提醒你一番。”

“还有一事,”她转了话锋,道:“你家人今日朝宫里递了帖子,说起来按照妹妹你如今的位份,是没有资格接见宫外之人的,本宫念及你初入宫廷,可破例一次,”

甜枣来了。

这样的手段,姜翎月领教过许多次,半点也不陌生。

但这颗甜枣她并不想吃,姜家入宫的只会是她的继母跟长嫂,她并不想见。

不过惠妃的示好,她不想得罪人的话,便不能直接回绝。

回去的路上,见主子满脸疲惫,面上的妆容也都花了,锦书有些愤愤,“惠妃娘娘如此刁难您,若叫陛下知道……”

“不过让我久等一时半会儿,算哪门子刁难,”姜翎月淡淡道:“知道也不会如何。”

尊卑有别,尊不就卑。

惠妃无论是让她等上许久,还是勒令她下跪,都谈不上错。

这几日主子有多受宠,锦书都看在眼里,闻言就蹙眉道:“可陛下待您这样好,您少用一口药膳,他都不许呢。”

何况是在烈日下站了那样久呢。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那人随意展露的偏爱,便让贴身婢女觉得他会为这点小事替自己出头。

姜翎月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她不怪锦书,毕竟前世她不也是这样陷入了他的温柔陷阱吗。

若不是死过一回,她还不一定清醒的过来。

祁君逸并非色令智昏的人,宠归宠,愧疚归愧疚,但他不会乱了尊卑,叫后宫没了规矩。

前世她位卑言轻时,受的刁难,挨的跪还少吗。

可是很快,姜翎月发现她错了。

回宁安宫没多久皇帝的御驾就到了,彼时姜翎月正在后殿的汤泉池内泡着。

她今日站了许久,又出了一身汗,腰酸腿乏的很,一入池子后整个人就舒服的不想起来。

面前立了个人影时,她眼皮都没抬,还只当是哪个婢女进来伺候,懒懒吩咐道:“来给我捏捏肩。”

那人似乎顿了一下,姜翎月察觉到不对抬眼时,正好看见帝王亲自宽衣解带,一件玄色长袍落在玉石砖上……

她双眸猛地睁大,懒散搭在池壁的手顿时一紧。

汤泉池内薄雾袅袅,姜翎月看不清面前男人的神情,却能看见他身上的衣裳一件件往下掉。

她脑子轰然炸开,飞快别开眼道:“臣妾妆容不整,请陛下回避一下。”

可她的话面前人似乎完全没听到,自顾自的踏入汤泉池内,朝着她走来。

这样的局面让姜翎月眼神发愣,直直的看着人走近,肩头搭了只手才急急后退,“陛下……”

“嗯…”祁君逸低低应了声,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过来,道:“让朕回避什么?”

当然是回避……

姜翎月咬牙,面上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池中的热气染成了一片绯红。

这人言行举止都端方惯了,从来都是克己复礼的君子行径,哪怕是床榻间也不见孟浪肆意。

她前世那样受宠,两人也没有共浴一池过。

今生……

他这是转性了不成!

温俊的五官骤然在面前放大,姜翎月呼吸不自觉的屏住,就听他笑着追问,“说啊,有什么是朕需要回避的?”

话音入耳的瞬间,姜翎月愣了一下,忽然就不紧张了,别开眼避开同他对视,道:“臣妾说错话了,陛下恕罪。”

他说的有道理,普天之下,哪里有什么是需要皇帝回避的,遑论她本就是他的妃嫔,不过是换个地方侍寝罢了。

只要皇帝有兴致,没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这么想着,护住胸口的手臂也渐渐放了下来,祁君逸垂眸看了一眼,叩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直接将她拥进怀里。

“别恼啊,”他轻笑了声,道:“不是叫朕给你捏捏肩?”

“……”姜翎月没有说话,就这么任由他抱着。

温热的池水荡起浅浅涟漪,两人赤身裸体亲密相贴,肩上的手还真的轻轻按捏了起来。

平心而论,皇帝陛下的手实在生的好,指骨修长,看着却并不文弱,肌肤细滑程度比起日日保养的贵女们也丝毫不差,偏偏他力道拿捏的还十分准,但姜翎月还是浑身发僵。

且他越按她便越僵。

没多会儿,肩上的手停下,转而握住她的下颌抬起。

“不喜欢朕的伺候?”他低头看她,眸色在薄雾中有些模糊不清,只是声音听上去颇为无奈。

他道:“你当朕是谁都愿意伺候的?”

说罢,他将她朝后一推,直接抵在池壁上。

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姜翎月险些脚下打滑,惊呼声响起的下一瞬唇就被他覆住。

下颌上的手一直没松开,反而越掐越紧……

姜翎月能清楚听见面前男人的喘息声渐渐粗重。

他是真的打算……

“专心点。”祁君逸松开她的唇,垂眸去看她的眼睛,握住她下颌的手,顺着肩颈往下。

四目相对,即便有雾气笼罩也能看清彼此的神色,姜翎月这才发现,平日里温柔宽厚十足君子之态的男人,这会儿侵略性毫无掩饰。

她心头一紧,才要别开眼就听他道:“看着朕。”

是命令的语气。

姜翎月眼睫微颤,只能睁着眼同他对视。

她不知道,她此刻眼底的情绪有多复杂。

别扭、窘迫、紧张、还有一丝被她极力掩饰的排斥。

她掩饰的很好,但落在祁君逸眼里,根本无所遁形。

一直以来的猜疑得到了答案。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排斥。

他闭了闭眼,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朕不想看了。”

说罢,姜翎月感觉腰间一紧,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背过身去。

汤池中浅浅涟漪的水波,激荡起来。

这是重生后,姜翎月第一次侍寝。

对于侍寝,她早有准备,只是她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握住池壁的手背青筋紧绷,随着一记重抵,姜翎月不受控制的闷哼出声。

她死死咬着唇,可身后的人就像能看见似的,修长的手指掐住她的下颌,卸了她的力气。

“月月乖,别咬伤自己。”他语气还是很平稳,只是嗓音染上了几分欲念的暗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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