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萧无馨是小说《大宋:法医神探》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大宋:法医神探》的章节内容
冬日黄昏,大雪纷飞。
卓然两眼无神地望着昏暗的窗外,漫天大雪飘飘扬扬,对面屋顶早已铺满厚厚的白雪,如同一床雪白的丝棉被。
他穿越到北宋已经两天了。
这两天时间里,因为是借尸还魂,还不适应这具身体,整个人都是昏的,所以一直躺在床上。
他穿越前是市刑警队的一位资深法医。一场意外,穿越来到宋仁宗嘉佑三年的怀州武德县,附身在一位上吊死去的名叫卓然的从九品小县尉身上,并承继了他的所有记忆。
小县尉上吊自杀的原因,是因为一件皇帝下旨亲自督办的特大连环杀人碎尸案。被害人有皇帝身边的枢密副承旨董远山、致仕的前御史中丞樊爵江的孙女和一名没能查出身份的年轻女子。碎尸手段残忍,令人发指,皇帝异常震怒,下旨大理寺和御史台挂牌督办,限期破案。
怀州和武德县掌印官牵头组成专案组,而这小县尉是案发地武德县负责刑狱的官员,责无旁贷是案件侦破的直接责任人,可想尽办法也一无所获。因为超期未破案,州县两级衙门捕快屁股都被打开花了,小县尉卓然更是三番五次被上司狠狠训斥。自杀前,再次被严厉警告,若再不能破案,将会被撤职查办。
可怜的小县尉顶不住压力,一时想不开,在家中一根绳子吊死了,穿越过来的卓然得以借尸还魂。
这两天里,卓然经历了穿越后对亲人的思念,对未来的彷徨等,喜怒悲恐之中度过了两天,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开始琢磨后面该怎么办。现在他借尸还魂,成了这小县尉,自然就顶下了这件千斤重担压力之下的连环杀人碎尸案。如果侦破不了,会丢官罢职。而这小县尉一家二十二口的大家庭,家道中落,全靠他的俸禄养家糊口,一旦被罢官,经济来源将断绝,全家立即就会陷入生活的困境。
尽管卓然拥有现代法医刑侦知识和技能,但没有相关的设备作为支撑,成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何在没有设备情况下,侦破这件案子,成了摆在卓然面前的一道必须解决的难题。
卓然的父母守在他床边,跟他说着话,劝慰他想开些。这时,门口传来了大哥的声音:“三弟,庞知县带贵客来访。”
因为家道中落,虽然还剩这栋占地很宽的老宅,但已经养不起丫鬟仆从了,所以腿部有残疾的大哥和大嫂便担负起了门房的责任,来访客人都由他们领进来。
卓然的父母赶紧起身迎到门口。
武德县庞知县是个矮胖子,身穿圆领官袍,头戴乌纱帽,捧着圆肚子,弓着身哈着腰,态度谦卑地陪着一位年轻女子缓步走了进来。
这女子不过是二八年纪,清秀靓丽,乌鸦鸦的青丝在头上挽了个简单的双丫髻,额头白皙涓静,眸子清澈如泉。穿着一件月白色对襟长衫,外罩碎花比甲,下摆到翘臀,脚下一双丝质梅花纹的薄底快靴,一根梅花结丝带勒在腰间,使得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小胸脯鼓鼓的,小蛮腰柳条儿般。下身一条浅紫色的裤子,外面罩着罗裙。款步走来,飒爽英姿。
卓然不禁赞叹,想不到一千年前也有如此美女,让他郁闷之情一扫而空。只是不知道这女子是何等人物,连庞知县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卓然不禁有些好奇,强撑着上身想要坐起来。父亲见状赶紧抢步上前搀扶他坐起,用枕头靠在床头让他斜躺着。
庞知县一双肥胖的手已经扬起来,摆了两下,说:“卓县尉不必客气,躺着就好。”转身介绍那年轻女子,“这位是京城开封府来的云燕云捕头。”
这美女竟然是位捕头卓然心头不由一热,换在现代社会,女刑警并不罕见,但在古代,以卓然的历史知识和承继的小县尉的记忆,女人都是在家相夫教子,绝少外出做事的,没想到现在却实实在在看见了一位女捕头,还是一位绝色美女。
这女捕头脸色阴冷,目光则带着寒意。抱拳对卓然道:“卓县尉,我奉命前来协助你破案,同时带来了大理寺和御史台给你的公文。”说罢,她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公文递给了卓然。
卓然接了过来,展开一看,竟然是限期破案的最后通牒,文中严厉斥责卓然等州县两级官员的无能,明确警告说五日内再不破案,对县尉卓然要撤职查办,同时,对庞知县以及怀州知州、通判等主要官员降职、罚俸。
县尉是从九品,最低一级官员,无法再降级,只能撤职。至于查办,那就是要追究责任了,说不定会治个玩忽职守之类的莫须有罪名下狱的。
眼见卓然嘴角的苦笑,女捕头云燕知道这小县尉因为案件压力太大曾上吊自杀,幸亏死而复生,不禁有些可怜他,到底叹了口气,语气放缓,道:“我也知道这件案子相当棘手,但是没办法,事关重大。我希望能为你破案提供必要的帮助。我还没看到案子卷宗。不知道你休息这两天之后能否下床行走?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给我介绍一下案情,同时跟我一起重新检验被害人尸体,并到抛尸现场去看看,寻找破案线索。”
卓然道:“行,我可以起来,咱们去重新检验。”他当然也希望重新勘察找到破案线索。
卓父有些担忧地望着儿子,到底还是帮忙搀扶着他下了床。卓母赶紧跑去取来官袍,帮卓然换上衣服。
在卓然换衣服期间,云燕转过身去跟庞知县说:“卓县尉已经承受够大的压力,你们不要再给他施压了,我不希望因为破案逼人上吊自杀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明白吗?”
庞知县一脸谦卑连连点头说:“是,是,云姑娘请放心。我们不会再给卓县尉任何压力。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卓然心头暗忖,这女捕快跟庞知县说话的口气带着命令,这可不是一个普通捕头能说出来的,即便是来自开封府,也不可能如此与堂堂知县以这种口气说话的。这样看来,这女捕头只怕大有来历,不仅仅是开封府一个捕头这么简单。
卓然换好了官袍后,迈步走出屋外。廊下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机灵的跑了过来,对卓然道:“老爷,你起来啦?要去查案吗?”
这半大的孩子名叫郭帅,是卓然的跟班小厮。
宋朝官员待遇优厚,除了俸禄还有朝廷公费配置的人数不等的仆从。县尉是最低一级官员,只配了一个跟班小厮。
卓然对郭帅道:“去门口雇一辆马车,我与京城开封府云捕头回衙门查案。”
郭帅答应正要跑出去,却被云燕叫住了。云燕瞧了一眼卓然,心想这可怜的官员也够惨了,出门查案还需要自己雇车。扭头对庞知县道:“我跟卓县尉急着回衙门查案,请把你的官轿借给他乘坐,你自己想办法回去。行吗?”
庞知县躬身赔笑道:“好的,查案要紧,时间可耽搁不起。”扭头对卓然道:“老弟,我们俩的乌纱帽可全都在你手里捏着呢,你坐我的轿子跟着云捕头去查案好了。破案比什么都要紧。”
卓然也不再推辞,拱手致谢,跟着云燕快步来到院子外。大雪纷飞,仅仅走了这一小段路,头上、肩上便已经落满雪花。
轿子已经停在老宅院子大门外,卓家一大家子人簇拥着颤巍巍的老太爷出来送别,眼中满是关切和不安。
卓然下了台阶,转身朝众人拱手,随后扭头往轿子走,不料恰好这时,一个老道正好从卓然身后走过,卓然差点把老道撞倒,好在卓然反应迅速,立刻一侧身让开了,没碰上。
卓然正暗自侥幸,不料那老道却好像被他重重撞出去一般,整个人往外飞出,划一道弧线,落在了满是白雪的街道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往后滑出了一丈多远这才停住,脚上的一对麻鞋也甩到街对边去了。
卓然不禁一愕,自己根本没有撞到他。可身后的家人却不知道,还以为卓然真的撞到了这可怜的老道,赶紧跑下台阶要去搀扶。
没想到那老道却爬起来,冲上来一把抓住了卓然,说:“你,你撞到我老人家了,你赔!”
卓然明白了,这老道是个碰瓷的,没想到古代也有碰瓷的,当真哭笑不得,正要出言理论,旁边的小厮郭帅已经厉声呵斥:“这是县尉老爷,放开手,你不想要命了?”
“我不管,他撞得我骨头都要断了,我老道几天都没吃东西,哪里经得起他这样撞?不管,你得陪我!”
卓然原本想直接甩开这碰瓷的老道,不过,见这老人也着实可怜,身上破衣烂衫,满头几乎全白的头发跟鸡窝似的,拢在后脑胡乱扎个发髻,用一根木棍子当发簪插着。身上的单薄的道袍又脏又破,裹着他枯瘦如柴的身子。两个颧骨高高耸起,面颊深陷,光着脚丫子,抓着自己官袍的一双手又瘦又干,满是皱纹,简直跟掉进煤灰捞出来的鸡爪子似的。看样子真是很多天没吃顿好饭了。
这老道想必饿昏了头才想出碰瓷这一招来找口吃的,卓然顿时释然,回头对嫂子说道:“嫂子,你到厨房去给这老人家拿两个馒头,再把我的一件旧衣袍拿来给他。”
嫂子也不多说,答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
老道却揪着卓然的衣服指着街对面他甩出去的那双麻鞋说:“我被你撞得半个身子发麻,动不得了。我的鞋被你撞飞,你帮我捡回来。”
卓然苦笑摇头道:“我捡。”
小厮郭帅赶紧道:“老爷,让我来。”他快步跑到街对面,从雪地里将那双破烂的麻鞋捡了回来,扔在老道面前。
老道又对卓然道:“你给我穿上。”
卓然气不打一处来,冷冷说:“我到底有没有撞到你,你心里很明白。你不要太过分。我知道你是饿惨了才这样。我已经叫我嫂子给你把吃的和穿的来了。你拿了就走,别惹事。否则你什么都得不到!”
听卓然这话,老道嘴角竟然掠过一抹笑意,缓缓点了点头。
这时,卓然的嫂子已经拿了两个冷馒头和一件旧衣袍出来,递给了老道。一把抓了过去,也没管地上的破麻鞋,转身扬长而去,连个谢字都没说。
瞧着老道飘然远去的身影,卓然有些诧异,因为这老道并不像饿急了的乞丐那样着急忙慌的将馒头往嘴里塞,难不成这老道并不是为了吃食才故意碰瓷吗?
卓然瞧了一眼雪地里那双破烂的麻鞋,摇了摇头,低头钻进了官轿中。轿夫起轿往前走去。小厮郭帅跟在轿子一侧。云燕骑着一匹枣红马,跟在卓然轿子另一侧。
因为是知县老爷的轿子,所以开道的衙役有十几个,高声吆喝行人回避,声音远远传出去,行人都忙避让两边,垂手而立。
虽然坐着官轿很拉风,但心情沉重的卓然没空去感受,他心中一直在琢磨着这案子,把承继的小县尉关于这件案子的记忆全部梳理一遍。
卓然家老宅在城边,而衙门在城中,从老宅往衙门要走半个来时辰。到了衙门,他们径直来到殓房。
几个仵作已经得到消息等在门口,见到他们,陪着笑躬身施礼卓然下了轿子,拾阶而下,进入殓房,抬眼扫去,偌大的殓房中放着两口棺材,都是放在长条板凳上悬空架着。
棺材下面地上点着长明灯,豆大的灯光在昏暗的殓房里轻轻摇曳,给原本阴暗的殓房更增添了几分阴森。
殓房高高的窗户下有一张四方桌,很陈旧,油漆都剥脱了。
卓然对云燕道:“总共四名被害人,都是被肢解碎尸的。”
云燕扫了一眼,说:“不对呀,棺材只有三口啊。”
“其中一个被害人是御史中丞范大人的孙女。他把尸骨领走安葬了。只剩下三口棺材,一个是枢密副承旨董远山,一个是怀州司马的儿子,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年轻女子。加上范大人的女儿,总共两男两女。”
“枢密使的尸体他家人为何不带回安葬?”
“他家人说了,案子不破,誓不入土,所以把棺材留在武德县衙门,也给我们多一些破案线索。怀州司马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尸体也留下了。”
云燕道:“范大人孙女的尸骨领回去安葬之前进行过检验吗?”
“检验过。不过,为了寻找可能存在的新线索,我希望能开棺,让我重新验尸。”
云燕有些惊讶,问:“贵县勘验尸首都是你亲自动手?”
卓然承继的小县尉的记忆里当然不是这样,都是仵作代劳,于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按照衙门规矩,负责刑狱的官员应当亲自勘验尸首,不能假手他人。这方面我以前做的不够好,以后我会严格按照规矩办事。只是,范大人估计不会同意我重新开棺验尸。不知道云捕头有没有办法帮忙说服他?”
“我试试。听说过这位前御史中丞为官正直,性格有些急躁,非常不好说话。你们已经勘验过,现在又要重新开棺验尸,很可能他不会答应。不过,我想办法说服他。”
卓然点点头,走到了最外一口棺材前,这棺材里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尸体。棺材盖已经被仵作取下来放在了旁边,两个仵作赶紧上前哈着腰等候卓然的命令。
勘验尸体本来是县尉的职责,但县尉基本上都让仵作去做,把结果告诉自己卓然当然不会这样做,他要亲自重新勘验寻找线索。因此他对两个仵作一摆手,说道:“你们在外面候着,不叫你们就不用进来。”
两个仵作都很意外,赶紧答应,低头退出了殓房外。
卓然上前仔细观瞧棺材里的尸骨,对云燕说:“这具尸骨是最早发现的。先发现了一只左腿,是在一座小桥下面,几个洗衣服的农妇从一堆水草中看到的,告了官之后,衙门派出衙役四下进行搜索,找到了其他残肢断臂和躯体,拼成了这个样子。是一具年轻女尸,没有查清是谁,大概二十岁左右。尸体已经出现了腐败……”
他刚说到这,突然停住了,眼睛盯着棺材里的尸骨,两条浓眉皱在了一起。云燕问:“怎么啦?”
卓然摸着下巴沉吟片刻,说道:“这尸体有些古怪。——这里光线不好,我得换个光线明亮的地方再仔细瞧瞧。”
殓房是半地下室,只有靠上部才有两扇小小的窗户卓然扭头把门外站着的几个仵作叫了进来,吩咐他们把这口棺材抬到了殓房窗户下面卓然重新观察之后,指着尸体的一条腿对云燕道:“这条小腿不是这具尸体的。”
“是吗?”云燕上前观瞧,“我怎么没看出来。”
卓然很肯定地说道:“这条小腿应该是杀人后五个时辰左右进行分尸切下来的;而尸体躯干和其他部位是人死之后一个时辰之内进行的分尸。”
云燕很是惊愕:“你怎么知道的?”
卓然将那条左脚取了出来,道:“你看,这条腿上尸斑很稳定,颜色比较深,已经形成了静脉网。说明这条腿的尸斑已经完全形成,是尸斑处于扩散期进行分尸的。”
云燕瞧着卓然:“尸斑……扩散期……?啥意思?”
“人死了之后,因为心脏不跳了,血管里的血液就停止了循环流动。血液在重力作用下会沉积在尸体低下部位形成紫色瘢痕,这就叫尸斑。尸斑的出现和消失都是有一定规律的,一般是死后一个时辰开始出现。三天左右消失。这期间可分成三个阶段,分别是坠积期、扩散期和浸润期。各期间尸斑的形态会不相同。可以根据这些来反推死亡时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而且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如果你有兴趣,以后我再讲给你听。”
云燕睁着美丽的一双明眸,瞧着卓然,一张俏脸满是惊讶。
卓然将两条腿并排放在四方桌上,道:“两条腿断端的生活反映也明显不一样。这条小腿断裂处血管神经、皮肤和肌群组织都是一种收缩卷曲的状态,使得断端的骨质暴露在肌肉组织之外。而这条左脚则没有这种情况。这是因为刚死不久进行的分尸,断端会有明显的生活反应,这是一种超生反应现象。死后五六个时辰进行的分尸,断端的生活反应就没有了。”
“超生……反应?”云燕睁着一双美目,继续傻傻的问卓然。
“嗯,刚死的人被分尸,血液会从断口流出来,使得肢体出现贫血,特别是尸体的内脏,这也是一种生活反映。这具尸体躯干部位就明显有贫血症状,说明是刚死就进行的分尸。如果有必要,可以剖开尸体检查他的内脏,里面应该没什么血了,都流光了。——但是这条腿却没有出现贫血状态,因为是死后五个时辰才分尸的,血液都浸透到肌肉组织里了。”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以前干过仵作?”云燕满是质疑。心里暗想,你要是真这么有本事,那就不会吓得上吊自杀了。不过这话不能说,随即又警觉自己刚才的话不妥,忙又解说道,“对不起,我失言了,应该说,你懂仵作这一行?”
仵作是贱业,说卓然这位官员干过这一行当然是不妥当的,所以云燕赶紧改口。
卓然笑了笑说:“身为负责刑狱的官员,仵作知识必须懂,才能发现端倪。其实,这两条腿不是同一个人的,从外表细看也能发现的。”
“是吗?我再瞧瞧。”
云燕凑上去仔细观察桌上的两条断腿,片刻,她惊喜地说道:“这两条腿的腿毛粗细似乎不一样,这条腿好像要粗一些黑一些,另外这一条要细一些,淡一些。”
卓然赞许地点点头:“没错,你观察的很仔细,的确如此。从这条腿的外形和骨骼情况来看,应该是个男人的。而躯干则是女人。可见不是同一个人。另外,两者腐败程度也不一样,单独的这条腿在前,躯干这些部分应该是晚于这条腿之后半个月。也就是说,这条腿的主人死后大概五天左右,这女人才被害的。”
“这么说来,被害人应该不是七个,而是八个。因为这条腿是另外一个被害人的。”
卓然摇摇头说:“一个人断掉一条腿不一定就会死,既然没死就不是死者,有可能是其他原因断掉了腿的。所以这么说不准确,不过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卓然仔细观察单独的那条腿的脚趾间。云燕问:“你干嘛呢?”
“这断肢被找到之后没有彻底清洗过,在这些隐蔽的部位可能会存留一些东西,往往能成为查案的重要线索。”卓然说着,忽然,他眼睛一亮,发现这条腿的脚指头缝隙有少量黄黑色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他叫仵作拿来一张牛皮纸放在脚掌之下,小心的把断腿脚指头缝隙间的东西都扫到了牛皮纸上。又让仵作找来一双干净的筷子,用筷子将这些东西碾碎。再仔细观察,但是瞧了半天,还是不能确定是什么。云燕也凑上去看,同样没看出来。
卓然招手将几个仵作叫来,道:“你们也帮忙看看,这是什么?”
几个仵作都睁大眼睛瞧着,都摇头说不知道。一个老仵作说:“这东西好像是……锯木面。”
“锯木面?”卓然扭头瞧着老仵作。
老仵作道:“是呀,就是锯木头留下来的粉末。要是让老朽闻一下,或许就能更清楚的判断。——因为老朽以前做过锯木头的木匠,对这种味道熟得很。”
“那你闻闻看。”
老仵作上前一步,趴在桌上用鼻子仔细闻了闻,点头说:“没错,就是锯木面。”
卓然赞赏地点头道:“很不错,多谢你的帮忙。”
老仵作被卓然一夸奖,顿时笑逐颜开,连声说道:“能帮上县尉老爷是老汉的荣幸。”
卓然对郭帅说:“你去把南宫捕头叫来,我有事安排。”
南宫捕头复姓南宫,单名一个鼎字,是武德县的捕头。郭帅答应了,飞奔出了殓房。
卓然叫仵作拿来了一把尺子,对这条断腿的长度进行了测量,又用刀子对这条腿相应部位做了解剖,查看腿骨的情况。
捕头南宫鼎此刻正在班房里生闷气。他一身铁布衫横练功夫江湖很有名气,不过破案却不擅长,为了这碎尸案已经挨了好几顿板子了,非常沮丧。
郭帅跑进来说县尉老爷在殓房,叫他去,南宫鼎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便来到了殓房卓然面前,拱手施礼:“小的听候县尉老爷吩咐。”
卓然给云燕和南宫鼎做了介绍,晃了晃手里的那条单独的断腿,说道:“我们重新勘验尸体,发现这条腿其实是另一个被害人的,是个男性青壮年,大概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身高大约五尺三寸。发现断腿那天的两天前失踪的。死者身份很可能是木匠,或者经常进出木匠作坊的人。凶手不懂得屠宰分解动物,职业很可能也是木匠,还可能是樵夫等经常使用斧头的人,住家在发现断腿的现场附近,单家独院,很可能是独自一人生活,或者家人经常不在家。”
云燕和南宫鼎都惊呆了,瞧着卓然,不知道他如何得知这一切。
南宫鼎惊讶的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大人能从一条腿就能知道……死者的性别、年纪、身高、还有死的时间,还知道是做木匠的……?”
“这并不难。只要你注意观察,并知道一些规律性的东西。”卓然微笑,拿起那条单独的断腿,“你看这条小腿,肌肉发达,皮下脂肪不厚,胫骨腓骨都粗壮,骨皮质也比较厚,胫前还有稀疏而比较长的腿毛,由此可以推断出是一个青壮年。”
这个容易理解,云燕和南宫鼎都点点头。
卓然接着说:“我刚才解剖看了,股骨的髁关节面还没有完全钙化,从这一点可以推算出他的大致年纪。”
这个云燕和南宫鼎就难以理解了,睁大眼望着他。
“根据股骨髁关节面钙化情况推算年纪,有一定的规律。”卓然解释道,“身高也是这样,可以根据小腿的长度来推算出身高,有一个固定的推算公式。以后你想知道我可以给你说。”
“那死亡时间你又是怎么推算出来的?”
“你问到了通常的关键问题。”卓然凝视着云燕,“这要根据发现尸体时的尸体现象来推断,而不是根据现在的情况,时间拖得越长就越不准确。”
他拿起那条腿接着说道:“发现这条腿的时候,我曾经看过。这段时间天气一直很寒冷,尸体没有快速腐败,基本上还保持得比较好。根据当时我看到的小腿腐败的程度,结合天气情况综合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十天左右。——这也是有规律可循的。”
云燕好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瞧着卓然说道:“那你又如何推断出凶手住家在抛尸现场附近,而且是单家独户,一个人住?”
卓然说:“现场我去看过,很僻静,距离最近的大道都有好几里路,而那附近只有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只能供人行走。分解后的尸块也是很重的,没有车辆承载,凶手一般不会步行长途跋涉去抛尸。因此,我推断凶手住处应该就在现场附近。而且是单家独院。分解尸体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动静也小不了,单家独院更容易。——事实上以往发生的分尸案,分尸现场差不多都是单家独院或者家人经常不在家,有比较充裕的时间。”
“嗯,有道理。”云燕点头赞同,又道,“你判断死者可能是木匠,因为你从他的脚趾间发现了少量锯木面。你推断凶手不懂屠宰知识,不是屠夫之类的人,我也赞同。因为我观察过尸体断端,肢解尸体的部位不是从关节等处缝隙进行切割。而是用强力直接砍断骨头。——但是,你是如何推出凶手也可能是木匠或者经常使用斧头的樵夫之类的人呢?
卓然问:“你知道如何区分菜刀和斧头形成的创口吗?”
云燕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两个都是利刃形成,真不好区分。”
“菜刀的刀面长而锐利,非常适合切割和适当的砍劈。菜刀切肉时,落刀和起刀之间形成的皮瓣相距比较长,而且方向一致。菜刀砍在骨头上,会有多道条状沟痕,断面不整齐。这主要是因为菜刀比较轻,往往需要很多刀才能砍断骨头。而斧头不一样,斧头切肉,因为刃口比较短,创缘会形成多道短小的皮瓣,这跟刀刃宽阔的菜刀有明显区别。同时,斧子内侧平直,外侧呈斜边状,用斧头砍骨骼,形成的砍痕比菜刀深得多,形成的创面一侧是平直光滑的,而另外一侧有明显的挤压斜坡特征。”
卓然拿起那条单独的断腿,说:“从这条腿的断面情况看,符合斧头形成的特点,而且骨头上砍痕较少,没用几下就把腿骨直接砍断了,说明分尸的人习惯使用斧头,家用也备有斧头。故此推断可能是木匠或者樵夫之类的。”
云燕摇头道:“这个结论我觉得依据不足。不能因为有斧头就推断是木匠或者樵夫吧?”
卓然道:“没错,有斧头的人未必就是木匠和樵夫,但木匠和樵夫家是应该都有斧头。另外,从发案情况统计可知,大多数凶杀案是发生在家人、朋友或者同行之间。死者是木匠,而分尸的工具是斧头,除了木匠、樵夫之类的人家会有这种刀具之外,其他人家因为生活中不常用,一般不会有。从可能性更大的角度分析,才得出这个结论的。——破案当然选择最大的可能性入手。”
云燕愣了一下,点点头:“好吧,算你说的都有理。——咱们是先继续勘验尸体还是先按照你说的进行查访?”
“先查访。”卓然根据记忆形成判断,后面的尸体跟这一具似乎有很多的不同,有可能是偶合,所以决定先单独查办这个案子。
卓然转身对一脸崇拜望着他的捕头南宫鼎道:“兵分两路,一路去查尸源,重点调查木匠作坊等地的失踪人;另一路人查访凶犯,围绕发现断腿的那座小桥附近人家进行查访,特别是单家独户或者家中人经常不在家的。将神情慌张形迹可疑的人带回衙门详细盘问。”
南宫鼎欣喜地连连点头。他一身铁布衫功夫在江湖小有名气,不过破案却不擅长,为了这碎尸案已经挨了好几顿板子了,尽管一身横练功夫并不怕皮肉之苦,但面子上很难看,所以非常沮丧,刚才听卓然的分析都非常有道理,眼看抓捕凶犯有希望,立即精神为之一振,抱拳拱手说道:“小人马上带人去查访,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说罢,南宫鼎大踏步出殓房去了。
云燕道:“那咱们接着勘验尸体吧。”
卓然接着介绍第一口棺材里那具缺了一条腿的女性躯干,这是在小桥附近搜寻先前那条腿的其他尸块时发现的。跟先前的小腿扔在桥下草丛中不一样的是,这些尸块并没有刻意扔在隐蔽场所,而是四处乱扔,所以部分被野狗、野兽啃食,但大致能拼出一具较完整的年轻女性尸体。
死者大概二十岁,稳婆检查确认生养过孩子。致命伤是颅脑顶部三角形创口,深度有半支筷子那么深。从尸体肢节断口迹象等线索可以推断,是死后一个时辰左右进行的分尸。分尸的工具可能是菜刀。
所有尸块被凶犯用沸水长时间煮过,头部更是用油炸过,面目全非,很是吓人。也正是因为相貌被毁,难以确定尸源。
卓然根据脑海中小县尉关于这具尸体发现时尸体现象的记忆,结合当时的气温,发现尸体周围环境情况等,确定死者是在发现碎尸块之前两天。当然由于尸块被破坏很严重,影响了死亡时间的推算。
云燕道:“凶器刺入颅脑这么深,肯定是致命伤。不过死者脖子被人砍断也会死。你怎么判断这妇人是被人用凶器戳进大脑而死,而不是被人砍断脖颈而死呢?”
“区分还是容易的。”卓然将头颅拿了起来,指着断口说道,“如果死者是被人砍断脖颈而死,必然造成急性出血,这种死法会使死者出现严重贫血的苍白状态,特别是内脏。假如死者是被锐器插入颅脑死亡,这么小的伤口,出血量也就不大,所以死者不会出现严重贫血,尸体肌肤不会是缺血状态的苍白色。这具尸体没有出现贫血,所以不是砍断脖子死的。另外,脖子处断口肌肉组织和血管并没有出现收缩,符合死后创的特点,也证明是死亡之后进行分尸才把脖颈砍断的。”
云燕指着死者头颅那处三角形的创口,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凶器造成的吗?”
如果说这案子发生在现代社会,卓然马上就会怀疑是被三棱刮刀或者三棱军刺刺中后造成的,但是根据他承继的记忆可知,宋朝没有这一类的刀具,所以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到。”
卓然指着死者下体道:“稳婆进行过检验,死者阴部有明显的强暴痕迹和撕裂创,说明死者曾受到过非常粗野的强暴。”
“禽兽!”云燕恨恨道。
卓然让仵作去找了些丝绵和小棍子来,卓然将丝棉缠在小棍一头做成棉签,提取了尸体yd穹窿处的拭子。
云燕不知道卓然这是在做什么,疑惑地瞧着他。
卓然解释说:“这是我偶然学会的一种破案法门,可以根据凶犯强暴女子留下的体液判断凶犯的情况,从而锁定罪犯。”
虽然卓然在宋朝没有相应设备、试剂帮他完成这方面的检验,但他要想办法在宋朝造出这样的设备和试剂来,比如最简单的光学显微镜,可以观察到精子的存在,比如最基本的检验血型的试剂等等。
这需要时间,现在他还没头绪。但是尸体的腐败却会破坏这些证据,导致证据灭失,所以必须先提取。等待将来条件具备再进行检验。
云燕疑惑地问:“有这么神奇的办法吗?你从哪里学来的?”
“是我从一本古书上得到的检验方法,至于这古书的名字,请恕我不能相告。”
这些珍贵的资料当然不能轻易告人,云燕完全可以理解,不过他对卓然的这个解释有些半信半疑,因为她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尸检手段可以用来寻找罪犯。
卓然开始检验另外一口棺材的尸体。
这具尸体非同小可,棺椁是珍贵的金丝楠木做成的,高大厚重,散发出淡淡幽香,由此可知这口棺材价格不菲,因为里面盛装的,便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枢密副承旨董远山的尸体。
枢密副承旨虽然官不算特别大,但是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深得皇帝的器重,这一次带着家眷到武德县来踏青游玩。因为贪图游山玩水错过了宿头,临时借宿在一户山村人家。当晚董远山避开侍从独自外出,一去不回。
侍从和家人四处寻找却没找到,急忙报告当地官府,派出更多人手四处搜寻。三天后找到被碎尸之后砍成了将近二十块的尸骨,扔的到处都是。头颅同样被油炸。其余尸块被沸水长时间煮过。家人是从尸体身长及特别的胎记和曾受过伤的部位等特征确认是他本人。
根据尸体现象的记忆,结合发现尸体时的气温和周围环境情况,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发现碎尸块的前一天。
抛尸现场在山边,靠近驿道,所以卓然没有断定是附近的人,因为凶犯可以通过驴车等运输工具把尸块带到此地,而且尸体是沿着驿道两边随意抛撒的。
董远山的致命伤同样是头顶的三棱形创口,根据仵作检验尸格记载,死者后庭也被人cb开过,造成了撕裂伤。
因此,这之前,参与破案的怀州知州、通判、庞知县等都一致认为,这个男女通吃的凶犯肯定是个极其变态的江湖杀手,四处流窜作案。可是通过江湖人士多方进行打探,没有发现这样的人出现在武德县一带。
卓然重新勘查董远山的尸块,尸检情况跟前面两个妇人如出一辙。他用棉签提取了死者后庭直肠内容物备检。
检查完两口棺材之后,卓然接着介绍了第三个被害人,御史中丞樊爵江的孙女被害情况。
樊女年仅十五岁,案发当时带着丫鬟外出踏雪寻梅游玩。路上丫鬟内急,到树林中方便,出来时驿道上已经看不见小姐的身影,多方寻找无果。通报衙门四处寻找,几天后在驿道两旁的雪地里发现了被肢解成二十多块的尸骸。同样被水煮过,这一次头部只是被煮过,但没有被油炸。
发现尸骸是在白天,使得这条驿道上几天之内没有人敢通过,因为死者分尸的尸块被到处乱扔,让人触目惊心。
与前面发现的碎尸案不同的是,尸体的头部并没有先前那种三棱形的创口,因此仵作最终确认被害人是被直接砍断脖颈而死,死后分尸。
稳婆对尸体进行检验,确认死者曾被强暴,下体有明显撕裂创。
介绍完之后,卓然对云燕道:“其实,有一个开棺验尸的理由是很充分的,御史中丞范大人或许听了后会同意开棺验尸。”
“哦?你说说看。”
“仵作判断范大人孙女死亡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发现其他的致命创伤,从而推断为砍断脖子而死,这是非常牵强的。因为我当时看过尸体,没有出现严重贫血的苍白色,所以不符合砍断脖颈死亡的特点。应该另有导致其死亡的原因,必须开棺验尸。”
云燕高兴地点点头道:“这个理由很充分,我相信他会同意的。”
接下来勘验的是怀州司马李树军的儿子。
卓然根据记忆中的资料给云燕介绍,死者李公子年仅十七岁,从怀州到德州来游玩,半夜独自离开住处,不准随从跟随,随后下落不明。几天之后同样发现他的尸体肢解后被扔到驿道两旁,尸块被水煮过,头颅被油炸过,面目全非。是根据尸体屁股尾椎骨上三颗小痣的位置最终被怀州司马李树军确定就是失踪的儿子。
分尸断口显示是菜刀之类的刀具形成,分尸手法显示不具备屠宰知识。
卓然检验尸体,确认尸体头顶也有三棱形创口,深达半支筷子。身体其他部位没有发现致命伤,确认是被人用三棱形刀具扎入头部而死。后庭同样被人cb开过,造成撕裂伤。
卓然同样用棉签提取了直肠内容物试纸,用于将来可能进行的检验。
当卓然完成全部的尸体复检之后,云燕道:“时间还早,咱们出城去看看抛尸现场吧,看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如何?”
卓然点头答应,对郭帅道:“吩咐备轿!”
卓然的官太小了,没有专门的官轿,只能坐衙门共用的一顶官轿,有公事外出才能乘坐。
官轿准备好了,卓然乘坐官轿,云燕依旧骑着她的枣红马,带着当时勘验现场的仵作,前往抛尸现场。
他们最先来的是发现枢密副承旨碎尸块的抛尸现场,在武德县城里一条最繁华的大街上,是第二天早上被人陆续发现的,应该是头天晚上抛尸的。
随行的仵作拿着尸格,将发现尸块的位置指给云燕和卓然。
云燕一边看一边恨恨说道:“这淫贼狠毒而且嚣张,纯粹是跟我们衙门叫板,似乎在说他就算把尸体抛在我们面前,我们也抓不到他。哼!我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让他看看什么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卓然面色沉重,道:“是呀,四具尸体,外加一条腿,如果是同一个人干的,前面两个抛尸还算偏僻野外,第三个御史中丞孙女直接抛在驿道两边路上。最后枢密副承旨的碎尸竟然直接抛在路边最显眼的位置。罪犯的确胆子越来越大,让人感觉他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
云燕道:“从凶犯的所作所为来看,若是任由他这般下去,只怕下一次杀人,尸块会直接扔到衙门口,直接挑战衙门和朝廷。这个人肯定对朝廷有天大的怨言。”
卓然摇了摇头说:“那倒未必,我觉得更像是通过这种方式报复社会,这种心理称为反社会人格。这种人对整个社会极端痛恨,认为他的不公平都是社会造成的,因此通过犯罪来对社会进行报复。”
卓然说的是犯罪心理学,云燕当然不知道,不满的瞧了他一眼,肚子里嘀咕了一句:这呆子又在掉什么书袋。
看完城里的两处抛尸现场之后,云燕说:“我感觉凶手轻功应该不错。因为有几处抛尸地点是街边高高的树枝或者屋檐,如果轻功不好,没办法将尸块挂上去的。”
卓然点了点头说:“嗯,面对这样的凶犯,我们更要小心。”
看完城里抛尸现场,他们接着出城到发现御史中丞孙女碎石块的抛尸现场那条官道上去察看。
这两天普降大雪,地上全都是白雪,被驿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和行人碾成了坚冰,所以轿夫都避开道路正中而走两边相对松软的雪,能够确保不至于在冰上滑倒。
到了驿道抛尸现场,随行仵作给他们介绍每一块尸块被发现的地方。
现场亲眼查看要比卷宗看材料和现场勘查示意图直观深刻得多。
看完之后两人的印象都是一致的,凶手真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碎尸都是抛在路边的石头上或者挂在树上,有几块甚至直接扔在驿道的路边。
接下来,他们去查看的是发现无名女子尸体和那条腿的小桥边。这是在离城十多里路的山边一座小村子。也就是发现那条左脚的小桥附近。
他们刚到小桥边,突然有人骑马远远飞奔,却正是带着捕头南宫鼎,他带着捕快查访到这里,得知卓然带着云燕来重新勘察现场,立刻骑马飞奔而来,远远的便欣喜若狂地高声叫道:“县尉老爷,我们,我们刚刚抓到凶手了!”
卓然跟云燕又惊又喜,齐声说道:“凶手在哪?”
南宫鼎飞马来到面前,翻身下马,喜不自禁地拱手道:“凶犯就在山脚下那院子里,就是按照老爷说得法子找到的。”
南宫鼎将简单经过说了,却原来,南宫鼎将捕快分成两拨,一拨由南宫鼎带领,寻找尸源,另一拨由副捕头侯小鹰带着,身穿便衣,在小桥附近人家进行查访。
按照卓然确定的方向,南宫鼎他们重点寻访城里的几家木匠作坊。
以前他们查找尸源,除了没目标的到处打探之外,再就是在失踪者家人上报衙门的失踪人口里寻找,这就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古代因为交通和通讯极度落后,外出走亲戚寻师访友,一两个月没音信都很寻常,外出游学、进京赶考之类的长途旅行,一年半载都没消息也并不奇怪。所以极少有人报官说家人失踪要求帮忙寻访,在这里查找失踪人当然很难有收获。
而这一次,南宫鼎带人只是在木匠作坊这样小范围查问,反复盘问之下很快就有了结果,在一家木匠作坊里查问得知有个姓周的木匠有一天突然就不来做活了,之前应当结算的工钱也不来领。因为这周木匠是外地来做零活的,没人知道他家在哪里,住在什么地方,掌柜的乐得省钱,也不闻不问。
于是南宫鼎立即重点对这家作坊所有人进行详细盘问,经过询问,查清楚了此人大致年纪、身高和长相。年纪、身高竟然跟卓然所说非常相像。
南宫鼎等人非常兴奋,一方面叫来衙门画匠根据木匠们的描绘画出画像来,另一方面,根据木匠这个身份,在城里各个客栈巡查。因为木匠这个身份比较少见,各客栈住宿又是有登记的,掌柜和伙计对比较长时间住宿的客人印象也比较深,一听说周木匠,大致年龄长相一说,马上就说有这么个人,说他有一天外出就没回来,还有些东西放在客栈的。外出不归的时间正好是在小桥处发现那条小腿的两天前。
南宫鼎马上让掌柜拿出周木匠的东西查看,在里面发现了一张借条,是别人借周木匠的钱的。借钱的人名叫吴老三。但是没有住址。客栈掌柜也不认识。
南宫鼎还算脑袋瓜比较快,马上想到先前县尉卓然老爷说的,凶手很可能也是木匠,于是马上返回先前的木匠作坊,询问是否有一个叫吴老三的木匠。掌柜的和木匠们立即说有,而且就是他们作坊的木匠,只是在周木匠没来的第二天,他就辞工不做离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同时,作坊的木匠还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说这吴老三和周木匠以前关系不错,经常一起吃饭。后来就闹翻了,好像是周木匠借了吴老三一笔钱一直不还,为此两人多次争吵。木匠们都听到的。这吴老三有个相好的窑姐,吴老三赚了钱就叫她到家里嫖宿。她或许知道吴老三的住处。
这相好的窑姐倒是好找,因为这作坊里就有木匠也找她过夜的。在木匠指引下,很快便找到这窑姐,而窑姐当即告诉南宫鼎吴老三的住处,竟然真的就在小桥附近山脚下的村子里,而且就是独门独户,家里就他一个人。
南宫鼎立即带着这窑姐赶赴城外小桥边山脚下那村子,侯小鹰他们正在这一带挨家挨户寻访,只是还没找到吴老三家。
南宫鼎布置捕快将吴老三的宅院整个包围之后,这才带人破门冲了进去。吴老三正好在家,得知他们身份之后神情慌张语不搭调。南宫鼎马上指挥捕快对他家进行了搜查,在柴房便发现了一袋肢解的碎尸,已经发臭了。
南宫鼎兴奋异常,正准备赶回去向卓然禀报,便得知卓然和云燕到这里来重新勘验现场来了。所以南宫鼎赶紧快马赶来禀报。
听到破案,云燕兴奋之下,竟然一蹦三尺高,凌空做了个下劈的动作,这才轻飘飘落在雪地之上,问:“你们看了那袋尸骨了吗?有缺一条腿吗?”
“看了,就是缺一条腿。我简单审讯了这小子,这小子对杀死周木匠,肢解碎尸的事实供认不讳。说他先扔了一只脚在小桥下面,想看看情况再扔,没想那只脚被人发现之后,衙门派人四处搜寻,他就吓坏了吧,剩下的尸骨藏在了自家柴棚,都已经烂了,臭的简直是让人没法忍受。”
尽管南宫鼎嘴巴上如此说,可是表情却异常的兴奋,浑然没有半点因为腐败尸体奇臭难闻而无法忍受的样子,当然是归功于破案带来的惊喜了。
云燕一挥手,道:“快带我们去看看。”
刚说完这话,她感觉卓然只是伫立当场,并没有像她那般的惊喜,而且还微微有些诧异,忙又扭头望向卓然,问道:“县尉大人,你抓到了凶犯,难道不高兴吗?”
卓然似乎刚刚从沉睡中猛醒过来,摇摇头,道:“这吴老三不是杀害枢密副承旨他们的人。”
云燕吃了一惊:“为什么?”
“根据他们的查证情况和凶犯的口供,吴老三杀死周木匠,是出于债务纠纷,而不是憎恨社会报复社会,这跟我们先前的判断不一样。另外,凶犯因为衙役四处查访而吓得剩下的尸块都不敢抛弃,这一点跟其他三件案子凶犯将碎尸块直接毫无掩饰地抛弃在驿道边和城里主要街道上,两者心态完全不同,证明凶犯很可能不是同一个人,而是一例偶合的碎尸案。”
云燕眼珠一转,低声对卓然道:“这个判断你先不要说出去。现在朝廷督办这件案子,你压力太大。可以借这件案子喘口气,赢得时间侦破其他案件。明白吗?”
卓然点点头,没吭气。
他们跟着南宫鼎来到山脚下那独家小院里,门口和院子里的捕快们一个个脸上都满是兴奋的笑容。这可是皇帝亲自挂牌督办的案子,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案子更让人悬心的呢,而现在真凶已经抓到,所有的人都可以长长的舒一口气了,所有的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卓然下了轿子,带着云燕迈步走进院子。捕快们见到他,赶紧躬身施礼脸上浮现出敬畏的目光,这可是从来没有的,因为若非卓然破获了这件案子,不然他们不知道还要挨多少板子呢,心中当然感激卓然。
侯飞鹰副捕头忙迎了上来,陪着笑说:“恭喜县尉老爷,这件案子终于破了,这小子什么都招了,此刻刑房的冯老爷子正在审讯他做记录呢。”
卓然知道这位冯老爷子是衙门刑房的负责人,相当于现在的法院刑庭的庭长。
卓然径直迈步走进屋里,来到了负责审讯的屋子里。
刑房司房冯老头和另外两个书吏正坐在一张长条桌子后面一边做记录,一边审讯。几个捕快正将一个中年汉子按在一条长条板凳上,抡着水火棍噼里啪啦往他屁股上狠揍,一边大声呵斥让他老实交代。
这人趴在长条几案之上,一边惨叫着,一边不停断断续续说着案情。
见到有人推门进来,冯司房扭头一瞧,却是县尉老爷,赶紧起身,躬身施礼说道:“拜见老爷,这厮已经全盘供认。”
“所有的碎尸他都承认了吗?”
冯老头颇为自豪的嘿嘿笑着说:“是的。这小子还算老实,什么都认了,所有的四件案子,包括杀枢密副承旨和御史中丞孙女的两件案子。我们从他屋里搜出了一袋腐烂的尸骨,是一具男尸。人赃俱获,无可狡辩。嘿嘿嘿。全靠县尉老爷明确指示,这才迅速锁定罪犯。”
卓然拿过了桌上的那一叠记笔录飞快的看了一遍,然后一言不发的将口供放在了桌上,对冯老头说道:“先不要拷打他了,你们该问的都问清楚了。”
冯老头有些意外,愣了一下,忙着急的说道:“可是老爷,小的还想问问他有没有其他案底,这小子这么凶残,肯定还犯有其他重罪呢……”
卓然阴着脸一摆手:“本官自会处断。”
眼见卓然脸色有些不善,冯老头不知道为什么县尉老爷会做如此反应,忙躬身答应,吩咐衙役放开按着的汉子。
那汉子已经听到了卓然先前的话,仿佛凭空看到了生的希望,从凳子上翻身下来,不顾屁股大腿皮开肉绽,噗嗵一声跪在地上匍匐着叫道:“老爷饶命啊,我,我实际上没有杀其他人啊,我是被拷打受不了才承认的啊……”
“你还敢狡辩,当真是不知死活,还想受苦吗?”冯老头厉声呵斥,顿时将那汉子吓得一哆嗦匍匐在地,全身发抖,不敢再说。
卓然冷声道:“行了,不要再对他动刑,押到一旁,听候本官传唤。”
冯老头等人不敢多言,赶紧连声答应。
卓然转头问跟着的侯小鹰:“在这吴老三家发现的那一袋试尸骨呢,在什么地方?”
“就在门外院子的柴棚里,仵作已经进行了查验,填写了尸格。”
“带我去看看。”
侯小鹰赶紧答应,带着卓然出到院子里,来到一侧的柴棚。这柴棚是个单独的屋子,拉开房门,顿时一股恶臭从门那边传了过来,那间屋子几个仵作已经听到这边卓然说话声,所以站在门边等候着卓然的吩咐,见到门被拉开忙点头哈腰,朝卓然施礼。
卓然迈步走了进去,尽管里面果然恶臭难闻,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柴棚靠里的位置,摆着一些树根,上面泥土甚至都还没干,可见是刚刚挖出来不久的。
小县尉的记忆清楚地告诉他,这个时期的宋朝正经历着冰河时期,气温异常寒冷。就京城汴梁而言,从立冬开始到次年的春分,将近有半年时间天寒地冻,冰雪覆盖,气温异常寒冷,而且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为了取暖,百姓将城外山上树木砍伐一光,伐薪烧炭,或者出售或者自家取暖,但是山上的树木长这么大需要若干年,而一旦砍下来烧成炭便化为飞灰。天寒地冻需要取暖及生活的用柴用碳,百姓砍挖之下,此刻城外已经几乎看不见有树木的身影,无计可施的穷苦人就费力从地下将巨大的树根刨出来,烧火取暖以及煮饭炒菜。
这罪犯的柴棚倒是很大,但是大部分空间都空着,已经没有像样的木材留下,除了几大根带着泥土的树根之外。
除了几根带着泥土的树根凌乱地扔在屋角之外,整个屋子基本上都是空荡荡的,而树根旁边有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半袋子已经高度腐败的尸骨,旁边地上也散乱地摆放着不少的同样散发出恶臭的尸骨。
卓然见此情景眉头不由蹙在一起,随即目光阴冷的扭头过来望向几个仵作冷声说道:“是谁把尸骨弄成这样的?”
领头的老仵作见卓然表情不善,不由心里打个突,他原本还以为他们冒着如此恶臭勘验尸骨会得到县尉老爷的几句夸赞,却想不到县尉老爷显然对他们的表现极其不满,哈着腰诚惶诚恐说道:“老爷,是,是小的们把尸骨拿出来勘察的,正在填写尸格呢。”
其实,仵作们所做的事完全符合衙门的规矩的,因为按照衙门惯常的规矩,发现尸骨之后,仵作马上会进行尸体的勘验,然后填写尸格,再上报给县尉老爷,由他定夺。
其主要原因是因为县尉老爷几乎不会亲自来勘验这些尸骨,虽然朝廷有这样的要求,也就是负责勘验的官员必须亲自进行勘验,不能假手仵作等人,但这样的规定基本上没有人执行,因为这些老爷们都是读了圣贤书的,即便官职很小,但是也是官老爷,不同于普通百姓的,怎么可能去做勘验尸首这样恶心的事情呢?
这些老爷们没几个真正懂得如何验尸,这也是他们不得自已假手仵作的重要原因之一。长此以往,便养成习惯,发现尸骨后仵作会先进行勘验,并将情况禀报刑房司房,收集的证据符合《宋刑统》规定的相关要求之后,禀报县尉老爷断案。
可是在卓然眼中,这惯常的规矩却是破坏现场。对于一位法医刑警来说,原始现场是多么的重要,那是不言而喻的。因此,尽管卓然明白当时的规矩和惯常的做法,他还是忍不住表露出不满。
卓然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尽量平复,因为承继的记忆让他明白,几个仵作实际上是按照惯常的规矩在行事,其本身是不该指责的,因为多年来都是这么做的。
卓然尽量平复心情之后才说道:“以后所有发生命案的现场,不管是凶杀现场还是抛尸现场,你们都不要擅自触碰,只需要在外围拉上警戒,不容许任何人进入,然后马上报告本官,由本官来进行勘验。没有本官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触碰尸骨。听明白了吗?”
卓然这几句话说得很严厉明确,老仵作和其他几个仵作虽然一时不能理解,但是这毕竟是县尉老爷的吩咐,莫敢不从,于是几忙躬身施礼答应了。
卓然身后的云燕有些不解,低声在卓然身边说道:“你当真要自己勘验尸首?”
其实这个问题云燕已经知道答案。先前她陪着卓然在衙门殓房,门口就有仵作,但卓然并没有假手他们,而是自己亲自一具具尸首进行勘验。现在,卓然提出今后所有尸体检验和现场勘查,不管是凶杀现场还是遗尸现场都要由自己亲力亲为,因此,对于看惯了当甩手掌柜的情况的云燕来说,虽然有些诧异,其实心中是很高兴的,便向卓然投去了赞赏的一瞥。
卓然扫了一眼柴房,在外人眼中一切正常,但在卓然看来,破绽百出。比如柴房的墙壁,似乎被人清洗过。而地上铺了一层新土,这土显然没有经过夯实和踩踏,在脚步所不能及的地方,浮土赫然在目,一眼就可以看见是新铺的一层土。
卓然找来了一把锄头,将表层的浮土轻轻地刨了开去,果然发现了下面夯实的地面赫然有着暗红色的血痕,形成很大的一块血泊,提示这地方应该是凶手的分尸现场,甚至是凶杀的第一现场。
卓然注意到树根的根须很干净,没什么泥土,似乎被人用水进行过清洗。但是由于树枝扭曲,在扭曲的缝隙间,卓然仔细观察之下还是发现了暗红色疑似血迹的存在,因为树根的折皱处是难以清洗掉的。
屋角几块劈烂的木头,表面光滑,卓然仔细瞧了瞧,不禁笑了,因为从形状上可以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切菜用的菜墩,只是被劈碎了,不过,尽管表层已经被清洗过了,但是上面依旧残留着血迹,并没有被清洗干净。
卓然在屋角发现了一把斧头,这斧头似乎被清洗过,表面已经看不出血痕,但是卓然敏锐的鼻子还是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同时,在斧子手柄的缝隙处发现了暗红色的疑似血迹的瘢痕。
卓然巡查后再没发现新的东西,这才把视线落在了那一袋尸骨之上。
他走了过去,蹲在那堆散发出恶臭的高度腐败的尸骨面前,仔细观察,这是一具男尸。死者后脑枕骨处呈粉碎性开放性骨折,在前额和左脸部有三处凹陷性骨折,外形与斧头的斧背吻合卓然回忆起刚才看到凶犯口供,承认其从后面用斧背猛击被害人后脑多次,两者吻合。
卓然将尸块拼接在一起,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人体,唯独缺的果然便是右腿,而且从左腿上腿毛的颜色形状和腐败程度与殓房那条单独的腿是一致的,断定是一个整体。
卓然特别注意观察这具男尸的后庭,并没有殓房中枢密副承旨后庭遭受强暴造成的那种撕裂伤,这让卓然更加肯定了心中的判断,这个凶手不是杀死枢密副承旨的人。
卓然出了柴棚,来到客厅,在交椅上坐下,对跟在旁边的南宫鼎说道:“把凶犯带来,我要亲自审讯。”
很快,吴老三被押了过来,在卓然面前跪下。
云燕站在卓然身边,瞧了一下凶犯,低声对卓然道:“他的年纪和身高还真的跟你先前预测的差不多耶,而且果真就是你说得木匠。你还真神。”
卓然微微一笑,对跪在地上的吴老三道:“把你杀人的经过如实说来。”
吴老三磕头说:“老爷,我,我真的只杀了一个人,别的人真不是我杀的。先前他们拷打我。我,我受刑不过才认的,那些人真不是我杀的呀。”
南宫鼎怒道:“敢做还不敢当,你这混蛋,当心大刑……”
卓然横了他一眼,南宫鼎立即闭嘴,再不敢说话了。
卓然目光回到吴老三身上,道:“把你做过的事详细说来。”
这男子便一五一十进行了供述,比先前卓然从笔录上看到的要详细的多,毕竟笔录进行了精简和选择性的记载。
案情相对比较简单,凶手吴老三从死者周木匠那借了一笔钱,但是一直没钱还,三番五次躲债。周木匠追上门讨债。吴老三躲到柴房,周木匠追进去,说话很难听,两人发生争吵。吴老三一怒之下,乘对方不备,从后面用斧头背将对方砸死。
随后,他进行了分尸,将墙上和屋角树根的血都做了清洗,地上大块血泊无法清洗,于是从外面挑回了浮土,铺在地面上,将血迹整个掩盖了。
分尸之后,他准备拿出去扔掉。但由于害怕,第一次只带了一条腿,扔在了附近河边小桥下,想先看看动静。不料那条腿被人发现,招来了大批衙役四处搜寻了好几天,结果听说又找到了其他的尸块,不知道是谁扔得。吴老三吓得再不敢将剩下的尸块拿去扔了,于是放在柴棚屋角树根后面。
他家是单家独户,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姐妹,又未成家,孤身一人住在这院子中,由于性格孤僻,也没有跟其他人往来,所以家中基本上没有访客。把碎尸藏在柴棚中倒是平安无事过了许多日子,想等风平浪静再拿去处扔掉或者掩埋,却没曾想这些日子武德县好像中了邪似的,连续发生了三起杀人碎尸案,大量的衙役在四里八乡搜寻查访,他也就不敢将剩下尸骨拿去抛掉了。
卓然问:“其他三件碎尸案当真不是你做的?”
那木匠瞌头跟捣蒜一般说:“真不是我做的,老爷,他们很劲的打我,威胁要弄死我,如果我不承认的话。还说反正我杀一个人也是死,还不如把其他几件案子都认下来,大家都有好处。他们还许诺在我被处决之后可以替我收尸安葬。我受刑不过这才承认了。实际上真不是我做的。我怕我认了之后真正的凶手会逍遥法外。这些天我一直在家里都没出去过,木匠活也没干了,哪里有时间出去杀人呢?”
小县尉的记忆告诉卓然,这种找死刑犯甚至一般罪犯顶缸破案的事情在古代很普遍,反正左右是个死,得了好处的死刑犯也往往愿意顶缸认下指定的犯罪。
先前云燕说的话卓然心里反复掂量,觉得有道理,所以没有说穿。吩咐将吴老三押下去。
这时,已经是日薄西山,一行人押着罪犯返回衙门。
在衙门口分手,云燕回驿站住处,卓然则回到了签押房。他并不着急着回家,因为今天这些事情必须要向庞知县做个汇报。
卓然问了之后得知庞知县还在签押房办公,便径直来到庞知县签押房。
庞知县正坐在长条几案后面,手提毛笔,眯着眼睛十分费力地写着,不时因为眼睛老花看不清字而叹息一声。
望见卓然进来,庞知县笑逐颜开,赶紧搁下毛笔,起身招呼他坐下,兴奋地说道:“本县听说你已经抓到了凶犯,把那碎尸案侦破了,正高兴,准备写奏折上报朝廷呢。没想到你回来了,正好,本县也要跟你说说这事。幸亏老弟抓到了真凶,不然这一次咱们俩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啦,现在心中这块石头放下来了,哈哈哈哈。”
原来知县已经得到消息了。那就省事了,卓然道:“庞大人,根据卑职的调查,罪犯吴老三实际上只是做了这一起杀人碎尸案。另外三件碎尸案并不是他所为,也就是说,杀死枢密副承旨及御史中丞的孙女的凶手,另有其人。”
庞知县愣了一下,站起身走到门口,对门外的侍从挥挥手,侍从知道两位老爷要说机密的事,赶紧退开。庞知县把房门拉上,回到长条几案后坐下,瞧着卓然,压低声音道:“老弟,这件案子上头盯得紧,若五天内再不破案,不仅你要撤职查办,本县也要降级罚俸。本官也明白其他三件案子不是他做的,但是,本官是这样想的,是让他先顶缸,然后你再慢慢查。若能查到真凶,再作为同案犯一并处理。这样一来,不仅你我头顶乌纱保住,真凶也不会逍遥法外,岂不是皆大欢喜吗?——老弟,官场做官,一定要心眼通透,可不能太实诚。”
卓然点头,道:“这么说,卑职可以继续查办此案?”
“那当然,而且一定要将真凶绳之以法!”
卓然之所以来找庞知县,为的就是庞知县让他继续查案这句话,当下点点头说:“嗯,卑职听从大人指示。”
庞知县顿时笑逐颜开,重重地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说道:“这就对了!这等杀人碎尸的凶贼怎么可能让他逍遥法外?你尽管查,本县会在奏折中写明罪犯可能有同案犯,会继续深挖。如此埋一个伏笔,以后抓到真凶就顺理成章了。”
说到这儿,他又满心欢喜地用肥胖的手指点了点卓然,笑呵呵的说:“我原以为你是个书呆子,并不擅长侦破,没想到你上吊这一回,醒来就突然开窍了,仅仅一天就把真凶抓到,看来你是因祸得福啊。”
说罢,庞知县捧着胖肚子哈哈大笑。
卓然陪着干笑了两声,他的眼睛不经意地落在了眼前庞知县肥胖的手指上。庞知县带着的好几颗镶着珠宝的巨大金戒指,这种又粗又大的金戒指,那是相当有钱的人才戴得起,因为上面还镶嵌了花花绿绿的珠宝。看来这位知县大老爷并不差钱,可谓家财万贯。
庞知县笑完,拿起桌上毛笔,对卓然道:“你先回去吧,我要接着将这份奏折写完。”
卓然拱手起身,见庞知县眯着一双眼,费力地写着蝇头小楷,于是问道:“庞大人,眼神不济了?”
“是呀,年纪大了,看字很费劲,花花绿绿的看不清楚了。不过给皇帝写奏折这么重要的事必须本县亲力亲为,还是不要假手师爷的好,虽然费点劲,但更稳妥。不碍事的,你走吧。”
卓然拱手告辞离开,回到自己的签押房脱下官袍,换了便服,便带着小厮郭帅步行回家。
卓然回到家,是大嫂来开的门。后面跟着大嫂的儿子小虎子,正呜呜哭着,小脸冻得跟水萝卜似的。
卓然忙蹲下替他擦眼泪,问大嫂:“小虎子怎么了?”
大嫂勉强一笑,说:“他跟二叔的孩子两个吵架,相互推搡了两下,他觉得吃亏就哭,说些不中听的话。你大哥听说之后很生气,你大哥是个急脾气,给他屁股两巴掌,所以就哭了。”
卓然知道大哥的脾气其实很好的,没有真正让他急眼的事他绝对不会打自己的孩子,于是忙问道:“二狗子究竟说什么了,让大哥这么着急?”
嫂子叹了口气说:“你二叔今天去找玉器作坊的东家结算工钱,想拿点钱补贴家用,结果不仅钱没拿到,还被东家踢了一脚,回来就说不舒服,躺在床上直哼哼。刚好小虎子去找二狗子玩,听到二狗子他娘正数落他爹,说他窝囊废,在玉器店做了差不多二十年还是个学徒。结果这话就让小虎子听到了。两人在外面玩的时候因为什么事吵起来了,小虎子就说二狗子的爹是窝囊废,二狗子就是小窝囊废。二狗子就哭着回家了。你是知道的,你大哥这人最恨人家窝里斗,偏偏小虎子还说这种伤人的话,难怪你大哥生气。”
卓然头脑中小县尉的记忆让他知道,二哥是在一家玉器打磨作坊做伙计,从十二岁开始就在这家玉器打磨作坊当学徒,学艺三年。按照规矩,三年期满后为东家免费做工三年就可以出师了,可是二哥一直没有能够出师,作为玉器店的伙计白白打工,每个月按学徒工钱拿,只有两百文。
实际上,他二哥这种熟练玉器打磨工,受雇作坊,一个月至少能赚到两千文,还包吃包住。而二哥性格胆小怕事,知道吃亏也不敢说。而小县尉虽然是官,但为人懦弱,也不敢替哥哥争取应得的利益。
这一次二哥想去要工钱过年,居然被这狠心的东家踢了一个窝心脚,气恼之下还受了点内伤。
卓然得知后不由得气往上冲,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卓然当然不会直接带人上门理论,那太掉价了。他眼珠一转,便想到了一个办法,对嫂子说道:“放心,二哥这口气我会替他出,该得到的钱我们一定要回来。”
嫂子听他这么说有些不放心,说:“三叔,老太爷说过,你是做官的人,做事万分小心,可不能意气用事。不要因为二叔的事,影响你的前程。”
“我省得的,嫂子放心。——二哥的伤势怎么样?不要紧吧?”
“不要紧,请了郎中看了,只是皮肉伤,已经不疼了,只是窝心得很。别的倒没什么,您放心吧。”
回到卓然自己的院子,小厮郭帅愤愤地对卓然说:“这东家也真是的,不给钱倒也罢了,还踢人一脚,而且还往心口这种要害踢,不给他颜色,他还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卓然点头说:“你把这件事告诉南宫鼎,让他想个法子,治一治那恶人,讨回公道。”
卓然知道南宫鼎当捕头之前是江湖独行侠,敢作敢当,手段狠辣,但当了捕快之后,做事颇有些分寸,应该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
郭帅立刻答应了,飞快转身跑出去了。
天黑之后郭帅回来了,笑嘻嘻的对卓然说:“南宫捕头拍胸脯说,这事包在他身上,绝对办的妥妥帖帖的。”
卓然笑了,被这帮如狼似虎的捕快找上门那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第二天早上,卓然起来正在洗漱,郭帅笑嘻嘻出来对卓然说:“老爷,事情已经办妥了,玉器店的那狗东西正跪在咱们宅院外面雪地里苦苦哀求要见大老爷呢,我吩咐了大叔不要给他开门,让他就这么跪着,让他吃点苦头再说。”
卓然慢条斯理洗漱着问他:“这南宫鼎做事还是很麻利的嘛,一晚上就把事搞定了,他都用了什么手段?”
“南宫鼎带了一帮子人找到了玉器店的掌柜,他知道老爷的意思,所以并没有说二叔被他们踹了窝心脚的事。只是说他们怀疑连环碎尸案的凶手藏匿在他们家,因为他们玉器店临近发现尸块的那条街,南宫捕头把他们的店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人都带到衙门挨个审讯,特别是那东家,被南宫捕头吓得魂飞魄散,哭着要拿出钱财打点,南宫捕头却不收,还认定他行贿衙门,罪加一等将他锁了,要下大狱,老小子苦苦哀求。快天亮了南宫捕头这才点拨了一下,说他踹了二爷的事。他这才知道是得罪的是县尉老爷的二哥。把这老小子倒也懂事,马上带着银子在咱们大院门外跪着求饶呢。”
卓然把脸洗完,帕子放好,这才说道:“叫他进来,我来跟他说说。这件事我不想闹大,免得别人说我仗势欺人。”
郭帅答应,很快便带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玉石店东家进来。一见到卓然,东家咕咚便跪在了地上讨饶。
这东家并不知道他店里那老实巴交的打磨工匠是县尉老爷的二哥。因为卓然是两年前才进士及第当官的。这之前卓家家道中落,无人理睬。而卓然当官之后,因为宋朝消息闭塞,作坊东家也没听说,所以一直不知,这才敢欺负他二哥,还踹了他一记窝心脚。要早知道,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的,可惜现在知道的太晚了。
玉器店东家将一箱银子放在地上,左右开弓不停打自己的耳光,生怕打轻了县尉老爷不高兴,所以几巴掌下来连嘴角都带了血丝。
卓然皱着眉说:“行了,这件事我懒得跟你啰嗦,你只需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东家将那一箱银子打开,里面白花花的银子,道:“小的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踢了县尉老爷您的二哥,罪该万死,这些银子是我赔给二老爷的,请老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们家真没有杀人碎尸的凶手,求求你了。”
卓然说道:“二哥被你踢了,这医药费当然要陪。还有呢?”
东家一时没反应过来,望着卓然。
卓然哼了一声,道:“我二哥在你店里当学徒,本来三年就应该满师,这么多年你不让他满师,还按照学徒算钱,你觉得公道吗?”
东家立即又咚咚磕头:“小人实在该死,小人愿意赔偿这么多年他的损失。这项银子有五十两,不知道够不够?若不够,小人再回去筹钱。”
卓然心中已经大致算了一下,这笔钱绰绰有余了。于是才点头,道:“好吧,就这么着吧。”
东家心中石头这才落地,感激地连连磕头。
卓然问道:“对了,顺便问一句,你玉石店有没有无色的水晶?”
水晶分很多种,五颜六色的都有,而完全没有颜色通体透明的就是无色水晶。
这东家的玉石店是从事各种玉石加工的,当然有各种各样的玉石,包括水晶。水晶虽然也属于宝石,但是因为产量比较多,所以相比而言价格就要低一些。
东家忙点头哈腰说:“有啊,老爷需要什么样的无色水晶小人店里都有,保管给老爷最便宜的价。啊,不对,给进价,——小人从京城进的货多少钱,小人都以原价给老爷,连路费都不算,嘿嘿嘿。”
卓然问了无色水晶通常卖价后,觉得自己可以承受,便说道:“你给我拿一些小孩拳头大小的无色水晶送来,我要买。”
东家急道:“是是,小人这就给老爷您送来,绝不敢多要价。”
“嗯,也不能让你亏本,免得人家说我欺负人。买卖嘛,还是要赚钱的,或许以后我还要从你这进货呢。”
东家满口答应:“行啊,多谢老爷赏脸。小人一定按成本价给老爷您。”
卓然又说道:“我二哥被你踹了一脚,身子不舒服,可能需要在家休息几天,没问题吧?”
东家忙不迭的说:“没问题,休息多久都行,而且休息期间工钱照算,毕竟是小人踢伤的,这误工费当然是要给的。”
卓然也没客气,又说:“我想从你店里买一套打磨水晶的机械,全套的。多少钱,你说个价。别说不要钱,说个卖价就好。”
这东家原本想着会被官老爷狠狠敲一笔竹杠的,没想到卓然并没有狮子大张口,索要赔偿还是合理的。心中感激,忙道:“行啊,我正好进了几套新的打磨机械,转卖给老爷一套就是,绝对进价,不赚一文钱。回去就给老爷您送来。”
这东家回去之后,很快就将无色水晶和玉石打磨机给卓然送来了。
卓然把二哥和二嫂请到自己屋中来。说了这件事,把那一箱银子给了他们,告诉二哥这是替他要回来的损害赔偿和这些年的工钱。
卓然二哥和二嫂看见桌上白花花的银子,激动得热泪盈眶,握着卓然的手,除了连声感谢,话语哽咽,别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卓然劝慰了几句,然后说道:“二哥,我知道你在玉器店是多年熟练的打磨工,你能够按照我需要的形状打磨出水晶吗?”
他二哥马上道:“没问题啊,我在玉器店里干了二十多年,只要给我一个图纸,什么玩意我都可以打磨出来,三弟想打磨什么东西?”
“我要打磨一个椭圆形的镜片,用无色水晶打磨,要能通透清楚地看见对面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们的东家说好了,给你一段时间休息,这段时间你就在家中替我打磨,我买了一套打磨设备和几块小孩拳头大小的无色透明水晶,你按我画的图纸打磨出来。这件事要保密,可能的话,我们要靠这东西赚大钱的。”
卓然要做的是老花镜。那一天他在庞知县的签押房看见他眯着一双眼很费力的看公文,知道他是老花眼,又知道二哥是在玉器店做打磨工,便有了做一副老花镜卖给庞知县赚钱的想法,因为这庞知县看样子还是很有钱的。
宋朝没有专利保护,必须在技术上严格保密。虽然他不知道老花镜在宋朝有没有市场,能不能被宋朝人接受,不过,老花镜能帮助上年纪的老人阅读甚至绣花穿针,对有钱的老人来说还是有诱惑力的。
卓然提笔画了一个老花镜的镜片形状,他实际上对老花镜镜片厚度心里没数,所以决定多打几枚不同厚度的,就像眼镜店配眼镜一样。到时候让对方测试,哪一种适合就定做哪一种。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这种天然水晶打磨的镜片能不能达到现代玻璃的通透性,不过想着现代社会的眼镜也用无色透明水晶打造的,说明水晶是可以做眼镜的。
打造老花镜是为了赚钱,此外,卓然还想打造一副光学显微镜,用于法医刑侦勘查检验。
对于显微镜的构造,卓然是了然于胸的,但是镜片厚薄他心中没数,还是决定多打磨几种不同厚度的镜片,到时候进行测试,最后再定型。
卓然提笔画了几幅显微镜的镜片的示意图。不同规格的都画了一种,问二哥把这些打磨出来大概需要多长时间。二哥听到卓然问时间,便知道这东西很可能是卓然急着用的,他仔细瞧了瞧问道:“估计要两三天。但是我会尽快的。”
卓然说:“你不需要太辛苦,也不要赶得太急,如果这种镜片打出来后的质量不好,那是没有用的。”
二哥点头说:“放心吧,我知道,干了二十年了,我对手艺还是有信心的。”
卓然点头谢过,送走二哥他们后,卓然画了一副光学显微镜的架子和一副老花镜的眼镜架,这必须要找器械作坊的工匠来制作。好在武德县因为靠近京城,有不少这方面的能工巧匠。
卓然找了一家最好的,亲自跟掌柜的和工匠说了要求,付了定金。
办完这些,卓然这才来到衙门。
云燕已经先到衙门了,正在卓然的签押房等他。
见面后,云燕问:“怎么样?真凶有没有线索?”
卓然说:“还没有。不过知县老爷已经写了奏折,以吴老三作为碎尸案主犯上报破案,如果朝廷认可,咱们就可以争取到更多的侦破时间。我正在想办法或许更多破案线索。——对了,开棺验尸的事情怎么样了?范大人同意了吗?”
云燕道:“我来找你就是这件事,我把你的理由跟他说了。他听说案件已经侦破,凶犯已经抓到,为什么还要开棺验尸。我只好说根据线索可能还有其他同案犯在逃。需要寻找线索查证。他虽然很生气,但还是勉强同意了,说随时都可以。”
“那就现在。”
“行,我马上告诉他。”
前御史中丞樊爵江的孙女安葬在城外樊家祖坟。这件事属机密,因此整个坟场都由衙门马步弓手警戒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除了几个仵作之外,连衙役都离得远远的。
樊爵江和家人在不远处等着,不忍心上来看。他夫人在不停抹着眼泪,见到卓然竟然把头扭过一旁,樊爵江更是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很显然,他们对案件重新开棺验尸很有怨言。
卓然一见他们夫妻这幅表情,自然不愿意用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反正自己尽力而为也就行了,因此装着没看见,径直走到了坟边,招呼仵作道:“开棺吧。”
仵作很快将坟掘开,把里面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取了出来,放在了旁边卓然叮嘱道:“撬开棺盖时小心点,尽量不要损毁棺椁。”
即便没有卓然的叮嘱,这些仵作也是会非常的小心,毕竟这可是前御史中丞孙女的棺材,御史中丞那可是朝廷顶尖的高官之一。要是惹怒他,可是没好果子吃的。
几个仵作小心翼翼将棺盖撬开,把沉重的金丝楠棺盖抬起来放在了旁边,基本上没有损害到棺材。
棺盖打开,卓然跟云燕都走到棺材两边,各自探头往里观瞧,里面一层层铺着上好陪葬锦缎。
仵作已经准备了一大块干净的白布,放在了棺材旁边的地上卓然亲自伸手进去小心翼翼的把铺着的锦缎取出来放在白布之上,下面是陪葬物品,都是这位可怜的小姐生前喜欢的物件,也都小心取出来按了顺序放好。
远处樊爵江夫妻见卓然如此仔细,老两口阴沉的脸稍稍和缓了少许。
当把所有的陪葬物品和衣裙锦被全部都取出来放好之后,露出了下面一具被肢解的女尸。尸体已经被仵作用丝线缝合在了一起,保持了一个基本完整的人形。外面套着锦缎衣裙,但是因为头部被沸水煮过,加之已经腐烂,使得尸体面目非常恐怖。
卓然小心翼翼解开了尸体的衣带,先对尸体进行体表检查。最关键的是要提取尸体下体拭子。就在他伸手将尸体缝合在一起的一条腿分开时,他看见了缝合好的大腿被砍断的断肢处有一根头发伸了出来。
这一小节头发只有寸许,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注意不到头发。
卓然心头一喜,赶紧用剪刀剪开缝合线,这下看清楚这根头发的是从断肢的肉里头长出来的。
断肢的肉当然不会长头发,只可能是有人的头发掉了,因为某种原因卡进了肉里。
卓然按耐住激动的心情,他先用小刀切开头发附近已经腐烂的肌肉,暴露出头发整体,果然,头发大部分都被砍进了肉里。他缓缓地将头发从肌肉中拿了出来,放在眼前仔细观瞧。
这根头发会不会是凶手在肢解尸体时脱落,随着他的砍切动作而被砍入断肢的肉里,在砍切的刀具比较钝的情况下,往往是砍不断这种柔软的头发的。因为是卡在肉里的,即便经过水洗也没能将它洗掉。由此可知,不太可能是洗尸体的人或者缝合尸体的人留下的。
棺材另一边的云燕也盯着这根头发,低声对卓然说道:“这头发不是这姑娘的,这姑娘的头发没那么长,这个头发明显要比她的长一大截,难道是凶犯的吗?”
卓然说:“如果这根头发不是帮她清洗尸体或者缝合尸体的稳婆或仵作留下的,那就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但愿是后者。我们把它收藏起来,我要做进一步的检测。”
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将这根长发缓缓地放进了纸袋中。——这种纸袋是他让郭帅用干净的牛皮纸做的证物袋,专门用来保存现场提取的相关微量物证。
卓然接着提取了死者下体的拭子。
接下来,卓然要查证樊女真正的死亡原因,到底是不是先前仵作断定的断颈而死。
卓然检查重点是尸体的脖颈处,尽管天气比较寒冷,尸体腐败缓慢,但过了这么些日子,尸体也已经开始腐败了,所以对卓然检验尸体带来了一定的干扰。
很快,卓然的目光锁定在了死者右下颌角下方一个指甲大的类圆形的变色区。
这块区域颜色发黑,由于整个尸体已经明显腐败,所以这个区域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霉斑,但是卓然不会。他仔细观察之后确认这是一块皮下出血区。
他用刀切开了肌肤表层,发现皮下出血,推断为一处掐痕。——由此判断,死者可能是被人掐死的。如果是这样,尸体还会出现其他机械性窒息特征。
卓然指给云燕看,解释道:“这是一处掐死常见的手指压痕淤青。我怀疑这具尸体不是仵作所判断的砍断脖子而死,而是被掐死。我要解剖尸体,查看一下她的肺和心,看看有没有出血点。如果是掐颈导致的窒息死亡,在心脏和肺浆膜下会有出血点。”
云燕瞧着他,嘴唇动了动,本来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但是这次勘验尸体给云燕带来的震撼已经够多了,她决定还是静静的瞧下去,看卓然这位小小的县尉接下来还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惊讶。
卓然没有将尸体取出来,而是直接在棺材里进行解剖。
他的刀子熟练的在樊女尸体胸前两边锁骨下方到胸前各划一刀,中间再拉一刀朝下,进行丫字形切开,并将肌肉翻到两边。然后用钳子将胸骨整个钳断取了下来,展示出完整的胸腹内脏。
云燕看得呆了。因为在来之前,她了解到的这位小县尉除了在嘉佑二年科举中过进士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除了能写写文章之外,破案一窍不通,这也正是他们头痛的,因为侦破案件实在不是一个书斋文人所能胜任的。
可是现在,云燕看见的又哪是一个书呆子的样子,分明是一个对破案的行家里手,这种印象上的强烈反差,让她很是有些错愕。
卓然打开了死者的胸腔,摘取了死者的心和肺展示给云燕看,上面果然明显有出血点。
云燕更是惊愕,这小县尉居然在没有打开死者胸腔前就准确的判断出了死者的心和肺会出现出血点,这种对致死原因的准确判断能力让云燕可谓嗔目结舌。
卓然把仵作叫过来,让他们观看之后重新填写尸格,死亡原因修改成掐颈导致死亡。
在确定没有其他可以检查的问题之后,卓然这才将内脏放入死者胸腔原位,然后重新进行缝合,把衣服重新穿好,并把被子一层层重新放回了棺椁中,所有的陪葬物品都原封不动的按原样放好。将仵作叫过来重新把棺盖盖上钉好。
棺材重新下葬。
这时,樊爵江高声道:“卓县尉,你过来,老夫有话要说。”
卓然踱步来到樊爵江面前,拱手施礼,并不说话。
樊爵江阴着脸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冷冷的声音道:“老夫不管你们有没有搞别的什么猫腻,也不会拆你们的台。老夫只问你,杀害我孙女的凶手,到底抓到没有?”
卓然立即就明白这久经官场的御史中丞知道可能在找人顶岗,要问个明白,于是摇了摇头。
“要多久才能抓到?你给我一个准话。”
“卑职尽力,至于期限没办法向大人承诺。因为破案不是想破就一定能破得了的。”
樊爵江不由愣了一下,虽然这是很客观的一种说法,但是一想起孙女的惨死,凶犯却还是逍遥法外,他就气得全身发抖,将手里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指着卓然说道:“老夫限你十天,不!五天之内必须破案!否则,老夫拿你试问!”
如果是那位小县尉,必然吓得屁滚尿流,可偏偏现在他面对的是现代社会穿越来的法医,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说话如此既然不客气,甚至带着威胁,卓然也就不客气了。浓眉一挑,背着手,同样冷冷的声音道:“在武德县,侦破案件是卑职的职责,樊大人你已经退隐。就算没有退隐,你是御史中丞,并不负责武德县案件的直接侦破。你限定我破案,属于越权。难道御史中丞就可以越权行事吗?更何况还是退休之后。”
这几句话说得不亢不卑,有理有据,樊爵江顿时呆了。他是指手画脚惯了的人,但是对方的话又说得非常在理,别说他现在已经退隐,根本不在职位上,没有这个职权,就算他还在御史中丞的职位上,御史中丞是监察百官是否贪赃枉法,而不直接负责案件侦破,更不能限令负责侦破案子的官员限期破案,也没这个限定他人破案的权力。
卓然的话让他气得七窍生烟,偏偏又无法发作,总不能胡搅蛮缠把对方一顿臭骂吧,他拼命忍住怒火,呼哧呼哧喘气跟老牛似的沉声说道:“我孙女惨死,你刚才已经见到了她的样子,难道你的心是铁做的吗?你就忍心让罪犯逍遥法外吗?你就没想过案件破不了,死者不瞑目,你就能睡得安稳吗?”
卓然听他说到后面语气都有些哽咽,想必陷入了深深的悲戚之中,原先的怒火也就消散了大半。说到底,他死了自己的最宝贝的亲生孙女,老人家气头上说些话,也可以原谅。
于是卓然拱手一礼说道:“正是因为要及早抓到罪犯,所以才请求大人同意我开棺验尸。我刚才的确发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目前也正在抓紧缉凶。还是那句话,侦破案件,将罪犯绳之以法是我分内之事,责无旁贷,不敢耽搁分毫。所以请大人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尽快破案,为大人的孙女报仇雪恨,也为其他惨死在凶手手下的无辜亡灵报仇雪恨。”
樊爵江狠劲地眨了眨眼睛,把即将滚出的眼泪憋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手一摆,没有再说话,转身朝着自己的大轿走去,很快夫妻俩便各自进了轿子,在随从们的簇拥之下离开回城去了。
云燕走过来对卓然说道:“他气头上说的话你不必在意,实际上,这老头是个好人,为人正直,清正廉洁,在朝堂之上很受人赞誉的。”
卓然点点头说:“知道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得理理头绪再说。”
卓然坐着官轿带着云燕返回了衙门。
刚到衙门口,便听得有人在里面喧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卓然下了轿迈步走进衙门,就看见院子中几个仆从揪着一个邋遢老道大声叫骂着,一个胖乎乎身穿铜钱员外衫的中年人叉着腰也指着老头叫骂。旁边几个衙役抱着手笑着瞧热闹。
郭帅高声道:“县尉老爷回来了,不得喧哗。”那几个仆从赶紧把老道放开,闭嘴低头不敢再叫骂。那员外赶紧躬身施礼。
卓然一眼瞧去,见正是上次在自家院子门口碰瓷的那邋遢老道,便问:“出了什么事,为啥要抓他?”
员外陪着笑说:“大老爷,是这样的,我正准备给我爹迁坟,刚开坟把棺材取出来,这老道疯疯癫癫地跑过来说棺材里面的骨头根本不是我爹的,弄错了。说我爹和埋在旁边的我二叔的骨骸弄混了。我要迁走的其实是我二叔的骨骸。还把我父亲棺材给掀翻了,里面骨头撒了一地。我这才让仆从抓他到衙门来理论。这臭老道损毁我父亲的尸骨,阻拦我迁坟,请县尉大老爷替我做主,狠狠治他的罪。”
卓然点点,走到那邋遢老道面前,皱眉瞧着他,问道:“你这道人当真惹是生非,你就不能好端端的念你的经修你的道吗?人家迁坟关你什么事?去捣什么乱?”
老道整了整破衣烂衫的道袍,对卓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说道:“我帮他们算过,这坟里的尸骨不是他父亲的,旁边他二叔坟里头的才是。他偏不信,我就掀翻他棺材,他就会抓我来衙门找你治我的罪,你是个明白人,你会作出公断的。”
卓然愣了:“你要我给你公断处置,直接来衙门告官就行了,也不用掀翻人家棺材啊。搞什么名堂!”
“好好说他们不听嘛。”邋遢老道嘿嘿笑着,指着员外道:“你爹和你二叔是不是同时意外死的?找到尸骨时已经弄不清谁是谁的了。是也不是?”
员外很是惊讶,忍不住点头道:“是啊,可是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卓然更是惊讶,狐疑地瞧了老道一眼,问那员外道:“究竟怎么回事?”
员外说:“回禀老爷,是这样的,我爹跟我二叔都是长途贩运做生意的商人。那年他们带着伙计挑着货物长途贩运,路上遇到劫匪,伙计都跑了,他们两个被劫匪杀掉,尸骨扔到了乱石滩。几个月后,官兵把劫匪都剿灭之后,我们这才敢上山去寻找尸骨。找到时,我爹和我二叔都已经烂得只剩白骨了。衣服也被野兽啃咬得不成样子,我们是根据残留的衣服来估计哪一具是我爹哪一具是我二叔,把尸骨捡回来安葬的。”
说到这,员外瞧着老道说:“你说我们弄错了,有什么依据呢?如果真的拿出依据来证明弄错了,我不仅不会请求衙门治你的罪,甚至还会重重谢你,不过你得说个道理出来。”
邋遢老道咧嘴一笑:“很简单,滴血认亲。”
卓然皱了皱眉。虽说古代有滴血认亲的做法,包括宋慈《洗冤录》里都有记载,但在受现代法医教育的卓然看来,是没有什么科学依据的。没想到这老道依据的是这个显然没有科学依据的方法。
老道似乎知道卓然不相信,神秘地对卓然道:“我的滴血认亲跟别人的不一样。至于准不准,试一试大人不就知道了!”
卓然根本不相信什么滴血认亲,也不想做这种无聊的滴血认亲的试验,于是挥挥手对那员外说道:“行了,看看这一把年纪,又无依无靠,脑子还出了点问题,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你走吧。”
员外一听卓然这么说,便点头哈腰说:“既然县尉老爷都这么说了,我们也就不跟他一般见识,咱们走。”
老道却一摆手说道:“等等,你先别走,你们俩弄错父亲事故的事还没着落呢,先等我跟县尉老爷说几句。”
说罢,这邋遢老道径直走到卓然面前,声音极低,说道:“我知道你不是我们这的人,你是从天上来的!”
卓然浑身一震,盯着老道,缓缓问:“什么意思?”
老道神秘一笑,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屋脚说:“你想知道就过来,我告诉你。”
说罢,也不理会卓然,竟然自己迈步走到屋脚下站着卓然犹豫片刻还是迈步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
老道道:“你上吊自杀死而复活的那天同一时刻,我看到你们家房顶上方有长虹贯日,这种景象只有我老道能看得到,别人是看不到的。这是天生异象,是天纵英才临世时才会出现的,所以我一直跟着你。”
卓然身子又是一激灵,这老道要是真的能感觉到自己是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人,那简直就是半仙了,不解地问:“道长,你跟着我做什么?”
老道乐呵呵捋着胡须,道:“先滴血认亲处理了这员外弄错尸骨的事情再说。老道也要通过这个让你知道,老道我不是空口白牙的江湖骗子。”
卓然道:“怎么个滴血认亲?”
“老道炼丹时发现一种药水,把人骨头用这种药水浸泡一炷香,再进行滴血认亲就会很准,但只限于直系亲属之间,如果是兄弟姐妹或其他亲属,滴血认亲就不太准了。”
中国古代炼丹术能发明火药这样神奇的东西,未尝不能发现滴血认亲药水。很多在别人看来根本不可能的事,只要方法得当,完全可以变为现实。所以卓然决定试试看,若这老道的滴血认亲真有效,那对自己侦破案件将会有莫大帮助。
恰巧的是,衙役来禀报说周木匠的儿子来认领尸骨。这件案子侦破之后,吴老三供述说周木匠告诉他自己的家在临近村子,于是衙门派人前往,很快找到其家人,上午正好在衙门认领尸骨,并做笔录作为证据。
卓然马上吩咐把周木匠的儿子叫来,并把周木匠的尸骨也带来。他儿子经过辨认,认出的确就是他父亲。因为尸骨已经高度腐败,其中有一些肢体,比如手臂已经白骨化了,可以用来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在宋朝已经是衙门的一种通常做法,甚至被法医先驱宋慈写入《洗冤录》,所以很多普通百姓也都知道,并不惊讶。
当下邋遢老道清理出一段手臂白骨,拿了一个木盆,加了一些清水,将整个骨头淹没。老道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些粉末在盆中搅和均匀,将那一段骨头放入药水中浸泡。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将那段骨头从水中取了出来,用手帕将上面的水擦干,放在了一张牛皮纸铺垫的桌子上。
随后,邋遢老道对卓然道:“现在滴血认亲。你让死者的儿子取一滴血滴在白骨之上。如果是他父亲的骨头,这血就会很快融入到骨头里。假如不是,那这滴血是不会融入到骨头中的,会一直在骨头表面,翻转骨头,这滴血就会滑落。”
卓然让死者周木匠的儿子用小刀在手指头上轻轻戳了一个口子,挤了一滴血滴在白骨之上。
那一滴血竟然好像被什么神奇的力量,很快吸入到了白骨之中,只剩下浅浅的一道血痕。
死者的儿子见确定果然就是自己父亲的尸骨,又喜又悲,禁不住呜咽的又哭了起来。
邋遢老道见卓然脸上惊骇之色一直没退去,便说:“你再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滴一滴血在这白骨上,看看有没有被吸入。”
云燕一旁瞧得稀奇,马上道:“让我来!”
她从靴筒抽出一柄短刃,在手指间轻轻一戳,滴了一滴血在白骨之上。众人眼睁睁看着,瞪了良久,那滴血已经快干涸了,却还是停在了白骨表面,没有象先前那样被吸入白骨。
卓然翻转白骨,那滴血便悄然滑落,滴在桌面的牛皮纸上,而那白骨上滴血的地方竟然连的血痕都未曾留下。
卓然这下完全相信这老道的神奇药水的确有滴血认亲的功能。他心中感慨,原来宋慈在《洗冤录》记载的滴血认亲并不是没有科学依据,只不过《洗冤录》中没有记载这种滴血认亲的药方,而现在这邋遢老道就拥有这种药方,证明《洗冤录》记载的滴血认亲其实是完全正确的。
整个过程那老员外也都目睹亲眼目睹了,不由得又惊又喜又是惶恐。他现在才知道这个他以为是来捣乱的邋遢老道原来是世外高人,不由得慌了手脚,忙一躬到地,紧张的说道:“老道长,啊不,天师,多谢你指点。我当真是恩将仇报,不知道您的好意,实在是抱歉,还请老道长指点,帮我认一认那白骨是不是我的父亲。如果真是弄错,还得感谢道长指点,免得认错了亲人,白白落了笑话不说,还让亲人在天之灵不得安生,多谢道长了。”
邋遢老道并没有借势刁难,而是微笑着点头说道:“你们赶紧去把你父亲和你二叔的尸骨都全部挖出来送到这来,我给你们滴血认亲,把你二叔的亲人也都叫了来。”
那员外忙不迭答应,吩咐仆从赶紧跑去办理。
老员外见到如此世外高人,有心巴结,所以很想请这邋遢道人到家中去好酒好菜款待,可是现在县尉大人正跟老道说话,他又不敢如此唐突,只能陪着笑在一旁候着。
邋遢老道对那老员外说:“你就在这等着,等你的家人来了你再叫人来叫我,我现在有事要跟县尉老爷商议。”
老员外忙不迭答应了。
卓然领着老大出了殓房,云燕跟在身后,他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借着跟卓然一起往外走的功夫,低声对卓然说道:“我原以为这滴血认亲是空穴来风,却没想到是真的。原来不是这方法不灵,而是方法用的不对,是因为没有老道的这种药水。要是能把这药水弄到手,咱们以后破案可就有如神助了。”
卓然点头说:“我尽量吧,看看能不能从他手里弄到这种药水,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人家未必肯割爱呀。”
“你看他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若是花钱,也可以想办法筹钱买下来。”
卓然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这老道愿意把这滴血认亲的方子出让的话,即便是花上一笔重金买下来也是很划算的,当然这笔钱不能由自己来掏,而是应该由朝廷官府来支付,因为这是为了朝廷侦破案件用的,但是真要说服官府拿钱出来买,只怕其中程序非常繁琐,要层层呈报才行。
邋遢老道似乎已经听见他们所说,并不做任何表态,只是光着脚丫子背着手,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踩在积雪中,跟着卓然往前签押房,
卓然看见邋遢老道光着脚丫子踩在积雪中,马上转头对郭帅道:“赶紧的,去拿我的一双靴子来给老人家穿上。”
宋朝官员每年都会按季节发放的官袍和靴子,所以他并不愁没衣服鞋穿。郭帅忙答应了要去取靴子,邋遢老道却一摆手说:“行了,不用去了,我光着脚丫子挺舒服的。原先我让你给我把鞋拿来穿上你不乐意,现在我也懒得穿了。再说了,你那官靴我穿着不舒服,还是光着脚丫子安逸得多。”
卓然听他提起往事,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笑道:“我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老道长还请见谅。”
邋遢老道却一摆手,正色道:“其实你做的完全没有错,如果那天你真的帮我捡那双破烂的麻鞋替我穿上的话,我只怕就有几分瞧你不起了,因为你没骨气,是个烂好人,你这样的人我是不屑于教的,结果你冲我发了脾气,我觉得你这样有理有据有节,做的很好。你的脾气也很对我胃口。”
卓然这才知道,那天老道碰瓷,把鞋子甩掉,让自己捡回来给他穿上,其实是为了测试自己的性格。自己当时的处置非常让老道满意,不禁有些汗颜。
两人来到了签押房,邋遢老道背着手大刺刺的说道:“我要跟你单独聊聊,其他人都可以退下。”
云燕冲着卓然吐了吐舌头,便退了出去,郭帅把房门拉上,邋遢老道毫不谦让的径直走到长条几案卓然的那把交椅上坐下,跷着腿光着脚丫子不停抖动,说道:“连一杯热茶都没有吗?你是这样待客的?”
卓然赶紧跑去亲自给老道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他桌前。自己则端了一根圆凳在长条几案旁边放下,却不马上坐下,拱手说道:“老人家,你先前说有话要跟我说,还请老人家示下。”
老道放下腿,拿起茶盏喝了一口,似乎对这茶很满意,很是享受的样子眯着眼,对卓然说道:“嗯,很不错。”
也不知道他说不错是说卓然还是说茶。顿了顿,老道这才说道:“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实话跟你说,老道见到长虹贯日落在你家,就知道你不是平凡之人,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传承我的衣钵。——老道知道大限不久,一直在物色传承传衣钵之人,只可惜我见到的人要么缺乏悟性,不堪大用,要么品格不端,我看不上眼,所以比来比去,还是你这小子对我的脾气。所以,老道决定将衣钵传给你。”
卓然一听这话不由愣了一下,讪讪的说道:“老人家,我,我身在官场,只怕不能出家的。”
没等卓然说完,邋遢老道摆手道:“我没让你出家跟我修道啊。”
“那刚才老道长说让我传承你的衣钵,这话的意思是……?”
“我让你传承我的衣钵,只是让你拜我为师,我传你道法。并不要求你出家,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官,只要你把老道的本事学到手,把这门本事传承下去行了。”
卓然一听不由大喜,如果说这老道愿意收自己为徒,或许就能学到他那滴血认亲的药方,还不用出家,心中着实高兴,忙一躬到地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弟子拜见师父。”
没想到邋遢老道冷哼一声,说:“我这本事不敢说惊天动地,却是人间罕有。你既然拜我为师,难道连磕个头都不愿意吗?”
卓然很是有些尴尬。古人磕头很常见,拜师那是必须磕头的,但卓然来自于现代社会,磕头的这种礼节在现代社会日常生活中几乎用不上,他从小到大还没给谁磕个头呢。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磕头时,邋遢老道却笑了,说道:“算了,不用磕头了,磕不磕头那也就是个形式,你心中真心把我当你师父这样就足够了。”
老道能如此通融,连磕头都免了,卓然又是高兴又是惶恐,赶紧抱拳拱手一躬到地,恭恭敬敬的道:“多谢师父,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邋遢老道微笑点头说道:“行啦,以后你好深修行,能真正把我本事学到手,传承下去,也就对得起为师了。”
“徒儿一定刻苦用心,尽力将师父的本事都学到手。”
邋遢老道顿了顿,又说道:“你既然已经拜我为师,便要知道为师的名号,为师道号扶摇子。”
卓然不由又惊又喜,又是疑惑,上下打量了一下老道,问:“师父道号扶摇子,师父您的俗名是不是叫陈抟?”
“哦,你听说过为师的名号?”
卓然脑袋嗡的一声,陈抟作为北宋来道教最有名的道人之一,卓然即便不信奉道教那也是知道的。传说陈抟跟宋太祖赵匡胤在华山顶下围棋,赵匡胤输了,把华山输给了陈抟。登基之后兑现诺言,免除华山地界内的田赋,从此华山不纳粮。
不过,陈抟可是赵匡胤年代的人,到现在应该有一百年以上了,再加上他本身的岁数,至少应该是一百五十岁以上,有人能活那么久吗?
所以卓然不大相信,但是仔细看这邋遢老道疯疯癫癫的,脸上满是皱纹,跟老树皮似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还真说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一百五十岁。
卓然试探着道:“你就是那个跟太祖皇帝在华山上下围棋赢了华山不纳粮的陈抟老祖吗?”
邋遢老道笑了,摇摇头说:“你弄错了,为师的确叫扶摇子,俗名也叫陈抟,不过并没有跟太祖皇帝下个围棋,赢得华山,甚至也没见过太祖皇帝,可能同名同姓吧。”
卓然依旧半信半疑。
邋遢老道从怀里摸出一卷有些发黄的书,郑重的交给卓然,说道:“这上面写的都是本派炼丹的入门的东西,你要用心研读,明天早上为师给你带一些炼丹用的药粉和药水来,你先学着练,为师会指点你。”
“师父,你那滴血认亲的药粉什么时候教我配置呢?”
邋遢老道嘿嘿一笑,说:“我就知道你会惦记这玩意儿,放心吧,师父一定会教你,不过要学会炼制出那种药水,可不是一时半刻能达到的。要把基础打好,等将来达到那一步时,师父自然会教你,这之前你查案需要这种药水,师父会给你的。”
他从袖子中取出先前那装滴血认亲药水的小瓶子,递给卓然说道:“这一瓶先给你,我先走了,等一会儿那个员外来,你替他滴骨认亲就行了。”
邋遢老道站起身,袍袖一拂,哼着小曲,光着脚丫子迈步出门而去。
卓然送走邋遢老道之后,喜滋滋拿出那一册书仔细看了起来。
他刚看了第一页云燕就进来了,道:“怎么样?那滴血认亲的药粉这邋里邋遢的老道给你了吗?”
卓然眼睛一瞪说道:“云姑娘,以后请你对这位老道长说话客气点,因为他已经是我师父了。”
“哦,你拜他为师?这道长当真是有本事的,他若能教你本事就太好了。恭喜!”
卓然呵呵笑着点点头,拿出那瓶药粉说道:“师父已经把药粉给我,可以用上一段时间。以后他还会教我如何配制这种药粉,等我学会,破案可就多了一份把握。”
云燕脸上现出羡慕之色:“既然这样,如果将来我们开封遇到需要滴骨认亲的案子,那就请县尉大人帮忙解决了。”
卓然点头道:“那是当然,如果有需要但说无妨,我一定尽全力。”
“多谢。”云燕抱拳拱手,又问道:“对了,那件连环奸杀案的真正凶犯如何找到,你有办法了吗?”
“已经有一些想法,而且估计只有三四成把握,但是我需要进一步核实,希望知县老爷上报的奏折能够给我们更多的宽严时间。”
中午,老员外带着他二叔的孩子用两个大木盒子分别装着两堆白骨来到了衙门请到老道滴血认亲。卓然告诉他们说那老道是自己师父,由自己来替他们测试。两家人受宠若惊,堂堂县尉大人亲自滴血认亲,让他们很是惶恐。
卓然按照逍遥子示范的动作取出药粉加入清水浸泡白骨,一炷香之后进行滴血认亲,果然发现弄错了。老员外的二叔那一堆白骨才是他自己父亲的,而自己父亲的那一堆白骨却是二叔的。
好在是亲兄弟两,两家后人除了觉得有些嘀笑皆非之外到没有如何气恼,于是各自恭恭敬敬将白骨换了回来,叩谢县尉老爷之后,告辞走了。
卓然回到了自己的签押房关上房门,开始用心研读那本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是炼丹的基本知识和技巧。由于卓然承继了县尉的记忆,县尉是进士出身,因此对于读这种比较生涩的古文还是没费什么力气的,他翻来覆去研读,争取把里面的内容都背下来。
整整一天卓然都在签押房中认真研读,直到傍晚散衙,这才收了书卷,带着小厮郭帅回家。
卓然先顺路到定做老花镜和光学显微镜架子的作坊,先前给了双倍的工钱,要求以最快的速度打造,所以眼镜架和显微镜架已经打造好了,用黄铜打造的。
卓然带着两副架子回到了家里,二哥兴冲冲的来找他,说已经将卓然需要的显微镜镜片都打磨好了,让他瞧瞧看行不行。
卓然拿过来仔细查看,通透性应该符合要求,就是镜片的厚薄不知道与自己的要求是否符合。卓然将显微镜片装到显微镜架子里,滴了一滴水,用来观察看看能否看到微生物世界。
但是他不管怎么折腾,镜中的景象始终是模糊不清的,虽然能感觉到有东西在蠕动,似乎就是微生物,但是却不清晰,应该是透镜厚薄没有达到要求。
卓然琢磨良久,拆下镜片让二哥调整重新打磨。
他二哥一直折腾到深夜,卓然都准备睡了,才又兴冲冲冲的拿着镜片过来给卓然看。
卓然装上显微镜再进行观察,这一次比先前要好一些了,已经能够比较清楚的看见水滴里的微生物在蠕动,但是还是模糊,没有达到要求。卓然让二哥继续打磨,并告诉他没必要熬夜,第二天再弄就可以了。
二哥心中有事哪里睡得着,以前顾客要得紧赶活的时候他也是常通宵不睡,现在为了弟弟的事,当然更要用心。弟弟可是刚刚帮了自己一个大忙的,又急用这透明水晶镜片,他当然不会耽搁。第二天早上,卓然起来的时候,二哥把再次打磨好的镜片给卓然送来了。
卓然将镜片装好,这一次,镜头里呈现出了水滴中微生物,可是还是不太清楚。这应该不是打磨的问题,而是水晶镜片本身的问题。
光学显微镜需要镜片的通透性远高于老花眼镜,这水晶镜片做老花眼镜没问题,但是做光学显微镜镜片就打不到最好了。不过勉强能看见微生物,总比没有的好。
卓然还是非常高兴的,尽管这只是一具普通的光学显微镜,放大的倍数还不够,清晰度也不够,但是已经能基本满足常用法医检验需要了。
有了这东西,卓然兴奋无比,望着已经熬得双眼通红的二哥着实感激,连声称谢。
听到自己打磨的镜片符合弟弟的要求之后,二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道:“自家兄弟不说客气话,我休息一会儿,然后接着替你打磨另外的镜片。”
卓然谢过,送走二哥。
过了一会,逍遥子来了。卓然见到他,吓了一大跳,因为逍遥子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裹,那包裹跟座小山似的。
逍遥子将那包东西放在桌上,卓然能听到撞击发出沉闷的声音。
打开之后,里面居然是一尊青铜打造的炼丹炉,古色古香。炼丹炉里装满了大包小包的各种矿石和矿粉,还有若干瓷瓶装着药水。
卓然道:“这么重的东西,师父你也不说一声,我带人去帮你运,你还要自己亲自背了。”
逍遥子摆手:“废话少说,你的书看得怎么样了?我可是要抽问的,这上面的东西学不会,炼丹就别指望。”
卓然道:“已经看的差不多了,师父尽管抽问。”
逍遥子嗯了一声,坐在一把嘎吱叫快散架的交椅上,开始抽问。卓然对答如流。
逍遥子频频点头:“你天资聪慧,一晚上就把主要的东西都看懂理解了,真是学炼丹术的上好人选,为师就放心了。既然你已经掌握了炼丹的基础的东西,为师便开始教你如何炼丹。”
逍遥子取出那硕大的炼丹炉放好,对卓然说:“为师先教你最基本的炼丹法,你要反复练习,先把最常用的炼丹法术学会,再循序渐进炼制其他丹药,不可贪功冒进。基础打不牢,将来是不会有什么成就的。明白了吗?”
卓然点点头说:“谨记师父教诲。”
逍遥子又说:“你还是让人到衙门说一声,今天你就不去衙门了,专心留下来炼丹可能要花一天功夫呢,才能把基本的炼丹方法教会你,剩下你就要自己反复练习了。”
卓然让小厮去衙门请假,说自己外出查案去。
接下来,逍遥子便开始教卓然炼丹。
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逍遥子都没有让卓然真正到炼丹炉操练如何炼丹,而是告诉他各种常用炼丹原料的性能和用途。一直到傍晚时分,逍遥子才开始教卓然如何进行简单的炼丹。把简单的炼丹方法交给卓然后,逍遥子告辞走了。
先前卓然一直在忙,他二哥来了几趟都不敢打扰。终于等到逍遥子走了,这才进了卓然的屋里,兴奋地说:“三弟,你要的另外的镜片我已经打磨出来了,你看行不行。”
这次打磨的是老花镜片。镜片的厚度是跟人眼睛老花的程度有关的,因此也不存在镜片不适用的问题。卓然看过这些水晶打磨的老花镜片,非常精致,对二哥的手艺当真很是赞叹:“实际上,二哥,凭你的这门手艺,要挣钱养活咱们一大家人那都是小事。只是先前你太老实了。”
二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憨憨道:“都是三弟你帮忙。”
卓然将镜片装上打造好的老花镜的镜架上,拿着老花镜带着二哥来到后院老太爷的屋子。
卓然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卓家多少还是有些钱的,因此,他爷爷当时不仅娶了妻子,还娶了两房姨娘。后来卓家家道中落,好在这两个姨娘倒也是好心肠,没有因为卓家败落嫌贫爱富,所以在卓然奶奶去世之后,两个姨娘一直陪伴在他爷爷身边。因此,卓家上下把这两位姨娘基本上看为原配一般的敬重。
此刻,老太爷正躺在一把破旧的摇椅上,三姨娘正拿着一册书,坐在旁边小板凳上,吃力地诵读。
二姨娘读过几年私塾,识得一些字。她不认得的字要停下来拿给老太爷瞧瞧,老太爷的眼睛已经老花很厉害,费了好半天劲也认不出书上的字,于是就让姨娘照葫芦画瓢把字写大,他这才认出,告诉姨娘这是什么字。
二姨娘年纪大些,从没读过书,算是睁眼瞎,帮不上忙,只是坐在旁边小板凳上做着女红,有时打趣地插上一两句话,三人倒也其乐融融。
眼见卓然进来,老太爷赶紧挣扎着要起来,二姨娘忙上前搀扶。好歹卓然是官,又是卓家的顶梁柱。
卓然抢步上前按住了老太爷,道:“爷爷你别动,就这么躺着,我有点事跟你说。我弄了个小玩意儿,是二哥帮忙打磨的,这玩意叫老花镜,戴上之后看书就清楚了。你瞧瞧看有没有用。”
老太爷又惊又喜又是好奇的瞧着卓然手里的那幅老花镜,小心接了过来,翻来覆去的瞧。卓然教他挂在耳朵上,架在鼻梁前。之后拿过那册书给老太爷看。
老太爷拿过书册,远远近近的摆来摆去,惊喜交加地说道:“哇!我看清这些字了,只不过还是有些模糊,要是能再清楚一点就更好了。”
卓然知道老太爷老花的度数比较深,自己这套老花镜度数不够,所以觉得模糊,他当时设计这副眼镜是根据他对庞知县的老花进行判断为他量身定做的。于是卓然对老太爷说:“放心吧,爷爷,这只是测试一下,既然看不清楚,我们再改。我让二哥改日再打打磨一副符合你的眼睛的老花镜来,你瞧这老花镜可还是的。”
老太爷频频点头说:“这东西真是太好了,有了这玩意,爷爷我就不用自己看不清干着急,只能听别人念书,还是自己看来得舒坦,你这老花镜还真是个好宝贝,得赶紧打磨了给我。”
一旁的二姨娘惊讶的从老太爷头上取下老花镜,说:“我瞧瞧。”
说罢将眼镜戴上,拿着针,皱了皱眉远近比划了半天,说道:“戴这东西比我不戴看得真切些,但是还是看不清楚,针眼没法穿针引线,针脚也看不到真切小甜心
卓然知道这副老花镜对于四五十岁的二姨娘来说当然就有些度数高了,难怪看着眼晕,于是说道:“放心吧,姨娘,给老太爷的老花镜打磨好了之后我也给姨娘你配一副就是了。”
“真的?那可说好了!”二姨娘眉开眼笑。
老太爷已经老了很多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比较清楚的看清楚书上的字,这之前都是模模糊糊的,虽然这一次看的也不完全真切,还有些费劲,但是毕竟能看见和看不清这两者随便是谁都会选择后者。说:“这老花镜好是好,可别耽搁了你做官。反正爷爷我这么些年也都过来了,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不用太过计较的。”
卓然说:“爷爷,我不单单是为了你看书方便才鼓捣出这东西来,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商机,如果做成功的话,我们以后可以推销,把这种眼镜卖给那些眼睛老花的人。另外,我还将做一种专门给这些人看远处用的近视眼镜。若这生意做成了,慢慢的,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老太爷频频点头,不过脸上的神情似乎还是有些担忧,说道:“不管怎么样,你务必要把心思放在仕途上,切不可因为做生意赚钱而耽误了仕途,那才是最要紧的,不然赚再多的钱爷爷也不高兴了。”
卓然知道官本位在古代根深蒂固,能够有人在朝廷做官对于卓家来说就算清贫也是可以挺着腰板做人的,老太爷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反复叮嘱卓然不可玩物丧志。
卓然也没有做更多解释,点头答应。
从老太爷那回来,卓然又画了份草图给二哥照样子打磨镜片。这是不同度数的老花镜片,这样可以组成一个阶梯进度的镜片。不管老花度数怎么样,大致都能找到基本适合自己的老花镜的。
晚上,卓然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配置染色剂。
精斑的确认,最简便可靠的方法是通过显微镜观察精子细胞,而这项工作需要对精子进行染色。需要配制出一种适合的染色液。
头天逍遥子给卓然介绍炼丹原料的性质及用途时,卓然就发现其中一些药粉完全符合法医检验精斑染色试剂的要求。现在他已经有了光学显微镜,现在缺的就是把精子染色,从而能够在显微镜下精准地辨认出来。
精斑的抗腐败能力其实是相当强的,室温下即便放置一个月的精斑,精子的大体结构形态依旧能够保存,通过染色法能够在显微镜下显现出来。
卓然反复测试之后,在深夜时分终于成功的配置出酸品红靛蓝胭脂红染色液。这种试剂染色的精子,色彩鲜明,能够清楚的在显微镜下辨认出来,即便是重叠在粘膜上皮细胞或纤维杂质上的精子也能被染色准确显现。
配置出染色液之后,卓然异常兴奋,再接再厉,他准备配置用于精斑试验的试剂酸性磷酸酶。
这是进行精斑存在预测试的常用试剂,如果结果阴性,就提示不是jy,但结果若是阳性,则提示对象可能是jy,需要进行确认测试。因为由于这种测试受干扰的因素比较多,可能会产生假阳性。只可以用来做排除的预实验,而不能做确定性的确证实验。
通过配置并反复测试之后,终于配置出精斑确证实验用的主要试剂碘化铋钾。另外配置了一些法医检验必须的试剂。
卓然这一晚上没有睡,一直在反复的测试。等到他的需要的试剂都测试出来,东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尽管一晚上没睡,但卓然一点困意都没有,因为他被巨大的兴奋和喜悦激动着。
天刚亮,还没到上衙的时间,卓然便带着小厮急匆匆赶到了衙门,来到签押房,取出了自己事先从尸体上提取的受害人的拭子。
这不涉及到证据问题,只是作为卓然侦破方向使用,所以拭子并没有交到衙门证据保管室存放,而是直接存放在卓然自己的签押房里。
卓然让郭帅在门口守着,任何人不得进入。然后,他将显微镜和相关试剂取出来开始进行染色,并用显微镜进行观察。
试验进行得很顺利,但结果却让卓然陷入了沉思。——镜检没有发现精子。
这就很奇怪了,因为在古代并没有避孕套,按理说应该能检测出精子,凶手是要奸杀被害人,所以按理也不会为了防止怀孕而体外那个什么。难道凶手是天生的无精症?
这种可能性很小。在确定侦破方向时,肯定不会将这种可能性很小的作为主要侦破方向的,只有在穷尽一切可能使,才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上面,所以卓然首先要从通常情况下思索。可是他想不到合理解释。
卓然又对男性死者后庭提取的拭子进行检验。同样没有检见精子。
于是他接着对男性死者的胯下话儿上提取的拭子进行检测,这一次却立即在显微镜下观测到了染色之后的完整精子外形,确认男尸的话儿上残留有少量精子。与此同时,在显微镜下还观测到了女性yd黏膜特有的脱落细胞。这就是说,男性死者在死之前曾与人同房过。
卓然背着手在屋里转着圈思考着种种可能。最终他站住,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我先前的预感是对的。”
卓然叫云燕一起重新去殓房勘验尸体。云燕很兴奋,因为这说明卓然肯定有什么新的发现。忍不住问:“你发现了什么?”
“凶手很可能是女人!一个很凶残的女人。”
“啊?不可能!女人怎么能奸杀女人。”
“奸杀是凶手欲盖弥彰的手段。”
卓然走到一口棺材前,将里面的残肢断臂都拿出来放在了旁边的四方桌上,说:“那天检验尸体,我就发现碎尸分尸手法很差。你看,凶犯用刀切割,遇到大骨头直接用斧子砍,在骨头上留下了一道道的砍痕,基本上是依靠斧子的重量将骨头砸断的。从整个尸体分尸断面来看,显得分尸之人行动很是鲁莽和冲动。这是符合女性凶手分尸的特征。因为女人对家庭对生活看得更重,更害怕被绳之以法。所以在杀人之后,相对男人而言,会更加的不能保持镇定,表现在分尸上就会乱砍乱砸,希望早点将尸体分解抛弃,免得被人赃俱获。”
云燕说:“你是怎么知道女性凶手有这样的特征?难道你专门收集女性碎尸案子进行研究过?”
卓然当然没有必要通过收集大量的碎尸案子分析来得到这样的只是。在现代社会,他要得到相关的知识途径太多了,学习中的教材,还有大量的论文和相关的案例,都可以提供这些知识。
他又是一个特别喜欢读书的人。因此,女性碎尸案的常见特点他早已经烂熟于胸,但是由于女性作为凶手碎尸发生的情况相对男人要少得多,因此这之前他一直没有朝这方面想。
卓然没有详细解释自己知识的来源,只是笑了笑说:“是我看书所得,我们接着往下说。”
卓然端起一个被油炸的人头递给云燕,云燕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了不忍,低声说道:“这人怎么如此狠毒?杀人碎尸倒也罢了,还要把人家人头拿来油炸,真是狠毒到了极点。”
卓然点头道:“这也正是女人杀人分尸的显著特点。因为女人分尸之后想逃避惩罚的愿望要比男人更强烈,表现在毁尸灭迹的手法上就显得更为残忍、离奇和彻底,她们只想着用能想到的最彻底的方法来毁尸灭迹,以便能逃脱惩处。其中的很多方法在外人看来是匪夷所思。比如用油炸。”
云燕听得打了个冷颤。卓然却没停止,接着说道:“女性凶手毁尸灭迹时,除了油炸,通常的手段还有火烧、水煮,甚至把脸上的人皮剥了下来。这些都充分体现了女性想逃脱惩罚的心态。”
云燕笑了,笑得有些讥讽:“你的意思是女人更狠毒,男人不会这样吗?”
“当然,男性凶手也可能会使用很多残忍的毁尸方法,比如破相、挖鼻、挖眼甚至剥皮等等,但是基本上没有用水来煮人头,以及油炸或者火烧这样的损毁方法,这种方法常常只存在于女性凶手之中。这是案例统计的结果。”
云燕很是惊讶,瞧着卓然,轻咬红唇,半晌才问道:“你看的是什么书,能不能借我看看?”
卓然一时语塞,不过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说道:“我主要通过对朝廷公文通报的各地案件总结得出的,你要看的话找衙门通报案件的公文就能看到。”
在宋朝,各州县衙门负责刑案的提刑官、司法参军、县尉等专门的负责刑案的官员之间有一种案件通报制度。发生案子之后,一旦侦破判处了刑罚,负责审理的官员常常会把案子写成案例通报全国,以便各地的司法官总结经验。
但是写这种案例并不是强制性要求,全凭自愿,而且也没什么报酬,所以大多数案件并没有得到流传和总结
卓然从承继的记忆中知道有这种情况,于是就拿来作为借口。事实上,那位死去的县尉真正看到这一类案件通报的公文是少之又少的,而女性杀人碎尸在古代更是凤毛麟角,完全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来自于统计学的总结。
不过,云燕并不知情,因为她作为捕头是接触不到这一类公文的。她以为卓然所说的是事实,便信以为真了。
卓然又搬出了枢密副承旨的这具被断去四肢和头颅的碎尸躯干,放在桌上,指了指胯下保持完整的话儿,对云燕说:“你瞧瞧这个。”
云雀顿时羞得满脸通红,立刻把头扭了过去,脸上微有嗔色。
卓然以为云燕身为捕头,必然接触过赤裸男尸,怎么对男尸如此异样。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太莽撞了,现代女性超级解放,又岂是古代女子能比拟的。拿现代社会那些不逊于男性的女法医、女刑警来跟宋朝女捕快相提并论,显然是刻舟求剑了。
所以,他赶紧歉意的笑了,把那具男尸又拿起来放回了棺材之中,然后对云燕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发现的两具男尸,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男子的那话儿,包括下面的睾丸都完整地保留下来了。”
云燕红着脸问:“这……这又如何?”
“这是典型的女性分尸的特点。在我看到的资料中,男性凶手分尸的时候会毫不犹豫的将这话儿也切掉的,因为男性凶手对男人那话儿并没有什么特别感情,而只是想尽可能的把尸体分割小,所以会下意识地将它切掉。而女性凶手分尸就不是这样的,特别是有过夫妻同房经历的女性,或者说性欲较强的女性,在这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她会不自觉的将男人的话保留下来,这也是区分女性凶手和男性凶手的一个重要的征象。”
云燕听他说的非常专业和严谨,这才知道他刚才并不是故意戏弄自己,而是有所针对。脸上不悦的神情也就荡然无存,扭过头来瞧了他一眼,只是脸颊上的红霞依旧。
卓然接着说道:“我检验过,受害人下体内没有发现男人精子存在,说明很可能是女性凶手,故意造成奸杀假象。同时,我在男性受害人的话儿检见精子,说明这些男人在临死之前曾与女人同房,而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这个女性凶手本人……。”
“等等,什么叫……精子?”
这名词对云燕完全陌生,因为古代没有微生物这个概念。
卓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琢磨半天,才支支吾吾说:“这个……,是我师父教给我的一种检验方法的名称,只要找到这东西,就能证明男人跟女人同过房。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
云燕红着脸点点头,也不好意思追问下去。
卓然暗自舒了口气,接着说道:“我检验过,男尸在死亡之前曾经与女人有过同房。这也印证了我先前的推断,那就是凶手很可能是女性。因为女性相对男性瘦弱,她们在实施暴力犯罪时往往采用一些故意消耗对方体力的技巧,最常用的当然就是与对方同房,通过这种缠绵来消耗对方的体力,让对方疲惫之后陷入沉睡,便可以从容的实施杀人犯罪。”
卓然直言不讳的这番陈述,把云燕又说得满脸红霞飞,有些嗔怪地瞧了他一眼,心想这县尉怎么说起这种男女之事滔滔不绝,浑然没有半点隐晦。她却不知道,作为一个法医讨论这些只是破案的需要,根本与男女之事无关,所以才能做到处之泰然。
云燕说道:“既然已经把凶犯初步锁定在女性,我们该如何找到凶犯?”
卓然道:“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是京城开封府来的捕头,一定有你过人之处。”
云燕由衷道:“那我可就抛砖引玉了。”
云燕走到棺材旁,伸手在棺材上轻轻拍了拍,说道:“刚才通过你的种种分析,已经确定凶手很可能是一个女性,而你刚才又检验证明这女人曾经跟男人有过同房,这样的女性当然就只有青楼妓女以及那些不守妇道水性杨花之人。后者在四乡八里肯定是臭名昭著的。所以我的想法是,对武德县所有青楼女子进行调查,同时将四乡八里那些水性杨花的女子也纳入调查范围,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破绽,一旦发现马上抓起来提审,或许就能突破。”
卓然点头说:“云燕姑娘思维缜密,判断非常准确,我完全同意。咱们就这样开展下一步的侦破工作,先着手这项工作,看看能否有所突破。”
说到这,卓然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当然,也可能不会有什么收获,但是侦破案件就必须穷尽一切可能,任何遗漏都有可能会导致失败。”
当下,卓然把捕头南宫鼎叫了来,安排他派出所有捕快和马步弓手到全城,包括乡下各个大大小小的妓院进行调查。调查的核心是这些地方的妓女在最近这几个月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案子摸排很费时间,这期间,卓然开始他的赚钱计划。
卓然拿着那副老花镜来到了庞知县的签押房,正好看见他正费力的看着一道公文,便笑呵呵拱手道:“知县大人在忙呢。”
庞知县抬头瞧见是他,脸上顿时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喜悦,招手道:“是你呀,快请坐。本官我还正想差人去找你呢,可巧你就来了。有个好消息跟你说,本官上报朝廷的奏折虽然官家还没有正式批复,但是已经传来消息,说官家得知案件已经初步侦破,抓到凶犯了,很是高兴,连说了好几个好呢。哈哈哈,看来你我的乌纱帽这下稳妥了。哈哈哈哈。”
庞知县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所以得到这个相对确切的消息之后,让他心中一大块石头落了地,当然高兴的开怀大笑
卓然一听也很是高兴,心中也稍稍舒了口气。拱手道:“恭喜大人。”
庞知县说:“若不是老弟你顺利抓到这个淫贼,我们还当真麻烦呢。对了,漏网凶犯侦破情况如何?”
“卑职已经初步确定了凶犯的大致范围,正着手让人进行摸底排查,保守估计应该还是有很大可能抓到凶犯的。”
庞知县一听更是大喜,说道:“那太好了,真凶落网,案子才算真正的大功告成,那才真的值得庆贺。哈哈哈,老弟,你辛苦啦,需要本官做什么,尽管开口,一定大力支持。”
“多谢大人。”卓然拱手道,故意露出手里拿着的眼镜。
庞知县才发现卓然手里捧着个奇怪的东西,有些诧异,问道:“你手里拿的是啥玩意儿?”
卓然嘿嘿一笑,说:“下官见到知县大人看公文费劲,所以做了个小玩意儿,可以帮大人看清楚公文上面的字。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兴趣啊。”
庞知县一听不由瞪大了眼睛说:“哦,能帮我看清楚字?给我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卓然也不多说,事实胜于雄辩,打开盒子取出了那副老花镜,帮他戴好,道:“好了,你现在再瞧瞧这公文上的字是不是能看清楚了。”
庞知县拿着公文凑到眼前,又觉得看不清楚,马上拉远一点距离,这一瞧之下,身子猛地一震,眼珠子瞪得溜圆,嗖嗖一连看了好几行,惊喜交加抬起头来,望着卓然道:“宝贝,这可真是宝贝!我现在完全能看得清清楚楚,连公文上每一笔一画的纹路墨汁的浓淡都看得清清楚楚。天哪,就算是我年轻时也未必能看得如此真切。”
庞知县一边说着一边从鼻梁上将那副眼镜摘了下来,捧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瞧,一双胖胖的手因为惊喜而有些颤抖。
卓然笑了,说道:“这玩意儿叫做老花镜,就是给上了年纪眼睛看不清的人用的。如果知县大人还看得上眼便留着吧。”
“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多谢县尉大人,——你这东西如此珍贵,我怎么能够平白受这么重的厚礼呢?你说多少钱,我给你买说吧。多少都行,绝不还价。哈哈,哈哈。”
卓然以退为进,笑着说:“不就是个小玩意儿罢了,大人不必如此在意,留着用就是。能帮大人的忙,是卑职的荣幸啊。”
庞知县笑呵呵道:“那可不成,这东西在我看来可是无价之宝。再说了,这么重贵重的东西怎么能不给钱呢,你说吧,多少钱我都给。”
卓然瞧了一眼庞知县手指头上亮晶晶的几枚镶嵌珠宝的黄金戒指,道:“既然知县大人这么说了,那就请知县大人自己估个价。多少都成,我也就收点本钱,接着做老花镜再给其他需要的人。说实话,这东西成本着实不低,得有点本钱。嘿嘿嘿。”
庞知县呵呵笑着拍了拍卓然的肩膀,说道:“这就对了,像我这种看不清字的老家伙不在少数啊,朝廷中大小官员,到了这个年纪,怕不是都有这毛病。你这老花镜我敢说做出来绝对不愁没销路,本官也可以帮你推销。呵呵呵。——这么着吧,这东西我给你说个价,你看可不可以,不行咱们再商量。”
“哪有不行的,大人说了就作数。”
庞知县微笑点头,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二十两银子,你看怎么样?”
这副眼镜成本不到十两,赚了一倍的钱,卓然对这个价还是很满意的,于是点点头说:“行啊,就以大人所说的算吧。”
庞知县咧着嘴笑了,戴着金戒指的手挥了挥,告诉随从赶紧去自己内宅家中取银子来。
很快银子便到了卓然手中。这可是卓然穿越来宋朝赚到的第一桶金,虽然只有区区二十两银子,但他已经很满意了,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头,并不用担心后面赚不到钱。
这庞知县倒是言而有信,写信给京城自己同年,说了老花镜的事,可以,这种事情都是眼见为实,从没有听说过的事情更是如此,虽然有回信,但要求帮着购买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毕竟二十两银子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太贵了。所以老花镜的生意没能帮卓然赚到什么钱。
卓然还不想把这老花镜和将来的近视眼镜推到市场,那样很快就会被别人模仿,所以还是小范围的订做为好,能保住技术秘密。
这天晚上,卓然回到家,父亲正在编草鞋。
卓然在对面马扎坐下,帮父亲编草鞋。他承继的记忆中就有编草鞋的技能,他附身的那位县尉生前就经常帮父亲打草鞋拿去卖,换几文钱补贴家用,可是这一次母亲卓母却拦住了他说道:“屋里冷,你赶紧上床,等明天你爹自己打,反正还有十几双都没卖掉呢,不着急的。——赶紧上床去被子里暖和。”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的手扯到床边,非要让他钻到被子里去取暖。
卓家没有钱买木炭取暖,一家人都是靠钻到被子里取暖的,而卓然很是感叹,又不忍心忤逆母亲的决定,于是便钻到床上被子里。小厮郭帅帮着卓父和卓母把饭菜端出来,跟他们一起吃。
卓然躺在床上,一盏豆油灯散发出昏暗的光芒,把人影摇得影影绰绰的。卓然躺在被子里还是觉得全身冰凉。他心里想着要进一步想办法赚钱,让日子过得好些,不能看着这可怜的一家人挨冻受饿,自己既然已经接替了他们孩子的身体,就该为他尽尽孝心。同时也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那到底该如何赚钱呢?
卓然靠在床头脑袋里盘算着种种可能,可是想来想去也没一个让他觉得有把握能赚到大钱的办法。
在这时,卓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大嫂,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后面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
大嫂走到卓然身边说:“赶紧把姜汤喝了,免得着凉。”
卓然接过那一碗姜汤,好奇地望着抽着鼻子跟在母亲身后的小侄儿说道:“小虎头怎么了?哭什么?”
嫂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今儿个有一辆运煤炭的马车从我们门前过,结果从煤车上掉下来一小块煤。这煤是它自己掉下来的,小虎头便去捡,结果马车夫看见了,停车下来就给了孩子一脚,把煤抢过去了。我在门口看见了生气,上去跟他理论。他还差点要打我。幸亏你二哥他们出来,咱们人多,他才骂骂咧咧赶着马车走了。”
卓然一听这话不禁眼睛一亮,问道:“煤车?咱们这里有煤矿吗?”
“咱们这儿没有,是从外地运进来的,一小块煤差不多等于一顿饭的钱了,除了那些大户人家,谁烧得起啊。听说不少煤是运到京城给皇帝和朝廷大官们用的,连皇帝和大官都没炭火,只能烧煤了。不过听说煤比炭火还暖和呢,只是价格太贵。”
卓然穿越过来这几天整个人是昏昏沉沉的,还没完全适应,所以也没有用心去搜索这件事,他甚至没弄清楚他们所在的这武德县具体在哪个方位,于是他立刻对小厮说道:“咱们武德县四周有些什么名山大川,你知道吗?——考考你。”
这小厮平素念书,倒是算得上粗通文墨。说到四周的山川地貌当然知道。当下便说道:“我们南面是黄河,再往东两百里就到京城了。北边是太行山和王屋山,太行山下就是怀州城。老爷我说的没错吧?”
卓然立刻根据他所说的线路在脑袋中锁定了位置,不得不说这郭帅对这一带还是比较熟的。他在前世曾经在这一带来出过差,也游览过太行山,当地有几个大型的煤矿都是露天煤矿,煤层很浅,在宋朝的时候应该还没有开采,如果宋朝就已经发现这些的煤矿,那只怕早就已经开采光了。
如果能够找到这几处煤矿,那些煤应该都还在,自己挖出来给家人取暖,卖了之后还能赚钱,不就可以改善家庭了吗?
卓然越想越兴奋,但是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让自己冷静,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够冲动,否则消息泄露,被别人抢了先那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他在脑海中搜索着矿产相关的事情,那位死去的县尉的记忆中便有宋朝对矿产的一些管理规定。
宋朝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已经是一个经济繁荣的时代,从皇帝到民间对工商业都十分的看重,所以有很多商铺,手工作坊,铁、铜等冶炼业更是得到飞速发展。而要支撑冶炼必须有好的煤。
宋朝对煤矿的勘探、开采和挖掘规定了专门的法条,一旦有人勘探到矿脉之后,就可以向衙门缴纳一定保证金请求颁发采矿证。在官府划定的范围进行开采,开采出来的矿石由朝廷跟开采人二八分成。
为了鼓励民间开采,朝廷作出了重大让步,开采者可以占到八成,而朝廷只占两成。当然如果在划定之后一定期限内还没有进行开采的话,保证金将会被没收。
卓然在脑海中反复将这项法规的进行琢磨之后,他觉得可以按照正常的途径来申请采矿权,因为记忆中也有不少是那些发现了矿脉申请开采的人赚了钱的。
卓然不指望能够从发现的矿产中赚到大钱,只要能养家糊口生活改善就好了,因为在古代开采毕竟基本上都靠人力,成本高产量小,但是也足够让他们发一笔小财了,关键是要找准矿脉。
卓然能肯定,这武德县他穿越前应该来过。县城不是在现在这个位置,也不是叫这个名字,毕竟已经经过一千年了。他兴奋地在脑海中思索着前世记忆中,在这一带可能存在矿脉的地方。想到最后,他觉得最好是实地勘察一下,才能准确的搞清楚矿脉的位置。
眼看卓然端着一碗姜汤在那愣愣的望着前方黑黢黢的窗户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嫂子咳嗽了一声,这才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嫂子陪着笑说:“小叔,赶紧喝吧,不然汤凉了可就起不到作用了。”
卓然点点头,咕咚咚一口将一碗姜汤都灌进了肚子中。然后他对站在一旁等着他训话的小厮郭帅说道:“明天早上你带个背篓拿两把锄头跟我上山去。”
“上山做什么,明天不是要上衙吗?”
在卓然的记忆中,县衙的知县等四位主要官员并没有强调必须每天待在签押房里,有事情完全可以出去办事,甚至都不需要跟知县老爷请假,因为他们各自都有自己分管的工作,只是要留下话,免得知县老爷问起来不知道去哪找。
所以卓然摆摆手说:“我们有事情去办,先不去衙门了,明日一早你去送个信,就说我们请半天假。”
郭帅赶紧答应,又有些好奇的问道:“老爷,我们背着背篓拿着锄头,这是要干嘛呢?是要去挖草药吗?”
卓然没有说清,只是含糊的说道:“叫你带你就带,哪那么多废话。”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卓然便带着郭帅背了个背筐拿了两把锄头出了门。
他没有坐马车,因为他要尽可能的节省开支,用双脚走去,可以边走边回忆。他们的目标就是武德县城外一座小山,这山虽然不高,却是四周的最高峰。
卓然走得很快,郭帅身有武功倒也能跟得上,两个人健步如飞,很快便出了城门,沿着官道一直往北走,走了大概一个时辰,便到了那山峰下。
到了山下,卓然立刻心头一喜。因为他有印象,这山头南面山脚下有一个露天小煤矿,好像说是解放前开采的。开采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煤采光了,就被遗弃了。当时一个矿洞曾经发生过一起连环绑架杀人案。有多名富豪被绑架后囚禁在矿洞中,后被撕票杀死在里面。因为案情重大,卓然曾作为法医来现场帮助进行过勘验。
他知道这座小煤矿的详细情况,现在这山的外形跟他的记忆基本吻合。山峦除非发生地震山崩之类的,一般过上数千年也不会有大变化。
越往前走,越靠近山脚下的矿,但是他不知道矿产的具体位置,只能找到一处然后往里挖,看到了再进去挖,反正大概的位置他是记在心中的。
他来到了一处山坡前,记忆中这里应该是后来的露天煤矿的采煤场,但是现在看来没有任何煤矿的痕迹。上面除了满是沟壑的黄土地,就是大大小小的岩石,原先绿树成荫的树木和荆棘早就被人砍了拿回去烧火取暖或者用来冶炼了。满山遍野只剩下光秃秃的山坡,就连树根都被挖出十有八九,留下大大小小的树坑。
卓然选了一处斜坡,这里的土应该会相对比较薄,距离下面的煤矿比较近。他抡起锄头便开始挖了起来。
郭帅不知道卓然在做什么,但是也不敢多问,只能跟着在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抡起锄头也开始挖了起来。
卓然附身之后,已经使得那个原先柔弱的官场书生脱胎换骨,但是在小厮眼中他还是以前那个老爷,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是他看见卓然连续挥动锄头有大半个时辰都没有停下来歇歇的意思,忍不住喘着气问卓然说:“老爷,你怎么一下子力气这么大了?这样挖下去,挖到天黑你也未必会累呀。我记得以前你干农活,挑东西走不了几步可是就要撂挑子的。”
卓然根本不跟他说这些废话,他只想尽早验证自己的推测,看看自己的推测是否准确。
虽然按逻辑来说那是肯定会有的,但是没看到之前他心里还是悬着的。
一直往下挖了一丈多深,竟然还是泥土,卓然简直头都大了,他的小厮的速度远比不上他,只挖了一半,不过也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卓然往下挖到两丈多深了,抬头只看见一片小小的天,他不知道这煤层上面的土为什么这么厚,这不是露天煤矿吗?
如果他有幸目睹这一带的变化,他就会知道,在这片矿区随后的一千年里,由于失去了植被的保护,开始被大量的雨水直接冲刷,将表层的泥土冲走,变得沟壑纵横,经过一千年的雨水冲刷之后,地表被削去了一很厚的一层,所以那时候发现的煤层就很浅,而现在还没有经历风雨冲洗,所以煤层上面的土还是很厚的。
卓然已经几乎要发疯了,拼命的往下挖掘,好像在跟谁赌气似的,一口气用下,又往下挖了好几丈。
终于,他的锄头哐的一声挖中了一块东西,一块黑色的煤炭被锄头从煤层挖掉刨了出来,就在他脚下。卓然欣喜的抓起那个那块煤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果然没错,的确是一块煤。
卓然挖的时候并不是垂直往下挖的,那样的话不好进出,而是有一定坡度斜着,于是他立刻沿着坡度爬上了洞外,将另一个洞里的小厮郭帅叫了上来,将手里的那块黑煤递给他看,说:“瞧瞧这是什么?”
“哇,煤!你挖出煤了,这里有煤呀!”
卓然哈哈大笑,随即示意他不要声张,左右看了看,不过他这么小心其实也没必要,因为这里是荒郊野外,四周没有人家,也没有路,从这里根本看不见人影。
卓然笑着对郭帅说道:“你快下去挖一背篓的煤炭运回家去给家人取暖。然后多找些人手来帮忙,多挖几筐,咱们冬天就不愁取暖了。”
郭帅兴奋地不停点头,从卓然的坑道下到坑道底部,抡起锄头便挖了起来。卓然此刻反倒不着急了,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吹着山风,虽然有些冷,但是他心里却充满了喜悦。
“但愿这处煤矿能够给你的家人,不,咱们的家人带来生活的大变化。”卓然在心里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说。
不过,他们俩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挖了两框之后,煤就没有了,剩下的只是泥土。
两人不泄气,一直挖到天黑,却还是没挖到更多的煤。只好背着两筐煤回去。好歹也够一段时间取暖的。
卓然他们背回的两筐煤,着实让卓家兴奋了好一阵,至少可能有煤取暖了。大哥说要带着几个侄儿第二天再去挖。
只不过,让人失望的是,第二天挖了整整一天,往下挖了十多丈,累得精疲力尽,却连半点煤影子都没见到。他却不知道,一千年之前,黄土高坡披着厚厚的植被,煤层非常深,靠人力根本挖不倒的。能挖到两背篓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卓然老花镜的生意赚了一点钱,又挖到了两筐煤,算是小有收获,可以连环奸杀案却没有实质进展。
而这期间,又发生了另一件案子。
这些日子总是断断续续的下着雪,整个世界都已经银白一片,院落天井甬道上的积雪都扫到了路两边堆积着,积雪太厚,而且断断续续一直在下,只能扫除一条路先行走。
卓然散衙回家,带着小厮,两人来到衙门口,头发花白的老门房见到他带的小厮过来,赶紧点头哈腰作揖。只是天太冷了,他甚至都舍不得把拢在袖子里的手从袖笼中抽出来,只能横抱双臂上下晃动算是拱手了。
按道理这是不合规矩的,不过在老门房知道这位县尉没什么官架子,对下人极好,也不过分注重礼节,不像其他老爷,若是见到他的轿子过来不闪到路边规规矩矩施礼的话,可是要吃板子的。
卓然瞧着老门房点了点头,迈步走出了衙门。抬头看看天,只见乌云密布,寒风凛冽,风中已经夹杂者一些雪花了,看来晚上的这场雪只怕少不了了。
街上的积雪是没有人去打扫的,已经被来往的行人和车马碾压的成了坚冰,要是走在这坚冰之上,一不留神便有可能摔个四仰八叉。
卓然带着郭帅沿着屋檐下行人走出来的乱纷乱足迹继续往前走,这还不大容易滑倒。
郭帅跟在身后,一边小心避开地上的泥泞的雪和冰,嘴里一边唠叨着:“老爷,今个儿那老妇人又到门口来喊冤了,哭着喊着要见知县大老爷,被门房衙役轰了出去,又坐在衙门口石狮脚下哭。哭到先前才走的呢。”
郭帅见卓然没有反应,又接着说:“这老妇也真够可怜的,不过她也不想想,她要告的可是胡员外。胡员外那棵大树又哪是她这个小蚂蚱所能撼动的?”
卓然承继的记忆中有关于这件事的内容。这老妇的女儿卖给了胡员外家做丫鬟,没有半年,她女儿突然离奇的死了。胡员外说是得了暴疾而死的,这老妇却说,这之前女儿来看她,曾哭诉说过胡员外对她图谋不轨,她坚决不从,哭得伤心的很。现在女儿忽然死去,她总觉得里面有蹊跷,所以到处告状,想让衙门查个水落石出。可这个胡员外是县里有钱的大户,又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他女儿是被害死的,衙门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没理睬。
但是老妇却还是倔强地到处去告状,还准备跑去京城找包拯包青天告状,半路上被人打了一顿,并威胁赶去京城告状就杀了她。老妇的脚被打瘸了,走不了远路,又没钱,去不了京城,老妇还是没有放弃,天天到衙门来坐着哭。
卓然也曾见过她,按道理这种命案是该由他这县尉来管的,只是连环命案压力太大,他必须优先侦破,所以没空管这件案子。现在连环命案暂时没有了压力,同时也没有新的进展,他决定瞧瞧这案子怎么回事。便回头对郭帅说:“明儿个你带她到我签押房来,我要跟她聊聊。”
郭帅其实是很同情这可怜的老妇,一听这话不由欣喜地连连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老妇照例来衙门喊冤,郭帅告诉他县尉大人要见她,老妇人喜出望外,同时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翻腾,县尉老爷要见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坏主意。若是这样,她爬也要爬到京城找包青天去,因为这里喊冤已经没人管还施坏心眼了。
想到伤心处,忍不住又是泪流满面,可转念又一想,或许不是这么坏,县尉大人或许是个好人也未可知。想到这些,她的心又燃起了希望之火。
老妇跟着小厮进了衙门,来到卓然的签押房。只见卓然正在看公文,她也不知道县衙中的等级划分,只知道知县是主宰一县的大官,所以一直嚷着要见知县大人。她并不知道其实县尉才是管这些事情的人,而且她看见卓然的年龄又这么小,一时间有些不太敢相信。
旁边的郭帅喘了口气说道:“这真是我们县尉老爷,就是老爷要见你。”
卓然缓缓抬头瞧着老妇,两手撑在几案上,道:“请坐。”
卓然现在已经知道在适当的时候必须要显露出官威,只有显出这种官威才会引起别人的重视和敬畏,才能够保证自己的政令畅通。因此他在衙门办公的时候从来都是不苟言笑,他的职责也不容许他嘻嘻哈哈,只有保持足够的严肃,才能换取属下的敬畏和信任。
果然,身穿官袍坐在几案之后大刀金马样子的卓然,立刻赢得了老妇的敬畏和信赖,老妇犹如秋风中的枯叶,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上前一步,竟然哭出了声,扑通一声跪在了几案前只是咚咚磕头。
卓然赶紧吩咐小厮郭帅将老妇搀扶起来,一手撑着几案,一手在几案上轻轻点击案面,用沉稳的声音说道:“老人家不必如此,你有什么冤屈尽管一一道来,本官会替你做主。”
那老妇还没开始说话就已经泪流满面,只能一边哽咽着一边说道:“我闺女命苦啊!也怪家穷,实在没办法,把女儿卖到了胡家做丫鬟。但是那只是做丫鬟,不是做妻做妾啊!在她死之前回家探亲,跟我睡一个被窝,哭得跟泪人似的,说老爷欺负她,总想霸占她的身子。她不从,胡员外就打她,夫人也打她,还掐她脖子。她担心有一天会被老爷活活打死,要是那样要我一定替她申冤。我就拉开她的衣服看,果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脖子上也有被掐的痕迹,于是我就抱着女儿哭。”
说到这,老妇伤心的放声大哭。郭帅赶紧倒了一杯水给她喝,喝了几口之后,这才渐渐平静下来,于是接着说道:“那天之后过了没几天,胡家忽然来了两个家丁,凶神恶煞地告诉我说我女儿得了暴病已经死了,担心病传给家人。老爷慈悲,赏了她一口薄棺材,入殓之后埋在城外的乱坟岗的坟堆里了。我一听当真是晴空霹雳一般,哭着喊着要去看我女儿,但是两个家丁说女儿已经下葬,要看自己到城外去找,就在小山坡上一颗歪脖树下的那座新坟,就是她的。我就跑到城门外,果然有一口新挖的坟。我就扑在坟上哭,一直哭到我嗓子都哑了,眼泪也流干了,我就跑到胡家跟他们理论。”
“这人即便是生病病死了,也该让家里人见见仪容,处理后事啊,怎么直接下葬了?”卓然皱眉问。
这一句话让老妇燃起了希望,因为官老爷在向着她说话。老妇顿时激动得声音都有些结巴,枯树皮一般的手掌都不自觉的在抖动,手里的茶盏都溅出了半盏水。
老妇激动地对卓然说道:“是呀,正是如此。我也是这么想的,就去胡家跟他们理论的,可是连那胡老爷的脸面都没见到,管家就叫家丁把我撵出来了。我只能到衙门去告状,可是衙门说没有证据证明我女儿是被害的。可是他们不查怎么会有证据?唉!这几年下来谁也不理我,当我是疯婆子一般。老爷你今天能坐下来听我说我女儿的冤屈,我就算即刻死了也是欢喜的紧,只求老爷里一定要替我女儿伸冤,她死的冤枉啊。”
卓然示意她坐下来,先稳定心神,然后才又问她:“你女儿生前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患过病?”
老妇坚定地摇着头说:“没有,虽然我们是穷苦人家,可是我女儿身体一直很好,从小就没得过什么大病,连伤风咳嗽都非常少。她回家那天身体也是好端端的,除了身上的那些瘀痕之外,也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她绝对不可能好端端的忽然就病死了,一定是胡员外这个老狗垂涎我女儿的美色,把她害死的,老爷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说到激动处,老妇站起身又要下跪,旁边的郭帅赶紧一把搀扶住,示意她坐下慢慢说话,不要着急。
卓然抬头望了望窗外,对老妇说道:“要查清楚你女儿的死因,就必须要开棺验尸,证明她是被杀的。你可愿意?”
老妇点头跟鸡啄米似的说:“只要能查清楚我女儿的冤屈,替她报仇,全凭老爷做主。”
卓然点点头,对一旁的郭帅说道:“你去准备中午饭给老人家吃,然后派两个捕快带我的令牌去把胡员外还有他婆姨、管家传到衙门来见本官。如果敢违抗,直接用铁链锁了拿来就是。”
这句话顿时让郭帅精神一振,抱拳拱手说道:“是,大老爷,我这就去布置。”
一听要派捕快拘传胡员外,老妇激动的又是热泪盈眶,看来自己终于盼到了青天大老爷,这位年轻的县尉大人要替自己出头了。
安排下去之后,很快便有衙门厨房的厨子用托盘端了一盘的米饭菜肴过来给老妇人吃,卓然则是直接到专门的官员小灶膳房去吃,其他的几个官老爷也都在那儿。
卓然去之前,脑海中就已经盘算了一遍,从他承继的记忆中知道,衙门掌印官,也就是知县,姓庞,虽然平庸无为,倒不是一个贪赃枉法的坏人,估计他当初不插手这件事是怕这个案子影响到他的政绩,若是这样,那必须要晓以利害,才能够启动案件的再审,因为予不予以立案是要县太老爷定夺的。
所以卓然来的比较早,而那县太老爷可能是饿了,竟然先卓然一步到了膳房。
县太老爷胖乎乎的脸很白净,一看就是有福相之人,腆着个大肚子眯着一双鱼泡眼,见到谁都是笑呵呵的。见到卓然来到座位上,便招呼道:“卓县尉,你来得早啊。”
卓然可不想跟他废话,不然等一会儿县丞和主簿来了可就不好说话了。于是赶紧上前拱手说道:“因为有要事要跟大人您禀报。”
“哦?什么事呀?”
“那个在衙门喊冤的老妇,我刚才听了她的诉说,我觉得这个案子很有蹊跷。她的女儿没有什么病痛,怎么会突然暴疾而亡?而胡员外又没有报官,直接将人下葬,就跟急着毁尸灭迹似的。同时这老妇又作证说,这之前她的女儿曾向她哭诉,员外企图强暴她,她不从,胡员外和他夫人就对他进行殴打。”
庞知县揪了揪自己红红的酒糟鼻说道:“这样啊,这案子本官觉得没什么嘛,谁家不会死个丫鬟呢?而且暴病这种东西谁又说得清楚,今日还好好的,明日一命呜呼也未可知嘛。瘟疫传开了会死很多人的,早埋下也是理所当然嘛。再说了,老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你前些天得了重病,身体刚好,就不要太劳累了。”
卓然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直接点到了问题的关键,他说道:“这老妇,我瞧她是个意志顽强之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已经认准她的女儿是含冤而死,一心要为女儿报仇啊。先前就曾到怀州告过状,又想到京城找包拯包大人告状,甚至要去告御状,虽然她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老妇,但是这种人认了死理是很难办的。”
说到这,卓然回头看看屋外没人进来,凑到庞知县耳边压低声音道:“若是这老妇真要告到包拯包大人那里,又或者直接擂登闻鼓告御状,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派人下来复查,那就麻烦了。这案子现在破绽百出,一旦开棺验尸,很可能事情就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了。若是真的查到她女儿的死是被人杀害,不管是否破案,大人你我都有渎职之嫌啊!要是被监察御史参上一本,那可就不得了了呀!”
听着卓然这番话,庞知县脸上阴晴不定,揪着酒糟鼻沉吟片刻,扭脸瞧着他问:“你当真觉得这个案子事出蹊跷吗?”
卓然郑重的点了点头说:“莫不如我先把胡员外他们叫来询问,然后开棺验尸。若是尸体没什么问题,那也就堵住了那老妇的口,她也就不会四处再去乱告了。若真尸体真有问题,明显是他杀而死,我们也犯不着为这见利忘义的商贾之人拿乌纱帽去冒险啊。庞大人请放心,这丫头若真是被人谋杀,这案犯十拿九稳就是胡员外和他夫人,很好破案。一旦破了命案,为大人的政绩也是添光彩的。”
一听这话,庞知县顿时陷入沉思。这之前他之所以不愿意立案,一来是那胡员外是县里的大户,抬头不见低头见,算得上老熟人,虽然这件事胡员外并没有找他说情,但是他还是不自觉地不想查这案子。主要是他觉得这案子作为命案立案查处,要是能查出罪犯当然最好,要是查不出来,那会给自己政绩抹黑。
因此思前想后还是不予立案,也不予理睬,做个太平官是他最大的愿望。可是现在听到卓然这么说了之后也觉得很是在理,这种事若是真的捅到包拯包大人那去,这个包黑子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要真查出来问题,自己这渎职之罪可有些跑不掉啊。
他思前想后也是觉得这老妇太过执拗,这种人还是最好不要惹的好,免得沾上就甩不掉,给她一个交代,也可以清除掉自己心中的担忧。
想到这,庞知县拍了拍肚子点头说:“行啊,刑案的事情是你负责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本官就不插手了,等查完之后把结果告诉本官就行了。你做事本官放心。”
卓然嘴角露出了微笑,赶紧拱手说道:“是,卑职领命。”
吃完饭,卓然回到了签押房,到门口就看见站着三个人,当先一个大胖子,身穿铜钱衫带着员外帽很是富态,卓然承继的记忆让他知道,这就是武德县的大户之一胡员外。旁边一个干瘦的中年妇人,长着一对三角眼,是他的夫人。后面则站着个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想必就是他们管家了。
真是蛇鼠一窝!卓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冒出这种感觉来,实际上这三个人看着倒不会给人一下就认定为大坏蛋的那种印象,特别是那胖胖的员外,一脸和气生财的样子,让人很难得与凶犯联系在一起。也许是因为卓然之前已经高度怀疑他们是杀害可怜的丫鬟的真凶,因此见到他们,不知怎么的脑袋中就冒出了这种感觉,所以他只是哼了一声,踱着方步径直走进了签押房,根本没看他们。
门口已经有两排升堂皂隶手持水火棍等着了,是郭帅安排的,因为县尉老爷要在签押房审案子。在他走进去之后,皂隶们齐声吆喝“威……武……”
卓然进签押房去了,门外胡员外等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那妇人瞧着卓然的背影朝胡员外努了努嘴,胡员外点点头瞧向管家,管家赶紧把手里捧着的一个锦盒递给胡员外。胡员外将那锦盒塞在了衣袖里,左右看了看,然后咳嗽一声蹑手蹑脚跟着卓然进了签押房。
卓然走到几案后端坐,忽然看见满脸堆笑的胡员外正点头哈腰地朝他招呼,不由得浓眉一挑,抓住桌上的惊堂木啪的一声,重重的拍在几案上,怒喝道:“谁叫你进来的?这是公堂之上,哪容你随意乱闯!”
签押房是官员处理公务的屋子,虽然不是公开审案的正式的大堂,但是官员如果觉得有必要,常常也会在签押房里审讯人犯。所以签押房也算得上是公堂,几案上也准备有惊堂木的。
胡员外吓的一哆嗦,脸上的肥肉都不停抽搐,赶紧忙不迭往外退。退得急了,绊在门槛之上差点摔倒。幸亏管家眼疾手快,抢先扶住了他,他这才站稳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哈着腰站在门外等着,额头都开始有冷汗了。
他以前很少跟这位年轻的县尉大人打交道,而主要是与知县和县丞来往,还不知道这位县尉大人如此的厉害,暗自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这工作应该做在前面,可现在来不及了。
卓然坐在几案后,并不理睬门外寒风中吹着冷风的胡员外几个人,好像这几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这时,被安排在另一间屋子就餐的老妇吃完饭出来,到了签押房门口,一见他们三个,顿时眼中怒火熊熊。她指着胡员外,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转身踉跄着扑进签押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声道:“老爷,求你替我做主,我闺女就是被胡员外这老狗害的呀……。”
小厮郭帅赶紧把哭诉的老妇又搀扶起来,让她坐在一旁,卓然让她稍安勿躁,这才阴恻恻道:“把那姓胡的叫进来!”
门口两边挎着腰刀的衙役立刻高声道:“传姓胡的到堂!”
胡员外赶紧拍了拍衣袖,哈着腰,费力的提着衣袍前摆,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喘了口气,这才抖着一身肥肉来到了几案前,哈着腰说道:“老爷,小人……。”
卓然又将惊堂木啪的一声拍到桌上,怒斥道:“大胆刁民,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其实,宋朝远没有明清时那么注重官场礼节。按照宋朝衙门规矩,在官衙里平素见到官老爷拱手为礼就可以,不过,若是官老爷在审案,特别是涉及到命案时,被衙门传唤的人不管是谁,都必须跪下说话的,除非有功名。这胡员外却不知道这个礼节,一听这话顿时吓得一哆嗦,赶紧费力的屈了膝跪在了地上,瞧着卓然不停的朝内宅努嘴,似乎是想让卓然借一步说话。
卓然却视而不见,把手中惊堂木又是一拍,道:“本官问你,这老妇的女儿在你们家做丫鬟,她是如何死的?把事情从实招来!我警告你,若是有半个字虚言,休怪本官手下无情!”
胡员外一听果然是这件事,不由打了个哆嗦,抬手抹了一把额前的冷汗,定了定心神才说道:“县尉老爷,休听他人闲话。她女儿卖到我家做丫鬟,我们夫妻待她如女儿一般,从来没有半点亏待她。就算她做错了事,我们也从不打她骂她。没想到那天她突然得了暴疾,挺不了一个时辰就没了气。郎中说她得的是瘟疫,必须尽快入土为安,否则其他人也会染上。我也可怜她夭折,便拨了十两纹银买了口薄木棺材,将她收殓,为了怕引起其他人染上疾病,便匆匆将她葬在城外乱坟岗老歪脖树下了。”
卓然又问道:“是哪个郎中给她看的病说是瘟疫的?姓甚名谁?从实说来!”
胡员外没想到卓然会问得如此仔细,不由得张口结舌。
忽听得院子外他的夫人尖着嗓子接话道:“是个走方的郎中!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看完之后就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去了,不过他的医术很高明的……”
还没等她说完,啪的一声,卓然将惊堂木在桌上重重一拍,指着外面那三角眼妇人说道:“你这刁妇,公堂之上,本官不问你,你居然敢随意插话,咆哮公堂。当真不把王法看在眼中吗?来人,掌嘴二十!”
两边衙役立刻上前,将那三角眼妇人扯了过来,一脚踢跪在地上,一手按着她,一手抽出后腰插着的传呼令牌,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打了她二十令牌,打得她的双颊顿时肿得跟猪头似的,惨叫连连,血水都把下巴和衣领弄湿了。
抽完嘴巴子之后,两个皂隶才恶狠狠才将她推倒在地,回到原位。那夫人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抽噎着不敢说话也不敢哭。
卓然目光重新落在惊恐万分的胡员外身上,冷声道:“说吧,是谁给那可怜的丫鬟看的病?”
“的确是个走方的郎中,看完之后就走了,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又到哪去,连名字也未曾问过。”胡员外照着夫人的话说。
卓然冷笑:“你们倒是打的好掩护,居然能想出走方郎中这样的借口来,想让本官无法查洵是吧?须知欲盖弥彰,往往弄巧成拙。本官问你,你们这样的人家,也算是武德县的大户,有的是钱,难道花不起钱请县城里知名郎中吗?为何找个走方郎中来随意看了?可见纯属一派胡言!”
那胡员外吓得咚咚磕头,他已经感觉到这次这个县尉似乎要真的查这个案子了,不由的心惊肉跳,说道:“草民冤枉啊,草民冤枉。”
“冤枉?本官从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对不会放走一个坏人!本官已经禀报知县大人同意,重审此案,开棺验尸。本官要当着你们的面检验尸体。你说她是患了瘟疫而死,如果本官检验之后,证明她真是被人害死,本官到想看看你该如何解释!”
胡员外一听这话,不由得一颗心沉到了底。他不知道埋藏了好几年之后的尸骨会不会腐烂,不过若是真的腐烂了,成了一堆白骨,那就应该看不出来究竟是不是掐死或者打死的了吧。
想到这,他心里一个劲到祷告老天爷保佑,一定要让那尸体烂成一堆白骨,这样就死无对证了。他心里很是有些后悔,当初应该一把火将尸体烧了,那就一了百了,现在却落了个把柄,只能看看老天爷是不是帮自己了。
卓然说完这话,便站起身对旁边的老妇说道:“走,开棺验尸去!”
卓然头天配制好的药剂都装在一个小箱子里,让贴身小厮郭帅背着,跟着他的轿子出城验尸,给行走不便的老妇也准备了一架驴车。
坐轿子卓然还是头一回,坐进去之后觉得远没有现代社会轿车那么舒服,不过被人忽悠忽悠的抬着走,到还是很有些意思的。
最拉风的是,他的队伍前面有挎着腰刀的衙役鸣锣开道,吆喝着“闲人回避。”还有衙役举着回避牌,浩浩荡荡,沿着城里街道往城外而去。
他从轿帘处向外看,见到街边行人一个个束手而立,不敢乱走动,脸上满是敬畏,要等他的官轿过去之后,这才敢随意活动,这种官老爷的做派还真是有些让他感觉飘飘然。
鸣锣开道一路出城来到了乱坟岗,这才落了轿。已经有不少闲人跟着,站得远远的,指指点点的围观。已经听说官老爷要开棺验尸查案子。
这案子是那个天天在衙门哭诉的老妇状告胡员外强暴奸杀她闺女的事,这件事城里不少人也都听说了,所以都很好奇,想来看看究竟官老爷能查出个什么名堂来,能否为这可怜的妇人申冤。
按照惯常开棺验尸的规矩,卓然的记忆中是这样的,来开棺验尸的官员并不会亲自验尸,而是远远的坐在一顶大伞之下交椅上,由仵作开棺验尸,之后把结果告诉官员。官员认可检验结果后,仵作填写尸格就完成了。
开棺验尸按照规定官员必须亲力亲为,但通常情况下,官员自己是不会上前查看尸首的。主要原因一来是因为官员都怕晦气,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些官员实际上对验尸并不在行,上去看了也白看,不如全部假手仵作。
只是现在不同了,眼前这位县尉是来自于现代社会的一位拥有领先一千多年法医知识和能力的现代法医,当然要亲自检验的。
所以,卓然眼见小厮郭帅吩咐衙役们撑起大伞,摆好交椅,放上茶几,沏上香茶,他却视而不见,并没有过去端坐,而是踱着方步径直来到了歪脖树下那座孤零零的坟前。
那座坟已经长满了野草,没有墓碑,只是四周也没有其他的坟墓,孤零零的竖立在歪脖树下倒也好认,卓然背着身也不回头,高声道:“把那姓胡的叫过来。”
衙役立刻押着胡员外来到了卓然身后,卓然冷声说道:“这座坟茔可就是那丫鬟葬身之所?”
“这个小人不大清楚,是管家派人出来安葬的,他说是在一棵歪脖树下,或许就是这吧。”
卓然又叫衙役把管家拉过来辨认,管家很是紧张,但是还是点头认同,这里就是当初安葬丫鬟的地方,老妇人也在旁作证,当时只有这一处是新坟,并没有其他新挖的坟茔,卓然便下令仵作挖坑,掘开坟墓起棺验尸。
在他们挖坟期间,卓然还是就站在坟茔不远处背着手瞧着,他要监督整个过程,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这时,旁边的肥头大耳胡员外一点点的挪到了卓然的身后,陪着笑,硬着头皮说道:“县尉老爷,小人有,有点事情想跟老爷单独禀报。”
卓然面无表情也不瞧他说道:“有什么事,说吧。”
胡员外看了一眼跟在卓然身后的小厮郭帅,有些迟疑,咳嗽了两声,不停打眼色,意思想让卓然支开这个小厮。
不料卓然冷哼一声说道:“他是我的心腹,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不用避他。”
小厮郭帅听到大老爷这么说,顿时骨头都轻了几两,得意洋洋而示威的朝着胡员外瞪了一眼。
胡员外很是有些尴尬,四下看了看,其他人都离的比较远,他才从衣袖里取出个锦盒,用身子挡着,然后双手托着打开之后送到卓然面前陪着笑,低声说:“大老爷,这是小人的一点孝敬,总共五十两,还请您笑纳。”
卓然目光落在了那一盒银子上,嘴角露出了一抹鄙夷的冷笑,一把伸手抓住了那锦盒,竟然高高举在半空朗声对四下里衙役和围观百姓说道:“大家瞧瞧,这姓胡的家伙竟然当众向本官行贿。五十两纹银,白花花的啊。我就有些奇怪了,若这丫鬟真是暴病而亡,你何至于向本官行贿?你可知道行贿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说罢,将举在半空的那一盒纹银慢慢翻倒,银锭从里面哗啦哗啦跟下雨似的落了下来,落在了满是积雪的地上,形成了一个个的窟窿。
胡员外知道,若是开棺验尸查出问题那就惨了,原本要行贿的,可一直没有机会单独跟卓然说话。眼看到了最后关头,不能再等,只有硬着头皮这个时候行贿。他坚信没有谁会跟银子有过结,那个老妇肯定不可能拿出银子来买通县尉大人的。而且也听说县尉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正缺钱,自己这不是雪中送炭吗,他应该会收下的。却没想到县尉大人竟然当众揭穿了他行贿,把现银倒在了面前,顿时面如死灰,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卓然将盒子扔到他的面前,朗声说道:“把这公然行贿朝廷命官的老狗锁起来,待查清楚丫鬟死因之后一起定罪!”
几个衙役立刻冲上来,哗啦啦用铁链将胡员外锁了。胡员外面如死灰,连喊冤的力气都没了。更因为他被当场被抓到,又有何冤屈可说。
终于,那口薄木棺材从坟坑里被仵作用绳索拉了上来,放在身边。
卓然踱步走了过去,见棺材保存完好,虽然有些腐朽,但总体并没有朽坏,只是不知道里面的尸首到底怎么样了。
不过卓然心中有数。即便是已经腐烂成白骨,在很多情况下也能找到他杀的证据,更何况宋朝气候十分严寒,俨然是冰河期一般,埋藏在这样冰冷的地下,尸体腐败速度不会太快。但必须未雨绸缪,他在脑海中迅速思索着各种可能性以及相应的对策。
仵作在卓然下令之后便将棺盖撬开了,一股尸臭从里飘了出来,所有人都捂着鼻子连连后退,唯独卓然背着手,站在那跟标枪一般。
他不着急的上前查看,等到乱坟岗的寒风将棺椁里的腐败气味都吹散的差不多了,他这才踱步上前来到棺材旁,俯身往里观瞧。
只见棺材中一具女尸,已经变成了黑褐色干尸。因为这座坟茔处于一个小坡上,雨水没有来得及浸入地下太深,就顺坡流淌到下面去了,所以棺材持续保持干燥,才得以变成干尸。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别说看清楚人的相貌,就连是男的女的都无法分辨,如果不是从身着的衣裙来判断的话。
卓然穿越前身为法医,见过太多的尸体,所以眼前干尸在她眼中很正常,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心中反倒有些窃喜,因为干尸比白骨能提供的信息要多得多。
他扭头对老妇说道:“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女儿。”
老妇走到棺材旁只瞧了一眼,吓得大惊失色,差点跌倒,但是她的双手却牢牢的抓着棺椁的边缘支撑着身体,强忍着悲愤,慢慢又把头探进去,望着那焦黑的干尸,老泪纵横,哽咽着说道:“衣着到是她回来穿的那一身,模样认不出来了……,不过我女儿脚踝处有一个小肉丁,若是能找到小肉丁,就能肯定是我的女儿。”
仵作伸手要去拿那死者的脚,卓然一摆手,说道:“让我来。”
这话使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何曾见过县尉老爷亲自验尸的。以前官老爷能到棺材边来瞧上一眼,就已经让那些仵作和衙役们大为赞叹,说老爷亲力亲为。而现在就能看见县尉大人要亲自验尸,敬佩之情当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
卓然将宽大的官袍捋了上来,缠在腰上,光着两只手臂伸手进去抓住了死者的右脚,慢慢的翻转过来,td了上面的袜子,露出了脚踝部分,果然在脚踝处有一颗筷子大小的肉瘤,很是清晰,虽然尸体已经干涸,变成腐烂的干尸,但这颗肉瘤还清晰地留在了这里。
一见到这颗肉瘤,老妇悲痛的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就是我的女儿没错,我苦命的女儿呀。”
卓然扭头望向被锁了跪在地上的胡员外冷声道:“把他押过来,让他辨认一下,这是不是那个丫鬟。”
郭帅用铁链将胖如肥猪的胡员外拖到了棺材旁。
胡员外探头一看,惊喜交加。因为棺材里的丫鬟的尸首已经变成了腐烂干枯的干尸,相貌根本认不出来了,他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这样的尸首,应该查不出犯罪来,于是忍不住咧着嘴说道:“衣服倒是她的棺材也是我买给她的,只是这人变成了黑色,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过想必就是了,因为也不可能有人来换他的棺材的。”
卓然又将那妇人和管家都叫过来辨认,都一致确认这棺材里的应该就是那个丫鬟,因为穿的衣服和棺材都是当时死的时候的东西。
卓然点点头对胡员外说道:“你究竟对这苦命的丫鬟做了什么?现在从实招来,本官还可以念你如此坦白,留你一个全尸,你若是执迷不悟,等到本官查清案情的时候,你只有身首异处,连全尸都保不住。”
胡员外面如死灰,但是却咬着厚厚的嘴唇低着头,一言不发。
卓然冷笑说:“我知道你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你看见这尸首成了这个样子,没办法查清你做的坏事,是也不是?我告诉你苍天有眼,她会自己告诉我们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睁大了眼睛看着,看看本官是如何让尸体说话。”
卓然对仵作说道:“先把尸体上的衣服全部td,注意要用剪刀剪,不要伤到尸体本身,把剪开之后的衣服放在一旁,然后去打几桶清水来浇到棺材里,浸泡尸首,使尸首膨胀起来,然后本官会做处理。”
仵作赶紧去找水,这乱坟岗附近就有一条小溪,水质清澈,打了水过来浇到棺材里,很快就把尸首整个泡了起来。
在此期间,卓然让人把交椅端了过来放在棺材旁,自己坐在伞下瞧着他们操作。
过了良久,他看看天色,然后走到棺材前,发现尸首已经膨胀起来,于是招手叫小厮郭帅将自己配药的小箱子拿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一瓶昨天配好的低浓度的乙醇。
这是他昨天在药灵子炼丹房里通过设备提炼出来的药水,他将乙醇倒进了棺材中,并观察尸体,然后隔上一段时间又加一些乙醇,而且乙醇使用的浓度越来越高,这主要目的是进行脱水,最后他再用二甲苯对尸体做透明处理,
整个过程一直到日落西山,这才完成,那些围观的人虽然顶着凛冽的寒风,但还是兴致勃勃的等着,不知道这位县尉老爷这是要做什么,想看个究竟,因此,尽管白白等了一天,也没有一个人走,反倒人来的越来越多,因为都知道越往后越接近真相,到后来有上千人在乱坟岗四周围着瞧热闹,但是都不敢大声喧哗,怕惊扰了官老爷查案挨板子。
卓然将尸体做还原透明处理之后不久,嘴角漏出了满意的微笑,他冷声对衙役说道:“把胡员外押过来,让他瞧瞧他做的好事。”
胡员外被拖到了棺材旁,往里一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一屁股坐在地上,因为他看见棺材中那具原本干瘦焦黑的尸体已经基本恢复正常,而脱光了衣裙之后勃颈处赫然是明显的颈部皮下组织出血的掐痕,身上则是青一块紫一块满都是瘢痕,这是暴力殴打之后留下的伤痕,很多伤痕,位于本人无法造成的部位,证明明显属于他杀。
卓然又仔细检查了逝者的下体,然后把老婆婆叫过来问道:“你女儿可是黄花大闺女?”
“那是当然,我女儿清清白白,最守妇道,平素连男人的手都没有碰过,自然是守身如玉的。”
卓然扭头又望向胡员外说道:“你先前说你们待她如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从来不忍心伤害她,是也不是?”
胡员外面如死灰,听到卓然这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卓然的声音一下提高了,用清澈的声音说道:“你自己看看这位可怜的姑娘,她的下体有明显的破裂痕迹,这就是你强暴她留下的罪证,你还有何话说?”
胡员外彻底崩溃了,尸体竟然能够还原,露出脖颈的伤痕,那狰狞的面目似乎要扑过来抓着他似的,让他想起了那一晚发生的事。
胡员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说道:“我说,我什么都说。我一直垂涎于她,她都不从,然后又有好几次提出要纳她为妾,她还是不同意。我就威逼她,打她,她就是不同意。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把她叫到屋里,在我夫人的合帮助下把她强暴了。结果她一直哭,说要告官,我有些害怕,于是就把她给掐死了,然后对外说她是暴病而死,接着就把她埋了。没想到冥冥中自有天意,老爷竟然能够还原她身上的伤痕。我,我有罪,我再也受不了了。这些年来,我总是梦见她披头散发的要来掐我,与其活活吓死不如我认罪伏法吧。”
听到胡员外终于认罪伏法,老妇悲从中来,抱着棺材中的尸首嚎啕大哭。
庞知县听卓然说了整个破案经过之后,惊得目瞪口呆,随即脸上满是欢喜,伸出肉乎乎的蒲扇般的手在卓然削瘦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说道:“看不出来你这家伙还有这样一手,先前那些案子你可都没本事破的,害得我两眼抓瞎,如果不是因为你没本事,我也不会坐视不理呀。眼看着子民在我的治理之下被人害死,不能申冤,我的心里也是很难受的。现在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那本官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以后再发生命案,本官就不会再装聋卖傻,全交给你去全力侦破,将来咱们哥俩脸上可都有光了,哈哈哈哈。”
卓然记忆中他附身的那位县尉的确是个只会苦读诗书的书呆子,不过好歹是个进士,在诗书方面到是不用担心,但是在他在破案抓捕盗贼方面的确差得很远,到了现在一年多,竟然没破过什么案子,着实让人扼腕叹息。
既然老天爷让自己承继了他的位置,那就要一展抱负,在古代大展拳脚,做一个包青天第二。
他从这两天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包拯包青天此刻已经名扬天下,只是年岁已高,虽然还兼着开封府府尹的官职,但主要是在朝堂之上替皇帝进言,属于御史中丞那样的高官,自己这末流的县尉是根本不够格去拜会的。
只是自己从小就看着包青天的故事长大,又来到跟包青天同一个朝代,若是有机会能够见到这位名震天下的青天大老爷也不枉来宋朝一遭了,只看有没有这样的机缘了。
卓然回到家,带着小厮郭帅回到家敲开房门,便看见大哥满脸欣喜,一叠声说:“你可回来啦,全家人都在等着你呢,老太爷说了,今儿个是我们卓家最值得自豪的一天,特意做了酒席要庆贺一下,你可是我们卓家的大功臣,就等着你回来开席呢。”
旁边的大嫂白了他一眼,说:“看你高兴那样,你不知道叔叔在忙着公务吗?我可都听说了,叔叔这一天在忙着查清楚了这几年一直在衙门口喊冤的老妇女儿被人强暴杀害的案子,城里城外都在传呢,说我们叔叔能够让干枯的尸体重新现出被害的痕迹来,这才让那老狗低头认罪,这种本事又哪是常人所有的,我想着老太爷要庆贺,只怕更多的是为这个呢,叔叔在官场上做得风生水起,我们卓家才有荣光啊!”
卓大哥一迭声的点头称是,把房门关上,拉着他一瘸一拐来到了大堂之上。
大堂上已经坐满了人,一大桌酒菜,桌子上已经放了几个冷盘,热菜还没上来,老太爷坐在中间的陈旧的交椅上面,正兴致勃勃的跟家人们聊着天,见他进来,欣喜无比,颤巍巍的站起来,小妾三姨娘赶紧起身搀扶,卓然抢步上前说道:“老太爷,您这是客套什么,都是一家人,赶紧坐下。”
老太爷还是拱了拱手说道:“你是官,我们是民,这个是规矩,作为卓家子孙,你终于有出息了,破了一个大案,为民申冤,就像开封的包青天那样,爷爷听了大慰,所以这才吩咐要办这桌酒席来庆功的。来,来,大家都入席,赶紧上酒菜。”
家里的男人们都坐了下来,几个小媳妇儿当起了跑堂。因为老宅没有佣人,只能自己照顾自己,这些菜肴是买回来的菜自己做的,这几个媳妇都心灵手巧,做出来的菜味道着实还不错。
当酒宴都上上来之后,老太爷招呼都坐下,不过这桌子只坐得下的下几个男人,其他的小媳妇儿夫人就坐到另外一桌,几个小媳妇帮着斟酒。
老太爷倒满一杯,举起来走到了身后的供桌前,将那杯酒缓缓倒在了供桌前面的地上,然后声音哽咽的说道:“列祖列宗,今日我卓家终于有出头之日了,全是你争气的孩子卓然给咱们卓家带来了转机,希望列祖列宗庇护他,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也庇护我卓家重新恢复到往日的辉煌。”
其他的人也都站起身跟着他在祖宗牌位前跪倒一片,烧香祷告磕了头之后,老太爷这才在两个姨娘的搀扶下回来,在椅子上重新坐下,重新斟满了酒。
老太爷端着酒招呼众人一起敬卓然一杯,卓然连声称不敢,但是老太爷还是坚持着让他坐下,卓然还是强行站起来,这才把酒喝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屋内的四个角都放满了火炉,里面是今天送回来的煤炭,四个火炉都升起了熊熊的火焰,烤的屋内暖洋洋的。
二嫂子给卓然端酒敬酒,她也喝了几杯之后,脸上满是红霞,说道:“我说小叔叔,你破案的本事,老太爷子今天听说了,可是赞不绝口,我们私下里议论,你若是能把那连环碎尸案也破了,那我们武德县上下的女子才能心安,那更会打心底感激你呢。”
卓然道:“我一定会侦破此案的。”说罢举着酒杯站起身,扫了一眼众人,见几个年轻的媳妇儿和侄女们都期盼的望着他,仿佛把他看做了断案如神的包青天似的,卓然心中有了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他端着酒杯朗声说道:“既然朝廷委任我为我们武德的县尉,负责刑案,发生这样的案子却不能侦破,实在是我的失职。我要全力以赴侦破这起碎尸案,还我武德宁静,为被残害而死得民众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