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寿柳韵全文在线阅读_李长寿柳韵(哀嚎的狂风)小说最新更新章节

黑岩故事会

李长寿柳韵是小说《穿越边关小城,开始谋求生路》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穿越边关小城,开始谋求生路》的章节内容

李长寿柳韵全文在线阅读_李长寿柳韵(哀嚎的狂风)小说最新更新章节

西北边陲,边关小城。

苍茫云海,大漠孤烟。

“刘叔,来一碗面。”

“得勒~”

李长寿搓了搓手,抬头看着天空飘的鹅毛大雪。

从前几日开始,也不知怎么了。

此地便迎来了大雪。

连绵不绝的沙丘上犹如披上了银装,云雾在上空缠绕。

李长寿摘下自己的斗笠,吐出一口寒气。

从一觉醒来,到穿越这个世界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久到他快忘记了之前的生活,久到已足以让他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李长寿熟练地剥开鸡蛋。

街上人来人往,大雪纷飞。

让人觉得有些恍惚。

自己穿越那日,也是这番景象。

鹅毛般的大雪,仿佛要淹没一切。

莫名其妙成了一个弃婴,险些被这大雪冻死。

还好被一个老乞丐捡了去。

此后,便跟着他上街乞讨。

等长大了一些,参了军。

在边关抵御塞北的骑兵。

几次在黄泉路上徘徊。

后来,官府腐败。

兵饷一拖便是半年,忠君为国的将军被陷害而死,兵便也当不下去了。

就回了家,成为了一名镖客。

说得好听叫镖客,其实只要给钱,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便都做。

包括帮人找丢失的牛,人家结婚给人家抬轿。

有人死了,帮忙哭丧。

李长寿可是出了名的会哭。

比人家亲儿子哭得都要真,不知道的以为是他亲爹没了呢。

日子过得清贫,倒也还算是知足。

至于穿越是什么感受。

对李长寿来说,更像是一个输的一无所有的赌徒,穷途末路。

前一世家庭美好,不愁吃不愁喝。

刷视频,看美女。

大小超市遍地开花。

甚至点点手机,各种生活物资就能送上门。

重新穿越一世,便是连活下去都要费尽全力。

以前看穿越小说,便只知晓主角光鲜亮丽的一面。

等自己亲身经历了,方知其中艰辛.......

等热汤面和蛋都下了肚,身子和胃顿时都暖和了不少。

随后,李长寿从腰间解下一个老旧的罐子。

要了一碗面,倒进罐子里。

拎着罐子,便往家走。

一个三十多岁,体型略有些臃肿的男人站在门口。

身后还跟着三个跟班。

“金爷!”

“长寿回来了,这么大雪咋还出去呢?”

“是。”李长寿脸上扯出一个笑脸,“山上跑狼了,跟人家设陷阱去了,半夜抓狼。”

金爷呵呵一笑,“就你这三两下,还跟人家设陷阱抓狼,别让狼给逮了!”

“金爷,您说笑了,我就是跟着瞎忙活混口饭吃。”

李长寿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摸出几枚圆形方孔的大钱。

“这月的月钱。”

“长寿就是爽快,不像其他人家,还得闹个半天。”

金爷收了钱,漫不经心地说道。

“对了,上面发话了,下个月开始,月钱加一成。”

又加?

金爷道:“没办法,上面除了官府,还有这鲜卑人。

鲜卑人快要打进城了,各方面都得照应着。”

李长寿笑容不变,“明白了。”

“行了,我去下一家。”

送走了金爷,李长寿回了屋。

炕上的一角,坐着一个盖着被子的老头。

老头很老了,头发乱糟糟的。

古铜色的脸上,深深地刻着一道道皱纹。

“老汉!吃饭了。”

李长寿将装着热汤面条的罐子,放在他面前。

“那个姓金的又来要钱了?”老汉说。

“嗯,月钱下月又加了一成。”

“你娘个炮的!老子再年轻个十几岁,非得把他们给剁了.....”

老汉喋喋不休地说着。

李长寿道:“行了,吃饭吧,剁了他们干嘛,惹一身麻烦。”

现在白四黑三。

白道官府拿四成利,黑道原本要两成,现在也改成了三成。

留给百姓的,只剩下三成了。

“晚上,我跟他们去捕狼,就不回来了。”李长寿说。

“把刀带上。”

“我知道。”

等吃完了面。

李长寿给老汉烧完了热炕,便拿起来放在角落中用破布包裹着的长刀。

刀没有刀鞘,破布便是鞘身。

戴上斗笠,披上披风。

披风类似于蓑衣,不过用棕麻代替了蓑草。

防雨雪的同时起到了一定的保暖作用

一旦在战场上受伤了,也可以扯下披风上面的布料对伤口进行快速包扎止血。

..........

夜晚的风带着大雪,呼啸地往人脖子里钻。

风吹弯了路旁的树木,撕扯着店户的布幌。

疯狂地叫着,吼着,回荡着

李长寿和一个叫麻三的矮小汉子,站在林中一处。

其他人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四周。

“哎,听说了嘛,最近有个鲜卑武人在街头蓄意挑事。

杀了好几个咱们唐人,真他娘的可恶。”

麻三蹲在地上,摸出一个羊皮酒馕。

喝了一口烈酒,暖和暖和身子。

李长寿将双手插在袖子里,背靠着一棵树。

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麻三聊着闲天。

如今战乱不止,社会动荡,人民流离失所。

王朝似乎即将走到尽头。

李长寿吐出一口寒气,闭着眼睛。

有心想要做点什么,在这个世道却连活下去,都要费一番功夫。

何况是去改变这个世道。

既不能兼济天下,那便独善其身吧。

“咻!!”

有一枚哨箭的声音响起。

“嗷~~”

紧接着是狼嚎。

狼来了。

麻三和李长寿同时动了起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

黑暗中,有数道人影同时在移动。

他们行动的轨迹,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狼驱赶在中间。

并不跟狼发生正面的冲突。

于是,没跑出一会儿。

这头狼便掉进了他们事先挖好的陷阱。

看着被几根尖刺穿透了身子的狼,发出哀嚎声。

这狼可真大,至少要有一百多斤。

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为首的老宋大哥道:“行了,辛苦了大家伙,去我家喝酒。”

等狼咽了气,众人合力将狼的尸体取了出来。

抬着狼的尸体,在夜色下往回走。

特意绕了一条街。

那条街晚上有一个鲜卑武士,随心情杀人。

江湖中有几个好手,不满这鲜卑人嚣张。

欲要除掉那鲜卑武士,却都不敌。

横死街头,官府也不敢管。

等几人进了老宋的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快!快进来,这雪下的真邪乎,多少年没见到雪了。”

“哎,长寿呢?”

这时,老宋发现少了一个人。

麻三道:“他拉屎去了。”

“懒驴上磨屎尿多。”

........

(ps:来了啊,兄弟们,劳烦给个五星好评,新故事咱们五十章以后再写ps,怕吓到新人)

一截断臂却被丢弃在雪地里。

一根绳子一端系在一根柱子上,另一端系在一棵大树上。

上面挂着八具尸体。

有的还在流着血,有的已经传出了臭味。

每一具尸体的背后都绑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

乌鸦在天空盘旋,啄食着尸体。

鲜卑武人拄着刀。

喝着酒,手里拿着一只烧鸡。

穿着一身宽大的毛绒内衬的袍子,戴着翻皮的帽子。

鲜卑武士啃着烧鸡,连鸡肉带一些细碎的骨头,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都快到丑时了,今晚还没人敢来。

这些唐人外厉内荏,朝廷主弱臣悖。

大好天下,早晚是他们的。

鲜卑武士囫囵吞枣地吃完烧鸡,沾满了油渍的手在袍子上一抹。

便提起刀,扛在肩膀上。

准备去谁家找个女人玩玩。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无事喽!!”

打更人的声音响起。

鲜卑武士走到一条巷子口,走了一半。

迎面看见一个人影。

乌云遮月,看不清容貌。

鲜卑武士嘴角一扯,手握在了刀柄上。

他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在这儿等自己的。

反正见了唐人,砍了便是了。

正好今晚,刀还没沾血呢。

只是,他忽然改了主意。

“喂!”

“女人,带我去找...你不死..”

鲜卑武士用不怎么熟练的唐话,表达了自己的诉求。

李长寿站在原地,眸子微微一凝。

不见有任何动作,便是肩膀轻轻耸动。

一张青面獠牙的罗刹脸谱,便出现在脸上。

如同一只索命的恶鬼,让人看的胆颤心惊。

不过因为黑暗的缘故,鲜卑武士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变化。

口中仍然念叨着:“女人!带我去找。”

回应他的是急速冲来的人影。

黑色的蓑衣抖动,一柄雪亮的长刀,闪电般地拔出。

像是斩开了这片风雪。

鲜卑武士面色一变,拔出长刀。

雪白的刀光,刹那间照亮了李长寿的眸子。

眸中没有任何残忍血腥的神情,反而是异常的平静。

强大的直觉,告诉鲜卑武者。

此人绝不是庸碌之辈。

专注杀人的屠夫往往对另一位屠夫,有着极强的判断认知。

李长寿双脚在雪地中连错数步。

变冲为滑,膝盖一弯。

手腕一转,刀身闪电般地在对方的脖子上一抹。

根本不给鲜卑武士任何反应的机会。

“噗呲”一声。

鲜血溅射到雪地上。

鲜卑武士的手中刀跌落在地,捂着脖子。

大量鲜血涌出来。

鲜卑武士没走两步,踉跄地倒在了地上。

李长寿一脚踩着他的胸膛,低头啐了一口唾沫。

“狗屌尿的!!”

“真当潍城没人了,让你这么嚣张。”

鲜卑武士盯着李长寿的脸,不甘地咽了气。

..........

片刻后。

李长寿提着鲜卑武士的头,大摇大摆地来到老宋家。

脸上的罗刹脸谱已经消失。

走到门口的时候。

他将用破布包裹起来的头颅,放在了水缸后边。

随即,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草!咋拉屎没上茅房,不冻屁股啊!”

见他回来了,有人道。

李长寿笑笑:“憋不住了。”

几个人围起来,中间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暖锅。

里面滚着红白相间的羊肉卷,还有劲道地面条。

这么多人吃这么一顿,花费不少。

尤其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

可老宋家家底殷实,再加上今儿这头狼能实实在在地卖个好价钱。

便大方了一回。

几人边吃边聊,喝着小酒,吃着羊肉。

外面风雪肆虐,屋内热气翻腾,无比地舒服。

聊得话题,无非就是最近愈加行事猖獗的鲜卑人。

“那个鲜卑武人当真没人治得了他?想想就憋火。”

“听说前儿又祸害了一个姑娘。”

“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麻三喝多了酒。

表示自己要不是十年前为了救一个小姑娘,被马车撞了受过伤。

早拎刀把那鲜卑武士砍了。

李长寿少有说话,闷头吃东西。

等酒喝完了,锅底连汤都不剩下一滴。

几人这才准备离去。

“行了,甭送了。”

李长寿最后一个离开,帮着老宋大哥收拾碗筷。

老宋砸吧砸吧嘴,靠在炕头。

“长寿啊,回去吧,碗筷等明儿早让你嫂子收拾就行。”

“回去也没事,正好帮着收拾收拾。”

“你这小子...年纪轻轻,讲究...做事讲究,能成大事儿...”

老宋断断续续地说着。

李长寿洗干净碗筷。

又擦了桌子,将地扫了。

看了一眼老宋,已经在躺炕头睡着了。

便穿好披风,戴着斗笠走了出去。

走到外面的水缸旁,将包着脑袋的破布提搂起来。

踩着雪,往回走去。

.......

“一更里呀,跃过花墙啊

叫声郎君,你莫要发慌啊,站在那廊檐下呀,二目细打量啊.....”

麻三哼着小曲,醉醺醺地往回走。

“嘎吱嘎吱~”

长靴踩在雪地里发出声音。

麻三双手揣在袖子里,走进一条胡同。

嗯?

一脚踩在了什么东西上,险些摔了一跤。

低头一看。

此时,尸体已经被大雪覆盖了一层。

不过并没完全淹没,一看便能发现不对劲儿。

空气中还残留着血腥味。

麻三眸子一缩,待到看清了地上是一具无头尸体的时候。

顿时身子一僵,一阵凉风打来。

后背唰地一下冒出冷汗。

一瞬间,酒劲儿便消散了。

空无一人的街道,李长寿快步向家里走去。

“啊!!”

黑暗中,传来一个人的叫声。

是麻三。

李长寿并没有什么反应。

仅仅只是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走路。

回了家,将脑袋随意地放在角落里。

解下披风和斗笠。

屋中还残存着一些暖意。

李长寿将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放在被窝里。

“幺娃。”

黑暗中,传来老汉的声音。

李长寿:“咋还没睡?”

“那鲜卑畜生呢?”

“外屋地呢。”

老汉便不说话了,安心睡觉。

李长寿脱了衣服,也钻进被窝。

闭上眼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寒风呼啸,吹得门窗猎猎作响。

外屋地的那颗鲜卑武士的头颅,便静静地跟烧火棍一起摆放在那里。

翌日,清晨。

李长寿烧火做饭。

不一会儿,桌子上摆着高粱米面糊糊,还有四张高粱面饼。

一块咸菜疙瘩。

老汉牙齿掉了大半,咬着面饼。

像是在咀嚼牛肉一般。

“那鲜卑人呢?”老汉忽然抬起头说道。

“不是告诉你,外屋地呢嘛。”

“你拿来让我看看。”

“正吃饭呢,拿他干嘛,多影响食欲。”

“让你拿你就拿!哪儿那么多废话。”

老汉加重了语气。

李长寿只好放下碗筷,去外屋地提搂着破布,又走回去。

将裹着脑袋的破布放在地上。

老汉瞥了一眼,抽出腿,踢了一脚。

嘴里骂骂咧咧,“鲜卑人操他祖宗!”

李长寿专心吃饭。

这高粱面即使做成糊糊,还是呛嗓子,吃起来口感粗涩。

粗粮多,细粮少。

玉米面窝头,越吃越不想吃。

高粱面“河捞”,越吃越“烧心”。

不过,能吃上这些东西,不被饿死,已经是很大的奢侈了。

吃完东西,李长寿重新将装着鲜卑武士头的袋子整理好,拎着出了门。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小商小贩也早早地摆好了摊子,吆喝声四起。

“长寿!长寿!”

有人聚在街角,正在聊天。

有两个是昨晚一起吃饭的人,其中就有麻三。

见了李长寿,招呼他过来。

“长寿,那个狗娘养的鲜卑武士死了!”

“死了?怎么回事?”李长寿一脸淡定地走过去。

“问你三哥,你三哥第一个发现的。”

麻三一脸自豪,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操!!昨晚喝了酒,我就往回走。

走到胡同的时候,我感觉踩到什么。

低头一看,差点没给老子吓死。

是一具无头尸!

当时老子还没注意到就是那鲜卑武士,就急忙跑回家了。

今早儿一出门,听街坊邻居说那鲜卑武士死了,头也不见了。

我这才知道,昨晚那具尸体就是鲜卑武士的.......”

李长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不知道是谁做的,鲜卑人可不好惹。”有人担忧道。

“管他是谁做呢,反正跟咱没关系。”

“真他娘的爽快,让这些鲜卑人嚣张!”

“你们说那鲜卑畜生的头跑哪儿去了?我听人说是恶鬼索命......”

“怪邪乎的。”

又聊了几句,李长寿便准备离开。

“哎,长寿,你拎着袋子这是去哪儿?”麻三问。

“柳街赵老三父亲病了,要备个棺材冲冲喜,我帮忙去。

他家啥工具没有,这还是我朝别人借的。”

麻三一笑,“你还真是啥活都接。”

“这年头挣点钱不容易。”

街上人来人往,李长寿拎着袋子穿街而过。

谁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街头巷尾都在传鲜卑武士的事情。

李长寿走到泥瓶巷,敲响了一家门。

开门的是一个络腮胡汉子。

见来者是李长寿,侧身让其走了进去。

络腮胡一家三口人正在吃饭。

络腮胡,名叫林虎。

江湖报号“虎枪!”

一杆长枪耍的威风凛凛,等闲人近不得身。

出枪如虎!!

从这个称号,便足以看出林虎的厉害之处。

早年从军,跟随岳将军,抵御鲜卑人。

而后岳将军被朝中人陷害。

岳将军的几个部下也遭到朝廷通缉,不得已四处流亡。

转自暗处,与鲜卑,蛮人等抗争。

林虎的夫人见外面有动静,便带着孩子回了屋,很自觉地关了门。

李长寿将裹着鲜卑武人脑袋的袋子交给林虎。

林虎看了一眼,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点点头。

“辛苦你帮兄弟这个忙,我这个腿脚不利索....”

“行了,咱俩就别假客气了,孩子该上私塾了吧。”李长寿用闲聊的口吻说道。

“哪儿有那么多闲钱,在家让他娘教他认几个字就行了。

“苦谁不能苦了孩子,我那儿还有两本书,赶明儿给你拿来。”

“吃饭了吗,进来吃一口。”林虎说。

“不了,回去了。”

林虎低声道:“唐旗不倒!”

“这话就甭跟我说了,自己小心点。”

李长寿没有回头,转身走了。

他跟过岳将军,做过他的持刀护卫。

岳将军被害后,他便回了家,跟林虎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仅此而已。

.........

江湖,三教九流。

有自己的规矩。

明八门,暗八门。

暗八门:蜂、麻、燕、雀、花、兰、葛、荣。

每一门,代表了一个行当。

先说荣,指的是小偷。

自称“荣行”或“老荣家的”。

能够自称荣家门的不能是偷鸡摸狗的小贼,得是独来独往的大偷,又叫“高买”

潍城吃荣家饭的瓢把子。

姓张,名得本。

张得本,三十来岁。

鹰钩鼻,三角眼。

整个潍城的贼不论偷了什么,都得放在他这儿。

等过了风头,销赃后。

张得本抽三成,这是规矩。

不仅是贼,因为手底下人多,所以江湖上的大事小情往往是第一个知道。

有时候,官府都要求他办事。

张得本有一只鲜卑人给的鹦鹉,会学舌。

张得本爱不释手,每天都会提着鸟笼子,去茶馆喝茶。

今天亦是如此,斜眼一瞥。

见一个年轻鲜卑人走过来。

张得本站起身,笑说:“稀客稀客!”

转头,让掌柜的开了一间雅间。

鲜卑年轻人端起茶杯,开门见山。

“被割脑袋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你也知道。

我便不多废话了,知道是谁做的吗?”

鲜卑年轻人二十多岁,戴着皮帽穿着厚实的皮袄,操着一口流利的潍城方言。

“六爷,这事儿您甭问我,甭说我不知道,知道了我也不能说。”

张得本在潍城这么多年,成为了潍城荣家一门的瓢把子。

自然知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名叫六爷的鲜卑人,身子忽然前倾,直勾勾地盯着张得本。

张得本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干笑两声。

鲜卑年轻人沉声道:“鲜卑人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他杀了我们鲜卑武人,这事儿绝对不会善了。

大唐不过是冢中枯骨!当鲜卑的士兵冲破潍城的时候。

他们会很乐意知晓张兄是我们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鲜卑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拿出一个黄色的钱袋,放在桌子上。

里面是一颗颗金灿灿的金豆子。

大棒加甜枣,先是威胁,后是安抚。

给出足以让人动摇原本想法的利益。

张得本用手摩擦着手上扳指,似是在做着权量。

“所以我再问一遍,鲜卑武人的头.......在哪儿!”

鲜卑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柳街,赵老三家。

“叮咣叮咣!!”

李长寿拎着锤子,钉着钉子。

院子中,一个棺材的雏形已然出现。

“快点!快点!晚了就看不到了。”

“.....”

院外,有人影急匆匆跑过。

同时有人大喊。

“大家快过来看啊,杀死鲜卑武士的凶手找到了!!”

李长寿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

放下锤子,走了出去。

巷子里早已是被人堵得水泄不通。

除去看热闹的老百姓,外面加上里头。

足有一百余号鲜卑士兵。

有手拿短弓短弩的,也有手持圆盾,手拿瓜锤的。

清一色的护甲披身,鲜卑人高大的身材。

配上护甲,让人看一眼便觉得胆颤。

饶是如此,地上依然躺着七八具鲜卑人的尸体。

江湖报号“虎枪”的林虎,此时被用麻绳吊起来。

他的妻子和小儿子的尸体,便在院子当中。

鲜血染红了一片雪地。

鲜卑年轻人坐在院子中,悠闲地喝着茶水,外面的人越聚越多。

等看人聚得差不多了。

这位年轻人才慢悠悠地开口,“你们有谁是林虎的同党站出来。”

人群中一片寂静,没人说话。

一人抽出弯刀,手起刀落。

林虎的一只臂膀硬生生被砍了下来。

便听刺耳的哀嚎之声。

看热闹的众人,有一半都闭上了眼睛。

或者转头,不敢去看。

那痛苦的嚎叫之声,仿佛扎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林虎怒目圆睁,额头青筋暴起,几乎要把牙咬碎了。

年轻人笑着看向林虎,“你要是什么时候想说了,随时可以开口,你的同伙是谁。”

“鲜卑人我操你祖宗!!!”

人群中,有一汉子冲过来。

手持杀猪刀,出其不意地捅死一名鲜卑士兵。

随即,便径直冲向那为首的年轻鲜卑人。

然而在场有超过百余名全副武装的鲜卑士兵,他凭着一把杀猪刀,又能改变什么。

横立在年轻鲜卑人身旁的,是一名手持长刀的鲜卑武人。

一刀横着抹了过去。

“啊!!”

便又听一声哀嚎。

那汉子的半截腿,便已被齐刷刷地斩断,跌倒在雪地当中。

年轻人走过去,“你是同伙?”

汉子挣扎着抬起头,向他啐了一口唾沫。

“我操你....”

“砰砰!!”

没等他说完。

年轻鲜卑人手里拿着小瓜锤,照着汉子的脑袋砸了两下。

这汉子便没了气息。

接二连三残忍的一幕,直看得众人两腿发软。

更有胆小者,直接大小便失禁。

屎尿横流。

年轻鲜卑人的视线在众人的脸上扫过,露出残忍的一面。

林虎的脸像蜡一样地黄,嘴唇咬得发白。

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就像一头暴怒的野兽。

然而,他却是一只被困住的野兽。

“畜生!”

有人低声骂了一句。

更多的人是默不作声,害怕的低下了头。

林虎双目充血,他忽然扯着嗓子喊道。

“我林虎,自幼习武,十五岁参军。

跟了岳将军,老子在战场上杀过两百一十三个鲜卑畜生!

绝对不会向这些鲜卑畜生低头。

我这辈子不负国,不负岳将军提携之恩!

还望老少爷们能记得,日后提起我林虎,能说句好话。

我们唐人还他娘的有血性!!”

这话是在对鲜卑人说,是在对看戏的老百姓说。

亦是对人群中的李长寿说。

那话的意思很简单,今日我林虎家破人亡,也绝不会出卖一个人。

年轻鲜卑人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真是个硬骨头!”

他的目光再一次在人群中扫过。

虎枪的手下,有一个名叫“罗刹鬼”的杀手。

面带脸谱,专杀鲜卑人,蛮族人,刀匪流寇.......

刀法凌厉,凶悍异常!

这一次鲜卑武人的头,怕就是这位罗刹鬼所做。

然而,这位罗刹鬼行事神秘。

除了林虎,无人知晓。

年轻鲜卑人试图在这群看戏的人中,找到这位罗刹鬼。

他有一种直觉。

此时此刻,这个鬼便就在人群中。

然而,他却发现不了这个鬼。

李长寿并不引人注意。

他既没有那些主角惊艳众人的长相,也没有一张清秀的脸庞。

站在人群中,他就是一颗豆子。

一颗融入许多豆子中的一颗豆子,根本没有人会特意把他这颗平平无奇的豆子挑出来。

李长寿抬头与林虎对望一眼。

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一切都被压在心里。

他并没有冲出去,因为那与找死没什么区别。

救不下林虎,也会折了自己,连累了自家的老汉。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不会大哭大叫,不会眼含热泪。

亦不会浑身颤抖,让人看出什么异常。

李长寿就像是一个看热闹的看客,觉得这画面有些残忍。

于是跟着其他几个胆小的人,一起转身走了。

...........

林虎一家被灭门的消息像是风一样,传遍了潍城的大街小巷。

李长寿像往常一样。

干完活,回家生火做饭。

坐在炕头的老头嘟嘟囔囔。

这一夜,让人难以入睡。

李长寿梦见了许多事情。

野狗互相撕扯着一截被人丢弃的断肢。

血染红了山坡,空气中弥漫着腥臭。

象征着荣耀的旗帜浸泡在浅滩中。

到处都是纠缠在一起的尸体,堆叠的好似小山。

分不清是敌人,还是友人。

十一岁的李长寿为了活着,第一次上战场。

认识了二十三岁的林虎。

“为什么当兵?”

“管饭。十一岁的李长寿如是答道。

“为什么当兵?”

“保家卫国!”

二十三岁的林虎用木梳打理着头发,一本正经地说道。

“.......老汉,林虎死了。”

李长寿低声道。

黑暗中,并没有传来回应。

老头似乎是睡着了。

李长寿也没有再说第二遍。

过了许久,苍老的声音才响起。

“是嘛。”

“是的。”李长寿说。

“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

“好。”

一月后。

广袤的大漠,死寂的沙海。

一盘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大地被衬得暗沉沉的,

嘶马行古道。

年轻鲜卑人喝了一口马奶酒,胯下一匹枣红马。

身后还跟着七八个鲜卑轻骑兵。

年轻鲜卑人无奈叹了一口气。

抓到林虎后,便在潍城搜了一个月。

闹得鸡犬不宁。

结果,还是没找到那个所谓的“罗刹鬼”。

于是,上面有人故意拿此事说事,说他办事能力不行。

导致鲜卑武人被杀,还没找到真凶。

将他调了回去。

“一群碌碌无为的老家伙,只知道内斗!”

年轻鲜卑人用汉话怒骂着。

几个鲜卑骑兵听不懂,便也没在意。

一个鲜卑骑兵用鲜卑语问年轻鲜卑人,潍城哪里好玩。

年轻鲜卑人呵呵一笑,“自然是女人,中原的女人才白呢,皮肤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

一群人便笑了起来。

“嗖!!”

一枚哨箭穿透了一个鲜卑骑兵的脖子。

连声响都没有,那鲜卑骑兵便倒下了马。

沙漠之中,有人踏马而来。

斗笠,披风。

面带青面獠牙的罗刹脸谱。

仿佛前来索命的恶鬼。

黄沙滚滚。

年轻鲜卑人面色微微一变,“罗刹鬼!”

“嘘——!!”

鲜卑骑兵纷纷上马,相互吹着哨子。

在见对方只有一人一骑后,毫不犹豫选择弯弓搭箭向其射了过去。

李长寿毫不为所动,手中举着一柄角弓。

用力,弓弦被猛地拉开。

弓如满月,发出嗡鸣的声音。

羽箭像是即将蹿出的猛兽。

角弓,冬天剖析干材,来年开春用水煮治角。

盛夏治理筋。

秋季气温较为适宜的时候再用胶、漆、丝三种材料将干、角、筋组合在一起。

这才形成了李长寿手中的这柄角弓。

“嗡嗡——!”

弓弦急速震动,黑色的羽箭刺破滚滚黄沙。

直接将一名鲜卑骑兵射落下马。

紧接着,第二根羽箭闪电般地又射下一人。

第三根箭跟第二根,好似是同时射出的一样。

短短一瞬,便折了三个鲜卑骑兵。

鲜卑人这才意识到对方箭术的恐怖。

口中喊着号子,快马加鞭。

近了!!

鲜卑骑兵抽出马刀,勒马。

前蹄扬起,挥刀自上而下向李长寿砍来。

长刀自李长寿的后背拔出,俯身挥刀。

下一瞬,鲜卑骑兵人和马同时坠地。

金铁交鸣的声音,骤然响起。

身影交错之际,又有一鲜卑骑兵落地。

短短片刻,大漠之上便只剩下一名鲜卑骑兵,还有那年轻鲜卑人。

那鲜卑骑兵见此情形,明显是怕了。

叽里咕噜地对年轻鲜卑人说了几句什么。

估计是快逃之类的,见劝不动对方。

便调转方向,准备自己逃。

“唰!”

年轻鲜卑人抽出马刀,一刀砍在了那要逃跑的骑兵的胸骨上。

随即夹马,向着罗刹鬼杀去。

“驾!驾!驾驾!”

“罗刹鬼,你可是让我好找!”

“看样子,今日是专门来找我寻仇的,为你的主子林虎报仇!

你现在是不是尤其的恨我,想杀了我......”

任由他说什么,李长寿都不为所动。

握着长刀,目光平静。

像是一只正准备给猎物致命一击,从而蓄势待发的野兽。

双方急速地靠近,落日最后的余光洒在大漠之上。

黑暗正在侵蚀着快马奔腾过后的黄沙,光与暗仿佛在相互追逐。

狂风呼啸,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

两匹马越跑越快,距离也迅速缩短。

双方的身影闪电般地交错。

胜负结果,便已分了。

枣红马跑势不减,然而马上的人却在中途掉了下来。

年轻鲜卑人捂着腹部,鲜血横流。

想要站起来,一匹马从天而降。

重重踩在他的胸骨上。

年轻鲜卑人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像是一条死狗一般躺在地上。

“别...别杀我...”

生死之间,这位年轻鲜卑人却也顾不得上什么了。

只觉自己要死了,忙哀求道。

“我有钱!我有很多钱,我都给你!

你饶了我,我带你去......”

李长寿冷眼看着他,漠然开口,“我还以为你会悍不畏死呢。”

年轻鲜卑人捂着流血的腹部,苦苦哀求。

“......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我也是被逼无奈做事,我也不想杀林虎,都是上面逼的。”

李长寿失望地看着他。

林虎就是死在这种人手里。

马蹄扬起重重一踏,踩在年轻鲜卑人的胸骨。

..........

大漠已完全陷入了黑暗。

快马行至客栈外。

小二听见马蹄之声,迎出门外。

“哎呦,客官里面请。

外面冷,吃顿热乎的羊肉火锅!”

李长寿翻身下马。

小二看了一眼李长寿马上的一个袋子,袋子中明显是装着一个人。

不过,这种事情在大漠并不罕见。

想活命,管住嘴。

好奇害死猫。

小二也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

引着李长寿,进了屋子。

“三盘羊肉,一碗面条,其他的随便上一些。”

“好勒!”

很快,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便被端了上来。

李长寿摘下斗笠,大口大口地吃着热羊肉。

“呼呼~”

屋里,还有几桌客人。

这时候,又走进来四五个膀大腰圆的汉子。

扫了一眼,屋里空间不大。

且多都做了人。

为首的汉子便一屁股坐在了只有一个人吃火锅的李长寿旁边。

其余汉子,也都围着李长寿这张桌子坐下。

他们也不说话,便盯着李长寿看。

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看便是手里头沾过人命。

李长寿低头大口吃着肉和面,瞥了他们一眼。

三两口便全部吃完了,放下筷子。

起身便走,准备上楼睡觉了。

迎面又遇见了几个鲜卑人。

李长寿面无波澜。

低头,让路。

有意思的是,鲜卑人见周围无坐。

便直接将刚占了李长寿座位的那几个人赶走。

原本凶神恶煞的几个汉子,且各个腰间别着家伙。

此刻,见了鲜卑人,却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李长寿仅看了一眼。

便收回目光,上楼睡觉去了。

翌日,清晨。

李长寿牵着自己那匹钓星乌马。

全身乌黑色,额上有白章如星。

故称为钓星乌马。

麻袋里的年轻鲜卑人没了动静。

李长寿狠狠踢了一脚,年轻鲜卑人才重新动了起来。

确定对方还活着后。

李长寿牵着马,准备离开此处。

这时候,几个鲜卑士兵走出来。

其中一个鲜卑士兵叫住李长寿。

“哎!”

“你,这是什么?”

鲜卑士兵说着并不流利的汉话,指着李长寿马上的麻袋。

李长寿从怀中摸出一些碎银子,放在鲜卑士兵手上。

用鲜卑语对他说:“没什么,一些土特产罢了。”

鲜卑士兵看着手里的碎银子,露出笑容。

拍了拍李长寿的肩膀。

临走时,李长寿听那几个鲜卑士兵正在说着。

他们按照命令,来此接应回朝的阿加。

可却迟迟不见身影。

似乎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麻袋中的年轻鲜卑人剧烈地挣扎起来。

然而,却没有再引起收了银子的鲜卑士兵注意。

“驾!”

李长寿纵马而去。

鲜卑士兵便看着李长寿,就这么在眼前离去。

眼睁睁看着生路在自己面前被断绝,这对于麻袋中的年轻鲜卑人来说,无疑是最残酷的刑罚。

...............

潍城。

连日朔风紧起,四下里彤云密布,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街角的一家食肆。

一些拉车的伙计们围坐在一桌。

吃着热乎乎刚出锅的臊子面,聊着天南地北的趣事儿。

而在食肆的对面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酒楼。

金莲阁。

这些伙计们在这儿一边吃面,一边等从阁楼中出来的人。

从那儿出来的人多半手里都有几个子,坐得起车。

阁楼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传出老远。

这是潍城荣家瓢把子,张得本所开的阁楼。

是青楼与赌坊的结合体。

又赶上了对外贸易,兼着往鲜卑,蛮族拐带活人的生意。

每当夜晚,这算得上是潍城最热闹的地方。

此刻,张得本正拎着鸟笼在潍城的三层楼上,喝着小酒。

伙计在外面迎客,这腊九寒冬的让人站在门边便觉得体内生寒。

这时候,又走进来一人。

伙计一抬头。

不由得哎呦出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来者脸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罗刹脸谱,在雪天白地中突兀的出现。

十分骇人。

“这位客官.....”

“嗖嗖!!”

两枚飞石,自李长寿袖中射出。

打在写着“金莲阁”三个大字的招牌上。

硬生生将两边打碎。

招牌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可将金莲阁内外的人都惊了一下。

纷纷抬头张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伙计心道:不好!怕不是来找茬的。

只是看着那张可怖的脸谱,浑身的血液像是僵住了一般。

仿佛面对的是一头即将露出凶险的野兽。

这是伙计第一次实质性地体会到这种感觉。

李长寿也没理他,迈步走向金莲阁内。

又是一颗石子,自手中射出。

金莲阁内梁上挂着的那面大旗,应声而落。

李长寿沉声道:“不想死的都滚出去!!”

说罢,闪身便已是一跃。

落在二层。

抬起头,与三楼的张得本对视。

张得本眼皮一跳。

跟鲜卑人合作,出卖了林虎后。

他想过,自己有可能会被报复。

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对方便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找自己寻仇。

这种人要么是蠢货,要么...........

“杀了他!!”

已有数个身着劲装,手持武器的汉子。

从金莲阁的几个方位向李长寿包夹而去。

顿时,便是一阵桌椅翻倒,瓷器破碎的声音。

“啊啊啊!!”

尖叫声无数,急的往外跑去。

甚至有人从二楼跳了下去。

罗刹脸骤然抽刀将一汉子的长刀斩断,反手接过断掉的刀身。

插进了他的喉咙中。

一前一后,又有人冲来。

罗刹脸腿部发力,扭身。

人已在半空。

伸手搭在了三层楼上,一用力,便落在其中。

灯影颤动,人影参差。

护卫张得本的人多半都是江湖高手。

跟随多年,忠心耿耿。

手上大多都沾着人命,且上过战场。

结成经典的三人围杀阵型,向罗刹脸扑杀而去。

“呼呼!!”

外面呼啸的风声从窗外涌进来,将挂着的纸灯吹得东倒西歪。

脚步错落,殷红色的血液从脖颈的断口处喷洒而出。

罗刹脸穿过三人的尸体。

纸灯被击落在地,迎风一涨。

火势便蔓延开来,再加上金莲阁内全是易燃物。

桌椅板凳,还有那一坛坛美酒

顿时,金莲阁内外便更加杂乱了。

张得本可不是傻子,不会就站在那里看戏。

而是在手下人去阻拦罗刹脸的时候,扭头便跑。

更多的提刀汉子冲向三楼,对罗刹脸围追堵截。

罗刹脸手持长刀,眸光微微一凝。

寒光凛冽。

屋外风雪声大,屋内厮杀声更甚。

楼内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不时有一颗脑袋,或一具尸体被抛下。

顿时腥风大作,煞气浓烈。

满地的残肢断骸。

这是独属于冷兵器时代的碰撞,眼前的一切都让人血脉喷张。

罗刹脸浑身是血。

金莲阁里面大概有三四十人,是张得本的手下。

然而,比起那些铁甲护身训练有素的鲜卑士兵,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在一百多位全副武装的鲜卑士兵面前,李长寿救不下林虎。

此刻,却能游刃有余地击溃他们,直奔张得本。

罗刹脸跟在张得本身后,有手下人拦路。

便金铁交鸣,刀剑相交。

眨眼的功夫,地上就又多了一具尸体。

好似那佛挡杀佛,神挡杀神一般。

杀得人胆寒,杀得人害怕。

张得本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多年的养尊处优,早就养成了一个肥肥的大肚子。

甭说以前的把式了,怕是连全力跑一会儿都费劲儿。

“饶命!大侠饶命!”

“林虎兄弟的死是一个意外。”

“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啊....”

“我们荣家一向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

“........”

张得本哀求出声。

不过当他望着对方一双平静的眸子时,一下子就心生绝望。

便是知道自己今天铁定是活不成了。

李长寿冷冷开口:“张爷,上路了!”

张得本深吸一口气,“你...你到底是谁!?”

片刻后,张得本眼角一颤。

“你.你...是你!?”

张得本认识这个年轻人。

那时候,他还来过自己家中做短工。

老实巴交的一个人。

跟自己身份相同的短工能肆无忌惮地扯闲天。

遇见了身份稍微高一些的人,便连屁都不敢放。

这种人遍大街都是,属于放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那种。

根本不会让人察觉到任何异常。

换做是别人,根本都不会记得这号人物。

张得本毕竟是吃荣家饭的,眼力过人。

不过,也仅仅只是对其稍微有一些印象罢了。

张得本凄凉一笑。

“你...你便是罗刹脸!?”

下一瞬间,他的视线便天旋地转。

脑袋从空中落在地上。

李长寿摘了他手上那枚翠绿色的扳指,没有丝毫停顿。

从金莲阁三楼的窗户口,一跃而下。

落到后处的巷子中。

收刀,抬步便走。

身后是大火弥漫的金莲阁,风雪漫天。

相得益彰。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

老刘早早地支起了面摊。

早上第一锅下出来的面汤色最为清冽,面条最为爽滑。

“一碗面。”

李长寿也早早地就来了。

早晨一碗面,赛过活神仙。

李长寿将头埋在碗里,大口吃着。

天还未全亮,街上只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

面摊上只有他一个人。

老刘一边忙活,一边不经意间观察着道上的行人。

街道旁,一个吃面,一个做面。

动作十分协调。

只听“咣当~”一声响起。

老刘转过头。

李长寿已经离开了。

没有付钱,桌子上留了一枚翠绿色的扳指。

老刘走过去,看了看扳指。

随后将其揣进了怀里。

继续若无其事地忙活,为一天的生意做准备。

本就是风雨飘摇的年代。

潍城连续出了这几件大事,便更不太平了。

先是鲜卑武士惨死,而后爱国将士林虎全家被杀。

本以为此事便这么了了。

谁知道,杀了林虎的鲜卑人在回任途中,被人劫持。

几日后,尸体出现在潍城的闹市区。

也就是在同时,金莲阁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荣家瓢把子张得本惨死。

坐实了,便是林虎身后的岳家军残部展开的报复。

鲜卑人,大唐官府为此查了半个多月。

闹的鸡犬不宁,结果最终却是不了了之。

..........

茅草屋。

李长寿在院子里劈着木头。

手中的斧头,锈迹斑斑。

却不影响劈木头。

额头也不见汗珠,斧头的刃与木头相接触。

瞬间便一分为二。

隐约有气流在斧刃上流动。

过了一会儿,看劈得差不多了。

便又都方方正正地摞在一起。

灶台上有一罐子黄豆,一大块肥猪肉。

以及一吊钱,算是这次的事情犒劳。

李长寿将钱收了起来。

黄豆和肥猪肉可以一起熬一些猪油。

猪油可以泡饭,用来炒菜做饭味道也会更香,吃着有味道。

李长寿擦了擦鼻子。

“你把这书拿出来干啥?这玩意儿都多久了。”

屋内,传来老头的声音。

李长寿头也不回地说:“原本是想着给老林孩子的,现在用不到了。”

正烧火起锅,将肥猪肉和黄豆一起熬了。

黄豆可以增加猪油的香气。

炼猪油时,加入少许黄豆。

与切碎的猪油一起下锅炼制。

炼出的猪油色泽洁白,味道更香,烹调的菜肴也更美味。

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喊。

“李长寿!李长寿!!”

是收月钱的金爷。

刚交月钱没多久,他怎么又来了?

李长寿开了门。

就见金爷领着一个跟班。

跟班手里拎着一只小鸡,一坛子酒。

还有几个熟菜。

“金爷。”

金爷道:“给你带只小鸡,上次你弄的...那个什么...鸡什么..好吃死了,今儿再来尝尝。”

“鸡精。”李长寿提醒道。

“对对!可给我馋坏了。”

“好,金爷,您先回府等一会儿,我弄好了给您送过去。”

“不用,我就在里面等着,反正待着也没事。”

金爷和跟班进了屋子。

李长寿给他们搬了屋里唯一的一张凳子。

跟班便只坐在石阶上。

“哎呦,弄猪油呢。”金爷闻到了猪油的香气。

李长寿道:“前儿从朋友那儿买的,寻思熬点猪油解解馋。”

金爷翘着二郎腿,手里把握着两颗核桃。

漫不经心地说道:“甭说,你这猪油熬得可真香,旁人没你这手艺。”

李长寿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于是道。

“等会儿弄好了鸡精,我给金爷装半罐子猪油,算是孝敬金爷的。”

“哎,这怎么好意思呢。”金爷一笑。

“甭跟我客气,全仰仗着金爷。”

金爷道:“你就放心,在这儿潍城。

有你金爷在,没人敢找你的麻烦。”

李长寿低头,专心处理小鸡。

金爷头上洒着暖和的阳光。

看着对方一副乖巧的模样,觉得无比舒服。

何止是他,这条街上的人哪一个见了自己不是毕恭毕敬。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比起所谓的金银珠宝。

这种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控制他人的权力。

同时可以制定各种规则。

再根据自己的意志任意使用这些规则进行赏罚。

夸张地说在这条街上,他便可以上管天,下管地。

哪怕他只是一个帮派的小头目。

可在这种乱世,在这条街上,在他人眼中。

自己比远在天边的皇帝,还要厉害。

金爷悠闲地哼着小曲。

跟班在为他捏肩捶腿,二人时不时闲聊几句。

自然而然,便扯到了最近广为流传的鲜卑人和张得本被杀事件。

民间传说,是那林虎的鬼魂化作了恶鬼,向鲜卑人索命。

传得神乎其神。

金爷挠了挠痒,满不在意。

“哎,长寿,杀林虎那天你也去了吧。”

李长寿应了一声,自嘲道:“听别人说去看个热闹,结果被吓得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你就是没见过世面,不就是杀个人吗。

等你哪天看金爷杀一次人,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大场面了。

有一次跟城南那群人起了冲突,对方仗着人多耍横。

咱金爷提着一把刀从街一头杀到另一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金爷身旁的跟班吹捧道。

李长寿讪讪一笑,“天生胆小,我怕是看不得那场面的,比不上金爷。”

金爷脸上带笑,似乎对这种吹捧很满意。

“不过话说回来,那林虎的媳妇真白。”

李长寿的眼神微微一变,低头处理着那只小鸡。

那跟班嘿嘿一笑:“确实白,可惜了。

那群鲜卑人糟蹋完,就给剁了,以往都是送进哪个妓院。

我当时还想着等送了妓院,我也去找他媳妇快活快活。”

“铛铛铛——!!”

屋内,传来剁鸡的声音。

金爷瞥了他一眼,“你小子除了裤裆子那点事,就不能想些其他的。”

“嘿嘿,到时候肯定金爷先玩。”

“人都死了,现在说着屁话有用。”

“哎,长寿!”

跟班忽然冲着屋里喊道。

“长寿,你玩过女人吗?”

没听见回应。

“问你话呢!”跟班加重了语气。

片刻后,屋内才传来李长寿略显沉闷的声音。

“没有。”

“你小子长这么大没玩过女人?那天看林虎他媳妇被扒光了衣服,啥感觉?”

屋内再次没了声音。

金爷哈哈一笑,“你快别逗长寿了,给人家说的都害臊了。”

“长寿,那女的白不白?”

“我草你娘!”

忽然,屋内传来老汉的骂声。

紧接着,老汉举着一个拐杖便冲出来。

作势要教训二人。

金爷和跟班一愣。

随即,“噌”地一下站起来。

跟班抽出了腰间的短刀,怒声道:“你个老不死的找死啊!”

李长寿在后面拦住了老汉,对金爷道:“不好意思,疯病又犯了。”

“我他娘的砍了你们这群败类!”老汉嘴里骂着。

李长寿强行将他拽回了屋内,并且锁上了门。

转身对金爷道:“不好意思,老头病又犯了。”

金爷皱着眉头,盯着李长寿,“疯病?”

“是,疯病。”

“去年娘的!敢骂金爷,我去砍了这老帮菜!”

跟班手持短刀,向前一步。

李长寿吓得连连后退,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金爷,金爷,您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一个疯子老头计较吧。”

金爷伸手拦住跟班,呵斥道:“你干什么!咱是来吃饭的,不是来杀人的,把刀收起来。”

转头,又去安抚李长寿。

“长寿,没事儿,你忙活去吧。”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暗自合计起来。

这老头方才还好好的,听见自己讨论林虎和他女人这才激动起来。

莫非是林虎的同党?

若真是林虎的同党。

此事告诉了鲜卑人,自己定狠狠赚上一笔

正想着呢。

“咚!”

脑袋传来重重一击,让他整个一愣。

嗯?

“咚!!”

金爷一愣,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李长寿。

李长寿手里拿着榔头,满脸淡定。

嗯?

金爷只觉意识消散,便什么也不愿意想了。

身子yr倒在了地上。

“你....!”

跟班伸手便要拔刀,起身。

然而,所有的动作都在下一瞬间停滞了。

李长寿拿着榔头像是敲地鼠一般。

直到,二人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李长寿放下榔头,对屋内道:

“老头,以后不要出来惹事,下一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屋内传来老汉的骂声。

李长寿没搭理,掠过两具尸体。

这会儿可是处理鸡精的关键时刻,若是晚了。

味道便不那么鲜美了。

于是,李长寿转身回了厨房继续忙活。

过了半个时辰,才慢悠悠地走出来。

将两具尸体随意地挪到一旁,也不着急处理。

准备等天黑了,往山上一扔。

战乱的时代,野兽横行。

在潍城周边以虎为多,虎群围村等事情也是屡见不鲜。

不出一日,这两具尸恐怕就会被吃的只剩下骨头。

李长寿神色如常地拎着鸡精。

还有一些熬制好的猪油,送到了金爷的府上。

并言明是金爷让自己这么做的。

等到三更半夜,将两具尸体分批扔到了山上。

又过了两日。

金爷的家人和所在的帮派,迟迟不见金爷的身影。

当即,便派人查了起来。

一问卖鸡的张伯,和见过金爷的人。

很轻易地便查到了金爷和那名跟班,最后出现是拿着小鸡去了李长寿家中。

这是赖不掉的。

李长寿看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为首的却是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男子。

倒像是一个书生,明显就是帮会的白纸扇。

属于出谋划策的“军师”之职。

李长寿如实相告:“金爷送了小鸡,说是要做鸡精,做完了给他送到府里去。

我正熬猪油呢,金爷闻着猪油香,便让我一道送去一些。

等做完了东西,我便送到金爷府邸了,就这些。”

这都是事实,金爷府中确实是收到了一小罐猪油和鸡精。

文弱男子道:“那金爷之后去哪儿?”

李长寿做回忆状,“这...这.我就不清楚了,当时我在外屋地弄鸡呢”

文弱男子的眼神一变,“好!那我们帮你回忆回忆!”

身后便有两个汉子,向前几步逼近李长寿。

李长寿吓得连连后退,“我..我真不知道啊...我...”

忽然,他像是猛然想起什么来。

转头,看向在院子中啃着高粱面饼痴痴傻傻的老汉。

像是看见了救命的稻草。

“老汉!老汉!”

“老汉,当时你在院子里,你听没听见金爷说什么?”

老汉置若罔闻,专心啃饼。

文弱男子看了一眼这独臂老头,试探性地问道。

“老汉,当时你听见什么了?”

老汉道:“我听见了,就是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就弄死他!”文弱男子指着李长寿。

老汉无所谓地说:“弄死吧,赶紧把这生儿子没py的怂蛋弄死。”

李长寿都要哭出来了,“老汉,我白养你这么多年!”

文弱男子皱眉,一时之间竟拿这个傻老头没什么办法。

看着这傻老头专心啃着高粱面饼,便从怀里摸出一颗糖。

“这个,想不想吃?”

“想!”老汉当即眼神一变,伸手便要拿。

文弱男子抬高了手,“你告诉我,当时你听见了什么,我便给你。”

老汉喃喃道:“有...有兔子。”

“兔子?哪儿有兔子?”

“山...山上...”

“山上?”

“你是说金爷上山抓兔子了?”

“糖!糖!”

文弱男子眼珠子一转,扭身带着人走了。

见他们远去,李长寿关了门。

神情却没了刚才的惶恐与无助,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仿佛刚刚只是有人上门问,看没看见他家走丢的狗一般。

老汉将手里的糖扔给李长寿,回了屋子。

“不吃?”

“老子早没牙了。”

老汉骂骂咧咧,早没了之前痴傻的样子。

于是,李长寿便剥了糖纸,放进嘴里。

甜滋滋,真不错。

两日后,官府在山上发现了金爷和那名跟班的尸体。

准确地说是尸骨。

两个人早已被啃得看不出样子了,只留下一些残留的人骨。

衣服的残渣,以及散落在地的钱财。

才能勉强辨认出来二人的身份。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是一个意外。

上山逮野兔的时候,不幸被猛兽袭击。

即使是有所怀疑,怕也是敌对的帮派。

暗中下了黑手,却也没有证据。

当然,更没有人会怀疑李长寿。

一个痴傻的老汉,一个看起来胆小怕事的家伙。

怎么可能会对两个手持武器的凶恶汉子下手。

金爷这些年作威作福,得罪的人不少。

他死讯传出没多久。

家里便着了一把大火,家里人被烧了个干净。

...........

开了春,潍城的气候便不那么凛冽了。

不过,出门却还是要穿上厚衣裳的。

尤其是太阳还未升起和刚刚落下,这两个时间段。

李长寿给人抬着棺材,往外走去。

这次死的是一个富贵人家的长者。

送葬的队伍尤其的长。

一路上敲锣打鼓,“叮咣”乱响。

民间有“棺材不落地”的说法。

棺材不落地指的就是,在出殡的过程中,棺材不可以落地。

如果落了地,便只能就地埋下。

所以无论路途有多么遥远,都必须要用专人来抬,

到了下葬的地方,将棺材放进去。

这活便算是完了,就等着开席。

李长寿神情紧绷,比杀人的时候还要紧张。

等菜上了桌,便甩开膀子开吃。

迅速填饱了肚子,连个滋味都没有品出来。

手里拿着荷包叶和罐子,往里面装没吃完的食物。

不止是他。

其余靠着干苦力,得来蹭饭的机会的人,大多都是这副样子。

手慢一点,东西便被别人拿走了。

过了一会儿。

李长寿摸着肚子,拎着荷叶包和罐子回了家。

“嗝儿~”

“老头,今天有肉吃。”

推开门,门缝上夹着的一片叶子掉了下来。

李长寿接住叶子,微微皱眉。

却是一刻也不能安生,又来活了。

进了屋,老头还在睡觉。

李长寿将包着黏米饭的荷叶包和装着菜肴的罐子,放在灶台上。

便离开了屋子。

面摊上,店家老刘正在收摊。

不过架子上,还留下了最后一碗面的料子。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便有个男人走了过来。

李长寿抹了抹鼻子,抽了个凳子坐下。

“一碗面。”

老刘便将准备好的料子拿出来。

“怎么说?”李长寿漫不经心地问道。

“岳将军的女儿,我们找到了。

岳将军为国为民,三个儿子全死在战场,阖家老小被奸臣所害。

这个女儿是他唯一的血脉,我们要护着送到南边。”

“几岁?”

“三岁或者四岁,岳将军一生清贫,从未求过什么。”

李长寿沉默了一下,淡淡道:“这个忙是要帮的。”

老刘低声说,“人要活着送到,谁拦谁死。”

“了解,我家里的老头怎么办?”

“会有人帮你照顾他,保证你回来后,他活得更好。”

“好。”

李长寿低头吃面,简单回了这一个字。

仿佛这一个字,便代表了所有。

比任何海枯石烂的誓言都要坚定。

即是镖客,无论是人或物,只要接了手。

此后数千里的云和月。

镖在,人在!!

............

李长寿在街上花了大价钱,出奇地买了一只小鸡,一块猪肉。

回了家。

炒了一盘野菜。

炒熟了,盛起一大盆.

用筷子伸进小油罐里挑出一坨猪油,放进菜里拌拌,立马香气扑鼻。

随后,便将小鸡给炖了。

小鸡炖蘑菇随着浓油汤汁中汩汩翻滚。

蘑菇的鲜美和鸡肉的香醇融合在一起。

香味扑鼻,汤汁越煮越香。

又用一块新鲜的猪肉,配上白萝卜和粉条,熬了一锅汤。

不一会儿,三盘硬菜便被端上了桌。

“老汉,吃饭了!”

李长寿夹起一小块鸡肉,吹了吹,尝尝味道。

又舀了一勺猪肉粉条汤,尝了尝。

鸡肉鲜香绵实,肉质细嫩。

却略有嚼头,香汁入味。

越吃越有味,越吃越想吃,就连骨头里都香飘四溢。

李长寿和老汉谁都没有说多余的话,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吃得满头大汗,鼻涕都快流出来了。

老汉咬不动骨头,将骨头碴子囫囵吞枣般咽了下去。

“老汉......明天我走了。”

“嗯。”

老汉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

“估摸着这次要挺久才能回来,会有人来照顾你。”

“嗯。”

“照顾好自己。”

“没你,老子能多活十年!”老汉道。

于是,二人便又什么也不说了。

专心吃饭。

一盘鸡肉,一盘子猪肉炖粉条的老汤,一盘猪油拌炒野菜。

吃了个精光。

李长寿拿着高粱饼子,沾着剩下的一些汤汁。

便往嘴里送,不浪费一滴油水。

这个夜晚,李长寿没有睡。

他取了自己平时用的黑布裹起来的长刀。

潍城的灯火渐次熄去。

李长寿来到小溪边,用磨刀石和溪水磨刀。

比起用破布作刀鞘,刀身却十分华丽。

错满星辰祥云,纹饰清晰。

刀刃采用百炼花纹钢锻造,经过几百上千次地反复锻造。

一般的铠甲根本无法阻挡。

每一个花纹,都刻在正确的位置。

每一条线条,都是完美无瑕,没有一丝瑕疵。

这是岳将军的佩刀。

李长寿第一次见岳将军,是十五岁。

那时他已经在军中混迹良久。

岳将军一脸凶相。

穿着盔甲,威风凛凛,往那儿一站。

便有一种千军万马不能敌的气概。

林虎告诉李长寿,那便是大唐最猛的人。

有他在,鲜卑人,蛮族人,早晚会被打败。

到时候,便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后来,李长寿做了岳将军的持刀侍卫。

穿越而来,李长寿很不喜欢这个世界。

腐朽,昏暗。

让人看不见半点希望。

可偏偏便是这样一个世界。

那人会说,“我不是为大唐而战,而是为后代子孙而战。”

“希望后代的盛世如我所愿。”

“........”

李长寿恍然。

原来无论什么时代,总会有这样一群抛头颅洒热血的人。

只是,那个人现在死了。

鸟兽的窸窣声远近起伏,水流与器具碰撞,以及水花溅水的声音。

随着他手腕晃动,不断响起。

这些年来,无数次梦入江湖,

总是恍恍惚惚。

归刀入鞘。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翌日,清晨。

李长寿拎着一个用长布裹起来的行李,扭身便要离开。

“江湖路远,照顾好自己。”

坐在炕头的老汉慢悠悠地说道。

李长寿转过头,淡淡一笑。

“命大着呢,肯定能给你送终。”

关了门,走在街上。

平淡的与路过的熟人打着招呼。

仿佛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出远门,并没有什么。

............

潍城林山的一座亭子旁

一匹全身乌黑色的钓星乌马,见了李长寿。

打了一个响鼻,四蹄作势便要向他跑来。

只是碍于被缰绳束缚。

李长寿安抚了一下自己这个老伙计。

亭子中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的是卖面的老刘,小的是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

戴着风帽,帽前两侧竖起一对耳朵,边沿镶饰一圈裘皮。

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

大眼睛圆溜溜地,十分乖巧的模样。

李长寿低头看着她。

女孩也抬头与这个陌生人对视。

老刘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一张叠起来的纸条。

还有几两碎银子。

“玉佩是信物,纸条上是详细的地址。

银子是路费,多担待。”

李长寿看了一眼纸条,将其和玉佩一起收入怀中。

银子没有拿。

“留着吧,我有钱,路上也会赚。”

老刘拍了拍李长寿的肩膀,“便托付给你了。”

“好说。”

老刘走后。

李长寿坐在亭子内的长椅上。

小女童坐在他的对面,低头抠着手指。

好似孤立于这个茫茫世界当中。

“叫什么名字?”

小女童低声答道,“淑淑。”

“哪个淑?”

“窈窕淑女的淑。”

“我叫李长寿,木子李,长命百岁的长,寿命的寿。

以后跟我,约法三章。

一,凡事听我的。”

小女童乖巧点头。

“二,除了我,不要跟陌生人随便说话,更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

小女童再次点头。

“三,路上不准哭不准闹。”

“淑淑会很乖。”小女童说。

“很好!”

李长寿起身上马。

小女童也跟着站起来,走到马儿的身旁。

抬起头,李长寿坐在马上,纹丝不动。

小女童便只好自己想办法上马。

然而,她的个子甭说上马了,上坑估计都费劲儿。

见李长寿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小女童便手脚并用,抓着马鞍的带子吃力地往上爬。

足足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这才爬了上来。

坐在了李长寿的前面。

“呼~”

小女童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露出十分得意的表情。

不过,却没能得到李长寿的夸奖。

李长寿仅仅只是低头看了她一眼,纵马而去。

“驾驾!!”

钓星黑马在沙漠中奔驰。

风卷黄沙遮天日,沉重气息满人耳。

沙丘滚滚翻卷起,黄沙飞舞遮山路,凄凉景象似古都。

白草原头闻雁声,黄沙碛里马蹄轻。

一只只黑色的大雁在空中盘旋。

黄沙之中,一面迎风大旗在风中飞舞。

上写“福缘客栈”四个大字。

“客官,里面请!”

伙计正在喂马,见了来人,连忙出声招呼。

来者五官硬朗,眼神却十分柔和平静。

戴着斗笠,一身黑行头,披风装扮。

身前,还有一个戴着披风帽的三四岁女娃。

女娃长得可爱,扎着两个丸子球。

皮肤格外地白,倒像是江南水乡人生出来的孩子。

与这大漠格格不入。

李长寿翻身下马,叮嘱伙计道:“马要细料,好生喂养。”

“得勒!客官您放心。”

推门进去,一股浓浓的热气和香气扑鼻而来。

店内空间还算是挺大。

有带着孩子的夫妇,有看起来像是从关内逃难出来的人。

也有脚商客商在这儿歇脚........

像这种在大漠中的客栈并不少见,酒水住宿都要比城中贵上几倍,却也是值得的。

小女童老老实实地跟在李长寿后边。

既不乱跑,也不乱叫。

一路上都听话得很。

乖乖地坐在李长寿对面,低头玩着两只小手。

正是在外面跑跑闹闹,开心玩耍的年纪。

小女童却只能摆弄着自己的两只小手。

李长寿看着她,转头对小二道:“这儿有黄纸吗?给我来两张。”

“好勒。”

很快,小二便将黄纸递给李长寿。

李长寿将纸对叠,没几下的功夫。

便叠成了形,放在小女童面前。

“吹气。”

小女童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吹气。”

李长寿又重复了一遍。

“唔~”

随着她的吹气,纸鼓了起来。

一个小猪便呈现在小女童眼前。

小女童眼睛一亮。

“玩去吧。”

小女童便伸手接过纸形小猪,满脸兴奋。

不一会儿的工夫,两碗热汤面条。

还有一盘腊肠,便被端了上来。

小女童并不熟练地抓着筷子,用筷子将面条卷成一个小团团。

使劲儿地吹着气。

“呼呼呼~”

“哎!我们的面呢?”身后有人喊道。

“客官,你们的面也马上到。”

“我们先上来的,凭什么他先上。”

“您要的面做得慢一些,稍微等一下。”

“我等!等个屁啊!

有急事呢不知道啊,他吃什么面给我换什么面。”

店小二道:“得勒,实在对不住。”

“哎,你看能不能把那人的两碗面匀给我们!”

同桌的另一人道。

小二一脸为难,“这...这怕是不合适吧。”

随即,低头看向李长寿。

“有什么不合适的,不就早吃晚吃一会儿的工夫嘛,我们这儿真有急事!”

对方人多,又见李长寿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

言语肆无忌惮。

这种事情,小二见多了。

这儿是大漠,能忍让便忍让。

若是一言不合吵起来,人家动刀子给你杀了都有可能。

所以注意到小二的视线后。

李长寿便将面往旁边推了推,示意小二端走。

店小二心里松了一口气。

小女童的面也没有动,正拿着纸猪,开心地玩着。

“铛—!”

木门被重重推开。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和一个矮小汉子走进来。

身后还有几匹马的叫声,看样子这是一伙人。

刀疤脸手里攥着一把斩马刀。

刀身偏长且重,不同于江湖上的刀剑。

斩马刀更适用于战场。

流兵。

流兵即是匪,有时候甚至比匪还要凶狠。

刀疤脸打开破布口袋,走到离门口最近的那对夫妇面前。

那对夫妇咽了一口唾沫,很乖巧地交了钱财。

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废话。

刀疤脸手持着破布口袋,继续往前走。

屋内的人都很识相地将钱财扔进去。

李长寿也不例外。

全都交了之后,刀疤脸看了看口袋中的钱财。

似乎并不满意。

于是,便又走了一圈。

等再次走到李长寿面前时。

李长寿微微抬眼,低声道:“没了。”

“没了?”刀疤脸一挑眉。“若是翻到了,留下你一只手。”

说着,便伸手去摸李长寿的身子。

一下子便摸到了怀中的玉佩,取了出来。

翠绿的绿佩,一看便价值不菲。

“朋友的遗物,不能动。”李长寿道。

“什么他娘的遗物!”

刀疤脸将玉佩放进口袋里,将手里的刀拍在桌子上。

“比命还重要?”

李长寿平静道:“是,比命重要。

命没了,它得在。”

刀疤脸的同伴矮个走过来,“想死?成全你!”

李长寿扫了一眼客栈内,站起身。

“出去说?”

“行!出去说!”

临走时,李长寿转头对小女童叮嘱道。

“老实吃面,不要乱跑。”

小女童重重点了点头,“嗯。”

客栈内的众人纷纷诧异地望着李长寿的背影。

谁都能听得出来,门外马嘶之声不少于五匹。

这下子怕不是找死去了吧!?

之前抢面那几人对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地放在那小女童身上。

心里有了别的心思。

这女娃娃生的漂亮,长大定是个美人坯子。

若是拿去卖了,也能卖个好价钱。

正想着呢,外面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余音袅袅不绝,刀身刺耳的哀鸣不绝于耳。

紧接着是噗呲的闷响,仿佛是铁器穿入了人体。

惨叫声由缓而急,越来越响。

各种声音入耳,让人听得心惊肉跳。

又惊又怕,又急又慌。

“啊……”

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接着是钢刀落地的声音。

“砰”地一声,有人倒下了。

“咚——!!”

所有的声音随着推门声的响起而终止。

一大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戴着斗笠的男人重新走进来。

他身上没有沾血,可是外面已经没了动静。

李长寿吸了吸鼻子,挠了挠痒。

俯身从破布口袋中取出玉佩,还有自己扔进里面的钱。

其余的分文未动,便重新坐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谁也没敢动。

又过了一会儿,有个胆大的人从破布口袋中取回了自己的钱。

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李长寿,仿佛那钱是他的一样。

见李长寿没有动作,这才把钱收进口袋里。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取回了自己的钱。

“呼呼~”

小女童低头,轻轻吹着面条。

“....很热。”

“热就慢点吃。”

李长寿头也不抬。

“嗯,那你也要慢点吃。”

后桌那两个方才抢了面的男人相互对视一眼,看着碗中的面。

却是不敢再吃了,付了钱。

便连忙起身离开了客栈,生怕被报复。

一出客栈外。

便见外面,五六个汉子七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哀嚎着。

两个男人咽了一口唾沫,牵了马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李长寿将面汤一股脑儿地喝完。

小女童却只吃了半碗,便有些吃不下了。

为难地看着李长寿。

李长寿便伸手将她剩下的大半碗面拿过来。

没一会儿,便又汤都不剩下一滴。

“娘...娘!!”

“呜呜呜~”

小女童抬起头,见客栈内有个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正在娘亲的怀里抽泣着。

小女童眨了眨眼睛,又把头低下。

继续摆弄手里的纸猪。

直到李长寿说,“走吧。”

小女童这才从凳子上跳下来,十分乖巧地跟在李长寿身后。

转头,又看了一眼那得到母亲安抚的孩子。

便这么离开了客栈。

.........

大漠中的风苍凉而雄浑,脚下的沙粒开始流动。

如海边的潮汐,十分有韵律。

接近黄昏,无数道沙丘涌起的皱褶如凝固的浪涛,一直延伸到远方金色的地平线。

此时此刻。

大漠、胡杨、夕阳、远处的苍山组合在一起。

构成了一幅壮美的迷人画卷。

不久,最后一抹晚霞融进冥冥的暮色之中。

天色逐渐暗下来了,四周的群山,如墨染的一般。

李长寿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

将马儿后面的毡包取下来,迅速搭建成形。

小女童一躺在毯子上,很快便睡熟了。

火光映着李长寿脸的轮廓。

他取出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砸吧砸吧嘴。

风衣,斗笠,鞋子已经解下放在一旁。

鞋子在火堆旁烤了一会儿,变得暖呼呼的。

刀放在手边。

李长寿盘腿而去。

盘坐宁心,松静自然。

唇齿轻合,呼吸缓绵

吸气时气从鼻孔缓慢吸入,沉至气穴。

闭住气,意守气穴.....

依脉运行,周天循环,畅通身融,气归丹田。

这是最普通的呼吸之法。

倒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也没有什么从天而降的秘籍一说。

而是自己一点点领悟出来的。

能养精蓄锐,比睡觉恢复体力精力快很多。

在战场上,往往长时间作战,让人心神俱疲。

有时候刀都拿不稳了,更不用说杀敌了。

久而久之,便学会了这种呼吸之法。

从而适应高强度的作战环境。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久病成良医。

“嗷嗷嗷~”

远处,传来狼的叫声

李长寿并没有在意。

“有大狼。”

小女童的声音响起。

“嗯。”李长寿应了一声。

小女童睁开眼睛,眸子中似乎倒映着星河。

“会吃了我吗?”

“不会的。”

“哦。”

沉默了一会儿,女童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那会吃了你吗?”

“也不会。”

“哦~”

“睡觉吧。”

听见自己和李长寿都不会被大狼吃掉后。

小女童这才放心的睡了过去。

翌日。

钓星黑马再次奔腾在茫茫沙漠当中,远处出现了一个个小点。

再往近了,便能看见那一个个小点是一个个人影。

李长寿勒马,停在远处,看着那边的情形。

一队大漠中的麻匪,正在袭击一支商队。

“嗖嗖嗖!!”

一支支做工粗糙的箭从一头射向另一头。

麻匪纵马扬鞭,手持弯刀。

一刀便将商队中的一人砍翻在地。

麻匪们互相喊着号子,从四面八方奔来。

虽然称不上配合有多么默契。

然而这些麻匪的战力,却不是商队中的护卫所能及。

没出一会儿,便被冲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一个麻匪用绳子套住了商队中的一个女人。

女人爆发出尖锐的叫声,一下子便被拖拽出去两丈多远。

麻匪们发出猖狂的笑声,似乎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次的巨大的收获。

“嗖!”

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

那名拽着女人的麻匪,直接被穿了喉咙,射下马。

连声哀嚎都没有发出来。

远处,有钓星乌马奔来。

“闭眼!”李长寿对小女童道。

小女童便抬起小手,捂住了眼睛。

“谁是商队当家的?”

李长寿高声喊道。

商队的人没人敢回答,还以为他也是麻匪中的一员。

李长寿便又道:“商队管事的回个话,十两帮忙解决这些麻匪。”

一边说着,李长寿一边矮身躲过飞过来的一支箭。

商队的人见他只有一人一骑,不禁怀疑。

半晌,商队中才有个大胆的人才喊道。

“二十两.......”

李长寿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在外面,钱便这么容易赚。

双肩一抖,罗刹脸谱现身。

抽刀出鞘,马蹄如雷!!

金晃晃的大日之下,刀兵相接的声音短促而激烈。

给人一种“银瓶乍破水浆四溅,铁骑出刀剑鸣”的感觉。

偶尔有几个音节被风吹到耳中,又被风吹散。

鲜红的血珠飞洒出去,和落下的光影一同被击碎散开来。

鼻间浓郁着血腥味,闻一闻就有一种麻木的感觉,让人头晕目眩。

胯下钓星乌马发出长啸之声。

手中的唐刀,诡异而又狠辣,让人防不胜防。

刀刃层层叠叠,含着一缕寒光。

如虎入羊群一般无可阻挡。

“罗刹鬼!”

“是罗刹鬼!!”

“........”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

在大漠一直流传着罗刹鬼索命的传说。

蛮子,鲜卑人以凶悍著称。

然而比他们更加凶悍的是行踪诡异,出手狠辣的罗刹鬼。

对于在此地周遭活动的蛮子和鲜卑人来说,罗刹鬼这个名号仅次于大唐战神岳将军。

麻匪们做鸟兽散去。

李长寿也没有赶尽杀绝,勒马停住。

轻轻一甩,刀上剩下的血便被甩了个干净。

刀面仍旧光滑,泛着寒光。

左手给刀背一个指引将刀收入鞘中。

归刀入鞘,发出轻微的响声。

李长寿脸戴罗刹脸谱,商队的人看了都觉得胆寒。

仿佛比那刚刚那群离开的麻匪还要恐怖。

一场血腥且惨烈的战斗结束。

商队死了四个人,伤了十几个。

货物倒是没少。

商队没有立即出发,而是原地休养,处理尸体和伤员。

商队中人的目光,时不时瞥向坐在不远处的戴着斗笠的男子。

但又不敢看得太久,担心被对方发现。

小女童坐在火堆前,手里拿着纸猪。

自顾自地玩着,念叨着。

“你是飞天魔猪,我是玉皇娘娘”之类的话。

不一会儿,商队中有个中年人走过来。

看模样像是商队的领队。

拘谨地向李长寿抱了抱拳,说道。

“此次多亏阁下相救。”

“好说,又不是免费的。”

李长寿仰头喝了一口烈酒。

中年人讪讪一笑,取出一个装银子的钱袋。

李长寿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子,二十两一文不少。

这才将钱袋塞进了自己的布袋中。

中年人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在下龙游商帮李良平,敢问足下姓甚名谁?”

“姓李。”

李长寿没有透露姓名,李良平也没有多问。

“不知李大侠此行可是前往嘉铭关?”

嘉铭关。

始置于武帝,为通往西北边陲各地的门户。

入关必经嘉铭关。

“没错。”

“那不如同行!”

李良平略有些急切地说道。

李长寿看出了他的心思。

这里距离嘉铭关还有一段距离,看对方的模样。

大概率是第一次在西北走商队。

担心再遇见了大漠中的麻匪,或者游荡的小股鲜卑人。

李良平见李长寿没说话,立马补充道:“当然我们会出钱的,就当作是报酬。”

“多少?”李长寿问。

“您开个价。”

李长寿说:“按照行规十两,这一路但凡丢了货。

或死了人,十两原封不动奉还。”

李良平毫不犹豫:“成交!”

若换在平时,十两他肯定是要仔细考虑一下。

可是刚刚经历过麻匪洗劫,见识了这群麻匪的残暴。

恐怕李长寿现在要三十两,李良平估计都会答应。

休整完后,商队再次出发。

李长寿骑着钓星黑马,跟在商队的最后面。

像是牧羊犬守护着自己的羊群一般。

怀里是沉甸甸的三十两银子。

走一段路,李长寿便伸手摸摸怀中的银子。

像是宝贝一般。

小女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又转回来。

过了一会儿,再转过头看他。

盯着他的脸,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老看我做什么。”李长寿道。

“你的脸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小女童好奇地问道

“是脸谱。”

“好神奇!”

小女童大眼睛亮闪闪的。

李长寿看了她一眼,不由得陷入往事当中。

罗刹脸谱是岳将军的副手老罗,教给自己的绝活。

老罗没参军之前,是个变戏法的。

几张脸谱,能在脸上切换自如。

那时候,李长寿年龄小,长相较为柔和。

又总是掩盖不住自己的惊恐,无措。

所以老罗便特意给他做了一副罗刹鬼的面具。

让他每次上战场的时候,都以面具以遮住自己的面容,从而增加在战场上的威慑力。

刚开始时自己还有些不适应,总觉得在扮演兰陵王。

不过久而久之,没了脸谱反倒是不习惯了。

每一次出手,都会下意识地换上脸谱。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潍城遮掩身份。

一晃便是许多年过去了..........

“我能学吗?”

“你想学?”

“嗯。”小女童重重点头。

“等有时间我教你。”

“好。”

小女童乖巧地答应。

李良平勒马停住,等了李长寿一会儿,主动开口道。

“李大侠常年在这条路上走镖?”

“算是吧。”

“实不相瞒,这是我们龙游商队第一次走这条路,人生地不熟的。

请了几个当地人做护卫,没想到根本不顶用。”

李良平顿了顿,继续说道。

“若是李大侠方便的话,可以留个地址,我们说不准可以长期合作。”

“算了,我不接受长期合作。”李长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那...那还真是可惜。”

..........

商队的人高声唱着号子,他们说的是某地的方言。

李长寿根本听不懂。

倒是小女童虽然不懂,不过也跟着学。

张着小嘴,胡乱地叫着。

主打一个气氛。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气。

虽然前些日子遇见的麻匪,不过仅是死了几个人,货一点没少。

眼看着便要到嘉铭关了,无论怎么说关内都要比关外安全得多。 这支商队规模颇大。

五十多匹骡马,几乎全部装满了货物。

若是这一趟能安全回去,商队中的人肯定会大赚一笔。

期间又遇见了两拨马匪。

李长寿脸戴罗刹脸谱。

驾马而去,与人说和。

李良平在远处听了个大概,却是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知道对方说的是江湖上的黑话。

又被盗匪和镖师称为“春点”。

春点在各地又略有不同,这应该是独属于西北边陲的黑话。

镖师与盗匪都是习武之人。

有些盗匪与镖师甚至出自一个师门。

“春点”的作用就是自报家门。

互相亮底牌、攀关系,避免大水冲了龙王庙。

一般亮出镖局的招牌后,一般盗匪都会给面子,放镖队过去。

而像李长寿这种,在西北边陲独来独往的镖客。

并不罕见。

一般敢一人护镖的,定是有真本事。

所以盗匪多半都会给一些面子。

李良平虽说是第一次带领商队走西北的货。

不过,对于盗匪和镖师这一套还是十分熟悉的。

盗匪愿意放镖队过去,镖师们也要承情。

这时候,便要给盗匪一些银子打打牙祭。

算作是过路费。

这是双方都默认的规矩,哪怕是再厉害,背景再大的镖师都避免不了。

走镖的人讲究“三分实力,七分面子。”

毕竟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你武功再如何了得,也怕盗匪们无休止地骚扰。

李良平看着那个与李长寿交谈的盗匪,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

便知道不用动武了,按照流程。

接下来,便该李长寿掏钱给过路费了。

然而,下一秒。

盗匪摸出了一些银钱,恭恭敬敬交给罗刹脸。

随后吹一声号子。

众多盗匪如蒙大赦,掉头就跑。

李良平:...........

嗯?

李良平愣在原地。

看着那些仓皇逃窜的马匪,又看了看李长寿。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怎么这些马匪见了他,像是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恶鬼一样。

李长寿将马匪给的钱揣进了怀中。

在前面挥了挥手,示意商队可以过去了。

经此一事,商队的人对李长寿又敬又怕。

便是这样,十余日后顺利抵达嘉铭关。

..........

远处的嘉铭关,看起来像是一尊巨兽。

这里马蹄声响彻上空,驼铃声清脆动听。

大批的守边将士都在此处驻扎。

城门洞口,守边将士正在检查着进关的百姓的包裹货物。

队伍排得老长。

好在这个时节,天冷。

大家挤在一起,便也觉得暖和。

若是夏天,众人挤在一起。

几种味道混合,肯定熏得让人想吐。

等了许久,总算是轮到商队一行人了。

李长寿将佩刀和弓箭藏在了商队的货物当中。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守边的士兵也不是真的再查进关人的包裹行囊。

而是趁机捞取油水。

对于这一套,商人出身的李良平再熟悉不过。

便如此,商队顺利入了关。

“哎呀!”

李良平忽然怪叫一声。

自己腰带上的钱袋子,竟然不见了。

李良平再摸了摸,果真是不见了。

不由得一阵懊恼,想来是刚才在排队进关的时候,被哪个摸了去。

那还能怎么着,只能自认倒霉,下次注点意。

这时候,李长寿走过来。

本是准备告别的。

按照约定,他护送商队到了嘉铭关,便算是结束了。

见李良平丢了钱袋子,开口问道。

“钱袋子什么样?”

李良平懊恼地说道:“一个深青色的钱袋子,上面绣着一个平安锁。

里面也没装几个银子,倒是那钱袋子是我娘亲自缝的。

三年前,老娘走了,现在这钱袋子也丢了......”

李长寿道:“你们要住哪个客栈,我去给你找东西,找到了给你送过去。”

李良平一听这话,颇为感动。

忙道:“不必麻烦,不必麻烦,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李长寿认真地看着他,“我说过这一路上丢了货,死了人我都负责。”

“这事儿只能怪在下不小心,何况已经进了关,实在不好再麻烦您了。”

李良平话说得诚恳。

“钱是在关外丢的,失了手以后我生意不好做。”

李长寿坚持,无奈李良平也只得遵从他的意愿。

临走前,李长寿还将李良平给他的十两银子,还给了对方。

留下一句,自己会拿那钱袋来换。

便骑着马带着小女童走了。

李良平怔了怔,看着李长寿离开的背影。

...........

“咕咕~”

坐在马上的小女童摸了摸自己扁扁的小肚子。

走在前面的李长寿头也不回地说道。

“饿了?”

“没有。”

“没有,肚子为什么会叫?”

小女童眨了眨眼睛,“它在跟我讲故事。”

李长寿在路边买了一张胡饼,让小女童先垫垫肚子。

小女童双手拿着比自己脸还要大的胡饼。

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下嘴。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小女童跟李长寿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也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

“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李长寿道:“帮李良平找回钱袋。”

“为什么要帮他?”

“因为之前答应过人家。”

“答应过人家的事情就一定要完成吗?”

“是的。”

小女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随即,一口咬在了胡饼上。

小脸蛋鼓鼓的,眼中闪烁着清澈的愚蠢。

在嘉铭关有人偷了东西,一定是要去当铺出手的。

如同潍城吃荣家饭的盗贼。

无论偷了什么,都要放在吃荣家饭的瓢把子张得本手中。

等风头过了,再出手。

张得本照例吃一些回扣,剩下的才是这盗贼的。

否则一旦坏了规矩,这个地界吃荣家饭的不会容你。

在嘉铭关,李长寿恰巧知道这家当铺的所在。

坐落在一条不算是繁荣的街面上。

入口处放一块大屏风。

想要进去当东西,必须绕过屏风才能进去

此时,一个戴着幞头的男子正站在柜下。

将一个深青色的钱袋子高高举起,交到了柜上。

柜台上的男子,把钱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

一块小金饼,一些散碎银子。

和一块看起来成色一般的玉。

“回去等消息吧。”

男子冷漠地说道。

幞头男子搓了搓手,试探性地道。

“最近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能不能先把那散碎银子.......就当借我。”

“不行!”

回答得干脆利落。

“家里真是连口饭都吃不起了,您就心疼心疼我们这些贱种。”

柜台上的男子低头拨弄算盘,连头都不抬一下。

幞头男子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待其离开后,男子对柜内的手下人说道。

“这人手不干净,估摸着是私藏了货。

把货带回来,按规矩要一只手。”

“是!”

男子面无表情地继续算账。

不一会儿,底下又传来声音。

“麻烦问个事。”

“这里只当东西。”

“那当东西,进柜说行吗?”

“行,开门!”

李长寿摸了摸钓星黑马,也没有将马拴住,抬头对小女童说道。

“在外面等我,别乱跑,乖乖坐在马上。”

小女童小手拿着吃剩下半张的胡饼,嘴边还沾着芝麻,点了点头。

“好~”

李长寿又将水馕拧开,挎在她身上,担心她噎到。

钓星乌马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待主人。

李长寿转身进了柜内。

柜内有些暗,不怎么透光。

门窗都关着。

有两个人在收拾东西。

有两个各坐在一张桌子上,喝着茶水。

有一个在拿着抹布擦灰。

柜台上穿着长衫的男子,率先开口。

“东西。”

李长寿说,“没东西,问个事。”

之前是不是有个人送来一个棕青色的钱袋子,上面绣着平安锁。

里面的钱不要了,钱袋子和剩余的东西是我朋友的。”

长衫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李长寿。

李长寿亦是平静地与其对视。

沉默片刻后,长衫男子道。

“你来这儿要东西?”

“是,麻烦了。”

“你还挺有礼貌啊。”

“是。”

长衫男子眸光微微一凝。

柜内几个人都在同时向李长寿投去目光,手摸向了腰间的家伙事儿

“知道这是哪儿?”

“知道。”

长衫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李长寿,微微眯眼。

这时候,一个穿着短衫的男子回来。

手里还拿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

“那小子果然私藏东西了,东西我拿回来了。”

短衫男子沉声说道。

长衫男子点点头,用余光观察着李长寿看见断手的反应。

李长寿仍旧面无表情,好似看见了无关事物一般。

长衫男子犹豫了一下,“只是.....从柜台进来的东西,没有再拿出来的道理。”

“给个面子,交个朋友。”

“交朋友可以,只是敢问您哪位?”

长衫男子话说得很明白。

你是什么货色,哪一根葱。

我凭什么要给你面子。

李长寿撸起衣服,露出身上的刀伤。

又施了一个标准的边关军礼。

长衫男子微微挑眉。

边关军人,且看身上的气质不是普通的流兵。

于是长衫男子转身,将那个棕青色的钱袋取了出来。

李长寿检查了一下,点头道:“多谢,以后便是朋友。”

离开柜台后,外面一阵吵闹。

就见几个穿着浪荡的地痞围着钓星黑马。

小女童坐在马上,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几人。

虽是有些胆怯,不过仍旧保持着镇定。

直到看见了李长寿,眸光才柔和了不少。

“哎,这是你的马,把我兄弟踢伤了知不知道!?”

一地痞见李长寿走过来,立马咄咄逼人地说道。

李长寿捋了捋钓星黑马的毛发,抬头看向小女童。

小女童没有哭,条理清晰地解释道。

“他们刚才走过来,非要摸大马。

还揪大马的毛,拍马的屁股....大马才踹了那人一脚的。”

“嗯,我知道了。”

“少废话!我兄弟被你的马伤到了你看这事儿怎么着?”

一人揪住李长寿的肩膀。

李长寿反手抓住那人的手,上下一折。

便听“咔”的一声响,手臂的某处关节便被卸了下来。

那人发出一声哀嚎。

“你干什么!!”有人怒喝。

李长寿矮身,松肩。

看也不看,抓住身后袭来的手。

另一只手化肘为枪。

“砰!”

转眼间,便放倒了两人。

剩余几人不敢再上前。

“你..有本事你等着,我回去叫人!!”为首的那地痞壮着胆子道。

李长寿淡淡道:“好,我等你,回去叫人吧。”

几人扭头便跑。

等他们跑没了影,李长寿牵着马便走。

小女童眨了眨眼,“不是要在这儿等他们吗?”

“我又不傻,他们去找人,我还在这儿等他们。”

小女童想起李长寿之前的话,疑惑道:“不是说答应了人家的事情就要做到吗?”

“也分时候。”

小女童鼓着小脸,眼神之中满是疑惑。

“东西要回来了吗?”

“嗯,要回来了。”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跑哪儿去了!?”

“那边,那边!”

“.......”

李长寿微微皱眉,转头看去。

来的这么快。

街上的路人迅速向两旁散去,十几个手持短棒的地痞急匆匆地向这边跑来。

“在那儿呢!”

“别跑!”

“.........”

小女童表情微微一变,“我们还是跑吧。”

李长寿道:“跑了,他们也不会罢休。”

李长寿用裹着黑布的长刀挑起旁边小贩的一根扁担。

小贩看了他一眼,没敢说话。

扁担竹制,外形简朴自然。

直挺挺的,不枝不蔓。

李长寿两手握棍。

一手心向上,另一手心向下。

“咚~”

一声闷响。

最先冲过来的地痞,迎面倒下。

李长寿并无多余的动作。

只是将棍的梢、身、把交互使用。

疾风暴雨,密而不疏。

“咚咚咚~”

不断传来闷响。

一个又一个地痞倒在地上。

李长寿将迈出的脚收回来,站定原地。

两条腿好似两颗钉子钉在了地上。

身棍合一,力透棍梢,

简单朴实,只是用扁担击打人体脆弱的部位,让他们直接晕倒。

地上躺了五六个人,剩下的地痞看了一眼跟李长寿的距离。

不由地咽了一口唾沫,纷纷停住了脚步。

李长寿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这些人却根本不敢跟他对视。

随即,李长寿将扁担重新放回了卖菜小贩的一旁。

“多谢。”

说完,扭身牵着马走了。

小贩怔怔地看着这人。

见他放下棍子,剩下的地痞亦是不敢再去追。

为首的地痞转而将怒气洒到了那个小贩身上。

一脚将地上的菜踢翻,把扁担一脚踹折。

李长寿骤然回首。

肩头不动,头微微扭过来。

目光锐利,狠戾,如同一柄尖刀。

“嘶~”

地痞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双腿发软。

地痞忙将散落在地上的菜重新捡起来,慌忙地给小贩摆好。

又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些铜板,扔给小贩。

李长寿这才牵着马继续向前走。

小贩:..........

地痞:.........

自认倒霉吧,便扶着受伤的兄弟赶紧走了。

小贩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铜钱,怕那些地痞再来找他麻烦,连忙收拾了东西也走了。

...........

客栈的旗帜在风中飘舞,人来人往。

忙活了好一阵子,商队的马和货物终于全部安顿好。

商队中的众人吃了一顿饱餐后,洗澡的洗澡,睡觉的睡觉。

只觉进了关后,神清气爽。

到了晚上,便准备去找几个姑娘快活快活。

所以等李长寿来到李良平所说的客栈来找他时,并没有见到李良平。

听人说了他和几个商队的人去了某处青楼。

李长寿便在他这儿蹭了一顿饭,顺道儿等他回来。

半夜后,李良平一行人醉醺醺地回来。

此时,外面飘着大雪。

李良平眼睛一眯,看见门口蹲着一个人影。

“.....李大侠?”

李长寿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

寒冬腊月的在外面蹲了这么久,却也不觉得冷。

而是吐出一口热气,周身好似有白色的气息在流动。

“李大侠,您怎么在这儿!?”

李良平被寒风一吹,酒醒了不少。

李长寿递出那个棕青色的钱袋子。

李良平怔了一下,却是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能将这钱袋找回来。

连声道谢,“李大侠,屋里喝杯热茶吧。”

李长寿双手揣在袖子里。

弯腰弓背,吸了吸鼻涕。

倒不像是什么大侠,而是活脱脱一个庄稼汉子。

“不了。”

说完,便无言看着李良平。

李良平这才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摸出那十两银子。

李长寿点点头,告辞离去。

回到临时住的客栈。

李长寿脱去外衣,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

正要躺下,却见小女童在黑暗中眨着一双眼睛望着他。

似乎是见他活着回来了。

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安心睡去。

李长寿抽了抽鼻子,抖开身上的风雪。

双腿盘坐在炕头,闭目养神。

基本上他每隔三四日才会睡一次觉。

而且睡觉的时间短,睡眠也很浅。

这亦是在战场养出的能力。

那些睡眠深的人,多半都死在了鲜卑骑兵的弯刀之下。

不过总熬着,人的精神体力都会受到影响。

于是,便用呼吸法代替普通的睡眠。

自然,也不是谁都能学的。

李长寿就曾将自己的方法教过林虎,结果被林虎大骂妖孽。

就连林虎都搞不懂,更不用说普通的士兵了。

在战场之上,李长寿往往能借助这种呼吸法爆发出更强的力量。

不过,却是个不可复制的个例。

推广不到全军,甚至很难再找出第二个。

一道道绵长,厚重的气息自鼻尖喷出。

屋外风雪嚎叫,屋内只有两道喘息声。

在客栈住了一宿,李长寿便带着小女童离开了嘉铭关。

过了嘉铭关,算是彻底入了关。

进了中原。

此后一月,无事发生。

只是休息,赶路而已。

寒气渐消,越往南走气候愈暖。

周遭也渐渐有了绿意。

这日,在路边停下来。

小女童拿着一块大馒头,分成两半。

看了看,最后将最大的那一半递给了李长寿。

李长寿说,“你吃吧,我不饿。”

“不吃的话会饿肚子。”

“嗯,可是我不饿。”

小女童眨着眼睛看着他,“不要挑食。”

“没有挑食。”

小女童只好将一个大馒头,全部吃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等又走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茶摊。

“来一壶茶,再来一份点心。”

“得勒~”

没一会儿一壶大凉茶,还有一盘子点心被端了上来。

李长寿将装着点心的盘子,往小女童面前推了推。

“吃吧。”

小女童摸着自己刚才因为吃了一块巨大的馒头,而再也吃不下去东西的肚子。

“.....淑淑吃不下了。”

“那我吃了。”

李长寿便拿起点心,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小女童看看点心,又抬头看看李长寿。

(⊙o⊙)…

李长寿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匹钓星黑马。

从怀里摸出一个破旧的碗来,给它也倒了一大碗凉茶。

黑马迅速喝了一碗凉茶,打了个响鼻。

离开茶摊没多久后,天空便有乌云在往这边赶来。

好在又走了一会儿,看见有个破庙。

便进去躲躲雨。

“哗啦啦啦——!!”

大雨一下,冷风一吹。

这四处漏风的破庙宇,仅仅能挡雨罢了。

在寺庙的角落中堆着一些摆放整齐的木柴,可供生火。

便拿来生火。

等临走时,用了多少木柴需要悉数补齐。

这是一种默契,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与己方便,与他人方便。

下一个人来此的时候,或许也会遇见大雨。

便会在庙中找到李长寿留下的柴火。

同理,此时此刻。

李长寿遇见了大雨,而眼下这些木柴便很有可能是上一个人留下的。

当然,也会有那些用了木柴,便一走了之的人。

不过江湖便是如此。

有一些不守规矩,无事生非之人。

便也会有遵守江湖道义。

言必信,行必果,已诺必诚之人。

所以没必要非要说个清楚,有些事情便是说不清的。

火升了起来,周遭暖和了不少。

李长寿给小女童裹上了羊毛毯子。

小女童借着火光,好奇地看着庙中的一切。

庙宇供奉的是一位青脸红发的泥胎神。

在风雨之中,看起来有些邪性。

传说庙宇供奉着神佛,可以超度亡魂.

但废弃之后便镇不住孤魂野鬼,所以古庙内聚集大量阴气。

便有了“宁睡乱坟,不进破庙”这句话。

实际上是因为破庙可以遮风避雨,而且少有人烟。

很多盗匪都喜欢当这儿是栖身之所,遭到官府通缉的人也喜欢隐匿在破庙之中。

如果不走运撞见了寇盗,就容易惹上杀身之祸。

更何况这个年代兵荒马乱,出门在外的通常只有两种人。

行商的商贾或拖家带口投奔亲戚的人,两者都有丰厚的盘缠。

李长寿喝了一口烈酒。

风雨之中,夹杂着骂声和脚步声。

有人来了。

李长寿微微抬眼,便见三个穿着有些破烂的汉子急匆匆跑进了庙中。

“这雨来得可真他娘的邪乎。”

“快进来,被染了风寒就麻烦了。”

“..........”

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庙中还有人。

一个戴着斗笠,看不出具体年龄的瘦高男人。

一个扎着两个丸子球,皮肤白嫩的小女童。

李长寿仅仅是抬眼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搭话的意思。

三人对视一眼,看着李长寿那边生着火。

于是,其中有一个看起来长相颇为憨厚的汉子走过来。

“小兄弟,这柴火可以分我们一些吗?”

李长寿指了指角落中的一堆柴火。

“庙中的柴火。”

“多谢。”

没一会儿,三人也升起了火。

边烤着被雨淋湿的衣裳,边说着话。

渐渐地天黑了。

“隆隆——!!”

外面的雨更大了,雷光在其中闪烁。

钓星黑马安静地趴在李长寿身边。

同样安静的还有趴在羊毛毯上的小女童,看模样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李长寿保持着坐立的姿势,闭着眼睛。

一动不动,似乎是也睡着了。

三人不断用目光偷瞄李长寿的方向。

荒郊野岭,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这三人非要跑到这里来,自然不是什么好鸟。

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盗,宋氏五虎。

宋家五兄弟,早年间因为吃不饱饭。

便入了少林,在少林寺学过一些拳脚功夫。

离开少林寺后,仗着拳脚功夫,人多势众。

再加上正逢王朝末年,社会混乱。

光天化日就敢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此刻,之所以没有动手。

无非就是因为他们看不透对方的底。

看起来不像是赶考的读书人,亦不是商人。

或者逃难的人。

腰间别刀,头戴斗笠,穿着黑色的衣裳。

倒像是走镖客。

“哗——!!”

李长寿往火堆中加了几块木柴,让火烧得更加旺一些。

破庙中的几人的影子在火光的照映之下,不断变化长短。

“大哥,这小子怀里铁定有货!”

宋家五虎的老二眼力过人,一眼便看出来那斗笠男怀中鼓鼓囊囊。

不是银子,便是什么宝贝。

最重要的是那小女童的举止,绝不像是乡间的野丫头。

宋老大淡淡瞥了李长寿一眼,低声对两个弟弟道。

“不要生事!”

“大哥?”

宋老二不解。

他的眼力不会错,那人手里肯定有货。

对方只有一人,还需要顾及一个孩童。

而他们这边三人,皆是身怀利器,出手狠辣。

无论出于什么考虑,自己这一方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宋老大沉声道:“我心跳得厉害,那人怕是个镖客,有些扎手。”

“镖客怎么了?以前咱们哥们又不是没干过。”宋老三插话。

以往面对人数十倍以上的官兵,兄弟几人都不怕。

更何况是单枪匹马的镖客。

宋老大的眸光凌厉了几分,瞪了一眼两个弟弟。

“我说了不要惹事便不要惹事!”

刀口上舔血的人,对于危险往往有着天然的预感。

“.......知道了,大哥。”

宋老二与宋老三见大哥发怒,便不敢再提这事。

父母早亡,年长的大哥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父亲。

一夜过后,外面的雨终于停止了。

宋家五虎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

他们盯上了一户人家,宋老四与宋老五去踩点。

这时候雨停了,却迟迟不见二人回来。

宋老大有些不放心,又让宋老三与宋老二去寻他们。

只是这两人走后。

又等了许久,却仍不见四人的身影。

宋老大心中不免有些着急,只得自己亲自动身去寻他们。

谁知道,恰巧跟折返而回的兄弟错过了。

等宋老二四兄弟赶回来时,看见大哥留下的记号。

便知晓大哥是去寻他们了,于是便在庙中等大哥回来。

宋老三和宋老四已经摸清了那户人家的情况。

看家护院的镖师皆是酒囊饭袋,色厉胆薄。

四兄弟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小声商量着计划。

宋老四满不在意地说道:“都不需要三位哥哥,我和老五就足矣。”

宋老五点头,“那户人家人傻钱多,也不知道从哪儿请来的骗子。

让其看家护院,好吃好喝地养着。

一点真本事没有,估摸着杀个人都不敢,便会仗势欺人。

听说还把那人家的小妾给睡了,嘿嘿....”

兵荒马乱的年头,大户人家基本上都会请镖师为其看家护院。

倒不是真的需要镖师天天守在家中。

更多的还是借助镖师的名声,让贼人们下手之前,先掂量掂量。

不过显然这户人家请的镖师,不足以让宋家五虎为之忌惮。

这时候,宋老四看了一眼同在庙中的李长寿和小女童。

估摸着是气候的变化,导致小女童染了一些风寒。

虽然不太严重,不过李长寿还是决定多歇息一日,免得女童病情加重。

宋老二一边喝酒,一边微微眯眼盯着李长寿。

眼睛一转,歪心思又上来了。

若不是昨夜大哥阻拦,怕不是他昨夜便要动手了。

此时,大哥不在........

宋老二不动声色地低声道:“这人身上指定有货!”

“那何不......”

宋老四说着做了一个杀人越货的手势。

宋老三皱眉,“二哥,大哥可是警告过我们。”

宋老二哼了一声。

在他看来,大哥是年纪大了,没有年轻时的狠劲儿。

反而迷信起来,前些日子竟然还带着他们去拜佛念经。

“大哥现在不在,你信我那人身上绝对有货!

咱们四个人,对方一个人,难道我们还要怕他不成?”

宋老二的直觉告诉他,对方身上的货绝对要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宋老四附和:“没错!有钱不赚王八蛋,

几十人的商队咱们兄弟都敢劫,这荒郊野庙的算他倒霉,遇见了咱们哥几个。”

宋老三呦不住三人,便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呼呼~”

小女童端着装着热水的水囊,身披羊毛毡子。

吸了吸鼻涕,抬起头看着李长寿。

琥珀色的眸子眨了眨,弱弱地说道。

“对不起~”

李长寿转头看她,“没头没尾地说什么对不起。”

“淑淑生病了,耽误了行程。”

“这不怪你。”

“哦~”

小女童继续闷头喝热水。

仿佛只要热水喝得足够多,风寒便追不上自己一样。

“兄弟,打哪儿来?”

宋老二脸上带笑,十分自然地走过来,坐在李长寿对面跟他搭话。

李长寿抬眼,挤出一个笑容。

“关外。”

“敢问在江湖上报个什么号?”

李长寿:“小人物,没号。”

宋老二微微眯着眼。

与此同时,宋家三兄弟熟练地以包夹的态势,装作无意向这边靠近。

“老大,怎么还不回来。”

“是啊。”

“要不咱们出去找找。”

“.......”

兄弟几个不断扯着闲天,分散李长寿的注意,让他降低危机感。

坐在李长寿对面的宋老二见时机差不多了。

嘴角一咧,露出一嘴的黄牙。

骤然间,手臂一麻。

一只手如铁钳一般摁住了他的手臂。

宋老二面色一变。

李长寿双眸中流动着危险的气息,沉声道。

“你们求财,我求个安稳,没必要动刀兵!”

宋老二蒲扇般的大手探了出去。

其余三兄弟也在同时动了。

李长寿俯身,手掌朝上,推住宋老二的下巴。

火光剧烈地跳动。

“咔嚓!”

宋老二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李长寿的身影便已经错位至了他的身旁。

双手摁住他的寰枢关节,瞬间的旋转暴力让宋老二直接毙命。

“闭眼!”

小女童听见李长寿的声音,忙抬起小手将眼睛捂住。

李长寿抽出宋老二腰间的短刀。

“铮——!!”

兵器相交,发出的尖锐的金属音

刀光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人影交错在一起,狭小的绞杀空间。

快刀斩乱麻,鲜血飞溅。

宋老大回到寺庙,刚走进寺庙门口。

便嗅到一股血腥味,心中暗道不好。

老二他们怕不是对那斗笠男下手了........

这个老二!现在是真不将自己的话当一回事了。

这次即使是那人身上真有货, 也定要狠狠训斥老二一番。

这么想着,宋老大急匆匆地走进去。

目光一扫,当即便呆住了。

地上四具尸体,一具不多一具不少。

正是自己的四个弟弟。

宋老大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站在原地。

在寺庙的角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摞木柴。

补齐了之前用过的木柴。

............

晨鼓敲响,门吏打开城门。

守在外面各地而来的车旅和想要入城的人便可以往里面走了。

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两旁的空地上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

叫卖声不绝于耳。

李长寿牵着钓星乌马,老老实实地跟在人流的后面。

小女童坐在马上,有些精神不振。

小巧的鼻子下面止不住地流淌着鼻涕。

李长寿准备给她去药房中抓一些治疗风寒的药。

路过贴着悬赏令的告示栏下时,李长寿瞥了一眼。

“宋家五虎。”

原来那五兄弟便是宋家五虎。

“少林寺出身.....精通刀法,手段狠辣...”

“一旦发现踪迹,及时通报官府。”

“若取其性命,可提人头到衙门换取赏钱。”

一看有赏钱,李长寿心里啧了一声。

不过这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李长寿摸了摸之前怀里赚来的三十两银子。

便又没有觉得有多可惜了,反正有这三十两。

一路上是不愁吃喝睡觉的。

李长寿找到一家药房,一进门便有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白僵蚕,姜黄,大黄.......”

李长寿熟练地报出了治疗风寒所用的药物。

郎中抬起头,“怎么?患风寒了?”

“是。”

“看样子不像啊,面色红润有光泽。”

“家里孩子。”

郎中道:“那便再买一些蜂蜜吧。

药苦,配着蜂蜜给孩子喝正好。”

“行。”

“蜂蜜不要了。”小女童吸了吸鼻涕,“淑淑不怕苦。”

郎中笑着看了一眼女童。

李长寿道:“要蜂蜜。”

小女童抬起头:“蜂蜜很贵。”

“咱们有钱。”

“哦。”

等付钱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小罐蜂蜜。

甚至要比一整包风寒药还要贵。

李长寿一手拎着药,一手拽着小女童离开了药房。

找了一家客栈,李长寿让小二将药熬了。

小女童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一口饭。

便端着熬好的药,深吸一口气。

似乎是做着极为复杂的心理斗争。

虽然之前在药房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并不怕苦,可此时.......

“不苦的。”李长寿说。

“淑淑不怕苦。”

小女童一仰头,将碗举起来。

咕咚咕咚~

一口气将药喝了个精光。

闭着眼睛,五官有些扭曲,小手胡乱地上下晃悠

良久才说道:“........还是好苦。”

李长寿拿出几个蜜饯。

小女童像是松鼠啃坚果一样,忙将一个蜜饯吃进嘴里。

这才缓和了下来。

没多久,她便趴在床上睡着了。

李长寿将门锁好,这才下楼吃饭。

一盘清蒸鲤鱼,一碟子凉菜。

还有三大碗米饭。

李长寿把自己的酒馕放在桌子上,招呼伙计。

“麻烦给我装满酒。”

“得勒。”

“多谢。”

李长寿低头嗅了嗅鲤鱼的香气,闷头开吃。

几乎是风卷残云一般,将整条鲤鱼的肉都吃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吃鱼的手法让人看的瞠目结舌。

吃完一条鱼,只剩下一条干干净净的鱼骨。

便是一点残余的鱼肉都没有剩下。

就连鱼骨里面的髓都被吸得一干二净。

盘子里还剩下一些汤汁,将剩余的米饭倒进去。

李长寿砸吧砸吧嘴。

门外,有挑着扁担的人路过。

一边走,一边用余光瞥着吃饭的李长寿。

客栈内,有一位年轻公子坐在李长寿对面。

喝着茶水,翘着二郎腿。

实则暗自打量着李长寿...........

街上一双双目光交汇,互相传递着信号。

客栈隔了一条街的对面,坐落着一间茶馆。

一男子坐在茶馆二楼一角。

面容清雅,身材修长。

身披一件雪白的貂绒大衣。

面前的桌子上同样摆着一条清蒸鲤鱼。

大唐红袖暗卫,千户沈翊。

“大人!”

有手下人来报。

沈翊细细咀嚼着鱼肉,“说。”

“狼食毕,现在客栈二楼东南角的房间歇息。”

手下向其汇报李长寿的情况动向。

“吃完饭就回房间了?其他的什么也没做?”

“是。”

“吩咐下去,夜晚行动。”

“是!”

沈翊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嘴,哼了一声。

“一个关外人,吃鱼的功夫倒是足够细致。”

........

一轮圆月挂在夜幕之上。

整座城市的灯火逐渐熄灭,黑暗包裹着一切。

一个身穿军服的虬髯大汉,躲在巷子口的暗处。

身后是一个个身披兵甲的红袖暗卫。

手持擘张寸弩,腰悬横刀。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闷的呼吸之声。

虬髯大汉低声对众人道了一句:“待会儿尽量抓活得,女童不必留,就地处决。

情报上说那斗笠男极为不好惹,乃是岳家军出身,都给我放机灵点。”

很快,便有人跑来。

“千户有令,行动!”

虬髯大汉道:“行动!”

暗卫们三人一队,急速奔跑起来。

他们轻车熟路地钻出巷子,朝着目标所在的客栈而去。

将客栈包围后,虬髯大汉直接一脚破开客栈大门。

紧接着兵卒分成两排。

一排守在一层,一排迅速向楼上而去。

听见动静的伙计急忙出来,见了这情形大惊失色。

还没等开口说话,便被一暗卫低声怒斥。

“闭嘴!官府行事!”

暗卫来到李长寿所在的房间,又是一脚破开屋门。

手中的弩对着床榻先是发射了一轮。

“嗖嗖嗖!!”

便听劲弩破空的声音响起。

有士兵丢出一个燃烧的火折子,将床榻的方向照亮。

空的!?

为首虬髯大汉面色骤然一变。

走掉了!?

沈翊匆匆赶来,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冷笑一声。

“好!好得很!”

虬髯大汉在一旁低头不敢言。

沈翊铁青着脸,“这么多人盯着,能让狼带着一个娃娃在眼皮底下跑了,你们做得很好。”

虬髯大汉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道。

“大人,狼一定走不远,属下将他抓回来。”

沈翊重重一拳打在桌子上,“天亮之前,若是我看不见狼的身影,便让人带着你的脑袋回来!”

“是!”

.........

“驾驾驾!!”

钓星乌马驰骋在官路之上,绝尘而去。

身穿驿服的李长寿穿过关卡。

随即舍了大路,直奔山野而去。

春雨催开路边花。

微风轻过,山花摇曳。

整个山间涌动着月光,沿着山路一直走到小溪尽头。

确定身后没有了追兵,李长寿才勒马停下。

在马上摇摇晃晃,小女童竟也睡着了。

李长寿将熟睡的女童放在羊皮毡上。

钓星乌马走到小溪边,喝着溪水。

李长寿趁着夜色,捉了几条鱼。

只是将鱼砸死了,用布包起来。

暂时不敢生火,担心引来追兵。

等到翌日,天蒙蒙亮。

李长寿带着小女童,再次策马而去。

渴了饿了便吃山中的果子。

酸甜可口。

在林中穿行了足足三日,才终于敢吃一顿热食。

李长寿生了火,将之前砸碎掉的鱼肉用火烤了。

包裹在布里,便直接拿起鱼肉往嘴里送。

等吃饱喝足,稍作歇息。

便继续出发,昼夜不停。

倒是苦了小女童,经这么一折腾。

原本已经要好了一些的风寒,变得更加严重了。

要是继续这么下去,怕是坚持不到南边了。

小女童吸了吸鼻涕,“....淑淑没事,淑淑明天就会好的。”

李长寿道:“再不好生休息,怕是都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小女童抬起头,“明天会是阴天吗?”

.........

二龙山。

二龙山上聚着一帮响马。

为首的瓢把子,曾经是一名僧人。

不过后来因为犯罪成了一名死刑犯,被他的朋友给私自放了出来。

便在二龙山中聚拢了一大群的手下,做起了打家劫舍的生意。

此时,二龙山瓢把子孙响。

带着十几号兄弟刚得了一笔赎金,正在返回山寨的路上。

只是刚走到山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

就见山寨口站着一个身披黑衣,头戴斗笠的人。

身旁有一匹马,马上还有个小女童。

斗笠人脚下躺着四五个自家兄弟。

孙响这边的响马纷纷抽出武器。

孙响微微眯眼,

斗笠人转头望着孙响等人,抱拳。

“冒然前来,得罪!”

“足下何人来我山门,二话不说便打伤我等兄弟,此番何意?”

孙响冷声道。

李长寿道:“幼女生病,想在山门休息几日。

谁料这几人半句话不说,便要冲上来打杀打死的,无奈只得出手将他们制服。

还请见谅,这些算是在下的一点小心意。”

说着李长寿扔过去一个钱袋。

孙响打开一看,眼睛不禁一亮。

这里面共有二十两银子,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孙响当即换了一副面孔,“足下江湖可有报号?”

“无号,姓李。”

孙响犹豫了片刻,“李兄,里面请!”

“多谢。”

李长寿牵着钓星乌马跟着孙响进了山寨。

孙响让人倒腾了一间屋子,供李长寿住下。

又让人去弄了一些酒食,给其送去。

屋内虽然算不上整洁,不过却比在野外强得多。

李长寿要了一些柴火,将炕头烧热了。

让小女童钻进去,自己则去给她熬药。

有一矮小汉子端着酒肉吃食走进来。

“请了。”

李长寿瞥了一眼,鼻子凑到酒边轻轻嗅了嗅。

抬起头,眸光平静地盯着矮小汉子。

矮小汉子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不敢与其对视。

“拿回去。”

“....”

矮小汉子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将酒肉吃食端起来,转身离去了。

过了一会儿。

又有一人端着食物走进来。

这一次,李长寿不仅嗅了嗅。

还用手沾了沾,放在嘴里品品味道。

确定食物里没有多余的东西,才让人将食物放下。

孙响倒也不吝啬,至少食物上没亏待李长寿。

有酒有肉。

李长寿吃了吃食,洗了一把脸。

便在炕头盘腿坐下来,刀放在一旁。

夜晚,原本存在的风声,蝉声都彷佛已销声匿迹。

只有在空荡荡的空气中不时扩散着几声鸟的呜咽声。

夜色下,十几道黑影蹑手蹑脚地向李长寿所在的屋子摸去。

孙响嘴里咬着刀,示意手下人撬开窗户。

便在这时,一道突兀地声音响起。

“孙当家还望好自为之。”

孙响身子一僵,面色骤然一变。

余下的响马亦是不约而同地停住了动作。

孙响圆溜溜地眼睛轱辘一转,无声地挥了挥手。

点子扎手!撤吧。

李长寿耳朵微微一动,察觉到对方已撤走了。

重新收敛心神,伸手摸了摸小女童的额头。

烧退了一些。

比起更容易被官府发现的客栈,这山上的土匪窝更加安全一些。

不过也不是长久之计,便准备在这儿休息几日。

等小女童的病养好了,再继续出发。

第二日,清晨。

小女童醒来,大眼睛眨了眨看着李长寿。

(⊙o⊙)…

“饿了。”

“待会儿饭就好了。”

这一次是孙响带着人亲自来送饭,满脸堆笑。

绝口不提先前在饭菜中下迷药,半夜带人想要杀人劫财的事情。

他不提,李长寿便也不说。

敷衍地应和着他。

孙响话里话外打探着李长寿的底。

李长寿微微瞥眼,反手朝屋外打出一枚飞石。

“砰!”

闷响一声。

紧接着一只家雀落在地上。

李长寿沉声道:“一大早便叽叽呱呱,聒噪的很。”

孙响嘴角一咧,极为尴尬地笑了笑。

“那什么.....我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处理,便先不打扰李兄了。

李兄在山中自便就好,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

“多谢。”李长寿微微点头。

“”

此后,这孙响也学乖了。

不敢再找李长寿的麻烦。

在这二龙山待了三日,小女童的病便好得差不多了。

于是等天蒙蒙亮,李长寿便驾马而去。

.........

暴雨如箭,迎面而来。

说来也怪,在响马窝里休养的几日。

万里无云,偏偏他们一出门没走上一天的路。

便下起了大雨,仿佛是老天都要跟李长寿作对一样。

好在找到了一处林间的木屋。

大概率是山下的猎户平时歇脚的地方。

木屋中有柴火,也有一些不易腐烂的吃食。

李长寿将柴火点上,又拿了一些吃食。

从怀里摸出十几文钱放在显眼的地方。

便当作伙食费了。

小女童拿着一节腊肠,细细嚼着。

似乎是吃得有些着急了,没嚼下的腊肠将她噎住了。

李长寿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这才咽了下去。

“慢点吃。”

“嗯。”

李长寿将屋里的铁锅架起来,将一些蘑菇什么的放在里面煮。

都熬好了汤,盛了一大碗。

将硬邦邦的面饼撕碎,放进碗里。

等汤水将面饼泡软了。

这才一仰头连带着汤汁和软乎乎的小块面饼,一起吞下。

随即长长吐出一口气。

小女童这时候才刚刚将一节腊肠,全部吃完。

闭着眼睛,不断咀嚼着。

好不容易吃完了,抬起头。

带着一些自豪地说道:“淑淑吃完了。”

李长寿道:“吃完饭没什么好骄傲的。”

“哦~”

小女童重新低下头,摆弄着手中的纸猪。

“这雨下的可真邪乎!”

“快进去吧。”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四道身影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子是一位虬髯大汉,络腮胡。

一脸的凶神恶煞。

披着蓑衣,蓑衣上沾着水珠。

他刚走进来半步,瞧见屋内的李长寿与小女童微微一怔。

瞳孔急速收缩。

李长寿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变化,目光看向对方身上所穿的独属红袖暗卫的服饰。

双方脑子同时嗡的一下。

屋外,大雨连天。

屋内,狭路相逢,猝不及防。

短暂的沉寂过后。

李长寿一脚将铁锅踢翻。

其中还冒着热气的汤水,溅洒在空中。

李长寿抽刀如春雷炸响。

涌进来的寒风,将火堆吹得扭曲狂动。

金铁交击中掺杂着火星四溅。

小屋骤明,片刻又骤暗。

虬髯大汉手持红袖暗卫特有的长刀,向上一抬。

去拦那向自己而来的兵刃。

“铛——!!”

刀身刺耳的哀鸣声不绝于耳。

虬髯大汉手腕剧烈地抖动,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

狭窄的屋内顿时乱成一团。

这场遭遇战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到双方事先都没有任何的准备。

一声闷哼响起,这是刀刃插入肉体的声音。

虬髯大汉心中暗叫不妙。

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与李长寿相见。

虬髯大汉屏住呼吸,凝视着自己握刀的手。

他迅速冷静下来,大吼:“退出去!”

在这狭窄的屋内,他们四人并不占优势。

更不用说,此刻屋内的火光已灭。

一片漆黑。

他们根本看不清目标在哪里。

只能任由锋利的刀尖刺入他们的心脏,划破他们的脖颈。

虬髯大汉感受到了破空之声,急忙向外一扭。

但由于距离太近。

他躲闪不及,这一刀正中他的右肩。

“轰隆隆——!!”

外面响雷之声骤然响起,映的一双眸光凛凛。

冰凉的触感让人如坠冰窟。

虬髯大汉全身一抖,鲜血挥洒而出。

..........

雷声逐渐远去,唯有雨声依旧。

“呼~”

火光重新跳动,将屋内的影子拉得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木屋内早已是血腥一片。

李长寿用手护住火折子,关上木屋的门。

不让风雨涌进来。

李长寿跨过地上的尸体。

小女童乖乖地坐在里面,既不哭喊,也不乱动。

用手捂着眼睛,试探性地问道。

“淑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暂时还不行。”

李长寿一边说着,一边将四具尸体拖到外面。

等雨停了,这才带着小女童策马而去。

...........

五日后。

虬髯大汉的尸体被发现。

身披白袍,面容清秀的千户沈翊微微皱眉。

以手掩住鼻子。

尸体早已发臭了,只有木屋内斑驳的血迹仿佛还在诉说着之前的战斗。

“大概是一场遭遇战,双方在木屋内急促地相逢,结果....”

手下人说到最后,看了一眼虬髯大汉的尸体。

结果便在眼前。

沈翊以手帕掩鼻,走进木屋。

依次检查了四具尸体。

“啧啧~”

“好凶的刀!!”

“这么凶的刀,是罗刹鬼没错了。”

“大人,还要继续往南追吗?”

“当然!”沈翊冷声道,“那贼人的孽子怎可留着!”

沈翊当初亦是追随岳将军之人。

不过在岳将军倒台以后,迅速叛变。

投靠朝中某人,对岳将军的残留势力开始拼命打压。

以换取朝中之人对自己的信任。

如今岳将军血脉现身于世,他自然不会放过。

...........

李长寿将钓星乌马停到小溪边。

自己趴在小溪边,用溪水洗了一把脸。

小女童学着他的模样,也是趴在小溪边。

用小手捧着水,往脸上浇。

“呼~”

李长寿吐出一口气,站起来。

“呼~”

小女童吐出一口气,站起来。

“我去钓两条鱼,你在岸边歇着。”

“我去钓两条鱼,你在岸边歇着。”

李长寿看了她一眼,“学我说话作甚?”

“学我说话作甚?”

小女童认真地看着李长寿。

李长寿:“淑淑不聪明。”

“淑淑很聪明。”

李长寿笑了笑,不再搭理她。

随便砍下来一根趁手的树枝,将其削得尖锐。

便下河捉鱼。

小女童则将马儿身上背着的小锅取下来,擦洗得干干净净。

又去四处捡蘑菇,放在口袋里。

李长寿回头看了一眼,“别跑的太远!”

“别跑的太远。”

小女童低声学着李长寿说话。

便是一会儿的工夫,一锅鲜鱼蘑菇汤便做好了。

李长寿等着小女童吃饱了。

这才开吃,很快便将一条鱼吃光。

不过一条鱼显然不能满足他的需求。

老话说穷文富武。

功夫本质上是吃出来的,养出来的。

五条大小不一的鱼悉数进了李长寿的肚子。

吐出鱼骨,缓了一口气。

此后,南下三月。

再无其他事端。

在红袖暗卫的眼中,李长寿带着女童便好像是消失了一般。

再无踪迹可寻。

...........

长街三里,店铺千家。

古镇河网密布,九条长街沿河而伸.

每一条街道上,都有一条纵横交错的巷子。

每一条巷子都有不同的青砖盖瓦。

平房朝阳,方砖铺地.

六七月的江南小镇,正处在最好的时节。

到处都是酒楼客栈的招牌,傍晚时分。

有人落脚,有人吃饭,好不热闹。

比起遭受北方战乱的城市,远离战场的南方小镇。

明显生活得更加惬意一些。

李长寿第一次来南方,看着周遭的景色。

人声鼎沸,叫卖声,吆喝声。

恍惚间,战场的号角声响起,燃烧的火焰。

碰撞的刀兵,喷洒的鲜血......

两幅画面重叠,让李长寿一时之间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小女童也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好热闹~”

“以后你就可以留在这里了,喜不喜欢?”

小女童转头看向李长寿,“那你呢?”

“我要回去了。”

小女童又把头重新转回去,小脸上明显没了刚才的高兴。

低低地说道:“淑淑想跟你在一起。”

李长寿看了她一眼,“我是带你去找你的家人,他们会对你更好,你很快就忘了我的。”

小女童扣着手指,“淑淑不会的。”

过了一会儿,小女童又问。

“淑淑的家人长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

“那淑淑的父母长什么样子呢?”

李长寿沉默了一会儿,“你父亲是个英雄。”

“母亲呢?”

“母亲也是。”

“像淑淑一样漂亮吗?”

“是的。”

“淑淑没有见过他们,你的父母长什么样子呢?”

李长寿又是一阵沉默,“我的父母也很好,只是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他们了。”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在很远的地方。”

“那你会想你的父母吗?”小女童又问。

“会。”

小女童嘟起小嘴。

她便不想自己的父母,因为她从未见过他们。

不过,她似乎是感受到了弥漫在李长寿身上略显悲伤的情绪。

于是转过头,手里拿着纸猪。

“飞天大魔猪施展法术,不要悲伤要快乐。”

忽然,小女童抬起头鼻子动了动。

嗅到一股香气。

客栈的伙计将一盘蟹肉,端给了喝着小酒的儒雅男人。

六月黄。

这个时期的大闸蟹,刚经历完第三次蜕壳。

发育出了饱满的、半流质的膏黄。

以及非常细嫩柔软的蟹肉,入口即化。

且外壳脆、内壳嫩。

因此六月黄很适合炒着吃,浓鲜入味,吃口脆嫩。

“想吃吗?”李长寿突然说道。

“嗯?”

小女童立马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

“不想!”

“口水都流出来了。”

“.....这不是口水。”

小女童还在嘴硬。

李长寿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旁边那座较为富贵的客栈。

“走,我们去吃蟹。”

小女童说道:“会花很多钱,咱们还有钱吗?”

“有的。”

刚走到客栈外面,便有小二走出来。

上下打量了一眼来者,看样子不像是富贵人家。

不过那匹马却是极为不凡,

肌肉发达,毛色要光亮,眼睛炯炯有神。

“二位请。”

“马要高粱、荞麦带种籽的精饲料,仔细照顾好。”

“得勒,爷您放心。”

进了客栈,找了一处角落的位置。

点了蟹和黄酒,还有几盘小菜。

一口酒,一口蟹肉。

左手持蟹,右手持杯,仿佛一辈子足矣。

在边关待了多年,自然是无缘吃到蟹的。

小女童不会剥蟹,很快便被蟹子扎到了手。

李长寿便将蟹扒了壳,将里面的蟹肉掏出来,放入她的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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