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宁谢衍最新章节内容_沈长宁谢衍小说连载中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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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宁谢衍是小说《公主觉醒,霸气归来杀光全皇族》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公主觉醒,霸气归来杀光全皇族》的章节内容

沈长宁谢衍最新章节内容_沈长宁谢衍小说连载中全文免费阅读

大景皇朝三百六十年,大雪,隆冬。

凛冽的寒冬将偌大的皇城包裹,冰冷的雪花如同沙子一样落在人们身上,融进她的血肉里,疼得发颤。

乌云压顶,黑鸦低空盘旋,啃啄着她身上的血肉。

十二颗灭魂钉连同着她的血肉被一起钉入了绞刑架上,她已经被钉在这上面整整七天了,身体里再也流不出一滴血了。

“呸!什么公主,什么天命凰女,分明就是妖女,要不是永安公主,咱们恐怕要被她给骗一辈子了。”

“是啊,真没想到,她一个灭世妖女,居然夺了永安公主身份,还夺了她的气运,伪装成真公主,像她这种人,就应该被千刀万剐才对!”

七天了。

她被钉在这绞刑架上整整七天了,各种恶毒的咒骂和唾弃她都已经听腻了。

“让开,都让开,永安公主来了!”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那点缀了名贵宝石的马车缓缓停在她面前。

从车上下来一衣着华贵的女子,那赫然便是大景国真正的长公主,沈永安。

而在她身旁还有两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人。

一个是她的至亲皇兄沈长安,一个是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陆南淮。

“阿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要把她钉在绞刑架上,为什么说她是灭世妖女,她明明才是大景王朝的长公主啊。

“长宁。”沈长安缓缓抬眸,目光厌恶地落在她身上。

“因为永安才是大景真正的长公主,而你不过是当年和永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孤女罢了。”

什么?

沈长宁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沈长安,再看向那原来不过是她身边一个再卑贱不过的贴身侍女的沈永安。

而今却是一身华贵衣裳,眼神睥睨,仿佛在傲视众生。

沈永安挑唇:“沈长宁,你应该感谢本公主,要不是我,你如何能过上这二十年锦衣玉食的生活?”

“若非当年国师算出本公主乃天命凰女,得凰女者得天下,气运加身,国运昌隆,却要在二十岁时应一场天劫,方可涅槃重生,你以为你能成为这大景最尊贵的长公主?”

沈长宁瞳孔一缩,整个人如遭雷劈,可却在片刻后失声大笑。

“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原来她不过是个为了给沈永安挡劫而生的孤女,原来这么多年的荣宠都是假的,就连她的父兄也是假的!

即便如此,她还是将希冀期待的目光看向了她自小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国公府的陆小公爷陆南淮。

“南淮,你……”她嘶哑着嗓子开口,从小到大,南淮最是纵容自己了,他总该不会也是骗自己的吧?

却被陆南淮打断了。

“我今日来,是为了给你送一份饯行礼的。”

他眼里的冷漠和厌恶生生刺痛了沈长宁的心,仿佛那双眼睛里,再也不会装有对她独一无二的温柔了。

那一刻,沈长宁忽然明白了,她的这个未婚夫也是假的。

陆南淮让人端了个红木盒子过来。

木盒的底部还在不断地向外渗血,当盒子被打开的那一瞬,沈长宁瞳孔巨震。

谢……谢衍!

那里面装的,赫然是邻国质子谢衍的头颅。

“他不过区区一个邻国送来的质子,在得知你被钉在此处应劫挡灾时,竟然单枪匹马闯进皇宫杀了国师,还刺伤了父皇。”

“就连孤也险些命丧他手。”

“孤倒是不知,这谢衍竟对你情根深种,不过你放心,孤已经将他万箭穿心,黄泉路上有他作陪,长宁,你不会孤单的。”

万箭穿心!

还砍下了他的头颅,连个全尸都没留!

即便是质子,他也是皇亲贵胄,却到死都未能全他衣冠!

她明白了,她什么都明白了!

沈长宁看向那木盒中的头颅,发狂般地大笑起来。

“原来一直以来,你们都不过是在利用我替她挡灾!这么多年来,你们竟一直都在骗我,为我编制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沈长宁,能为永安挡灾,是你的福气,而今时辰已到,唯有将你剜心祭天,方可保得大景百姓安泰,国祚昌隆。”

沈长安冷冷地说着,眼睛里没有半点儿温情,有的只是一片冰冷。

福气?

哈哈哈……

能为她挡灾,居然也是一份福气。

“所以阿兄现在是要杀了我祭天吗?”到最后,仿佛连眼泪都已经流不出来了。

“哈哈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大笑着,眼里尽是一片癫狂:“我沈长宁便是死后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的,绝不会!”

噗哧——

一声轻响,耳边静的仿佛只剩下了风声。

太子沈长安亲手将长剑没入她的胸膛,将她的整颗心都剜了出来。

临死前的最后一眼,她看向了木盒中谢衍的头颅。

谢衍,对不起……

若有来生,我再来为你赎罪……

她死了,她终于死了。

……

“公主,谢世子已经在殿门口跪了快三个时辰了,再跪下去,怕是要出人命的。”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再睁眼,她看到的便是那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东陵。

那张明显还稚嫩的脸庞,混着殿内炭火的热气,熏的她肉嘟嘟的小脸儿微红。

她……又活过来了?

然而那被灭魂钉钉入身体的感觉是那么的清晰而又窒息。

“公主,公主?”东陵一连喊了好几声公主都没有反应,不禁有些担心了起来。

小声说:“世子也不是故意打碎您的茶盏的,罚跪三个时辰,应当是够了吧?”

打碎茶盏?

罚跪?

当意识开始归拢时,沈长宁忽然反应了过来,是啊,她活过来了,她重生了!

重生在了她十八岁那年。

那一年,谢衍打碎了皇兄送给她的粉翠薄胎茶盏,被她罚跪在雪地中足足三个时辰。

慌乱中她赤脚跑出去,看见了那跪在风雪中的清瘦人影,身形笔挺地跪在雪地里,清冷的眉宇间尽是风雪。

少年质子眉目清俊,带着常人难以接近的冷漠疏离,一双阴鸷的双眸落在沈长宁身上。

是他,真的是他!

他还活着,谢衍还活着。

她赤脚跑过去,红了眼。

“谢衍,你……还活着?”她像是不敢相信一般,滚烫灼热的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谢衍抬眸,抖落了长睫上的霜雪:“离三个时辰还差一盏茶,公主这般姿态,是要做给谁看?”

沈长宁浑身一僵。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上一世她最大的兴趣就是以折磨谢衍为乐。

因为他们说谢衍是灾星,出生时是自己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生来就有牙齿,不哭也不闹,即便是被扔在掖庭三个月都没能将他饿死。

这样的人,是个怪胎。

她信了。

他们说自己是天命凰女,而谢衍是灾星,只要将他狠狠折磨,就能祛除他身上的煞气,以福克煞。

她也信了。

上一世,她仗着自己凰女公主的身份嚣张跋扈,惹得盛京百姓怨声载道,可不论她做了什么,哪怕是闯了滔天大祸,父皇和阿兄都会宽慰她没事。

说她是盛京里最娇贵的姑娘,是天命凰女,福泽齐天,便是娇纵些,也是理所应当。

所以她便肆无忌惮,行事跋扈,从不顾及旁人死活,如今想来这一切应当都是他们故意为之的。

他们故意将她养成这般,曾经的假公主有多恶毒跋扈,现在的真公主就有多温柔善良。

再无人提及她天命凰女的身份,而她能消除百灾的福运,也自然而然就被过渡到了沈永安的身上。

她成了百姓心中真正的凰女,而她则是和凰女相冲的妖女。

思及此,沈长宁只痛恨自己的愚蠢,竟被他们骗得团团转。

“谢衍,起来。”

她忍着胸腔里的恨意,伸手抓住了谢衍已经冻僵的手,强行将他拽起来,走进了那满是暖怒的殿内。

谢衍的目光落在她那双赤裸的玉足上,眸光微闪。

“公主未曾穿鞋。”

听到他的声音,沈长宁鼻尖一酸。

他都被自己折磨成这般了,却还念着自己未曾穿鞋。

她方才是太急了,才忘了穿鞋就跑出去。

“东陵,去将本公主的玉脂膏拿来。”

他手上被冻出了许多冻疮来,原本极为好看的一双手,此刻却满是皲裂脓疮,她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却被谢衍躲开了。

少年眉目如画,五官清俊,一双狭长的的凤眸带着对她的厌恶。

“谢衍不过一介阶下囚,倒也不劳烦公主这般费心。”

看出他眉眼里对自己的厌恶,沈长宁心痛如刀绞,若非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看见了谢衍的头颅,知道他为了自己单枪匹马闯入皇宫,她只怕是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谢衍对自己的心意。

而她何德何能,能让谢衍如此对待。

明明……明明自己向来喜爱折磨他,他应该是要恨自己的。

为什么还要为了她去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也许沈长宁永远都不会知道,一滴水的恩情,也能让人铭记一辈子。

“把手给我。”

谢衍站在她面前,眉目深沉,面露讥讽。

“本公主命令你将手给我!”

他的手是不想要了吗?

谢衍愣了愣,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质疑,直到沈长宁轻轻抬起他的手,抠出一坨药膏来在掌心融化,再一点点细致无比地涂抹在他的脓疮上。

她欠谢衍一条命,这辈子,她会还。

“疼吗?”

疼吗?

谢衍不知道。

但他知道,眼前的沈长宁和以前不一样了。

因他是煞星的身份,皇室怕他的煞气会冲了龙气,故而自他来大景做质子的第一天起,他就被安排在了沈长宁的偏殿。

以长公主的福瑞之气镇压他的煞气,如此可保皇宫安宁。

国师和太子都是如此说的,以前她也信了。

后来才晓得,那是因为国师曾算出她福运加身,却过于旺盛,唯恐和真公主相冲,唯有让谢衍与她接近,方可锐减她的福运。

一点点吸到沈永安的身上。

而今的沈永安,也不过是她公主府上的一个粗使丫鬟罢了。

“东陵,永安呢?”

东陵愣了愣,说:“这一整个上午奴婢都未曾见到永安姐姐,想必是去替公主您祈福去了吧。”

祈福?

沈永安冷笑了声,是啊,为她祈福去了。

她原本也不叫永安,也不是她府上的丫鬟。

陛下在一次南巡途中遇刺,落入河流未见踪迹。

而后陛下南巡归来,带回一孤女,人们才晓得,原来是那孤女救了陛下,且将养了陛下一月有余,才得以让陛下起死回生。

如此恩德,便赐名永安。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太子名唤长安,而一介孤女便是对陛下有再大的恩情,又怎可赐了皇姓,换做永安。

长安永安……可真是讥讽啊。

她可封作公主,赏她一个封底,如此便也算是还清了恩情,是那孤女说,她同自己一见如故,公主之位她担不得,又无父无母,只求能留在长公主身边伺候。

从此便成为了她身边的丫鬟。

说是粗使丫鬟,还不如说她是这公主府上的第二个主子,吃穿用度,几乎都和沈长宁一模一样,甚至更甚。

即便她心生不满,父皇与阿兄都会告诉她,永安对父皇有恩,那便是于整个大景都有恩。

她需得将永安当作自己的亲姊妹那般来看待。

于是她照做了。

不论沈永安想要什么,她都会满足,哪怕是抢走父兄的赏赐,偷学了她替百姓消灾除难的本事,父兄也会叫她让着永安。

她原以为,那是因为父兄记挂着永安的救命之恩。

可谁又会想到,沈永安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闭上眼眸,仿佛被被沈长安亲手挖去心脏的痛感还在,心口是那样的疼。

“本公主未曾让她去祈福,她为何要擅离职守?当真以为自己是父皇的救命恩人,就可以挟恩自重了么?”

救命之恩是假,将她带回来安插在自己身边,吸纳她身上的福瑞才是真。

因为当年大景只有同长公主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婴才携带福瑞,而她沈永安不是,但天命所指之人是她。

皇室需得一个能真正为大景带来国运福瑞的长公主。

而她便是那个可怜的替身。

东陵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永安姑娘是陛下的救命恩人呢,整个公主府都不敢得罪她呢。

“东陵,去将永安寻回来。”

“是。”

“公主可还有事?”

谢衍站在他面前,屋子里很暖。

少女还是从前模样,然而周身气度却变了。

变得深沉,冷厉。

从那双眸子里,他看到了和他一样的狠辣。

沈长宁打量着他,凛冽寒冬,他身上竟穿着单薄的玄色长袍,身形清瘦,唇色苍白,透着点点不正常的粉。

“谢衍,你喜欢我吗?”

沈长宁忽然问。

谢衍瞳孔一缩,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随后唇角却扯出一抹讥笑。

“公主近日来,可真是……越发无耻了。”

沈长宁:“……”

若不喜欢,为何以命相救。

哪怕只是徒劳,可他到底还是因为自己而丢了一条命。

她想到了谢衍打碎的茶盏,那茶盏原是太子沈长安送来的,谢衍在宫中本就谨小慎微,更是如履薄冰。

故而又怎会如此大意打碎了沈长安送来的茶盏?

除非是那茶盏本就有问题。

“公主,永安姑娘回来了。”

门口响起了东陵的声音,再次见到沈永安时,她便想起了那日在绞刑架前,沈永安那高高在上的模样。

而今即便身着丫鬟的服饰,那衣衫用料,头上所戴珠玉,都是最好的。

沈永安立于门口,神色冷淡,她向来对自己都是如此,即便身为奴婢。

“见了本公主,连行礼都忘了么?”

她盯着沈永安那张和皇后像极了的脸,如此相似,上一世她竟然从未怀疑过。

当真信了她不过是个乡野孤女。

是她太蠢,哪怕是皇后总点了永安进宫,她也只当是母后想要多多恩馈父皇的救命恩人,哪怕母后从不曾喜欢自己,她也觉得是自己行事作风泼辣,才惹得那身为天下女子典范的一国之后厌恶。

如今细细想来,竟是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是母后的亲生女儿。

沈永安是吗?

她不是想要踩着自己的血肉爬上那天命凰女的位置吗?

那这一世,她就折断她的双翅,让她永坠阎罗地狱,不得超生!

从前那曾将她诓骗,又将她亲手处死之人,她都不会放过。

压住胸腔里翻滚的情绪,她脸上带着戏谑嘲讽的笑意。

“果真是个从乡野里出来的,即便在本公主身边待了八年之久,如今却连礼仪都还未曾学会。”

沈永安愣在原地,久久都未能回神。

她在说什么?

沈长宁她是疯了吗?居然敢如此说自己!

当年陛下将她带回来时,正好十岁,而今也有十八了,倒是出落的亭亭玉立。

沈永安和沈长宁不同。

眉眼如画,带着婉约娇小清丽之美,楚楚动人,而沈长宁却美的张扬,具有十足攻击性的蛇系美人脸。

倒也难怪她从小就指腹为婚的未婚夫陆南淮会倾心沈永安了。

便是她看了,也觉得我见犹怜。

哪怕不用倾心,沈永安也本该就是陆南淮的未婚妻,因为她现在占的就是沈永安长公主的身份啊。

可是怎么办。

她现在不想还了。

不仅不想还,她还要夺走原本就属于她的一切,她的父兄,她的未婚夫。

一切的一切,她都要夺走!

“永安不知何处得罪了长宁姐姐,竟惹得姐姐这般恼怒,我……”

“姐姐?”沈长宁眉间骤冷:“我乃大景长公主,生来尊贵,你不过一个粗鄙的乡野丫头,当真以为仗着父皇对你的恩情,就能同本公主自称姐妹了?”

当年父皇将她送给自己当奴婢时,便曾说过,要待她亲如姐妹。

她也照做了。

不论沈永安想要什么,她都给。

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得到了沈永安用万千人血侵染打造的十二颗灭魂钉!

足足十二颗灭魂钉,将她死死钉在了绞刑架上,为了给她挡灾,整整七天七夜,全身血液流干,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到最后他们还要挖去她的心祭天,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沈永安咬着唇,一双眼眸死死地盯着沈长宁。

明明自己才是大景公主,可她如今不但霸占了自己的公主之位,还如此羞辱自己。

她脸上顿时出现了委屈的神色。

“长宁姐姐,是永安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吗?这八年来,我们一直都是姐妹相称的啊。”

为何……为何她忽然就变了?

虽说沈长宁一直都不是很喜欢她,可却也因为那份恩情,从未对她假以辞色过。

今日怎得如此反常?

她永远都是那副样子,哪怕自己对她说话大声了些,都能让她双眼通红,一副受尽了委屈折辱却又十分坚韧不拔的样子。

如此好引来陆南淮和她阿兄的一番怜惜,然后再对自己斥责一番。

说她仗势欺人,连一个奴婢都不曾放过。

以往是她觉得阿兄心善,时常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

沈长宁轻笑了声:“本公主不过是让你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怎得还委屈起来了?”

“既你如此不懂规矩,明日本公主便将你送去母后宫中,跟随母后身边的女官好好学学规矩,如何?”

她不是想要在自己身边吸取自己的福运吗?

明明对自己恨之入骨,恨自己抢了她的公主之位,却还要同自己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来。

可当真是让人恶心呢。

沈永安慌了。

她噗通一声跪下来,眼里噙着泪水,遮盖了眸底的恨意。

“奴、奴婢知错了,奴婢同公主一见如故,一见公主,便犹如见了亲人般,还请公主莫要送走奴婢!”

她慌了,她是真的慌了。

即便再怎么憎恶沈长宁,也无法改变她现在离不开沈长宁的事实。

两年,还有整整两年的时间。

只要到了二十岁生辰那天,她就能解脱了。

她就能将沈长宁这个贱人狠狠踩在脚底下,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永安!”

就在此时,一道包含着怒气的声音传来,跪在地上的沈永安被人一把拉起来。

来人正是国公府陆小公爷陆南淮,她那自小就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沈长宁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的陆南淮,刚过冠礼,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少年郎。

当真是个极好的人呢。

可便是这样的人,也和他们一样,虚情假意,沆瀣一气,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剥夺她身上的福运罢了。

“长宁,你这又是做什么,何故要罚跪?”

“你明知永安身子骨弱,这冰天雪地,如何跪的,若是感染了风寒,你……”

陆南淮扶着摇摇欲坠的沈永安,甚是急切地说着,却没有注意到沈长宁眸子里的杀意和仇恨。

“她一介奴婢,本公主罚便罚了,难道本公主连惩罚一个奴婢的资格都没有吗?”

沈长宁似笑非笑的看着陆南淮。

她惯会装柔弱委屈,每回都能惹来陆南淮的疼惜,她以为是陆南淮怜她身世孤苦,在这上京中又无依无靠。

而今想来,只怕是这两人早就珠胎暗结了。

可笑的是,唯有她一人蒙在鼓里,以为陆南淮倾心的始终只有她一人。

霎时间,陆南淮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青红交错, 想来是恨得牙痒,却又只得将这口气咽下,只等着将来永安继承公主之位,再将沈长宁扒皮抽筋。

思及此,陆南淮深吸一口气,语气也跟着平缓了下来。

柔声说:“长宁,永安她是陛下的救命恩人,当年若非永安,便没有如今的陛下了,你需得善待永安才是。”

“哦,是吗?”

对此,沈长宁却并不以为意。

勾了勾殷红的唇,漫不经心地说:“便是父皇的救命恩人,而今她也在这公主府里与本公主同吃同住了八年之久,该还的恩也还了。”

“她一介乡野孤女之身,也敢同本公主称作姊妹,莫非她并不是什么乡野孤女,而是父皇年轻时流落在外的亲女儿?”

一句轻飘飘,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却重重地敲打在了两人的心里。

“长……公、公主言重了,奴婢当真只是个孤女,万不敢担了陛下血脉这个身份!”

“瞧你,本公主不过随口说说罢了,竟把你吓成这般。”

沈长宁瞥了一眼站在屋子里未曾说话的谢衍。

即便不用看,她也知道谢衍一直在盯着她。

她忽然回想起上一世,谢衍曾好几次提醒过自己,小心永安,切莫轻易相信任何人。

想来那时,他便已经知道沈永安的身份了。

“不过……”沈长宁话锋一转,目光犀利逼人:“你这般依偎在本公主未婚夫的怀里,这要是叫旁人看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陆小公爷才是一对儿呢。”

恐慌间,她连忙推开了陆南淮扶着她的手。

眼里噙着泪,要落不落的,看上去当真是可怜极了。

“长宁,你……”

“放肆!”

陆南淮正欲开口,却遭到了沈长宁厉声喝斥。

只瞧得她周身气度不怒自威,眉宇间尽是冷意。

“本公主乃大景皇后嫡出长公主,便是你身为我未来的夫郎,见面也应当行礼,更应当恭恭敬敬唤我一声公主,怎么陆小公爷连这些规矩礼法都忘了?”

她冷眼睥睨着陆南淮。

一直以来都是她太过于愚蠢,活在了他们亲手给自己建造的象牙塔里。

所以到了最后,她连为自己谋生的机会都没有,而今便是唤她的名字,都让她觉得恶心!

陆南淮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沈长宁。

“长宁,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变成什么样了?

不依旧遂了他们的愿,嚣张跋扈,蛮横无理吗?

从小到大,他们都是这般教养自己的,让她堂堂一国公主,却行事粗鄙,还蛮不讲理。

看上什么东西,只管抢便是了。

如今想来,那不过都是在为了以后将沈永安接回来做铺垫罢了。

一个恶,一个善。

她为恶,而沈永安为善。

多美妙的布局啊。

“公主,一切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公主因为奴婢伤了您和小公爷的感情。”

沈永安哭哭啼啼地说着,那般模样,反而让陆南淮更加怜惜了。

哼,她沈长宁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竟然这般欺负永安。

永安如此善良,若非要替她挡灾,又何必要受这等委屈苦楚。

“既知自己有错,那便是要受罚的。”

沈永安咬了咬唇,一脸倔强。

“奴婢……任凭公主处置。”

“永安?”

陆南淮心疼地看向她,却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生怕沈长宁起疑。

“且去外头的院子跪着吧,等跪足了三个时辰便起来。”

沈永安浑身一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颤巍巍地朝着外头的院子走了过去,然后跪了下来。

“长宁,永安身子娇弱,如何能在冰天雪地里跪三个时辰?”

“今日的事是我错了,明日,明日我带你去校练场骑射可好?”陆南淮忍着心里的怒火和恶心轻声哄着。

若非临死之前就已经见过他的真面目,那双深情款款的眸子,还真就要将她给骗了去。

可他分明说过,和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让他感到无比恶心。

现在装得这般温柔深情,应该很难受吧?

“陆小公爷,看来你还是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这里是公主府,你未经通报便擅闯,而今还直呼本公主名讳,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般藐视皇威,竟不将本公主放在眼里?”

“还为了一个奴婢如此低声下气,不如本公主便将她赐给你,做个暖床丫头,可好?”

跪在地上的沈永安双手死死握紧。

暖床丫头!

她竟然将自己当作暖床丫头!

这根本就是在羞辱她。

陆南淮原本只当是她骄纵发脾气,可这会儿才晓得沈长宁是来真的。

藐视皇威的罪责,他担不起。

只是一直以来,所有人都习惯了,因为她太蠢了。

蠢到无法无天,自以为是。

可现在陆南淮忽然有种事情好像不受控制的感觉了,总觉得从今天起,他们就再也掌控不了沈长宁了。

“公主不可!”

永安是他将来要明媒正娶的唯一妻子,如何能给他做暖床丫头?

即便永安不是陛下的救命恩人,那也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她竟然都这般心狠手辣地去对待。

“我与公主指腹为婚,又自小青梅竹马,而今只等公主年满十八,我便将公主八抬大轿迎娶进门,我说过,南淮此生唯爱公主一人。”

听听,多深情的话语。

便是连站在一旁当作背景板的谢衍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盛京人人皆知,陆小公爷对长宁长公主向来都是有求必应。

沈长宁嗤笑了声。

“东陵,送客!”

“公主?”陆南淮急了。

她今日对自己怎得这般冷淡?

以往每每见了他,总是要兴高采烈地扑上来的。

“陆小公爷,即便你我二人身负婚约,也应当知晓,本公主乃闺阁女儿,你一个外男擅闯女子后院,莫非是想要坏了本公主的名声?”

陆南淮双手紧握。

她变了……忽然之间就变聪明了。

反应过来的陆南淮将目光看向了谢衍。

莫非是他?

“是,是南淮多有唐突,还望公主恕罪。”

“滚吧,本公主乏了,记住,往后未经通报,不得踏入这公主府半步。”

便是再多看他一眼,沈长宁觉得自己就快要吐出来了。

陆南淮几乎咬碎了一口牙:“是,南淮知晓。”

无论如何,她现在都是大景长公主,代表的是皇室,更是国师亲自推算出的天命凰女。

世人皆知,长公主出生那日,霞光万丈,百鸟朝凰,盘旋于上京整整三天才散去。

时间未到,便不能和沈长宁撕破脸。

出了公主府,身边的小厮问:“小公爷,咱们真要让永安姑娘这么跪着吗?”

陆南淮咬牙:“去太子府!”

沈长宁最听太子的话了,只要太子殿下去了,永安也就不必受苦了。

沈永安跪在雪地里,身子摇摇欲坠,阴沉的天空还在飘雪,似乎只要一下起来,就总是没完没了的。

“公主今日,倒是和往日大有不同了。”

谢衍站在屋子里,衣袖之下,满臂伤痕。

每隔三日,都需得用龙骨鞭在他身上抽上十鞭,他们说此法可祛除他身上晦气。

长宁看到了他衣袖下的伤痕,面色微微发白。

“你口中的不同,指的是什么?”

谢衍目光深沉,带着探究,长宁无惧地迎了上去,她想,自己在谢衍面前,应当是安全的。

就算他真的怀疑自己,他也不会如同那些人一样,对自己虚与委蛇。

“永安姑娘颇得太子青睐,殿下这般责罚,陆小公爷此番定是去了太子府。”

他嗓音平缓地说着,倒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公主,太子殿下过来了。”正说着,东陵便过来通禀。

不等太子沈长安率先踏入她这后院儿,长宁便率先将永安从地上扶了起来。

“永安妹妹你也真是的,本公主待你亲如姐妹,便是你真的犯了什么错,我也不会责怪你,怎么还要自己跪在雪地里?”

沈长安一进来瞧见的便是这般模样。

永安懵了。

分明就是她让自己跪的啊。

“长宁。”来人一身锦衣华袍,眉宇间也尽是贵气,腰间环佩叮当,脚踩织金祥云短靴,好个气宇轩昂。

“阿兄怎么来了?”

似才瞧见他一般,她面露惊讶,扶着红了眼睛的永安哽咽道:“阿兄快劝劝永安妹妹,不过是不慎打碎了阿兄你送予我的茶盏,她便要惩罚自己跪在雪地里,我怎么劝都劝不住呢。”

沈永安听见沈长宁的话,不可置信地瞪向她:“你胡说,那茶盏根本就不是我打碎的,你在污蔑我!”

大抵是见沈长安过来了,觉得自己有了几分底气,此时说话底气也足了许多。

“到底怎么回事?”

在听见茶盏被打碎后,沈长安的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极不可见的阴鸷。

却被沈长宁看了个清楚。

那茶盏果然是有问题,不过是这般微微试探一番,便露出马脚了。

这也就证明其实从一开始,谢衍就在帮她。

只是一直以来她都被他们给自己制造的假象蒙蔽了双眼,识人不清。

“我……”

“阿兄切莫责怪永安妹妹,想来是永安从前在乡野时,也未曾见过这般好的东西,如今她孤身一人活着,父母双亡,瞧得阿兄赠我东西,心中伤感倒也在所难免。”

一番话便是在给沈长安传达两个信息。

一,东西是沈永安打碎的。

二,是沈永安妒忌沈长宁能收到他送的礼物。

因为站在沈永安的角度,沈长宁是霸占了她一切的人,包括她的父兄。

“不过一个茶盏罢了,碎了也就碎了,永安若喜欢,改日孤再送一套给你便是。”

“阿兄不可。”

沈长宁立马出声,拧眉道:“而今坊间已有传言,皆说永安携恩自重,在这公主府,竟是比我这个公主的吃穿用度还要好。”

“他们甚至还说……还说……”

长宁咬了咬唇,似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沈长安脸色一沉:“他们还说什么?”

她犹犹豫豫地看了沈永安一眼,才下定了决心说:“他们还说,其实永安根本就不是什么孤女,而是父皇早些年遗失在外的公主,而今我细细瞧来,也觉得永安同父皇面容很是相似。”

“阿兄……”

“胡言乱语!”

沈长安终于动怒了。

只见他面色铁青,沉声道:“你才是与孤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旁人的话如何能信?”

“但长宁你要记住,没有当年的永安就没有如今的父皇,所以不论何时,你都要保护好永安,切莫让她被外人欺负了去。”

沈长安的话,和上一世的如出一辙。

就连神态和语气都是一般无二。

温柔之中带着哄骗,她很容易上当。

沈长宁抿唇轻笑:“阿兄说的极是,永安是父皇的救命恩人,我自不会亏待了。”

“不过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报恩法子,既能彰显圣恩,又能保她一世平安。”

沈长安眉心一动,连忙问:“什么法子?”

“听闻阿兄近日来要从各世家中挑选女子做储妃,我觉得永安妹妹倒极为合适,若阿兄娶了永安妹妹做储妃,世人只会称赞皇家隆恩,陛下仁爱,不仅将一介孤女当公主般养了八年。”

“还要她与长公主称作姊妹,而今更是要选做储妃,如此仁君,百姓岂有不爱戴的道理?”

沈长宁笑眯眯地说着,然后看着沈长安的脸色在一点点地变得阴沉,最后斥责出声。

“胡闹!”

“阿兄这是看不起永安妹妹吗?是嫌弃她的出身不好,还是觉得她长得不够漂亮,亦或是琴棋书画一窍不通?”

“沈长宁,你在胡说些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和太子殿下是……”

“永安!”

沈长安及时出声制止。

而今还有两年才到期,若是在这个时候叫沈长宁察觉出什么端倪来,那他们之前所作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永安妹妹和阿兄是什么?”沈长宁脸上始终都是淡淡的笑容。

她一步步逼近沈永安,那笑意不达眼底。

“是和阿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吗?”

“长宁,住口!”

沈长安忍无可忍,他也不知道沈长宁今天是怎么了,居然一反常态,连他的话都不听了。

“阿兄这么着急紧张,难道是因为阿兄和永安妹妹有私情吗?”

她真的是越说越离谱了。

沈永安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该死的贱人,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混账话。

她和太子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哪里来的什么私情。

一旦两年之后,挡灾之日抵达,她定要生生撕烂这贱人的嘴!

沈长宁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长宁,这等胡话往后不可再说,在我心里,永安是和你一样,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妹妹。”

“三日后大乾使臣抵京,上回母后嘱咐你教授给永安的曲子,可都教完了?”

沈长安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他能坐上太子之位,自然也不是平庸之辈。

“还请阿兄放心,只要有曲谱在,我相信即便不用我教,永安妹妹也很快就能学会的。”

沈长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三日后,那将是沈永安第一次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以一首《千秋曲》震惊四座,名动天下。

而那首《千秋曲》却是由她的师父,当今天下第一琴圣公子卿所谱。

上一世,他们为了给两年后恢复公主之位的沈永安正名,哄着她将一身本领全都传授给沈永安。

琴技、医术、纳福消灾,乃至于是她自小就苦读的国策兵书,也都一并教给了她。

可到最后,世人只知沈永安,无人怜她沈长宁!

从头到尾,她都不过是一颗棋子,是他们用来踩着往上爬的垫脚石,这叫她如何能不恨!

瞧着沈长宁乖乖听话的样子,沈长安这才稍稍宽心了些。

轻拍沈永安的手背,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温柔:“永安,你且乖乖听长宁的话,她向来对你好,那茶盏碎了也就碎了,改明儿我再分别送你和长宁一套,如何?”

沈永安知道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哄着沈长宁那个贱人。

沈长宁就喜欢她那副看不惯自己却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阿兄慢走。”

等送走了沈长安,她脸上方才那装出来的笑容,这才消失了个干净。

沈永安转身就要走回自己的院子,却被她叫住 了。

“站住,本公主让你走了吗?”

沈永安回头,和她对视,面色不耐:“方才太子已经解了对我的惩罚,你还想如何?”

她在公主府从来都是这般态度,可以肆意对她大呼小叫,也可以不用行礼,甚至可以和她同桌而坐。

“阿兄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三日后便是大乾使臣抵京的日子,那首曲子,你可会了?”

沈永安面色一僵。

她根本就没有好好练,因为太子已经同她说好了,使臣抵达那日,会让人从幕后与她同弹,她只需要等着名动天下即可。

“我自是已经学会了。”

“哦?”沈长宁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她心里一慌,连忙低下头:“奴婢已经会了。”

“东陵,去取琴来,你且弹给我听,若错一个音律,你便晚一个时辰睡觉,若一直错,那今晚你就别想睡了。”

折磨人的手段不仅只有他们才会,她也会。

既有了一次重生的机会,那自己又怎会让沈长安过得舒坦?

自然是要叫她备受煎熬,如烈火焚心万蚁啃噬。

沈永安身子一晃,险些就要跌倒在地上。

“沈长宁,你敢!”

“啪——”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落在沈永安的脸上,紧接着便对上那双夹杂着冰雪的眸子。

“永安,尊卑不分,你又忘了。”

东陵取了琴来,便将琴架在了院子外。

沈永安瞧着,气得心肝儿都在发颤。

好个歹毒的沈长宁,竟是要她在冰天雪地里弹琴。

可她方才都已经跪了好些个时辰,浑身冻得发抖,如何能弹琴?

沈长宁转身进了屋子里,东陵拿了汤婆子过来,谢衍是早就走了的。

这会儿屋子里炭火烧的正旺。

断断续续地琴音响起,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夹杂着沈永安对她的憎恨和怨气。

上一世,她即便是飞扬跋扈,可却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父皇阿兄却从不让自己在人前显露。

说是为了保护她,现如今想来,不过是想要让她将这一身本领,都尽数让沈永安吸纳过去罢了。

虽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诀窍玄妙在,但她和沈永安之间,的确是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如同一种媒介,沈永安可以通过她,不断将她身上的福瑞之气吸走,便是她所学的那些,自己也只需要稍稍提点,沈永安也就都能会了。

并非是什么天赋凛然,而是因为媒介的关系。

她得想个法子将这种媒介切断才行。

然而当年,是因为国师的推算才有了如今的一切,想来国师必然是知晓的。

沈长宁眸光一闪,透过木窗,手中的茶杯赫然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沈永安的额头上。

只听得一声闷哼,琴声戛然而止。

“沈永安,你是没有吃饭吗?如此这般,三日后如何能弹出《千秋曲》,听闻那大乾派遣过来的使臣,最擅音律,阿兄将一生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莫非你是想要阿兄失望?”

被茶杯砸了的沈永安原本想要发作,却在听见长宁的话后,咬着牙忍着外面刺骨的寒意,和额头上的疼痛继续弹琴。

皇兄说了,哪怕那日他已经请了高人在幕后与她合弹,她也需得习会指法,莫要叫那大乾使臣看出了端倪。

大乾与大景向来交好,两国来往,自是要好好比较一番高低的。

“公主,这样不好吧?”

东陵有些担心,太子和小公爷都很在乎那位永安姑娘呢,公主这般逼着她在冰天雪地里学琴,还拿杯子砸她,若是让太子和小公爷知道了,定是要大发雷霆的。

沈长宁却是悠闲地品着茶,道:“那又如何,说到底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孤女罢了,仗着曾经救过父皇,就可以在这盛京城里肆无忌惮,过的比我这个公主还要风光。”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外面的沈永安听个清楚。

这一夜,公主府的人都知道永安姑娘在雪地里弹了一晚上的琴。

等东陵去找时,她早就昏死在雪雪地里了。

沈长宁又找了最好的医师给她治病,用最好的药,愣是没在她身上留下半点儿痕迹来。

一大早白雪覆盖,寒气包裹了整座偌大的皇城,而她的房内,却是炭火不熄,温暖如春。

当沈长宁走进那破败的院落,望着满地的积雪,再看看那已经连风雪都挡不住的木门,心开始不可抑制地抽痛了起来。

“吱呀……”

一声轻响,木门被推开,房间里却没有人。

她没能在房间里找到谢衍。

“公主来我这里作甚?”

就在她失望要离开时,身后却响起了谢衍那冰冷且厌恶的声音。

一身薄衫立于风雪中,寒风刮在他身上,形销骨立,却隐隐透出少年身体的轮廓线条来。

他冷冷地看着沈长宁,眼神里的恨意和厌恶几乎无法掩饰。

可若不是上一世知晓,他为自己而死,便是厌恶憎恨,也带着几分假意。

想来也是可笑,那对她满眼温柔爱意的人,最后却亲手将她送上绞刑架,剜心而死。

而那对她素来厌恶之人,却能为她豁出一条命来。

她看见了他手里端着的碗,已经破开了一个豁口。

碗里盛着一点儿稀的只有几粒米的白粥,那就是他的早饭。

一介世子,竟是连她府里的下人都不如。

忍着心里的酸涩和愧疚,她上前拉住了他手,谢衍猛然后退,争执间,手里的碗掉落在地上。

他脸色陡然沉了下去,少年眼神阴鸷,似恨不得咬断她的脖颈般。

“公主如今便是连一口薄粥也不肯施舍给我了吗?”

如此一大早来寻他,竟是为了打碎他的碗。

他的院子里没有仆人没有丫鬟,就连每日的吃食,他都得自己去厨房打。

还时常遭到那些仆人的挤兑嘲讽,没有吃食那也是常有的事儿。

对此谢衍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本就是颗弃子,早在十八年前他就该死了,却苟延残喘到了现在,这条命她若想要,随时都可以拿去。

偏院荒凉,他居住的屋子连风雪都挡不住,屋中仅有一床一桌一薄被。

这么冷的天,他又该如何度过。

可他却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度过了八年,谢衍来大景做质子时,年方不过十岁而已。

“你且随我去我的院子里,往后这薄粥也不必吃了,我会让人重新给你一间屋子……”

“公主!”谢衍打断了她的话:“若你要我死,大可来的痛快些,何须如此假模假样。”

寒风沁骨,她知道自己从前对他从未有过好脸色,他这般不信任自己,也是正常。

“东陵,让人把他绑了,送到本公主的屋子里去!”

既不听话,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东陵:“???”

哦豁,谢世子完了,又要被公主折磨了。

少年一张脸俊美青涩,带着对她的厌恶,却没有反抗,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沈长宁。

而他在来大景之前,就已经知道她是这般了。

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因为他根本就无路可走。

风华苑里,谢衍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嘴里塞了个块儿破布。

东陵跟在沈长宁身后,手中托盘上放满了食物。

“你且出去,本公主有话要同谢世子讲。”

东陵有些犹豫,毕竟整个公主府的人都知道,谢世子不喜公主,公主也素来以折磨谢世子为乐。

若是将二人单独放在一起,难不保谢世子被压迫久了,就会对公主做出些什么极端的事儿来。

“放心,他不会伤我。”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伤他,唯独谢衍不会。

被绑在椅子上的谢衍,闻言眸子里闪过一丝暗芒。

沈长宁将吃食都放在他面前,对他说:“谢衍,接下来的话还请你听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早就收了往日里那嚣张跋扈的做派。

柔声道:“以前是我做的不对,总是对你百般刁难,是因我父兄说你乃不祥之人,但我现在不听他们的话了,从今往后,也不会伤害你了。”

“若你信我的话,就点点头。”

但谢衍没动,只是用一双漂亮且警惕的眸子盯着她。

盯得沈长宁头皮发麻。

以往谢衍这般看着她的时候,沈长宁定是要一鞭子抽过去的。

果然不信她啊,即便不信她,在她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去了。

“你不信我倒也无妨,饿坏了吧,这些吃食,是我给你准备的,我要解开你身上的绳子,但你不许反抗,也不许叫。”

她知道谢衍是个烈性之人,自己变化太大,他是断不会接受的。

但没办法,他现在的日子太过于清苦,长此以往,谢衍能否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她小心翼翼地取下塞在他嘴里的布团,却听见谢衍冰冷的声音落下:“这就是公主为我准备的断头饭吗?”

他眼眸一扫,尽是些他从未吃过的山珍海味。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看他如野狼一般凶狠的眼神,原本想要给他解开身上的绳子,但她忽然明白了,便是解开了,他也不会吃自己的东西。

于是拿起筷子,将所有的饭菜都尝了一口:“没毒,你可信我了?”

谢衍:“……”

她又想玩儿什么花样?

看他还是不信任自己的样子,沈长宁也很无奈:“你若不肯吃,那便由我来喂你。”

她端起碗递到他嘴边。

但谢衍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一言不发,也不张嘴。

“啪——”

一声轻响,沈长宁将碗筷重重拍在桌上:“你若不肯吃,从今日起本公主也不吃,你若一顿不吃,本公主便饿上一天,两顿不吃,就饿上两天,饿死本公主算了!”

她在试探,试探谢衍是否真的在乎她,试探他舍不舍得让自己去死。

“解开!”

果然……

沈长宁心里松了口气,麻溜地将人解开。

看着谢衍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饭,她这才反应过来那筷子是她刚刚用过的。

“谢衍 ,我让人给你换双筷子,那刚刚被我用过了,脏了。”

少年手一顿,似乎这才反应过来。

他眼眸微微发深:“苟活之人,能得公主一口热饭吃,已是恩德。”

沈长宁愣了愣,不过是让他吃了一顿饱饭,便已经算得上是恩德了吗?

那自己之前对他得羞辱和折磨呢?

一顿饭就能抵平了吗?

不,抵不平的,她欠谢衍一条命,如何能平?

可沈长宁哪里晓得,此恩情非彼恩情。

往后多年,再回想才知当初早已步入命运的牢笼。

东陵听到里头的声音,还以为是发生了争执,可等了一会儿,里面却又安静下来了。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他将饭菜都吃了个干净,他是饿太久了。

“可吃饱了?”沈长宁掩下眸子里的心疼,轻声说:“你太久未曾饱腹过,不能在短时间内吃太多,会受不了的。”

“谢衍,从今日起,你就与我同吃同住,可好?”

她眼里带着希冀和期待,是她亏欠了谢衍的,如果有可能,她愿意用一生去偿还他的恩情。

哪怕最后其实并没能救得了她的命,但她至少知道,谢衍为她丢了命。

“公主乃金枝玉叶,谢衍不过一介毫无价值的质子,只怕身上的晦气会污了殿下。”

瞧他与自己拉开了距离,沈长宁心里一疼。

自己究竟是伤他多深才会让他如此谨小慎微。

“近日来,我夜里总是噩梦不断,梦里有人要杀我,要剜了我的心,还要夺了我的公主之位,让我变成这天底下人人喊杀喊打的妖女。”

“谢衍,我很害怕。”

她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谢衍,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点儿什么。

可他太平静了,平静到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明明他之前就已经提醒过自己,是她被那群人哄的团团转,才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上。

“如果有你在的话,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她看向他,眼里带着希冀。

“公主就不怕,我会杀了你。”

“若你要杀,那也是我罪有应得。”

谢衍若是要杀,沈长宁绝不反抗,但还请让她将那些人送进阎罗地狱后,他想怎么处置自己都行。

“公主,陆小公爷来了。”

东陵在门外轻声喊着。

“他来作甚?”提起陆南淮时,她眼里只有厌恶,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爱慕和仰望。

“陆小公爷说永安姑娘受了风寒,想要进来探望一二。”

沈长宁眉心一动,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吗?

看来她这公主府,还真是一个虎狼窝啊,随时都有人在监视她。

“你且去告诉陆南淮,本公主府里的奴婢是生是死,都是本公主说了算,他堂堂一个公爷,来本公主府里却是为了探望一个低贱的婢女,这要是传出去,本公主颜面何在,皇室颜面何在?”

谢衍静静地看着她,她好像和以前是真的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无论陆南淮和太子殿下说什么,她都会无条件的信任。

哪怕自己三番两次地提醒,到头来也只会将她惹恼,继而得来一顿惩罚罢了。

但她好像就在一夜之间醒悟了般,变得清醒了。

谢衍不知道这种变化于她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东陵将沈长宁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达给了陆南淮,年轻气盛的陆小公爷在听闻这些话后,在风雪中气得浑身发抖。

而今他进不去公主府,只能在门口候着。

“公主当真就这般狠心去对待陛下的救命恩人吗?若是永安出了事,陛下定不会轻饶了她!”

东陵也烦。

一个恩人,竟是让陆小公爷和太子殿下这般在乎,还屡屡不顾及公主的颜面,对那永安姑娘

“陆小公爷,公主说了,若您有不服,大可进宫去告诉陛下,届时自有陛下定夺,哪里就能让陆小公爷成日在公主府门口如野狗般叫嚣呢?”

“你!”陆南淮气得不轻:“贱婢!”

他抬起手就要去打东陵,区区一个贱婢罢了,竟也敢骂他。

东陵不躲不闪,反而目光直视陆南淮:“这些都是公主的原话,奴婢是身份低贱,可到底也是同公主一起长大的,陆小公爷若是要打,且要斟酌几番,国公府是否受的住公主的怒火。”

这些话若是放在以前,东陵肯定是不会说的。

可如今是公主让她这么说的,那她就乖乖听话。

陆南淮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愣是没有挥下去。

“小公爷若是没事儿的话,奴婢便要去伺候公主了。”

东陵行了一礼便迅速离开了。

直到彻底感受不到陆南淮那要吃人似的眼神,她才悄悄松了口气,放松了自己刚刚紧绷的身子。

方才那些话,从她一个奴婢嘴里说出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永安在床上躺了两日,即便是躺着,沈长宁也让人把琴谱送过去,要她练琴。

她一边在屋子里大骂,一边将琴谱都撕了个稀烂。

“练琴练琴,练什么琴,连太子都不敢这般对我,她沈长宁又凭什么!”

沈长宁前脚刚踏进院子里,就听见了她的怒骂。

“就凭我是大景最尊贵的长公主,而你不过一介低贱的孤女罢了。”

沈长宁扬起嘴角,她走至床榻前,看着这满屋子堪比她风华苑还要奢华的装潢,心中满是嘲弄。

“沈长……奴婢见过公主!”

这一次,沈永安学乖了,知道向她行礼,心里实在憋闷的慌,明明自己才是真公主,却要对着这么个假货卑躬屈膝。

而这种日子,她还要过两年。

这两年她该如何熬过去?

“你倒是学乖了,本公主让你练琴,也是为了大景皇室颜面着想,永安妹妹,你该不会责怪怨恨本公主吧?”

微微上扬的唇角却充斥着浓浓的嘲讽。

“奴婢不敢。”

瞧着她低眉顺眼十分恭顺的样子,沈长宁这才舒坦了些。

拉着她的手亲昵道:“自父皇将你送来公主府,已过去了六年,而今你居住在这离本公主最近的偏院之中,你可知晓外头都是如何传的?”

“说你才是这公主府真正的主子。”

沈永安心尖儿狠狠一颤,有种自己掩藏已久的秘密即将就要被她剖析出来了。

“公主莫要听了外头的传言……”

“本公主自是不会听的,可架不住人多口杂,若是届时百姓们议论起来,还以为皇室能让一个婢女随意拿捏了,故而本公主打算,将你和谢世子居住的院落调换一番,永安妹妹,你可有意见?”

她分明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却让沈永安遍体生寒。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居然要自己去那个灾星的院子里住!

“不过你放心,那院落本公主已经让人重新修葺了,比起这里也不差的。”

“永安,你可愿意?”

她今日带了人来,分明就是要强迫她,却还要这般装模作样地问她愿意与否。

不管她是否愿意,今日这羞辱她都必须得应下。

“奴婢……奴婢都听公主的。”

“如此这般,才算是有了个为奴为婢的模样。”沈长宁满意地勾起唇角,十八的年纪,已经生的很美了。

蛇系美人脸,美的很有攻击性。

明明是笑起来的,可那双眸子却是冰冷无情的。

沈长宁暂时没找到可以切断她和沈永安之间媒介的法子,便只能将她撤离自己远些的地方,希望能有点儿作用。

不然的话,陛下和太子也不会煞费苦心地将她送到自己身边来,还得日日贴身跟随。

想来这其中定是有几分缘由在的。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事儿。

那谢衍呢?

自己对他并不好,可最后为什么还要为她豁出性命来?

沈长宁有些茫然。

“不过你既为这公主府的奴婢,身边却有好几个丫鬟伺候着,总该是不合适,本公主将其撤走,永安,你心中可有不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永安,看着她那副明明心里恨得要死,却又不得不在自己面前装的恭顺乖巧的样子。

心里只有一片冷然。

从前她这将这条毒蛇放在自己身边养了八年之久,如今也是时候让她自己尝尝这其中苦果了。

八年的好日子,真的是让她过得太舒坦了些。

“奴婢不敢。”

沈长宁笑了起来,又亲自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柔声说:“你是父皇的救命恩人,本公主自不会苛待于你,而今你也有十八了,永安,你可有意中人?”

“倒不如本公主明日就进宫,去为你求来一纸赐婚,这盛京多儿郎,皆国之栋梁,你养在我公主府,虽不能做个正妻,但若有陛下赐婚,贵妾也还是能做的。”

她看着沈永安脸上的表情在一点点地僵硬下来,最后,那眼里的怨毒和仇恨几乎就快要压不住了。

竟是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把推开了沈长宁。

怒声道:“沈长宁,你便是要羞辱我,也应当要换个法子,凭何要我去做妾!”

她的力道很大,这一推,竟是将沈长宁推到了一旁的木桌角狠狠撞了过去,以致她摔倒在地上。

“长宁!”

沈长安跨步进来,正好瞧见沈永安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的场景。

“永安,你这是做什么?”沈长安不解,责怪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如此举动,绝非是因为关心沈长宁,不过是怕惹来祸端罢了。

“阿兄切莫怪罪了永安妹妹,都是我不好,为了能让永安妹妹在接待大乾使臣时能够一曲动天下,打压大乾锐气,便让她练琴辛苦了些。”

“不曾想竟惹得永安妹妹如此恼怒,她也不是故意推我的。”

东陵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连忙就跪下来红着眼眶说:“太子殿下,是永安姑娘推了公主殿下,是她推了公主殿下!”

“公主身娇体弱,如何经受得住,知道的自然晓得是永安姑娘气性大了些,不愿意学琴,不知道的还以为永安姑娘竟可以谢恩自重到了这种程度,连一国之长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了!”

沈长安心里原也没有那般动怒的。

然东陵的话却忽然将他点醒了。

是啊,现在不管怎么说,沈长宁才是大景的长公主,是大景王朝的门面。

而永安不过一个孤女,再大的恩情,也不可能大的过一国公主的颜面。

“贱婢,你胡说!”

沈永安怒不可遏,当即就一巴掌扇在了东陵脸上。

在这公主府里,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陛下的救命恩人,便是门口路过的狗都得挨她两巴掌。

嚣张高调的模样,的确有人在背后议论沈永安,无非就是恃恩而骄,偏生背后又有陛下和太子撑腰,就连那国公府的陆小公爷,对她似乎都颇为纵容。

甚至已经有人在议论,往后莫不是要叫那沈永安爬了床,骑在长宁公主头上,日后二女共侍一夫,再来母凭子贵。

便是长公主又能说如何,说不定也能叫沈永安一个孤女踩在脚底下了。

她前世不是未曾听到过这些风言风语,只是都将它们当作了无稽之谈,从未当真过。

如今想来,才知道何为空穴不来风。

“永安!”

瞧她无甚大小掌掴了东陵,饶是沈长安平日里再怎么纵容她,此刻也动了脾气。

偏生沈长宁还逢场作戏,像模像样地说:“阿兄息怒,永安不是故意的,倘若打了东陵能够让她解气,又有何不可呢?”

东陵挨了一巴掌,低着头小声道:“太子殿下,公主说的极是,平日里永安姑娘要打要骂,奴婢都受得,只因公主说过,要将永安姑娘当作这府里的半个主子来看待。”

“您瞧奴婢身上这伤,便是永安姑娘动辄打骂加身,不过这些都不碍事儿的,只要永安姑娘莫要对着公主发脾气,奴婢受这些便也都值得了。”

东陵说罢,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那一片青红交错的伤痕来。

沈永安震惊地看着,她何时打过东陵了?

还有那些伤,她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何就变成是她打的了?

“太子殿下,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她们在诬陷我,我根本就没有打过她!”

可刚刚那一巴掌,沈长安也不是瞎的。

他脸色铁青,虽说知道永安心中有怨,怨恨沈长宁霸占了她公主的位置。

可只有这样,才能叫她日后凤鸣九天。

他和父皇费尽心机才将她名正言顺地安排在沈长宁身边,可她却如此不争气。

非要自己露出破绽和马脚来,无端让人猜忌。

当真是愚不可及!

“够了!”沈长安怒喝一声,斥责道:“你便是对陛下有恩,也应当明白主仆有别,长宁心善,对你向来宽厚,你却挟恩自重,一国公主的颜面,岂容你来践踏?!”

“你说什么?”

沈永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这是她太子哥哥对她说的话?

什么时候,连太子哥哥也不愿意信她了?

“孤瞧你这些日子,着实恃宠而骄了些,在使臣未抵京之前,没有孤的许可,不许踏出这公主府半步,长宁用心叫你学琴,你便认真学着,届时莫要给大景丢脸!”

说罢,沈长安便带着长宁走了。

留下沈永安一人呆愣愣地看着。

走出去后,外头的风雪一吹,沈长安似才冷静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永安才是他的亲妹妹,他方才说那些,会不会伤了永安的心?

以为自己向着沈长宁这个假货?

但还没等沈长安开口,长宁便说:“阿兄,方才你对永安说的话,着实重了些。”

“她向来都是没什么坏心的,只是太过于急功近利,那《千秋曲》本就难学,况且她出身乡野,无父无母,瞧你我兄妹二人亲厚,心生怨怼不满倒也正常,你不如解了她的禁令?”

此话一出,又立马让沈长安清醒了过来。

是啊,永安嫉妒心太强,若长此以往,如何能挨到两年后的天劫?

便是借此机会,让她清醒清醒些,长长记性也是好的。

况且长宁对她向来亲如姊妹,便是下了禁足令,长宁也定不会亏待了她。

如此,只需等待使臣入京即可。

这样一想,沈长安就松了口气,对她也缓和了脸色说:“我既已下了禁令,便断没有撤回的道理。”

“是她不够懂事,惹了诸多麻烦,倒是劳你费心教导了。”

沈长宁勾了勾唇:“那依阿兄言,便是长宁如何教导都可了?”

“嗯,你且看着教导罢。”

沈永安自幼被养在乡野之地,当年为了遵循国师预言,并无人前去干扰,以至于八年前将其带回时,便是一身的乡野气息。

野蛮不懂礼数,惹了好多笑话。

如今过去八年之久,她那一身野蛮气和小心眼依旧未曾去除。

如此这般,日后怎能堪当一国之长公主,让世人臣服?

便是因为知道沈长安的这般心思,沈长宁今日才使了这出苦肉计。

他不是想要让沈永安站在云端凤鸣九天吗?

把她放在自己身边,吸取她的福运,偷学她的技艺么?

如今她便是一样都不教给沈永安,便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她那副粗鄙不堪的模样。

届时,便是她恢复了真公主的身份,世人又如何去接受。

沈永安所有东西都被搬到了原先谢衍居住的院子,当她看见那连风都挡不住的破屋子时,再也绷不住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东陵带着一众婢女,把她所有东西都扔了过去。

冷声道:“公主说了,成大事者必先劳其筋骨苦其意志,若是永安姑娘连这点儿苦都吃不得,还是趁早离开公主府找个好人家嫁了。”

“既然身为奴婢,就要有奴婢的样子,莫要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便是那真凤凰,也有成为落汤鸡的一天。”

东陵说的可都是公主传达给她的实话。

她的东西大多华贵,东珠玉石,翡翠玛瑙,就连衣裳布料都是极好的。

沈长宁一并让人收走拿出去变卖了。

被她碰过的东西,她连看一眼都嫌脏。

屋子里,谢衍望着面前为他量身定做的新衣裳,面色冷漠。

少年虽是清瘦,却身形高挑,站在沈长宁面前,足足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还多。

“你且试试这些衣裳可都还合身,若是不合身,我再让人去做。”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他身上的薄衫,都已经穿了好久了吧……

上面缝着好多补丁,都是他自己缝补的。

谢衍垂下眸子:“公主这一次,又想玩儿什么新花样?”

她忽如其来的转变,让谢衍很不适应。

她拿着袄子上前,并未接话,只是打量着他清瘦的身形:“你脱还是我来给你脱?”

谢衍:“……”

那双深邃暗沉的眸子在凝视着她,带着审视的暗芒。

她手心起了一层薄汗,沈长宁其实并不害怕他会发现自己的不同寻常。

语气平静地说:“谢衍,你迟早要适应这些,我说过我以后都不会伤害你了,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说到做到的。”

她的手落在了他腰间的系带上,却被他一把挥开。

沈长宁不曾站稳,加之今天腰肢被撞,当下跌坐在地上,抬眸神情惊愕地看向他。

“公主想要谢某死,直说便可,何须用这种手段来掩耳盗铃?”

她想要谢衍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总觉得一国质子在自己府上很是晦气。

就更别说他还是个灾星了。

“谢衍,我起不来了……”只见长宁神色痛苦,脸也跟着迅速白了下去。

“装什么?”

谢衍冷冷地看着她,眼里分明没有半点儿情绪。

但长宁不信。

她总该是要试一试的。

“腰……好疼。”

她就连嗓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瞧着那痛苦的样子,不像是装的。

谢衍眉心一动,掩藏在衣袖里的手欲动不动。

“今日我撞了腰,谢衍,你、你扶我起来可好?”

瞧得她那副眉眼发红的可怜模样,谢衍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公主,冒犯了。”

俯身弯腰将人一把从地上抱起来放在了软榻之上便要走,却又被她勾住了手。

那小手温软,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谢衍,那妆奁里有伤药膏,你可否拿来,替我抹上一些,我疼得受不了了。”

她趴在软枕上,眉心紧蹙。

“我去唤东陵来。”

“东陵不在……”

她声音越发痛苦微弱了,谢衍脸色铁青,想着她究竟是要如何折磨自己方才罢休。

“谢衍,算我求你了,真的好疼……”

她眼尾染上了红,眼瞧着是要哭出来的模样,腰肢是一动不敢动。

谢衍打开妆奁,取了伤药膏来在掌心化开,待解开她的衣裳,露出那纤薄美丽的后背来,后腰处赫然有很大一块儿淤青。

显然是撞出来的。

她没说谎。

当少年的手掌落在她腰间时,长宁疼的身子一颤,纤纤玉指抓紧了他的衣袖。

“谢衍,疼……你、你轻点儿。”

是真的疼。

她这细皮嫩肉的,如何经得住那撞击,且还是撞在了尖锐处。

谢衍鼻尖起了一层薄汗。

少女肌肤温软细腻,他掌心带着薄茧,是常年握剑导致的。

沈长宁察觉到了,心中便知晓,他脸上戴了一层不为人知的面具。

现在她需要保护好他的那层面具。

“公主且忍着些,腰上有淤血,若化不开,你会疼上好些日子。”

他的力道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用力了些。

似要将药膏都给揉进她的肌肤里似的。

“唔……”长宁忍不住发出痛呼来。

“谢衍,你、你是在关心我吗?”

沈长宁咬着唇,红着眼眶看他。

谢衍却像是忽然触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猛然缩回了自己的手。

神色也迅速冷淡了下来。

“谢某只关心你什么时候死,只要你死了,我就能从这公主府里解脱了。”

沈长宁苦笑出声。

没关系的,还有时间,她还有两年,这两年的时间,她会证明给谢衍看的。

“涂好了,公主请穿衣。”

他起身退到了一旁,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沈长宁咬唇,明艳的眸子里带上了些许水雾。

“我抬不起手来,一抬腰就疼,你帮帮我好不好?”

那柔软的嗓音,哀求的语气,向来没有几个人能拒绝的。

但谢衍不同。

谢衍希望她死。

长宁不信,要真希望她死的话,怎会单枪匹马闯入皇宫,杀死国师,刺伤父皇,最后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看他依旧站在原地神色冷淡的样子,一滴泪毫无预兆地落下。

如断线的珠子般。

“阿衍……”她又软了语气,居然唤他阿衍了。

这般亲昵的称呼,是他以前从未听过的。

谢衍浑身一僵,眸子里情绪翻涌,说不清道不明。

沉吟片刻后,还是上前将她扶起来,将她身上的衣裳都穿上。

到了夜里,原先谢衍居住的院子本就破败,沈长宁又让人拆了一面墙,屋子里只留了一张床和一床被子。

别的再也没有了。

浓厚的夜色下,清冷的月色洒落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透着苍凉的银光。

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朝着后门靠近,那里正停着一辆马车。

细看之下就会发现,那是国公府的马车。

人影身穿黑色斗篷,迅速上了马车之后,便再也绷不住,投入了陆南淮的怀里大哭不止。

“南淮哥哥,这种日子我到底还要过到什么时候,如今就连皇兄都要听信那个贱女人的话,让她教我练琴。”

“更是让我睡在那破屋子里,她到底什么时候死啊!”

沈永安快要受不了了。

这种被沈长宁压着的日子,她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陆南淮眼里满是心疼,将她搂在自己怀里亲了亲脸颊。

怜爱无比地说:“永安,你且再忍忍,只要等到大乾使臣入京,你献上《千秋曲》后,你的日子就能好过许多了。”

“为什么?”沈永安不解。

“我听说这次来的,有大乾的太子,耶律齐。”

传闻那大乾太子是个奇人,五岁便开始养在边疆军营,跟随将领上阵杀敌,十岁一战成名,三进三出敌军本营,斩杀敌军首领。

是大乾赫赫有名的不败战神。

但耶律齐却有一个爱好,那就是擅音律。

若能博得耶律齐欢心,以一首《千秋曲》将其打动,说不定那耶律齐就能将手中矿场之一赠予沈永安。

他常年在外征战,手中握有这天底下最多的矿场,耶律齐生性古怪,要是开心了,随手就能将自己的矿场送一座出去。

但却没人能轻易从他手中得到。

“若你能拿到耶律齐手里的矿场之一,往后你天命凰女的身份,也就彻底坐实了。”

“永安,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陆南淮深情地看着沈永安,想着她这么善良,却要被沈长宁那个恶毒的女人一直压着。

但倘若她手里有了矿场,别说沈长宁了,便是京中所有的贵女都得忌惮她三分的。

现在这京城里,多的是人看不起沈永安这陛下救命恩人的身份,私底下传的那些话有多难听要多难听。

“可那《千秋曲》真的太难了,我根本就学不会。”

沈永安委屈地说着。

《千秋曲》可是天下第一琴圣公子卿的成名曲,世人多效仿,却无一能弹出其一二精髓来。

“南淮哥哥,你和皇兄找的那人,可靠谱?当真能保我在宫宴上一曲成名吗?”

沈永安还是有些害怕。

技巧是会了,可其中的情绪却是最难掌控的。

“这是自然。”

“咻——”

陆南淮话音刚落,破空之声骤然而来,他身为练家子,反应也是相当迅速,立马就把人摁在了自己的怀里。

箭矢划破夜空,击溃了马车木窗,箭锋几乎是贴着沈永安的脸颊过去的。

狠狠没入了外侧的墙体之中,坚厚的墙体瞬间裂开如蛛网一样的裂痕。

沈永安吓得大叫起来,却被陆南淮迅速捂住了嘴。

他们是出来偷偷私会的,且不能被人发现了。

陆南淮瞧了一眼那裂开的墙体,心中一阵骇然,好强悍的力量。

而不远处,一身黑衣装束的沈长宁隐入夜空之中,手持巨弓。

“啧,射歪了啊,真可惜,原本想要爆头的呢。”

东陵在她身后几乎是肝胆欲裂。

公主……公主她这是在干什么啊!

她居然在射杀陆小公爷和永安姑娘!

不过东陵也很震惊,永安姑娘居然在和陆小公爷偷偷私会。

而且看样子,公主似乎早就知道了。

“东陵,拿箭来。”

东陵颤抖着手送上箭矢。

又是一箭射了出去,这一次,箭矢擦过了陆南淮的脸,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对血腥气向来敏锐,哪怕只有一点也能嗅到。

“怎得又射歪了呢,看来本公主的箭术当真是落后许多了。”

东陵瞪大了眼睛,公主您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您可是师承天下第一箭圣啊。

那一手箭术出神入化,哪儿会有射歪的时候,还一连射歪了两支箭。

您这分明就是在捉弄他们,射着他们玩儿啊。

就算公主真的射死他们了,东陵觉得,公主也不带怕的吧?

只是公主以前明明很喜欢陆小公爷的啊,现在怎么忽然就变了呢。

“该死!”

马车里,陆南淮暗骂了两声,脸上是火辣辣的疼。

他也反应了过来,暗中射箭的人根本就不是想要他的命,而更像是一种警告。

敢有这个胆子在京城里射杀他的,还没出生呢!

又是一箭过去,马车已经摇摇欲坠不堪重负了,马儿更是受惊,高声嘶鸣了起来。

眼瞧着马车被射的四分五裂,那一对狗男女从马车里摔出来,沈长宁这才收手。

“东陵,回去了。”

东陵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进了风华苑里,她才敢小声问:“公主刚刚为何……”

“你也瞧见了,本公主的未婚夫,早就和那贱婢珠胎暗结了,今日未曾将其射杀,不过是给他一个警告,在他头上悬了一把剑,让他知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说是吗,谢衍?”

沈长宁抬眸,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那里,一道人影缓缓出现在东陵面前。

“谢世子?”

他怎么在这里?

那她们刚刚的话,岂不是都让谢世子给听去了?

谢衍手握长鞭,身上依旧穿着自己那件缝缝补补了许多次的旧袍子。

“公主,日子到了。”

东陵提醒了句,沈长宁这才反应了过来。

看着他将长鞭放在自己面前,然后背对着自己跪下开始宽衣解带。

将那清瘦却很宽阔的后背暴露在她面前。

沈长宁呼吸一窒,瞳孔也跟着放大。

东陵很识趣,已经出去了。

通常这个时候,公主都不喜欢有人在这里。

因为这是公主对谢世子的赏赐,这世上唯独谢世子才有的。

只见他的后背,全是一片纵横交错的鞭伤,有新有旧,狰狞可怕,密密麻麻,整片后背,几乎没有一块儿完好的皮肤。

“公主还在等什么,施以鞭刑,驱除我身上的邪气,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他在提醒沈长宁。

“对、对不起……”

当那温软细腻的手指落在他的后背时,谢衍整个人都浑身一僵。

她在干什么?!

每隔三日就要对他施以鞭刑,已经持续八年之久了,她都忘了吗?

今日为何这般反常?

手指细细抚摸着他后背那一片密集的伤痕,她从未想过,因为一句荒诞无比的话,她竟这般伤害了他八年之久。

如此多的鞭伤,他究竟是如何挨过来的?

察觉到沈长宁的不寻常,谢衍迅速起身,将袍子套在自己身上。

转身过来时,却看见她眸子里噙满了泪水,要落不落。

怨恨之言瞬间无法宣之于口,只得双手紧握:“这是你身为公主的职责。”

“职责?”长宁笑出了声:“何为职责?我的职责便是听信他们的话,将所有怨怼和委屈都发泄在你身上吗?”

她终于明白了,谢衍不过是他们找来,让自己发泄委屈和怨气的一个工具罢了。

因为他们早就做好了将沈永安送到自己身边来养着的打算。

他们料定了以自己的性子,心中必然愤懑不公,然而她会将这种不公,全都发泄在谢衍身上。

“谢衍,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她一把抓起那长鞭直接扔进了火炉里,刹那间,那用一块儿完整的蟒蛇皮做出来的长鞭便被烧的一阵噼里啪啦作响。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

“公主,你……”

谢衍震惊且疑惑地看向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怎会不知道?”沈长宁苦笑:“我不过是在为自己谋一条生路罢了。”

“谢衍,我今晚有些冷,你……可以陪我睡吗?”

谢衍瞪大双眼。

疯了,她当真是疯了!

曾经那千方百计都想要折磨他的人,而今却换了副性子,要他陪着睡了?

一时间,谢衍根本就拿不准沈长宁的性子。

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别的来折磨自己的法子,还是真的想通了许多事情……

“公主,男女有别,谢某卑贱之躯,不敢亵渎了公主。”

他始终都会和沈长宁保持距离。

沈长宁望着他清瘦却很俊美的脸庞,脑子里想起他被陆南淮割掉了头颅装在木盒子里的场景。

心痛如刀绞。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惦记着她。

在被至亲之人背叛利用抛弃时,唯有谢衍还想着如何救她。

“阿衍,我知你恨我,要杀要剐你都随意,那边有张软榻,你且在那处陪我,可好?”

夜里孤枕难眠,自重生回来时,她便夜夜都能梦到谢衍当初只身一人闯入皇宫,被他们万箭穿心,砍下头颅的场景。

哪怕未曾亲眼见过,可在梦里看到了,那蚀骨般的疼痛,都能让她生不如死。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到谢衍的死,可那梦却在无时无刻地提醒沈长宁,她欠谢衍一条命。

今日她要谢衍留在这里,不过是想要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想罢了。

若当真如此,明天她怕是要走一趟万佛寺了。

谢衍凝视着她,瞧着她那满脸委屈,却又咬牙坚韧,眼眶含泪的模样。

少年薄唇紧抿,未曾多说一句,转身去了一旁的小榻躺下,闭眼,仿佛连多看她一眼都嫌脏。

沈长宁却是微微一笑,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上好的蚕丝被来。

细细盖在他身上,又将炭盆往他那里挪了挪,夜里也不至于太冷。

烛灯忽然熄灭,空间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只剩下炭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异常静谧。

哪怕谢衍没有睁开眼睛,他也能感受到那一道灼热的视线,此刻还在盯着自己,一直都未曾移开过。

直到那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谢衍才猛然睁开双眸。

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尽是冷厉暴虐,与往日里呈现在沈长宁面前的,简直判若两人。

夜里的他更像是一头凶猛的猎豹。

随时等候着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扑上前一口狠狠咬断猎物的那脆弱的脖颈,汲取那鲜美的血液,啃食她的皮肉。

她似乎又做噩梦了。

身子忽然在黑夜里抽搐了下,眉宇间尽是痛苦。

谢衍的感知力非同寻常,自然能够知道她是真睡还是假睡。

看来她并没有骗自己,她夜里真的会噩梦缠身。

可这世上又有什么能让这位高高在上,如同骄阳一般的长公主感到害怕的呢?

锦被滑落,屋外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透过窗缝落在她身上,夹杂着刺骨的寒意。

她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而后一只修长好看且十分苍白的手捡起地上的锦被,重新盖在她身上。

她很害怕。

在黑暗中却精准无误地抓住了谢衍的手。

那一瞬寒光乍现,手中的匕首几乎就要刺入她的胸膛了。

“阿衍……”

她一声又一声地唤着谢衍的名字。

声音里是无尽的瞳孔。

她像是陷入了深渊淖泥般,淖泥之下,无数双鬼手拉着她不断往下坠。

那种感觉,痛彻心膂。

直到她抓住了那只温暖的手,才像是抓住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着他。

手在颤抖。

全身都在颤抖。

谢衍愣在原地,但握在另一只手上的匕首,早就消失不见了。

他在床沿边坐了下来,看着她紧抓着自己的衣袖不放。

似乎迟疑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地伸出手来落在她纤弱的后背上,轻轻拍打着。

她终于安静了下来。

情绪也趋于稳定,呼吸渐渐平缓。

却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和衣袖。

黑暗中,谢衍那双锐利的眼眸一直盯着她的脸庞,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儿什么。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杀她,可是为什么今晚却非要让他留在这里?

难道她就不怕,自己会趁着她熟睡的时候下手吗?

还是说,她料定了自己根本就舍不得……

一直等到沈长宁彻底熟睡了,他这才轻轻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来。

而后上前关好了被寒风吹开的木窗。

一夜倒也这般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只是次日一大早便听说,昨夜陆小公爷遇刺了。

大晚上的,都已经宵禁了,也不知陆小公爷跑出去是要作甚。

好在无甚大碍,只是脸上有些擦伤,还有肩膀有一处轻微的箭伤,虽不致命,却让陆南淮颜面尽失。

世人皆知他镇国公府满门皆武将。

尤其是他的父亲镇国公,上场杀敌十分勇猛,威名赫赫,而今到了陆南淮这里,却叫人伤成了这样子。

关键是他连那刺客的影儿都没瞧着。

总不能说,他是去同沈永安私会时遭人暗算刺杀的吧?

然而现在还有个更棘手的问题。

昨夜刺杀,那刺客必然已经看到了永安在他的马车里,也就不难猜想出他和永安的关系。

永安如今还未恢复公主身份,名声是万不能坏的。

陆南淮在心中暗暗发誓,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一定要把昨晚的刺客揪出来,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殊不知这却会让他走上毁灭整个国公府的不归路。

今日是一场雨夹雪。

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万佛寺的门口。

万佛寺乃皇家寺院,在大景朝已经有两百年了。

平日里万福寺都是大门紧闭,唯有皇家祭祀才会开启。

沈长宁刚从马车上下来,瞧着面前那一座庄严肃穆的寺院,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是被一块儿巨石给压住了般。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公主?”东陵察觉到她脸色在瞬间就苍白了起来,立马担忧了起来。

“外头天寒地冻,咱们还是回去吧。”

“不,你且上前告诉那小沙弥一声。”

她捂着胸口,面色苍白。

奇怪。

这万佛寺她虽未曾来过,可为何只要她一靠近,便会如此难受?

竟是压得她双腿发酸,便是连行走一步都极为困难。

还未等东陵靠近小沙弥,紧闭的古寺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阿弥陀佛,你终于来了。”

老和尚一身灰袍僧衣,笑意吟吟地站在门口。

沈长宁心头一动。

什么叫做她终于来了?

她想要进去,然而只是刚挪动了半步,脑海中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她的脑子一样。

疼得她连站都站不稳。

“重来一次,公主便不再是往生之人,寺院佛光笼罩,公主贸然靠近,只会伤了自身。”

老和尚轻笑着,她分明看见他未曾挪动脚步,可下一瞬,他却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沈长宁瞳孔一缩,心脏在猛烈跳动着。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何为重来一次,何为往生之人?

她又为何无法靠近那寺院?

难道……是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的原因吗?

可这老和尚又怎会知道的?

“世间缘法,皆有定数。”

“你既前来,便为解惑,尘世沧桑,命途多舛,人生百态,皆在其中。”

老和尚的声音落下,她才发现,周遭的一切就如同被定格了一样。

风未动,雪未动。

就连东陵和门前扫地的小沙弥也未动。

她心中一阵骇然。

“你知晓我为何而来?”

“命理之术,妙不可言,公主所求,亦是他人所求。”

“谁?”沈长宁猛然追问。

这世上和她所求相同的,还有别人吗?

然而老和尚只是笑笑,并未回答。

反而是伸出手来,那形容枯槁的掌心之中,安静地躺着两根红绳,上头分别系了菩提珠。

“此乃同心结,与其佩戴者,可断公主身上媒介,亦可将自身福运,转嫁他人,至于佩戴者是谁,全凭公主罢。”

她伸手接过了那两串菩提子。

同心结……

他果然知道自己求的是什么。

“那你可知,我为何死而复生?”她心中骇然着老和尚竟然对她了如指掌。

那么,她重生的机缘玄妙,他必然也是知晓的吧。

“天机难测,只知今生,便莫问前世。”

“你为何不能告诉我 ,便当是我求你,我只求着其中缘法……”

然而眼前忽然一片眩晕。

是东陵在用力地摇晃她。

“公主,公主您到底怎么了?怎的奴婢唤了您这么多声,都未曾反应啊?”

东陵急了。

她家公主这到底是怎么了。

自出现在这寺庙后,便奇奇怪怪的。

“东陵?”

沈长宁愣愣地看向她,再看向四周,哪里还有老和尚的身影。

还有那大门,一直都是紧闭状态,根本就没有被打开过。

“公主,奴婢方才去问了,说是住持云游去了,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呢,外面这么冷,咱们还是回去吧,可别冻坏了才是。”

听闻那住持佛法极深,虽不知公主为何要找住持,但既然找不着,那就回去好了。

等过些日子再来找,也是一样的。

“你刚刚……没看见他?”

东陵懵了,看向沈长宁的目光也是越发怪异了起来。

“公主,您到底是怎么了呀,奴婢应该看见什么?这大白天的,公主您可别吓奴婢呀,奴婢胆儿小!”

东陵都快哭了。

“没什么,只是本公主一时间晃了眼罢了。”

“东陵,回府吧。”

直到坐上马车,低头瞧见了掌心里的那两根红绳,沈长宁才明白过来。

方才须臾之间,她所见所闻都是真实存在的。

可东陵却什么都没看见。

那老和尚,知道她是已死之人,也能洞悉她的一切。

所以她手里的同心结,当真能阻断她和沈永安之间的媒介吗?

也就是说,她需得找个人和她一起戴上这同心结,将这数年来她被吸走的福运都转嫁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如此便能切断联系了。

可要给谁呢?

她的脑海里,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出现了谢衍那张清瘦俊美的脸。

是了,就是他了!

原本行驶平缓的马车忽然一阵趔趄,马儿传来一阵嘶鸣,堪快在街道处停了下来。

“公主,是陆小公爷的马车,还有……”东陵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一样。

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还有永安姑娘。”

马车帘子里伸出一只纤长如玉的手来。

那张像极了蛇蝎美人一样的脸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东陵,且去衙门报案,便说陆小公爷不经通禀,便私自拐带本公主的婢女沈永安。”

当那清冷的嗓音落下,马车里的陆南淮坐不住了。

直接出来:“沈长宁,你到底在闹些什么,我不过是带永安出来买些东西,你居然还要报案?”

周围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先前早就传出沈永安在公主府的做派,不比长公主安分多少,吃穿用度,甚至比长公主还要奢华。

如今居然还坐上了陆小公爷的马车。

这简直就是有伤风化啊。

沈长宁笑出了声。

“呵,带她出来买东西?”

“陆南淮,她是本公主的婢女,便是要采买,府内也有相应奴仆出来,何须陆小公爷亲自来?且还不告诉本公主一声,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小公爷和本公主的婢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呢。”

“沈长宁,你在胡说些什么!”

“东陵。”

“啪——”东陵直接上前,一巴掌毫不客气地甩在了陆南淮的脸上。

还不等他发怒,就听见沈长宁说:“此一巴掌,是教小公爷懂尊卑规矩。”

“啪——”

又是一巴掌落在了陆南淮的另一边脸上。

“这一巴掌,是训你敢直呼公主名讳。”

“陆小公爷,你可服气?”

沈长宁弯唇,脸上带着笑意,却让人后背阵阵发寒。

她变了。

她当真是变了。

陆南淮原是想要发怒的,可一阵冷风吹来,他立马就清醒了。

沈长宁说的没错,她是公主,还是大景朝最为尊重的嫡公主。

哪怕她现在只是个假的,那也不是他能够得罪的。

“南淮有错,南淮……知错!”

天知道当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有多耻辱。

而今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需得顾及整个镇国公府。

且不能受了连累。

“贱婢,还不下来,是要等着公主殿下亲自迎你下来吗?”

东陵说自己胆小,但她其实一点儿都不胆小。

自小就和沈长宁一起长大,见多了宫里的尔虞我诈,又岂是寻常人物?

而今公主今非昔比,东陵也不是没有察觉。

主子什么样,她这个当奴婢的就得是什么样。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马车,周围更是一阵窃窃私语。

“公主,永安她……”

“本公主未曾让你回话。”

沈长宁笑眯眯地看向陆南淮,一字一句道:“若小公爷对我这婢女有请,大可下聘礼写婚书,如此这般,难道小公爷不知道,聘为妻,奔则妾吗?”

“你不要脸,国公府不要脸,难道本公主也不要脸了?”

此话威力不可谓不大。

便是将国公府都给牵扯了进去。

私自带走公主府的婢女,这的确也不够光彩。

就更别说他与长公主还有婚约在身了。

这不是在打皇家的脸吗?

以往陆南淮也不是没有偷偷带她出去过,但沈长宁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而今却非要在这件事上计较。

“公主误会了,我带永安姑娘出来,也不过是想着公主的生辰快到了,故而想让永安随我一道,给你一个惊喜,还望公主莫要为难永安才是。”

可众人又不是个傻子,岂会瞧不出这里头的门道来。

况且,他们也不是一次两次看见陆小公爷带公主府的永安姑娘出来了。

“本公主的生辰,还有半年有余,倒是难为小公爷这般费心了。”

“你!”

陆南淮气极,她便是连一个台阶都不想给自己下吗?

“沈永安,本公主且再问你一句,出是不出?”

“若是不出,你便随小公爷一道回府做个贵妾罢了,我公主府只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她的声音极了,在这雨夹雪的天气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永安一直缩在马车里没有下来,她害怕那些人看她的眼神,以及各种各样的议论声。

可分明她都已经做了这样的事情,而今怎么还害怕了起来呢。

是没想过沈长宁会公然撕开这层虚与委蛇的薄膜吧。

不多时,才见沈长安从马车里下来。

今日还换了身崭新的衣裳,看上去不像是个奴婢,反而像是个千金大小姐。

一身贵气的装束,头上还戴着珠宝玉钗。

见状,沈长宁不由得嗤笑出声。

怪不得不愿意下来,原来是装扮成了这般。

陆南淮还真是舍不得她的未婚妻在公主府里受半点儿苦啊。

可是怎么办,她就偏是喜欢折磨沈永安呢。

“你这般模样,倒不像是个奴婢,反而是个主子了,不如往后这公主府的主子,由你来做,如何?”

沈长宁言笑晏晏,脸上是一派人畜无害的表情。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很多,原先就有传闻说沈永安挟恩自重,起初他们还不信,如今瞧了,可不就是那样嘛。

“这些……这些都是小公爷买给奴婢的。”

她想要为自己辩解,然而不说还好,这一说就更容易让人误会了。

“哦?”沈长宁饶有兴趣地瞧着:“方才小公爷不是说,是去给本公主买生辰礼了么,本公主倒是不知,原是买到你身上去了。”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声。

那些声音都像是赤裸裸的巴掌一样,狠狠扇在沈永安的脸上。

明明她才是公主,可她现在为什么却要遭受这种羞辱啊。

这根本就不公平!

“公主心中若有不忿,大可冲着我来,是我执意要带了永安姑娘出来,今日一切,都与永安姑娘无关!”

陆南淮怕她为难沈永安,只得站出来将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如此,那便小公爷亲自去一趟巡抚门了。”

“东陵,若是他人擅自拐带别府奴婢,当以何罪论处?”

东陵上前,毕恭毕敬道:“不论何人,当施以鞭刑,被拐带者,当以背弃之罪名发卖。”

“如此,小公爷可听清楚了?”

“此乃我朝律法,并非本公主在此处危言耸听。”

发卖?

沈永安的身子在摇摇欲坠,险些就要站不稳了。

陆南淮堪堪扶住她那扶风弱柳般的身子,咬牙说:“永安乃陛下的救命恩人,你如何能发卖了?”

“既不发卖,难不成是要叫这皇城里的奴婢,都跟着她学吗?”

陆南淮咬牙,他知道今日这事沈长宁是不会轻易过去了。

“律法严谨,我自不敢违背,拐带他人,当边鞭笞五十,我愿受双倍鞭刑以此赎罪,只求公主能放过永安,可好?”

“南淮哥哥?!”沈永安惊呆了。

万没想到今日竟会闯下这滔天大祸来。

明明以往沈长宁根本就不会管她和陆南淮之间的事儿啊。

正是因为不管,叫他们蒙骗了去,才让沈长宁落得个被剜心祭天的下场。

“南淮哥哥?你倒是叫得挺亲密。”沈长宁笑了笑,似不甚在意,却又轻飘飘地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上。

大景最重律法,且女子地位低下。

区区一个孤女,非但能和长公主同吃同住,而今还要霸占了长公主得未婚夫。

这传出去了,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沈永安身子一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公主,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该和小公爷一起出来为公主选生辰礼,奴婢卑贱之躯,还请公主惩罚奴婢吧。”

“永安!你身子娇弱,如何承受的住?我身为男儿,区区一百鞭,还是能受的住的。”

瞧着他们那副深情款款,互相为对方揽罪的样子,还真是令人感动呢。

“谁说的一百鞭?”

“你拐带的,是本公主的奴婢,东陵,拿鞭来!”

东陵立马就去马车里取了另外一条银蛇鞭来,银蛇鞭通体细长,呈银白色,泛着寒光。

“你既要为她揽下罪责,今日这二百鞭,你且就守着!”

“公主这是要动私刑?”陆南淮脸色难看。

若是去巡抚门,他还有法子为自己脱身,可这女人,竟然要亲自行刑。

“我乃大景长公主,对你罚也是赏,赏也是罚,小公爷不愿意?”

呵,当真以为她不知道陆南淮那点儿小心思吗?

巡抚门的督主是国公府的人,他去巡抚门便如同进自家后花园般,别说什么受刑了,只怕是进去了,那里头的人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

“臣下……不敢!”

陆南淮跪在了地上。

当那鞭子落在他身上时,七尺男儿险些就受不住了。

“啪!”

一鞭,两鞭,三鞭……

银鞭裹挟着凛冽的寒风落在了陆南淮的身上,后背的衣衫瞬间破裂。

她鞭鞭到肉,不过才十几鞭,就已经皮开肉绽了。

沈永安还在不停提求情,只希望她能够停下来。

陆南淮却冲她摇了摇头。

今日沈长宁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虽不知她为何忽然就变了,可陆南淮在她面前,根本就没有反驳的余地。

从前是她蠢,对他们的话向来都是言听计从。

这二百鞭,根本就不足以抵过谢衍身上所受的每一鞭。

当年便是陆南淮告诉自己,要每隔三日对谢衍施以鞭刑,八年,因为他的话,她足足信了八年。

而今也要让他尝尝 ,被鞭笞的滋味儿。

“公主,一百鞭了……”

东陵在一旁仔细地数着,每一鞭都没有落下。

“别打了,公主,奴婢求您别打了,再打下去,小公爷会没命的!”

冷燥的空气中充斥着浓厚的血腥气。

又是一鞭落下,陆南淮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来,趴在地上,宛如一条死狗。

可沈长宁似乎并没有解气。

比起被用十二颗镇魂钉钉在绞刑架上七天七夜的日子,他这点儿苦痛又算得了什么?

比起谢衍八年的鞭刑,不过才区区一百鞭不到而已,这就受不住了吗?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袭来,铁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长宁,住手!”

来人正是太子沈长安。

他看见地上只剩下一口气的陆南淮,迅速翻身下马,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鞭子扔在一旁。

“堂堂一国公主,当街鞭打他人,成何体统!”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扶那还跪在地上的沈永安,而是斥责沈长宁不该当街打人。

“他陆南淮私自拐带公主府的婢女,我不过是在遵循景朝律法,阿兄也觉得我有错?”

“你!”

沈长安不知为何她忽然就变得这般犀利了起来,但最终也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说:“南淮固然有错,可他到底是国公府的小公爷,又与你有婚约在身,你不该这般不顾及他和国公府的颜面。”

沈长宁笑了笑:“那他同我的婢女卿卿我我时,可曾想过我与皇室的颜面?”

“阿兄,你既知他与我有婚约在身,那为何又要纵容永安与他偷情私会?”

偷情私会这几个字实在是太过于沉重。

纵使沈永安再怎么粗蛮不懂礼教,也知道这几个字带来的后果会是什么。

“公主明鉴,奴婢没有,奴婢和小公爷都是清清白白的。”

“清白与否,今日在场的诸位百姓们可都瞧得清楚,他们自会分辨。”

“你做出此等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来,本公主未曾罚你,已是开恩了。”

沈长安脸皮子都跟着抖了抖。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沈长宁,似乎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破绽来。

“我正是因为念着你对父皇的恩情,才没有罚你,阿兄,此事也是长宁做错了吗?”

她抬眸看向沈长安,神色还是如同从前那样,带着对他的崇拜。

一时间,沈长安便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明明她还同以前那般,自己居然会怀疑她。

也许只是因为此次正好撞见了,长宁心生不满才会如此。

她向来骄纵,此事也的确是为了皇家颜面着想。

故而便松了神色:“长宁没错,但此事就此揭过,不可再提了。”

“永安,还不快谢恩?”

沈长安对她的语气颇为严厉,看上去也十分冷漠。

沈永安不甘地咬了咬牙,那分明是她的阿兄才对啊。

可如今却叫那贱人拿捏着。

沈永安真是恨不得冲过去,将她那张脸给撕烂。

“奴婢……谢过公主不罚之恩。”

“既然阿兄开口,那我自不会计较了,你们且将小公爷送回去吧。”

把人打成了死狗模样,最后还要把人送回去。

陆南淮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

他陆小公爷在盛京城里风光无两,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 爱慕他的女子犹如过江之鲫。

然而今日,却在大街上被沈长宁鞭打。

只怕是接下来的日子,陆南淮都没脸见人了。

“起来吧。”

“谢公主。”

该死的沈长宁,她跪的腿都快断了。

可怜委屈的眼神看向沈长安,可他却假装没瞧见似的。

“怎么,你还想上本公主的马车回府不成?”

眼看着沈永安就要同以前那般,和她同乘回府,沈长宁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那眼神就跟毒蛇般。

“长宁,永安她身子娇弱,你……”

“再怎么娇弱,也不过是个乡野孤女,能有本公主娇弱么?”

“阿兄若是心疼永安妹妹,便自行带回吧。”

说完,沈长宁可没管沈长安的脸色有多难看。

反正他们以前就未曾给自己留活路,如今自己又何必要顾着他们的颜面。

沈长安脸色难看,如今百姓们都看着,婢女和公主同乘一车,的确不像话。

可若由他亲自带回的话,就更不像样了。

而今民间流言四起,他不能坐实了这个流言。

沈永安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目光可怜地看向他:“太子殿下……”

她好冷。

沈长宁不带自己,那太子哥哥总该是可以的吧?

沈长安只当是没瞧见她可怜的目光,冷下心来说:“既身为婢女,就应该和东陵一样,步行回府,莫要仗着对陛下有恩,就能恃宠而骄,坏了规矩。”

沈永安瞪大双眼,似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哥哥竟会对她说出这般冷漠无情的话来。

“太子殿下?”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沈长安。

沈长安却是眉心紧皱,这是在外头,不是在公主府,她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非要落人口实吗?

沈长安心中烦躁了起来:“怎么,如今是连孤的话也不管用了吗?”

“看来当真是孤平日里对你太过于纵容了!”

说罢,沈长安翻身上马,直接扬长而去,根本就不多看她一眼。

沈永安心中委屈愤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恨不得立马就将沈长宁给千刀万剐。

她如今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拜沈长宁所赐!

如果不是她,而今尊享长公主荣耀的,应该是她才对啊。

可她却不曾想过,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吸纳沈长宁的福瑞之气,偷学她的技艺,若非是她,沈长宁原本可以度过一个完整平淡的人生。

而非被剜心祭天,落得个不得超生的下场。

连往生之路都需他人铺垫。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上了马车后,掀开帘子,瞧见跟在一侧的沈永安,她眉眼里全是冷意。

对着她说:“既然身为奴婢,你竟穿的这般花枝招展,且将这一身行头都脱了去,我自会派人将这些东西都送还国公府。”

沈永安身子一僵,险些就要绷不住了。

“公主,可否等奴婢回府了再脱,外头冷……”

“冷?”沈长宁轻笑了声。

那她被沈永安钉在绞刑架上七天七夜,全身血液流干的时候冷不冷?

“区区一个贱婢,也敢穿这盛京城里上好要的银丝罗?到底是陆小公爷不懂事,还是你挑唆蛊惑的?”

感受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和他们的窃窃私语。

沈永安咬了咬唇:“奴……奴这就脱。”

她脱了那华贵的外衫和罗裙,又取下了头上的珠玉发钗簪花和耳坠。

她不光当街鞭打陆小公爷,还要自家奴婢当街脱衣。

此刻竟无一人敢质疑什么。

反倒觉得,唯有如此才是正确的。

周围都是一片嘲笑声,无人同情和怜悯。

大家都是苦难人,都是寻常百姓,见他如此,方才觉得,这才是一个奴婢该有的样子。

脱了衣衫后,沈永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那种羞辱感,让她恨不得去死。

一路顶着寒风回府,她浑身都冻僵了。

“东陵,让她好好烤烤,去去身上的寒气,莫要被冻死了才好。”

她可不是在关心沈永安会不会被冻死。

她知道人在受了极寒之后,若是猛然烤火,必然浑身发痒发痛,那种感觉,定会叫她终生难忘的吧。

“公主,宫里来人了。”

沈长宁才脱下氅衣,门外便来人了。

她丝毫没有意外。

“皇后娘娘宣您和永安姑娘一道入宫。”

呵。

这就坐不住了么?

她那好母后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

这才刚回府,屁股都没坐热,就立马派人过来了,是生怕她的亲生女儿会在自己手里被折磨死吧。

“知道了。”

来通禀的是沈长宁的另一个贴身婢女,名唤容素。

沈长宁记得她。

当年她在公主府的一举一动,皆是由容素监视且告知皇后的。

在二十岁生辰来临的那一天,她才知道容素是皇后的人。

而她的东陵,是死在容素手里的。

被她剜去双眼,丢进了乞丐堆受尽凌辱折磨而死。

最后还将她全身骨头一寸寸敲碎,吊在城墙上暴尸,告诉所有人,这就是同妖女为伍的下场。

她眼里忽然翻涌起一抹滔天的恨意来。

容素上前,如同往常一样替她梳妆换衣。

一边说:“公主,您今日做的事实在是太过了些,不管如何,永安姑娘都是皇家的恩人,您不该那般对她的。”

“您让她当街脱衣,往后您让那些百姓们如何看待永安姑娘?”

沈长宁坐在铜镜前,看着那背后之人替自己绾发的样子。

“那支簪子不好看,你且换一个。”

她手里拿着的祥云白玉簪子,容素愣了愣。

“是,奴婢这就给公主换。”

公主今日,怎得这般奇怪?

那祥云白玉簪,是小公爷送的,平日里公主最是喜欢了,日日都要戴上。

可长宁知道,这样的白玉簪,沈永安也有,且成色款式更好。

她手里的这个,不过是个次品罢了。

“容素,你觉得永安如何?”沈长宁忽然问。

容素愣了愣,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何意。

却还是回答说:“永安姑娘自是极好的,不过……”

“噗嗤……”

“呃——”

伴随着一声轻响,温热的鲜血喷溅在沈长宁脸上。

她将那白玉簪握在手心,毫不犹豫地刺入了容素的脖颈中。

容素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脖颈,不可置信地瞪着沈长宁。

却见她面色极冷,连声音也是冷的。

“极好是么?”

噗哧——

又是一簪子没入了她的脖颈,一下又一下。

“容素,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沈永安既然那般好,那你就先去黄泉路上等她可好?”

“容素,别急,她会下去陪你的。”

“哐当——”

东陵手里的东西瞬间掉在了地上。

“公、公主?!”

她看见了什么?

她居然看见公主杀了容素!

容素可是皇后娘娘在公主及笄礼那日送给她的啊。

皇后娘娘的人,岂能随意杀得?

沈长宁扭头,看着门口已经吓坏了得东陵。

东陵,我给你报仇了。

你心中可还欢喜?

“愣着作甚,处理干净,过来替本公主换衣梳妆进宫了。”

“是、是。”

东陵不敢多问。

她知道东陵是个忠心的,整个公主府里,她能信得过的,便只有东陵和谢衍了。

东陵动作很快,将屋子打扫了个干净,更是直接将尸体扔进了水井之中。

这种杀人抛尸的事儿,东陵不是没有见过,只是未曾想过,拿起屠刀的,会是公主罢了。

沈永安得知要进宫,心中自是欢喜的。

沈长宁还特意给她送了一套全新的衣裳过去,待几人走后,门口处,谢衍眉眼深沉地看向沈长宁的屋子。

方才,他瞧见了。

她似乎也并没有要避开他的意思。

她杀了皇后派来监视她的人。

是终于开窍了吗?

还是她知道了些什么?

凤仪宫。

沈长宁带着沈永安过去了。

那雍容华贵的女人高坐主位之上,一身凤袍,尽显尊容。

可脸上的深情却是冷淡厌恶的。

即便是在见到沈长宁后,也依旧如此。

她不喜欢沈长宁,从未掩饰过。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长宁堪堪行礼,楚皇后瞥了一眼,眉眼里是止不住的厌恶。

“起来吧。”

却在看见沈永安的那一刻满是柔情。

沈长宁不动声色地坐下。

“永安,你且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沈长宁坐下,不动声色地看着,神色冷淡,无悲无喜。

她和楚皇后的关系算不得有多好,甚至算得上是糟糕。

“永安见过皇后娘娘。”沈永安乖巧地依偎在楚皇后身边,脸上满是依恋。

这就是她的母后啊,大景朝的皇后,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瞧你,怎么就瘦了这么多?可是在公主府未曾吃饱穿暖?”

“今日的事儿,本宫都听说了。”

“长宁!”

她忽而厉声喊了沈长宁的名字。

“今日的事,你就不打算给本宫一个交代吗?”

沈长宁扬眉,望向高坐上的女人,挑唇轻笑:“母后想要儿臣什么交代?”

“是交代永安与陆小公爷私处出府幽会,还是交代永安当街与陆小公爷情意绵绵,卿卿我我?”

“你!”楚皇后怒急。

“便是如此,你也不该当街鞭打陆南淮,更不该让永安当街脱衣!”

“哦?”沈长宁笑了笑:“长宁愚钝,还望母后明示,长宁要如何做,才能保住皇家颜面?”

“难道长宁撞见他们奸情,是要亲自求父皇赐婚永安于陆小公爷,还是将本公主这个头衔,给永安?”

“母后既觉得永安在我公主府里吃不饱穿不暖,那不如从今日起,永安便放在母后宫里如何?”

“儿臣瞧着母后喜欢永安胜过喜欢长宁这个亲生女儿,既如此,那就让永安在公主伴驾吧。”

沈长宁漫不经心地说着。

因为她知道,时间未到,他们不会让沈永安轻易离开她的身边。

她还未成为凤鸣九天的凰女,还未涅槃而生,怎能离开她呢?

沈永安立马就急了:“公主莫要动怒,皇后不过是心疼奴婢罢了,您才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女儿,奴婢卑贱之躯,怎敢相提并论。”

她不能离开沈长宁那贱人。

她现在已经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福瑞之气越来越多了。

国师曾说过,只要待在她身边的时间越长,自己的容貌就会越发的美丽动人。

这世上又有几个女人不爱貌美如花的自己呢?

沈永安也一样。

就连才华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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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莫要胡闹!”

皇后稍稍缓和了脸色,想到天劫一事,还是不敢和沈长宁撕破脸皮。

“对了,今日容素为何没有同你一起进宫来?”

她左右看了看,都未曾瞧见容素的影子。

以往她进宫,身边必然跟着东陵和容素的,今儿却只有东陵一人。

“母后有所不知,容素染了风寒,儿臣已让她在府中好生歇息了,等病气过了,再来身边伺候也不迟。”

皇后微微松了口气。

容素还在便好。

有容素盯着长宁,她也能放心些。

可她又哪里知道,而今容素早就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这些日子本宫你储君说你日夜教永安练琴,倒也辛苦了。”

“本宫特意让人熬了参汤,你且喝上一碗,好好补补身子才是,莫要让母后心疼。”

若是换成以前,沈长宁听了这话,必然感动的一塌糊涂。

可她知晓,皇后给自己吃的东西里,从来都是加了料的。

那些东西会让她日后变得痴傻,浑身溃烂。

是谢衍告诉她的。

可她不信,认为谢衍是在挑拨离间,一怒之下,她便让谢衍三天未曾进食喝水。

如今想来,她是真蠢。

嬷嬷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来。

“公主快趁热喝,这参汤可是娘娘一大早就亲自去熬的呢,可见娘娘是有多疼爱您。”

呵,疼爱?

疼爱她会在这参汤里下毒。

“母后恩情,儿臣自是感恩戴德,不过儿臣瞧着,永安更是消瘦,这汤儿臣便赏给永安喝了,永安,你可愿意?”

若是不愿,便是在打她的脸。

她是婢女,没有权力和资格去拒绝。

“长宁,你这是做什么?”楚皇后急了,连忙拉住了沈永安的手。

沈永安不知道那汤里有毒,只觉得那参汤格外鲜香,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母后急什么,该不会是一碗参汤都舍不得给永安妹妹喝吧?”

“长宁,永安若是要喝,母后再让人去盛一碗便是,这一碗是你的。”

她想要将自己表现得慈爱宽厚一些,可那急切的模样却出卖了她。

“母后有所不知,今日永安在外头吹了冷风,若是此时能喝上一碗热乎的参汤,定能暖身暖心,永安也必定会对母后您感恩戴德呢。”

沈长宁笑眯眯地端着,端着那碗参汤便走到了沈永安面前。

“永安,你说是吧?”

沈永安舔了舔唇,只觉得那汤格外浓香。

“公主赏赐,奴婢自当谢恩。”

她激动无比地伸手去接那碗参汤,只因从昨日起,沈长宁便没给她吃食了。

她饿了一天了,此时能有一碗热乎的参汤,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瞧着沈永安马上就要喝了,楚皇后身后,立马就打翻了她手里的汤碗。

“别喝!”

“母后这是做什么?”

“皇后娘娘?”

两人同时疑惑不解地看向楚皇后,一个是装的,一个是真的。

“莫非母后是觉得,永安身份卑贱,连一碗参汤都不配喝吗?”

此话一出,沈永安立马就被震住了。

是啊,她现在可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啊?

为何母后只单单给她参汤喝,而不给她喝?

还打翻了她的碗,难道在母后心里,她当真就那般不堪吗?

楚皇后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说:“本宫记得,这参汤熬的时候,似忘了放盐,这未放盐的参汤,不、不好喝!”

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十分快速地说着。

“这样啊……”

沈长宁装似无心地笑了笑说:“儿臣还以为是这参汤里有毒呢。”

“不过母后这般疼爱儿臣,又怎会毒害儿臣呢,母后您说是吧?”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楚皇后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几乎就要以为是不沈长宁知道了些什么。

可却在看见她天真纯粹的眼神和笑容那一刻,心中疑虑顿消。

她那般愚蠢,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又怎会知道那参汤里有毒呢。

想来只是巧合,她随口一说罢了。

如此,楚皇后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却不愿再多看沈长宁一眼。

说:“母后累了,你且带着永安回去吧,不过往后且不能再如此行事了。”

“东洲刚进贡来一批红珊瑚,母后想着你应该喜欢,也一并带回去吧。”

一旁的老嬷嬷拿了一盆成色极好的红珊瑚来。

沈长宁笑着应下:“儿臣多谢母后赏赐,儿臣就知道,母后还是疼爱儿臣的。”

楚皇后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你是本宫的女儿,本宫怎会不疼爱你呢。”

说这话时,楚皇后还特意看了一眼沈永安。

看见她脸上的落寞和失意,心中就是一阵抽疼。

她的女儿啊,且再忍忍,再忍两年,他们就可以合家团聚了。

届时,她定要叫沈长宁生不如死!

好弥补她这些年对亲生女儿的缺失。

若非沈长宁,又怎会叫她与亲生女儿这般分割。

骨肉分离之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一路上沈永安都在想皇后为什么不让她喝那碗参汤,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公主府,她又回了那破败的小院儿。

心中将沈长宁狠狠咒骂了个遍。

“公主,这红珊瑚要摆在哪儿?”东陵忙着将皇后赏赐的东西放好。

沈长宁瞥了一眼。

“扔进库房里吧,记住,若是用手触碰,定要将手仔细洗干净了。”

那红珊瑚有毒。

但凡是皇后赏赐的东西,皆带毒。

下毒不成,便将毒藏在那些赏赐之物上。

她日夜戴着,久而久之,便会神志不清,疯疯癫癫了。

到最后就能彻底坐实她那个妖女的名声。

“公主不是向来最珍视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吗,奴婢瞧着那红珊瑚的成色是极好的,便是放在屋子里做个摆件,看看也好呀。”

东陵有些不解。

公主近日来,可真是越发的奇怪了。

但东陵是个奴婢,公主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次是终于忍不住了才问。

“若本公主说那红珊瑚有毒,你可信?”

“什么?”

东陵大惊失色,立马缩回了那正要去碰红珊瑚的手。

“怎么会……”东陵瞪大双眼,喃喃着。

“但凡是公主说的,奴婢都信!”

东陵认真地说着。

“扔进去吧,仔细些,别碰到了。”

“是,奴婢这就去。”

她的东陵,不论何时都是这般信她呢。

若非上一世到死东陵都还护着自己,沈长宁也不会相信,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人愿意不求付出地为自己死。

故而这一世行事作风,在东陵面前她才没有半点儿隐瞒。

她知道,这公主府唯有东陵和谢衍才不会背叛别人。

旁人不过是口蜜腹剑,佛口蛇心罢了。

“谢世子?”

东陵正拿着东西出去,却撞见了过来的谢衍。

他向来是不喜欢沈长宁的,除了每隔三日的受罚,他几乎都不会主动来寻沈长宁。

今日倒是奇怪得很。

“公主进宫去了?”

谢衍分明是在问东陵,可那眼神,却是落在沈长宁身上的。

她轻轻嗯了声。

“皇后召?”

沈长宁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你喝了她给你的汤?”

沈长宁长睫轻颤动。

“喝了,说是用百年老参熬的,很是滋补,还是母后亲手熬制,我怎会辜负母后一片心意,自然是喝了个干干净净。”

谢衍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他上前一把抓住了沈长宁的手。

略显几分急切:“你可知那汤里……”

却又在瞬间愣住。

反应过来自己被骗后,谢衍又变得十分恼怒,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奈何沈长宁却主动握了上去,少女手心温软,触感细腻。

他心尖儿一颤,却依旧面露厌恶。

“阿衍,那参汤里有毒,你在担心我,对吗?”

沈长宁眉宇间藏了几分笑意。

她不过是想要逗弄他一番,不成想他居然还真的上当了。

方才那急切的样子,分明就是在乎的样子,却还要装出一副厌恶的模样。

虽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可沈长宁却稍稍宽心了些。

既确定了他的心意,那往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男女授受不亲,公主还是放手的好。”

沈长宁眨了眨水灵的眸子:“可你那日分明将本公主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女儿家的清白便毁在你手里了,如今却要和我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阿衍,难道你不想负责,当个负心薄情郎?”

“住口!”谢衍情急之下,急忙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是个公主,还与国公府的小公爷有婚约在身,此等话语,岂能宣之于口。

少女柔软的唇,似不经意般擦过他的手心。

痒痒的,带着点儿酥悦之感。

他如触电般迅速收回自己的手,转身就要离去。

“站住,本公主让你走了么?”

少年身形僵在门口:“公主又要做什么?”

“我今日去万佛寺,求了一串平安菩提子。”

说话间,他手腕上传来一阵冰凉之感。

低头一看,正是沈长宁从那老僧手中得来的同心结。

此结既能转运福瑞之气,那她便想要自身福瑞尽数转给谢衍。

只希望他这一世不再有苦难。

她说:“此为同心结,是万佛寺的老住持给我的,阿衍,这算不算是你我二人的定情之物?”

她低头认真地在他手腕上摆弄着。

少年手腕很瘦,却能看出充斥着力量。

谢衍一直在盯着她,目光犀利深邃。

同心结?

定情信物?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不是沈长宁。”

良久之后,少年才缓缓开口,她动作未停,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怎么就不是沈长宁了呢?”

“你十二岁便来到了大景,从进入大景的第一天起,就进了我这公主府。”

“我听信父兄和陆南淮的话,认为你乃不祥招灾之人,便处处对你刁难折磨,原是我的错,你有怨恨,实属正常。”

“可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告诉我,父兄的话都是假的,不可信,有朝一日我会死得很惨。”

谢衍紧盯着她,眸子里看不出情绪来。

“梦里的人,还告诉了你什么?”

沈长宁继续说:“他说,你会是我未来的夫婿。”

谢衍瞳孔一缩,猛地将她推开。

“啊!”

“公主!”

沈长宁正专注着自己手里的事情,未曾料想到他竟然会推自己,身子立马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公主!”

谢衍也反应了过来,连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把人带向自己怀里。

她腰上瘀伤未好,摔不得!

把人拉回来时,柔软与坚硬相碰,沈长宁闷哼了声。

“疼……”

那细小的嘤咛,如猫抓似的落在他心间。

谢衍迅速后退,与她拉开距离。

脸色铁青。

沈长宁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他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当然不会想到近日来谢衍多梦。

梦里有人告诉他,沈长宁便是他此生的命定之人。

可怎么会呢……

“公主方才谬言,属实可笑,世人皆知,你与陆小公爷自有青梅竹马,乃是最佳良配。”

谢衍的声音还是那么冷,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沈长宁总会怀疑,他是真的没有感情,还是假的?

“那你也觉得他是个极好的人,是吗?”

沈长宁望着他,眼神清澈透亮。

谢衍面色淡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该不会差。”

“既你觉得好,而今我也到了出嫁的日子,不如明日就去求父皇,将我与陆南淮的婚事办了,我也好嫁作他人妇。”

在听见她要嫁作他人妇时,谢衍的眸底迅速闪过一丝阴暗的光芒。

“此乃公主人生大事,与谢某何干?”

沈长宁:“……”

他当真是嘴硬!

不过倒也无妨,他的嘴本就难以撬开,沈长宁不急。

“你又要走了是么?”沈长宁目光灼灼,道:“我虽未曾喝了母后精心为我准备的参汤,可却未曾逃过那红珊瑚之毒,谢衍,你若走了,我当真就要死了。”

谢衍不信她的话,依旧执意往外走。

因为他知道沈长宁向来诡计多端。

只要是为了折磨他,什么样的下作手段都能使得出来。

然却在谢衍前脚踏入房门后,身后便立马传来一声砸地的闷响。

待他回头望去时,沈长宁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的倒在地上,赫然便是中毒的征兆。

谢衍瞳孔微缩,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立马将人从地上捞起来。

手指搭在脉搏上。

观音毒!

虽不致命,却会让人在短时间内丧失行动能力。

上一世,便也是这观音毒让沈长宁无法参加宫宴,才叫那沈永安在接待使臣的宴会上大出风头,一曲成名。

往后世人皆知,她公主府的婢女沈永安,乃是整个大景数一数二的才女,一首《千秋曲》惹得大乾太子倾心不已。

抬手便是两座矿山赠予了沈永安。

这一世,依旧是这些手段。

待她身上的观音毒解了,宫宴早就结束收场了。

她的身子在迅速冰冷了下去,眉宇间更是结上了一层寒霜。

谢衍眉心紧缩。

她知道自己中毒了?

谢衍捉摸不透沈长宁的心思,却也知晓,若观音毒不解,明日宫宴,她便无法参加了。

她乃大景长公主,岂有不去赴宴的道理。

分明就是那群皇室中人,不想她去参加罢了。

可解观音毒,需得龙阳之气入体,还必须是童男之身……

他扯开沈长宁胸口的衣襟,才发现那毒已经蔓延到了心脏的位置,想来是从她踏入皇后宫殿的那一刻起就中毒了。

直至出宫才知晓,所以她也是才发现自己中毒了吗?

“冒犯了。”

谢衍抱着紧闭双眼的沈长宁,长袖一挥,四周门窗紧闭,只留一扇小窗通风散气。

衣衫滑落,美人冰肌玉骨,掌心间满是柔软细腻的肌肤触感。

他将人紧贴在自己胸膛。

龙阳之气入体,最快最好的法子便是如此。

许是终于寻到了那一抹温暖的源泉,沈长宁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

谢衍而今双十年华,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虽是清瘦了些,却也四肢健全且正常。

女子香幽幽如鼻。

他只觉一阵热血上涌,连着头脑都有些不清醒了。

他应该放任沈长宁就这般痛苦的,因为这毒根本就毒不死人。

那观音毒入体,虽不致命,却能让人有如坠冰窖之感,若是熬不过去,将身子冻坏也是极有可能的。

“沈长宁!”

谢衍咬紧了牙,嗓音带着一股热。

“你若再乱动,我便将你丢下去!”让她被冻死算了。

她浑身冰凉,如同冰块儿般,小猫咪似的缠在谢衍身上。

好半晌才终于安分了下来,谢衍长舒一口气,只得默默忍受这股气血翻涌的煎熬之苦。

一直到了傍晚,她的身子才稍稍暖和了些。

龙阳之气虽已入体,但却没有那么快就被去除,身体里还会有残留的毒素。

不过明日前去参加宫宴,还是能去的。

东陵端了晚膳过来敲门,屋子里却迟迟没有动静。

“公主,该用晚膳了。”

奇怪,公主怎么还没动静?

东陵正要再次敲门的时候,房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道颀长清瘦的人影出现在东陵面前,身上的衣衫松松垮垮的,就连腰带都还拿在手里没有系上。

露出大片的胸膛来,谢衍虽瘦,可却有薄肌,只是身子骨清瘦了些,并非当真是羸弱不堪。

不然的话,他这些年在沈长宁的折磨下,早就死了。

察觉到东陵的目光,谢衍沉着脸默默将衣衫往里头拢了拢,遮住了自己的胸膛。

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的东陵也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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