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幕亓一是小说《试婚丫鬟:我给小姐当替身》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试婚丫鬟:我给小姐当替身》的章节内容
“衣裳脱干净,躺上来
宰相府,西南角逼仄阴暗的耳房内。
负责查验的杨嬷嬷手中,手脚快些,别耽误时辰。”
江书动作微顿了一下,手指伸向衣领,解开。
灰扑扑的粗使丫鬟服饰,落在细白的脚踝旁。
见她脱得快,全无羞涩之态,杨嬷嬷冷哼,“真不知羞。”
不知羞耻的江书依言躺好,硬床那冰冷的触感,让女孩身子一颤。杨嬷嬷一记眼刀过来,江书强忍住颤抖的冲动
“一个粗使丫鬟,竟养得这般细皮嫩肉,当真是主子娇惯。”
看过江书一身白得发亮的皮子,杨嬷嬷咬着牙冷哼,“你这样,我如何验看?”
说着,
下意识想要并腿躲闪的冲动,被江书硬生生忍住。
不听话,就会挨打。
异样的热意窜上小腹。
硬板床上
杨嬷嬷又是一记凌厉眼刀
“嗯……”
江书咬紧牙,还是忍不住发出嘤咛。
手指抓紧身下硬板,肌肤表面也渗出细细密密的香汗。汗水自修长脖颈上,珍珠似的滚落。
即便是杨嬷嬷再不喜欢她,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
这丫头平日里低眉臊眼,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只怕一旦要是经了人事,还不知道得妖媚成什么样子。
这样女人……
“
打断了江书细细的喘息。
“滚下来,不合格!”
江书还喘着,却也不敢稍歇,抖着腿连忙下了硬床,哆哆嗦嗦穿好衣裳。
跪在一旁。
杨嬷嬷没再看她,而是转脸向门口鹧鸪似的排着等待检查的四个婢女,“派你们先一步去姑爷家,是为了伺候主子,引导主子。不是让你们享受!”
说着,她回头狠狠瞪了江书一眼,“别贱兮兮地浪出声来,主子不喜!”
“是!”
四个婢女一起磕下头去。
额头触地的瞬间,四人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窃喜。
江书这小贱人皮相长得好。她落选了,她们几个最大竞争对手就没了。真好。
这可是帮小姐去武安侯府试婚,往后就是小姐的陪房,一样能嫁给武安侯世子!
月例钱加倍不说。
往后也自有小姐保着,没准还能混上个姨娘。
若再能有那等运气,生下个一儿半女,她们可不就成了那武安侯府半个主子?
这么好的事儿,可得祖上积德才有这个运气。
江书落选,活该!
“滚出去吧。”杨嬷嬷厌恶道。
“是。”
江书敛好衣裙,走出耳房。
她身后,杨嬷嬷对其他人的声气听着就温和了许多,“都不要怕。你们和她不一样,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姑娘,老身不会为难……”
江书为她们掩上门扉。
轻声出了一口气,唇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她如愿落选,算是躲过了一劫。
当晚,相府选出来的试婚丫鬟,就被一抬小轿送进了武安侯府。
按说,相爷的嫡女顾如烟嫁给武安侯府这等勋爵人家,本也算高嫁,不该指派丫鬟试婚。
可这武安侯世子幕亓一是帝京有名的纨绔,一年前又因当街斗殴,受了重伤。
街巷里传言,伤得是那等最要紧之处。
现在虽说养了回来,外表看起来人模狗样,可内里到底行不行,也没人知道。
顾相权势正隆,担心唯一的嫡亲娇女嫁过去跳火坑。顾家老太君抬出了诰命服饰,进宫请见当朝太后。两个老太太商量了一整日,最后太老君带着太后懿旨回来,着手为武安侯府派试婚丫鬟。
之前送去了两个,都叫人原封不动地给退回来。
武安侯世子话说得难听,“顾府若是连一个略微平头正脸的丫鬟都选不出来,这婚,不结也罢。”
此言一出,顾府像被人夹在火炉子上烤。
这试婚丫鬟,不好看的不行,太好看的也不行。不伶俐的不行,太伶俐的也不行。不会伺候男人的不行,太会伺候男人也不行。
伤透了顾夫人脑筋。
也不知今番选的这个,合不合幕亓一心意。
可这太合心意,也不行……
三日后。
顾府办赏梅宴,是小姐大婚前,和那幕亓一最后相看一番。
也该是试婚丫鬟回来汇报的日子。
可这些都与江书无关。
她起了个绝早,扫洒完小姐的尘香阁,又被大厨房主事的李娘子叫去搭把手。
帮着往来奔走上菜。
江书手里端着一盘红梅珠香路过耳房。
一阵男子低沉的急喘声传来。
心知不好,江书拧身要跑,已是来不及。
被人拦腰捂着嘴拖进屋里。
红梅珠香翻扣在地,一粒粒红彤彤的梅花肉丸,四处乱滚。
骤然从明亮的室外,到昏暗的室内,江书什么都看不到,就被那人从身后禁锢着。她又惊又怕,下意识地用手肘向身后撞去。
对方只是轻一侧身,避开了江书的攻击。
另一只手依旧稳稳锢在女孩纤腰上。
江书拼命挣扎,一双手向后抓挠着那人的脸。
“够了。”男子嘶哑的声音响起。江书手腕被捉住,身子被禁锢得更紧,几乎动弹不得。
男人贴近江书耳边,“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若张扬出去,你可能活?”
江书一愣。
她的裙子皱了,绾头发的木簪子挂在乱发上,将掉不掉的样子,口脂也被揉花,在腮边留下一团红印。狼狈不堪。
旁人一看便知,她遭遇了些什么。
下场,可想而知。
江书身子僵硬,不敢挣扎。
男人口中滚烫的气息吹拂在她耳畔,“我是中了药,不是故意害你……往后,我定会补偿。”
说完,再不给江书答话的机会。
灼人的气息把女孩一整个包裹起来。
就在那张三日前验看过江书身子的硬床上。
“别看。”男人大手覆住女孩双眼。
江书听话地闭上眼睛,别过脸去,死死咬住嘴唇。
嬷嬷说过,主子不喜欢她们这些下人出声。无论是疼了、饿了,还是病了,她们都要学会闭嘴。
她记住了,她得听话。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来,
一口气上不来,眼前白光乱闪,女孩失去知觉。
再醒来。
江书正对上顾夫人冷气森森的一张脸。
顾夫人身边,杨嬷嬷:“今日府里大宴宾客,连四皇子都赏脸来了,你竟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当真是不想活了。”
杨嬷嬷手中戒鞭一挥,“说,是跟哪一个奸夫?”
江书哆哆嗦嗦:“奴婢、奴婢不知……”
“啪!”
戒鞭重重抽在江书背上,立时就见了血。
杨嬷嬷:“夫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值您生气。待宴会结束,拉出去沉塘,别脏了咱们相府地界儿。”
顾夫人想得深了些。
这粗使丫头平日里似乎还算老实,偏偏就是今天出事。
弄她的,会不会是哪位贵客?
顾夫人低头掸去紫金牡丹刺绣长裙上看不见的灰尘,“顾府容不下你这等人。你想去哪里,照实说来,我做主,让人家收了你,也算是挣个前程。”
还是在变着法子盘问江书,那个男人是谁。
顾夫人:“求死,还是要活。你自己说了算。”
江书想活。
她躲过试婚,刚把自己攒了几年的碎银凑成一锭,贿赂府里管事。
下个月,她就要和娘一起,被派去庄子上做事。
远离她那个喝醉了酒就要把人往死里打的爹。
她不能死。她若现在死了,娘也没法活。
只能……
江书咬唇,以头触地,“奴婢是被人从背后给、给……”她顿了顿,声音抖得厉害,“奴婢怕冲撞了贵客,不敢多看……”
她被人强污了清白。
却唯恐自己多看一眼,惹那人不快。
话一出口,江书咽下恶心,身子一动不动地乖乖跪好。
见她恭顺,顾夫人语气果然温和了些,“你也是无妄之灾。”
她早看清,这粗使丫鬟皮相生得娇媚,怕是得了哪家纨绔公子的青眼。没准,对方回头还要管她要人。
不过一个丫鬟,又生得乖觉,她乐得做这个人情。
顾夫人:“杨嬷嬷,带她下去换身干净衣裳。”
这便是要轻轻放过了。
江书缓了一口气。
一旁,杨嬷嬷冷哼,“夫人别被这狐媚子给骗了。”
她俯身贴近顾夫人耳畔。
“她娘……大着肚子进府……怕是她也……一家子的淫贱材儿。”
江书细白的指尖抠着地下青砖缝,心底一点一点凉下去。
杨嬷嬷说完,屋里静得针落可闻。
顾夫人坐了半晌,有些累。
“既是如此,”她淡淡道:
“拖进柴房,着人看守起来。”
“待贵客走了,便依家法沉塘吧。”
柴房里。
江书口中被塞了粗布,粗粝的织物擦得口腔内嫩肉生疼。
她刚才被那男人弄得太狠,身上处处都痛。磨得人难受得不行。
可双手都被捆在身后,江书连抻一下衣裙都做不到。
她平日里最是干净勤勉,连小姐院里的花盆底都擦得一丝灰尘都无。
没想过自己要这么狼狈地去死。
骗人,都是骗人的。
她已经自己折断了脊骨,趴在地上苦苦求饶。却还是要死。
这就是她的贱命,她得认。
今日顾府的赏梅宴应是大获成功,到了戌时人还未散。
贵人们的笑声,透过柴房紧闭的门,钻入耳中。
江书等死等得困倦不堪,慢慢闭上眼睛,迷糊过去。
被一串脚步声惊醒。
是要押她去沉塘的吧?
江书吃力坐直身子,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凄凉可怜。
“吱呀——”
她下意识看去。
柴房门自中间向两边洞开,瞬间涌进的光芒,晃得江书眼眶发酸。
透过泪光,她看见,金橙色的灯火之光勾勒出一道肩宽腰窄的高大身影。
武安侯府世子幕亓一,一袭浅灰色银滚边束腰长袍,银冠束发,肩两侧垂下鸦羽般黑的发辫上坠着珠玉,荧荧地映着火光。通身的矜贵之气。
看在江书眼里,宛若神祇。
幕亓一身边围了一圈人,有拿“顾”字灯笼的,还有拿“幕”字灯笼的。
一旁,还有杨嬷嬷搀着的顾夫人。
幕亓一只往黑洞洞的柴房里望了一眼,唇角挑起淡漠笑意,“你们顾府,就这样对待我看上的人?”
杨嬷嬷急道:“幕世子,这丫头……”
被顾夫人笼在袖子里的手,用力地捏了胳膊。
杨嬷嬷哽声。
灯笼火光照耀得顾夫人脸色阴晴不定。
弄江书的,竟是幕亓一。
手越攥越紧,杨嬷嬷痛得快要龇牙。
晚风吹来,下人们手中提着的灯笼齐齐一荡。
阴影自顾夫人脸上掠过,她展开慈爱的笑脸,“不过一个丫鬟,既是阿一喜欢,带去便是。”
“她本就是如烟院里服侍的,比今日阿一送回来的那丫鬟,更得如烟的心。”
“让她伺候你试婚,如烟也能放心。”
幕亓一唇角一扬,目光闪闪发亮。
像个任性的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糖果。
他身子向顾夫人一鞠,“那便多谢伯母,这丫鬟我带走了。”
一旁,早有下人给讲述解开绳索。
她还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幕亓一简简单单一句话,她便得了活命。
江书挣扎着爬起来。她被捆得太久,手脚发软,使不出力气。
刚站起,身子一软,便向一旁栽去。
直接撞入幕亓一坚实的怀抱中。
江书只觉身子一轻。
她被男人打横抱起。
瞬间,身周安静得呼吸声都没有。
江书骇得身子都僵了,颤巍巍地:“奴、奴婢自己能走,求世子放奴婢下来。”
幕亓一没听到一样。
他抱着江书,径直走过顾夫人面前,“伯母,我不方便行礼,就此别过。”
浅灰色的袍角,在半空中划出优美弧度。
幕亓一不学无术的纨绔声名在外,江书在他怀中,却能感觉到薄薄一层衣衫下,他肩背挺阔,腰腹隐隐摸得到肌肉线条起伏。
就是这具身躯,刚才把自己抵在耳房里,狠狠揉弄。
江书咬紧嘴唇,止住身上的颤抖。
她能捡出一条命来,已是天大的好运。
不敢再妄想着别的什么。
“呵呵,”一声轻笑从江书头等传来。
幕亓一:“喘气儿。”
“什么?奴婢不懂……”江书一愣。
“小爷我说,喘气儿啊。”幕亓一声音中带了笑,“你要把自己活生生给憋死?”
江书这才反应过来。死里逃生,她慌乱得忘记了呼吸。
瞧着怀中女孩吸气都小心翼翼的样子,幕亓一心中好笑。
这么小的胆子,竟还敢与人私通?真是难为了这丫头。
他是受人所托,要把人从顾府弄出来,护她周全。顾家一个接着一个试婚丫鬟送到他屋里,他早烦得不行,干脆就坡下驴。
说要江书试婚,把她弄到自己身边。
可试婚……
幕亓一唇角带笑,眼神却有点冷。
他还没兴趣,要一个被别人要过的女人。
顾府门口。
好说歹说,幕亓一总算把江书放下,自己骑了高头大马先行。
小轿前,幕府随行的小丫鬟打起了帘子。江书刚要上轿。
“姑娘留步。”杨嬷嬷声音从背后传来。
江书回头。
杨嬷嬷满脸堆笑,“姑娘这是走了红运,攀上了高枝,可别忘了本。”
“姑娘的老子娘都上了岁数,夫人仁善,才留在府里叫他们养老。姑娘哪一日得空,可得回府瞧瞧。”
这是在拿她爹娘威胁。
粗布衣袖下,江书手指攥紧。
脸上却一派平静,“嬷嬷的提点照顾,江书必不敢忘。”
“那就好。”杨嬷嬷在顾夫人面前第一得用,自然不会怕一个小丫鬟的阴阳怪气,她冷哼,“夫人叫你好好伺候世子,快些试婚,是你的福气。不然……”
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这个月的月钱,正好够在后街口给你娘选副好棺材。”
武安侯府。
江书一顶小轿,直接被抬进了幕亓一的北辰院。
幕亓一斥退贴身伺候的小厮,屋里只剩下江书一个丫鬟。
是……要试婚了吗?
想起白日里被压在硬床上死命揉弄的那一幕,江书身子轻颤,眼眶都有些红了。
再来一次,她受不住。
可她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江书怯生生地唤:“姑爷。”
幕亓一横她一眼,“叫声少爷来听听。”
江书张了张嘴,没叫出来。
幕亓一转过脸去。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边上又没人听到,这丫鬟都不敢叫。
切,真怂。
江书垂了头,衣领后露出一段白生生的脖颈,偏生上面一大块红痕。是欢爱过的痕迹。
幕亓一眉梢一挑,“这么脏,去洗干净了再来伺候。”
江书双腿yr。她进幕府,故意没拾掇自己,就是在求放过。
主子让她去洗干净,那便是要真的试婚了。
在耳房用温水擦了擦身子,把自己收拾得略微平头正脸些,江书才回到幕亓一面前。
她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肩上,一张小脸被热水氲得水蜜桃似的粉红。
脖颈上那一块
红得更厉害了。
像是用手死命反复搓洗过的模样。
幕亓一挑唇暗笑。原来她也知道自己脏。
“过来。”幕亓一头发松垮垮束在脑后,身上只剩了一层白色底衣。他箕开腿,大大咧咧地坐在床榻上,大手拍了拍床沿。
江书听见自己牙齿上下碰撞发出的轻响。
她是试婚丫鬟,这是她该做的。
这是她的命,她得认……
江书一步步向床榻走去。
脸上的表情,视死如归。
看得幕亓一暗乐。
他一身反骨,把江书弄到身边,除了挚友所托,也因为他好奇,在顾府内宅里与人私通的丫鬟,该是什么样的性子。
却没想到,这般胆小。
想着,幕亓一直接笑出了声,“不脱衣裳,怎么试婚?”
江书声若蚊呐,“穿着、穿着也能试。”
毕竟,白日里,她衣衫都好好穿在身上,还是被人……
幕亓一呲笑,“你倒生猛。可那样,小爷不舒坦。”他溜了一眼江书身上那套皱巴巴的衣裙,“脱吧。”
最后两个字,说得重了些。
江书身子一抖,强忍着不哭,萤粉的指尖伸向自己衣领。
就要解扣。
心里惦记着自己的情郎,分明就是不愿。
却也不知道反抗。
这丫鬟,真是天生做奴才的料。
幕亓一啧了一声,逗弄的兴趣淡了些。
他是老武安侯爷幕英和夫人齐氏唯一的嫡子,不上二十岁就袭了爵,又在大内当值,性子虽纨绔了些,却也勉强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
一家人宝贝得眼珠子似的。
谁看见了不笑脸相迎,变着法儿地把好东西奉上来?
从不知这世上还有身不由己。
一旁,江书还紧张着,连自己已经被吓哭了都没觉出来。她一动,腮边将落不落的眼泪,
“滴答”
落在了幕亓一指尖。
“呦,哭了?”幕亓一稀罕物似的举起手。
这丫鬟几个时辰前,还顶着压力,与人偷欢,玩得那样野。站到自己面前,倒跟个贞洁烈女似的。
幕亓一突然觉得自己遭到了嫌弃。
他凉凉地看江书一眼,“你今天没能试出个结果,明天我就把你送回顾家去沉塘。”
“不、不要!”
死里逃生的经历,磨没了江书面对死亡的勇气。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哀求。
手虽然抖着,动作却快了起来。
第一颗扣子崩开。
卧房幽暗的灯烛下,幕亓一眼神暗了暗。
江书胸口,大片大片的红痕。在女孩白得发亮的皮肤上,本就十分显眼,刚又被她死命搓过,现在竟有几处都破了皮,渗出淡淡血迹。
女孩满脸是泪,声音中也带了哭腔。
让人想要狠狠凌虐。
可她,是别人的女人。
幕亓一别过脸去,嗓音有些哑,“你不会觉得小爷真想要你?”
江书手指一顿。
幕亓一把她带回来,不就是为了试婚?
幕亓一:“今日累了,滚。”
“谢、谢……姑爷。”
幕亓一再抬头,只看到江书的裙角一闪,出了房门。
这回,动作还真快。像只夺命而逃的兔子。
幕亓一对着她在院中淅淅索索踏雪的身影,“去西南边厢房,找随安。”
随安是幕亓一贴身伺候的小厮。
他把江书接到北辰院南边厢房,一间拾掇好了小屋里,“姑娘往后就住这儿。”
屋子虽小,却布置得整洁明净,是用了心的。
这就是试婚丫鬟的待遇?
江书福了福身,“多谢随安小哥。”
“不必谢我。”幕亓一脸上总挂着戏谑的笑,他的小厮倒是长了一张严肃的扑克脸,“姑娘要谢也该谢谢世子。我们世子这些年里,屋里也没有贴身伺候的丫鬟。”
“姑娘你可是开了先河,头一份儿!”
江书心下微微一沉。
这便是早些时候,他把她抵在硬csw弄时,承诺给她的“补偿”。
北辰院里的第一夜,江书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梦到那暗无天日的耳房里,她被人压在硬床上狠狠玩弄,身子痛得快要裂开。
被顾夫人当场抓获,剥了她的衣裳,丢进冰冷的池水。
窒息感一层层漫上来。
“娘,救我……”江书在梦魇中哽咽。
敲门声传来。
江书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汗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上的疼痛仍在,是昨日被弄伤的。
江书顾不上整理,忙穿起衣服去开门。
“都这等时辰了,姑娘当真好睡。”
门外站着一个胖胖的老嬷嬷,和杨嬷嬷年纪相仿,衣饰也华贵,想是府里得脸的嬷嬷。
江书屈膝行礼,不敢辩驳。
“老身是大夫人身边的,姓何。大夫人要见你,你随我来。”
大夫人是武安侯府当家主母,幕亓一的娘。
本也是出身武将世家,听说脾气急躁,也颇有手段,管得武安侯后宅一个妾室都没有。
现在却被逼着,让丫鬟给唯一的嫡子试婚。
江书不敢怠慢,更不敢让大夫人多等,略略收拾了下,随着何嬷嬷来了大夫人的清晏院。
刚到门口。
“咔嚓!”
一只青花瓷梅花三才盖碗被重重丢了出来,磕到门槛上,粉身碎骨。
“打发走一个又来一个!他们顾家,没完了是吧?”
大夫人吴氏坐在红木高背靠椅上,胸口剧烈起伏。
她们可是武安侯府,世代勋爵人家!顾家嫁女,有什么不如意的?要三番两次送人来试婚。
不就是怀疑她儿子不行?!
偏偏幕亓一性子倔,不肯服软。顾家送来一个,他便退回去一个,还要出言嘲讽。
现在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她本就没多属意顾如烟这个儿媳,现在却不得不娶,还要早娶!不然,满盛京的人怕都是要认定了,她的儿子幕亓一那方面不行!
门外,何嬷嬷脸色不变,向江书:“进去吧,夫人等着呢。”
江书硬着头皮,顶着吴氏杀人般的目光,进屋跪下,“奴婢江书,见过大夫人。”
知道是新的试婚丫鬟,吴氏根本压不住自己的性子,“抬起头来。”
江书颤巍巍抬头。
吴氏仔细打量着江书的脸,眼睛越瞪越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长成这般狐媚子惑人的模样。”吴氏狠狠咬牙,“来人,拖出去,先打二十大板,再赶回顾家去。”
江书身子猛地一僵。
竟忘了低头,把吴氏眼中的憎恶看得一清二楚。
何嬷嬷冷眼看着,两个健壮仆妇自外间涌进来,架起江书胳膊,拖着便往外走。
二十大板,这是奔着要江书的命去的。
江书拼命挣扎:“大夫人,奴、奴婢是世子收用过的人。”
“什么?”吴氏腾地立起身来,“停下!滚出去!”
仆妇松开江书,转身出了屋子,关上了房门。
吴氏:“你说的,当真?”
顾家之前送来的那几个,幕亓一死活都不肯碰。才闹得流言越来越大。
江书顾不身上疼痛,趴回地中间,端端正正跪着:“奴婢不敢有一字虚言。”
她不知为何吴氏这般不喜她,只能慢慢试探:“奴婢既然进了武安侯府,不敢有旁的心思,唯愿从旁协助世子,早日与我家小姐完婚。”
吴氏冷哼,“稀罕你一个丫鬟从旁协助?”
可江书的话,确实说到了她心里。
江书能被派来试婚,必是极得主家信任。她若能回去好生劝说那顾如烟早日嫁过来,也算是平息了外面纷纷扰扰的流言。
等那顾氏嫁过来了,再把她给……
吴氏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下便觉得江书没那么难以容忍。
可这丫鬟的长相,她不喜欢。
吴氏摆弄着手上长长的护甲:“你知道回顾家该说些什么?”
“奴婢知道。”
“知道就好。”
江书心口略微一松。
吴氏眼梢一挑,“可还是要罚,谁叫你妖里妖气地勾搭世子?去院里,跪满两个时辰。”
只是跪两个时辰,死不了人。
江书松了一口气,叩头谢恩。
一道声音自外间传出:“你们是什么东西,敢拦着我不叫我见我娘?”
关死的雕花格子门被从外重重推开。
幕亓一来了。
他一眼都没看地上跪的江书,身子倒是挡在她面前。
幕亓一:“娘,我这丫鬟怎么得罪您了,把您气成这样?”
见到自己生的讨债鬼,吴氏心里郁怒又散了些,嘴上却还不肯饶人:“你还知道我是你娘!你想收用丫鬟,该先和我说,我给你挑身家清白模样儿好的,怎么偏要从那不三不四的地方弄回来个狐狸精?!”
吴氏一拍桌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一时高兴收用的丫鬟,往后可是要做你的通房!”
婚后,可能还要抬妾。
幕亓一脸上漫不经心地笑着:“通房便通房。”
“你……”吴氏气得胸口一滞,“就算收通房,也不该是他顾家随便捡个丫鬟丢进来,脏了我们侯府的门楣!”
她看向地上趴着一动不动的江书:“你当真喜欢她?”
“还是,喜欢她这双眼睛?”
幕亓一从是吴氏肚皮里爬出来的,自幼也养在她身边。吴氏分明觉察到此言一出,儿子眉眼间陡然透出十分的危险。
幕亓一:“喜欢,儿子喜欢她可喜欢得紧。”
他身周散发的冷锐,连一旁的江书都微微一滞。
幕亓一似笑非笑,“儿子最喜欢的女子,娘可万千不要为难了她去。”
他把江书带出清晏院。
两人行至无人处,幕亓一突然刹住脚步,江书险些撞在他背上。
幕亓一:“你刚才说,我收用过你了?”
他回过头来,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死了江书。
看不出来,小兔子一样的丫鬟,骗人的话张口就来。
有意思。
“奴婢、奴婢……”
江书的脸刷地红了。
她刚才那样说,是为了活命。
可昨日在顾府,幕亓一那样,怎么不算是收用过她了呢?
若不是被男人碰过,她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
可这话,她一个姑娘家,实在说不出口。
幕亓一神色微冷,说出口的却是:“以后不用说这样的话,我自会护你周全。”
不过是因为朋友嘱托罢了。
江书红着脸,弯下身子行礼:“多谢世子。”
女孩发旋一低,衣领里露出一段白腻腻的脖颈。
等了半晌,不见男人回答。
江书忍不住偷眼。
却正对上幕亓一目光。
他似笑非笑,“打着我的旗号,却离我那么远。你怕?”
江书抬头,刚想辩解什么。
冷不防幕亓一修长有力的大手抬起,伸向江书脸颊。
距离太近,江书只觉整个人都被男人气息包裹。下意识地想退后。
手指在衣袖中紧紧攥起,硬生生忍住想逃的冲动。
她得在幕府偷生,不能连幕亓一都得罪。
想着,江书脸上硬是挤出一个笑。
小兔子脸变得真快,看得幕亓一一愣。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
轻拂向江书鬓角。
“沾到脏东西了。”幕亓一冷道。
男人随即放下手,轻咳一声,“去换身像样衣裳,跟少爷我出去一趟。”
在幕府,江书哪儿有什么像样衣裳?只能央随安,给她弄了一套前头丫鬟不要了衣裙。
“敢问世子,您这是要带我去?”江书赔出笑脸。
幕亓一瞧着她只是皱眉,“这是什么东西,捡人家不要的破烂穿?”
也没多难为江书,幕亓一先带着江书去成衣铺子选了两身色彩鲜亮的衣裳,转头又带她去了首饰铺。
江书长这么大,从未进过这种地方。
一进首饰铺子,就被绚烂的光芒晃花了眼。
她不敢多看,低下头,跟在幕亓一身后。
“啧,女人堆。”幕亓一进了大堂便不再往里走,他把江书交给迎出来的掌柜,“带她去挑挑,都算在小爷账上。”
掌柜点头哈腰,向江书笑:“姑娘,这边请。”
他人老成精,一眼就猜出江书是个得脸的通房,脑子飞转,给她端出一个红木托盘,里面都是符合她身份的首饰。
很精美,又不过分精美。值点钱,又没那么值钱。
江书手指刚要伸向一枚戒指。
幕亓一在一旁瞥了一眼,笑眯眯地:“掌柜是看不起我?”
掌柜浑身一抖,讪笑着换上另一盘。
连江书都看得出,这一盘里盛的,价值连城。
她有些心慌。
这里随便一件首饰,抵得上她三四年的月钱。江书生怕碰坏了,又不敢拂了幕亓一性子。
她手指摸向最粗最重的一只金手镯,“世子,我喜欢这个。”
“俗气。也不怕压断了你的手。”嘴里说着,幕亓一拿起手镯,套在江书手上。
镯子太大,在女孩细瘦的胳膊上乱晃。
幕亓一:“戴着不好看,只能收着压箱底。”
“谢世子。”心底不安,却也不耽误江书被这么大一块金子晃花了眼,她第一次在幕亓一眼前笑得这般真心实意。
女孩皮肤极白,一点点红晕点染在腮上,随着笑意蔓延开来。
眉眼弯弯,眼中像含着整整一条星河,亮闪闪的。
一屋子的金银首饰,在她面前,像都失了色。
幕亓一微微一愣,“真丑。”
他飞快移开眼睛,看向掌柜的,“镯子要了,旁的再拿点上来选。”
幕亓一是名副其实的纨绔,对花钱多少没什么概念,眼光倒还在不错,给江书选的饰品比她自己选的好看。
没一会儿,江书头上就多了一根通体碧玉的竹节发簪。
幕亓一左挑右选得了趣,又叫掌柜端上来一盘。
正待挑,门帘子一挑,一道笑声传来,“他们都说幕世子在这儿给女人选东西,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来人是大长公主之子,裴卿。平日里与幕亓一最是相得。
看到他身后的江书,愣了愣,又笑道:“不怪迷得咱们幕世子移不开眼睛。”
江书红着脸,行了礼。
裴卿:“答应的事儿,你还办不办?”
幕亓一回头向江书交代,“你先选着,等我回来。”
江书乖顺答允,目送裴卿和幕亓一勾肩搭背地出去。
一回头,掌柜已经又端上一盘崭新的饰品,依旧是那么精美,那么昂贵。
掌柜的满脸都笑出了花:“姑娘当真好福气。”
不说旁的,那武安侯世子给江书挑选,每一件都是一等一的贵。若是出手卖掉,够在盛京换套小院了。
江书心跳得厉害,她也是这么想的。
若能卖掉,够给娘赎出来身契,还够赁间小房子,或许也够雇个人照顾娘。
只要她能在幕亓一身边立住,就能保得娘的平安。
想着,江书纤细的手指指向盘中黄金打造的璎珞。
掌柜的殷勤拿起,硬要江书戴上试试。
“姑娘喜欢这样的,我家还有。”
他也看明白了。
幕世子选的,都好看。
可这小丫头,就只选贵的。
沉甸甸的璎珞压得江书脖颈都有些酸痛,她刚想说要了。
身后,一道凌厉的女声穿来:“老板,你这店里,怎么什么脏的臭的人,都敢来!”
听这骄纵蛮横的声音,江书压了压唇角。她摘下璎珞,才回身,端端正正地行礼,“奴婢见过大小姐。”
顾如烟一身红衣,俏生生立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她一甩帘子,径直走向江书。
江书还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大小姐不叫,她不敢起身。
顾如烟:“娘不过一个错眼没看住,就叫你这贱人钻了空子。”
她挨近江书,压低声音:“你也配给我试婚?”
江书低着头,声音细细的,“大小姐责备得是。”
她态度越是柔顺恭敬,顾如烟就越是生气。
道歉有什么用?这丫鬟已经是幕亓一的人了。比自己还早一步进了武安侯府。
八成还指望着,自己嫁过去之后抬她做个妾。
贱人想得倒美!
顾如烟高高扬起脸,“你以为这样,就能嫁给阿一哥哥做妾?你怎么敢?!”
江书弯着身子,后腰抻得有些疼。
江书:“奴婢不敢生这样的心思,奴婢是顾府的人,是小姐的人。”
“当真?”顾如烟一笑,“那好,现在我让你滚出去,去街口跪上一个时辰。”
幕亓一带就江书来的这家店位于盛京南街正中心,正是人来人往的好位置。
街口更是热闹,人流川流不息。
顾如烟吊高嗓子:“去啊!”
江书不动。
她若是去跪,就是在打幕家和幕亓一的脸。
怕是当天晚些时候,就该被传得满城风雨。
江书咬了咬嘴唇,“小姐,不要。”
掌柜也在一旁帮着劝。
见江书嘴里说得山响,却连跪一下也不愿意。顾如烟俏脸生寒,“好啊,你敢不去……”
她身后的丫鬟扯了扯她衣袖,低声说了句什么。
顾如烟眼睛一亮,“江书,你昨日走了,我房里就不见了一对鎏金鸳鸯戏水摆件。定是你拿了去!”
她一挥手,身后两个丫鬟冷着脸逼近。
顾如烟:“把她这套衣裳扒了,好好搜一搜。”
顾如烟这一吵嚷,不少人都在店门口驻足。首饰店开门迎八方客,掌柜的也不好赶,只能偷空派个小伙计悄悄从后门溜走。
两个丫鬟一个从背后反绞着江书双手,另一个伸手向她衣襟。
江书死命挣扎。
她身份低微,若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扒了衣服,就算回到了幕府,大夫人也不会留她。
还是要她死!
江书挣扎不开,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道清冷男声自门口处传来:“当街喧哗,所为何事?”
“管你什么事……”顾如烟看向门口一步步走进来的人时,脸色一白。
她只是想给自家的贱丫鬟一点难堪。
却怎么惹上了九千岁这个阉人!
阉人本就阴毒,九千岁又掌刑名,性子极是喜怒无常。却偏偏最得今上信任。
在朝堂上遇上,连顾如烟的父亲,堂堂丞相都不敢直撄其锋。
顾如烟压下心中慌乱。
她只是惩治自家奴婢,九千岁是贵人,想必也不会在意个丫鬟死活。
顾如烟:“千岁爷安好。小女只是惩戒这个偷主家东西的女婢。”
江书抿唇,不敢说话。
“偷东西?偷的什么?”被叫做九千岁的男子,俊***鸷的脸上缓缓绽开笑意,“偷人?”
“奴婢没有!”
江书被身后丫鬟狠踢了一脚膝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低着头,视线里只有一双缓缓踱来的玄色云锦官靴。
强大阴鸷的气场,压得江书不敢抬头。
一边,顾如烟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咬了咬唇,“这是我相府家事,不敢耽误九千岁。”
“呵,”一声轻笑从江书头顶传来,“既被咱家瞧见,便不是家事。”
包银刀鞘挑起江书下颌,女孩对上一张阴沉俊美的脸,琥珀色眼眸中闪过冷光。
“你偷东西?”
江书口中一阵发紧。贵人问话,她不敢不答。
顾如烟还不死心,抢在江书前面,“是……小女房中之物。九千岁怕是不便过问。”
九千岁苍白得全无血色的手指把玩着刀柄,“房中之物,也是赃物。”
顾如烟脸上瞬间被抽去了所有血色,摇摇欲坠。
“问你呢,偷了吗?”
江书被迫脖颈扬得更高,“奴、奴婢只是粗使丫鬟,平日里不得进小姐屋子,不曾、不曾碰过小姐房中之物。”
她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偷眼瞧见顾如烟脸色一寸寸白下去,眉宇间半是愤恨半是惧怕。
还有几分厌恶。
能把相府小姐吓成这样……江书一时不知道是落在顾如烟手中惨,还是眼前这个九千岁更为怕人。
“意思是,你家小姐诬陷了你?”
男人声音低沉,饱含莫名的愉悦。
江书身子一抖,“奴……不敢。”
下意识地想要叩头,下颌却被刀鞘死死抵住,动弹不得。
“你心虚。”男人声音慢条斯理,他虽迫着江书抬头,却不看她的脸,居高临下:“那便带去北典狱司,好好查问。”
江书眸子猛地瞪大。
她一个深宅大院里的丫鬟,不知道九千岁多么骇人。北典狱司却如雷贯耳。
进了那里的人,没听过有谁能囵囤着出来。
听到北典狱司,连顾如烟都身子一晃,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却被身边的丫鬟死死扯住了衣袖,“小姐,不要……”
顾如烟看了江书一眼。不过是一个爬床的贱丫头,就死在北典狱司里,也不值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向九千岁低头,“全凭千岁爷做主。”
“好。”
喉间滚动的笑声愈发愉悦,男人玄色身影立起,转身,“带走。”
不要!不要过来!
江书张了张嘴,却连尖叫声都发不出。她只知道,完了,她全完了。一旦进了北典狱司,怕是给她收尸的人都没有。
女孩嘴唇发白,眼睁睁看着身着暗红色服饰的侍卫无声地向自己逼近。
泰山压顶一般。
她无路可退。
侍卫躬身,刚要押着江书站起。
下一刻。
一道浅灰色身影,一阵风似地闯入。
“通!”
一声闷响。
江书身后的侍卫,被幕亓一踹得踉跄后退两步。站直了身子,直接拔刀。
幕亓一似笑非笑地看向红衣侍卫拥簇中的玄色身影,“千岁爷,动我的人?”
“咱家动不得?”
幕亓一站直身子,摊开双手,“您尽可以一试。”
“锵!”
九千岁手中,乌黑刀鞘中顿时泄出一段冷冽刀光,照得男人眉眼格外锋锐。
江书心口像被刀光重重斩下,吓得身子一抖,下意识靠近幕亓一。
九千岁身后侍卫,乌压压逼上。
站满了整间首饰铺子。
江书只觉眼前人群密密匝匝,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更兼那九千岁一挥手,侍卫手中刀锋齐齐出鞘,直指幕亓一。
“阿一哥哥!”
顾如烟尖叫,挣扎着要甩开丫鬟的手。
江书整个人呼吸窒住。
幕世子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也活不了。
不管是顾如烟,还是幕夫人,都会要她的命!
只有幕亓一……
说过会护着她。
赌一把。
江书手指紧紧掐着大腿,噗通一声,跪着挡在幕亓一身前。
江书向那恶魔一样的玄色身影磕头,“千岁爷,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跟您走。”
屋内一静。
只听得江书额头磕在地上的声响。
她语无伦次地哭着、祈求着,几乎快喘不上气来。
一只筋骨分明的大手,从身后挽住江书手臂。
她哭得发软的身子,被幕亓一轻轻提了起来。
“傻丫头,哭什么呢。”幕亓一声音在耳畔响起,微温的气息吹拂着江书耳后那一小片肌肤,“小爷还能让人欺负了你不成?”
他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大。刀光之中,幕亓一不退反进,胸口直直迎向最前列侍卫手中的刀尖,一双眼睛却越过人群,盯着九千岁,“这是我和九千岁之间,男人的事,该用男人的法子解决。您说对吗,九千岁?”
下一刻。
“锵!”
刀光一闪,快得江书只能看见半空中的银色残影。
九千岁手中长刀,贴着幕亓一脸颊掠过,钉在两人身后的柱子上。
一簇断发打着旋儿落地。
再抬头时,只见那玄色曳撒裙摆一闪,转身离去。
首饰铺里,九千岁带来的侍卫顷刻间撤得干干净净。
江书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她又逃出一条命来?
一旁,顾如烟直直冲到幕亓一面前,急道:“阿一哥哥,你疯了?就为了个贱婢,对上那阉人?”
她眉宇间尽是忿恨,说到“阉人”还是压低了嗓音。
顾如烟:“你不是不知道,他与太子交好。太子最近正愁寻不到你的错处,你……”
本朝太子居长,是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可皇后一族,却因谋反,早死得不剩几个,先皇后也紧跟着崩逝。连带着太子在朝廷上的势力,大不如前。
愈发弹压不住下面的几个弟弟。
幕亓一向来与贵妃所出的四皇子交好,本就处于风口浪尖。
最该明哲保身。
顾如烟越想越怕,“万一、万一那阉人参你一本当街妨害公务,你……”
她心中着急,嘴也不停。
幕亓一却只看向江书,脸色一沉,“你胆子不小。”
江书心口一滞,身子还在抖着,腿却软得直想下跪,“是奴婢的错。”
“本就是你这贱婢的错!”顾如烟声音尖锐,顾不得身边的丫鬟拼命使眼色给她,对着江书高高扬起手,“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江书闭上眼睛,打算硬抗这一巴掌。
总比被拖去北典狱司好。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江书只听,幕亓一的声音是她没听过的冷漠,“我的人,几时轮得到你动手?”
“阿一哥哥!”被当着江书的面下了面子,顾如烟精致的小脸红一阵白一阵。她咬牙跺脚,“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你着想……”
幕亓一:“我当不起。”
“你……”顾如烟眼眶一红。
若没有试婚一事闹出来,她早就是幕家妇了。
现在,却生生便宜了江书。
当着顾如烟的面,幕亓一只看着江书:“你是个面捏的?走在外面,有人欺负你,便是在打我的脸。好丫鬟该知道打回去。”
江书偷眼看看顾如烟,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奴婢知道。”
“知道就好。”幕亓一看向顾如烟,声音又冷下去,“顾小姐家丢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本世子偿还给你。”
“我、我……”顾如烟涨红着脸说不出话,终于还是在眼泪夺眶而出的前一刻,一扭身跑出首饰铺。
折腾了一番,铺子里原本的顾客几乎走了个干净。
幕亓一随便看了一眼掌柜最后端上来的那盘首饰,“都包起来,送去幕府。”
前一刻还愁眉苦脸的掌柜,立刻笑开了花,一叠声地应“是”。
“不用记账了。”幕亓一自腰间解下钱袋子,“多的赏你了。”
“是是是。”掌柜接到手里一掂量,便知这分量,里面怕不是银子,是金锭。
笑得更加开怀。
今日虽说遭了番惊吓,到底还是赚了。
见江书还愣愣地,幕亓一干脆隔着袖子扯住她手腕,“走啊。”
经九千岁这一冲撞,整条街上人都少了许多。江书跟在幕亓一身后,跌跌撞撞。
“那阉狗沈无妄是冲着我来的,你冲出去干什么?”
江书嗫嚅,“是奴婢的错。”
这话却不知怎的惹到了幕亓一,他脚步一驻。江书收不住脚,一头撞在男人肩背。
幕亓一声音沉沉:“在我这里,错就是错,没错就是没错。谁教得你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江书一愣。
贵人哪里会错?有错还不都是她们这些下人。
委屈,掺着后怕。江书嘴一扁,眼圈红了。
女孩抽着鼻子,“世子教训得、教训得是。”
“那还敢委屈?”看着眼前女孩一张小脸骇得煞白,鼻尖眼底却红红的,小兔子一般。幕亓一声音不自觉地柔和,“没怪你,不许哭。”
“……是。”江书瞪大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幕亓一一滞,飞快移开眼睛,“沈狗是冲着我们幕家来的,本就与你无关。”他想了想,“回去你也不要乱说是自己的错。”
他怕他娘难为她。
“奴婢知道。”
幕亓一还没训够,“往后再遇上这种事,不许冲到前头来。小爷我还用不着一个丫鬟护着。”
江书脸色微白,咬紧嘴唇,“世子金尊玉贵,自然……”
“该是我护着你。”
女孩抬头,看着眼前纨绔坦荡荡的眸子。
心里知道,这是幕亓一强要了她身子时,说好给她的补偿。
可心底某处,还是泛起一朵朵小小的涟漪。
她从记事起,都是她为了护着娘,小小的身子挡在前面挨打挨骂。
从没被人护过。
这还是头一遭。
这滋味,还挺新鲜。
“奴记住了。”
江书跟着幕亓一,一直行到君璧酒楼前。
幕亓一顿住脚,“可认得回家的路?”
江书点头。
“回去找随安拿银子,给我送回来。今日该我请客。”幕亓一叫住转身的江书,笑着提醒,“铺子里送来的首饰也快到了,你自己收好。”
一路上,江书闷头走得很快。
一会儿想着那些昂贵精美的首饰能换多少钱,一会儿又想到首饰铺里的刀光。
眼前不时地浮现幕亓一挡在自己身前,与侍卫手中寒光闪闪的刀锋对峙。
那身影怎么也无法抹掉。
江书知道自己身份低微,离那些贵人远远的,才能保得一世平安。可她以往,从未见过幕亓一这种主子。
在乎她的感受,把她当人。
告诉她别怕,说会护她周全。
自己的身子,已是给了他。通房也好,妾室也罢,左右这辈子,怕是要跟他拴在一起……
正想得一阵阵脸红。
江书冷不防撞上来人胸口,一股汗臭味熏得她后退了两步。
“抱歉,我是不小心……”
一句话没说完,江书看着眼前人,瞪大了眼睛,“王管家?”
她心觉不好,待要转身跑时,去路被几个顾府家丁严严实实堵住。
是如烟小姐找来的人。
江书心一沉,脑子飞转,“世子还等着我……”
脑后一痛,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江书只觉身上酸痛,缓了几息,才察觉到自己是被捆了手脚,关在马车座下的窄空儿里。
隐隐约约听着马车内,顾如烟的声音:“……若不是爹畏首畏尾,岂容得到她活到现在?倒敢给我屈受……”
说着,她还吸了吸鼻子,听上去是真的委屈。
一旁,迎合的声音响起,正是管家王富贵:“我的大小姐,快莫要哭,仔细哭肿了眼睛,老爷夫人查问。”
待顾如烟情绪好些。
王富贵:“老奴这不是替大小姐出气来了吗?”
“大小姐放心,这丫鬟老奴也就是把她关进破庙里吓唬吓唬,让她不敢再在世子面前乱晃,绝不会真得把她怎么样。”
“就算往后事发,也全都是老奴的主意,跟大小姐无关。”
顾如烟这才破涕为笑,“你倒是个忠心的。”
马车一停,江书连忙闭上眼睛。
听凭王富贵指示两个下人,把她拖进破庙。
耳听庙外车轮声碌碌,想是顾如烟走远了。
江书依旧不敢睁眼。
小腿上却挨了王富贵一脚,“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说着,也不管江书睁不睁眼,王富贵自顾自地在一旁坐下,“要说,你也是命不好。好容易给世子看上,选去试婚,怎么也不知道谨慎着点儿?咱们小姐对世子什么心思,你还能不知道?这下好了,落在小姐手里,不给你点苦果子吃,王叔回去也不好交代,是不是?”
江书睁开眼睛,“王叔,求你放过我。我不敢在世子面前挑唆,我、我也是盼着世子和小姐能早日成婚!”
“放过?”王富贵嘿嘿地笑,“这个主我可做不了。”
他看着江书,心里认同王嬷嬷的判断。
果然这女人被男人收用过,就是水灵灵的比以前还好看。
以前江书在府里安分,他只能明面上磋磨。
现在……
王富贵装作为难的样子,搓搓手,“我倒有个法子,能让你全须全尾地从这庙里走出去,还能叫大小姐往后都不会再针对于你。你可听话?”
江书大眼睛忽闪着。
心底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果然,王富贵不待江书回答,一双老手就伸向她衣襟。
“我去问老爷夫人讨个恩典,叫你跟我家去,给我生儿子,可好?”
“我不嫌弃你被别人收用过。女人吗,谁用不是用啊?”
他满是横肉的脸颊抽动着,一双小眼睛泛着淫光。
手已经摸上江书衣襟。
狠狠拧了她胸口一把,开始撕扯她的衣裳。
“不!不要!”
江书身上泛起一大片鸡皮疙瘩,恶心得直想吐。
那日被人抵在小黑屋里玩弄的记忆浮现上来,江书死命地抵抗。
她的声音带了哭腔,手脚被捆着,却挣扎得厉害。
无处着力,江书被王富贵捏着后脖颈,揽在怀里揉捏。
汗臭味熏得江书两眼发黑。
她拼了命,一口咬住王富贵耳朵。
血腥味在口中一下子弥散开来。
江书忍着恶心,忍着王富贵痛极捣在自己身上的拳头,死都不松口。
她在顾家做粗使丫鬟,兢兢业业十多年,没做错过事。
不该是这个下场!
不该!
终究还是被王富贵挣脱开去。
他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站直了身子,狠狠给了江书一个耳光。
打得江书口角出血,耳朵一阵嗡嗡的。
“你这小贱人……”王富贵粗短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江书。
江书身上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挺起上半身冲着王富贵手指咬去。
王富贵是真得痛怕了,为了躲开江书往后踉跄了几步。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好啊你!”
他手指在腰间短刀刀柄上摩挲了一下,还是弯身从地上拾起了一根粗棍。
“装什么贞烈?”王富贵高扬起粗棍,“你娘是个贱人,你还不学着点?你……”
他朝向江书步步紧逼。
“别以为老子喜欢你就不敢动你,告诉你,打死你老子一样玩得开心!”
王富贵本意是想吓唬得江书就范,谁想这平日里最是胆小懦弱的丫鬟不仅没露出畏畏缩缩的神情,反而身子一挺,低着脑袋就要冲着自己撞来。
“疯子,疯了!”
江书两眼通红,挣起身子,要往王富贵身上扑。
她知道她今天断是活不了,死怕也死得不体面。临死只恨不得拉着王富贵一起。
她的出身她没得选,却不欠他们!不欠他们任何人!
江书挣扎着往上冲。
只觉身子一轻,纤腰被人从身后抱住。
八成是王富贵留下的帮手。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书手指攥拳,死命往身后捶去。他们想叫她死,她也不愿让他们这么轻易就如愿。
拳头捶在身后人身上。
一把不耐的声音自耳侧响起,“兔子会咬人了,像狗。”
江书一愣。
幕世子的声音?
是、是幻觉吧?
女孩挣扎止住,难以置信地回头。她怕是自己临死前的虚妄美梦。
直到看到幕亓一那张坏笑着的脸。
江书身子一下软了下来,眼泪刷刷地冲下,“世子,奴婢是在做梦吗……”
他说他会护她周全。
他赶来了,他做到了。
一旁,王富贵抖如筛糠。
为了这么个贱丫头,幕世子竟真得来了?
王富贵转身要跑。
被幕亓一脚尖踢起小石子,打中后心,扑地倒下。
满是肥油的肚腹重重砸在地上,痛得王富贵一时挣不起来。
幕亓一慢悠悠地解开江书身上绳索,揽住她肩膀,好整以暇地踱过去。
一脚踩在王富贵手上。
也不见幕亓一如何用力,王富贵痛得满脸虚汗,另一只手死命地在地上扑腾,激起阵阵烟尘。
王富贵肥脸苍白,“奴、奴才也是听主子吩咐……”
他话还未说完。
“嗖”
一只冷箭从破庙门缝飞入。
夺地一声,穿透王富贵脑袋。
“啊……”
江书一声骇叫,被她双手交叠堵回口中。
小姐要杀她,弄不出这么大的声势。来人怕是冲着世子。
是刚才那个怕人的九千岁吗?
江书不敢叫也不敢动,一双大眼睛只看向幕亓一。
幕亓一脸上还是玩世不恭的笑,眼神却冷得骇人。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攥住江书细腕,无声后退。
他来找江书,出来得急,没时间折返回去取自己的长剑,手边没有趁手的兵器。
江书轻轻挣开幕亓一手腕,忍着害怕,蹲在王富贵尸身一旁。
抖着手,从他腰间摸走了短刀。
刀柄递给幕亓一。
她怕得直哭,手脚却很利落的样子,逗得幕亓一笑出声。
幕亓一嫌弃道:“你也不嫌脏。”
却接过了短刀。
王富贵做顾家管家几十年,身上很有些好东西。这刀手柄上镶着大块宝石,极不趁手,刀锋倒还勉强能用。
“怕我死了,你得守寡?”幕亓一对着江书咧嘴一笑,“别怕。”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不忘不正经。
江书心里发急,却也被幕亓一逗得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幕亓一耳朵微动。
外面逼近破庙大门的脚步声,听起来有四五个人。
他伸手整了整江书头发,“等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吭声。能不能做到?”
江书点头。
“好丫头,别怕。”
江书只觉身子一轻,被幕亓一抱在怀里,窜上了房梁。
她一辈子没上过这么高的地方,身上软得使不出力气,坐都坐不住。
“你还怕高?”幕亓一好笑:“趴着,抱紧了。”
江书身子横在梁上,双手双脚分开,死命地抱住横梁,对着幕亓一流着眼泪点头。
脸颊痒痒的。
江书瞪大眼睛,片刻后才觉出,是幕亓一伸手拂去了她脸颊泪痕。
还不待她叮嘱幕亓一小心,男人已经身子一纵,跳回地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
破庙大门无声敞开。
江书视野被横梁所限,只看到四五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涌进。
幕亓一浅灰色衣摆一旋,突入人群。
江书只听到利器砍入身体的闷响。
手脚使力到麻木,渐渐没了知觉。
一个黑衣此刻被幕亓一踹得后背撞在梁上,他抬头,一挥手便要向江书掷出短刀。
瞬间,江书呼吸凝滞。
她躲都无处去躲,只能闭目等死……
下一瞬间。
幕亓一拼着背上挨了一刀,往江书这边奔来,手一扬,抹了刺客脖子。
看到幕亓一背后透出的血色,江书死死咬着袖子不敢出声,眼泪无声地流。
短短几息,像一辈子一样长。
江书只看到幕亓一身上血迹越来越多。
刺客也一个接一个倒下。
只剩最后一个,和幕亓一缠斗在一起。
江书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已倒下的刺客无声爬起,摸向幕亓一后背。
高高扬起手中兵刃。
“世子!”
江书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身子一歪,直直向那刺客坠去!
江书重重砸在刺客背上。
他全无防备,直接被砸倒地。江书尤嫌不够,从头上拔下发簪,狠命往刺客脖颈上刺去。
发簪头钝,却经不住江书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
直刺进刺客颈部。
热乎乎的腥臭血液,喷溅在江书脸颊。
一旁,幕亓一手起刀落,处理掉了最后一个刺客。
“噗通”
尸体倒地,发出一声闷响。
江书顾不得手脚还在发软,身上也摔得一阵阵地痛,她踉跄着扑向浑身浴血的幕亓一,双手抖着想去堵住他大腿上冒血的伤口。
“好、好丫头,不亏是我的人,”幕亓一声音嘶哑,还带着笑意,“没让小爷给人打脸……”
他血污的手指抬了抬,想擦掉江书脸上的眼泪。
却没能够着。
幕亓一眼前一黑,直接栽倒。
他只觉自己是沉入梦境,梦里一忽儿是江书的脸,一忽儿是她的那双泪汪汪的眼睛。
不一会儿,幕亓一只觉身上热得快要烧起火来。
又觉得脸上淋了雨似的,一阵微凉。
他强撑着睁眼,眼前是白白……月亮?
这月亮摸起来又滑又软,好舒服……
再清醒过来,幕亓一认出了自家床铺。
耳边传来吴氏抽泣。
“娘,别哭……”幕亓一伸手扯了扯吴氏衣袖。
声音嘶哑得不行,却像是孩子在撒娇。
吴氏一怔,“醒了?阿一你可算醒了,你……”
她不敢大声,只能捂住嘴哭。
“娘,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我……”话说得急了些,激起一阵咳嗽。
“快别说话,老实歇着。”吴氏按下幕亓一的手,“太医说,好在都是皮外伤,没伤了肺腑。”
“我知道。”幕亓一咧嘴笑,“娘,我的丫鬟呢?”
一提到江书,吴氏白了幕亓一一眼,“你自己都不记得了。被救回来那一路上,你一直嚷着是她救你,帮你挡刀,吵着要太医先给她看,几个人都按你不住。”
幕亓一不说话,只是笑。
吴氏:“那丫鬟身上一道刀伤都没有,你还替她遮掩!”
“娘……”幕亓一声音软软的,鼻尖在吴氏掌心摩挲,像个小猫。
吴氏心软了,“那丫鬟没怎么样,太医也给她看过了。你要是想她,娘叫她过来伺候。”
听到江书没事,幕亓一心底一松,只是摇头,“不缺她一个人伺候。”
知道幕亓一是想让江书多歇几天。
吴氏心里又来气,又觉好笑。
自己这个儿子,浑似一个混世魔王,往常行事只顾着自己痛快,从不顾惜旁人。
在这丫鬟身上,是真用了心。
可惜,是个出身卑贱的丫鬟……
安抚幕亓一睡下,吴氏被何嬷嬷劝着,回去休息。
身边只剩了何嬷嬷,吴氏长叹一口气,“那个江书,到底是个会勾搭人的。这才几日,便勾得我儿这样。不是个安分的。”
何嬷嬷低声安抚,“那丫鬟是仗着世子尝过她身子的好,才勾得世子离不开。往后等世子成了亲,慢慢也就淡了。”
吴氏自己是过来人,知道何嬷嬷说得是,心怀多少舒畅了些。
两人刚要走出北辰院。
一个小厮迎头进来。
吴氏站住:“什么事?”
小厮跪地行礼,“回夫人,是表小姐听得世子受伤,想要看看,已经在北辰院门口等了两个多时辰……”
“她倒消息灵通,叫她滚!”吴氏暴躁,“不是让她老实在紫藤阁呆着?还出来添什么乱?!”
小厮快步跑步回话。
吴氏还不解气,一叠声地叫着随安。
随安赶来,跪着听训。
吴氏:“传我的话,世子养身子这几日,北辰院上下给我着紧些,什么表小姐,谁来也不让进!这院里的人,一个个都给我知会到!少跟紫藤阁那边牵扯!听清楚了没?!”
江书的小偏房里。
吴氏派人来交代过,让她好生歇着养病。
她得了闲,却病了。
幕亓一这院里没什么丫鬟,更没人贴身照顾她。
自她回了幕府,太医来草草看过,胡乱喝了几幅药。身上的淤青撞上好了些,却被吓得发起高热来。
这几日温度高高低低,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江书哑着嗓子叫人想喝水,喊了半日也没一个人进来。
她心里惦记着幕亓一,不知他怎么样了,日日都想着爬起来去看看,却烧得起不了身。
到底还是幕亓一先来看的她。
见原该伺候江书的老妈子在外面躲懒,幕亓一发脾气打了人,自己拄着拐杖进了屋。
只见江书躺在床上,一张小脸烧得通红,干裂的嘴唇翕动,“水……”
江书正难受得火烧火燎。
突觉一股清凉,顺着唇角,流入喉咙。
嗓子刀割一样的剧痛缓解。
江书贪婪地喝了好几口,才慢慢睁开眼睛。
“世子?”
她揉着眼睛,又惊又喜,“你怎么样?你、你没事吧?”
不等幕亓一回答。
江书一双小手急急向幕亓一身上摸去,“你的伤还痛不痛,你流了好多血……”
看到幕亓一身上的伤都包扎得好好的,江书还是红了眼眶。
“世子该多休息。奴婢身上的病气,别、别过给世子……”
江书只觉身子被幕亓一揉入怀中。
男人身上平日里用的迦南香混着这几日沾染上的药香,沉沉包裹女孩。
江书红着脸,想要挣开。
“别动。”幕亓一哑着嗓子,“这几日天天梦见你死了,吓得小爷睡都睡不好。你说你该不该被狠狠欺负?”
江书身子一僵。
是、是她想的那种……欺负吗?
下一刻,散发苦涩气息的药碗,凑近唇边。
江书抬头,对上幕亓一一脸坏笑,“来,干了。”
“谢、谢世子。”
想到自己刚刚在胡乱想些什么,江书脸红得快要滴血。
一双手捧住药碗,干脆一仰脖,药碗挡住一张小脸。
她把苦药喝了个干净,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有那么苦吗?”这神情看得幕亓一心里痒痒的,倏地一下靠近,手指勾住江书衣领,“让我闻闻。”
猝不及防间,江书被幕亓一拉扯得身子一歪,一股子麻麻痒痒的感觉,从后腰爬上脊背。
女孩眸子兔子一般惶恐不安,泛着水光,又不敢乱动。声音带了哭腔:
“世子,不要!今天……今天不行。”
她身上一股子淡淡的脂粉味合着药香,让幕亓一抽了抽鼻子。
男人放开江书,“你想什么呢?”
他动作重了些,江书被揉搡得身子伏在床榻上,自己掩着衣襟撑起。
小兽般委屈又有些不解的目光看向幕亓一。
心里像被江书白白嫩嫩的小手抓挠了一下似的,痒得难受。幕亓一面上不显。
卧床养伤的这几日,贴身伺候的是他素日里的小厮。可不知为什么,眼前总晃悠着江书的影子。尤其是她从那么高的房梁上故意跌下来,手里的簪子死命捅人的那一幕,血溅在女孩白白嫩嫩的脸颊上,竟煞是好看。
不是胆小怕高吗?她怎么敢的?
今日忍不住来找她,她却一副迫不及待试婚的模样。可,旁人不知道,她自己却应该很清楚,她又不是真正的试婚丫鬟!
她心里有人,身子明明也给了那人。还往他身上靠什么?
心底莫名有些烦躁。早知不来瞧她了,平白惹出这么多是非。
幕亓一从江书屋子离开后,很是消停了几天。
照顾江书的老妈子不敢再不尽心,江书恢复得不错,慢慢得已能自己起身。
好得差不多了的第一件事,江书便支开了老妈子,从妆台底掏出一个妆盒。上面,还印着那家首饰铺子的徽记。
掀开盒盖,江书心口噗噗直跳,然后便被一盒子的璀璨,照花了眼睛。
有那只又粗又大的金镯,有重得压心口的璎珞,有珍珠耳铛、碧玉戒指……
江书从未拥有过这么多、这么贵重的好东西。
她抖着手指,从盒中拿出一只金灿灿的金步摇摩挲,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市价。
两三只这样的步摇,就能赎出娘的身契。
得找个机会,慢慢折成现银。毕竟有些首饰样式老了,价格上也会差一些。要出手,就得尽快。
女孩细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妆盒里一件一件地拿出首饰,另一只手手指下意识地在床榻上画着道道。那是娘从小教她的计数方法。算到最后,她的手指都有些抖。
原来穷人乍富,是这等样的快活!
江书沉浸在这快活里,冷不防幕亓一推门进来,“瞧爷给你带什么好玩……”
幕亓一话没说完,就看懂了江书在做什么。
收拾金银细软,这是想……跑?
去找她那个心上人?
幕亓一脸色一沉,手里的东西重重墩在地上,转身就走。
江书瞧着他扔下的,是个精巧金笼,里面一只漂亮的蓝色雀儿,被吓了一大跳,惶恐地扑闪着翅膀,满笼子乱撞。
第二日,江书被随安叫着,上去幕亓一身边伺候。
幕亓一身上的皮肉伤差不多好全,他在家呆不住,再也没带江书出去过。
江书日日在幕亓一书房,做些收拾清扫的活儿,清闲得很。
破庙里的那一幕,像一场梦似的。随着幕亓一身上伤痕的消逝,渐渐地再没人提起。
世子不再没轻没重地缠她,江书心底松了口气,可也有些空落落的。她毕竟是试婚丫鬟,这么长时间,也没试出个结果……
一日,幕亓一让随安传话回来,“请江书姑娘回屋子拿上世子赏的东西,去甜水巷东头。现在就去。”
随安一张脸板着,不辨神情,催得却急。跟着江书回了她自己屋子,等在门口,看着她抱出了那只小首饰盒。
女孩细细的手指下意识用力抠在盒子边缘,指尖都有些微微发痛。幕世子,不会是要把她的东西都收回去吧?
心里万分地忐忑不舍。
这一盒子的富贵,她眼睁睁地看着,连个边儿都没摸到。就要没了?
江书心中苦笑。连她,身契上都标明了是顾府丫鬟,是主人家的私有物。这世间又有哪件东西,真正属于她江书?
一路上脑子乱糟糟的,脚还是按着随安所说,到了甜水巷东头。把头第一家,青砖垒成的院墙,里面载的累累垂垂的球形蔷薇越过墙来,姹紫嫣红,十分夺目。
这里是?
江书愣了愣。
院门已是开了。幕亓一探出半个头,“愣着做什么?还要本世子等你?”
跟着幕亓一进了院,江书才发现这不大的小院,三间瓦房,竟十分精致。院子里除了那一簇开得热烈的球蔷薇,还挑了架高高的葡萄架,下面放着张藤椅。
光看着眼前景色,便觉悠然。
江书不敢再看,双手捧着自己的盒子,低头,“世子,您要的东西奴婢带来了。”
“自己拿着。”
幕亓一声音从头顶传来。男人修长的身影一转,径直进了屋。
江书垂头跟着。
三间瓦房内里也拾掇得素净,桌椅床榻俱在,只是没有软垫。
幕亓一皱眉,“回头你自己收拾添置吧。”
“是。”江书恭顺低头。
下一刻却忍不住抬头,“奴、奴婢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真笨。”幕亓一不耐道,“房契在床榻后第三块活动的青砖底下。你是奴籍,不能拥有自己的财产,上面写的是小爷我的名字。小爷在附注里标明了,这院子是买给你的,有我在一日,旁人任谁也抢不走。”
院子?她的?
她自己的?
江书抱着首饰匣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一座小院,她从前想都不敢想。
幕亓一说得对,她是奴籍,名下不能有房子或旁的产业。唯有像幕亓一这样的贵人自愿赠予的东西,才能算在她名下。
江书只觉口中干涩,眼眶又酸又胀。
她想把首饰盒里的每一件昂贵的首饰,都捧到幕亓一面前感激他。可就连这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是幕亓一给的……
是幕亓一的东西。
“傻愣着什么?”觉出江书今日似乎格外迟钝,幕亓一心中好笑,“你自己的东西,若是放在幕府不放心,便自己在这边好生收着。这院子一左一右邻居小爷都摸清楚了,不是那等鸡鸣狗盗之人。你东西放这里安全。”
江书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眼泪顺着脸颊滚下。
她自己的院子,她自己的首饰,自己的银钱……
女孩愣愣看着眼前身材高挺的年轻男子,他让她觉得,自己也能活得像个人了。
江书脸上的灿烂神情,几乎把幕亓一灼伤。
他有些不自然地转开眼睛。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鬟,一套小院而已,就乐得这样。他幕亓一只不过是为了报恩。
给她买座小院,她无事便要来打理,也没那么多心思缠着他要试婚了。
他照顾她,不过是因为朋友所托,才不是对她有什么龌龊想法!
江书果然如幕亓一想的那般,隔三差五下了值,便往自己的小院里去。
她没卖幕亓一给的首饰,用自己在顾府攒下来的钱点点滴滴地往小院里添置东西。想着赎出了娘,可以接她来住,江书就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她从不在小院过夜,忙完了还回北辰院去。
这一日,江书回来便迎面碰上随安送出太医。
这位太医与武安侯府向来交好,前日幕亓一受伤,也是他给调理。这次是估摸着伤好得差不多,再来看看。
幕亓一年轻,又习武,身子恢复得快。早不怎么严格遵医嘱。
太医临走劝道:“世子还没全好利落,该好生静养才是。”
这话不知怎么传去了吴氏耳朵里,她立马下了令,不许幕亓一外出。
幕亓一不愿惹母亲伤心,日日在北辰院里百无聊赖。
他出不去,便指示随安、江书从外面给他弄好吃的好玩的。吴氏也不曾拦着。
在幕府里跑动得多了,江书渐渐觉得自己像个狐假虎威的狗腿子。府中上下都对她笑脸相迎,她要的东西,转天就第一个送到,她说的话,也没人敢驳斥,别的院里的丫鬟也巴不得同她交好。
这样的日子,江书在顾家想都不敢想。
尤其幕亓一总使唤她去大厨房里要吃的,一要就是两份。任谁都明白,这一份是幕亓一的,一份便是江书的。
各人上杆子巴结。
幕亓一眼看着江书一张素白的小脸上,比往日多了些活泛,一双眸子也亮得惊人。全没了刚来时的畏缩。
她救了他的命,他让她在幕府里过得好一些,也是应该的。
一日午后,江书伺候幕亓小午睡,见他睡沉,便慢慢倒着身退出来。
刚一出北辰院,江书被一个脸生的小丫鬟哭哭啼啼拦住。
“好姐姐,求你别拦着流花,叫奴婢进去见世子一面,就见世子一面,碍不了姐姐什么!”
江书一愣。
她猝不及防地被流花扑到身上,撞得生疼。
“你是……”
流花满脸是泪,大声哽咽,“我家小姐在祠堂里跪晕过去了三次,现在吃什么吐什么,好几日水米没打牙了。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怕是见不到世子最后一面了!”
小姐?
吴氏只幕亓一一个嫡子,没给他生过别的姐妹。
武安侯几个叔伯兄弟,都远在北方老家。
没听说府里还有什么小姐。
可看流花哭得惶急,江书不敢耽搁,“你家小姐病了,我让小厮先去请府医,再……”
她话没说完。
又被流花重重撞在胸口,几乎打了个踉跄。流花双手扯住江书衣袖,不答她的话,只是大声哭喊,“姐姐何必这么狠心?我家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流花也不活了,就撞死在这里殉了我家小姐……”
流花头顶在江书胸口,使着蛮力往后推。
江书退无可退,直接绊倒在台阶上。后腰一阵剧痛。
“何人喧哗?”何嬷嬷眼里的声音传来。
流花这才从江书身上下来。她满面凄惶,“嬷嬷,救救我家小姐。救救我家小姐!”
何嬷嬷身后涌出几个健壮仆妇,“统统带走,请夫人裁夺。”
再次被押到吴氏的清晏院。
江书和流花被仆妇推着,跪倒在吴氏面前。
“没用的贱东西!”
吴氏目光狠狠地剜着两个丫鬟。
她先指着流花,“给紫藤阁送过去。她的人,我处置不了!”
落花被哭着拖走。
剩下江书一个。
吴氏:“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别以为阿一喜欢你,你就可以在这府里作威作福,和旁人俏成一帮子专哄小爷!”
吴氏的话江书不太懂,模模糊糊猜了个大概。
多半是那个流花的主子不讨吴氏喜欢。主子病了,流花没法子,才把注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江书纯是被殃及。
可吴氏大约今天心情格外不好,“阿一这些日子也是纵得你没边儿,让你忘了本分!”
她叫何嬷嬷上前,“掌嘴,关进柴房,不许给吃喝。好让她记起来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江书被打了十几个巴掌,打得耳朵嗡嗡作响,头晕脑胀之际被拖进了柴房。
这次好在她没被捆。
柴房门一关,江书摸了摸高高肿起的脸颊,抱紧了自己。
幸好不是打死,或者发卖。只要等到幕亓一午觉睡醒了,她就能出去。
可江书这么一等,就等上了整整三日。
她被关进来那天,只有早上呷了两口稀粥,往后再没进食。口渴得烧心时,也只能喝屋檐缝隙里滴落下来的雨水。
不过三日,江书就被折磨得狼狈得不行。
她躺在柴垛上,迷迷糊糊地想,幕亓一是不是不知道她被关在这里?
自己会不会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死去?
“吱呀——”
柴房门被打开。
江书全无光彩的眼睛转了转,吃力地撑起上身。
“世子!”
女孩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奔着门口而去。
他来了,他还是来了。
就像在顾府柴房里的那一次,最后关头,他总能赶得上来救她。
江书的眼睛,被外面的天光刺得有些湿润。
下意识地,江书快步奔到幕亓一身旁,微微颤抖的手指扯住男人衣袖。
死里逃生,她好像有太多的话想说。
那些话,这三日来,无数次地在她脑海中盘旋。从进幕府那天,她就早想好,她这辈子都是幕亓一的人了。他定能护得她周全,他……
下一刻。
“如此僭越。”
“这三天来,你还是没学会什么叫做本分!”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江书难以置信地抬头,正对上幕亓一黑沉的眸子。
他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卑贱的……物件儿。
男人声音像一柄又尖又细的小刀,扎进江书骨头缝。她心口一滞,讷讷地松了手。
“……是奴婢的错。”
三天实在太久,恍惚间,江书觉得自己已经好长时间都没说过这样的话。还是幕亓一教她,不要总是往自己身上揽错处。
眼眶有些热,女孩用力眨了眨眼睛,扯住男人袖角的手垂下,规规矩矩按在小腹上。
江书向幕亓一躬身行礼,她声音嘶哑得厉害,“还请世子责罚。”
“下不为例。记住了吗?”
“是。”江书垂眸,颤巍巍的睫毛掩住眼底湿润的水光。
被幕亓一带回北辰院。
江书饿了三日,只敢略略吃几口好消化的白粥,回自己屋子梳洗一番,回幕亓一身边伺候。
三日不见,幕亓一通身没什么变化。
江书却觉出几分陌生。
悄无声息地在男人身边侍立了半晌,幕亓一:“去换套像样点的衣裳,随我出门。”
江书不敢多问。
这三日内,吴氏似乎是撤销了北辰院禁制,幕亓一带着江书大摇大摆地出府,没人敢拦。
从马车上下来,江书惊奇地发现,幕亓一又带她来了那家首饰铺。
“世子?”
这回,江书更不敢进了。
她刚被罚完,站都还有些站不稳,不知道要来这里做什么。
幕亓一却没解释太多,拽着江书的手入内,自己大刺刺坐在红木高背座椅上,向满脸堆笑地迎来招呼的掌柜道:“有什么新货好货,一总儿拿上来挑。我赶时间。”
“是是是。”掌柜一叠声地应着。
一盘接着一盘金银首饰,流水似的送到江书面前。
江书身子僵着,她不明白幕亓一是什么意思。
这些昂贵精致的珠宝首饰,有一些比她在顾家看过的还要好。成堆成堆的摆在她面前,让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或许是被幕亓一喜欢善待着的。
还有那座小院。
都让她想过要死心塌地留在男人身边。
可若是真的喜欢,会饿她三日?
会把她扔在暗无天日的柴房里,饱受折辱?
还觉得,是她应得的?
江书有些不懂,“世子,奴婢已经有很多了……”
“让你挑你便挑。”
一旁,掌柜也道:“姑娘,这是爷宠你呢。”
是吗?这便是宠爱吗?
江书不再说话,偷窥着幕亓一神情,随手捡了个碧玉镯子。
镯子颜色不够绿的,水头也一般。想必……不会太贵。
“世子,奴婢喜欢这个。”
幕亓一掀起眼皮略略瞥了一眼,“没出息。”
他指着掌柜最后端上来的三大盘首饰,“都要了。”
掌柜又惊又喜,“是是是,这便帮您送到府上去。”
“不用。”幕亓一看向江书,“把甜水巷的地址给老板留下,让他们改日你空了好送货。”
江书难以置信,“这、这真是给奴婢的?”
“不给你给谁?”幕亓一不耐地起身,“怎么,你不要?”
江书不敢不要,再说她实在缺钱。
“谢世子。”
女孩低着头,只听见幕亓一一声轻轻的冷哼。
他随手拿起江书最早先挑的那只碧玉镯。
江书看不懂,以为这镯子是一堆中最便宜的。可幕亓一瞧得清楚,这镯子玉质上乘,内部里饰有巧雕,对着光看细看,竟是一副暮春游船图。
雕梁画栋旁,还藏着一枚小小的印章:三问石
这个三问石,是前朝玉雕大师。前朝皇后爱他的东西爱到不行,为了给自己孩儿求一只长命玉锁,耐着性子整整等了三年。
被传为一段佳话。
只可惜三问石的作品都是玉制,大半毁于前朝兵祸。
江书挑的这只镯子,是歪打正着。
幕亓一自己袖了镯子,转头向江书,“走,去做新衣裳。”
这是,在补偿自己?江书有些不确定。
两人从首饰铺子出门不久,江书鼓起勇气:“世子,奴婢衣裳够多……”
幕亓一脚下步子不停,“小爷高兴赏你。不要衣裳,你要什么?”
“奴婢想要什么都可以?”
“还有小爷买不起的?”
江书眼睛亮了,“世子,奴婢……奴婢想吃水饺。”
幕亓一一愣,随即想起。
这丫鬟关在柴房里没吃没喝,放出来也只吃了几口粥,就赶来自己身边伺候着。现下肠胃活泛过来,才觉出饿。
“倒是我没想周全。”幕亓一表情微顿,一直有些生硬的语气跟着变软,“你晓得哪家水饺好吃?”
江书点头,“奴婢认识路的。吃完奴婢可以自己回府。”
女孩眼中亮闪闪的光,星子一般。
这丫鬟贪财、好吃,倒是容易满足。
幕亓一:“叫你说得小爷也饿了,一同去吧。”
只是两人还未曾走到江书心心念念的水饺摊。
在街上迎面遇上了骑马的裴卿。
裴卿下马,拦住幕亓一:“顾家今日的宴席,你不去?”
“我为何要去?”幕亓一挑眉,语气顽劣。
破庙那回他受了伤,顾家前前后后来武安侯府探望了多次,幕亓一一次都没见。
裴卿疑惑,“可我听说,武安侯府的回执早送回了顾家,说是要去人的。我还以为是你。”他顿了顿,恍然大悟,“哦,是我记错了。那是女眷……”
幕亓一从裴卿手中夺过缰绳,“顾府见。”
幕亓一骑着马一溜烟地走了,剩下裴卿和江书面面相觑。
裴卿摸了摸鼻子,“你……就是阿一的那个……那个丫鬟?”
他母亲是当朝长公主,皇帝的亲姐,又有从龙之功,出身尊贵无匹。
试婚丫鬟这样的腌臜话,裴卿说不出口。
江书躬身行礼,声音细细的,“是。”
“阿一就是这个急三火四的狗性子。他是去顾府赴宴了,不用丫鬟跟着,你……”
江书抢着道:“奴婢、奴婢是要跟着世子同去的。”
“也好。那你便跟着我的小厮吧。”
江书谢过裴卿,乖顺地跟在裴家青衣小厮的身后。
她从顾家出来已有半月,还一直没找到机会回顾府去看看娘。当日她走得急,都没见上娘一面。进了武安侯府,幕亓一是许她随意进出,可她到底不敢自己一个人回去。
不说旁的,顾夫人若是问她试婚结果,她都答不上来。
可今日若能跟着幕亓一同去同归,她也好找机会溜开,去看看娘。
裴卿没了马匹,多少走得慢些。等江书跟着他的小厮到了顾府,幕亓一早没了影子。
一进门,江书便被杨嬷嬷使人叫走。
还是那间验看过她身子的逼仄耳房。
杨嬷嬷高高上坐,见江书来了只一掀眼皮,“夫人忙着宴客,让我老婆子问你。”
江书躬身行礼罢,“嬷嬷尽管问。完了奴婢还要回世子跟前伺候。”
“呵,”杨嬷嬷冷笑一声,“知道姑娘现在金贵。只是别忘了你的出身。”
她翻开眼前的书册,“说吧,世子这几日统共要了你多少次?”
胸口像被人揪了一下似的抽紧,脸颊也一阵阵发热。
江书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口。
幕亓一只要了她一次。
在顾府的那一次。
“装什么黄花大闺女!”见江书羞涩,杨嬷嬷不耐道,“你去顾府就是试婚去的,做这一副夭夭娆娆的模样做给谁看?”
“要过你几次,一次多长时间?快说,别耍花头!”
江书估摸着自己进幕府的日子,捏着裙带答道:“三、三次……”
“才三次,废物!”
杨嬷嬷用笔蘸着朱砂,在纸上画下三个竖道。“每次多久?有没有半个时辰?”
“……”江书脸色愈红。
她和幕亓一在顾府的那一次,后来她晕了。实在不知道男人有多久。
杨嬷嬷再三催促,“没有半个时辰?三刻钟总有吧?……也没有?”
江书不知怎样回答。
杨嬷嬷脸色愈沉,“世子那紧要地方,可有伤痕?”
这才是关键问题。
一年前,幕亓一受的伤,到底影没影响到他的根本。
“这……”
那日在顾府,江书一眼都不敢看。更别说细看男人身子。
“你什么都不知道,要你到底有什么用!”杨嬷嬷一张画满竖道的纸直接扔向江书脸上,“我看你这小贱人,忙着勾引小爷,根本没替小姐用心试婚!”
江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辩驳。
让杨嬷嬷误会她没用心试婚,总比让她怀疑自己和幕亓一关系要好。
仗着幕亓一,她才能过得好。
杨嬷嬷起身,背着手绕着江书笔杆似直的身子转了一圈,“是了,老婆子想起来了,本轮不上你去试婚。”她顿了顿,咧嘴一笑,“怕是,江书姑娘还不知道这男人要怎么试吧?”
江书一愣。
她确实不知道。
被顾家选中试婚的丫鬟,都要先受几日的训练。想必是有些东西要学。
她没学过。
“既是不知道,今日少不得老婆子就得给姑娘在这儿补补课。”杨嬷嬷唇角一张嘴越咧越大,“姑娘,脱吧。”
江书脸上红晕褪去,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杨嬷嬷,“不,奴婢不想……”
“你想不想的,有什么要紧?”“若今日学不会,你便不用跟世子回府。若明日还学不会,你就要想想怎么给你娘收尸。”
她抬头,看着江书充满恶意地一笑,“既是占上了试婚丫鬟这条青云路,姑娘还是尽职尽责得好!”
“自己脱,还是老婆子叫人帮你脱?”
江书想起来,自己头前一个选去幕亓一身边试婚的丫鬟,似乎是杨嬷嬷的孙女。
自己去了,她就叫人给退了回来。
就为这个,江书被杨嬷嬷捆住双手狠狠折磨了一番。
“没用的东西,说过多少次了?你是去侯府伺候主子的,主子还没舒坦,你自己怎么敢浪着要?”
“奴、奴婢不是……”
硬案上江书身子软成了一滩水,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杨嬷嬷转身,“再来!”
被从耳房里放出来时,江书手撑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腿软。
难受得不行。
远远听着前面花厅里饮宴的笑声,似是宴会进展了快一半。
得抓紧时间,去看看娘。
江书咬唇,提着裙子,往顾府西角下人房里走去。
要去下人聚集之处,需穿过后花园。江书本以为今日府中宴饮,顾如烟定是跟着顾夫人招呼女眷。
没想到还是在花园里迎头碰上。
江书身子乏累,瞧见顾如烟一行人施施然而来时,想躲已是来不及,只好双手交叠压在小腹上躬身行礼,“奴婢见过大小姐,见过这位小姐。”
自幕亓一在破庙出事那一回,顾如烟遭了株连,回来便被顾相关进了祠堂思过,今日才得以放出。
一出来就看到江书这个始作俑者好好地立在自己面前,顾如烟眉头一皱,“你跟阿一哥哥来的?怎么没近前伺候?”
江书不好说自己被叫去“学东西”,只得蹲身道:“奴婢……内急。”
看到江书是一个人,顾如烟脸色愈沉。她皱着眉头正想着怎么好好收拾收拾这个贱丫头。
一道柔和的声音,自顾如烟身后传来,“如烟姐姐,放这位江姑娘去吧。世子的人,不好难为的。”
江书心口微沉。
果然顾如烟听不得“世子的人”这几个字。
“她算哪门子的世子的人?”顾如烟抡圆了胳膊,重重给了江书一记耳光,才回头向同行的小姐妹道:“你瞧她这狐媚样子,最是淫贱会勾人的!她一家子都如此!”
江书被关了三日,今日才堪堪呷了几口白粥,刚才又被杨嬷嬷往死里折腾了一番。
再被顾如烟抽了一耳光,立时便头晕目眩,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如烟姐姐,让她走吧。”顾如烟身后那人一副害怕的模样,“这位江姑娘看起来,身子娇弱,万一在这里出点什么事,世子怕不是要心疼死?”
江书额上全是冷汗,脑子已经有些不清,抖着嘴唇跟着哀求,“大小姐,放过奴婢,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
瞧着她似乎坐实了“身子娇弱”,顾如烟一把火从心底直直烧起。
她一把攥住江书衣襟,“你一个粗使丫鬟出身,装什么娇弱?想让阿一哥哥心疼,好啊——”
“如烟姐姐小心!”
江书恍恍惚惚看见一个一身素白的纤细身影,从顾如烟身后走出,正是刚才说话之人。
她一脸惶急,“姐姐千万小心,这丫鬟身后可就是池塘。若是跌进去,可不是玩儿的!”
顾如烟眼睛一亮。
双手狠狠一推!
“噗通!”
池塘上面漂浮着的薄冰被江书身子砸碎。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刺骨冰寒的池水瞬间把她包围,灌进口鼻。窒息感向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压在江书胸口,压得她一路下坠。
江书猛地一激灵,鼻子里已灌进了两口水。
她知道池塘水本不太深,该拼命挣扎喊人,才有一线生机。
可……
幼时溺水的记忆与当下重叠,江书只觉自己两条胳膊像被捆在身上,腿脚也灌了铅坠了石头一般沉重,挣扎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明晃晃的正午日光下,顾如烟和她身后那位白衣小姐,隔着水面望向她的目光。
眼泪从眼角流出,融入池水,一丝痕迹也无。
“世子,救我……”
江书心中无望地念着。
却见顾如烟身后的白衣女子,一脸焦灼地冲着自己伸出手,“快,抓住我!”
她身边,顾如烟急着拦她的手,“吟儿妹妹,你身子弱,病还没好全,碰不得凉水!”
吟儿摇头,“这位姑娘若真出了什么事儿,世子他定会怪我!”
说着,她秀眉微颦,眼眶微微发红,当真我见犹怜。
见江书落水全没挣扎,一块石头似的就要沉下去,顾如烟也有些害怕。
她挺喜欢自家这个园子的,不想每次游玩路过池塘,都想到里面死过个人。
顾如烟一咬牙,“那让我来。”
可没等她挽好衣袖,吟儿一只白皙的手已经伸进了水里,“江姑娘,别跟你家小姐置气,快抓住我的手!”
江书耳朵嗡嗡的,有些听不清吟儿的话。
求生的本能,让她拉住了那只柔弱无骨的冰凉小手。
救命稻草。
江书全身的重量被水托着,向岸边攀去。
上半个身子刚刚出水,略一喘息。
“啊!不要——”
岸上的吟儿突然一声惊叫。
一袭白影飘忽着,向前倾入水中。
“吟儿!”顾如烟这次真得吓了一大跳,她朝着江书方向愤怒道:“你这贱婢,你怎敢——”
吟儿身子入水,彻底把江书给砸了下去。
这么一折腾,江书身上全没了力气,枯叶般打着旋儿慢慢沉落。
就要这么死了?当真可笑……
幕亓一在前边赴宴……这次不会来了吧?
自己死不要紧,她本就卑贱如泥。可惜连累了这位吟儿小姐……
江书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托住吟儿纤细腰身。
下一刻。
“哗啦!”
有什么人破开冰面,离弦箭一样直直向自己游来。
水下,江书猛地瞪大眼睛。
幕亓一?
……骗人的吧?死前的幻觉吧?
娘说过,有些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最向往的……
自己向往的,是幕亓一?
脑中纷乱的念头尚未转完,幕亓一已到了身畔。
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江书向幕亓一冲去。
她接连冒出的眼泪都融入了池水,嘴唇却忍不住地一扁。
她的世子果然如承诺的那般,护她周全,一次又一次……
水下,幕亓一用了极大力气。
挥开了江书双手。
他的手,伸向江书身边的吟儿。
幕亓一抱着吟儿上了岸。
江书也被几个后赶来的粗使婆子用竹竿给救了上来。
身子被拽离水面,江书瘫倒在岸边。
北方的初春,有的地方积雪都还未开化,一阵风吹来,江书浑身哆嗦。
迷迷糊糊地看着幕亓一抱着吟儿离去,头也不回。
闹了这么一大通,江书不敢这样狼狈地见娘,也不敢在顾府多留。
顾如烟看她的眼神厌恶至极,不许顾家丫鬟给江书拿换洗衣裳。只一个从前和她关系最好的小丫鬟,背着人偷偷塞给江书一条薄薄的旧毯,堪堪能裹住身子。
她从角门离开顾府时,幕亓一已经走了有些时候。
日影西斜,吹在身上的风更冷,隐隐有些刺骨。裹在身上的毯子也被自己的衣裳浸了个半湿,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
江书又冷又饿,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
还没到家,她似是就发起了高热,脑子一阵阵地昏沉。甚至有时,认不出回幕府的路。
她有些不愿回去。
可不去幕家,不去幕亓一身边,她又能去哪儿呢?
就算是那个小院,也是幕亓一送她的东西。旁人拿不走,幕亓一却能。
天下之大,似乎没有她江书一个小丫鬟的容身之地。
脚下一个踉跄。
人还没反应过来,江书只觉身子重重砸在了地上。
倒地的瞬间,女孩口中还念叨着,“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错了……”
“姑娘,你怎么湿成这样?这是来寻人,还是来投案?”
江书心里一紧。
她挣扎着抬眼,入目的是一片熟悉的暗红色衣摆。
北典狱司!
江书身子一软,彻底失去了知觉。
梦里,是无边的黑暗的水底,阴寒刺骨。江书挣扎着,手脚都用不上力气。
“娘,救救我……我乖,我往后都乖!我……”
猛地睁眼,江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待她稍平静了些,才听到身边些微尴尬的轻咳声。
是北典狱司留守的侍卫救了她一命,还问要不要送她回去。
经过破庙里那件事,江书岂敢让北典狱司的人送她回家?
千恩万谢过侍卫,江书自己回了幕府。
门上倒是没难为她。只是回了北辰院,发现幕亓一不在,却给她留了话:
“不管什么时候回来,叫江书来紫藤阁。”
江书不敢多耽误,提上灯笼赶紧去了。
在幕府,紫藤阁位置有些偏,一路上江书也没撞到几个下人。
到了门口,隐隐听着里面幕亓一的怒声:
“她叫你如何你便如何,你自己……就没什么自己的想头?”
回答他的是一阵嘤嘤的哭声。
江书认出,正是那位吟儿小姐的声音。
呜呜咽咽不知说了什么。
幕亓一愈怒,“都说了,我不会娶那什么顾如烟!”
门外,江书双腿发软,心脏砰砰乱跳。
幕亓一不愿娶顾如烟,那她呢?她这试婚丫鬟,可还有活路?
屋里,幕亓一还怒着,“好好好,你既这样说,你愿嫁就嫁吧。我给你添妆!”
吟儿的哭声断断续续,像是随时能背过气去一般。
江书冷汗涔涔,撑着发软的双腿无声地往后退。
一道清亮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江姐姐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呢?”
猝不及防间,江书吓了一大跳。
手里灯笼咕噜噜地落地。
江书回头,正对上流花那张天真单纯的脸。
她热情地双手拉住江书冰凉的手,“江姐姐,那天连累了你,我家小姐事后狠狠训斥了我一顿呢,让我给你道歉。你……你没事吧?”
江书摇头。
流花只是被训斥,她却被实打实地饿了三天。
不等她说什么,流花就拉着江书的手,把她拉进了屋,“小姐,世子,江姐姐来了,在门外站着呢。”
江书只好给屋内两人行礼,“吟儿小姐,世子。”
她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便被幕亓一用力一扯,揉进了自己怀里。
男人声音自头顶传来,“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江书挣扎着从幕亓一怀里撑起身子,“谢世子。”吟儿和流花眼睁睁看着,江书有些不好意思,“奴婢身上潮,仔细弄脏了世子衣裳。”
“不值什么,”幕亓一不耐,他手指挽起江书泛着潮气的头发,“怎么也不擦干了再来?回头让府医给你瞧瞧身子,别又病了。”
幕亓一的话,听上去一片心全都在江书身上。
他怎么也不肯放开江书,“放心,我定会为你问顾家讨一个公道!”
江书哪敢让他真的去闹?
她和娘的身契都还押在顾夫人手里,她其实还算是顾家的人!
江书抿唇:“世子,是奴婢的错,奴婢自己没站稳……不怪小姐。”
幕亓一皱眉,“这事你别管,总不能让顾家欺负了我的人。”
知道他一身的反骨,怕越劝越糟,江书不敢再说。
床榻上,倚在枕上的吟儿小姐边轻咳边道:“今日的事着实凶险,江姑娘,你不要紧吧?”
江书趁机从幕亓一怀里挣出来,站直身子,朝吟儿躬身行礼:“今日多谢吟儿小姐救命之恩。”
她郑重地跪了下去,以额触地。
在顾府时,江书给顾如烟扇耳光扇得耳朵嗡嗡的,没太听清吟儿说了些什么。
只记得她对着溺水的自己,伸出了手。
“咳咳,使不得!”吟儿忙挣起身子,“流花,快帮我扶一扶江姑娘,我受不起……”
流花力气小,端是等着江书磕了三四个头,才勉强把她扯起身。
江书还要再谢,被吟儿一把扯住手腕,拉到床榻边沿坐下。
离得近了,江书才仔细打量吟儿的脸。她身子纤瘦得弱不胜衣,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因刚哭过,眼底鼻尖都红得惹人爱怜。
吟儿拉着江书的手,急着要说什么,却激起一阵咳嗽。
江书刚要俯身帮她拍背,腕子被幕亓一一把扯开。
“不该你做的事,做多少,人家也不会感激。”
江书微微一愣。
那边吟儿已是咳得抬不起身子。
幕亓一皱眉,向江书,“去叫府医。”
“不、不行……”吟儿惊惶,“流花,快拦着,快……”
幕亓一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暴出,“你到底……”
吟儿:“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没什么事儿的。今日晚了,勿要惊扰大夫人!”
她一急,咳嗽倒是平息了些。
“随便你。”幕亓一负气,腾地转身离去。
江书又朝吟儿行了一礼,才跟上幕亓一。
身后传来吟儿声音:“流花,去送送……”
幕亓一步子极快,江书在他身后落了一大截。
被流花赶到身边。
“江姐姐好走。”流花重重踩了江书一脚,冲着她挑衅地一扬下颌。
无端遭受流花的恶意,江书有些茫然。自己没得罪这个小丫鬟,三天前也不是故意拦她……
当下也问不出什么,江书深深看了流花一眼,跟上幕亓一的背影。
第二日,江书方才慢慢打探出,吟儿姓万,是大夫人吴氏拐着弯儿的远房亲眷,一年前家里遭了匪祸,一家子都没了,才上京来投奔武安侯夫人,求一个安身之所。
吴氏叫她住在府里紫藤阁,合府都唤吟儿做表小姐。
当时幕亓一就是为了旁人当了吟儿小姐的轿子,同人当街斗殴,被伤了那紧要之处。
也正是因此事,吴氏对吟儿再也爱怜不起来。只是碍于面子,到底没把她怎么样,还是好生养在府里。
越是打探,江书心里越是凉成一片。
幕亓一心里有别的姑娘,还为了这姑娘当街打架,不惜受伤。
怪不得顾府谨慎得要派丫鬟试婚。
未尝不是存了让幕亓一收心的心。
只是……江书心中苦笑。
幕亓一言之凿凿地说不会娶顾如烟,却要了她这个试婚丫鬟的身子。
可不是坑苦了她?
不过婚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贵如幕亓一,也不是说想不娶谁就不娶谁的。
两人本就有婚约,顾如烟又喜欢幕亓一喜欢得紧。
顾家自有手段,无需她江书来操心。
且听幕亓一的意思,那吟儿小姐,也快嫁人了……
过了三日,幕亓一受裴卿的邀约,去打马球。
江书送幕亓一出门,回北辰院的路上,遇见了流花搀扶着的吟儿。
“江姑娘,可能去紫藤阁说说话?”
吟儿再怎么不遭吴氏喜欢,也仍旧是个表小姐。江书不敢忤逆。
跟着两人去了紫藤阁。
一进屋。
吟儿甩开流花的手,“跪下。”
江书一惊。
流花已经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吟儿:“向江姑娘道歉。”
流花立时哭了,可怜巴巴地向江书抬头,“江姐姐……”
“这是干什么?这使不得!”
江书慌得后退两步,拉起流花。
流花抽抽噎噎的,只不说话。
吟儿叹息一声,“我是管不了你了是吗?江姑娘是世子放在心上的人,你怎么敢对她不敬?”
江书连忙摆手,“没有,表小姐千万别这么说!”
这几日来,她差不多捋明白了流花不喜她的原因。
多半是觉得自己抢了她家小姐在幕亓一心里的位置。
江书简直有苦说不出。
吟儿寄人篱下,身不由己,难道她江书就能自己了?
想着,江书急道,“表小姐,您千万别怪流花妹妹。她年纪小,一心护主也是好事。”
吟儿叹了口气,眼圈红了,“流花,别怪我罚你。那林家的已经被大夫人叫上京来相看,不出半年,我就要出阁。到时候,我不在了,你若还这样闹,可还有人能如我这般护着你?”
说着,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凄美得不行。
江书心下微沉。
她从旁的下人口中听说,吴氏不知从哪儿给吟儿定了一门亲事,正招了那家男人上京相看。
吟儿在幕亓一身边的时日,怕是不多了。
流花跪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小姐,可那林家的算什么东西……分明委屈你……你和幕……”
“住口!”
吟儿霍地起身,纤瘦的身子气得直发抖,“你说这话……可是要我的命?”
“奴婢不敢!奴婢是替小姐委屈……”
流花也哭得厉害。
一旁江书坐立难安,一时又脱身不得。只得替流花扶住吟儿,讷讷劝着:“表小姐,流花也是为你……”
两人哭做一团。
江书哄了这个,又去拉那个,累出一身薄汗。
最后还是流花看吟儿哭得不行,自己趴在地上给江书重重磕了几个头,求她原谅。
江书并不敢受,忙着拉吟儿起来。
她自幼在顾府长大,因着出身不好,在年轻丫鬟中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第一次见吟儿流花主仆情深,竟有些羡慕。
流花一片忠心,难得的吟儿也能回报这片真心,待她亲如姊妹。
见流花认了错,吟儿好歹止住哭声,“江书姑娘,让你见笑了。”
江书赶忙摇头,并适时起身,告辞离开。
吟儿照例让流花去送,“好生送了你江姐姐去,快些儿回来。那衣裳大襟儿还等着你缝。”
“是。”流花委委屈屈,“奴婢做多些不打紧,可小姐你……你的手……”
吟儿纤细手指往衣袖里一缩,“我无事,你快去吧。”
江书在吟儿身旁,看到她满指的针痕。
见到江书神情,吟儿含笑解释,“老家那边的风俗,姑娘家的新嫁衣需得自己亲手做。”
江书微微一愣。
大盛朝确是有些地方有这样的规矩,只是女子嫁衣最为华丽繁复,像吟儿这般出身世家的女孩儿,从年纪极小,刚会拿针线那天,便由着家中长辈带着,一针一线缝制自己的嫁衣。
往往是一直缝到出阁前几个月,才算完。
可这样的衣裳,多半都是半个家族的女眷一齐使力。现在……江书不信吴氏会给吟儿绣哪怕一针一线。
果然。
吟儿苦笑道:“我那老嫁衣在老家,遭祸那日付之一炬。现在……”她眼圈又红了,“不过勉强对付着罢了。”
嫁衣是对付,这门婚事……怕也是对付。
听下人们说,吴氏给吟儿找的这个林家二郎,在盛京倒也有做官的亲眷,只是自己却不如何出众。
流花说得对,那人……配不上吟儿。
想到幕亓一,江书心里有些莫名的难受,又有几分愧疚。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占了吟儿该有的……
心里酸涩,江书愈发待不下去。
只是刚一起身,流花怯生生的声音传来,“江姐姐,我年纪小,针线上笨手笨脚。你……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另一边。
马球场上。
幕亓一疯玩了一阵子,翻身下马,向身侧的友人道:“那丫鬟,你什么时候带走?”
他身边,身材颀长,一身白衣的矜贵公子闻言笑道:“怎么?”
“碍事得紧。”
“那我现在就去府上接。”
幕亓一一顿,“可身契还没……”
白衣公子噗嗤一笑。
幕亓一涨红了脸,“你……你笑什么?”
口中说着没什么,白衣公子好好笑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正色道:“阿一,你知道我身份特殊,又值当下,一时怕是顾不上她。你可千万护她周全。”
“我办事,你若不放心,便领回去!”幕亓一把缰绳扔给马童,忿忿地转身就走。
背影却显出十分轻快。
白衣公子落在他身后,笑着摇了摇头。
回府后。
幕亓一等了半晌,江书才回了北辰院。
她帮着流花为吟儿缝嫁衣上的大襟。大襟沉重,上面满是细碎繁复的刺绣,两人废了好大力气才镶好。
连反复穿脱着试衣裳的吟儿都累得微微有些气喘。
好容易结束了,流花千恩万谢地送江书出来,扯着她的手笑眯眯的,“谢江姐姐不计前嫌。”
江书笑笑。
流花还小,又都是伺候人的下人,她不愿和个小姑娘计较。
况且吟儿又救过她性命。
能帮的,江书愿意搭一把手。
北辰院。
幕亓一指着桌上一只食盒,“赏你的。就在这儿吃。”
江书愣了愣。
她刚才在吟儿那略略吃了几块茶点,倒不是很饿。
“谢世子。”江书没再说什么,坐在圆桌边,纤细手指掀开了食盒盖子。
盒子里,雅致的描花白瓷盘里,垒着几只水饺。
拿起筷子,夹了一只。
入口,江书又是一愣。
“你说的那家摊子,我瞧着也没比君璧酒楼里的水饺好吃多少。”幕亓一自己拖了圆凳,坐到桌前,“偏你就爱吃这一口。”
“世子去摊子上买的?”
幕亓一得意地挑唇,“自然。小爷亲去的。”
江书眼睛瞪大,“可,可世子怎么认识路?”
那天,两人并没能走到水饺摊,就路遇上了裴卿的马。
幕亓一理应不知道哪里卖的才对。
“小爷记得路,那一片统共就几个摊子,其中只有一家是卖水饺的。稍一打听不就知晓了?”
即便是知道他定是指派随安去的,江书心底还是涌起一阵热流。
夹着水饺的乌木筷,微微有些颤抖。
“小爷到那儿就问,谁知道顾家的小丫鬟,总来买水饺的是哪家?有赏。”他指着那盘水饺,“一碗水饺半吊小钱,小爷放赏,可赏出去一把碎银呢。”
他眼睛亮亮的看着江书,“香吗?”
像个自觉做了了不起的大事业,巴巴儿来讨赏的小孩。
江书低着头,嘴里含着水饺,含混着,“好香。”
春愈发深了。
天气热起来,草长莺飞。幕亓一一日日的往外跑,不知在忙些什么。
江书没事便去帮吟儿、流花缝制嫁衣,眼看着那大红的嫁衣,一日日地成型,日复一日地变得更为精美。
吟儿似是认命了,很少在江书面前提起幕亓一。流花似乎也懂事,不再针对江书。
一日,江书送了幕亓一出门。
习惯性地去了紫藤阁。
一进屋,便见吟儿伏在桌上,喘个不停。
一旁流花哭着,“小姐,你的身子……你何苦要试这劳什子的嫁衣!”
吟儿微喘着,还在安慰着流花,“前日不是说了,腰身还是有些不妥。我不试好了,可怎么改?你身量又与我差太多……”
流花年岁小,圆圆的脸上还带着孩子似的奶膘。
吟儿身材却极致纤瘦。
倒是和江书有些相似。
看着江书进来,吟儿强笑着还未说话。
流花先到:“江姐姐来了,让江姐姐替小姐试,好不好?”
“奴婢怎敢?”江书一愣。
这几日她们赶制的嫁衣,虽说照吟儿曾经的那件天差地别,可到底是世家小姐的嫁衣。
是江书这种丫鬟一辈子都穿不上的那种。
吟儿开口:“你我姐妹,原不在乎这个。只是……怕你不喜……”
她低下头去,长睫微颤,咳喘出来的泪水含在眼底,凄美动人。
流花在一旁啜泣,“江姐姐,你就替一替小姐……”
这嫁衣一穿一脱,确是十分累人。
迎上流花期盼的目光,江书迟疑着:“……好。”
光是换上嫁衣,她便用了小一个时辰。
为了让流花量尺寸,江书穿着嫁衣转来转去。这活计果然累,没一会儿她便一头薄汗。
吟儿:“劳烦江书姑娘,姑娘累坏了。口渴了吧?”
她指挥流花泡上一壶金坛雀舌,倒了一杯给江书,“不是什么好茶,姑娘权当漱漱口吧。”
江书接过,怕弄在嫁衣上,小心翼翼一饮而尽。
她确是渴坏了。
喝完茶,她起身,想催流花快量完尺寸,她好早些脱了这嫁衣。
一阵眩晕。
嫁衣上镶嵌的珠玉沉甸甸地压在身上,直坠得江书双腿一阵发软,再也支撑不住。
向后跌在高背椅上,几息间,便失去了知觉。
“既是穿了我的嫁衣,自然要替我……”
江书觉得自己好像沉进了一个古怪的梦境。
她似在水底,身周都是沉重黏腻的液体,重重包裹着她的手脚。
她动不了,只能远远看着幕亓一抱着通身洁白的吟儿远去。
江书下意识地挥动手脚,想跟上去。
却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紧接着,她觉得自己撞入一个坚硬的胸膛。
耳后传来男子一声紧似一声的低喘。
是那日,她被幕亓一给……
江书哭喊着,“不要,世子,求你不要……”
她不想的!
她要是能选,要是能逃该有多好?!她不想的!
江书哭求。可和那天一样,她的哀求挣扎一点用都没有。
她被人抓住双手,狠狠扭着固定在头上,挣扎不得。
身后那具可怕的躯体,绕到江书身前,重重压在她身上。
耳边响起一声狞笑。
江书觉得自己被一股陌生而腥臭的气息一整个儿包裹起来。
这味道……
不是幕亓一!
这真实得可怕的感觉……这不是梦!
江书猛地睁开眼睛,一张全然陌生的男子面庞映入眼帘。
这人眼眶发红,瞪得大大的眼睛里遍布红血丝,口角流出的口涎,滴落在江书衣襟上。
大红嫁衣,她亲手为吟儿缝上的衣襟上!
那人口中含糊不清:“婊子!婊子!”
他双手颤抖,迫不及待地撕扯着江书身上式样繁复的嫁衣。
被他扯坏的腰带,上面累累垂垂的珠玉滴溜溜滚落了一地。
“不是你亲自写信约我来?不是你迫不及待要嫁我?!”
“打量着攀上了武安侯世子的高枝,便看不起我?”
“今日就办了你……”
他双眼赤红,激动得浑身一抖。
状似癫狂。
江书一颗心直直沉底。
不是!我不是!
她不认识这男人。他是冲着万吟儿来的!
江书拼命挣扎哭喊解释。
却发现自己张嘴,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是那金坛雀舌!
最要命的是,江书觉得自己身子怪怪的。
在这男人身下,燃起了一团火。
江书只觉身子越来越热,烧得她眼前一阵阵地模糊。
身子像是全不听自己控制,江书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间黑暗的耳房,被杨嬷嬷屈辱地剥光了衣裳,架在冰冷的硬台上。
口中“小df,小贱人”百般地羞辱她。
想要、想要更多……
不要!求你,不要!
屈辱和恐惧让江书拼命地挣扎。
可身上沉重的嫁衣缚住她手足,身上的男人又重,还对她下了死力气。
江书根本挣扎不开。
想求救,一张嘴……
却是一声又软又绵的低吟。
像是抗拒。
更想是渴求。
压在身上的男人耳听着,愈加地兴奋
正在江书绝望之际。
门外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似是就停在了门外。
江书身上的男人还未完全失去理智还不忘一只大手下死力捂住江书的嘴。
幕亓一声音自门外传来,带着些许烦躁:“她人呢?”
答他的,是吟儿:“流花说,江书姑娘帮着做完嫁衣针线就离开了。都这时辰了,她还不曾回北辰院?”
声音那般优雅,柔美。
江书却发了一身的冷汗。
幕亓一声音冷下来,“嫁衣?关她什么事儿?”
吟儿:“江书姑娘心底善良,亲口和我说,她和大夫人一样,盼着我早日顺顺当当嫁出去。”
幕亓一脚步一顿。
冷哼一声,转身折远。
屋里,江书浑身颤抖。
不要!别走!
世子,救救我!
许是听见门外两人走远
江书徒劳无力地挣扎、踢打。
心中渐渐绝望。
听着自己口中的哽咽声,渐渐夹杂了别的。
“嗯……”
江书连忙咬唇,慌乱地想要咽下声儿。
却冷不防门外传来幕亓一的声音:“江书?”
世子回来了?
江书泪盈于睫,却连回答一声都做不到。
门外。
幕亓一立着,脸色铁青。手中佩剑已是出了鞘。
刚才,他明明已是走了的,却莫名地折返回来。
果然,一回来,他就听见了江书声音。
那声音,似是和那小丫鬟往日的不同。是他从未听过的那种……
软媚。
心底升起一阵莫名烦躁,幕亓一伸手便要推门。
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身边,吟儿迟疑:“这声音、这声音……似是……”
她纤细手指探出袖子,拦在幕亓一身前。
一张小脸,双颧处无端飞上一片嫣红,欲说还休的模样。
看得幕亓一一愣。
里面若真是江书,她……她是在做什么?
幕亓一只觉周身血液莫名发冷。
他早知道、早知道江书有一个情人,在顾府时不就是和那男人……苟且?
只他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他把江书带在身边,护着,宠着。
她竟还忘不了那男人?
也更没想到,那男人居然能摸到他幕府来?!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攥紧剑柄,青筋突出。
幕亓一拂开吟儿的手,还要推门。
他倒要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叫江书这般念念不忘!
“不要!”吟儿一声惊叫。
她身子yr,几乎要跪倒在幕亓一面前,只抬起一张泪光盈盈的小脸,颤声哀求道:“我与江书姑娘情同姊妹,求世子……世子……”
“便是发现了什么,求也世子,给江书姑娘留一条生路!”
幕亓一动作一顿。
他看向那扇紧闭着的门。
耳边又响起女孩难耐的低吟声。
江书明面上,是顾家送来的试婚丫鬟。
他若就这么开了门……
江书若真的跟旁人苟且,怕是在幕府没有活路了。
屋内。
江书浑身发软,异样的灼热烧得她神志时断时续,却把门外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满耳。
身子愈热,心底愈凉。
幕亓一连开门看看都不肯。
这次,她的世子不会护着她了……
绝境中,江书身上挣出一股子气力来,不住踢打身上的男人。一双小手也挣脱钳制,不管不顾冲男人脸上抓挠。
不要脸是吧?
那就大家一起别要了。
“啊!”
男人闷哼一声,是被江书抓到了眼睛。下意识起身,裤袋上别着的什么物件儿,也被江书闭着眼睛抓在了手里。
“臭婊子!”
男人吃痛暴怒,对着江书的脸提起拳头。
江书绝望闭眼。
今天这一番凌辱,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可惜,不能拽着这男人一起死……
下一刻。
“咣当!”
门被从外一脚踢开。
日光自屋外流泻进来,勾勒出男人身形。
和他身后摇摇欲坠的吟儿。
“世子……”
满腔的惊恐委屈,一出口却是勾魂夺魄的软音,尾音颤颤的,消散在空中。
江书撑着神智,颤抖的手掩住衣襟,“救我……”
幕亓一背脊一麻,莫名地怒意滔天。
他甩开身后扯着他衣角的吟儿,直奔过去,揪起那男人。
一看男人的脸,幕亓一更怒。
二话不说,一脚踹倒,拳头雨点一样落在男人身上。
那男人倒地,口中一面惨叫一面谩骂,“什么人……敢管爷玩女人……你情我愿的事……”
幕亓一手下不停,一拳比一拳更狠。
吟儿在一旁欲拦不拦的,放声尖叫。
眼见着那男人趴在地上,满脸是血,被幕亓一打得唯有左脚微微抽搐。
幕亓一一脚踩上去。
半死不活的男人放声惨叫,痛得浑身哆嗦。
幕亓一抬脚,还要踢向那人头颅。
眼看着要闹出人命。
吟儿合身扑上,抱住幕亓一,“世子息怒!怕伤了江书姑娘!”
都到了这当口儿,吟儿还在把脏水往江书身上泼。
被吟儿这么一提醒,幕亓一才看向江书。
女孩一张小脸被药蒸得通红通红,眉眼中水波荡漾,细密汗珠挂在腮边,折射着屋外照射进来的阳光。
是幕亓一从未看过的娇媚。
喉结滚了一滚。
幕亓一又提起拳头,语气沉沉,“江书,他是你什么人?”
江书被烧得只觉眼皮都分外沉重,幕亓一愤怒的声音传到她耳中,仿佛隔着水。
嗡嗡的,听不出请。
女孩翕动嘴唇,刚想说什么。
吟儿纤细手指指向江书,“江书姑娘,你就算心有向往,也不该偷穿我的嫁衣……你、你是想嫁给他吧?”
嫁衣?
幕亓一看向江书身上被撕得支离破碎的大红嫁衣。
映照得女孩一张小脸愈发的红。嫁衣被撕裂,暴露在外的肌肤上,是刚才那男人狠狠揉捏,留下的指痕。
她媚成这样,都穿着嫁衣。
就这么喜欢这个男人?
可这人、这人是……
幕亓一身子凝立不动。
江书看不清他眼中冰冷神情,只凭着本能,双膝着地,一点点蹭向幕亓一。
漂亮的樱粉色指尖,颤颤巍巍扯住幕亓一衣角,“世子……试婚……”
幕亓一身边,吟儿哽咽一声,“……阿一?”
声音令人心碎。
幕亓一脸色一寒。
他弯下身。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江书的手,咬牙冷道,“给我住口。”
江书烧得迷迷糊糊的脑袋,听不清幕亓一说什么。
却能分明感受到男人的厌恶。
江书委屈极了。
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碰过她身子,才……嫌她脏?
才回府后不愿碰她?
可,明明是他……
江书迟缓的脑子想不了太多。
只听一阵脚步声,自幕亓一身后传来。
打头领着下人们过来的流花声音响起:“呀,世子,小姐,这江姑娘是怎么了?她这是在……”
“偷人吗?”
她身后领着的有小厮丫鬟,也有几个粗使婆子。
有人闻言,蜚声笑了起来。
“住口!”
幕亓一暴怒。
他挺直身子,回头向众人:“今日事我若在外面听到,我摘了你们脑袋。”
众人一肃。
齐刷刷跪倒。
幕亓一见江书嫁衣里面,正经衣裙尚且整齐。他蹲下身子,干脆一把扯掉江书身上嫁衣,抱起女孩,转身就走。
路过吟儿时,他冷道:“管好你的人,谁的命都只有一条。”
吟儿身子一软,几乎跌倒。
幕亓一抱着江书走得极快。
女孩窝在他怀里,身子一阵热似一阵。暴露在外的白皙肌肤,不一会儿就滚上了一层滑腻腻的汗珠,脖颈处那男人掐出来的痕迹嫣红得刺目。
一张樱桃小口,喘出一阵阵湿热。
像携着夏日热雨的熏风,笼在幕亓一胸口。
他只觉沉重,渐渐也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幕亓一脚步一顿。
他想就这么把江书扔下地去。
进了北辰院,随安迎面而来,“世子……”
他见幕亓一正要放下江书,下意识伸手去接,“世子,让小的来。”
幕亓一眼一横,“怎么又显出来了你?”
他不想给江书缠着,可更不想让她缠着旁人。
忍着烦躁,幕亓一把江书送回了她自己屋子,让随安悄悄去请了府医来。
女孩滚在床榻上,双腿蜷着,身子不安分地拧动。喉间溢出婉转的低喘。
好不容易熬到府里的老医生来了。
一把年纪的陈府医捻着白胡子摇头,“这药……无解。”
幕亓一皱眉,“怎么说?”
“要么,找人解毒。要么,自己熬着。自古以来,都只有这么两种解法。”
“她……可熬得住?”
“这姑娘秉性弱,不好说。”
送走医生,幕亓一看着床榻上的女孩。
江书隐约感觉到,刚才屋里有外人,她强忍着不敢放肆。
现下,察觉到那生人已经走了。
江书再也隐忍不住。
她身子弓起,双手环抱住自己,一双修长的玉腿盘绞在一起,衣裙被拉扯着,紧紧绷在身上,凸显出诱人的形状。
女孩双眼紧闭,口中嘤咛,“世子……”
蝴蝶尾翼般的眼睫,沾染着晶莹的泪滴,颤颤巍巍。
床榻边,幕亓一浑身僵硬。
解毒,还是……
“世子,让奴婢……试婚……”
都什么时候了,还尽想着试婚!
她难道不知道,他幕亓一是何等样人,怎容得下一个被别人碰过的女人,给他试婚?
幕亓一转身离去,重重关上门。
“便熬着吧。”
“世子……不要……”
“杨嬷嬷,别……求求你,放过我……我不是故意勾引……”
“娘……救我……”
床榻上,江书哀哀呻唤着。
她是经过了人事,不再是黄花大姑娘。
可无论是在顾府被人强要,还是后来杨嬷嬷以管教之名,肆意的羞辱。总之都是不太好的记忆,让江书把身体的渴望与欢愉,与羞耻和痛苦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她知道,她得试婚。
可她其实,好怕好怕。
这媚药药性激烈,想来十分难熬。
幕亓一坐在屋外,听着女孩呻唤了整整一夜,直到最后,嗓音嘶哑。
然后渐渐没了声息。
他蹑手蹑脚摸进去,见江书脸上褪去了异样的嫣红,月光映着,白得几近透明。
幕亓一放了心,总算是熬了过去,他没害江书一条性命。
第二日,江书起身便觉身上黏腻得不行,嗓子也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昨日那一切,噩梦一般。
梳洗毕,幕亓一托的府医又看过,说已经没什么事了。
府医告辞后,江书便被何嬷嬷唤去了大夫人院里。
定是昨日的事传到了吴氏耳朵里。江书心里不安极了,磨蹭着想等幕亓一回来。
却还是没能等到,就被何嬷嬷扭着手臂,押到了吴氏面前。
“跪下!”
腿弯儿里挨了重重一脚,江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得生疼。
她不用抬头,就听到身旁流花抽抽噎噎的声音。
还有吴氏身旁的客座上,坐着的吟儿。
流花抬头哭着,“夫人明鉴!奴婢该死……是奴婢看不惯她处处为难小姐,才……谁想到她竟然借着药劲儿,勾搭男子!还偷穿小姐的嫁衣。她明明就是有取代小姐的心思!求夫人严惩!”
吴氏脸上黑得快要滴出水来。
她听着流花的话,冷冷看向身边的吟儿,“表小姐,你怎么想?”
江书忍不住,抬头偷看着吟儿神情。
昨日之前,她一直以为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吟儿瓷白的小脸上,两行清泪缓缓流下,“侄女不敢怪江书姑娘,只是、只是那日,人被世子打得不轻,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这还用得着你说?!”吴氏一腔郁气,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震得桌上茶杯齐齐一跳。
吴氏:“那林家二郎是工部侍郎林霄极近的宗亲!本来今年也是要入仕的,让阿一生生踩断了一条腿!他在我们府里出了这么大事,岂能吃这个哑巴亏?!”
江书脑袋嗡地一声。
那人,是林家二郎?吴氏给吟儿相看的夫婿?
万吟儿是要她替嫁?
当真好算计!
吟儿还在哭着,“吟儿只是怕,怕……那林二若不肯干休,影响考功司对阿一哥哥的考校……”
今年是幕亓一入大内当值的第一年。
经不起考功司给个“下下”!
吴氏沉沉地喘了一口浊气,目光在吟儿和江书脸上来回打转。
她现在就想生剜了这两个贱蹄子。
可阿一的仕途更为要紧。当下最重要的,不是惩戒婢女,而是安抚那个林二。
想着,吴氏指着江书咬牙道:“拖下去打五十耳光,看着点,别打坏了她的脸。去顾府赎出她的身契,今晚就连人一起送给林家。”
她恶狠狠盯着江书,“不管你有什么狐媚手段,朝那林二使去,务必让他别再往上闹!听见了没有?!”
江书跪在地上,纤细的指尖死命地抠着青砖缝隙。
感觉流花和吟儿,两道得意的目光落在自己俯下的背脊。
江书掌心全是汗,抵在地上的额头一片冰凉。
她恭顺抬头,“禀夫人,奴婢是在紫藤阁喝了表小姐赏的茶,才迷迷糊糊不知怎么撞进了那屋子,遇上了林家二郎。”
她话音刚落,吴氏不耐地皱眉,张口想要打断。
她管得武安侯一个妾室都没有,岂能看不出来江书是着了吟儿的道?
可她不过是个卑贱的丫鬟,她的公平,没那么重要。
江书身边,流花也轻声冷哼。就算江书真的清白无辜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替她家小姐去嫁那个林二郎,空出幕亓一身边的位置?
事到如今,江书翻不了天。
江书抢在吴氏之前开口:“若奴婢一身能按下林家,不与世子为难,奴婢万死不辞。”她给吴氏磕了个头,才抬起上半身,皱眉说道,“可昨日,恍惚之间,奴婢听到……”
她故意犹豫了一下,极难出口似的:“那林家二郎,满口叫的,都是……表小姐的闺名。他是把奴婢当做了表小姐,还对奴婢诉说,能娶到表小姐,真是三生有幸,别无所求。”
“若是那林二郎发现,送去的不是表小姐……”
吴氏皱眉沉吟。
吟儿一时连哭声都止住。
地上跪着的流花直接跳起来,“你胡说!你空口白牙敢污蔑我家小姐……”
江书不理流花,继续向吴氏道:“林二郎来武安侯府,为的本就是表小姐。奴婢不过是误闯。若是只送奴婢去,林二郎会不会反倒觉得是侯府对他不看重?”
江书轻轻道:“奴婢身份卑贱,林二郎若是要奴婢,是一句话的事。奴婢不值什么重礼。可表小姐,原本说好的婚事,若因为此事反倒没了……”
她没再说下去。
她可以进地狱,却要把万吟儿也一齐拖下去。
江书身边,流花哇地一声哭开,“老爷、夫人,你们在天之灵睁开眼看看哪!我可怜的小姐……”她膝行至吟儿身前,双手抱住吟儿膝盖,“可怜的小姐,未出阁就被一个丫鬟勾搭了姑爷去!小姐要是真得嫁过去,还不被丫鬟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她还怎么活啊?!”
吴氏本就打算把万吟儿嫁给林二郎。
可现在,林二出了这等丑事,那条腿还不知道治不治得好。
若再把万吟儿嫁过去,怕外面都要传她苛待亲眷遗孤。
吴氏手指缩在袖子里,恨得不行。
当初她怎么就一时莫名发了善心,收养了这么个搅家精?现在粘手甩不掉。
吴氏深吸一口气,“那婚事先……”
“作罢”两个字含在口中尚未说出。
江书双手捧着一物,送到吴氏眼前,“奴婢没那么大的能耐,勾搭表小姐的未婚夫。林二公子对表小姐情根深种,岂会为奴婢这等卑贱之人动心?”
说着,她双手高举:“夫人,这是奴慌乱之中从林二公子身上扯下来的。您看,这不就是表小姐的针指?若不是对表小姐用情已深,男子哪里会随身带着这东西?可见是林二公子深情。”
她手中的,正是昨日从林二身上扯下来的香囊。
去紫藤阁帮着做嫁衣这几日,江书已认识吟儿刺绣。在府里随便找个绣娘,就能对得出这香囊确是出自万吟儿。
更别说,这香囊里还有东西……
吴氏示意身边何嬷嬷,“去紫藤阁取表小姐绣品来比对。”
江书:“嫁衣袖子上的囍字不断头纹,就出自表小姐之手。奴婢亲眼看着表小姐绣的。”
吟儿杀人一样的眼神中,支离破碎的嫁衣被捧了上来。
几乎不用绣娘比对,吴氏都能一眼看出,江书手里香囊上的刺绣,正是出自吟儿手笔。
凑得近了,吴氏颦眉,“怎么还有一股怪味儿?”
江书双手举得更高。
就在刚才,她求府医为她验看。
果然证明了这香囊里的,正是磨成粉的媚药。
只要吴氏认定了万吟儿与林二有首尾,她江书就能拖着万吟儿和自己一同入地狱。
吴氏手指向香囊伸去……
一旁,吟儿已自惨白了脸颊,身子颤抖得厉害。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小姐!”流花大叫着扑上去,“夫人,夫人求您看顾看顾我家小姐吧!”
吴氏毫不分心,丝毫不在意万吟儿死活。
她正待唤府医来验看香囊。
“咣当!”
房门被人从外踹开。
连着吴氏一起,一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
幕亓一大步跨入屋内,携着浑身的冷风。
“娘,不可把江书送去林家。”
他一眼没看一旁委顿在地的白色身影,只冷静道:“更不可把吟儿表妹嫁过去。”
“胡闹!”吴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不安抚好那林家,如何收场?难道让那林侍郎,把这事儿闹到考功司,闹到陛下眼前去?”
“你吟儿表妹本就与林家有亲近之意,江书也过去,便算是通房。委屈不了她二人。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前程!”
“不可。”幕亓一果断拒绝。
趁着吴氏还没来得及发火。
幕亓一凑到吴氏耳边,“……娘,故而万万不可!”
随着幕亓一的话,吴氏紧蹙的眉心慢慢舒展来开,依旧有几分迟疑,“阿一,此话……当真?”她看一眼江书,“你不会是为了这个丫鬟,故意骗娘吧?”
“娘,我不会用我的前程和侯府的荣耀骗您。”
沉吟良久,吴氏长叹了一口气,疲惫地挥了挥手,“走,都走。我一个都不想瞧见。”
“是。”幕亓一躬身,抬头对江书眨了眨眼。
当着吴氏的面,幕亓一自江书手中拿走了香囊,“娘,这是我的随身物件,想是江书不小心拿错了。”
吴氏懒得再管,只一叠声让他们速速出去。
吟儿被流花半扶半抱,弄回了紫藤阁。
江书静静跟在幕亓一身后,瞧着他在去紫藤阁的岔路处稍停了一下,还是转回了北辰院。
一进屋。
江书跪下,“多谢世子搭救。”
她低着头,只能看到幕亓一修长有力的手指攥了攥那个香囊。
幕亓一是去救她的,也救了万吟儿。
“起来。”幕亓一吩咐道,“你身子才好,别跪来跪去,仔细头晕。”
江书没动,“请世子还奴婢一个清白。”
她是试婚丫鬟,她是卑贱。
可她不是认人随意亵玩利用的玩物。
顿了顿,幕亓一才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那个林二被我废了一条腿,一辈子都直不起身走路。你解气了没有?”
“谢世子。”江书叩头下去,仍没有起身。
害她的,不仅是林二。
还有万吟儿主仆。
良久,幕亓一:“娘让嬷嬷去掌流花的嘴,叫她大太阳地下跪两个时辰。”他顿了顿,“流花到底不是幕府的人,也不好就这么打杀了。”
江书仍是直挺挺跪着。
她差点被人侮辱,又差点被囵囤着送到林二身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交代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