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锦溪周梦欣是小说《化身黑心主母,看谁不爽就出手》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化身黑心主母,看谁不爽就出手》的章节内容
“耀柏病重,神医说,需要以人的心头肉为药引,才能将他治好。妹妹,姐姐知道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将这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如今,他需要你的心头肉做药引,想必你一定是愿意的吧!来人,拿刀和碗来,取夫人的心头肉。”
身着华丽衣裙的妇人坐在上首,吩咐道。
下人们端着托盘,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呈上来,将躺在地上早已没了力气挣扎的女子拉了起来,便将刀狠狠地刺入她的心口,挖了一块肉。
女子原本早就没了力气,被这么一刺,疼的眉头紧促,身上的汗水已经完全打湿了衣衫,她感觉到自己今日必定命丧于此,抬头看向上首的女人,眼底满是怨恨。
“我不明白,既然你没死,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你既然这么舍不得,当初就不应该假死离开,让我嫁入府中。”
“妹妹你在说什么傻话?我若是不离开,哪能让你心甘情愿的嫁过来,拿出你的嫁妆,帮青远谋仕途呢?”
墨锦溪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嫁妆?他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嫁妆?
“你们都先退下。”女人一挥手,屋子内所有的下人全数退下,还将屋子的门窗都给关上。
女人站起身来,走到墨锦溪身边,“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初青远考中了科举探花,他年纪轻轻就有此成就,让我们全家都看到了希望。”
“只可惜,公公只是周家的庶出子,且当初和嫡出那一脉闹得很不愉快,在青远考上探花后,大房那边也并不打算帮青远走更好的仕途,还借口他们大房都是武将,帮不了青远这个忙。”
“我们二房庶出这一脉,一直都没什么钱,哪怕是想要帮夫君打点一下,都拿不出钱来。就在这时,我知道了你。你的父亲是有名的商人,富甲一方,你是他唯一的女儿,虽然上头有几个哥哥,但从小就受尽宠爱,嫁妆必定非常丰厚。且听说你当初为了救一落水的男子而毁了容,迟迟没有嫁人,我便和夫君有了想法。”
“只要我假死,让出正室的位置,再让夫君谎称是当初被你救下的男子,为了报答你,想要迎娶你过门,你不就会带着丰厚的嫁妆嫁来了吗?”
“让夫君谎称他的身体出了问题,不能和你行房。你又以为我已经死了,便只能将我生下的孩子,当做你的亲生骨肉对待,你便会为我们付出一切。”
“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啊妹妹,若不是你,夫君也不会在这几年内步步高升。但你既然嫁妆已经用完,也就没了利用价值,所以我便回来了。我回来了,你就成了我的绊脚石。”
“你那富商爹虽然只是商人,可毕竟常年做生意人脉甚广,我要弄死你,首先就得先毁了你的娘家。”
墨锦溪不敢置信的看向她,难道,她全家的死,也和他们有关系?
下一秒,女人便给出了答案:“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太子早就看上了你娘家的资产,是以我和青远便联手设计栽赃嫁祸,让你娘家被抄家,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太子承诺,只要能得到墨家的全部钱财,就能换我女儿成为他的侧妃,且只要他今后登基,我儿子入仕途后,必定重用。”
“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被救下了。说来也奇怪,大房的小公爷一向体弱多病,和你也不过只有数面之缘,为何会冒死救你?我让夫君查了下,才知道,原来当初你救的男人,就是小公爷。”
墨锦溪气的不断深呼吸,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看着她苟延残喘的模样,女人得意的勾唇,“姐姐还得谢谢妹妹为我们一家付出了这么多,只是看妹妹如今这样子,应该是撑不下去了,妹妹放心,等你死后,姐姐会想办法,将你的尸体和小公爷的埋在一起……”
“该怎么和世人解释呢?就说,妹妹不甘寂寞,和小公爷早就有了苟且,夫君心善,决定成全你们?让你们到了地府当一对狗男女?啧啧,不知道妹妹会如何被人唾弃呢!妹妹真是不守妇道呢!”
女人幸灾乐祸的说完,便要离开。
墨锦溪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道:“尹天瑶……你和周青远,不得好死!”
尹天瑶脚步一顿,侧过脸来,道:“不得好死?可惜了,如今我丈夫是三品大员,儿子小小年纪就考上了秀才,女儿还被太子看重,再过不久就要成为太子侧妃了。我这日子过的如此幸福美满,还得多亏了妹妹你的无私奉献呢。”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墨锦溪感觉自己身体内的血液正在不断的流失,她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脑海里有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
是她害了他们,是她识人不清!
还有那为了救自己,死于太子死士手下的男人。
若是能早些知道一切,那该有多好?
一行血泪从她眼角滑落。
老天为何如此不公,要让这般心狠手辣之人得到一切,她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为他们付出一切?
她最终没了神志,陷入了一片黑暗。
墨锦溪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身处在柔软的大床上。
“夫人,您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不要吓翠儿啊。”
耳边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墨锦溪清醒的那一瞬间,便觉得头疼欲裂,脑子像是要炸裂了一般,很是难受。
耳边熟悉的声音,让她有片刻的恍惚,一时之间分不清是什么情况。
好像是翠儿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翠儿和她的家人,都被凌迟处死了,还是在她眼前凌迟的,怎么可能还活着?
墨锦溪迷茫的睁开双眼,便看见眼前熟悉的小姑娘,看着比她印象中的翠儿,竟然还要小上几岁。
“夫人,您终于醒了!”翠儿见她睁眼,赶紧询问:“您觉得身子如何?可有哪里难受?奴婢给您叫大夫来看看?”
墨锦溪点点头,翠儿赶紧跑出去喊人。
墨锦溪看看四周,震惊的发现,屋子里的陈设,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这是她嫁人后住的屋子,陌生的是,里面好多是她成亲时,带来的嫁妆,应该早就已经为了周青远去变卖,给他打关系疏通官路。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寝衣,居然还是自己刚成亲的第二年穿的?
这是怎么回事?她和周青远成亲已经有八年,这衣服应该早就已经扔了才是。
难不成……她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几年前?
不过多久,大夫便来了,给她把了脉后,确认并无大碍,写了药方便走了。
翠儿赶紧喊来玉儿,两人在屋子内关切的看着她。
墨锦溪问:“我怎么会生病?我完全不记得了。”
“夫人,都是大小姐的错,前几日大小姐生辰,说要看荷花,您便带她去了,结果大小姐调皮,在荷花池旁边跑,您担心她摔到池子里去追,她还不领情,直接推了您一把,将您推到了荷花池里。”玉儿赶紧道。
翠儿原本在玉儿开口时,便想阻止她说下去,想了想还是没开这个口。
自打夫人成亲以来,老爷便没有在夫人这边过夜过,老爷娶夫人,不过是因为夫人当年救了他,也因此毁了容嫁不出去,才决定负责。
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夫人便想着抱养孩子。
首选就是大小姐和大少爷,是老爷死去的结发妻子留下的嫡出孩子,她更是当亲生孩子对待,这一年多来,她事事谦让,哪怕大少爷和大小姐做错了什么,也只是小惩大诫,且每回她们说起那俩孩子的不是,就会被主子责罚。
她们心里清楚,夫人这是后娘难当,不能太过严厉管教,也是真心喜欢那俩孩子,觉得只要对那俩孩子好,今后他们便会将自己当做亲生母亲对待。
可大小姐这回实在是太顽皮了些,竟然将夫人推到了荷花池里!
夫人落水后生病的这两日,她作为女儿,还没来看过夫人一眼。
这一年多来夫人对她的好,大小姐根本不在乎,根本没将夫人当做母亲看待。
玉儿说完后,便想着夫人肯定会斥责她,然后替大小姐说话,肯定又要说大小姐还是个孩子,没有坏心。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被夫人教训,之所以说出来,不过是心里不忿大小姐的行为。
墨锦溪道:“你说的对,是她的错,她可有来看过我?”
“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下次绝对不……嗯?”玉儿正想嘴上应付自家夫人说下次绝对不敢,心里想着她下次还敢说,脑子反应慢一拍,才反应过来,夫人说的和她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墨锦溪不由觉得好笑,“你说的又没错,哪里有什么错?她来看过我吗?”
“没有,大小姐这两日吃好喝好的。”翠儿道。
墨锦溪上辈子就知道这点,这辈子听见了,还是会忍不住觉得心寒。
她自问自己对这俩孩子不错,要什么给什么,唯独在俩孩子学业方面苛刻了些,但那不也是为了他们今后能有更好的未来?
只怕这俩孩子心里还在记恨她管的严,心里恨死了她。
而未来他们的亲生母亲回来,只要接受她培养的成果,还能温柔贤淑的说学习刻苦之余也要好好休息,轻而易举得到孩子的喜欢。
更让两个孩子以为她这个后娘就是虐待他们,亲生母亲才是对他们真的好。
他们却从不曾想过,若非她严格管教,他们能一个年纪轻轻就考上秀才,一个小小年纪就是京城内有名的才女吗?
她用心培养他们,只希望他们未来过的更好,到头来,却被两个孩子嫉恨。
她被尹天瑶关起来时,要求见两个孩子。
但他们过来看她时,口口声声辱骂她贱妇,说她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女,还妄想当他们母亲。如今他们母亲回来了,她是时候让位了。
墨锦溪回过神来,放在从前,她定是不忍责怪孩子,轻轻揭过后,暗自抹泪,心里盼着孩子懂她的用心良苦。
如今重活一世,她再不看开,就是愚蠢了。
左右是别人的孩子,既然真心不能换真心,她白费那功夫做甚。
“夫人?”见墨锦溪久久不语,玉儿担忧地唤了她一声。
“我无事,既然有我没我,她都吃好喝好,我还操心做甚?我只是觉得自己从前好笑。”
墨锦溪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噼啪’炉子里的炭火蹦出火星,墨锦溪转头看去,目光落在烧红的炭火上,漠然道:“玉儿,去库房取上好的红箩炭来添在炉子里,日后屋里只用红箩炭。”
玉儿沉稳,翠儿嘴上则是个没把门的,闻言脱口而出:“咱们院里红箩炭的份例全匀给了哥儿姐儿,夫人不是只让我们用寻常黑炭……”
翠儿话未说完,就被玉儿用手肘怼了一下。
“是,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翠儿纳闷地看了玉儿一眼,很快反应过来,下去取炭去了。
墨锦溪接过玉儿递来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才缓缓道:“从今日起,我们院里的份例都不必匀出去。”
上一世,便是什么好的都顾着那两个白眼狼,她屋里用的炭火品质一般,导致后来患上风湿。
如今?呵,她凭什么委屈自己。
“夫人,您想明白就好。”玉儿鼻尖一酸,心想主子病了这一遭,能想明白也算好事一件。
哥儿姐儿的心分明不向着夫人,夫人能早些看开最好。
翠儿去库房又是取炭,又是去厨房让人熬参汤,墨锦溪醒来的消息,很快在府里传开。
与此同时,周府大小姐周梦欣院内。
“奴婢听闻主屋那位醒了,小姐快些收拾收拾,过去请安。”
约莫四十来岁的嬷嬷,拿着斗篷走进屋来,抬眼就见周梦欣正在缠着下人给她做烤肉。
周梦欣今年不过八岁,一身浅色衣裙穿在身上显得她娇俏可爱。
她爹周青远虽说只是周家庶子,但因有墨锦溪在,这一年来府上一切吃穿用度都比以往好了不少,她的穿着打扮更像是不少三品大员以上家里嫡女的用度,看着很是贵气。
听说墨锦溪醒了,周梦欣“哼”了声,不悦道:“醒了就醒了,做什么非要我去请安。”
她气鼓鼓在软榻上坐下,一幅不服气的模样。
“那位落水,与您多少有些关系,不过她是个好拿捏的,只要小姐撒撒娇,这件事揭过去,您想要什么,她不给?之后她院里还不是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您?”
嬷嬷笑眯眯地将人抱起来,把斗篷披在她身上。
周梦欣转念一想也是,那人屋里可有不少好东西。只要把那蠢货讨好,东西就都是她的!
她知道那女人想当她母亲,为的就是想要在爹爹面前展现出贤良淑德的一面,好以后和爹爹再生个孩子,把她和弟弟挤下去!
她才不会上当!她要好好利用那女人对自己的讨好,得到一切,然后在爹爹面前说那女人的坏话!
就凭她还想当自己母亲?简直做梦!
嬷嬷说了,她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女,士农工商,她是地位最底下的,她爹爹可是科举探花郎!
她是官员之女,那种低贱身份的女人,不配和她母亲相提并论!
“我这就和嬷嬷去。”周梦欣笑着牵住嬷嬷的手,快步往墨锦溪院子那边走。
她脸上笑意盈盈,哪有半点去请罪的样子?
不过做样子么,周梦欣最会了。
前脚要踏进墨锦溪的院子时,她立即换了一幅嘴脸,泫然欲泣地小跑进屋去,看似很是着急的模样。
“母亲!”周梦欣抹着泪,装腔作势就要扑到墨锦溪的病榻前。
平日里她每每做出样子认错,这个蠢货就会扶住她,把她抱在怀里好一顿安慰。
墨锦溪斜眼睨了一眼,默默将手臂抬高,免得周梦欣碰倒她的参汤。
周梦欣作势扑过去,却见墨锦溪没扶自己的意思,眼皮抽了抽。
‘咚’,周梦欣膝盖撞上脚踏,发出一声闷响。
“啊!”周梦欣痛呼一声,眼泪紧跟着掉了下来,这回眼泪掉得倒真心实意,不过是被疼的。
“欣姐儿怎毛毛躁躁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墨锦溪没多看她一眼,淡定地喝着参汤。
她这些年操心府里上下,没怎么将养身体,落下不少病痛,一碗参汤下肚,身上跟着暖和不少。墨锦溪惬意地眯了眯眼,心想这样的好东西,自己以前竟都想着别人,实在愚蠢。
“母亲是不是心里怪我?”周梦欣伏在榻边伤心抹泪。
不等墨锦溪说话,她就哭哭啼啼接着道:“都怪我不懂事,是我对不起母亲,害您病了。”
此情此景,换做从前,墨锦溪定是万分疼惜地将人抱到怀里来,帮她擦眼泪,再给些名贵之物安抚她。
可现如今,看着周梦欣在跟前掉眼泪,墨锦溪不为触动,只觉得厌烦。
“知道自己错了就好,下回不可再胡闹。”墨锦溪将最后一口参汤饮下,把碗递给玉儿。
玉儿接过碗与翠儿对视一眼,夫人自醒来之后,似乎变了许多?
周梦欣以为墨锦溪会和从前一般安慰自己,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她:“啊?”
墨锦溪靠着软枕,垂眸凝视着眼前这张脸,如今的周梦欣还稚嫩,看起来人畜无害。
今年周梦欣不过八岁孩提,眼泪汪汪瞧着人时格外教人心疼,也难怪她当年会被这副样子蒙骗。
而今想来,从她嫁过来周府开始,周梦欣面对她从来都是逢场作戏。
上辈子她丧命时,周梦欣已十五岁,不仅搭上太子这条线成为太子侧妃,婚约还是用墨家满门性命与家底换来的,可见其心机深沉与心性之歹毒。
“母亲?”见墨锦溪看着自己不说话,教周梦欣心里有些打怵。
“若没什么事,就回自己院子去,我有些乏了。”墨锦溪歪在软枕上,没精神地捏了捏眉心。
她厌恶周梦欣,不想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是其次,她才醒过来,确实精神乏累。
有一些事,她需要静下心好好想一想。
周梦欣都已准备好演一出戏,没料到墨锦溪压根不正眼看她。
八岁孩童到底心计稚嫩,无措地看了一眼跟着自己的嬷嬷,抬手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抽噎起来。
“母亲不愿和我说话,就是真怪我了,我已然知错,求母亲别生我的气。”
逢场作戏的时候多了,尽管只有八岁,说起违心话来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并未生气,李嬷嬷,将大小姐带回去。”墨锦溪不愿多说,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
李嬷嬷是跟着周梦欣的嬷嬷,听出夫人话里不耐烦的意味,连忙对周梦欣使眼色。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将大致要说的话教给周梦欣,她只需依葫芦画瓢即可。
“既然母亲要休息,梦欣不便打扰,梦欣自知有错,愿抄佛经为母亲祈福,祝母亲早日康复。”周梦欣起身退了几步,跪下来朝墨锦溪叩首。
好一个孝心备至的乖女儿形象。
墨锦溪本来阖上的眼缓缓睁开,意味深长地落在周梦欣身上。
“抄写佛经?”她的语气颇有些玩味,周梦欣没听出来,李嬷嬷却是一咯噔,隐隐觉出不妙的意味。
“嗯,是。”周梦欣应得不假思索,声音脆生生的,听起来可爱极了。
哦,墨锦溪险些忘了,上一世,周梦欣也来她跟前做了一出戏,不过那时候她顾念其年幼,没加以苛责,哪里舍得让其抄佛经?
周梦欣自个心里也认定,墨锦溪不会罚自己,根本没在怕。
“好,既然欣姐儿有孝心,我不好驳了你的好意,我这次病得不轻,抄经书一遍,只怕不顶用,不过欣姐儿的手金贵,也不用多抄,就抄二十遍吧。”
墨锦溪语不惊人死不休,睨了怔愣的周梦欣一眼:“欣姐儿觉得多了?”
“不,不是。”周梦欣膛目结舌地摇了摇头,大脑一片空白。
她自己开了口说要抄佛经,就算墨锦溪要她抄一百遍,她也不能拒绝。
可是从前只要她做样子,墨氏不是都会免去她的责罚么?怎么这次不同?
“不是就好,欣姐儿有此孝心,母亲心甚慰。”墨锦溪眯眼一笑,这回眼里的笑才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屋内膛目结舌的不止周梦欣一个,屋内众人都被震惊地说不出话。
夫人今儿是怎么了?
李嬷嬷见状不对,赶忙上前将失神跪着的周梦欣扶起来。
“哎哟夫人,小孩子不知轻重,您身为长辈,还能和姐儿一般见识不成,姐儿固然一片孝心,但大小姐到底年纪还小,抄写佛经二十遍未免太多。”
她一番四两拨千斤的话,就将周梦欣给摘了出来。
墨锦溪要是坚持让周梦欣抄写,就是故意为难。
这样的把戏,墨锦溪上一世备受磋磨时见多了,闻言眼底闪过一抹不屑。
墨锦溪支着额头,抬眸看了看李嬷嬷,一对好看的眉头蹙起,似有不解。
“欣姐儿自己来我病榻前认错,要抄经向我这个母亲表孝心,怎么话从李嬷嬷嘴里说出来,倒似本夫人是个恶人,苛待欣姐儿似的。”
她斥责的语气不轻不重,话落在心头,却压得李嬷嬷喘不过气。
“欣姐儿年纪小难免调皮,我自不会真去责怪,姐儿自己能反省,我身为母亲感到很是欣慰,我与大小姐你情我愿的事,你开口阻止,是存心要离间我们母女之间的感情?”
墨锦溪的目光落在李嬷嬷身上,李嬷嬷语气对视一眼就低下头,心下惴惴。
夫人今儿是怎么了?分明还和从前一样,可眼神看起来平白锐利起来,让人不敢直视。
“夫人说的哪里话,奴婢岂敢!奴婢只是心疼小姐!”
李嬷嬷心电急转,立即装模作样地跪下来请罪。
墨锦溪抿了抿唇,垂眸摩挲着手帕上的花纹:“李嬷嬷的意思是只你心疼欣姐儿,看来姐儿那屋里的好东西好物件,全都是李嬷嬷倾力置办的。”
她说得不咸不淡,李嬷嬷却是被吓出一后背的冷汗。
“自然不是。”李嬷嬷哆哆嗦嗦开口,寻思墨氏怎变得如此不好对付。
李嬷嬷从前是尹天瑶的陪房,看起来憨厚老实,实则心思歹毒。
上一世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在周梦欣身边,不断在背后挑拨她与周梦欣的关系,才导致她们之间关系恶化。
换做从前,她还想挽救一二,可如今么,呵,又不是她的孩子,她操什么心?
偏偏这人是尹天瑶的人,墨锦溪不能随意将人打发了。
“夫人将大小姐视如己出,府上人人都看在眼里,奴婢是大小姐奶母,哪能不希望小姐与夫人您关系和谐?夫人明鉴。”
李嬷嬷见墨锦溪不说话,心里没有数,跪了没片刻功夫就紧着开口为自己辩解。
周梦欣和李嬷嬷是一个鼻孔出气,见状自是要帮腔。
“是啊母亲,嬷嬷说话也是无心的,嬷嬷膝盖不好,母亲就饶恕了她,让她起来吧。”
李嬷嬷是周梦欣的乳母,相比起来,她和李嬷嬷的关系,要比和墨锦溪这个后娘的关系亲近。
“李嬷嬷以为呢?”墨锦溪没接周梦溪的话,而是转头去问李嬷嬷。
虽说看透人情冷暖,但亲眼见周梦欣维护李嬷嬷,终归有些灰心。
八岁孩提并非不会关心人,只是从没把她这个热脸贴冷屁股的后娘放在眼里。
一通施压下,李嬷嬷已是汗流浃背,知道墨氏今儿是存心要罚她。
“多谢小姐体恤,但奴婢说错了话,理应责罚,无论夫人罚什么,奴婢都领。”
李嬷嬷俯身叩首,低下头时,递给周梦欣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言。
周梦欣一噎,焦急地看向气定神闲的墨锦溪。
墨锦溪略过周梦欣的眼神,轻咳了几声才道:“我就知李嬷嬷是个识大体的,就罚半个月的月钱小惩大诫,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人,应当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从墨锦溪话里听出敲打的意味,李嬷嬷一惊,身为下人不敢顶撞,只好应是。
见李嬷嬷还算规矩,墨锦溪没继续发难,凡事点到即止。
“好了,而今天越发凉了,将小姐带回去。夜里抄写多点两盏灯,别熬坏了眼睛,二十遍佛经,不着急,李嬷嬷看着小姐慢慢抄,经书抄几遍下来,心静了,自然就不调皮了。”
墨锦溪说罢便阖眼躺下,玉儿心思通透,见状,上前将李嬷嬷扶起来。
“大小姐,请随嬷嬷先回去,还请小姐认真抄写佛经,别辜负夫人一番好意。”
说是请,在说话的功夫,玉儿就已经搀着李嬷嬷往外走,周梦欣只得跟上。
出屋子时,周梦欣回头看了两眼,墨锦溪只管闭目养神,竟是一眼没看她。
周梦欣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可是见李嬷嬷脸色不好,只好先跟着嬷嬷回院子。
“人送走了?”玉儿一进屋,床榻上的人就睁开眼。
玉儿上前帮墨锦溪将软枕放低,轻声道:“送走了。”
“夫人,虽说大小姐有错在先,但您让她抄二十遍佛经,只怕老夫人那边……不好交代啊。”
翠儿说话历来直接,说罢就被玉儿无奈地瞪了一眼。
望着半新不旧的帐子半晌,墨锦溪疲倦地闭上眼:“我自有办法交代。”
翠儿还想说什么,被玉儿扯了扯衣袖才住了声。
与此同时,听梦轩。
周梦欣气鼓鼓地挥开门帘进屋,婢子见她瞪着眼的模样,便知这个主子不开心了。
看见跟进来的李嬷嬷,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嬷嬷!为何我照你说的做,母亲还是罚了我?以前她从不这样!”
到底还是个孩子,周梦欣抱怨着就掉起眼泪来。
周梦欣想不明白,以前分明她只要装出乖巧的样子,墨氏就什么毒依她。
怎么这回不好使了?
墨氏非但不搭理她,还让她抄二十遍佛经,那样厚的经书,要她抄多久!
回来的路上李嬷嬷早早想好措辞,满脸心疼地递给周梦欣一个新的汤婆子,从善如流道:“小姐您到底不是主母所出,后娘哪会真待孩子好?主母从前对您的好,不过是做样子。这回您不小心将她推到了荷花池,她想必是心里生气,一时之间演不下去了。”
李嬷嬷面容和蔼,说话时声音柔和,在周梦欣眼里是一位顶好的长辈。
“做样子?可是,她有什么好的都给我,那扇案屏,我说喜欢,她就给我了。”
周梦欣回想起之前,墨氏待她还是不错的。
她以为墨锦溪就算是想讨好她爹爹,心里多少应该也是想对她好的,这才有恃无恐。
“她是主母也是续弦,您是老爷发妻之女,她当然要对您好搏贤名,哪里会是真心?您不要被她迷惑了,只有您的亲生母亲才会真的对您好,您要记住奴婢说的话。”
李嬷嬷摸了摸周梦欣的鬓发,俨然一副将她当作自己的孙儿一般看待的模样。
周梦欣似懂非懂得点点头,忽想到什么,有些慌张地拉住李嬷嬷的手。
“可是,嬷嬷,娘亲不在了,墨氏不疼我,我今后该怎么办?”
她虽然年龄小,却也不是全然不知事。
她知自己是女孩子,家里对她没弟弟那般重视。以前仗着墨锦溪要讨好她,利用墨锦溪得到了不少好处,让她在家里的日子过的很好。
若是今后墨锦溪不似从前那般,岂不是说明,她以后没好日子过了?
小孩一双眼明亮透彻,映出李嬷嬷满是褶子的脸庞。
她慌乱地抓着李嬷嬷的手,像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
“大小姐莫怕,奴婢会陪着您,您再忍些时日,等以后您长大了,嫁个好夫婿,她还不是要对您客气恭敬?所以您千万要争气,眼下先沉住气,把佛经抄写出来。”
李嬷嬷抱起周梦欣,将她带到桌案前坐下,跪下身来帮她磨墨铺纸。
周梦欣喃喃念叨着‘嫁个好夫婿’,有些似懂非懂。
虽然感到委屈不满,还是乖乖提笔写字。
在学业上,墨氏对她与弟弟的要求向来严格,她不敢乱写应付,可写得越小心,她就越委屈。
“嬷嬷,当真要抄写二十遍么?”周梦欣说着话,眼泪就掉了下来。
偏偏不敢让眼泪掉在宣纸上,不然抄的字就要作废,她小心擦眼泪的模样,看起来好笑又可怜。
李嬷嬷重重叹了口气,掏出帕子来,帮她擦了眼泪才道:“夫人既然说是二十遍,便一遍不能少,不过这么冷的天,夫人真是狠心,怎能这样对您?”
窗外天色渐暗,为了让周梦欣抄写时,光亮堂些,李嬷嬷多点了两盏烛灯。
周梦欣狠狠抹了把泪,平复好心情才继续提笔誊抄佛经。
“她这般对我不是很正常?我本来就不是她亲生,她怎会真心待我好。”
周梦欣言辞间,对墨锦溪愈发不满,加上听了李嬷嬷的那些话,觉得墨氏对她根本没半分真心。
烛火掩映,桌案上的螺钿案屏在黄澄澄的光线下,流光溢彩,好不精致漂亮。
周梦欣握着羊毫的手紧了紧,愤然将案屏拂落。
螺钿案屏精贵非常,却也格外易碎,砸在地上,顷刻碎裂。
李嬷嬷没想到她会将案屏打碎,顿时痛心疾首。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怎么使得,这架案屏市价足足要六百两啊!可抵得上一座宅子!”
李嬷嬷是周梦欣院里的管事嬷嬷,大小姐一应物品都交给她来打点。
平时李嬷嬷仗着身份便利,私下藏了些值钱东西,墨锦溪给周梦欣的名贵物品不少,缺一两件没人能发觉。
李嬷嬷最眼馋的,就是这架螺钿案屏,奈何周梦欣宝贝得很,她不敢妄动。
谁承想,这小祖宗一气之下,随手就把案屏砸了,李嬷嬷捧起地上的碎片,只觉得肉疼。
“一座宅子又怎样,我难道缺它不成!墨氏给我这些,不过是做样子给别人看!”
周梦欣丢下羊毫,起身将断成两半的另一半案屏,踩得稀碎。
李嬷嬷:“!!!”
如果说原来碎成两半的案屏还能贱卖个几十两的价钱,那么现在就成了一文不值。
“小姐能想明白,奴婢为您感到高兴。”李嬷嬷欲哭无泪地将案屏碎片当作垃圾清扫干净。
“那当然,爹爹常常夸我聪明,墨氏想要拿捏我,白日做梦!她表面对我好,实际上怕是和嬷嬷说的一样,早就想要自己的孩子。”
周梦欣还未长开,加上府里养的好,小脸圆嘟嘟的,看起来纯真善良的脸,口中说出的却满是算计的言语。
她口头埋怨,深以为墨锦溪对她不真心,可她自己待墨锦溪,何曾真心过?
说到爹爹,周梦欣皱成一团的小脸,才舒展几分:“还好爹爹私下和我与弟弟说过,母亲不会有自己的孩子的,这一辈子,她都别想得偿所愿。”
恶毒的言语从八岁孩提口中说出,让人不寒而栗。
李嬷嬷看着周梦欣这般,眼底却闪烁着阴暗的疯狂。
妇人箍住周梦欣双肩,嘴角笑容怪异:“小姐说得对,她休想得偿所愿!府里的嫡出,只能是您和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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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墨锦溪伏在榻边咳嗽着,那股劲,像是要把心肺都一并咳出来。
她忽然咳嗽起来,把两个丫头吓得不轻,翠儿帮她拍了拍背,起身就要往外跑:“夫人,今早不是好了些许么?这是怎么了!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来给您瞧瞧。”
“我只是喉咙发痒,不碍事。”墨锦溪咳得面颊涨红,难受地躺回床榻上喘着气。
上一世她忙着操劳阖府上下大小事务,全不把自己身体情况放在心上。
没想到她只是嫁到府里第二年,身体就已经这般差。
照这样下去,七年后,就算尹天瑶不挖她的心头血,她也没几日好活。
“夫人,您是不是还为大小姐的事忧虑,您身为主母,大小姐也确实调皮,您教训一二无可厚非,别给自己惹出心病来。”
玉儿从匣子里拿出一颗润喉的丹丸给主子服下,忧心地帮她拍背顺气。
墨锦溪将丹丸咽下,才缓过气来:“为她忧虑?你想多了。”
玉儿闻言微怔,转念一想,只当主子是下定决心要给大小姐教训,就没多想。
“如此便好,夫人且休息个把时辰,奴婢再来叫您用饭。”
帮墨锦溪掖好锦被,玉儿便领着翠儿退了下去。
墨锦溪疲倦地阖上眼,脑海中闪过上辈子的记忆,攥着被角的手,紧了紧。
上辈子当了一世的蠢货,她这辈子不会再重蹈覆辙,那些欺她、害她的,她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
“好孩子,你今朝出嫁,为父与你兄长,皆盼你与夫婿携手百年,不过若是受了委屈,墨家永远都是你的靠山,别怕,好好过日子,别委屈了你自己。”
墨家门外锣鼓喧天,周家的花轿停在府门外,等候新嫁娘上花轿,墨锦溪的父亲墨世轩,正握着女儿的手含泪叮嘱。
离别前父亲的眼神,尽管隔着红盖头,墨锦溪这辈子也不会忘。
——
“从这逃出去,别怕,只管往前跑,不要回头!”小公爷被暗箭中伤,毒发前,最后推了她一把。上辈子每一个护着墨锦溪的人,最后看她的眼神,走马灯般在她的梦境中闪过。
——
“夫人没有害大小姐!就算打死我,我也是这句话!”
是玉儿。
为了帮她证清白,玉儿被活活打死。
断气前,她满口的血,仍声嘶力竭地喊着这句话。
“夫人?”
“玉儿!”墨锦溪倏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玉儿干净圆润的脸。
玉儿伸手要推醒她的手顿在半空,看见墨锦溪神情惶恐,以为自己吓着了主子。
墨锦溪深吸了口气,坐起身将玉儿抱住。
愣了片刻,玉儿便心疼地回抱住墨锦溪:“夫人可是做恶梦魇着了?”
她与翠儿都是从小跟墨锦溪一起长大,又跟到周府来的,主仆三人关系亲近,私下亲如姐妹。
墨锦溪闷闷‘嗯’了声,将脑袋埋在玉儿肩上,鼻腔充斥着皂荚的清香气,才觉得心安。
“只是恶梦,夫人别怕。”玉儿心疼地帮墨锦溪顺气,夫人嫁进周家这两年过得不容易,她都看在眼里。
“对,只是恶梦。”墨锦溪放开手,心情已然平复下来。
“到用饭的时辰了?我没什么胃口,厨房送来的饭菜,你与翠儿分着吃了罢,另叫小厨房熬一碗细粥来我喝。”墨锦溪揉着太阳穴缓解困意。
“夫人病了几日连这也忘了,今日是老爷办公回来的日子,主子都要到厅上去用饭。”
玉儿拿过新灌好的汤婆子,给墨锦溪抱着,将人扶起来。
原本墨锦溪病着,今日用饭本不用去,可眼下人醒了不过去,回头那边不知怎么编排。
“周青远回来了?”墨锦溪一激灵,顿时清醒不少。
死前她已算彻底与周青远反目成仇,嘴快直呼这人的名字,也未觉得哪里不对。
玉儿讶异地看了主子一眼,面色微变:“是,老爷去任上办差,已有数日。”
“是得见见。”墨锦溪冷笑一声,起身让玉儿更衣。
上辈子与周青远成婚那几年,她被算计得丝毫不剩,今年才是她嫁到周家第二年,一切还未真正开始,还有回旋的余地,日后,她少不了要与这厮打擂台。
总归要见,就没回避的必要。
“换一身。”
玉儿从衣柜里取出一身橘色衣裙,墨锦溪看了一眼,当即吩咐换掉。
“嗯?夫人不是说老爷喜欢橘色,让奴婢平日都备这个颜色的裙裳。”
玉儿低头瞅了瞅手里拿的衣裙,确实是橘色的不错。
施施然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瘦削的面庞,墨锦溪自嘲一笑。
上辈子她将周青远的喜好奉为圭臬,对方喜欢什么,她就做什么,就连在穿着上都极尽讨好,可最后呢?
“去拿我从前穿的水蓝色的袄裙来,所有橘色的衣裳,都拿去赏给下人。”
墨锦溪拿篦子将头发梳顺,吩咐玉儿去办。
粗笨如玉儿,也从主子的话里,嗅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是。”眼见快到用饭的时辰,玉儿没功夫纠结,紧着去把主子要穿的衣裳找出来。
半柱香功夫后,周府厅堂。
“夫人来了。”
传话小厮的声音响起,众人闻言转头朝门外看去。
墨锦溪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而来,尽管面带病容,举止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今日她穿着一袭水蓝色的袄子,配一件颜色略深的马面裙,围着毛领围脖,如瀑青丝挽起,鬓边以衣裳同色系的象生花点缀,她一身打扮恬静温和,端的是娴静端方。
奈何一道伤疤横在脸上,生生破开这份平和的美感。
墨锦溪进了厅堂,径直向齐夫人行礼:“儿媳见过母亲。”
周青远身为长子,坐在主位一侧的位置,离墨锦溪极近。
见墨锦溪今日没穿橘色衣裙,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平日里墨锦溪见了他,都是含羞带怯,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可今日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是想变法引起他的注意?
“你的病才好,快入席,主君今日不得空,便只我们用饭,动筷吧。”
齐夫人淡然点头,随便说了句客套的场面话。
“祖母,孙儿今日抄了一下午的佛经,手酸的很。”
周梦欣娇气地把手举给齐夫人看,齐夫人扫了她一眼就往周耀柏碗里夹菜。
比起周梦欣这个孙女,她更疼爱周耀柏这个孙子。
“抄写佛经是积功德的好事,又能静心,既然主母没定日期,你慢慢抄就是。”
齐夫人言语间睨了墨锦溪一眼,眼底划过一抹讥讽。
“……哦。”周梦欣见祖母不给自己撑腰,只好规矩坐好用饭,委屈巴巴地瞪了眼墨锦溪。
墨锦溪全当没看见,在周青远身边坐下。
齐夫人不为周梦欣问责自己,全然在墨锦溪意料之中。
在齐夫人看来,哪怕是嫡亲孙女,将来也不过是用来联姻为孙子铺路的工具。
是以,齐夫人对她的看法,亦是如此。
只不过后宅之中绕绕弯弯那一套,齐夫人素来玩得炉火纯青。
尽管打心底里看不起她,也会表面上说几句无关痛痒关心人的话。
上辈子她就是因为这点,临到死前,才知道自己在齐夫人眼里,不过是她儿子的垫脚石。
不过,可惜啊,如今她和那宝贝儿子飞黄腾达的梦,是做不成了!
周青远喜熏香,且熏的都是名贵的沉水香,分明是冗长好闻的气味,不知怎的,在他身上总觉得刺鼻。
墨锦溪眉头微皱,恨不得离这人远些。
“听说你罚了欣姐儿?”
甫一落座,周青远便冷声开口,听语气,大有责问之意。
他不开口,墨锦溪尚可忽略这号人,经过前世重重,她愈发觉得这人恶心至极。
墨锦溪沉住气,抬眼看向身侧之人。
周青远一袭灰蓝色圆领长袍,头发束以玉冠,只是脸颊线条紧绷,看起来颇为刻板,一双眸子阴沉沉的,透着算计的意味,怎么看怎么面目可憎。
墨锦溪眉头微动,几欲作呕,从前她怎么瞎了眼看上这个人?
“欣姐儿而今将十岁,却仍调皮跳脱,于将来议亲不利,我亦是忍痛让其抄经书,二十遍是太多了,但若能让姐儿静心,也不枉我一番用心。”
她低着眼帘,掩去眼底翻涌的恨,话里话外让人挑不出错处,只有她知道手心被指甲刺得有多痛。
“老爷在任上辛苦了几日,先喝口热汤。”
墨锦溪话音方落,一碗汤就递到周青远面前。
是芳姨娘。
“还是你贴心。”周青远笑着捏了捏芳姨娘的手,接过那碗汤喝了一口,才不冷不淡道,“欣姐儿虽说调皮,你这个做主母的也不能太严苛,这次就罢了。”
高高在上的语气,颇有饶过你一回的意思。
“是。”墨锦溪不动声色地应了句,就接过玉儿递来的粥小口喝着。
“老爷任上辛苦,听说老爷要回来,妾特地让厨房做了花胶羊肚,爷尝尝。”
秦姨娘见芳姨娘缠着周青远,哪能甘于人后,笑吟吟地给周青远布菜,顺势将芳姨娘那碗汤挤到一边。
两位姨娘脸上笑吟吟的,话里却是夹枪带棒。
周青远乐见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并不制止。
墨锦溪暗地里对此嗤之以鼻,视线在饭桌上扫了一圈。
今日除了周府主君,也就是周青远的父亲周安正之外,其他主子都在。
除去墨锦溪这个继室之外,周青远还有三房姨娘,三位姨娘除了不能生育的芳姨娘,都各育有一个女儿。
墨锦溪回想上辈子与这些人相处的种种细节,视线从桌上这些人脸上掠过。
上辈子芳姨娘与秦姨娘斗了数年,但凡见面都免不了面红耳赤,其中独月姨娘性情冷清,不爱与人亲近,她所出的女儿周芝芝性格懦弱,和月姨娘一样都是透明人。
“我不要吃这个!”
饭桌对面,周梦欣推开身侧之人递来的果子,坐在她旁边的少女和她差不多年纪,比她小一岁,名为周晓月,是秦姨娘的女儿。
这厮平日里惯会拍周梦欣的马屁,和她姨娘一样,对墨锦溪这个主母都敢给脸色。
不过秦姨娘本是尹天瑶身边的婢女,正是仗着这一点,很不把墨锦溪放在眼里,墨锦溪从前为博贤名,只能忍气吞声。
坐在齐夫人身边的,是周府二房嫡孙,周耀柏。
也是齐夫人的心头肉,府上的大少爷。
周耀柏看着很是乖巧,今年不过7岁,已经识得不少字,按照上辈子的发展来看,他会在13岁那年便考上秀才,比他爹周青远有过之而无不及,青出于蓝胜于蓝。
但这孩子表面看着乖巧,实则心机深沉,看着不显不露,对她很是恭敬,实际上心里非常讨厌她。
上辈子她死时被挖去心头肉便是为了给他做药引,但墨锦溪知道,他根本没病,不过是找结果要她在临死前吃苦。
因为他知道了亲生母亲尹天瑶假死在外的消息,并且将这一切的过错都推到了自己的头上,认为都是她的错,才害的他亲生母亲要在外面当八年的外室。
回想上辈子种种细节的功夫,墨锦溪碗里的粥见了底。
她还在病中,眼下没功夫也不想和这些人周旋,起身对齐夫人俯身一礼:“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齐夫人从不把这个儿媳放在眼里,想也没想就摆手让她下去。
墨锦溪对她的敷衍根本不在乎,连下人奉上的茶都没饮就走了。
直到人出了厅,饭桌上的人才察觉不对。
“夫人……今儿是怎么了?”秦姨娘放下夹菜的筷子不解道。
往日里墨锦溪无论生病还是如何,对丈夫与婆母的贴心恭敬都不减分毫,可谓风雨无阻。
今儿从进厅堂开始,就只管独自用饭,吃完就走,实在反常。
“夫人脸色看起来不好,想是病得难受。”芳姨娘说着,亲手奉了茶给周青远。
秦姨娘不快她是青楼出身,又处处占着老爷,不屑地哼了声:“不过是一场小病,能怎么难受?怕不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想引起爷的注意罢了。”
芳姨娘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听出对方是讥讽自己,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把秦姨娘气得不轻。
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周青远面上神色不显,却认同秦姨娘的说法。
墨锦溪这个丑妇,自嫁进周府,有哪一日不是费机心思在他面前露脸?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姿色,他口头不说,心底则觉得恶心极了。
“不安静吃饭就下去,吵吵嚷嚷不成体统。”
齐夫人不悦地瞥了吵嘴的两人一眼,秦姨娘与芳姨娘只好都噤了声。
厅堂外一片白雪莹莹,眼下隆冬时节,院子里、屋檐上都积着雪。
墨锦溪从厅堂出来,踩着雪往回走,让玉儿与翠儿远远在后头跟着,她走在前头,在院子里逛了小半圈。
在席间用饭时,她细细捋着上辈子发生的事,乍然看,才发觉周府到处是尹天瑶的眼线。
对于只带了两个陪房丫鬟的她而言,周府是龙潭虎穴,她孤身在此,难以保全自己,还是得想办法求助娘家才成。
是夜,墨锦溪卧房内灯火通明。
“玉儿,你拿着这封信,去找一个靠谱的人,将信送到父亲或是二位兄长手里,不拘跑腿要多少银子,只要那人能信得过。”
墨锦溪取了十两银子,与信一并递给玉儿。
她娘家与周府离得不远,十两银子送信,可算是一笔很值当的买卖。
玉儿见主子神情凝重,又想起主子病了一场后醒来的种种,不敢怠慢,立即拿了信和银子去办。
“夫人放心,奴婢一定给您把事情办妥。”
信,玉儿是当晚找人送出去的。
后半夜,天洋洋洒洒下了一夜的小雪,墨锦溪在风雪声中半睡半醒,不得安眠。
她闭上眼,上辈子的记忆,就会无孔不入钻进她的梦境。
次日,墨锦溪是顶着一对黑眼圈醒来的。
“玉儿?”墨锦溪坐起身,看了眼天色,没听见玉儿应声,又喊,“翠儿?”
没人应答。
屋外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死过一回的人,感知要敏锐许多。
墨锦溪心神一禀,穿上鞋袜取下斗篷披上,厉声道:“什么人?”
飞雪飘落,半开的窗格落下,眨眼,屋里就多了两名身穿黑衣的女子。
“夫人莫怕,我们是大公子派来保护您的,属下名为阿九。”
为首说话的女子声音低沉,气质清冷一如院外冰雪。
她身侧那名暗卫倒活泼几分,拱手道:“夫人可以叫属下十一。”
大哥派来的人?信昨晚才送出去,没想到大哥这么快就安排了人来。
“玉儿与翠儿呢?”墨锦溪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门口方向,那两个丫头平时这个时候应当来叫醒她才是。
“玉儿去为夫人熬药,翠儿去厨房让人为您预备暖胃的早饭。”阿九说得一板一眼,像汇报情报。
墨锦溪有些忍俊不禁,不过玉儿与翠儿暂时不在倒好,有些事,她要私下吩咐。
“大哥安排你们来,你们想必多少知道这府里的情况。府里明争暗斗,我一人应付不来,十一,你留下,在暗处负责护我周全,阿九,你去跟踪周青远,实时向我回禀他的行踪。”
墨锦溪坐到炭炉前,瞳孔映出烧得火红的红箩炭,眸光忽明忽暗。
“属下遵命。”阿九与十一应得异口同声。
“切记,不要放过任何监视他的机会,务必把人跟紧了。我怀疑,周青远的发妻,尹天瑶没死,什么丧妻续弦,不过是他们周家撒的弥天大谎。”
墨锦溪分明坐在炭炉前,仍旧觉得手脚冰凉。
上辈子被人生生挖心头血的痛楚,是那般刻骨铭心,她不会忘,也不敢忘。
阿九与十一闻言大惊,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震惊夫人的想法。
“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你们只需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墨锦溪没打算解释,只等拿到证据,周青远乃至周家的龌龊心思,自会大白于天下。
“是!”阿九是个利落的,领命后,就与十一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暗卫将将退下,落下的窗格就有人从外头支了起来。
“诶,窗怎么合上了?大夫说夫人屋里要空气流通,窗户得开个口。”
翠儿端着热腾腾的粥,抬起窗,看见墨锦溪坐在炉火前的情景。
“夫人?您还在病中,不用起这般早。”翠儿把窗支好,忙绕进屋去拿汤婆子给主子。
“我睡不着,干躺着也没意思,待我洗漱完,你与玉儿就先去用早饭,不用急着来伺候。”
墨锦溪病还未全好,着实打不起什么精神做什么,跟前有没有人伺候都不打紧。
洗漱罢喝了粥,玉儿正好熬好汤药送来,墨锦溪将药喝了,就打发她们二人去吃早饭。
独自待在房内,墨锦溪拿出嫁妆单子,粗略清点了屋里大致少了的东西。
“才一年,给出去的还真不少。”墨锦溪自嘲一笑。
她爹是当朝第一富商,给女儿的嫁妆,丝毫不逊色于世家大族,周家人本就奔着这笔嫁妆来的,用起来毫不客气。
短短一年,从墨锦溪嫁妆出去的帐,就有一万之数。
此外,还有不少名贵物件,但凡周梦欣开口要,她都给了。
花出去的银子难要回来,物件可不一样。
这头墨锦溪琢磨着,要怎么将给周梦欣的东西要回来,而周青远这头,则在为她没到跟前来伺候,感到不快。
“她没送早饭来,也没让人过问,我是否得空去她院里?”
周青远不满地将洗脸的帕子摔在铜盆里,那个丑妇还没演够?还在欲擒故纵?
真以为那点招数他看不出来么?
小厮不知该如何作答,心下有些郁闷,爷不是从来都瞧不上夫人么?
“爷,您的参汤。”一名小丫鬟提着食盒站在门外传话。
周青远得知有参汤送来,哼了声。
“给东屋送回去,带我的话去,就说既不是真心要伺候,还送汤来做什么!”
送汤的小丫鬟顿了顿,不解爷提东屋做什么,挠头道:“回爷,汤是厨房送来的,按例,冬日厨房要给府里每位主子在早晨预备一碗参汤。”
小厮见小丫鬟不机灵,赶忙打圆场:“夫人这些天病着,想来没精神准备,汤留下。”
不由分说接过小丫鬟手里的食盒,小厮给她使眼色,示意她下去。
小丫鬟愣愣地点点头,不明就里地走了。
有什么不对么?
“她真是出息了,进府那阵嘘寒问暖,每日亲手做羹汤,原是故作贤良模样!”
周青远只肖想起墨锦溪这号人物,就心生厌恶,但人的本质就是如此,尽管再厌恶,也享受着对方上赶着倒贴自己带来的虚荣感。
“大清早的,爷这般肝火盛做什么,夫人嫁到府里这一年对您的用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她这么做,兴许想变着法引起爷的注意,存心欲擒故纵呢。”
秦姨娘梳好头从里屋出来,见周青远大动肝火,娇笑一声,拉着男人坐下。
早年秦姨娘是尹天瑶身边的人,容貌生得清纯,周青远最喜欢这一款。
周青远看着这张令自己满意的脸,想起墨锦溪那张破损的皮囊,更生厌恶。
“欲擒故纵?她也配!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脸。她若尽心伺候,我还能舍她几分好脸色,她要是想用若即若离的法子,引我对她上心,可打错了主意!”
墨锦溪就是再貌丑,周青远也不否认她的厨艺确实不错。
何况这人在跟前嘘寒问暖时,会识趣地低着头,不让他看见脸上的伤疤,周青远口头上不说,对她的贴心伺候却很受用。
秦姨娘低着眉眼,眼底闪过一抹得意。
“夫人也是对爷用情至深,才会如此,爷何必与之计较呢。”
听似劝慰的话,实则是火上浇油。
周青远自命清高,认为府里妻妾就应该上赶着讨好自己,怎敢想着拿捏他,着实可笑。
男人捏了捏秦姨娘的脸,冷笑道:“到底是你更得我心,那个蠢女人,出身商贾之家,心思就是上不得台面,她既然喜欢装模作样,就让她装去,我看她能装到何时!”
周家也算书香门第,周青远年少科考,心比天高,为了仕途取了商贾之女,可心底里对续弦墨锦溪很看不上,但哪怕再看不上他都得娶。
毕竟他爹只是周家庶出,为官之道并非有才能就行,必要时刻少不了对上头大人物送礼打点。
以周府的情况,想要拿出这笔钱几乎是可以说不可能的。
嫡出的大房也完全没有要帮衬的意思,是以他只能委屈自己娶了商贾之女。
觉得降低了自己的格调,但看在墨锦溪嫁妆丰厚,他勉勉强强娶了她。
一边要利用她的嫁妆,一边嫌弃。
真真是放下碗就骂娘的典范。
秦姨娘笑着揉了揉男人的胸口,劝慰他稍安勿躁,亲自端了参汤喂给他喝。
周青远握住秦姨娘的手腕,将人拉得离自己近些。
屋里的下人见状,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落雪无声。
冬日天寒,炭火就成了府里的开支大头。
各房过几日,就要到库房领取炭火。
周梦欣自幼娇养,下午小憩,没睡一会,就觉得呼吸不大好,立即将下人叫进来。
“咳咳!炉子里烧的是什么?”
婢女闻言往炭炉那头看了眼,垂眸道:“回小姐,自然是火炭。”
周梦欣眉头一紧,脸色有些不大好:“谁问你这个!怎么今日用的不是红箩炭!你在给我用什么劣质炭?”
李嬷嬷趁着主子歇息在暖阁为主子熨烫衣服,听见动静就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在后宅待久了的人,三言两语就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得知今日炉子里用的不是红箩炭,李嬷嬷冷脸打了婢女一巴掌。
“下作东西!连小姐的东西都敢昧下,你不要命了?红箩炭也是你能偷的?”
婢女被李嬷嬷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委屈地捂着脸跪下来哭道:“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啊,炭火是今日奴婢去库房取的,不信嬷嬷可去库房看账目。”
周梦欣院子里光是伺候的婢女,就有十个,李嬷嬷对她的照顾恨不得事事躬亲,今日去库房取炭火,是李嬷嬷抽不出身,才让婢女去的。
红箩炭名贵,底下伺候的婢女哪分辨得出?取回来直接就用了。
“嬷嬷,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梦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府里事务一知半解。
听婢女一番辩解的说辞,周梦欣只当是库房给错了。
李嬷嬷老练,一听就知道不对,库房取出来的东西都有记录,一查就能明了,婢女不敢撒谎,但库房绝不可能做出给错了份例这般离谱的事。
“外头下着雪,小姐好生在屋里待着,老奴这就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李嬷嬷瞪了婢女一眼,拿了伞顶着风雪往库房走了一趟。
库房的人见李嬷嬷来,不用她开口就拿了账册指给她看,意思不言自明。
库房的人也是遵照主子的吩咐办事,做下人的,哪里敢得罪府里嫡出的小姐。
李嬷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怒气冲冲去了墨锦溪的院子。
“夫人是什么意思?”
把玩着红梅花枝的墨锦溪在李嬷嬷的质问声中抬起头,懒懒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她怀里抱着一枝红梅,歪在凭几上,身上披着一件白狐裘,似一幅活色生香的白雪红梅的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脸上那道伤疤落在脸颊上,尤为醒目。
李嬷嬷视线扫过墨锦溪脸上的疤痕,眼底闪过一抹嘲弄。
区区丑妇,当了爷的续弦,那是烧了高香,不知好好待小姐,居然还有脸克扣用度!
“老奴来是想问,库房给大小姐屋里的红箩炭怎么没有了,夫人,大小姐虽不是您亲生,到底是老爷发妻生的嫡女,您身为主母,就这般怠慢她?”
面对李嬷嬷的指责,墨锦溪面不改色,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手里的红梅。
“嬷嬷这话我听不明白,大小姐屋里从前用的,难道不是寻常木炭?份例几时给错了?”
墨锦溪脸上不见刻薄,不过是慢悠悠地和李嬷嬷阐述事实。
都说斗米恩升米仇,李嬷嬷哪里肯依这番说辞:“老奴只知道,小姐屋里只用红箩炭。”
墨锦溪被李嬷嬷厚脸皮的嘴脸逗笑,勾了勾嘴角,干脆支着下颚看她。
“嬷嬷说得不错,我嫁到周府后,大小姐屋里的炭就换成了红箩炭,那是我额外添的,本不在大小姐份例之内,既然是额外,没有预算,自然就没有了。”
她为人脾气好,与人论理是慢条斯理,一字一句都有理有据,让人反驳不得。
“别说是大小姐,就连大少爷、周,老爷那屋和老夫人那边都减了这部分开支,嬷嬷既然体恤小姐,不如自己拿出钱来额外添。”
说罢墨锦溪心下冷笑,她上辈子若早些看明白这些人吸血的本质,也不用吃后头那些苦。
掏心掏肺拿出来的好处,被视作理所当然,没有这样的好事!
李嬷嬷备墨锦溪呛得说不出话,如霜打了的茄子,闭了嘴悻悻走了。
“李嬷嬷就算是大小姐身边伺候的人,对您也太不敬,大小姐屋里添的红箩炭哪来的,她不是清楚得很,居然还有脸过来问。”
翠儿对李嬷嬷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要不是夫人没吩咐,她方才非要和这婆子对峙不可。
拿了好处不知感激,还认为是自己应得的,没心没肺的东西。
玉儿把从库房里挑出来的花樽放在花几上,接过墨锦溪修剪好的红梅插放好,接着翠儿的话道:“其他房里的炭火用度也减了,他们明面上不说,只怕心里也不满。”
自打主子进府头一年,玉儿就看明白了,周府上下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一面用着主子的嫁妆,一面不将主子当正经主母看待,不过是把夫人当作金库。
偏偏夫人前一年心甘情愿为周府的人付出,玉儿不好说什么,而今夫人慢慢明白过来,她比谁都要高兴。
不过高兴是一回事,周府的人难缠,是另一回事。
“不满又怎样?账上的银子就够这些开支,又不是我的问题,他们还能怪到我头上?”
墨锦溪嗤笑一声,见玉儿担忧,又道:“别怕,他们真来责问,我自有办法应对。”
玉儿的担心没有错,炭火的份例才裁减,周青远得知此事,立即吩咐身边下人去账房询问。
一问才知道,是墨锦溪这个月给到账上的银子,比之前少了一半,各房分到的份例就只有这些。
有道是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周青远过了一年的阔绰日子,哪里肯受这‘委屈’?
得知库房账上的银子少了,不由分说,就杀到墨锦溪住处去。
墨锦溪刚摆弄好瓶里的红梅,就听见院里传来叱骂声。
她都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来了,果不其然,转过身就看见,周青远人已经进了屋。
“墨锦溪!”周青远奔着质问来的,没想到墨锦溪倒好,竟在插花品茗。
墨锦溪挑了挑眉,倚着软榻的矮几坐下,平淡道:“老爷有事?”
看她这副样子,根本没把周青远放在眼里。
周青远以为她还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不快道:“你如今本事大了,入府一年,就敢贪账上的银子!”
“贪账的罪名我担不起,老爷这么说,可有证据?”
墨锦溪呷了一口茶,只当没有周青远这个人,没有请他坐的意思。
周青远被气得够呛,但‘清高’如他,怎拉的下脸自己讨茶喝。
“这个月账上的银子,只有上个月的一半,还要什么证据?”
前一年墨锦溪管账,也没见她出什么差错,真不知她发什么疯。
此时此刻周青远还没意识到,墨锦溪嫁到府里这一年,什么事他都没操心过。
等日后离了这个人,周青远才后悔莫及,可一切都迟了。
墨锦溪面对周青远的责问全然不惧,反而笑了:“府上铺子每月交上来的营收并不乐观,老爷想来不知道吧?之前账上多出来的份例,是我用嫁妆银子添的补贴。”
早知补贴也不落好处,她做什么还要上赶着,又不是脑子坏了。
墨锦溪只说明之前账上多的份例是额外添的,没提为何如今不添了。
周青远这人只在乎自己,当然不会关心墨锦溪不添钱的缘由,更不信她的说辞。
“你添?你添什么?你无非是随便找个借口贪周府账目上的钱,果真是出身商贾的下作家风,看见钱就走不动道!”男人言辞刻薄,并未注意到,墨锦溪眼底闪过的阴狠。
出身商贾便下作,那周家贪图自己看不起的下作人家的钱,算什么?岂非更下作!
墨锦溪胸腔里恨意翻涌,如果不是不想为这个人把自己搭上,墨锦溪恨不得将这人此刻就杀了,好解心头之恨。
不动声色深呼吸了几息,墨锦溪才将心头的滔天恨意,勉强压了下去。
见墨锦溪久久不语,周青远以为是自己说中了,心情畅快地扬起下颚。
周青远理了理衣领,口若悬河教训起墨锦溪来:“你身为周府主母,掌着中馈,理应做好表率,堂堂主母,贪自家账上银子,被外人知道如何看你?如何看周家?”
他话里话外无不是敲打警告墨锦溪,暗室她作为当家主母,不该这么办事。
说穿了,还是让她把银子添回去。
周青远的嘴脸,她上辈子看了八年,并不意外他会说出这番话。
她既然减份例,怎会不做应对之策?
“玉儿,你去拿府上开支的账本来给老爷过目。”墨锦溪懒得废话,直接让人把账册拿来。
今儿一早,墨锦溪就把账册拿出来放在桌案上,玉儿很快就去书房取了来。
“墨锦溪,你这是什么意思?”周青远看着玉儿拿来的账本,没有接。
墨锦溪睨了他一眼:“哦,还少了一样东西。”
说着,女子起身,从匣子里拿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玉印,连账册一起放在周青远身侧的桌案上。
周青远哪里会认不出,她拿出的是掌家玉印。
男人错愕地看向她,这回他是真的有些看不明白墨锦溪到底想做什么。
“老爷不用这样看我,如老爷所言,我没掌中馈的能力,老爷也不信我,不如将管家权交出来,仍旧由婆母管家,稳妥又信得过。”
周青远还有些懵,没有觉察出墨锦溪口中说出“稳妥”二字时,戏谑的语气。
墨锦溪拢紧身上的狐裘,有气无力道:“我病了一场,还没好全,精气神全给消磨了,病中管家委实有些勉强,老爷自己斟酌吧,我有些困乏,先去休息了。”
说罢,墨锦溪留下周青远与管家的东西,回卧房歇息去了,懒得搭理他怎么想。
待人走远,周青远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桌上凉透的茶,再看桌上放着的账册与玉印,不敢置信,墨锦溪居然敢给自己甩脸子。
“她真是疯了!难道还想我拉下脸来求她管家不成!简直做梦!”
周青远险些没被墨锦溪气死,抄手拿走账册和玉印,黑着脸快步离开了。
“老爷,夫人想来只是一时置气。”玉儿将人送出来,还得装模作样坐和事佬。
“滚!”周青远瞪了她一眼,甩袖走得更快。
玉儿收住脚,目送周青远走远,顺便送他一双白眼。
吃软饭的男人,还敢对她们家夫人这样的态度!
离开墨锦溪的院子,周青远一路上越想越不忿,觉得自己给足了墨锦溪脸面,她却如此不知好歹。
不过商贾之女,又是续弦,还敢跟他耍脾气,岂有此理!
快到齐夫人的住处时,周青远的气才消了几分,心想墨锦溪种种反常之举,也许是想釜底抽薪,分明是贪了银子,还把中馈权甩开,好把自己摘干净。
没门!
不要中馈权?她最好回头不要哭着来求他!
齐夫人下午小憩醒来,擦完脸下人便传,说周青远来看她。
“青远这孩子今日休沐,不好生歇着,到我这来做什么?”齐夫人口头这么说,脸上却是掩不住的高兴。
紧着穿好衣裳出来,让人去泡最好的茶。
周青远见齐夫人时,脸色已缓和下来,收敛了在墨锦溪那被气得急头白脸的模样。
“母亲。”齐夫人一进客房,周青远就起身拱手一礼。
“你这孩子,私底下和母亲这么见外做甚,快坐。”齐夫人是个重男轻女的,见了儿子自是笑得合不拢嘴,“怎么来母亲这?”
不提还好,一提,周青远就冷了脸,将账册和玉印放在矮几上推到齐夫人面前。
“这?你去过她那儿了?”齐夫人对墨锦溪很瞧不起,私下鲜少称她姓名。
周青远点点头,将在那边院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账上的钱,不会无缘无故少了一大半,她管着掌家权,一年来,怕是没少从其中捞油水,母亲且拿了账册,好好算算账目,上头少了多少,儿子都让她补回来!”
周青远认定墨锦溪手脚不干净,也不知道动脑子想想,墨家富甲一方,最不缺的就是钱,大钱也就罢了,谁没事去贪这块八毛,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我今早就得知份例少了一半的事,不过这,算账……”
齐夫人看着那厚厚的几本账册,面露难色。
“怎么?”周青远见齐夫人面色不对,以为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周青远不管家事,哪里知道齐夫人并不是大族之女,早年她打理家务事,就是焦头烂额,算账,更是让她头疼。
别看后宅就一亩三分地的事,可真的料理起大小事情来,麻烦可不少。
齐夫人不愿在儿子面前落了面子,加上听周青远说的,觉得墨锦溪太没规矩了些,回头账查下来,数目真不对,正好可以借此磋磨她!给她儿子出口气!
“没什么,就是算账需要些时间,好孩子,这是母亲新得的好茶,你尝尝,回头账一查出来,母亲定让她好看!”
齐夫人但凡是个有成算的,应该就知道,墨锦溪从账上贪不走钱。
就账上的银子,真有人去贪,周府上下都别吃喝了。
但眼下他们只想着,怎么治一治墨锦溪才好,哪里会细想这些。
“既如此,就麻烦母亲了。”齐夫人把事情应下来,周青远才觉得,出了心口的浊气。
母子二人都等着由头,好生让墨锦溪吃苦头。
然而查第一本账时,齐夫人就发觉不对。
“老夫人,您都盯着账本愁眉苦脸看了一炷香功夫,是账目哪里不对?”
跟在齐夫人身边伺候的陈嬷嬷把灯芯挑短,好让烛光更亮堂些。
齐夫人紧握着手里的毛笔,盯着账册最后一页直摇头。
不是不对,问题是都对。
账目上的数目,没有任何问题,非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只有一个。
那便是账上多出来的银钱,是墨锦溪自己的嫁妆补贴进去的。
这个月账上的份例少了一半,连炭火都只用寻常木炭,起初,她也料定是墨锦溪在这上头动了手脚,而且做得愚蠢。
谁曾想,账目竟是没有一点问题,甚至之前多的,还是墨锦溪自个儿添的。
“今儿天晚了,账本明日再看无妨,您别熬坏了眼睛。”陈嬷嬷是跟在齐夫人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早在心里将齐夫人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伺候万分上心。
齐夫人瞅了眼余下半年的账,头疼地搁下手里的笔,扶着陈嬷嬷的手起身。
“也罢,先歇息罢,等明日醒了再看不迟。”
光是一年的账,就足够她头疼,墨氏嫁到府里这一年,别的不说,管账没出过差错。
之前不觉得怎么,今日算这些账,齐夫人才觉着,墨氏门第不高,但嫁到周家,确实让她这个婆母得了闲。
不过,儿媳不就是该伺候公婆,让公婆顺心?
齐夫人虽有感慨,但断不会生出感激墨锦溪的想法。
次日,天灰蒙蒙亮,齐夫人就起身查账,结果第二本账册看下来,账目仍没问题,多出来的,照样是墨锦溪给的补贴。
齐夫人就算再没成算,看到这,也意识到不对劲来。
“陈嬷嬷,青远今日当值,你派个人到前院打听着,青远一回来,就让他到我这来一趟。”
齐夫人看账册看得头昏眼花,如碰炮烙似的丢开手。
“诶!”陈嬷嬷跟着齐夫人,看她愁眉苦脸了两日,多少猜到账有问题,利索地差了个机灵的到前院听差。
傍晚时分。
周青远处理完公差回府,才进前院,就瞧见面熟的门房迎上来,说是老夫人请他过去。
齐夫人两天算账的功夫,周青远心里,也惦记着账本的事。
一听齐夫人叫她去,还以为,是母亲查出墨锦溪贪份例的事来了,也没问,火急火燎就往齐夫人院子那头赶。
“母亲。”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齐夫人闻声,扫了眼桌上的账册,勉强地冲进屋的儿子笑了笑。
“今日翰林院的差事多不多?累坏了吧,娘让厨房准备了你喜欢吃的饭菜,先吃两口,垫垫肚子。”
齐夫人拉着儿子,在饭桌前坐下,可周青远急着捏墨锦溪的错处,看都不看桌上的饭菜一眼:“不急,母亲是不是查到那丑妇的把柄了?账目查出了多少缺漏?”
周青远认定墨锦溪手脚不干净,想到能挫她的气焰,心里头就觉得痛快。
“唉。”齐夫人叹了口气,“我连着看了两本账册,账目没问题不说,墨氏还用嫁妆添了不少用度在里头,剩下那几个月的,不出意料,也是一样。”
‘挑灯夜读’一口气看了大半年的账,算是给齐夫人看出心理阴影来了。
所以发觉墨锦溪没在账目上动手脚后,后面的她账她索性没看。
“怎会?”周青远没料到等了两天,等来这样一个结果,他心思在官场,从没在意过后宅事务,开支多少,他当然不知晓。
“她的嫁妆,不是只在打点儿子仕途时,用了六千两么?怎么府里开支用度,也有嫁妆添补?”
倘若墨锦溪在,听周青远云淡风轻得吐出‘只’这个字眼,能笑出声来。
周家所有商铺田地卖了,只怕也就得个六千两。
当真不是自己的,用起来肉不疼。
“我也没想到,还算她知好歹。”齐夫人冷哼一声,说罢,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和她怎么回事?我让人去打听,得知墨氏近几日,对你淡淡的,母亲知道,你看不上她,但表面功夫,还得做做。”
心底就算再看不起墨锦溪,齐夫人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当初他们向墨家下聘,看中的就是墨锦溪的嫁妆。
周青远虽震惊墨锦溪用嫁妆添了府里的份例,但在他看来,那也是当家主母该做的。
听齐夫人所言,他当即不乐意了:“母亲,您难道想让儿子去向那个丑妇低头不成?”
区区无貌无德的商贾之女,敢对夫君摆脸色,他断不会对那丑女低头示好。
齐夫人哪不知儿子的脾性,却半点责怪的意思也无。
“母亲知道你的委屈,你是男儿,怎能向妇人低头。母亲的意思是,让你不要和她置气。”
齐夫人剥了一颗在小炉子上烤得热乎的橘子给他,劝得那个叫语重心长。
“墨氏毁了容,又是商贾出身,确实配不上我儿,但我们本来又不是看上她这号人,她嫁妆丰厚,接下来周府上下的日子,还得看她的嫁妆。”
经过份例削减一事,齐夫人自以为心如明镜。
周府眼下要过好日子,主意自是要打在墨锦溪嫁妆上。
为了不伤儿子的自尊心,齐夫人将话说的,那叫一个委婉,恨不得将墨锦溪贬的一文不值,来捧自己的宝贝儿子。
周青远不是不明白齐夫人的意思,只是想起墨锦溪的嘴脸,深感不虞。
“母亲别急着下定论,不是还有近几个月的账没看?母亲且看着,我不信,她真把嫁妆添在府里账上,商贾之女,哪会全无算计?”
周青远就不信,墨锦溪有那么好心。
齐夫人:“……”
“好了,账我再细看看。”齐夫人按了按太阳穴,光是想到要看账,心里就打怵。
觉察出齐夫人面色哀愁,周青远眉头皱了皱,话未出口,屋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夫人,不好了,大小姐病了!老爷也在?”
伺候周梦欣的婢女跑到齐夫人这来传话,没想到周青远也在。
“好端端的,人怎么病了!”周青远猛地站起身,面色难掩担忧。
他与发妻尹天瑶得了一男一女,平时对两个孩子还是上心的。
尤其是在发妻为了自己的仕途做出‘牺牲’之后。
“李嬷嬷已经去请大夫,奴婢急着来传话,底下的事,奴婢不知。”
周梦欣与周耀柏是周府的宝贝疙瘩,对周青远而言,更是如此。
得知周梦欣病了,阖府无论大小主子,都往她院里去探望问候。
就连齐夫人这个重男轻女的长辈,得知了这事,也赶着来瞧。
不知是婢女有意还是无心,是最后一个到墨锦溪那传的话,等墨锦溪到的时候,周梦欣屋里,已站满了人。
大夫正好给周梦欣把完了脉,她一进屋,所有人的目光就看了过来。
“大夫,大小姐身体不适,是哪儿出了毛病?”墨锦溪没搭理这些人,先问周梦欣的病。
周青远记着墨锦溪和自己‘耍脾气’的事,寻思过了两天,她该有什么表示,结果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男人本来想给墨锦溪脸色,结果被她目中无人的态度噎得死死的。
“小姐自幼就患有咳疾,本来不严重,好生养着就是,这病最怕寒冬与烟尘,想来是天寒的缘故,将病勾起来了。在下去写张方,贵府让人按着方子抓药,每日早晚一服,养上一阵就能病愈。”
周府门第低,请不起府医,大夫是外头请来的,把完脉开了方子就可离开。
大夫前脚刚走,周府上下还在屋里,李嬷嬷便哀嚎一声,哭着跪了下来。
“请老夫人和老爷为我们家小姐做主啊!”
齐夫人被李嬷嬷的动静吓了一跳,皱眉道:“嬷嬷这话是何意?大小姐受了什么委屈?”
周青远这头正心疼女儿,听李嬷嬷这话脸色就不好看了:“李嬷嬷,怎么回事?”
他一双浓眉皱成‘川’字,眼神冷下来,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到底是三年前的探花郎,样貌清俊,墨家会同意这门亲事,有一点就是因为周青远长得好。
墨锦溪站在人群边上,本来都打算走了,李嬷嬷的动静一闹出来,她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夫人……”玉儿也觉察出,李嬷嬷应当是奔着自家主子来的,担忧地轻声提示。
墨锦溪轻摇了摇头,让玉儿冷静。
她好奇地很,李嬷嬷到底预备给她泼什么样的脏水。
“老奴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小姐虽说有咳疾,但因为照料得好,已经许久没发作,之前都好好的,谁知道这个月库房减了木炭的份例不说,还不再给红箩炭了!”
李嬷嬷痛称自家小姐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哭得那个凄惨。
就是苦了墨锦溪,听这着拙劣的栽赃话术,她没笑出声,是因为憋着。
听到红箩炭几个字,屋里几位主子神情都有些微妙。
躺在床榻上盖着厚厚锦被的周梦欣,恰如其分地咳嗽了几声,娇弱地喊了声:“爹爹,我好难受……”
周青远极为疼爱发妻尹天瑶的孩子,见女儿病得难受,红着眼从内室出来,不分青红皂白瞪向墨锦溪。
“寻常木炭或多或少有烟,大小姐就是因为炭火的缘故,身子才不好。”
李嬷嬷抹泪哭诉时,有意无意往墨锦溪站的方向看一眼。
她在炭火上大做文章,又这副作态,谁还不知她的意思?
墨锦溪是府里主母,库房的事由她打点,李嬷嬷口口声声说周梦欣的炭火被克扣,要指摘什么人显而易见。
“墨锦溪,你不要欺人太甚!你真当自己带了丰厚嫁妆,嫁到周家就了不起!”
周青远问都不问墨锦溪,听了李嬷嬷几句话就给她定了罪。
墨锦溪把玩着手腕上的碧玉镯子,漫不经心地看着周遭,等周青远说完了,气死人不偿命来了句:“难道不是吗?”
此话一出,不止周青远,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有道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他们也不能软饭硬吃。
偏偏她们再看不起墨锦溪,到底花着她的嫁妆,就是再不痛快,也不好明说什么。
“你!”周青远脸红一阵白一阵,深觉自己倒了八辈子霉娶了这个女人。
他这么想的时候,真是全忘了墨家的婚事,是周家自己求来的。
“你初掌中馈时事实妥帖,我还觉得你是个贤妻,两个孩子你照顾得也算上心,没想到不过是做做样子,你真教我感到失望,俗话说的不错,后娘果然不如亲娘!”
周青远冠冕堂皇地怒斥墨锦溪的虚伪,全然不觉得周府上下,墨锦溪已经算最实诚之人。
“你无论怎样作妖,都不应该拿孩子出气,稚儿无辜,你居然做出虐待我嫡女的事来,你该不会以为,嫡系子嗣有个好歹,你就能生出孩子来吧?别白日做梦!”
受了墨锦溪几日闲气,这会子借着周梦欣的事,周青远将怒火全泄了出来。
他在气头上,就连说出了自己那不妥当的心里话,也全然未觉。
还是齐夫人眼见不对,沉着脸咳了一声提醒他。
墨锦溪闻言笑了,好啊,总算是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周青远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有些尴尬之际,听见墨锦溪的笑声,怒火又被勾了起来。
“你笑什么?虐待嫡女,是值得你高兴的事?这事告到官府,你可知自己什么下场?”
若非墨锦溪自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心理素质尚可,她此刻会直接给周青远一记白眼。
“真是奇了怪了,李嬷嬷一口一个克扣炭火,老爷一口一个虐待嫡女,口里蹦出来的话跟戏文似的有趣得紧。你们一唱一和责问我,我倒也有句话要问。”
墨锦溪抬起手,玉儿就将早准备好的库房记档递给她。
她随手翻了几页,就面无表情地将记档扔在李嬷嬷面前。
“册上记录是府里每位主子应得的份例,嬷嬷拿去核对吧,看看大小姐房里少了哪一样,但凡少了,我百倍给她补回来。”
谁都没想到墨锦溪还带了记档来,都愣了愣。
见李嬷嬷不动,墨锦溪沉了脸,拔高音量提醒:“对啊!怎么不对?”
李嬷嬷本是想借着老爷和老夫人的势,让主母恢复这屋从前的用度,谁知道她居然带了记档来!夫人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李嬷嬷哆哆嗦嗦去捡地上的册子,可上头的字,她哪敢念?
念出来,她就是蓄意污蔑当家主母。
“你少在这咄咄逼人,耍主母威风!”
周青远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李嬷嬷,意思很明白,他要为李嬷嬷撑腰。
周家的人沆瀣一气,墨锦溪见怪不怪。
她啊,都看腻了。
“别的多说无益,不止大小姐,就连各房屋里应得的份例,都一分不少,你们如今拿的份例都是周府自个儿公账定下的,以前多出来的,是我拿了嫁妆做补贴,不是凭空来的好处。”
墨锦溪有些懒得看这些人的嘴脸,目光越过旁人,看向珠帘后静悄悄的内室。
但凡这个时候,周梦欣开口为她说一句话,往后这屋里的份例,墨锦溪照添。
可惜。
墨锦溪拢了拢自己身上厚实的狐裘:“我的嫁妆是娘家给我傍身的,总不能全用在公账上,我不拿钱出来,还有错了?没有吃完好饭,嘴都没抹就骂人的道理,至于大小姐……”
衣着雍容的女子冷笑一声,看着周青远的目光充满轻蔑。
“没有我悉心照料,一年前大小姐就已经病了,她的咳症,一年前是什么光景,诸位都不记得了?不能够吧。”
她字字珠玑,犹如一记又一记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周府众人的脸上。
别的不论,墨锦溪用在周家人身上的银子,那是实打实的。
甚至这一年来,府里上到齐夫人,下到姨娘都过着高枕无忧的日子。
齐夫人拉不下面子去劝墨锦溪,更不屑去劝,但又不想墨锦溪真和周青远闹僵回头大家都捞不着好,便悄悄给秦姨娘递眼色。
秦姨娘原是贴身丫鬟出身,口齿伶俐很会说话,意会齐夫人是什么意思,立即就出来打圆场。
“夫人嫁过来之后,治家有方,我们都看在眼里,今儿大家都是因为担心大小姐才来的,都是一片好心,何必起口舌之争,夫人消消气。”
话么,秦姨娘说得那叫一个漂亮,又捧了墨锦溪,又给了彼此台阶下。
但凡放在上辈子,墨锦溪能被骗得团团转,当场落泪,对秦姨娘感恩戴德。
如今么,她懒得和这些人装。
墨锦溪冲秦姨娘眯眼一笑,不动声色地躲开她伸过来的手。
“秦姨娘真抬举我,我可当不起治家有方四个字,我没这能力本事,今后还得靠老夫人管家,打点府里上下大小事宜呢。”
轻柔如风的一句话,听得在座的人心头一片冰凉。
齐夫人难得机灵一回,变色道:“你是气糊涂了,胡说八道什么?”
中馈是烫手山芋不说,齐夫人还想墨锦溪继续往账上添钱呢!
墨锦溪不管家,那怎么成!
“我是觉得老爷说得对极了,我这个后娘,不疼老爷发妻留下的孩子,毫无人性,大小姐如今这么惨都是我的不是,这样的人怎能当家?婆母是大小姐的亲祖母,一定把她当宝贝似的疼,想来大小姐的病,不日就能好。”
墨锦溪阴阳怪气,不说是自己不想管,而是搬出周青远来说事,让齐夫人不好反驳。
无论关心这场闹剧还是不关心的,都嗅出硝烟的气味,暗道不妙。
周青远自个更是当场石化。
墨氏在他眼里确实无貌无德,唯有一点好,就是温顺。
她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时,周青远后知后觉意识到,墨氏根本不是什么欲擒故纵在他这拿乔,而是真的想撂挑子不干。
“母亲上了年纪,无精力再管家,你身为新妇,应当为母亲分忧。”
周青远措辞僵硬,还处在震惊之中没回过神。
他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出对她失望的模样,墨氏定会被吓得六神无主,为讨好他,从而拿出更多嫁妆来给他们花。
事态发展,怎和想象中不一样。
“我瞧婆母精神还好,昨儿不是还查了一年的账?”
每一个字眼从墨锦溪嘴里说出来,周家的人就觉得惊悚一分。
桌上的香炉里点着祛寒的艾草,多亏这股气味,与这群人同在一个屋里,墨锦溪才没作呕。
她自知说的话难听,但既然要甩开中馈权,李嬷嬷还往里头添了一把火,就没有继续维持明面关系的必要了。
上辈子她为周府掏心掏肺,到头来周府有谁感激她?
非但如此,她的愚蠢与软弱更是害死了全家。
最后她惨死,尹天瑶还要在她死后,污蔑她与小公爷有染。
她为这群白眼狼顾虑一分,她都觉得自己好笑。
“你是在质问你的婆母?”齐夫人被墨锦溪当众讥讽,脸上过不去,就搬出婆母的架子想压她。
墨锦溪根本不吃这套,把话说开,她可以彻底撂开手,拿自己的嫁妆过好日子去,管这乌烟瘴气的一家子做什么?
“儿媳不敢,婆母喜欢看账,那就慢慢看。昨日之前,我就已经把管家的事务交接好,有什么问题,婆母可以直接和库房那边对接。我累了,先回院子了。”
说罢墨锦溪直接起身走人,就连礼都没有行。
齐夫人气结,瞪大眼看向墨锦溪离去的背影。
‘啪’一枚茶盏摔在门槛边上,周青远指着墨锦溪离开的方向,破口大骂。
“好一个目无尊卑的丑妇!商贾之家教出来的女儿,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至于三位姨娘都有些瞠目结舌,墨氏进府这一年做派如何,她们都看在眼里,怎么今天夫人如此硬气?像是变了个人。
“远儿,你堂堂科举探花,和一个没教养的商贾之女一般见识做甚。”
齐夫人再不满,也只得先压下火气去安慰儿子。
她本就看不上墨锦溪商贾出身,墨锦溪做得再出格,她都不会太意外,只会认为这女子,果真上不得台面。
她口头上劝周青远,心底里何尝不觉得,墨锦溪居然敢给自己宝贝儿子脸色看,着实无礼粗鄙。
李嬷嬷僵立在原地,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已经懵了:“这……”
墨氏疯了?反应怎么和她设想的完全不同?
周青远睨了地上的册本一眼,面如黑炭地握紧了拳头。
这个贱人!她怎敢!
“墨锦溪,你等着!”周青远愤然甩袖离开,暗暗发誓,一定要给墨锦溪颜色看!
她别忘了,这是周家!
今日闹得不愉快,周青远走了,其他人再留在这,也没意思,等齐夫人一走,也都跟着离开。
原本拥挤的外室一下冷清下来。
李嬷嬷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心口,失魂落魄地向内室走去。
“嬷嬷,怎么她的反应,和你预想的不一样?父亲和祖母都在,她不是应该认错,然后送更多好东西来给我?”
周梦欣虽躺在内室榻上,但外头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
墨氏说话凶巴巴的,和以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截然不同。
父亲来看她的时候,她都已经想好,要和墨氏讨要什么了。
不料是这么个结果。
李嬷嬷自己,何尝不是不知所措?
她哪知墨氏发什么疯,为了让周梦欣仍信赖自己,李嬷嬷思索片刻,便开口胡诌。
“奴婢早就说过,夫人待小姐不真心,您的亲生母亲,是老爷的发妻,夫人只怕暗地里恨透您了,之前进府对您和少爷好,那是做样子给外人看,现在,不过是装不下去了。”
周梦欣如今,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母亲假死一事她一无所知,只知父亲娶了续弦,若这个后娘不对她好,在府里就没好日子过。患得患失之下,周梦欣心里,恨透了墨锦溪的‘无情’。
“嬷嬷说得不错,不是亲生母亲,果然靠不住!她刚嫁来的时候待我好,我还很高兴,没想到都是装出来的,根本不是真心疼我!”
她说着觉得伤心,窝在锦被里狠狠抹眼泪,把眼睛都揉红了,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李嬷嬷一年来,没少在周梦欣耳边吹风,周梦欣只怪墨锦溪待自己不如从前,就没想过自己多贪得无厌。
“小姐能知道她不安好心,老奴就放心了,您母亲不在您身边,您可千万不能被蒙骗。”
李嬷嬷在周梦欣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对于一个没有判断力的孩子而言,李嬷嬷无异于她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人。
“幸好还有嬷嬷你愿意为我筹谋。”周梦欣感动地一沓糊涂,她哪知道,真正算计她的,恰恰就是面前这位她百般信任的乳母。
因周梦欣的事,墨锦溪与周青远等人闹得不愉快。
各人散去之后,都以为事情到此为止。
殊不知开了头,墨锦溪就不会让事情到此结束。
冬季天黑得快,还在吃饭的功夫,天就已经暗了下来。
周府各处点起了灯,玉儿这边也带着人,风风火火来到周梦欣院子。
“你们几个,照着账上写着的物件,通通拿出来收到箱子里,一件都别少。”
玉儿一声令下,跟着来的下人就蜂拥而入,照着单子,收走周梦欣屋里的东西。
“你们在干什么!这些都是母亲给我的,你们怎么敢抢本小姐的东西!”
周梦欣正吃着饭,听见暖阁的动静,过来打眼一瞧,就看见自己的爱物,被逐个收走。
“小姐自己也说了,这些都是您跟夫人要的,单子上罗列的明目,皆是不属于您份例的部分,夫人吩咐,无论大小,只要不在份例之内,都收回来。”
玉儿是墨锦溪身边的大丫鬟,魄力不小,看主子吩咐办事。
从前低调,是因为墨锦溪处处讨好周府的人,玉儿才跟着敛了锋芒,不代表她没本事。
“放肆!不管是不是小姐份例上的东西,夫人既然给了小姐,怎么能再要回去!你带着一群人搜刮小姐的屋子,是什么道理!”
李嬷嬷跟着周梦欣过来,看见玉儿带了人,在收屋里的东西,心里一咯噔。
“嬷嬷话说得有意思,主母给小姐的东西是从嫁妆里出的,没走府上的账,虽给了小姐,在账目上市属于夫人的,夫人有权处置自己的东西。”
在李嬷嬷面前,玉儿气势丝毫不弱于她。
东西确实是给了大小姐不错,但账,确实是归在墨锦溪嫁妆里的。
按理说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是难看了些,不过比起喂给白眼狼,这份难看实在不算什么。
“夫人怎能这般待大小姐,她可是小姐的嫡母啊!差人来小姐屋里收东西,打劫一般,让小姐脸面往哪儿放?主母这么做,就不怕落人口实!”
李嬷嬷是在后宅经营多年的人,墨氏接二连三的动作,已经表明她的态度,李嬷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夫人这是在秋后算账。
就为了大小姐推她落水一事?
如果墨氏肚量这般小,更早之前就应该发作了,哪里会等到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玉儿端立在廊下,颇有大管事的做派。
她吩咐下人,有条不紊地把屋里的东西拿出来,闻言,转头看向李嬷嬷。
“大小姐年纪小,嬷嬷你不糊涂,小姐的脸面往哪儿放,不是主母该管的,毕竟小姐从没顾及过夫人不是?要说落人口实,之前做得那般好,难道夫人讨到了好名声?”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玉儿说得笑眯眯的,话也是实话,让李嬷嬷吃瘪。
李嬷嬷愣神的功夫,婢女已经到卧房去搬东西。
不搬不知道,抬来的空箱子被逐个装满,众人才发觉,大小姐这一年来,从夫人那拿了不少东西,且件件都价值不菲。
“怎么缺了一件螺钿案屏?”玉儿接过下人对过的账目看了一眼,发现还差了一件。
李嬷嬷呆滞地看着空了许多的屋子,像是丢了魂。
听玉儿这么问,怕墨氏那边误会是她昧下,赶紧解释:“前几日摔坏了。”
玉儿没说信不信,将装点好的木箱盖上:“既然少了一件,就当是主母宽宏不计较,不要大小姐赔,奴婢还得回去回话,告辞。”
看着大木箱一个接一个被抬走,傻眼的周梦欣才回过神来,扑上去抱住家仆的腿不让走。
“你们把我的东西都放下,这些都是我的!”
家仆为难地看着挂在腿上的主子,为难地看向玉儿。
处理难缠的小主子,对玉儿而言不算什么难事。
玉儿走过去,不由分说扶着她站起来,家仆见状,加快步子离开。
等家仆都出了院子,玉儿才将人放开。
“大小姐还病着,嬷嬷千万要把人照顾好,别回头人有什么,又怪在夫人头上。”
玉儿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你们都是墨氏派来的坏人!我回头告诉爹爹,要你们好看!”
周梦欣歇斯底里地在院子里乱喊。
玉儿一行人,只当没听见,才不会纵着她。
眼睁睁看着屋里的东西被搬走,周梦欣这几天的不安与委屈,彻底爆发出来。
“她是坏人!她不配做我母亲!嬷嬷,坏女人把我的东西都抢走了!我要我的娘亲!呜呜呜我要娘亲!”
周梦欣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周梦欣深深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感情,哭得格外委屈。
李嬷嬷有心离间周梦欣与墨锦溪之间的关系不假,待周梦欣有几分关怀也是真。
看见小主人哭天抢地,李嬷嬷心里也不好受。
“夫人不在乎您,还有您祖母与爹爹为您做主,咱们不和她一般见识。”
李嬷嬷将周梦欣抱起来,周梦欣被人一安慰,眼泪掉得更凶。
京城中的官家小姐、公子打小就会有来往,周梦欣也不例外。
她身为周府嫡女,得了府里位置最好的院子,偶尔会请其他府上的贵女,到府上做客。
周青远的官职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在众官家小姐的父亲之中,职位不算高。
不过因为墨锦溪有钱,对这个‘女儿’出手十分阔绰,这一年来,周梦欣屋里从不缺好东西,吃穿用度放在三品官家的小姐那,也是让人羡慕的。
同龄人的吹捧,寄予了周梦欣极大的内心满足感,虚荣心跟着水涨船高。
一夕之间,她引以为傲的东西,全都被人收走,屋里哪还有什么?下回那些贵女来玩,指不定怎样笑话她,让她把面子往哪搁?
“我不!我就要那些东西,嬷嬷,你让坏女人把东西还回来给我!”
周梦欣不想被人讥笑,唯恐被人知道自己是不被后娘重视的,心里又恨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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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东西都拿回来了,哦,少了一件螺钿案屏,说是摔坏了,不知真假。”
玉儿把单子给墨锦溪看,只要拿回来的,物件名字后头都打了个勾。
“摔了就罢了,我主要的目的,也不是在这些东西上。”
玉儿办事墨锦溪放心,墨锦溪将单子接过来并没有打开来看。
看着院子里摆着的木箱,玉儿有些不解:“奴婢不明白。”
“有没有听说过杀鸡儆猴?”墨锦溪抓了一把干果塞给玉儿,让她尝尝。
见玉儿还是有些懵的样子,墨锦溪莞尔一笑:“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因为木炭质量不够好的缘故,周梦欣的咳疾被勾起来,本来好好养着没什么大事,结果坐在地上又哭又闹,被冷风一吹,心情大起大落之下,病情从小病小痛,变得严重起来。
周梦欣当夜高烧,烧得迷迷糊糊还咳个不停,李嬷嬷别提多心疼。
“大夫呢!怎么还没来!”李嬷嬷没处发火,就拿屋里的下人出气。
“眼下是夜间,大夫过来难免会慢,嬷嬷稍安勿躁!”
婢女把拧干水的毛巾递给李嬷嬷,默默退到边上。
李嬷嬷正愁没地方发火,没人愿意往枪口上撞。
李嬷嬷把周梦欣额头上的毛巾换下来,敷了新的上去。
手碰到周梦欣滚烫的额头,李嬷嬷不禁红了眼眶。
“我可怜的小姐!那天杀的毒妇,是故意要小姐的命啊!不过就是几件东西,给了孩子就算了,居然还让人大张旗鼓把东西收回去,就是存心要小姐不好过!”
李嬷嬷心疼周梦欣,又急又气,也不避讳,当着屋里婢女的面破口大骂。
婢女个个寒蝉若禁,下人辱骂主母,不是倒反天罡么。
墨锦溪差人到大小姐屋里收东西,大小姐哭闹病重的事,很快闹了开来。
“老夫人,小姐今早烧才退下去,病得可怜,大夫说小姐这一病,冬寒时节不过怕是不能好,您要为小姐做主啊。”
李嬷嬷守着周梦欣烧退了,就到齐夫人跟前来告状。
“她居然这般不要脸!”齐夫人得知墨锦溪的做的事大吃了一惊,“还真是商贾之女的做派,上不得台面的蹄子。”
墨锦溪减份例,不给夫君台阶下,齐夫人就已经觉得她没教养。
谁承想,这上不得台面的事还在后头。
“老夫人,小姐命苦,求老夫人疼她,惩治墨氏!”
李嬷嬷一夜没睡,眼下乌青眼睛通红,很是憔悴。
孩子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李嬷嬷对周梦欣,多少有几分真心。
前头还义愤填膺骂人的齐夫人,闻言低头呷了口茶。
“我的孙女我自然疼的,墨氏忒不是东西,不就是被梦欣不小心推到湖里去,这也值得计较?跟一个孩子记仇,就这肚量,根本不配做周家的主母。”
齐夫人口头上骂着墨锦溪,话里却没有要责罚的意思。
“正是呢,老夫人定要给她颜色瞧瞧!她不过是老爷的填房,怎么敢虐待老爷发妻留下的孩子?”李嬷嬷这时还没听出齐夫人的意思,盼着对方给周梦欣主持公道。
茶盏里的茶有些凉了,齐夫人蹙眉转手把茶倒在花几上的花盆里头,让人去沏新茶来。
屋内火炉里炭火烧得正旺,屋里暖烘烘的,将雪天的寒气挡在外头。
李嬷嬷等了许久见老夫人没发话,心里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
“小姐还在病中,老奴这就回去先照顾小姐。”李嬷嬷咬咬牙,只得识趣地行礼告退。
齐夫人这才放下茶盏,露出温和的笑。
“你是大小姐身边得力的人,回去好生照顾着吧,需要什么药,就让人来和我说一声。”
听齐夫人这话,李嬷嬷心中一哽,暗骂老夫人重男轻女也太没边。
今日受委屈的若是大少爷,她还能坐得住?
无非看大小姐是女娃,就算病了,老夫人也懒得折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嬷嬷,怎么样?”
跟着李嬷嬷来的婢女见她出来,赶忙凑上来问。
屋外寒风习习,李嬷嬷心跟着凉了半截。
李嬷嬷看了眼落下来的门帘,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她知道老夫人历来是个重男轻女的,但没想到大小姐病成这样,老夫人都不做声。
“老夫人不管,老爷是大小姐的亲爹,总不能看着孩子受苦不管,不让墨氏吃点苦头,我咽不下这口气。”
忙了一日,周青远傍晚从翰林院回来,没来得及歇上一口气,就被李嬷嬷堵住诉苦。
“真是岂有此理,她身为主母,苛待欣姐儿,她说是她拿嫁妆添的份例,之后不再给就罢了,居然连给孩子的东西都收回去,搏了好名又将东西拿走,好算计!”
周青远对待周梦欣与周耀柏,虽说是更偏袒儿子,但也容不得别人作践女儿。
在翰林院当值一天本来累的很,被气了一遭,反而精神了。
“老爷说的是!请老爷给小姐做主,不然小姐的病,不是白受了?今后府里的人,又怎么看待大小姐?”
李嬷嬷观察周青远的身侧,看他的反应,知道有指望,心情豁然开朗,生怕周青远反悔似的,提醒他周梦欣病重,不能让女儿白白吃苦。
周青远对墨锦溪这几日的作风,本就极度不满,哪里能忍她接连作践自己的女儿。
“你回去照顾好小姐,我不会让那贱人好过!”
男人说罢拂袖离去。
周青远没有直接去找墨锦溪,而是先找了齐夫人。
“母亲!您看了几日的账,是不是已经找到那丑妇贪了账上钱财的证据?”
之前周青远还拿捏不准,那么经过这几天墨锦溪的反常行为,他认定墨锦溪在账上必有猫腻。
如此想着,周青远接着道:“也许她做了假账,要不儿子去库房取所有账目来一一比对。”
齐夫人光是份例一年的账就够头疼,听儿子说要取所有账来,吓得白了脸。
“账不会有假,你拿来给母亲看的账,就是从库房拿出来的,上头盖的是府里的印,不会有差错。”齐夫人将周青远劝住,思衬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的顾虑为娘不是没想到,所以对账的时候格外用心,一笔账都要算上几遍,原本份例银子一分没少,多出来的,确确实实是她自己拿嫁妆给的补贴。”
齐夫人怕账算得不准要复查,所以在过目时事无巨细,这么费精神,就是为了确定结果有没有误,结果是账完全对得上。
所以在李嬷嬷来求她时,她算计着墨锦溪的嫁妆,当然不会为了周梦欣,去为难墨锦溪了。
“怎么可能!您难道没看见她最近的做派?哪点像是真心拿出钱来补贴我们的样子?”
周青远愣住了,那个丑妇,竟然真的拿自己的嫁妆,补贴周府上下的份例。
“母亲知道你不愿相信,但账目明明白白摆在那,要想在这上头捏她的错处,是不成了。”
齐夫人泄了气,她何尝不想挫墨锦溪的气焰,但之前她在府里言行举止,根本挑不出毛病。账管得更是叫一个漂亮,就没让齐夫人操过心。
周青远一掌拍在案几上,恨得咬牙切齿。
“账管得好,是她身为主母该做的,她带来那些嫁妆,本也应该添给周府,我们不开口,她自己懂得拿出来,是她识趣,她一个毁了脸的女人,出身又低,能嫁到周家已是高攀。”
周府上下,别说是齐夫人母子,就连府里的下人,暗地里也瞧不上墨锦溪。
在周府所有人眼里,墨锦溪嫁给周青远,简直是彻头彻尾的高攀。
“她而今不乐意,我们得想办法,让她把钱吐出来,府里不可能养吃白食的丑女!”
周青远指腹摩挲着桌案边缘的花纹,想到女儿受的委屈,心头火越烧越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齐夫人也有自己的花花肠子,静默一瞬紧接着开口,“不如还是把管家权给她,我们再说说好话,她指定愿意继续往账上添钱。”
齐夫人打得好算盘,只想着几句话,就将墨锦溪打发了。
不过在上辈子,这一招确实百用不腻。
周青远还琢磨着,怎样让墨锦溪不好过,闻言黑了脸。
“那怎么成!”
要让墨锦溪把嫁妆吐出来不假,但要是就这么把管家权给了墨锦溪,岂不是让她得意?
周青远心里烦躁的很,觉得管家权就不应该还。
从墨锦溪接连几天作妖看来,她不可能再拿嫁妆出来给周府用,管家权给她,也不过就这样过下去。
“母亲您别忘了,她昨天在欣姐儿屋里怎么说的,我们把管家权给她,只怕还得求她接手,她也不会再往账上添钱,如此,还不如给您继续掌着中馈。”
要周青远在墨锦溪面前低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可是堂堂探花郎,只能是墨锦溪讨好他!
齐夫人把汤婆子摁在腿上,头疼地支着额头叹了口气。
“你的想法母亲明白,但周府事多繁杂,后宅的事我管不来,既然有一个人能接手,做什么不给她做?”
在墨锦溪之前,府里的事是尹天瑶管着,齐夫人丢开中馈权之后,过得不要太快活。
缺什么了,张口就成,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母亲何必自谦,儿子未娶妻之前,府里的事,不就是您在管?”
周青远不解地看向齐夫人,不明白,她为何百般推辞?
齐夫人一噎,头一回对儿子有些无语。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没管过后宅,当然不知道里头有多少事。
“你看。”齐夫人指了指已经收在盒子里的账本,“光是算一年的账,我就算了这么多天,管家?我是不成了。我上了年纪,没有精力再去操持这些事。”
齐夫人摆了摆手,别说周青远,她这几天算账算得那是心烦意乱。
到昨晚看最后一笔账时,齐夫人甚至想,不添钱就不添钱,好歹让墨锦溪继续管账。
否则她这一把年纪,每天都要管这些,还有几年可以活?
齐夫人一再推脱,周青远静默一瞬,想起从前齐夫人管家的光景。
早年就是因为齐夫人不善管家,导致周府账上一直没什么钱。
周青远眼底闪过一抹不耐,顿时觉得,齐夫人也是个没用的,就连管家这样的事都做不好。
当初父亲若非庶出,也不会娶母亲作为夫人。
推己及人的,周青远想到自己‘逼不得已’娶的丑女,更觉得心烦。
“也罢,就依母亲说的。”
权衡良久,周青远还是松了口。
一来,齐夫人管家能力一般,她不愿意,周青远不能逼着,二来,他不想看见墨锦溪占着主母的位置,却什么都不做。
“唉,就是嘛,你能想通就好。”齐夫人长舒了一口气,心想,今晚就把管家的玉印送回墨氏那里去。
什么账本,她是一眼都不想看!
“管家权可以给她,但她针对欣姐儿,让欣姐儿在人前难堪,闹得孩子大哭加重病情一事,必须得算清楚。”
周青远冷哼一声,用这个理由来罚她,他就不信墨锦溪还有什么说辞。
“欣姐儿那不是已经请了大夫,不如就算了吧。”齐夫人担心一折腾,墨锦溪不肯接管家权,立刻支支吾吾打起了马虎眼。
周青远被齐夫人不争气的样子气得够呛,他哪里能不知道母亲那点心思。
掌中馈就让她怕成这样?自己的母亲竟这样无能!
“母亲这话什么意思?欣姐儿高烧一夜,从前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您是她的祖母啊,居然说算了?儿子怎么不知,您居然还怕起那个丑妇来。”
周青远一时气急,说的话,不免难听。
齐夫人被说中痛处,更伤心儿子居然斥责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
“我十月怀胎生下你,对你百般用心教育,盼你成才,你就是这么回报自己的母亲?”
陈嬷嬷察觉两位主子气氛不对,打发屋里其他的下人退下去,只自己留下伺候。
“二位主子稍安勿躁,为一个墨氏争执成这样,不值得,还是为大小姐主持公道要紧。”
陈嬷嬷慢条斯理为二位主子奉茶,话里提醒二人,应当一致对外,先料理了墨锦溪才是。
方才话说出口,周青远就后悔了,有陈嬷嬷打圆场,自是顺坡下驴,向齐夫人赔不是:“孩儿一时着急口不择言,母亲莫怪,这些年母亲含辛茹苦栽培儿子,这份苦心儿子怎会不知?”
齐夫人是个重男轻女的,向来以儿子为天,更别说这儿子还是探花郎,那是她得骄傲啊!
周青远认个错,她哪里还舍得再责备?
母子二人互相服了软,话题又说回墨锦溪身上。
“还得劳烦母亲叫那丑妇过来,管家权可以给,但她必须做出承诺,不能再苛待欣姐儿,这是后宅的事,我一个大男人,不好直接出面。”
周青远脱下身上的斗篷披在一边,端起茶来喝。
在他看来,后宅的污糟事,就应该女人去解决。
他好歹是科举出身的探花郎,在翰林院任侍读,哪能做自降身份的事。
齐夫人深以为然,也觉得不能让儿子出面料理,立即差了陈嬷嬷去叫人。
等陈嬷嬷回来回话的功夫,周梦欣那边屋里过来人传话。
“老爷,小姐喝完药醒了一会,一直哭着要见老爷,李嬷嬷哄小姐睡下了,老爷得了空,还请去看看小姐才是。”
李嬷嬷求过齐夫人无果,得知周青远在齐夫人屋里,就派了另一个小丫鬟过来。
她亲自来了,齐夫人要是多心,觉得她是有意在老爷面前埋汰便不好了。
“我待会得了空,就去看欣姐儿。”周青远得知女儿哭闹着要见自己,不禁皱了皱眉。
“欣姐儿也是可怜,你们好生照顾着,等小姐好了,将她带到祖母这来,祖母让小厨房给她做好吃的。”齐夫人心里也有几分心疼。
她纵不重视孙女,也觉得墨锦溪这次的行径,有些过火。
做长辈的,哪有把给小辈的东西收回去的?还那样大张旗鼓地去取,不成体统。
“是,奴婢告退。”小丫鬟躬身退下,心里暗暗腹诽。
老夫人也是有够小气的,那可是嫡亲的孙女,都病了,也不给什么,只让等孙女病好了,带过来吃一顿饭,就没见过这样抠搜的长辈。
与此同时,陈嬷嬷也到了东屋。
“夫人,老夫人有话,叫您过去一趟。”
玉儿与翠儿闻言,都有些担忧地看向正慢悠悠制香的主子。
“有劳嬷嬷来一趟,我换一身衣服,好生准备准备再去面见老夫人,嬷嬷不用干等,先回去回话吧。”墨锦溪说话的功夫,制香最后一步正正做好。
欣赏着香炉里的莲花样式的香,墨锦溪颇为满意地微微颔首。
“是。”陈嬷嬷行礼起身,瞧了眼案几前温柔大方的墨锦溪一眼,神色怪异地退了出去。
“夫人对陈嬷嬷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一样。”翠儿将人送到门口,放下门帘看向正点香的墨锦溪。
主子自打病了一场之后,除了跟前伺候的人,就没给过谁好脸色,连对老夫人都是淡淡的。
方才翠儿瞧着,主子没有给笑脸,但对陈嬷嬷的态度,竟是寻常的温和。
“陈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不假,也是府里少有的体面人,既然暂时还要在府里住着,就没必要把事情做绝。”
墨锦溪把香炉盖好,才起身预备更衣。
她不会认为,陈嬷嬷是什么大好人,只不过上辈子,最后她在府里事事艰难,陈嬷嬷是为数不多没落井下石给她白眼的。
翠儿呆呆点点头,没有多想墨锦溪话里那句‘暂时’是何意。
其实墨锦溪打发陈嬷嬷先回去,没让人在屋里等着,是因为她就没打算快些准备。
“主子,您要换哪件衣裳?”玉儿把墨锦溪箱规里的旧衣大致都整理了出来。
出嫁时,墨老爷给女儿准备了不少衣裳,都是墨锦溪喜欢的样式。
嫁到周府后,因为周青远不喜欢那些明亮的颜色,墨锦溪就没再穿。
要如今的墨锦溪说,她非但要穿鲜艳的,甚至还想恶趣味地戴上满头珠翠,膈应死他不可!
“主子?”
墨锦溪看着衣裳出神,玉儿叫了好几声,她才应。
“就这身芽绿的。”墨锦溪选了一身顺眼,又亲自选了喜欢的琉璃珠花。
待换上衣裳首饰,玉儿与翠儿看着眼前的人儿,都吸了口气。
“夫人穿上这身衣服真是好看,这套琉璃珠花,奴婢记得是二少爷找了工匠给您打的,不过一直没有戴过。”玉儿帮墨锦溪将狐裘领子整理好,眼眶有些泛红。
嫁到周府这一年,夫人过得真是委屈。
“今后父兄为我准备的首饰,都整理出来,摆在妆台上。”墨锦溪轻抚鬓边垂下的流苏,看着穿衣镜中,容貌明媚鲜妍的女子,瞳孔颤了颤。
她脸上的疤痕斜在下颚的位置,在一张明艳的脸上,是有些可惜,但绝对到不了令人侧目的地步。
上辈子,她为周家操劳八年,到后来神容消瘦,脸上的疤痕就变得格外显眼,说是丑女不为过,最后在周家那两年,墨锦溪都没再照过镜子。
半个时辰后,墨锦溪才到齐夫人屋里。
抬眼瞧见周青远也在,墨锦溪并不意外。
“墨氏,你可知罪。”齐夫人愠怒地睨着姗姗来迟的墨锦溪。
“不知儿媳何罪之有?”墨锦溪捏着帕子,站得很是端庄规矩。
齐夫人被她气笑,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身为主母,虐待周府嫡女是什么道理?你好歹是她名义上的母亲,你这么做将她的脸面、周府脸面置于何地?”
名门望族最重名声,周府虽说是小门小户,但在外也要脸。
主母虐待嫡女这样的事传出去,还不让其他人笑掉大牙。
外头的天彻底黑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屋里只点了寥寥几盏灯照明。
暖阁里光线昏暗,让齐夫人与周青远的嘴脸,看起来有些阴森。
墨锦溪不自觉笑了,这对母子,不就是恶鬼一般,伺机将她的嫁妆蚕食殆尽。
“你笑什么?”周青远不满地斜了一眼墨锦溪,不解她发什么疯。
“我笑婆母的话。”墨锦溪没有敛了笑意,笑容反而更加明媚,她坦坦荡荡,倒是显出她的大方与稳重来。
她的病还没好全,说话喉咙有些干痒,低声咳嗽了几声。
“要论对大小姐好,一年来,我自认对大小姐掏心掏肺,没有不周到的,结果呢,我得到好名声了?”
话她是笑着说的,阴阳怪气那股劲儿,却一点不少。
就齐夫人和周青远两个得着她好处的,还想谴责她,做梦呢。
齐夫人不耐烦地抿了抿嘴,敷衍劝了句:“是你自己多心,哪里有人说过什么。”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墨锦溪见过不少,和齐夫人这样张口就来的,让墨锦溪想发笑。
“是,也没谁说过,无非是李嬷嬷,敢直接在我面前,直接指摘我对大小姐不好,真让人心寒。”
墨锦溪‘啧啧’了两声。
从前她都是唯唯诺诺,看起来小气别扭,而今不将这些人放在心上,状态舒展,恰如其分放大她身上的优点,使得她看起来美艳又冷淡。
“婆母,您说说,换做您,您难道不觉得,自己煞费苦心,一年来的付出,喂了狗?儿媳是这么觉得的,既然怎样都不落好,还不如把东西都拿回来呢。”
齐夫人起初觉得墨锦溪在说无稽之谈,越听到后面,越是震惊。
这女人,嘴里都在说什么!她在说谁是狗?
说她周府嫡女是狗?
齐夫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多少见过点市面,还是被墨锦溪的话惊掉下巴,目瞪口呆地指着墨锦溪,‘你’了半天。
尽管屋内光线晦暗,也不能遮掩墨锦溪明媚的笑容半分。
“我就是要让府中所有人都知道,我真对大小姐不好,那大小姐过的,应该是怎样的日子。”
话说到这,墨锦溪还算给周府的人留了一点脸面。
周府账上开支少得可怜,在富足人家,他们甚至算得上穷酸。
周梦欣这一年好吃好喝,屋里摆的奇珍异宝无数,哪里来的?
她既然没记着,墨锦溪不介意做个好人,让她记起来,而且是记得刻骨铭心。
叫了墨锦溪来,是为了责问她的,结果墨锦溪话说罢,让周青远玉齐夫人都沉默了。
她的话说得不中听,说的却是真话。
墨锦溪就不信,老夫人和周青远这个算计她嫁妆的无用男人,还敢站出来说,自己没靠着她的嫁妆,过上好日子?
府里的人看不上这个出身商贾的夫人,周青远和齐夫人焉能不知?他们自个都看不起。
李嬷嬷是尹天瑶的人,不敬重墨锦溪,他们也知道。
事情之所以一步步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有墨锦溪自己懦弱的原因,更大的缘由,是周青远等人从上至下的纵容与漠视,滋长了李嬷嬷的气焰。
齐夫人有些无措地看向周青远,余光就瞥见,儿子正给她使眼色。
“唉,这……”齐夫人赔着笑脸,尴尬地看了墨锦溪两眼,“好孩子,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是欣姐儿身边那个嬷嬷没分寸,居然敢对主子呼呼呵呵,真是岂有此理。”
唱白脸开了头,要接着往下说,就容易多了。
齐夫人叹了口气,故作心疼墨锦溪的模样。
“她是被猪油蒙了心,自恃是大小姐的乳母,就背地里挑拨欣姐儿与你的关系,欣姐儿是个孩子,哪里懂得分辨,全都是那蹄子害的!”
三言两语的,齐夫人就把过错,全都推到了李嬷嬷身上。
齐夫人咳嗽一声,陈嬷嬷就识趣地给墨锦溪挪了凳子。
既然不能再兴师问罪,他们就得换一个策略,先把人给哄住再说。
“婆母的意思,是觉得所有的过错,皆在李嬷嬷挑拨离间?”
墨锦溪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她病没全好就过来和这两个人打擂台,确实累的很。
她开口接话,齐夫人顿时眼前一亮。
“你是个聪明的,能想明白这点最好,欣姐儿才几岁?你别和她计较,至于那没有分寸的老奴才惹了你不高兴,将其发卖出去就是了。”
齐夫人只当这几天墨锦溪是在为李嬷嬷的事闹别扭,只要人哄好了,她照旧还和从前一般,事事补贴府里。
墨锦溪低着头,没点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真是好一个没分寸的老奴才,尽管墨锦溪厌恶李嬷嬷,此刻也不免‘同情’她了。
尹天瑶留下李嬷嬷,府里的人会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的心腹?
李嬷嬷为府里做过不少事,结果到齐夫人这,不过是一个没分寸的老奴才,不值一提。
墨锦溪不说话,齐夫人心里没底:“你身为府里的主母,应当放宽心,不要什么都往心里去,于欣姐儿,你更是长辈,哪有长辈和晚辈计较的?”
她一头说,一头观察墨锦溪的脸色。
奈何屋里光太暗,墨锦溪的神色哪里瞧得分明。
“我这人一向宽厚,不会和晚辈计较。”
墨锦溪话说出来时,齐夫人和周青远的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不计较?那她还跑到欣姐儿屋里把东西都拿回去?
“呵呵,可不是么。”齐夫人干笑着。
“这样离间主子感情,往小了说,是影响我与大小姐的关系,往大了说,是坏周府的名声运势,那还了得?这样的人必须得发卖了才成,只不过……”
墨锦溪声音一止,屋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莫名地让人紧张起来。
等气氛差不多够了,墨锦溪才露出苦恼纠结的样子。
“嬷嬷是前夫人留下来,特地安排她照顾欣姐儿的,我不想伤孩子的心,也担心被人指点,不好动手发卖人,这一年,我可是忍了她许久。”
墨锦溪把错处归在李嬷嬷身上,齐夫人求之不得,自是顺着她的话说。
“她没有规矩,早就应该卖出府。”
墨锦溪等的就是齐夫人这句话,起身朝她福了福身。
“既然这样,可就得麻烦婆母做主。至于我,索性我做什么,在前夫人留下来的人眼里,都是错的,那不如就什么都别做好了,省得我吃力不讨好。”
此话一出,周青远母子心里都一咯噔,有些背脊发寒。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她不会是知道了什么?
墨锦溪将他们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哪里不知道他们在怕什么?
不过她复仇之路,现在只开了一个头,还不到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她要慢慢,一步一步让周家的希望落空,让周青远和尹天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说的是什么话,现在你才是府里的主母,下人不懂事,你就管教,她们不服,你就来和我说,别委屈了自己。”
齐夫人这番安慰人的话,说得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墨锦溪眼底的嘲讽一闪而逝,让她别委屈自己,这种话不可笑?
他们今日叫她来,大有公堂会审的阵仗,不就是要她咽下黄连,硬吞下委屈?
“既然婆母让我别委屈自己,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墨锦溪施施然坐会位子上,心里暗暗舒了口气。
前面铺垫这么多,总算来到她的最终目的。
为了和这对母子演一出戏,还怪费精神。
从前墨锦溪称呼齐夫人,都是叫母亲,如今称婆母,多少有些疏远。
齐夫人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说不上来,便道:“你说。”
“我嫁到周府一年,无论大小姐还是大少爷,我都下了心思栽培,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曾经是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养。”
将两个孩子养在膝下,对于重生的墨锦溪而言,是多年前的事。
她经历生死,许多东西都看淡了,只想复仇。
而今说起对两个孩子花的心思,墨锦溪还是不免心寒。
想到陈年旧事,墨锦溪鼻尖微酸,好一会才道:“大小姐不知好歹,不把我放在眼里,娇纵成性,不过也不能全怪她,都是李嬷嬷挑唆,还好,大少爷身边的人,不至于这样想。”
她深深叹了口气,周青远和齐夫人的心,跟着她这口气凉了下来。
“不然啊,我不止要拿回给欣姐儿的东西,就连大少爷那边的,也得一件不少收回来。”
屋里坐着的主子,一个赛一个的会算计。
平时周青远和齐夫人装糊涂,涉及自身利益就变得无比清醒。
当朝律法,新妇的嫁妆独属于新妇,除非本人愿意用,旁人没有使用的权利,所以她要回自己的东西,谁都不能阻拦。
见识过墨锦溪不管不顾的做派,周青远和齐夫人口头不说,心里多少有些忌惮。
她说收回,就真的会收回,而且他们还不能怎样。
周青远与齐夫人都是重男轻女之人,格外注重男丁的培养,如果说之前只是想占便宜,如今就是明白了墨锦溪带来的钱财,对整个周府运势与将来的重要性。
“耀柏是个懂事的孩子,身边更不会有这般混账的下人!好孩子,你可别迁怒了他。”
齐夫人急忙开口为周耀柏开脱,生怕墨锦溪真的恼上了自己的宝贝孙子。
“陈嬷嬷,你找个办事牢靠脚程快的,立即找了人牙子来,把李嬷嬷发卖了,无论她说什么都别管,直接干脆卖了就是。”
齐夫人除了自己与府里的男丁,对谁都心狠。
墨锦溪冷眼看着这一切,觉得讽刺又可笑。
上辈子,自己居然是栽在这样一群人手里。
陈嬷嬷下去之后,齐夫人脸上重新挂上笑容。
“人我做主处理了,没有经你的手,没人敢说你一句半句。下人不懂事,但欣姐儿年纪小,是被人撺掇的,你就去和她赔个不是,让她宽宽心。”
齐夫人心里勉强有几分记得自己的孙女还在病中,这会子将李嬷嬷打发了,要是墨锦溪不与她和解,还不知道周梦欣怎么闹。
事情到这,齐夫人以为再没什么,让墨锦溪不满意的。
和解不过是哄孩子开心,还能不同意不成。
诶!墨锦溪就是不同意。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宽容了欣姐儿一年,也算够了,她自己不争气,那就要承担后果,她才能长长记性。”
‘哐’周青远拍案而起,指着墨锦溪道:“我和母亲念着你的委屈,都做了退让,你还得寸进尺?”
墨锦溪被忽然跳脚的周青远吓得一愣,这人不吱声,她都忘记这个废物在这。
“老爷说得对。”墨锦溪对他颔首一笑。
她不笑还好,看见她阴森森的笑容,周青远就觉得大事不妙。
“我不光得寸进尺,今后府里的事,我也不会再管,中馈权该谁接就谁接,总之不会是我。这几日我在病中,撇开手头的事静养几日,觉得甚好,轻快的很呢。”
墨锦溪笑容淡淡,笑意不达眼底。
“不用打理府里大小事,我很是舒心,这才醍醐灌顶,一下就清醒了,掌管府中中馈,实不是什么好事,管得再好,也无人看见,更无人谅解,那还管什么,不如甩手作罢。”
她前面故意引着齐夫人顺着自己的思路走,让齐夫人以为她还愿意掌家。
等把李嬷嬷打发了,人也敲打了,她才杀一记回马枪,告诉他们自己根本不稀得管家。
在周青远和齐夫人面如菜色的怒视中,墨锦溪漠然道:“劳心费神这么些时辰,我乏了,婆母,儿媳先行告退。”
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留,墨锦溪连礼都没有给周青远行,直接扭头就走。
等门帘落下,一阵寒风透过缝隙吹进来,周青远才回过神。
“她那是什么意思!把我当空气?身为妻子不敬重夫君,丝毫不知礼数!”
周青远气得摔了桌上的茶盏,那是上好的甜白釉,齐夫人好容易得了一套。
措不及防被摔了心头爱,齐夫人一阵肉疼,可对上周青远阴鸷的眼神,哪里敢开口斥责。
“我不过是说她贪了府上的钱,她遮遮掩掩的,我怀疑难道有错?身为管家的人,我还说不得她!这点小事,她也敢给我甩脸色,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
时至今日,周青远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关于这点,墨锦溪再熟悉不过,所以压根没想过他会跟自己道歉。
不过这倒正中她下怀,周青远不低头,对她而言才好办。
周青远黑着脸僵持着,因为气极,胸腔剧烈起伏,可见真是被气狠了。
“远儿,你消消气,你难道没听见她说的,她的意思是要我们服软呢,你就去跟她赔个不是,冤枉了人,低个头没什么,有什么好僵持的?”
齐夫人欲哭无泪,还想着劝周青远去跟墨锦溪服个软。
总不能两个人都犟着,那周府岂不是永无宁日。
周青远甩开齐夫人的手,似被羞辱一般,涨红了脸:“这个家她不管就不管,还指望我去求她!男人向女人服软,像什么话!这种丢人的事,我做不出!”
气急败坏说完,周青远就黑着脸甩袖走人了。
齐夫人如遭晴天霹雳,崩溃地跌坐回座位上。
一个个的,这不愿意,那不愿意,岂非,还要她继续接着管家么!
天呐!
“夫人!夫人!”
齐夫人情急之下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离开的周青远已经走远,没听见齐夫人屋里的动静。
“秦姨娘身边的丫鬟来传过话,说在屋里准备了老爷您爱吃的饭菜,爷要过去么?”
跟在周青远身后的小厮,好一会才斟酌着开口询问。
一贯喜欢在人前展示自己文人风度的周青远,少见地装不下去:“吃什么吃!你瞧我还有心情吃么!”
他乍然暴怒,小厮方才在屋外候着,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哪里敢再说话。
“尽是无用之人!”周青远低骂一声,小厮不知他在骂谁,也不会这么不知死活去问。
小厮自是不知,周青远自恃清高,在墨锦溪那吃了亏不说,母亲还是个不顶用的,至于院里的姨娘,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可不就都是无用的么!
周青远走得急,不知哪个扫雪的小厮不上心,没把小径上的雪扫干净,他一时不妨,滑了一跤,好在小厮扶着才没摔个四脚朝天。
人气到了极点,反而笑出声来。
“哈哈。”周青远扶着小厮,不禁苦笑起来,心头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是好气还是好笑。
他高中探花那年,府里虽说没钱,但也十足的威风体面。
才过去三年,就连商贾之女都敢给他脸色看。
周青远本就厌恶墨锦溪,受了气,更觉得她不仅上不得台面,还丑陋无比。
“还是阿瑶好。”周青远低声喃喃道。
周青远与尹天瑶定下婚事时,在他高中之前,那时他父亲不过是庶出,分家后在京城都是没什么地位的人,尹天瑶怎么也是官宦人家出生的小姐,父亲虽然官位不高,嫁给他也算是低嫁。
两人婚后关系平和,更是为了他的前程肯复出,自请出府,委曲求全。
如今有了墨锦溪的衬托,更让他觉出原配妻子的好来。
小厮没听清主子的话,紧张道:“老爷说什么?”
“备车,我要出府。”周青远甩开小厮搀扶的手,往东屋方向看了眼,眼底闪过不屑与鄙夷。
娶了个丑妇虽说委屈,但她的嫁妆确实给了自己不少助力,且这主母之位,她也坐不了一辈子!等他加官进爵,就是这丑妇下堂之日!
小厮备好车马,以为周青远要自己随行,不想对方登上马车就对他摆摆手:“不必跟着。”
“今夜只怕还有雪,老爷办完事早些回来。”小厮说着躬身退到一旁让路。
周青远甩下车帘,坐进马车才觉着舒了口气。
自从娶了丑妇,在这个家里多待,他都觉得不舒服。
马车摇摇晃晃在夜色中前行,车辕滚动的声音,不绝于耳。
周青远从衣襟里拿出贴身携带的玉佩,玉佩上刻有池中莲花的样式,是瑶池仙姝的意思。
这块玉佩,是尹天瑶的东西。
摩挲着玉佩上的花纹,周青远阴沉的脸色,缓和下来,低头轻吻玉佩。
坐着周府的马车来到一家酒肆,周青远下了马车走进去,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从后门出来,坐上另雇的马车,往京城北走去。
寒风萧瑟,客栈后门外的松树,无声伫立。
车夫莫名觉得毛骨悚然,往树上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马车绕了一段路,才来到一处一角偏僻的宅子前停下。
周青远递给车夫银子,让他到巷口去等着。
‘吱呀’,不等周青远上前叩门,紧闭的门扉,就被人从内院打开。
“夫君。”一位身着明亮橘色袄裙的美妇人迎出来,亲昵地抱住周青远。
潜伏在暗处的阿九,震惊地瞪大眼,望着门前那对如胶似漆的男女。
“夫君许久没有来,教我好生担心,府里一切可都还好?”
迎出来的美妇不是别人,正是假死躲出来的尹天瑶。
假死后,为了不露馅,她本该搬出京城,原本打算就是如此,后来夫妻二人发觉,墨锦溪木讷愚蠢,从没怀疑过什么,尹天瑶就大胆地搬回京城,定期与周青远私会。
她以素簪绾发,打扮与衣裳的颜色一明一暗,倒衬得简约素净。
周青远抬起她的下颚,亲昵地吻她的脸,两人耳鬓厮磨,看起来好不亲密。
“夫君,我们进去吧,这虽然偏僻,但还是要小心被人看见。”尹天瑶红着脸,含羞带怯地看着周青远。
周青远极为享受她仰视自己时的样子,笑道:“好。”
“小姐的猜测竟然是真的。”阿九想起墨锦溪的怀疑,哪还能猜不到美妇是何身份?
阿九是跟在墨家大少爷身边多年的暗卫,暗中见过墨锦溪多次,加之墨锦溪是主子的妹妹,她爱屋及乌。
想到小姐带了那么厚重的嫁妆嫁到周家,不想周家不仅厚脸皮地用着小姐的嫁妆,还在背地里耍如此卑劣的手段!
阿九查过,为了得一个翰林院侍读的官职,周家用了嫁妆里的六千两去打点,周青远不知感恩就罢了,竟背着小姐在外头找原配,委实令人作呕!
作为潜伏在暗处帮主子侦查消息以及杀人的暗卫,阿九见过许多场面许多事。
周青远这会找到尹天瑶这来,阿九哪看不出,是为了什么?
阿九嫌弃地皱起眉头,暗骂周青远徒有空皮囊,实则是个有辱斯文的,家里有那么多妾室还不够。
尽管心里恶心,但阿九谨记着墨锦溪的吩咐,还是跟了上去。
“你最近可还好?许久没来瞧你,委屈你了。”
周青远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阿九借着夜色趴在屋顶,听得一清二楚。
“我一切都好,为了夫君,没什么好委屈的。夫君看起来脸色不好,可是官场上有什么不顺?”
两人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依偎在一起,互相关心对方的近况。
想起不愉快的事,周青远眉眼间的笑意淡了下去。
“夫君看起来心情不佳,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尹天瑶身材娇小,靠在周青远怀里撒娇,看起来惹人怜爱。
周青远轻吸了口气,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眸光柔和道:“还是你贴心。”
想到另一个人时,周青远冷哼一声:“不像墨家那个丑妇,张牙舞爪,毫无德行,简直就是个夜叉。”
周青远与尹天瑶为了计划能顺利,也担心他们频繁见面会被发觉,所以尽管墨锦溪愚钝,夫妻二人也合计,一个月只见一两回。
因为这个月翰林院差事多,两人已经一个月没见。
尹天瑶行事谨慎,一般只等周青远来见自己,再问周府的事,不敢贸然打听。
“墨氏?她怎么了?”尹天瑶得知是周青远是因为墨锦溪心情不好,心里一咯噔。
她为了夫君前程假死,让周青远娶墨锦溪入门,尹天瑶口头上不说,但心里不是没担心过,周青远为了利益真的放弃自己。
“能有什么?不过是欣姐儿生辰那日,将她推进荷花池,她病了一场,就耍起脾气来,先是罚了欣姐儿不说,还把周府账上的份例减了。”
周青远恼怒地说了墨锦溪最近做的事,说到最后墨锦溪不肯管家,更是骂她不知好歹。
“她想当周府的闲人,也得看她有没有那么好的命,不过她最近的行径,也算让我看清楚她骨子里的卑劣,上不得台面的丑女,果然是没教养的商人之女!”
尹天瑶原本菟丝子一样歪在周青远怀里,得知自己女儿受了‘亏待’,气得没压住脾气,猛地站起身。
“她居然敢这样对待欣姐儿?那可是我们嫡出的孩子!没脸没皮的商人嘴脸,给孩子的东西,也好意思大张旗鼓地要回去!”
尹天瑶这些年,和周青远只有这两个孩子。
得了周耀柏之后,她对周梦欣就不怎么上心,但到底是自己的长女,不会全然不关心。
李嬷嬷是她装死离开周府前,安排在女儿身边的人,就是担心女儿心性浮躁,容易被墨锦溪给哄骗了去。
尹天瑶暗暗咬牙,没想到墨锦溪看似好拿捏,结果居然是这样的性子。
“阿瑶,你身体弱,别和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至于那个女人,我会让她吃苦头!”
周青远将尹天瑶拉回自己怀里,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观察到男人微妙的表情,尹天瑶面色微变,立即做出柔弱的模样,很是委屈般点了点头。
她与周青远多年夫妻,对他的性格喜恶,摸索得一清二楚。
在这个人面前,绝对不可露出自己太要强,或是不柔弱的一面。
“我是一时担心欣姐儿,这才有些着急了。”尹天瑶说着话,眼泪珠子就往下掉。
周青远最吃这套,所以后院三位姨娘,都是柔柔弱弱的美娇娘。
果不其然,周青远一见尹天瑶掉眼泪,就心疼起来。
“为人母,自然挂心女儿,你也有一年没见到欣姐儿了。”
周青远拍着尹天瑶的背安抚她,两个人如此亲昵,在旁人看来,真真是情深夫妻一对。
这两人看起来越是情深不寿,暗地里监听的阿九,就越是作呕。
抱着温香软玉的美妇,周青远心情舒畅无比,心想果真还是阿瑶最让他舒心。
他哪里能想到,看似性情温和的尹天瑶,心里盘算着,等利用完了墨锦溪,绝不能简单放过她。
那个贱人占了她的主母之位,又苛待她女儿,不使些手段弄死墨锦溪,怎能对得起女儿吃得苦头?
尹天瑶将情绪藏得很好,心里想的再恶毒,脸上也是一副无辜柔弱的神态。
“夫君,你也别和墨氏一般见识,同为女子,我多少能理解她。”
她故作怅然地长叹一声,周青远不解地低下头看她:“阿瑶,你糊涂了?”
他们当初选墨锦溪做续弦的时候,看中的就是这个人柔弱好拿捏,结果一年过去,这个女人露出本性,可见之前都是装的。
如此可恶的贱妇,阿瑶竟然说理解她?
“夫君先别不高兴,听我说。”尹天瑶揉着周青远的心口,一双柔荑白皙,看起来柔若无骨。
周青远眸光暗了暗,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动了动。
尹天瑶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算计。
“夫君想想,欣姐儿毕竟不是墨氏的亲生女儿,她嫁到周家一年,夫君一直寻借口,没和她圆房,她心急之下,自然就对我与夫君生的孩子怀恨在心。”
出生在小门小户的后宅,尹天瑶自小就懂得拨弄是非。
周青远这样极度自卑且自尊心极强的人,她最知道如何拿捏。
“照夫君说的,她又是针对欣姐儿,又是减了账上的用度,应当是想避夫君妥协,和她生下个一儿半女,她的主母之位,才能坐得稳。”
说到一儿半女,周青远脑海里,就闪过墨锦溪那张破了相的脸,顿时一阵反胃。
对于贴心柔弱的发妻说的话,周青远没有丝毫怀疑,一听就信了这可笑的假设。
其实只要他细想想就能看出破绽,墨锦溪真恨尹天瑶留下的两个孩子,为什么不进府的时候就用这个办法,等到现在有什么好处?
“阿瑶你放心,你为了我假死躲出来,受了这么多委屈,我怎么可能对那个丑女妥协?就算她想尽办法为难威胁,我也绝对不会碰她!”
周青远嫌恶地哼了声,别说碰墨锦溪了,他光是想到这个人,就犯恶心。
看着周青远露出几欲作呕的神情,尹天瑶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夫君无论怎么打算,我都支持,我只愿夫君鹏程万里、平步青云,就算夫君来日弃我,我也无怨。”
尹天瑶掩面而泣,真真是好一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儿。
趴在屋顶的阿九听见这番话,背脊窜上阵阵寒意。
尹天瑶这个女人,不简单。
她是否有其他的本事,阿九不知,但光是听着她这番话,就知道她是极为擅长拿捏周青远的。
此女先是跟周青远表达处处为他着想的心,又适当表现自己害怕被抛弃的柔弱,如此攻势下,周青远这个废物,哪里受得住。
有这样的人在背地里给小姐上眼药,难怪小姐在周府,吃了那许多苦头。
小姐从前养在深闺,府里千娇万宠的养着,哪见过这样的人?
阿九心疼墨锦溪之余,听得更加认真,她今日定要听到更多线索,才能帮上小姐一二。
一颗豆大的泪珠恰如其分滴在周青远颈窝,周青远心仿佛被人揪了一下,搂紧她,郑重其事道:“别胡说,我定不负你!”
说那些话,确实是尹天瑶为了拿捏周青远不假,但她心里,确实也隐隐有些担忧。
钱财对于人的诱惑力,尤其是周府这样人家的诱惑力极大。
得到周青远笃定的回答,尹天瑶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感到颇为得意。
她是出身小门小户,娘家没什么钱,那又怎么样?
墨锦溪父亲是富甲一方的商贾,结果呢?还不是被她耍得团团转。
听周青远说有关墨锦溪的事,她便能琢磨出那个女人就是个蠢货。
“我自然信夫君的。”尹天瑶解下周青远身上的斗篷,披在矮榻边上,将火炉里的炭火拨得更旺些。
“不管墨氏目的是什么,夫君先忍她一年半载,您在官场上的仕途,还需要她的嫁妆打点,不能和她彻底闹僵,拿不出钱,我们的计划不是白搭?”
尹天瑶担心,周青远沉不住气,守着什么所谓的清高,和墨锦溪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要是真拿不到墨锦溪的钱打点,他们一年来的筹谋,就算是白费了心思。
炉火旺起来,周青远身上暖和许多,心也跟着冷静下来。
尹天瑶说得不错,别的不打紧,但是他眼下,还需要墨锦溪拿出更多钱来。
光是一个小小从五品的官职,可不是他的最终目标。
他要爬到更高的位置!要让整个周府,在嫡出一脉那边扬眉吐气!
看出周青远的顾虑,尹天瑶莞尔一笑。
“欣姐儿确实委屈,但是为了大计,我们都需隐忍,她受些委屈没什么,等夫君日后官职提拔上去,还何须用墨氏的钱财?”
尹天瑶声音软,说起话来,像是蛊惑人心。
当年她门第不高,和周青远成亲虽说是下嫁,但那是因为周青远父亲是庶出一房,且没有官职。
但其实若是说上周府大房这层关系,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但周青远这人贪心,之所以两人夫妻关系还不错,就是因为尹天瑶极为擅长在他面前装柔弱。
“等夫君身居高位,还愁什么银子?那时我们不受墨氏掣肘,且不说怎么让墨氏百倍偿还,就是那时补偿欣姐儿,那孩子也会理解。”
周青远为女儿生病一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听尹天瑶这么一说,内心的想法立即自洽,再没什么纠结的。
“夫人所言有理,你和欣姐儿受的委屈不会白受,等我身居要职,就是那个丑妇跪下来求我那日!”
墨锦溪身为正室无所出,处境就摆在那。
周青远因此对尹天瑶说的话深信不疑,墨锦溪可不就是着急着想要一个孩子?
不然再等上几年的功夫,周青远完全可以以七出之条休了她。
本朝对女子多有规矩束缚,在世道上女子艰难,被休可是奇耻大辱。
“她没有孩子,又是商贾之女,我休她,合情合理,届时我给她一封休书,让她滚回墨家去,看她还怎么耍威风!”
周青远说着,已经能想象到自己所说的画面。
被休的女人,回到娘家,往往没好日子可过,被人指指点点不说,兴许还会被家人认为有辱门楣,如此情况下,被休的女子,极大部分会选择自绝性命。
在周青远看来,墨锦溪被休,就算成婚期间没碰过她,在他看来,这个女人也是一双破鞋。
被自己弃如敝履凄惨死去的女人,周青远想想心里就觉得痛快。
周青远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知尹天瑶得知他只是打算在事成之后休掉墨锦溪,心里感到不满。
她可不想这么简单就放过墨锦溪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
占去主母之位就罢了,还欺负她可怜的欣姐儿!她非要了墨锦溪那贱妇的命不可!
阿九慧眼如炬,听着屋里两人谈论的话,大概能猜出心怀鬼胎的两人的想法。
尹天瑶和周青远到底怎么想的,她能猜出个七八成。
阿九气愤地握紧拳头,因太用力,手背上青筋凸起。
“别再说那个晦气的女人,我们许久不见,你难道就不想我?”
周青远从背后将尹天瑶抱住,手不老实地向她的衣襟探去。
尹天瑶久久才能见男人一回,哪有不想的,羞红了脸低下头,欲拒还迎地按住周青远的手:“我自是想念夫君。”
几个女人里,他最喜欢尹天瑶欲说还休的模样。
两个人一个月不见,干柴烈火的,很快就缠抱在一起,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紧接着传出来。
这处院子偏僻,加上尹天瑶为谨慎起见,只有白天的时候,雇婆子来收拾院子照顾一日三餐,晚间院子里只有她自己。
因为这层缘故,两人折腾起来毫不顾忌,动静格外大,那声音就是在院墙外都能听见。
阿九趴在屋顶,听得格外清楚,实在是辣耳朵。
阿九默默将耳朵捂住,无奈地等着这两人完事,好再探听他们还有没有别的计划。
“怎么还没完。”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屋里的动静还没有停歇。
阿九翻了个白眼,想着要不随便弄点动静,吓吓这两个人算了。
夜黑风高的,这两人在这苟且,但凡闹出点动静,不得吓死他们两个?
想想就有意思的很,但出于稳妥起见,阿九还是忍住了。
所幸阿九才吐槽完,屋里的动静就歇了。
办完事,周青远与尹天瑶又拉拉扯扯了一会,两人才净身穿衣。
从屋里出来时,尹天瑶面颊泛红,依依不舍地将人送到院门口。
周青远怜惜地握住她的手:“时候不早,我得回府去,免得惹人怀疑,你照顾好自己,之后得了空闲,我就来见你。”
尹天瑶红着眼点点头,两人这架势,看起来真真是难舍难分。
尹天瑶送走周青远就回了屋,阿九一刻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立刻跟着周青远的马车,离开。
一路盯着周青远回到周府、进了卧房,确定对方暂时没有别的动向后,才去往墨锦溪的住处,向其回禀自己今日见到的事。
深夜时分,墨锦溪屋里已经熄了灯,今日是翠儿守夜,墨锦溪因天冷,就让她回屋去睡了。
‘叩叩’,叩窗的轻响在寂静的深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墨锦溪睁开眼,坐起身点亮床头的烛火,朝窗口方向道:“进。”
“小姐,您让属下查的事情,有了眉目。”阿九从窗外翻进来,开口就道。
看她神色着急,墨锦溪眉头动了动,看来查到的眉目很是重要。
“尹天瑶没死?”墨锦溪双手撑在床沿边上,意料之中地问。
屋檐上的积雪无声滑落,在夜色里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的淡定,让阿九有些错愕,身为暗卫,她的感知力,比寻常人更为敏锐。
小姐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是怀疑尹天瑶活着这件事,而是十分笃定。
“是,属下这些天,在暗中监视周青远的动向,前几天并无异常,直到今夜他回府后又出府,中间去一间酒肆掩人耳目,换了一辆马车,一路去了城北一处偏僻的宅院。”
墨锦溪原本垂头听着,闻言瞳孔震了震,愕然抬眼看向阿九。
上辈子她困于后宅一生,为周家鞠躬尽瘁,在榨干利用价值后被狠狠丢开。
许多事,她直到死前才知晓。
尹天瑶假死,她是知道的,但不知道这一家人如此不要脸,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尹天瑶从始至终,竟然都住在京城!
连基本的避到城外都没有!
阿九注意到墨锦溪的神色变化,识趣地低下头,不至于让她觉得太难堪。
看来小姐不曾料到周青远将嫡妻安置在京城内,谁又能想到呢?
如此胆大包天,压根没把墨锦溪当回事。
“真是好一个周家,呵。”墨锦溪不禁冷笑,不是笑别人,而是笑自己。
周青远不过粗略遮掩,就将她骗得团团转,上辈子,倒是她活该吃了那些苦。
“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过了好一会,阿九才开口问。
收拾好思绪,墨锦溪深深吸了口气,眼底已恢复成一片冷寂。
“既然他们露出狐狸尾巴,我们这边怎好不筹备一出好戏?阿九,你继续盯紧周青远,下回他再去见尹天瑶时,立即来向我回话!”
有阿九帮忙看着人,墨锦溪得以透口气,就算知道尹天瑶在京城,也能心平气和部署。
周青远那边有阿九,至于府里的事务,墨锦溪全甩给了齐夫人。
把账册和管家的信印给齐夫人后,墨锦溪还‘贴心’地从自己书房里,找出各类府内开支细账全给齐夫人送去。
“夫人您不知道,奴婢把细账送过去的时候,老夫人的脸黑得,哈哈,从前夫人管家,他们不知感恩,如今您看开了,就应该把事全都丢给他们去!”
送账本的是翠儿,瞧了齐夫人的反应,她觉得大快人心的很,憋笑憋得那叫一个辛苦。
一出齐夫人的院子,翠儿就紧赶慢赶回来,和墨锦溪说这件事,让夫人也乐乐。
“你笑得太过了。”玉儿被翠儿手舞足蹈的模样逗得啼笑皆非,见夫人没有责怪的意思,就由着翠儿去了。
翠儿憨憨地吐了吐舌头,坐在软榻的脚踏边上,给墨锦溪剥果子:“夫人听得高兴就成。”
她眨巴着眼看着墨锦溪,颇有要夸夸的意思。
墨锦溪失笑,把手里的橘子塞了一块到她嘴里:“我何止高兴?我甩开中馈权这个烫手山芋不说,还能歇口气养好身子,你们俩陪着我说笑,再没有比这更让我高兴的。”
嫁到周府一年,墨锦溪身体的亏空还不算厉害,这些天养着,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
从前为府里忙上忙下时,墨锦溪不觉得什么,而今什么都抛开不管,才发觉日子可以过得这般舒坦。
“老夫人不善管家,再过一阵,若找过来要您掌中馈,您要如何应对?”玉儿沉稳,也较操心,她看得分明,齐夫人管不来家里的事,回头只怕还要把事情丢给夫人。
墨锦溪不以为意地拨弄着小火炉上烤着的橘子:“我坚持不管,她能怎样?”
玉儿一愣,寻思着也是,做什么一定要管齐夫人她们怎么做?
“翠儿,你去寻一身外出穿的衣裳出来,玉儿,你为我梳妆,我们出府看戏去。”
墨锦溪此话一出,玉儿与翠儿都不淡定了。
自打进了周府,主仆三人就没踏出过府门一步。
不是玉儿与翠儿不想,而是因为夫人从前一门心思扑在府里的事情上,两人都是墨锦溪的贴身侍婢,哪里有机会出府。
“出府?夫人您是说,我们可以出府么?”翠儿剥果子的手有些发抖。
她们在四四方方的周府里待了一年,说不想出去是假。
对上两个丫鬟激动的眼神,墨锦溪心里有些泛酸,她们都是忠仆,上辈子跟着她,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不说,玉儿最后甚至为了维护她而死,而翠儿也和她娘家的人一齐被害。
“嗯,之后我们高兴便出府玩去,你们俩也都收拾收拾。”墨锦溪莞尔一笑,多日来积在心头的郁气,一瞬散去不少。
时隔一年,难得能出府,翠儿与玉儿都以为,夫人是为了哄她们高兴才这么说,都没往心里去,高高兴兴打扮完主子,又各自换上外出的厚衣裳,三人便出府去了。
京城酒肆茶楼多有听戏听书的地方,墨锦溪随意选了一家,没要雅间,而是坐大堂。
“轰然一声惊雷响,好似乱箭穿胸膛……”台上戏子正唱一出《陆文龙》。
《陆文龙》戏文填词可谓荡气回肠,让人听来极受触动。
墨锦溪要了一壶好茶与几碟点心,奈何玉儿她们两坚持不肯和她同桌,墨锦溪只好让她们坐到一边去,把点心都给了她们。
戏子唱腔清亮,墨锦溪听得入迷,听到一句“辉煌战功竟是滔天罪”时,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落。
玉儿与翠儿听得亦是感动,以为夫人也是被戏感动了,都没多想。
“夫人,您擦擦泪。”玉儿自个抹着泪,就把帕子给墨锦溪递过去。
墨锦溪吸了吸鼻子,低声对玉儿道:“去给他打赏一锭金。”
台前听戏,打赏戏子是常有的事,没什么稀奇。
墨锦溪自个嫁妆丰厚,不过一锭金,也就是弹弹指甲,不损分毫。
玉儿擦了泪,拿了一锭金扔到台上去,此为博彩头之意。
这家茶楼店面不大,来的客人也常有打赏的,但出手阔绰直接赏一锭金的不多。
唱戏的戏子眼神微动,放眼往台下看去,墨锦溪戴着纱帽,隔着头纱对其点头致意。
戏子生得清俊,尤其一双眼,似能勾人。
墨锦溪头发尽数绾起,做贵妇人打扮,戏子在风花雪月之地,见过的人多了,以为墨锦溪出手阔绰,是哪个府上不得宠的夫人寂寞了,这才到茶楼来找乐子。
戏子以为自己有高枝可攀,走戏时频频对墨锦溪眉目传情,却又若即若离,是吸引贵夫人的常用手段。
殊不知,墨锦溪看戏看得认真,压根没注意到他的那点心思。
一曲终了,主仆三人不约而同长叹一声,心里都有些怅然。
“夫人,天寒,天晚了该冷了,我们回府去吧。”玉儿扶墨锦溪起身,柔声提醒道。
“嗯。”墨锦溪点点头,将最后一口茶喝完,就与仆从动身离开。
晚来天欲雪,天边夕阳落在京城官道上,四下黄澄澄一片。
墨锦溪站在茶楼门边,等玉儿去唤车夫将马车赶过来。
“今夜只怕有一场雪,回去奴婢得把炉火烧得旺些。”翠儿看着天,冷得搓了搓手。
今年的雪较前年多,天也更冷,只求不要有雪灾才好。
墨锦溪脑海里还想着戏词,正出神之际,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瞳孔骤然放大。
恍惚间,墨锦溪的脑海中,闪过上辈子那人临死前,最后救她的画面。
山脚下的河岸边,两人才逃过追杀浑身湿透,狼狈至极。
她没有看见那人后背已经折断只剩箭头的毒箭,更没想到,这是两人上辈子见的最后一面。
本以为阴阳两隔,不想与他还有再见这日。
那人站在一家铺子前,身上披着白狐裘,将他苍白的脸,映得格外分明。
因为体弱,他的呼吸极轻,胸腔看不出起伏,夕阳照在他身上,他仿佛是没有生气的假人,生机寥寥。
周府小公爷,自幼病弱,自小锦衣玉食长大,最后为了救她,却是早早丧命。
墨锦溪不自觉热泪盈眶,良久没有反应过来。
“夫人,您喜欢看这家茶楼的戏,我们下回再来看就是。”翠儿伸手在墨锦溪面前晃了晃。
她的眼力见比玉儿到底差功夫,愣是没发觉,自家主子在看长街对面的小公爷。
墨锦溪回过神,下意识走下台阶,就要去和小公爷打招呼。
周青远是周国公府庶出一脉,墨锦溪与小公爷也算沾亲带故,长街上碰见打个招呼不算什么稀奇事。
她才迈下台阶,小公爷身后的铺子,就走出来几位贵公子。
那几人亲昵地与小公爷勾肩搭背说笑起来,听不清说的什么。
小公爷神情有些无奈,但没有表现出抵触与不满,可见一行人关系不错。
墨锦溪抿了抿唇,收回脚,将头转向另一边。
“夫人,上车吧。”玉儿放好脚踏走过来。
墨锦溪点点头,往小公爷方向看了一眼才上了马车。
玉儿放下车帘,与翠儿随侍在马车两侧。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前行,墨锦溪在马车内静坐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悄悄揭起帘子一角,往小公爷在的方向看去。
他们几人还在玩闹,小公爷没有血色的唇勾了勾,不笑还好,他这一笑起来,看着愈发虚弱。
看了好一会,墨锦溪才恋恋不舍放下帘子。
墨锦溪不知道,她才将帘子放下,小公爷就向这边看了过来。
“黎昕,在看什么?”一位世家公子发觉小公爷有些走神,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其中一位世家公子眼尖,一眼看出走远的马车是周府的:“那是周府的马车吧?”
“熟人?”另一位公子将手搭在周黎昕肩膀上随口问道。
周府分嫡庶两脉,是以虽说都是周府,但并不是人人都熟悉,这么问没毛病。
周黎昕面容苍白地摇摇头,他从来寡言少语,不说话是常事。
“我听闻周府庶出那一脉,也就是你的堂兄,那位探花郎最近在官场中,可是势头大好。”
几人在一块,总有那么一个人大大咧咧没有心计。
他不过随口一说,落在别人耳朵里,就有些不妥了。
“咳咳咳!”那位公子说罢,周黎昕就捂着心口咳嗽起来。
他自幼体弱多病,就连咳嗽都与寻常人生病的咳嗽不一样,那咳嗽的声音,上气接不上下气,仿佛这一咳嗽,能把气生生咳断。
周黎昕身侧的友人皆是面色剧变,说了无心之言的公子,更是被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帮他顺气:“诶!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吓我!”
另外两位好友见状忙给他递眼神,又对周黎昕道:“他从来都这样,你别把他的话放心上。”
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就在其他三人吓得魂飞魄散,想着要不要把人抬去医馆时,周黎昕总算缓了过来。
“你们多心了,我并不介意,不是说满香楼出了新菜式,去尝尝,今日我请客。”
周黎昕嗓子咳嗽地沙哑,笑得却温和,他这个人看起来没什么脾气,待朋友也大方温和,是以和他交好的世家公子不少。
同行的三位好友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无不感到酸涩,周黎昕身为公府小公爷,身份矜贵、品行极佳,什么都好,偏偏摊上一身的病痛。
几人虽说口头上都不说,但心里都清楚,周黎昕如此下去,只怕命不长久。
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不约而同想到一块,齐齐吸了吸鼻子,年纪稍长些的靠着周黎昕故作轻松道:“那今儿可就仰小公爷请了。”
墨锦溪重生后与周黎昕第一次见面,就是这般戏剧地擦肩而过。
卸下管家权后,鲜少有人来墨锦溪这叨扰。
这正合她的意。
之后连续几日没下雪,墨锦溪就日日出府看戏。
她为人大方乐意打赏,登台唱得好的戏子她都给彩头,如此行事颇有些高调,她频频去听戏,还给戏子打赏的事很快传到周青远耳中。
是日正午。
墨锦溪在屋内小憩,才闭上眼,就听见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院里伺候的人都知晓她的脾性,素日里办事都小心谨慎,不知这是怎么。
墨锦溪蹙眉睁眼,就见一道人影闯进屋来。
是周青远。
“贱妇!你倒好意思享福!”
他耳根通红,脸阴沉地可怕,看来被气得不轻。
“老爷说话真是难听,不知我犯了什么滔天大事?”
墨锦溪本来想起身,看见是他,干脆躺实了。
见墨锦溪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本就在气头上的周青远,更是火冒三丈。
“你不守妇道,还有脸问我?”
墨锦溪昨日夜里没睡好,午间困顿的很,周青远这个时候跑过来聒噪,墨锦溪烦得很。
左右如今她无所谓两人的关系,便连抬眼看他都懒得了,只冷冷道:“还请老爷慎言。”
周青远虽说是周国公府庶出一脉,但身为庶出一脉的嫡长子,他不曾受过这等委屈。
他自认墨锦溪又丑,出身又微贱,没有资格这般和他说话。
“真是可笑,你自己做的事,还不敢承认了?你去茶楼和戏子眉目传情,闹得人尽皆知,真是丢尽了周府的脸,莫不是你出身商贾,和那低贱的戏子共情上了不成?”
自尊心被墨锦溪的目中无人刺激地狠了,周青远说起话来,那叫一个难听。
墨锦溪垂着眼,眼底闪过一抹寒意,转念一想,却是勾了勾嘴角,坐起身来,平静地看着周青远,也不说话。
一个人在极度愤怒时,你气定神闲的沉默,对他而言是一种无声地羞辱。
周青远被墨锦溪不以为意的态度气得一噎,认定她果然和那戏子有些什么。
男人气得指着墨锦溪的鼻子就骂。
“墨锦溪我告诉你!身为你的夫君,我就算不碰你,你也不能给我戴绿帽!我就算不将你告到衙门去让你被浸猪笼,一纸休书给你,也能让你身败名裂,在人前永远抬不起头!”
本朝对女子规矩颇为严苛,若与旁人有染被告上衙门,就会被判浸猪笼之刑。
就算是夫家不告,因为这个缘故被休,这辈子与死了也无异了。
反观男子有外室,则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往往妻子只有忍让的份。
这番威胁人的话,就算自身清白,听了都要脸色大变。
周青远期待着从墨锦溪脸上看到惊惧的神色,可墨锦溪从头到尾脸色都淡淡的,没有丝毫波澜。
“无论什么事都讲究证据,老爷说我与那戏子有什么,不妨拿出证据。我看的,是正经唱戏的戏子,我看戏不看人,并未对他如何,至于打赏,对有钱的人家而言,不过是消遣。”
墨锦溪将躺乱的头发拢到身前一侧,她梳着满头青丝,忽然笑了。
“是了,周家财力一般,想来不大能体会到这一消遣的乐处。”
周家就是因为没钱,才寻上墨家说亲。
这么说简直就是戳周青远的肺管子。
周青远被踩中痛处,脸红一阵白一阵,墨锦溪没打算点到为止,继续开口刺他。
“茶楼里多的是闲暇时去听戏的高门显贵的贵夫人们,照老爷这么说,莫不是往茶楼李一坐听个戏,就都是和戏子有染?那老爷很该快快去告官才是啊,一告一个准呢。”
墨家只得墨锦溪这一个女儿,她从小被娇养着长大,和两位兄长一起玩闹,养成了伶牙俐齿的一张嘴。
上辈子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到周府后就变得畏畏缩缩,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周青远被怼得半晌没话。
见他左右是没毛病挑了,墨锦溪没精神再搭理他,便懒懒地躺回软榻上。
“老爷再没其他事,就请回吧,我乏了,还请老爷容我清净清净。”
说是下逐客令,墨锦溪实则没半点商量的意思,说罢就闭上眼。
意思再明显不过,是明摆着赶人。
她的淡漠毫不遮掩,就算周青远再清高,也受不了她这般冷漠。
周青远忍住想扭头就走的冲动,郁闷地看着歪在软榻上的女人。
在冬日,就算是正午阳光也不强烈。
光线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愈发显得柔和。
因为墨锦溪破了相的缘故,周青远先入为主地厌恶这个样貌丑陋的妻子,是以,从来没正眼看过她。
此刻墨锦溪卧在软榻上,垂下的头发遮去脸上的伤疤,这副画面映在周青远眼里,竟莫名生出岁月静好的意味来。
男人咽了口唾沫,嘴唇动了动,不无郁闷道:“你到底在别扭什么?你病了一场醒来后,至今就在闹脾气,是为了欣姐儿推你下水的事?因她没和你道歉,你才置气到现在?”
他的语气不难听出,他的匪夷所思。
若不是见过可笑的事太多,墨锦溪能当场为这句话笑出声。
在周青远看来,真真是永远只有别人有错,他是明月清风,他是天之骄子,可笑。
墨锦溪心里冷笑,面上则做出惶恐不敢的模样。
“老爷何出此言?我不过是区区继室,又是商贾出身啊,哪能和正妻所出的大小姐置气,您这么说实在是折煞我了,我哪里敢呢?”
她满口都在说自己惶恐,可阴阳怪气的味漫得整个屋子都是。
周青远的耐心,被她阴阳怪气的语气彻底耗尽,不屑再看墨锦溪一眼,沉着脸甩袖走人。
“老爷不是有话要和夫人说?怎么这么快出来了?”
在院子里等着周青远的侍从见主子这么快从屋里出来,颇为惊讶地迎上来。
“一介丑妇!有什么值得我花时间和她说?浪费时间!”
周青远冲着侍从发了一通火,就头也不回地回书房去。
侍从大冷天的在院子里冻着等主子出来,不想还莫名其妙受了气,郁闷地撇了撇嘴。
周青远才回到书房,还没来得及坐下,齐夫人那边屋里的陈嬷嬷就来传话,说老夫人找。
他憋着一肚子的火,想说有什么事一天天的,见是陈嬷嬷,气才憋了回去。
周青远虽说看不上自己母亲无能,但陈嬷嬷自幼带他长大,周青远心里对陈嬷嬷多少有几分敬重。
“不知母亲叫儿子来要说什么?”周青远一进屋就开口。
既知道齐夫人找不出账上有什么不对,他也不奢望自己这个什么事都做不成的母亲,能找出墨锦溪别的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