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简介
小说讲述了一个身世悲惨的女子孔望舒的经历。
孔望舒家境贫寒,险些被卖入窑子,幸被孔老爷和夫人救下,成为孔庙生的童养媳。她缠足干活,伺候孔庙生,后来孔庙生留洋归来,给她讲新派思想,但因她裹脚且不识字,让孔庙生的同窗鄙夷,孔望舒觉得被孔庙生嫌弃。
孔庙生决定教她读书识字,被夫人发现后她被罚,孔庙生再次留洋,孔望舒继续学习并向孔望嵩请教。孔望嵩醉酒侵犯了她,夫人认定她勾引孔望嵩,本要将她沉塘,因孔望嵩意外死亡,她改为殉葬,却发现怀孕而被留下。
孔庙生归来,想娶她,但她拒绝,因为她知道孔庙生对她只是责任,并非真心喜欢。她提到孔庙生曾喜欢过一位叫沈砚知的新派姑娘。最后孔庙生因坚持娶她被老爷关在祠堂,而夫人则让她生完孩子拿一笔钱离开。
望舒正文阅读
我目不识丁,孔庙生教我认字读书。我用他教我的字写了第一封书信,是我写给他的绝笔。
1
我家里穷,父母养不起我,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是孔老爷和夫人路过救了我。
孔家测了我的八字,见我与他家小儿子有缘,便把我买了给他们的小儿子庙生做童养媳。
我比庙生大上五岁,与庙生的哥哥望嵩同岁。庙生给我起名「孔望舒」,月亮的意思。
他很喜欢月亮。和他一个姓,我也很喜欢。
虽说我名义上是庙生的媳妇,但实则还是孔家的丫鬟。
我没躲过缠足的命运,疼痛之余,还是要一边做活,一边带庙生。
庙生在孔庙降生,才有了这个名字。
孔府是旧派,我日后算是孔家媳妇,怎能不遵循旧时礼教。
后来庙生长大,孔老爷是有点远见,这么多年了,也明白旧派终究走不长远。
他信奉了一辈子的事,不敢全部推翻。但也要为家族,多谋一条出路。
庙生,是家中唯一上过新式学堂的少爷。后来又去国外留洋,我在府中替他侍奉父母。
「望舒姐姐!我回来了!我同你说……」
他回家那天,同我讲外面的故事。那些女学生都不缠足了,可以上学,可以游行,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她们崇尚恋爱自由,婚姻自主。
庙生同我讲「青岛」和「二十一条」,把学堂先生的文章拿给我看。
「少爷,我不识字的。」
庙生顿时愣住了,他的目光落在我缠过足的脚上,没有说任何话。
「庙生,这就是你未来的妻子吗?」
是几个庙生在新式学堂的同窗,今日庙生留洋归家,他们特来孔府小聚。
他们对我十分鄙夷,我裹脚,不识字,见了他们这些少爷小姐的,总是卑躬屈膝。
「庙生,你可是新派,怎么还叫父母包办婚姻?」
我低下头,尽可能把自己藏好。
庙生让我出去了,不知他们在屋里说了些什么。
那时候,我第一次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他还是同幼年时一般喊我「望舒姐姐」,与我分享各种事情,却也不太一样了。
我自被孔家买回,便觉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庙生是被批过八字的,天作之合,日后也只会是庙生的妻子。
现在,庙生嫌弃我了。
他看我脚时的眼神,与他素日里看不喜欢的萝卜青菜一样,我太熟悉了。
尚未成婚,便被夫君嫌弃,我该怎么办?
可是庙生,我目不识丁,不是我的错。
你的母亲,不许我学这些。
缠足,也不是我的错啊……
2
「望舒姐姐,我有事同你说。」
当晚深夜,庙生偷摸来找我。
「少爷有何吩咐。」我与庙生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也做好了被休弃的准备。
「望舒姐姐,我教你读书写字好不好?」
「可是夫人不叫我学。」
夫人说,女人书读多了,心就大了,会不安分。
「我娘是我娘,你是你。娘已经至中年,我改变不了她。但是望舒姐姐,我能教你。只看你,想不想学。」
我以为,庙生会不要我的。
我的存在,让他在同窗面前丢人了。
「都听少爷的。」
庙生还似儿时般,对我很好。
「望舒姐姐,日后别喊我少爷了。直接叫我庙生就行,我亲近的同学都这么喊的。」
我心下不安:「这不恭敬,若是夫人听到了……」
「望舒姐姐,忘掉娘教你的那些可好,日后你的先生,只有我一人。」
庙生叫我听他的,我答应了。我知道,庙生不会害我的。
从前,庙生在家中读书时,我会站在边上伺候笔墨。
现在,借着这个时间,是我学习的时候。
躲着夫人,不敢让她知道。
我很笨,学东西很慢,一个月下来,百家姓里挑了几个顺眼的记住了。
庙生很好,不厌其烦地教我。那些扫地浇花的活,庙生也做主不叫我干了。
但这样的异样,还是被夫人发现了。
那天,夫人把我叫过去,让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这阵子,二少爷都做什么了?」
「回夫人的话,二少爷都在读书,没做别的事。」我恭恭敬敬回答,不敢叫夫人看出端倪。
「真是胆大包天!」夫人生气了,装着滚烫开水的茶盏砸在我的膝盖边上。
热水流淌,刺得我膝盖麻木。
「二少爷在教你认字是不是?我说过,不许你认字,你连家中主母的话都不听了?你若敢耽误庙生读书,看我不打死你。」
夫人以前是不识字的,她从前是老爷的童养媳。老爷对夫人不算好,但夫人的八字衬老爷。有夫人在,可保佑老爷。
夫人几十年太太做下来,要管家,认了些字,威严是令我害怕的。
我骨子里是惧怕夫人的,故而不敢反驳。那天,我一瘸一拐回了庙生的院子。
庙生见我模样,才知道我不是去听训,而是被罚了。
庙生有些恼,他所学礼教,不该如此。他想起找夫人理论,被我拦下。
「庙生你说过的,夫人已至中年,无法改变。但我还在,庙生,我乐意学这些。李白的诗,我会背了两首,你要不要听听?」
我安抚着庙生,他哪哪都好,就是带着少年人常有的意气用事。
3
一年后,庙生又走了。
再次留洋,去了不一样的地方。
庙生说,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庙生教导我一年,我对庙生在做的事,似乎也懂了一些。庙生给我留了一本书,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为我整理成册。
「望舒姐姐,你一定要把它学完,若有不懂的,可以去问大哥,我同他说好了,他会教你的。」
「望舒姐姐,照顾好自己,等你把那本书学完了,我就回来,我们就成婚。」
我满心期待,送庙生上了渡轮。
后来的日子,我过得还算安稳。
或许是庙生走之前与夫人说过什么,夫人对我读书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面子上,我仍是循规蹈矩,不能叫夫人看了心烦。
「大少爷,这个诗句我读不懂,您能教我一下吗?」
望嵩是旧派,是老爷的继人,现在也跟着老爷做事,逐渐掌管家中产业。
庙生走时求了望嵩好久,故而我若有实在不懂之处,望嵩会教我。
今日我替望嵩打扫书房,便想起有一句诗实在不懂,便开口问他。
我想快些读完,庙生便能早回来。
「大少爷,你喝酒了?」
望嵩身上浓浓的酒味,庙生不常喝酒,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望舒,你为何一直喊我大少爷?」
「您是主子。」
望嵩今天有些不一样,我有些害怕,想往后退。
「可是你却敢直呼庙生的名字,为什么?你说我哪里比不上庙生?为何父亲让我学旧派,却让庙生上新派学堂?」
孔家产业的合作伙伴,近几年慢慢皆由家中儿子出面,他们大多是新派学堂出来的学生,崇尚自由、民主。
「凭什么?我不能和庙生一样,都学旧派,或是都学新派?这样我也不会被他们嘲笑,被他们嫌弃,说我不如家中幼弟……」
望嵩喝醉了,紧紧抓着我,我反抗不了。
庙生不在,我也不敢喊。
「还有你!同样都是童养媳,你是庙生的,淑珍却给了我。淑珍样貌平平,性格木讷,为何给我?」
这个时代,女子容貌会是明哲保身的东西吗?
若不是我的脸,我的父母当初便不会想要把我卖到窑子换钱。
淑珍是和我一起进的孔府,她是望嵩的童养媳,因为她的八字很合望嵩。
去年,望嵩到了年纪,奉父母之命娶了淑珍。
一个月前,淑珍难产,一尸两命。
望嵩说,他成了鳏夫,是因为庙生。
我很害怕,望嵩不再是我印象中的谦谦公子了。我想要跑,却终究躲不过。
4
「吃里扒外的东西!庙生对你那么好,你却趁他不在家,勾引他的大哥!」
夫人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骂我不知羞耻,骂我蓄意勾引。
我反抗过的,想着不过一死,我不信命,想争取,我喊过的。
可满院上下,没有一个人听见,更没有一个人帮我。
我神情麻木,任由夫人打骂责罚。
晚上,我被关在柴房。
「夫人已经挑好了日子,一个月后,就把她沉塘。」
守门的人在议论我会如何死。
「做了这等腌臜事,夫人真是大度,还允许她多活一个月。」
「一月之后月圆时,阴气最重,有恶鬼压住生灵。她才不能反抗,死了就不会来索命了。」
也好,我长舒一口气。
庙生还有很久才回来,那时我已经死了。他怎么想我,我不会知道,也不用害怕庙生对我失望了。
可是,在我被沉塘的那天,望嵩死了。听说是得罪了军官,一枪毙命。
孔家试图为望嵩的死做些什么,但他们的腰板,硬不过枪。
我不用沉塘,换成了为望嵩殉葬,与他做阴婚夫妻。
我很恶心,我宁愿被沉塘,也不愿身侧躺的是他。
更恶心的事也有,望嵩封棺那日,我因守灵久未进米水,犯吐恶心。
夫人看着我,捧着佛珠心念阿弥陀佛。
我怀孕了,是望嵩的孩子。
庙生留学在外,情况未知。
我腹中算是孔府唯一的孩子,夫人让我苟活了下来。
对外说,庙生与他的一位女同学有姻缘,二人情投意合。
老爷说,庙生身为新派学生,恋爱结婚自要按照新派的规矩。
我与庙生的婚约,自然是不存在了。但是老爷夫人仁善,不忍我流落街头,便将我许给望嵩做妾。
但因淑珍才故不久,才未对外公布。
我以望嵩妾室的身份留在府中,夫人说,若我生的是儿子,她会做主,将我扶正。
老爷重嫡庶,望嵩唯一的儿子,不能是庶出。
被关在屋子里安胎,我开始拼了命地读书写字,好多都是我不认识的字。
庙生说过,「读书可以救人」,我在书中寻找,找能救我的方法。
庙生留给我的那本书,只剩一页就读完了,可我不敢翻开那最后一页。
庙生说过,我读完,他就回来了。回来之后,他就会和我成婚。
我盼望庙生回来,却不敢见他。
我害怕听到那句熟悉的「望舒姐姐,我同你说……」
我肚子大了,大到我自己都害怕。但我想,快要解脱了。
淑珍生产时一尸两命,我希望我与淑珍一样。
「望舒姐姐!我回来了!」
庙生回来了,站在院门口,步子再挪不近我了。
我撑着大肚子,跪在庙生面前。
我嘴笨,不会说话,只剩下了哭。
「望舒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二少爷……」
跟着庙生的下人想替我解释,可是庙生不想听他说话。
「你住口!望舒姐姐,我想听你说。」
庙生怕伤了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我扶起来。
这于我而言是痛苦,为何庙生要自揭伤疤。
我挣扎地说完,庙生让我好好休息,他要去找老爷夫人理论了。
「庙生,别去。你说过的,夫人至中年,你改变不了她的。」
庙生哭了,他说,是他的错,他不该叫我去找望嵩请教。
我听他的话,所以才出了事。
「望舒姐姐,我娶你。我说过,回来了我们就成婚。君子一诺,这话做数的。」
我摇摇头,笑着对庙生说:「庙生,你觉得我好看吗?」
庙生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望舒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可是我再好看,庙生也不喜欢我对吗?」我抚上庙生的青丝,前朝遗留的辫子,在庙生头上,不过幼时几载。
「庙生是新社会的好男儿,我只是你旧时代留存的责任。」
我生得算是好看,可我也知道,庙生对我,没有男女之情。我于他而言,是责任,是他君子一诺,必须要履行的责任。
这样的责任久了,便会成了负担。
我从未听过哪个男子能够容忍妻子腹中非自己骨血,无关新派旧派。
岁月总是残酷的,我料不到后面的事。
我不想和庙生日后相看两相厌,庙生在我心中如清风明月,我亦不愿破坏这份心中的美好。
庙生不说话,他的心思被我戳破,开始犹豫了。
5
庙生从前在新式学堂读书的时候,曾带同窗们回家一同读书,其中有一位眼睛很亮的姑娘,我印象很深。
因为她是庙生那些女同窗们中唯一不会瞧不起我的人,我给她端茶的时候,她会笑着接过,与庙生一样同我道一声「谢谢望舒姐姐」。
我问过她,为何待我和善。
「人人平等,都当一视同仁。若我因为学了新派思想而轻视他人,那我与那些旧派有什么区别?」
她很爱笑,喜欢高谈阔论,高举「平等、自由」的旗帜。庙生喜欢她,会望着她发呆。
但是夫人不喜欢,夫人说那位姑娘相貌平平,若是贤良淑德也就罢了,偏偏抛头露面,伤风败俗。
夫人骂得很难听,庙生也第一次和她吵架。夫人说,见过世面的女人,怎会甘心相夫教子。
夫人刻薄,但她说对了。那姑娘虽上新派学堂,但也是旧派出身。
家中叫她学习新派,只是为了日后更好地嫁入新派家庭。
包办的婚姻,那姑娘在大婚当日跑了,不知所踪。
她走时,信上只留下一句话。
「蒲柳之身,愿许国家,不负少年。」
从前我不懂这些,后来读了书,我才真真正正敬佩她。
也记住了她的名字,「沈砚知」。
不怪庙生喜欢她,换我也会喜欢的。
沈砚知离开后,庙生常盯着她最后见面时送的书出神。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便知庙生不喜欢我,我只是他的责任。
他与沈砚知是一样的人,不会轻视我。他知道,他若是不要我,我便没有活路了,故而他不会丢弃我。
庙生被老爷关在祠堂罚禁闭了,我的脸也有些红肿,是夫人刚打的。
念及我腹中是望嵩的孩子,夫人的板子没有打在我身上。
庙生昨晚去找老爷和夫人,还是要娶我。
是啊,死人的小妾有什么好做的。庙生读的书不许他弃我不顾。
「生完孩子,我会给你一笔钱,你离开吧,走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