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姝言谢行渊小说(高嫁王府,渣男跪地求原谅)-热门小说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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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姝言谢行渊小说(高嫁王府,渣男跪地求原谅)-热门小说在线阅读

“崔姝言,叫啊,你为什么不叫?我命令你叫,你听到没有!”

崔姝言神色冰冷,看着不断往她胳膊上戳刀子的林馨柔,咬着牙强忍痛意,冷笑道:“林馨柔,三年了,你也还是只敢往我胳膊扎刀子而已。”

“贱人!”林馨柔丢了手里的刀子,一巴掌甩在崔姝言的脸上,怒道,“你得意什么?真当我林馨柔顾及你崔家嫡女的身份?我呸,要不是每逢初一十五谢行渊那个瘫子指明要见你,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日?”

谢行渊,谢家爷爷辈的人,可说起来,他今年也不过三十岁而已。

却已经瘫痪在床,三年了。

想到他,崔姝言满是感激,若不是谢行渊指明每个月初一十五让她去请安,只怕她这个占着谢绍航嫡妻身份的人,早就被谢绍航和林馨柔弄死了。

只可惜,即便已经瘫痪在床三年,这位谢家老祖宗轻飘飘的一句话,仍旧让谢绍航和林馨柔忌惮不已,最终,也只敢暗地里折磨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弄死她!

想到这儿,崔姝言擦了一下唇角的血迹,面露嘲讽:“林馨柔,你真是可怜!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爱慕谢绍航,却又只能嫁给他做妾,你真是、可怜至极!我不死,你终究只能做妾!”

“不,我不可怜!你才可怜!我弄死你!”说着,林馨柔捡起掉落在地的刀子,疯了一般扎向崔姝言的手臂。

这一次,她丧失全部理智,不再控制下刀子的力度,每一次刺下去,都带起一朵血花。

然而,即便如此,崔姝言还是紧咬牙关,不曾叫出一声。

她并非不知道疼,而是已经、麻木了。

因为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已经过了整整三年!

三年来,她日日承受林馨柔的针戳、刀刺,甚至是烧红的铁棍直直地戳进她的血肉,她浑身上下被衣服盖住的地方,早已没有一处好地方了。

这时候,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听到这动静,林馨柔吓得一把丢掉手里的刀子,却在看清来人之后,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袅袅娉娉地走了过去,声音柔美婉转:“夫君,你怎么过来了?”

来的,正是谢绍航。

见谢绍航的视线落在崔姝言身上,林馨柔急忙拉住他的袖子,柔声道:“夫君,都怪我一时失态,让她伤得重了一些。可这,都是因为我爱你啊。我爱你,才更不能容许在外人眼里,她崔姝言才是那个可以与你相提并论的女人!”

说着,林馨柔拿帕子擦了擦眼睛,仿佛伤心到了极致。

谢绍航一把将林馨柔搂在怀里,轻声哄道:“柔儿,不必害怕。你我日后,都不用怕了。”

“为何?”林馨柔大喜过望,连自己正在假哭都忘了。

“谢行渊真是能活,瘫了三年,终于死了!”谢绍航咬牙切齿,声音里满是快意。

冷眼旁观这一切,崔姝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终于、可以死了。

这生不如死的生活,终于可以结束了。

可是,她死了,她的泽儿该怎么办啊?

他才两岁,没了生母的庇护,林馨柔那个毒妇,怎么可能让他好端端地活着?

三年来,她甘愿忍受林馨柔的折磨,不曾将她受到的苦与他人透露半个字,为的不就是让她的泽儿平平安安活下去吗?

没想到,如今,她竟是连求死都不能!

她要活,必须活着!

她正想着应对的法子,却发觉谢绍航那毒蛇一般的眸光正落在她身上:“崔姝言,你占了柔儿的位置,今日该让出来了。”

崔姝言苦笑:“谢绍航,平心而论,这谢府少夫人的身份,是我崔姝言想要的吗?是你母亲嫌弃林馨柔是个商女,身份低贱,这才选中了我……”

“崔姝言,你说谁身份低贱?上赶着嫁给心有所属的男人,我看你才是低贱至极!”

说着,林馨柔毫不犹豫地捡起地上的刀子,一刀刺进崔姝言的腹部,还狠狠地转了一下。

崔姝言疼得身体痉挛,却仍旧死死地抓住林馨柔的双手:“林馨柔,我甘愿被谢绍航休弃,带着我的泽儿远离京城,再不碍你们的眼,可好?”

她在求、求一线生机。

她要活下来,要护着她的泽儿,一起活下来。

不曾想,这时候,腹部突然遭受重击。

她的身子向后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墙上,吐出一口鲜血。

是谢绍航。

此时,谢绍航冷冷地看着她,话却是对着身后的随从说道:“来人,将谢云泽带过来。”

崔姝言猛烈摇头:“不,不要,不要让泽儿看到这一幕。他还小,他会害怕的。”

谢绍航默不作声。

林馨柔却得意地笑了:“崔姝言,他害怕又如何?”

崔姝言并不看她,只看向谢绍航:“谢绍航,虎毒不食子……”

可是,她的话尚未说完,就看到随从把谢云泽抱了过来,而谢绍航直接伸手,抓着谢绍航的脖子就把他抓了起来。

两岁的奶娃娃,正是讨人喜爱的时候,可她的泽儿身材瘦弱不说,此刻更是被谢绍航死死地抓住脖子,吓得哇哇大哭。

一双小手无助地拍打着谢绍航的手腕,却又根本挣脱不开。

崔姝言目眦欲裂,歇斯底里地吼道:“谢绍航,你干什么?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快放下泽儿!”

“干什么?”谢绍航慢慢加紧手上的力道,目光冰冷地看着脸色已经变得青紫的谢云泽,满目得意,“不如何,不过是送他与他亲生父亲一道上路罢了。”

崔姝言双眼圆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崔姝言,你自诩聪明,如今难道还猜不出吗?你生下的,是谢行渊的孽种!那一晚与你在一起的人不是我,是谢行渊!”

崔姝言正跪爬过来,想从谢绍航手里夺过泽儿,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惊恐抬头。

却在这一瞬,看到她的泽儿犹如破布娃娃一般,被谢绍航狠狠扔下。

那小小的身体被重重摔在地上,那惨白的小脸正对着崔姝言。

有血从他的嘴里、鼻子里、耳朵里涌出来。

孩子痴痴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巴,什么都没说出来,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要!”崔姝言不顾自己残破的身体,扑到孩子身边。

可此时,孩子的胸口,早已没有任何起伏。

脖子上那青紫的掐痕,衬着白到透明的皮肤,看起来触目惊心。

“啊!”崔姝言神魂俱裂,抱着怀里已经气绝的儿子,发出绝望的嘶吼,最后,两行血泪顺着她的脸颊倾泻而下,她看着眼前得意无比的林馨柔和谢绍航,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咒骂,“谢绍航、林馨柔,你们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们生生世世为奴为娼,永世不得翻身!”

吼完之后,她口中鲜血狂吐,身体的热度慢慢流失,意识也逐渐涣散。

可自始至终,她的眼睛都瞪得极大,最后的意识里,她看着林馨柔故作惊慌地钻进谢绍航怀里,扭脸朝着她露出得意的笑……

“夫君,轻点,我疼……”

崔姝言低声嘤咛,连连告饶。

可男人并不理会,动作愈发粗鲁不说,惹得轻纱床幔频繁晃动,几欲坠落。

崔姝言痛到极致,几乎丧失全部理智,愈发抱紧眼前的男人,长长的指甲在男人的背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抓痕。

男人闷哼一声,动作却并未停下,反倒比原先更加肆无忌惮地索取。

当最初的痛意渐渐消散,崔姝言混沌的眸子渐渐变得清晰。

她不是死了吗?

死了的人,如何能再感知到疼痛?

她伸手,无意间碰到露在外面的胳膊,不禁惊诧万分。

她的胳膊光滑细腻,没有任何伤口。

不,这不对。

此时,她的眼前一片漆黑,身上的男人仍未停下,曾经的经历犹如电光石火一般,闪现在她的脑海里。

这、这不是她与谢绍航圆房那晚的场景吗?

不,不是谢绍航。

临死前,谢绍航明明白白地告诉她,那晚与她圆房的人,不是他谢绍航,而是谢家当家人谢行渊。

一瞬间,崔姝言醒悟过来:她、重生了!

意识到这一点,崔姝言一个激灵,伸手去推眼前的男人:“谢行渊,你清醒一点!”

只要谢行渊醒过来,事情就会有转机。

然而,男人的动作并没有丝毫的停滞,仍旧如最初那般肆意索取,不知餍足。

而且,男人的身体滚烫得厉害。

结合他粗重的呼吸,崔姝言约莫猜出,谢行渊这是被人下药了。

这会儿天色漆黑,外面风雨交加,雷声轰鸣。

上一世,崔姝言压根儿就想不到谢绍航会做出这种有悖人伦的事情,只满心欢喜,以为与她圆房的人是谢绍航。

只怕,谢行渊也不知道。

也正是这一次,她怀上了泽儿。

想到上一世泽儿被谢绍航掐死,崔姝言满目恨意。

这一世,她定要让谢绍航和林馨柔血债血偿!

那么,现在的当务之急,则是要让谢行渊清醒过来。

必须得让他知道,与他圆房的人,是她崔姝言。

想到这儿,崔姝言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拔下头上的簪子,照着谢行渊脖子后面的风府穴就扎了下去。

刺激风府穴,会让人承受到的痛意加强。

而痛意,能让人清醒。

黑暗中,崔姝言察觉到谢行渊的动作停了下来。

紧接着,她听到他声音嘶哑,喘着粗气问道:“你是谁?”

“叔祖父,我是……”

然而,崔姝言刚说到这里,嘴却被谢行渊大力捂住。

“闭嘴,有人来了!”耳边,谢行渊低声说道。

崔姝言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然而,她只听到阵阵雷声,并未听到其他声音。

却在这时候,察觉到谢行渊倒在她的身侧,没了动静。

崔姝言暗道不妙,只怕这房间里点了迷香。

刚刚谢行渊动作大,呼吸的速度就快,吸入的迷香也就更多,这才中了招。

不,不仅仅是他,只怕她也……

如此想着,崔姝言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她立刻咬破自己的舌尖,拼着最后的清醒用指甲在谢行渊的胸口上写字,直到意识完全消失。

再次醒来的时候,崔姝言第一眼看到的是头顶的床幔,她猛然坐起身来,发现这是她自己的房间。

就在她以为昨晚经历的一切是一场梦的时候,身体某处却传来丝丝痛意,她撩开床幔,看着这熟悉的房间,恨意一点点爬上心头。

她崔姝言,回来了。

这一次,她要夺回属于她的一切!不会再让自己落到那般可怜的地步!

这时候,守在外间的碧玉听到动静,端着洗脸水走了进来,殷勤道:“小姐,您醒了,奴婢伺候您梳洗。”

崔姝言看了碧玉一眼,强行压下心底的怒意。

碧玉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只可惜,她那娘家,亦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碧玉表面上装得对她顺从无比,实际上,却始终是她娘家的走狗。

她重活一世,所能依靠的,也不过是自己罢了。

不,不只有她自己。

她的泽儿,此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肚子里。

这一世,她定要拼尽全力,护她的泽儿安好。

想到这儿,崔姝言眉目温和,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虽然什么都察觉不到,但她心里清楚,从此之后,她不再是一个人。

只是,如今她尚未在谢府站稳脚跟,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

想到昨晚她在谢行渊心口留下的名字,崔姝言心中安稳了半分。

以谢行渊的能力和手段,若他知道自己被算计,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小姐,您在想什么?”许久不见崔姝言说话,碧玉凑过来问道。

崔姝言看了碧玉一眼,淡淡一笑:“没什么。”

“小姐,奴婢真为您高兴。成亲这么久,少爷第一次在您房里过夜,要是您能怀个孩子,以后肯定能拴住少爷的心。”

“或许吧。”

只不过,她想拴住的不是谢绍航的心,而是他的脖子!

得拴紧,把他活活勒死才好。

在碧玉的服侍下穿好衣服,起身的瞬间,崔姝言看到了床上的落红。

她很快将眼神挪开,任由碧玉去处理。

她这边刚收拾好,林馨柔便过来了。

是了,如今她与谢绍航已经成亲半年,在他们大婚之后的第二个月,谢绍航就马不停蹄地纳了林馨柔为妾。

再度看到林馨柔,崔姝言没错过她眼底的戏谑。

昨晚的真相,林馨柔必然是知道的。

崔姝言垂下眼眸,端端坐着,并不理会她。

林馨柔笑着走近:“姐姐今日倒是好气色。”

说着,林馨柔就要自顾自地坐下。

平日里,她也的确没把性子绵软的崔姝言看在眼里。

崔姝言冷哼一声:“林姨娘,我说让你坐下了吗?你怎的如此不懂规矩?”

如今谢行渊还没瘫,而他最重规矩,所以,在他没倒下之前,谢绍航和林馨柔都不会轻举妄动。

而她就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好好筹谋一番,以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打铁还需自身硬,她再也不能是原先那个性子绵软,与人说不上几句话就脸红心跳的崔姝言了。

虽然改变自己会很艰难,但是,她别无选择。

听到崔姝言这么说,林馨柔面色一僵:“姐姐这是与我生分了不成?”

“林姨娘,娶为妻,纳为妾,你是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来的,而我崔姝言是谢绍航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从正门迎进来的。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距。既然有这差距,该如何对正妻行礼,还需要本少夫人教你吗?再者,这生分二字,着实是谈不上。你这妾也不过是个贱妾,与这府中低贱的奴婢,没有任何区别。跟主子说生分二字,谁给你的脸?”

林馨柔面色通红,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一刻,她简直要把谢绍航的筹谋全部说出来,也好撕碎崔姝言脸上的从容淡定,好让她崔姝言知道,她这个所谓的少夫人,只是个笑话罢了!

可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她不能冲动。

不能坏了大局。

想到这儿,林馨柔低垂着眉眼,闷声道:“妾身知道了。”

“知道就好。退下吧。日后我若不叫你,不许来我的院子。”

林馨柔紧咬牙关:“是,少夫人。”

转头进了谢绍航的书房,林馨柔的泪直接就落下来了。

“绍航哥哥。”

一开口,两行清泪簌簌而落。

谢绍航抬头一瞧,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他直接丢下手里的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林馨柔面前,把她搂在怀里,柔声道:“怎么了这是?”

林馨柔哭得抽抽搭搭:“还不是那个崔姝言!我好心过去看她,她居然摆起了正室夫人的谱儿,把我好一阵奚落!还口口声声说我是奴,不配跟她说话!”

谢绍航眸色一暗:“崔姝言真是这么说的?”

“不然呢,绍航哥哥觉得我会说谎不成?”说着,林馨柔柔嫩的手轻轻摩挲着谢绍航的心口。

谢绍航捉住她的手亲了一下:“怎会?只是这崔姝言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今日这是怎的了?”

“怎的了?还不是以为昨晚她伺候的人是你,以为从此以后能拿捏你的心了呗。”林馨柔酸溜溜道。

“胡闹!”谢绍航低声斥道,转头将书房里伺候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贴在林馨柔耳边低语道,“馨柔,我不是和你说过吗?这件事是不能拿出来说的。刚才下人还在,你怎么就说出来了?”

“绍航哥哥这是怪我了?”说着,林馨柔踮起脚尖,吻上谢绍航的唇,一只手犹如泥鳅一般,顺着谢绍航的衣襟就滑了进去。

只一下,谢绍航的呼吸声就重了起来。

他直接把林馨柔抱上书桌,去解她的衣裳带子。

林馨柔伸手攀上他的脖子,嘴里说的却是拒绝的话:“绍航哥哥,我就是一个贱妾,怎能伺候你呢?”

“馨柔,你马上就会成为我的正室夫人。他、马上就要不行了。”说着,谢绍航已经开始动作起来。

瞬间,林馨柔就意识到,谢绍航口中的“他”,正是谢府的当家人,如今大齐朝唯一的异姓王,谢行渊。

想到谢行渊,林馨柔满是恨意。

若不是谢行渊重规矩,她怎会一进门就是贱妾,还一直都翻不了身。

他死了才好呢。

一想到这儿,林馨柔愈发殷勤地伺候起来。

……

二人在书房里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时候,崔姝言已经用过早饭,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碧玉不解:“小姐,您在画什么?”

“没什么,随便画几笔而已。”

实际上,她画的是上一世的时间线。

她记得,上一世她圆房之后不到两个月,谢行渊就瘫了。

这一瘫,直到死,他也没能站起来。

谢行渊年少从军,十八岁时就已经有战神将军之名,之后更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得以成为大齐朝第一个异姓王。

这样顶天立地的一个人,生命中最后的时光竟然是在床上度过的。

想到这儿,崔姝言不禁觉得痛心。

当初谢行渊瘫痪,就连宫里的太医都说,是因为早年间谢行渊的腿在战场上受了伤,后来旧伤复发,持续恶化之下,也就残了。

可崔姝言却觉得,事情的真相未必是这样。

结合昨晚谢行渊的表现,崔姝言几乎可以确定,谢行渊这是中毒了。

不然,以他的身手,本该早早觉察出迷药的存在,不至于因为中了迷药而晕倒。

这件事,定和谢绍航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儿,崔姝言满心期待谢行渊根据自己留下的线索快点找过来,也好把自己的推断告诉他。

只是,上午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以谢行渊的敏锐,本该察觉到了不对才是,为何还没有找过来?

他没有找过来,她却不能再等了。

满打满算,她能利用的,也只有这两个月的时间。

可谢行渊的松鹤堂,并非是谁都可以进去。

就连谢绍航的父亲谢良想要进去,都要等谢行渊发话。

不然,谢良连第一道门都进不去。

想到这儿,崔姝言微微皱了皱眉。

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一个人——她的婆母,谢绍航的母亲谢大夫人。

心里有了想法,崔姝言立刻起身,带着碧玉来到谢大夫人所住的春风院。

春风院内装饰华美,院内引了活水做成人工溪流,溪水叮咚,清脆悦耳。

溪边种植着各色名贵花木,次第开放,区区一个院子,比寻常四品小官的整个府邸都大。

崔姝言一路穿过廊子,来到主屋之内,规规矩矩地给谢大夫人行了礼。

谢大夫人虽然心恶,却生了一副圆润的菩萨面孔。

一见到崔姝言,她立刻伸出手来,拉着崔姝言坐下,笑道:“昨晚的事情,我都听底下的人说了。我就说嘛,绍航心里还是有你的。”

崔姝言低下头去,呈现出恰到好处的羞赧:“母亲,您快别说这个了。儿媳过来,是想看看您这里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也好为您分忧。”

“姝言,你能这么想,我最高兴不过。不过,你是我的宝贝儿媳,我才舍不得使唤你呢。我若是让你累到了,你母亲怕是要来找我算账的。”

听到谢大夫人这么说,崔姝言心底生出一股冷意。

什么母亲,她的生母早死了,现在崔家的崔大夫人,不过是个上赶着的继室罢了。

偏偏这崔大夫人和谢大夫人还是闺中密友,谢大夫人选中她嫁给谢绍航,不就是看她娘死爹渣,无人会为她撑腰吗?

心里如此想,崔姝言却说道:“母亲,瞧您说的,怎么会呢?”

“罢了,说起来这家以后还是要交给你来当的。偏巧我这里有一桩活计,你既然想为我分忧,便交给你去做吧。”

“好,不知是什么活计。”

“如今正是开春,要做几件春衣,别人那里都好说,就是你叔祖父那里,须得仔细着些。寻常的下人过去,还没见到他人,就会吓倒了三分。哆哆嗦嗦的,连个尺寸都量不明白,平白让你叔祖父生气。所以我想着,这件事,倒不如交给你去做。刚好,也让你叔祖父看看你的孝心。你说呢?”

崔姝言含笑道:“但凭母亲吩咐。”

谢大夫人哪里是为她打算,不过是因为谢行渊人冷心更冷,稍不留神就容易触了霉头,谢大夫人不想遭这个罪罢了。

只是,这件事在谢大夫人那里是罪,在她这里,可就是福了。

很快,崔姝言让碧玉领了东西,往谢行渊的松鹤堂而去。

她前脚刚走,谢绍航后脚就过来了。

一听崔姝言去了松鹤堂,他立刻就急了,把屋子里的下人打发出去之后,谢绍航压低了声音说道:“母亲,您怎么想的?这个时候让崔姝言往谢行渊跟前凑,若是被谢行渊发现了什么端倪可怎么好?”

谢大夫人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志在必得道:“不必担心。这松鹤堂的门,她崔姝言进不去。”

果然,如谢大夫人所言,崔姝言距离松鹤堂外院的门还有十步远,就被拦下了。

拦人的侍卫面无表情:“少夫人,这里是松鹤堂。”

松鹤堂是整个谢府最特殊的存在,府中旁的地方,做主子的都可以随意进出,唯有松鹤堂不行。

这里是谢府的禁地。

若无谢行渊发话,谁都不能进去。

就连守卫松鹤堂的,都是谢行渊从军中调来的人,丝毫不惧怕谢家其他人。

这一幕,崔姝言早有预料。

她低垂着眼眸,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烦请通报一声,大夫人派我来,给叔祖父量体裁衣。”

“不必。”

再次被拒绝,崔姝言瞥了一眼身后的碧玉,上前一步,与那侍卫低声说道:“王爷可醒了?”

能守在这里的侍卫,自然不是愚钝之辈,听崔姝言这样说,不禁皱了皱眉。

现在早已日上三竿,王爷又素来是个勤勉的人,自然早早地就起来了。

所以这“醒了”二字,应当是有其他的含义。

侍卫眉心一动,深深地看了崔姝言一眼,招手叫过一个人,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很快,那人就进去了。

不多时,传话的人去而复返,在侍卫耳边耳语了几句。

这时,侍卫落在崔姝言身上的眼神晦暗了许多:“少夫人,王爷有令,许你进去。”

“好。”说完,崔姝言抬步便往里走。

身后的碧玉要跟上,被侍卫拦下。

碧玉急了。

侍卫面若冰霜,并不通融。

崔姝言回身,假模假样地问道:“这是我的贴身丫鬟,不能与我一起进去吗?”

“不能。”侍卫抱着剑,神色严肃,“松鹤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地方。”

“那好吧。碧玉,你且在这里等着。”

说完,崔姝言迈步走了进去。

这松鹤堂,她并不陌生。

前世,不知谢行渊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有别的原因,每逢初一十五,谢行渊都命令她来松鹤堂给他请安。

若非有这道命令,只怕她早就被谢绍航和林馨柔弄死了。

如此想着,崔姝言信步朝着松鹤堂主院而去。

谢大夫人的院子已经够大,可是和松鹤堂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

松鹤堂内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其中遍植花木,完全做到了移步换景,每往前走一步,都是不同的风景。

只是,崔姝言满腹心事,并未留意周围的景致,只沿着九曲回环的廊子,一步步往里走。

却并未留意到,先前引路的小厮渐渐退到了她的身后去。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路已经人拦住。

此人身着一身天青色锦袍,面容端方,正是谢行渊的贴身亲随,文先生。

文先生脸上笑吟吟的,说出的话却一点儿也不客气:“少夫人,您似乎对松鹤堂很熟悉?”

崔姝言心里咯噔一声响,大意了。

虽然她嫁进谢府已经有六个月的时间,但是,她从未来过松鹤堂。

就连谢行渊,也只是在嫁进来第二日,在谢府正厅给他敬茶的时候见了一面而已。

因此,她不该对松鹤堂如此熟悉,更没有留意到,引路的小厮不知何时退到了她的身后去。

不曾来过,却表现出如此熟悉的样子,的确是很奇怪。

然而,崔姝言脸上并未流露出惊慌的神色,反倒是从容淡定地反问道:“我对这里熟悉,很奇怪吗?”

文先生笑而不语,只扬手向前:“请。”

他所指的,是松鹤堂主院的方向,谢行渊住的地方。

崔姝言穿过廊子走了进去,虽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却还是在抬眸看到谢行渊的第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行渊不过二十七岁,容貌俊美,眼神却十分老成持重,看向她的时候眸光深邃,似乎一眼就能看穿她心底所想。

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直视谢行渊:“侄孙媳崔氏,见过叔祖父。”

谢行渊冷冷地嗯了一声,声音微哑:“你来,所为何事?”

崔姝言直视谢行渊:“侄孙媳前来,是想问叔祖父一句,昨晚子时到卯时之间,您身在何处?”

谢行渊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自然是在我的松鹤堂。”

“叔祖父身上,没有多出一些痕迹吗?背部和胸口?”

“不曾。”谢行渊神色淡然,完全不像是在说谎。

只一瞬,崔姝言慌了。

怎么会呢?

前一世临死前,她明明听到谢绍航说,那晚与她圆房的人是谢行渊。就连泽儿也是谢行渊的孩子。

到了那个时候,谢绍航没理由说谎的。

难道重来一世,发生了改变不成?

既然不对,那只能暂且撇下这件事不谈。

从前世发生的事情来看,在一定程度上,谢行渊就是她的保护符。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谢行渊出问题。

于是,崔姝言接着说道:“叔祖父,您最好彻查一下您身边的人,包括您用的东西,我怀疑,您被人下毒了。”

如果不是下毒,身体康健的谢行渊不会突然瘫痪。

就算是旧疾复发,以谢行渊的能力,绝对可以找到名医,治好自己的腿,不至于在床上瘫了三年。

怎料,谢行渊嗤笑一声:“崔氏,你当真是僭越!本王的松鹤堂,还不至于松懈成这个样子。来人,送崔氏出去!”

文先生立刻走到崔姝言面前,公事公办道:“少夫人,您请。”

眼看着谢行渊不肯信她,崔姝言急忙道:“您不妨按一下自己手上的合谷穴,看是否会加剧身体某处的疼痛。这合谷穴是缓解疼痛的,如果您按压过之后疼痛反而加剧,那就说明您的身子有问题!”

然而,谢行渊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神色没有丝毫的改变。

很显然,他并不信崔姝言的话。

这倒也是,谢行渊在谢家甚至是朝堂上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这样的人自以为掌控一切,怎么会轻易相信她的话?

可他要是不信,她的处境就会很惨。

想到上一世泽儿被谢绍航活活掐死的样子,崔姝言痛心不已。

当下,她牙一咬,心一横,罢了,豁出去了!

如此想着,崔姝言大力推开面前的文先生,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谢行渊跟前,直接撕开他的衣领。

只可惜,她才撕开一点点,手腕就被谢行渊牢牢钳制住。

这一刻,他俊美的面容森寒如冰,语气更是骇人:“崔氏,你这是找死!”

崔姝言想要挣脱谢行渊的桎梏,却根本不能。

他的力气,大的惊人。

可就在这时候,崔姝言看到谢行渊裸露的心口上,有一抹殷红的痕迹。

那痕迹朝着下方延伸,看起来很长的样子。

“这痕迹……”

然而,还不等她看清楚,谢行渊已经将她推开,拢好衣服,面目冷峻:“来人,给老大媳妇传话,让她好好管教这儿媳妇!”

说完,崔姝言直接被文先生拉了下去。

文先生再回来的时候,面色沉冷:“王爷,这崔氏,不能留了。”

“先不急。”

“不急?”文先生迷惑了。

要知道自家主子一向是个杀伐决断从不手软的人,别说是一个女人,就算是侯爷公卿,碍了他的眼,也是照杀不误。

尤其是这崔氏着实是放肆,来这里说了那么多话还就罢了,居然还上手去扒主子的衣服,真是岂有此理!

想到这儿,文先生心头一动:“王爷,莫非崔氏就是昨晚的女子?等等,王爷,您的脸怎么红了?”

“并没有,是你眼瞎。”

然而,文先生仔细又看了一下,的确发现谢行渊红了脸。

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正色道:“王爷,属下瞧这崔氏,似乎有些古怪。”

“的确是有点古怪,不曾来过松鹤堂,却对这里分外熟悉。不曾学过医,却能看出本王是中了毒。再者,听闻这崔氏向来是个谨小慎微的,连谢绍航的贱妾欺负到了她的头上去,她也不敢还嘴。可今日却敢来扒本王的衣服……”

说到这儿,谢行渊停顿了一下,心头突然跳得厉害。

想到刚才那双细嫩如葱白的手,他的心里不禁激荡了一下。

昨晚她的手亦是这般柔软地抵在他的心口,声音软软糯糯,婉转动听……

想到这儿,谢行渊不禁回忆起昨晚那隐隐约约的感觉,美好,流畅,有着不可与外人道的乐趣。

偏偏这时候,文先生的脸凑到了他跟前来:“王爷,您意下如何?”

“什么?”谢行渊摸了一下鼻子掩饰尴尬。

“属下是问,该给崔氏选个什么死法。”

谢行渊皱眉:“本王已经说过,不急着动崔氏。”

“不动吗?”文先生挑了下眉。

不动崔氏,难道要让人知道您睡了自个儿的侄孙媳?

这要是传出去,该是多大的一桩丑闻啊。

二人相处多年,但凡是文先生一撅腚,谢行渊就知道他打算放什么屁,不禁瞪了他一眼:“本王说不动,便不动。”

“那、今晚把她掳来,送上您的榻?”文先生小心翼翼地试探。

反正睡都睡了,也不差这一回。

“滚!”谢行渊一脚踹过去,斥道,“我看你真是闲得发浪!你有这功夫,不妨查查本王昨晚为何会出现在崔氏的床上!”

说完,谢行渊的耳朵也跟着红了。

“查,这就查。”文先生尴尬地摸摸鼻子,溜了。

文先生溜到门口,又扒着门口说道:“王爷,其实,您给谢大夫人传话,是在善待崔氏。您该不会是真对崔氏动了心思吧……”

话未说完,眼瞅着谢行渊手里的茶杯就要砸过来,文先生急忙闪开。

听着身后杯子撞在门框上然后碎裂的声音,文先生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啧,这是被他说中了啊。

谢大夫人是个不能容人的,若是崔姝言从这里安然无恙地出去,反倒会让谢大夫人猜忌。

相反,若是传出崔姝言不被王爷所喜,谢大夫人反倒是不会为难她。

果然,崔姝言回房没多久,就迎来了谢大夫人的贴身嬷嬷,荣嬷嬷。

荣嬷嬷生得瘦小,可手上的功夫却厉害,深谙惩罚人的法子。

上辈子,明里暗里,她可没少被荣嬷嬷磋磨。

这回,荣嬷嬷却是笑着说道:“少夫人,夫人原本是没想罚您的。实在是王爷那边发了话,若是夫人什么都不做,反倒是惹王爷不喜。所以,您看……”

“无妨。嬷嬷要如何责罚,只管来也就是了。”

“少夫人,瞧您说的,夫人的意思是,咱们做做样子也就是了,不必伤筋动骨。您只需要抄一篇《了凡四训》,供奉到祠堂去也就是了。”

这惩罚听着简单,可这《了凡四训》足足有一万一千多字,这还就算了,抄写的时候还必须万分小心。

要知道,这一万一千多字,但凡是有一个字写错了,全篇都要重新抄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一番抄写下来,即便是一次写成,最少也需要两天的时间。

对此,崔姝言并无异议。

现在回想起来,刚才在松鹤堂,她实在是过于急躁了。

抄写东西也好,能让她静心。

一连两日,崔姝言都在做这件事,心绪也渐渐平静。

她意识到,越是紧要的时候,越是不能慌张。

一旦她开始慌张,很有可能什么都做不好,还有可能重蹈覆辙。

所以,她虽然急着改变现状,却必须保持镇定。

就这样,崔姝言规行矩步,亲手捧着抄写好的《了凡四训》,送到谢大夫人面前。

谢大夫人一看,立刻让丫鬟接过,她则拉过崔姝言的手,心疼道:“才两日就抄好了,可见你是用了心。手疼不疼?”

“还好。”

“并非是我这个做婆母的狠心,实在是因为这是叔父的要求,就连我,也不能忤逆他。”

“儿媳懂得。”崔姝言垂眸道。

“既然如此,你就亲手把这篇《了凡四训》送到祠堂去。”

“是。”

应过之后,崔姝言捧着手里的东西,一路到了祠堂。

祠堂之中,一眼望去全都是谢家祖先的牌位。

崔姝言只看了一眼,眼底的温度就冷了下去,能养出谢绍航这样的不肖子孙,只怕这谢家的先祖,也不是什么好鸟。

既如此,就不配得到她的跪拜。

崔姝言转身要走,却在转身的瞬间,冷不丁看到谢行渊站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

崔姝言立刻低下头去:“叔祖父。”

之前她很冒失,以后不会了。

谢行渊微微点头,站在那里单手背后,不发一言。

崔姝言低着头,等着他发话,结果等到脖子都酸了,也没等来谢行渊一句话。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听谢行渊问道:“既然来了祠堂,为何不跪拜列祖列宗?”

“我犯了错,诚惶诚恐,忘了。”

说是诚惶诚恐,实则崔姝言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慌的样子。

听完崔姝言的回答,谢行渊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道:“你可以走了。”

“是。叔祖父,侄孙媳告退。”

“嗯。”

崔姝言应了一声,以尽量远离谢行渊的姿态离开。

却在错身而过后不久,听谢行渊说道:“你的伤痛舒药膏掉了。”

崔姝言诧异地往地上瞧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子。

可这瓶子,不是她的。

至于里面是什么,她更是不知。

“叔祖父,这瓶子不是我的。”

“怎会?这里只有你我,不是你的,还能是我的不成?还是你以为,本王已经老眼昏花到分不清楚自己东西的地步?”

崔姝言抬眸,诧异地看了谢行渊一眼,他还是一副面若寒冰的模样。

一时间,崔姝言搞不清楚谢行渊这是什么意思,碍于他强大的气场,不得不俯身捡起那白瓷瓶子:“侄孙媳告退。”

“嗯。”

眼见着崔姝言离开,藏在另一根柱子后面的文先生走了出来。

他开口,满是调侃之意:“王爷,这白瓷瓶子并不透明,你怎知里面装的是伤痛舒药膏?”

这不是妥妥暴露自个儿吗?

谢行渊面不改色:“这正是本王的高明之处,你这个愚人自然是看不懂的。”

“愿闻其详。”

“本王这是在试探她。如果她别有用心,就该趁着这个机会接近本王。”

文先生笑而不语,他怎么觉得是自家王爷想接近人家呢?

看到他笑,谢行渊莫名烦躁:“笑什么?本王好端端一个大男人被掳走,还送到人家床上去,这都过了几日了你都没查出任何线索。若是再查不出来,便卷铺盖卷走人吧。”

“是是是,属下这就去查。”

说完,文先生落荒而逃。

谢行渊则一步步走到供桌前,掀开崔姝言抄写的《了凡四训》,看到那娟秀的字体,鬼使神差般顺手一卷,塞到自己的袖子里去。

之后,又拿过旁边的一本经书,放在炭火盆里烧了起来,做出《了凡四训》被烧的假象。

另一边,回到自己的院子,崔姝言看着桌案上的砚台,心里沉稳了许多。

她的第一步,走错了。

重活一世,她还真是半点儿长进都没有,居然把改变现状的念头寄托在谢行渊身上。

须得知道,谁都是靠不住的,她能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想到这儿,崔姝言开始分析自己现在的处境,以及上一世,谢绍航为什么要那样对待自己。

上一世,谢绍航之所以不碰她,是因为对林馨柔一心一意,不想碰她,却又想拿捏她,再加上东窗事发之后,他也想借此牵制谢行渊,所以才有了那一夜荒唐的圆房。

可是,谢行渊是谢绍航的叔祖父,是他们谢府最大的指望,谢绍航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谢行渊死了,对谢家有什么好处吗?

只是,谢行渊位高权重,是大齐第一个以军功封王的王爷,有他在,谢家其他人也跟着水涨船高,地位尊崇。

更何况,谢绍航的父亲谢良资质平庸,前世即便谢行渊有意提携,可谢良却是烂泥扶不上墙,最后,谢行渊也就弃了这个念头。

倒是谢绍航,在科举之中拔得头筹,再加上谢行渊的助力,在上一世她临死之前,谢绍航俨然已经成为朝中新贵,人人艳羡。

甚至有些公侯世家都有意把女儿许给他,皆是因为看中谢绍航的本事。

也许,在这样的环境下,谢绍航才生出了将谢行渊取而代之的心思。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事实如何,还要等着以后再去验证。

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阻断谢绍航的青云路,顺便,提升自己在谢家的价值。

只有她足够有用,才不会被谢家人视为随时可以舍掉的弃子。

将谢家所有人都分析了一遍之后,崔姝言把矛头对准了林馨柔。

主意打定,崔姝言吩咐碧玉:“去金玉院走一趟,让林姨娘过来见我。”

碧玉低眉顺眼道:“是,奴婢这就去。”

说完,就乖顺地走了。

不多时,林馨柔就跟着碧玉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看着就很机灵的丫鬟。

见状,崔姝言立刻冷了脸:“林姨娘,你好大的胆子!”

林馨柔一个激灵,她本想顶嘴,可想起谢绍航的告诫,立刻忍着气说道:“妾身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还请少夫人明示。”

“林姨娘,你在府中是贱妾。按照府中的规矩,贱妾最多只能有一个丫鬟伺候。你单单是出门就带了两个丫鬟,莫非是存了僭越的心思?”

“少夫人,这丫鬟是妾身从家中带来的,并不占府中的名额。”

“伶牙俐齿!”说完,崔姝言看了碧玉一眼,吩咐道,“碧玉,掌嘴!”

碧玉迟疑了一下:“小姐……”

崔姝言冷眼看过去,碧玉吓得一个哆嗦,忙走到林馨柔面前,这才扬起巴掌,甩在林馨柔脸上。

突然被打,林馨柔立刻就受不住了:“崔姝言,你怎敢让丫鬟打我?”

“我为何不敢?我乃正室夫人,你不过是一个贱妾,打你一个贱妾,还需要我这个正头娘子亲自动手不成?”

“无缘无故,你为何要打我?”

“无缘无故?林姨娘,先前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你在府中是贱妾,比丫鬟好不到哪里去。既然如此,你就该谨小慎微,而不是胆敢在我面前顶嘴!”

“我先前说过,我带来的丫鬟是从家中……”

“闭嘴!”说着,崔姝言亲自动手,又赏了她一个耳光,“你进了谢府的门,事事便以谢府的规矩来。休要一口一个你家中如何如何,否则,就不是甩你耳光这么简单了。”

林馨柔捂着被打疼的脸,怒目看向崔姝言:“少夫人如此待我,就不怕少爷怪罪吗?”

“少爷与我夫妻一体,我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崔姝言平静道。

林馨柔冷笑一声:“少夫人还是别在这里扯虎皮做大旗了。少爷不过是在你这里住了一日,你不会以为他从此以后就会和你一条心吧?”

“怎么,你是觉得你日日陪睡,就能陪到正室夫人的位子上来吗?”

林馨柔顿时就怒了:“崔姝言,你怎可如此说我?什么陪睡,我与绍航哥哥两情相悦,你怎可用形容cj的字眼来形容我?”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从头到尾,我有说你是cj吗?是你自甘下贱,将自己和cj相提并论。”

林馨柔满目喷火,她怎么也想不到,原先谨小慎微,还没说两句话就会红脸的崔姝言,怎么变成了这番伶牙俐齿的模样?

纵然她想不明白,可这个气,她是不会白白承受的。

如此想着,林馨柔一扭身,跑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崔姝言在心头叹道:这炮仗脾气,还真是一点就着啊。

只可惜,上一世的她沉默寡言,性情懦弱,嫁给谢绍航之后就以他为天,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连带着对林馨柔也没拿出正室夫人的架势,事事忍让,以至于落到那般惨死的境地。

如今重来一世,再不会了。

纵然世事艰难,可单单是为着腹中的孩子打算,她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林馨柔走了之后,崔姝言立刻动身,去了谢大夫人的院子。

实则,谢大夫人在崔姝言院里放了人,她这院子里发生了什么,谢大夫人全都知道。

故而,知道崔姝言要过来,谢大夫人就以为崔姝言是来告状的。

毕竟,林馨柔是肯定会找谢绍航告状的。

如此一来,谢绍航必定会苛责崔姝言。

在这样的情况下,崔姝言若是不找个靠山,只怕会被谢绍航责罚。

而这个靠山,只能是她这个做婆婆的。

甚至,谢大夫人已经想好了如何敷衍崔姝言。

却没料到,崔姝言来了之后,寒暄了几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母亲,儿媳记得,夫君下个月便要科考了,对吧?”

没料到崔姝言还关心这个,谢大夫人诧异道:“没错。绍航学问好,你叔祖父和你父亲都建议他今年下场试试。”

“要是这样的话,儿媳心里就有数了。”说完,崔姝言就要起身告辞。

“等等。”谢大夫人叫住崔姝言,“姝言,你刚刚这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先前您与我说过,让我劝诫夫君专心读书。之前我做的不好,以后不会了。”

之前的崔姝言以谢绍航为天,但凡是谢绍航瞪她一眼,她都会惶恐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拼命想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至于劝诫谢绍航不要耽于玩乐,多多看书,那是万万不敢的。

如今崔姝言这样说,谢大夫人十分意外:“怎的,你如今敢这么与他说了?”

“自然。”说着,崔姝言低下头去,俏丽的脸颊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羞赧,“如今儿媳已经与夫君圆了房,便是真正的夫妻。儿媳也不再怕他,日后自当好好劝诫他用心读书,督促他上进。方才我已经吩咐厨房的人给夫君做些增益补气的汤羹,免得夫君用心读书,熬坏了身子。”

谢大夫人大感欣慰:“姝言,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

说着,她褪下手腕上的翠玉镯子,套在崔姝言的手上,柔声道:“你肯这么想,我这个做婆母的,心里自然欢喜。好孩子,在这件事上,你只管放手去做。”

这话,便是她给崔姝言的保障。

崔姝言敛首低眉:“是,母亲。”

二人又说了些话,崔姝言便告辞离开。

出了谢大夫人的院子,碧玉不解道:“小姐,林姨娘是一定会和少爷告状的。少爷疼林姨娘,一定会来找您的麻烦。这事儿,您为何不与大夫人说啊?”

“无妨,我应付得了。”崔姝言随口敷衍道。

事实上,无须她告状,这府里但凡是和谢绍航有关的事情,就没有谢大夫人不知道的。

谢大夫人从她嘴里知道,和在其他人嘴里知道,那可是两码事。

如此想着,崔姝言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前脚刚回来,谢绍航后脚就来了,一来就怒不可遏道:“崔姝言,谁给你的胆子掌掴柔儿?”

很显然,林馨柔已经去告过状了。

崔姝言不慌不忙,直视着谢绍航的眼眸:“夫君这是在质问我?”

“是又如何?”谢绍航瞳孔微缩:“崔姝言,掌掴柔儿,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崔姝言皱了皱眉:“夫君这话的意思是,我这个做正室夫人的,管不得林姨娘?还是说夫君打算插手内院之事?”

按照规矩,内院是由正室夫人说了算的。

世家大族,最是重规矩。

“不管怎样,柔儿是我心头上的人,你不准苛待她。”

“夫君觉得我是在苛待她?”

谢绍航不耐烦道:“都已经掌掴她了,还说不是苛待?”

“夫君此言差矣。有道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妾身以为,夫君即将科考,在这个紧要关头,要格外注重名声。毕竟,以夫君的才情,定能一举高中,进入到殿试环节。我最近翻阅历代才子的轶事录,发现殿试之时,陛下除了考校学子的学问,还会格外关注才子的人品。以往,便有几个才学上佳的人因为名声不佳,即便是到了殿试,还是会刷了下去,落到一辈子碌碌无为的地步。”

谢绍航皱了皱眉:“我与你说柔儿的事情,你扯出这些做什么?”

“唉……”崔姝言叹了口气,“夫君,你在这些事上,未免也太不小心了。我且问你,林姨娘是个什么身份?”

“我的、贱妾。”

说出“贱妾”二字,谢绍航心中十分不忍。

若不是碍于谢行渊立的规矩,柔儿合该成为他的妻子才对。

就算是做妾,也得是最高等级的贵妾,何至于做个和丫鬟相差无几的贵妾?

想到这些,谢绍航的心不禁朝着林馨柔偏了几分。

他的柔儿,都是为了他,才隐忍了这些啊。

说到底,是他对不住她。

“既是贱妾,身边就只能有一个丫鬟伺候。可林姨娘仅仅是出门就带了两个丫鬟,如果我没有猜错,她那院子里,不会只有这么两个丫鬟吧?”

“那又如何?”谢绍航不屑道。

那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就算把府中所有的丫鬟都送到金玉院,他也心甘情愿。

“若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怎么都好说。可她出了门,就得按照规矩来。不然,若是被叔祖父碰见,只怕林姨娘性命难保。我好心好意劝她,倒惹得她跟你告状,说起来,我还真是吃力不讨好。”

“叔祖父公务繁忙,怎会顾及这些小事?”

“怎么不会?说起来,我今日在祠堂碰到叔祖父的时候,他还问了我几句。”

谢绍航顿时紧张起来:“你见到叔祖父了?”

“是。”

“你们、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叔祖父问起你最近读书如何。”

“你是如何说的?”谢绍航急道。

“我是夫君的人,自然说夫君日日都在书房里潜心读书,心无旁骛,已然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谢绍航这才放松下来。

可这才放松了一半,就听崔姝言接着说道:“哦,对了,临走的时候,叔祖父还问到了林姨娘……”

“叔祖父还问起了柔儿?”谢绍航紧皱着眉,很显然是不信的。

崔姝言神色淡淡:“倒也不是专门问起,就是顺嘴提了一句。”

“叔祖父他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问林姨娘在府中是否守规矩。”

“好端端的,叔祖父为何会问起这些?这些后院的事情,他向来是不过问的。”

“不知。”崔姝言摇了摇头,“叔祖父那么凶,我也不敢多问。不过,依照常理而言,叔祖父应该不至于去过问一个贱妾的事情。所以夫君不妨查查看,林家那边,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守规矩的事情。毕竟叔祖父人脉广,提早知道了什么事情也不一定。”

去查吧,一查一个准儿。

有件事,崔姝言记得清楚,上一世,也是在她和谢绍航“圆房”没多久,林家出了一件不算小的事。

林馨柔的父亲和母亲都擅长经商,大概是平日里太忙的缘故,一双儿女都教养得不是很好。

尤其是林馨柔的哥哥林成栋,虽然经商很在行,但人品不行,又风流成性。

上一世就是在这个时候,林成栋在青楼点了一个花魁,奈何那花魁在陪一个公子哥儿,林成栋先前喝了酒,就有些上头,直接给那公子哥儿的脑袋开了瓢,事后,还抬出了谢府的名头,妄想用身份来压人。

谁知那公子哥儿脑袋被开瓢之后,人就痴痴傻傻的,他家里也是有些背景的,就要告林成栋。

只可惜,上一世的时候,谢绍航假借谢行渊的名头去了一趟大理寺,就把这事儿给摆平了。

事后,也没被谢行渊发现。

既然如此,这一世,还得让谢绍航上赶着作死才是。

如此,也不枉费她今日费了这么大一番周折。

不过这一世,他就别想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听完崔姝言的话,谢绍航皱了皱眉:“林家那边一向规矩,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我也希望是这样。只是林姨娘张口闭口就是她家中如何,完全不顾及谢家的颜面,这话要是传出去,终究是不好。我便教训了她。”

谢绍航正要说什么,这时,林馨柔从外面闯了进来,面色发白,看到崔姝言,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就咽了回去。

只走到谢绍航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跟她出去。

见状,崔姝言就知道,林家出事了。

不然,林馨柔不会慌成这个样子。

她没有料错,出了崔姝言的院门,林馨柔就急声道:“绍航哥哥,这一次,你一定得帮帮我。”

“不急,你慢慢说。”说着,谢绍航抬起袖子,怜惜地擦了擦林馨柔额头上的汗。

“我哥哥与人起了争执,那人家里将我哥哥告到了大理寺去。我母亲刚刚派人来传话,说大理寺的衙差已经将我哥哥带走了。绍航哥哥,这可怎么办啊?大理寺那种地方,进去就要脱一层皮的。我哥哥他可从来没受过这种苦。”

“与你哥哥起争执的那人,伤的严重吗?”

“听说、人傻了。”说到这个,林馨柔有点难堪。

谢绍航顿时皱了眉:“那可就难办了。”

人家好好的儿子傻了,岂会善罢甘休?

再想到崔姝言刚才说的话,谢绍航就不怎么想帮忙。

林馨柔最是知道谢绍航,忙拉住他的手:“绍航哥哥,我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你知道的,我哥哥一直待我很好。要是他出什么事情,我也不要活了。”

说着,林馨柔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美人当前,梨花带雨,到底是他放在心上的人,谢绍航哪里受得住这个,立刻便握紧林馨柔的手:“柔儿,你别急,容我想个法子,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林馨柔这才止住哭泣。

隔日上午,崔姝言路过林馨柔的院子外面,听到里面传来悦耳的丝竹声,就知道谢绍航已经摆平了这件事儿。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身为谢府少夫人,她是可以出门的,跟谢大夫人报备一声也就是了。

“是要回娘家吗?”谢大夫人喝着茶,随口问道。

“不是。儿媳是想着夫君即将科考,纸笔什么的务必要多备一些。儿媳自然知道母亲持家有方,定然早早地备下了这些。即便如此,儿媳还是想着尽自己的一份力,也好让夫君知道儿媳心里是念着他的。”说着,崔姝言羞涩地低下了头。

谢大夫人掩嘴一笑:“瞧你,还不好意思了。只管去吧,从账上支些银子,顺便,也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儿媳谢过母亲。”

说完,崔姝言起身告辞,从账上支了银子之后,就带着碧玉出门了。

女子出门,佩戴帷帽是最基本的。

崔姝言先是去买了纸笔,又去了一趟首饰铺子,之后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重新上了马车。

路过一个街口的时候瞧见一个老头儿坐在那里吃馄饨,她便命令马车停下,让碧玉去买一碗馄饨过来。

自然,这馄饨是买不过来的。因为这摊主爱惜自己的碗,从不许食客把碗带走。

果然,碧玉应声去买,却又愁眉苦脸地回来:“小姐,那摊主说不允许把碗带走。那人死犟死犟的,我说给他碗钱都不行。”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下去吃了。”说着,崔姝言下了马车。

碧玉不解:“小姐,一碗馄饨而已,哪里值得您亲自过去吃?”

“怎么不值得?府里的厨子可做不出这个味道。”说着,崔姝言已经来到小摊前,背对着所有人坐下。

却在碧玉起身去端馄饨的时候,崔姝言趁机把一个小纸条递给那正埋头吃馄饨的老者。

这时候,崔姝言的手微微发抖。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有点紧张。

偏偏,那老者瞥了她一眼,却不接她手里的纸条。

眼看着碧玉就要转身过来,崔姝言急了,直接将纸条扔进老者怀里。

扭过头的时候,心跳如鼓。

前世,她也喜欢吃这家摊子上的馄饨,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在这里见到了眼前的老头儿,大名鼎鼎的严御史。

后来从摊主的口中得知,严御史每次下了朝,总要来这里吃上一碗馄饨,好几年了,从不间断。

严御史这个人最是耿直,他名为严真,字不假,而他的所作所为,也是绝对配得上这个名字的。

但凡是他认定的事情,那是一定要去做的,完全做到了不畏强权。

当然,在有些人眼里,就觉得严御史宛如一条疯狗,但凡是被他带着机会,那是必定要被他咬下一块肉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不少人私底下称严御史为严疯狗。

只要把谢绍航做的事儿捅给严御史,这事儿也就稳了。

纸条扔过去之后,碧玉已经端着馄饨转过身来,崔姝言却始终记挂着严御史是否接下了那纸条,心里总不安宁,就连平日里喜欢的馄饨,吃了两个也不想吃了。

碧玉倒是欢喜,把剩下的都给吃了。

崔姝言起身离开的时候,严御史已经离开,看到地上没有纸条之类的东西,她才算是放了心,忐忑着一颗心回了谢府。

说起来,她还是太弱了。

上辈子窝窝囊囊,即便重活一世,她的心智还是不够强大,身边也没有可用的人手,使得她束手束脚的。

她必须想办法,一点一点改变现状。

崔姝言想着这些,心事重重,回府之后经过拐角的时候没仔细看,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她正要道歉,视线里却出现了谢行渊那张清冷的脸……

崔姝言立刻后退一步,恭敬道:“叔祖父。”

“嗯。”应了一声之后,谢行渊冷眼看向站在崔姝言身后支着耳朵的碧玉,斥道,“主子说话,谁许你在这里偷听的?”

碧玉顿时吓得跪倒在地,连声告饶。

“滚!”

一个字,吓得碧玉连滚带爬地到了后面去。

崔姝言微微皱眉,不知道谢行渊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不开口说话,她就低着头,沉默不言。

最终,还是谢行渊开了口:“近日,可有什么烦心事?”

“回叔祖父的话,没有。”

一句话,把谢行渊所有的话堵了回去。

他“哦”了一声,走了。

拐过另一个拐角,看到等在那里的文先生,顿时皱了眉:“笑什么?显得你嘴大,还是显得你牙白?”

文先生万分委屈:“王爷,属下没笑。”

他真的没笑。

谢行渊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难道,是本王眼瞎?”

“不,您不瞎。是我、确实笑了。”文先生低着头,面无表情道。

不就是屈打成招吗?又不是第一次了。

谢行渊一甩袖子:“她明明有麻烦,为何不来找本王帮忙?”

文先生偷偷看了谢行渊一眼,小心翼翼道:“我的王爷哎,人家为何要找你帮忙?”

“她与本王……”后面的话,谢行渊没说,但是,二人都懂。

“王爷,您想想看,从辈分上,您是她的叔祖父,又是不近人情的那种……想听实话就把拳头收回去!”

谢行渊默默把攥紧的拳头收回去,背在身后。

文先生这才接着说道:“碍于您的威严,她只怕是不敢多说。再一种可能就是,她最初来找您,您否认了。所以,她现在不指望您了。怎么,您现在不怀疑她对您别有用心了?”

“若是别有用心,她该趁着这两次机会接近本王才是。可是,并没有。”

说着,谢行渊有点懊恼。

早知道,那时候就不否认了。

他背上现在还疼着呢。

这时候,文先生凑过来,锐利的眸光扫视着谢行渊:“王爷这是对崔氏上心了?”

“没有。”谢行渊冷脸道。

文先生笑了笑,没说话。

他最近也有点看不清自家王爷这刁钻的行事手段了。

谢行渊瞪了他一眼:“后续的事情处理一下,别让人发现她找了严御史。”

“那严御史那边……”

“不用理会。”

“不理会的话,严御史只怕会闹到早朝上去。”

“那就、让他闹。”说着,谢行渊的唇角,微微弯起。

文先生微微摇头,真是疯了啊。

明日的早朝,怕是会很精彩。

另一边,偶遇谢行渊之后,崔姝言就打算利用一下。

于是,她没有回自己房里,径直去了谢大夫人的院子。

一见面,崔姝言就表现出慌乱的样子:“母亲,我心里慌张,想与您说会儿话。”

“怎的了这是?”

崔姝言抚着心口,仿佛心有余悸的样子:“母亲,我刚刚回来,遇到叔祖父了。”

她碰到谢行渊的时候,碧玉跟着,这件事是瞒不过去的。

既然瞒不过去,就得好好利用一下。

“碰到你叔祖父,何至于吓成这个样子?”

“不知为何,叔祖父的表情有些不好,还问起林姨娘最近是否安分。”

谢大夫人顿时多看了崔姝言一眼,只当她这是借着谢行渊的名头争风吃醋,想要压林馨柔一头。

心里虽然如此想,谢大夫人嘴上却说道:“以你叔祖父的身份,怎会问起林氏?”

“儿媳也觉得奇怪。是不是林家那边出了什么事呢?不然,叔祖父没理由过问这些的。”

“好,此事我记下了。姝言,多谢你来告诉我。”

“母亲客气了。我与夫君夫妻一体,事关夫君,我自然是要多想一些的。”

说完了该说的,崔姝言告辞离开。

该做的铺垫已经做了,就看明日如何了。

崔姝言走后,谢大夫人立刻让身边的人去查。

待查到谢绍航以谢行渊的名义压制了林家的事,谢大夫人怒不可遏,直接让人把在书房读书的谢绍航叫了过来。

“绍航,你怎能如此糊涂啊?”谢大夫人拍着桌子,痛心疾首。

“母亲如此动怒,不知所为何事?”

“哼!”谢大夫人冷笑一声,“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妄想瞒着我?借你叔祖父的名义去压制林家的事情,你怎么敢?”

见事情藏不住了,谢绍航上前一步,温声劝道:“母亲,这事儿并不大。那人家里只是个六品官,很好拿捏。大理寺那边又不至于拿这等小事去问叔祖父,不会出问题的。”

说着,谢绍航殷勤地为谢大夫人捏着肩膀。

谢大夫人的怒气稍稍消减了一些:“可崔姝言说,你叔祖父问起了林氏的事,也不知他是否知道了什么。”

谢绍航神色一暗:“母亲,叔祖父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他知道这件事,定是要来问儿子的。哪有没问儿子,却去问崔氏的?依我看,分明是崔氏看不得我待柔儿好,编谎话在这儿争风吃醋,想着借此打压柔儿呢。”

“你言之有理。只是这林氏最近也太不懂事了。你下个月就要科考,如今正是紧要的时候,她却频繁去书房打扰你,实在是过分。”

“母亲,柔儿去的时候,都是儿子读书累了的时候。她过去会为儿子准备汤羹,还会给儿子研墨,儿子看到她,只觉得浑身的疲累都没了。”

一番话,彻底打消了谢大夫人的顾虑。

她的神色稍微舒缓了一些:“不过,崔氏那边,你也别去问了。你现在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读书上,不能让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分了心。”

“儿子明白。”话虽如此说,谢绍航却暗暗记恨上了崔姝言。

另一边,崔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也开始琢磨今日的事情是否有漏洞。

她不能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严御史身上,还得有第二手准备。

如此想着,崔姝言让碧玉去厨房准备一碗汤羹,打算亲自给谢绍航送到书房去。

接下来这件事,她是一定要做成的。

如此一来,若明日严御史给力,谢绍航受到的惩罚会加剧。

若严御史碍于谢行渊的势力不敢多言,那么,她的这个准备,至少也能让谢绍航脱一层皮。

接下来,就看她能不能把这事儿做成了。

如此想着,崔姝言让碧玉去厨房把银耳雪梨羹端过来。

只不过,端过来之后,她让碧玉生起小厨房的炉子,把银耳雪梨羹再加热一会儿。

碧玉不解:“小姐,这银耳雪梨羹已经好了。为何还要继续加热?”

“夫君这阵子读书辛苦,我瞧着那银耳雪梨羹炖的不太烂,吃起来也就不太好消化,不如再炖一会儿。”

待那汤盅边缘炖成微微的焦糖色,崔姝言才放入早已准备好的冰块,命碧玉端着,来到谢绍航的书房外面。

临进书房之前,她从碧玉手里接过银耳雪梨羹,迈步走了进去。

毫无意外,她一进来,就收获了谢绍航的一记白眼。

“你来做什么?”

崔姝言仿佛没看到谢绍航冷然的神色,只把手里的银耳雪梨羹放在谢绍航的桌案上:“夫君读书累了,这银耳雪梨羹清热润肺,最适合这个时候吃。”

谢绍航连看都不看,冷脸道:“不吃,端走。我在读书,你不许再来打扰。”

崔姝言仿佛并不介意他的态度,把这银耳雪梨羹又往谢绍航面前推了推:“夫君,这银耳雪梨羹我炖了好久……”

“崔姝言,我说让你端走,你没听到吗?”

说着,见崔姝言还是没什么动作,谢绍航直接便恼了,一扬手,就把那银耳雪梨羹推了出去。

汤盅掉在地上,碎裂成片,里面的汤羹也撒得到处都是。

崔姝言仿佛看不清楚形势,追问道:“夫君为何如此动怒?”

“崔姝言,我说了我在读书,不许你来打扰,你听不懂吗?”

崔姝言咬着下唇,看起来楚楚可怜:“夫君,我们都已经圆房了,你为什么还是这样对我?”

恶心死你吧,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狗男人!呸!

果然,谢绍航不喜欢听这话,立刻皱了皱眉:“崔姝言,你话真多!”

崔姝言低下头去,双手绞着手里的帕子,显得十分不安:“夫君,你那一晚明明对我很热情,怎的过了那一晚,你对我就如此陌生,仿佛根本不曾与我欢好过?”

“崔姝言,你说够了没有?”谢绍航怒不可遏。

崔姝言抬头,双眸中泪光闪闪:“既然夫君不喜欢我说这些,我便不说了。”

说完,她转身退了出去。

嗯,时间拖延够了,她可以走了。

出了门,崔姝言拿帕子擦了擦硬挤了好久才挤出来的眼泪,回了自己房里。

第二天,崔姝言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就起来了。

梳洗已毕,用过早饭之后,崔姝言就趁着早上不太热,打算出去走走。

走累了,就在一个凉亭里歇息。

不过,从凉亭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谢绍航的书房门口。

崔姝言一边看着周围的景致,一边留意着那边的动静,过了没多久,她就看到谢大夫人带着人进了谢绍航的书房。

又坐了一会儿,见谢大夫人没出来,崔姝言就知道事情差不多了。

那就、去看个热闹。

如此想着,崔姝言催碧玉:“碧玉,你回去一趟,把我给夫君买的宣纸拿过来。昨日我忘记给他送过去了。”

碧玉立刻应了一声,回身去拿。

这儿距离她的院子不太远,故而她走到谢绍航的书房门口,碧玉也正好捧着宣纸过来。

看到来的借口到了,崔姝言继续往里走。

谁知,刚靠近外面的院门,就被下人拦住了。

“少夫人,夫人有令,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不准进去。”

崔姝言皱了皱眉:“既然夫人有令,那我就不进去了。不过这宣纸,就劳烦你送进去吧。”

下人低头,将碧玉手里的宣纸接过。

为了保持书房的绝对安静,这院门距离里面的书房还有一段距离。

所以在这儿,还真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不过,谢大夫人这么久都没出来,还严防死守,让人守着院门,可见是里面的场景一定很精彩。

不能亲眼所见,真是可惜了。

崔姝言正满心遗憾地打算离开,却在这时候看见谢行渊带着人,大步朝着这里而来。

谢良跟在一旁,似乎是在赔着小心。

但谢行渊丝毫不为所动,走的急了,一把将谢良推到了一旁去。

顷刻间,谢行渊就走了过来。

见他面目森寒如冰,崔姝言急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不过,心里却是高兴的。

因为谢行渊这会儿过来,必定是因为严御史在早朝上发难了。

那今日谢绍航所要承受的,就是双重暴击!

崔姝言正满心祈祷谢行渊的怒火不要烧到她的时候,却在这时候听谢行渊厉声道:“你也一同进来!”

意识到谢行渊是在叫自己,崔姝言急忙跟上,上扬的嘴角差点儿就压不住。

这可真是正打瞌睡呢来个枕头,正愁没办法进去呢。

进院门之后走过一段百十来步的路,拐过一个影壁,绕过一片竹林,再往前走五十来步,就是谢绍航的书房。

远远地,崔姝言就听到里面传来打耳光的声音,以及一个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

一听这个,她可就有点期待了。

奈何谢行渊走得太快,崔姝言都怕他惊动了里面的人,却在这时候发现谢行渊微微侧身,似乎是朝着她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之后,谢行渊就停下了脚步。

这时候,谢良想提醒里面的人,也被谢行渊用过眼神制止。

所有人都停下之后,崔姝言清晰地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她很快辨认出来,哭哭啼啼的是林馨柔。

被打耳光的应该也是她。

而骂骂咧咧的,正是她的好婆母,谢大夫人。

这会儿,谢大夫人嘴里可没什么好话,大概是觉得有人守在院门口,不会有人进来,她的声音就格外尖锐、直白:“林馨柔,你当真是商户里养出来的下贱胚子!一天不做那事儿,当真就能急死你不成?这青天白日的,距离昨晚过去才多久,这就又要上了?早就与你说过,绍航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你怎么就是不能收敛一点呢?”

“母亲,您不能这么说柔儿。这事儿是儿子央求她的……”

“你闭嘴!谢绍航,你真是拎不清!都到这个时候了,自己该干什么还弄不清楚吗?你们俩在书房里荒唐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不发问是给你留着脸面,可你呢,一次比一次过分!昨晚才弄过的女人,早上吃完饭又要,何至于此啊?”

这回,谢绍航大概是臊着了,没敢再顶嘴。

不过,那打耳光的声音,也渐渐听不到了。

听到这儿,崔姝言就有点儿心急。

只听声音有点不过瘾,也不知道林馨柔的脑袋有没有被打成猪脑袋。

她心里正如此想,就见谢行渊大步朝着书房走去。

崔姝言立即迫不及待地跟上,同时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谢行渊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成?怎么她想的,他都知道?

不过很快,崔姝言就没心思想这些了。

因为踏进书房的门之后,她心里就大呼精彩。

这会儿,书房里早已乱成一团。

谢绍航的桌案上面空空如也,书、砚台、宣纸掉了一地,桌面上还有些不明液体。

一旁的椅背上红艳艳的一团,不是林馨柔的鸳鸯肚兜还能是啥?

这会儿,谢大夫人正背对着他们站着,林馨柔和谢绍航都跪在地上。

谢绍航这会儿连外衣都没穿,不过,谢大夫人没对他动手,他还好模好样的。

林馨柔看起来就比较惨了,一张脸肿成了原先的两倍大,面色发红,看着有点吓人。

她最先看到谢行渊等人进来,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奈何谢大夫人不知,此刻到底是在气头上,抡圆了胳膊,扬手朝着林馨柔的脸又是一巴掌:“你个贱人,还敢瞪眼!今天老娘非打服你不可!”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急的,林馨柔呜呜直哭。

不巧的是,这时候,谢绍航发现谢行渊过来了。

他惊得浑身一僵:“叔、叔祖父!”

一听这个,谢大夫人立刻回身,一看谢行渊面目阴森地站在那里,顿时吓得三魂少了六魄,双腿一软,直接就跌坐在地:“叔父,您、您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谢行渊冷哼一声:“那你不妨问问你的好儿子都做了什么好事!”

谢大夫人心里没底,忙朝着谢良看了一眼,奈何谢良微微摇头,他也不知情。

权衡之下,谢大夫人立刻说道:“叔父,这事儿虽然是荒唐了些。可绍航毕竟还年轻,年轻人嘛,血气方刚,一时忍不住也是有的。”

一听谢大夫人这是打算避重就轻,谢行渊冷哼一声:“因为年轻,便可以顶着本王的名头去大理寺为嫌犯脱罪?若是如你所说,本王这个位置,要不要换成你儿子谢绍航来坐啊?”

瞬间,谢大夫人如遭雷击。

她没想到,之前谢绍航做的事情竟然被谢行渊知道了。

这可就糟了。

谢行渊这个人素来是个不近人情的,历来喜欢秉公办事。

之前的时候,她不知谢行渊的底细,又觉得他年轻,好哄骗,再加上受了至亲的委托,想要请谢行渊网开一面。

谁知,竟是白白惹来谢行渊一顿斥骂,甚至,还让她接连在祠堂跪了整整一个月!

现在,谢绍航所做的事情东窗事发,只怕谢行渊不会轻易放过他。

想到这儿,谢大夫人扬手指向林馨柔,痛声道:“叔父,千错万错都是这个女人的错。她刁蛮任性,哄得绍航也跟着糊涂了,以至于做出了这样的糊涂事。”

谢行渊并不理会谢大夫人,只看向穿着中衣跪在地上的谢绍航,问道:“你自己说,此事是你的本意,还是受人蛊惑?”

谢绍航眼眶微红,看向此刻已经惨不忍睹的林馨柔,咬了咬牙,道:“叔祖父,此事,是孙儿一时糊涂,只想着解决这件事,没想到用错了方法。”

他到底,没把所有的黑锅丢给林馨柔。

他是在意她的。

听谢绍航这样说,林馨柔如释重负。

然而,谢大夫人的脸色却跟着沉了下去。

谢行渊神色冷漠:“你能承担这件事,还算是有些胆气。今日,严御史已经将你的所作所为在早朝上说了出来,惹得本王也跟着丢脸,落了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平白被罚了六个月的俸禄不说,还要被他人耻笑。谢绍航,你只管说,此事,该如何罚你?”

谢绍航咬咬牙,深深地跪了下去:“但凭叔祖父惩罚。”

他话音刚落,谢大夫人立刻道:“叔父,不可啊!再有一个月,绍航就该科举了。这是事关他一辈子的大事,您不能在这个时候罚他啊!若是罚的重了,只怕他这辈子就毁了!”

说着,谢大夫人连连朝着谢行渊磕头。

不过几下,她的额头就磕出血来。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停下。

然而,谢行渊并不看她,只冷声吩咐道:“来人,杖责二十!”

谢大夫人慌了:“叔父,不可啊。绍航纵然习武,可他体质不好,只学了个皮毛。这二十杖,他受不住的。”

“若是不动家法,本王就只能公事公办,把谢绍航交给大理寺的人去处置了。顶着本王的名义,假传本王的命令是个什么后果,想必一顿流放是少不了的。”

若是被判了流放,这辈子也就和科举无缘了。

谢大夫人慌了神:“叔父,不可公事公办,不可啊。”

“这不可,那不可。谢大夫人,这谢府的家,让给你来当,如何?”

说完,谢行渊压根儿就不管谢大夫人说什么,直接让自己的人动手,立刻就把谢绍航架了出去。

他原本,也不是和谢大夫人在商量,能由着她讨价还价?

行杖刑直接就在外面,长凳很快摆好,谢绍航立刻被按上去。

只一杖,谢绍航就疼的浑身痉挛。

到第五杖的时候,谢绍航的背后已经皮开肉绽,连惨叫声都弱了许多。

谢大夫人连连告饶:“叔父,要是再这么打下去,绍航会没命的啊。”

“不至于,本王有分寸。”

所以,谢行渊的分寸就是,在第十杖把谢绍航打晕之后,才让人停了手。

这会儿,谢绍航已经是面如金纸,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谢大夫人早已哭的不成样子,待谢行渊带人离开之后,她急忙吩咐人把谢绍航抬到屋子里,请来府医医治。

府医来了之后,确认谢绍航没有性命之忧,谢大夫人才堪堪从谢绍航的床前直起身子,打算缓口气。

却在这时候,冷不丁看到站在那里的崔姝言,她的眼神立刻变得凌厉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崔姝言上前一步,应道:“我昨日买了宣纸,想着今日给夫君送过来。没成想进来的时候刚好碰到叔祖父,就被叫着一起进来了。”

“嗯。”谢大夫人沉着脸坐下。

也就是在这一瞬,她突然想起崔姝言昨日说的话。

昨日,崔姝言明明提醒过她的。

可她只以为崔姝言是在和林馨柔争风吃醋,没当一回事儿。

若是昨日提早做些什么,也不至于像今日这么被动。

转脸看到谢绍航的伤势,谢大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人剜了一块,疼得厉害。

林馨柔,都怪林馨柔这个蠢货!

转脸看到蜷缩在角落里、落泪不止的林馨柔,谢大夫人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抓着手里的杯子就扔了过去,怒斥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你除了哭,还会干什么?”

这下,林馨柔吓得连哭都不敢,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浑身直抖。

见状,崔姝言走向谢大夫人,低语道:“母亲,儿媳觉得,夫君做的这事儿一定得瞒住。务必要约束好府中的下人,此事绝对不能传出去,免得连累了夫君的名声,影响他一个月后的科举。”

事实上,谢大夫人一定不会让这件事传出去,而她,不过是把谢大夫人的打算说出来,也好让谢大夫人知道,她崔姝言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果然,听崔姝言这么说,谢大夫人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她拉过崔姝言的手,柔声道:“姝言,还是你想得周到。不像有些人,把事情惹出来了,现如今只知道哭。”

说着,谢大夫人又狠狠地剜了林馨柔一眼。

这下,林馨柔吓得更狠了。

在这偌大的谢府,林馨柔能仰仗的人只有谢绍航。

一旦谢绍航倒下,她就如风中的柳枝,只有被风雨肆意欺凌的份儿。

崔姝言心里得意,嘴上却谨慎:“母亲言重了,儿媳与夫君是夫妻,自当事事为夫君考虑。”

她怎么不算是为他考虑呢?不过是一心想着让他去死罢了。

昨日,她端去的银耳雪梨羹,是加了料的。

她用浸过迷香的雪梨,替换了原有的雪梨。

如此一来,迷香就深深地浸入到汤汁之中。

谢绍航不会接受她送去的东西,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而她说得越多,谢绍航就会越生气,以至于打翻了那碗银耳雪梨羹。

再加上谢绍航房里的地板是木地板,且有微微的破损,汤汁撒在上面之后,经过一段时间,就会渗入进去。

而她在谢绍航打翻银耳雪梨羹之后还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正好把这个时间给凑上了。

如今是夏季,为了凉爽,谢绍航的房间里是放着冰盆的。

即便是夜间,前半夜通风之后,看守书房的小厮后半夜就会把冰盆放上,以便保证谢绍航第二天去读书的时候,书房里清爽无比。

而这,恰恰给了迷香慢慢挥发的时间,而且,因为放着冰盆,房间里的门窗都是关着的。

大半夜过去,书房里迷香的浓度很可观。

再加上林馨柔每次吃过早饭都会来书房待一会儿,也就有了今早谢大夫人看到的那荒唐的一幕。

谢大夫人看似宽厚,实则对和谢绍航有关的事情把控得很严格,尤其是现在这个即将科举的紧要关头。

因此,林馨柔日日出入谢绍航的书房,甚至,还做出荒唐事,谢大夫人并非不知道,而是不想深究。

只是,听下人禀报是一回事,自己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她这个做母亲的眼里,只会觉得是林馨柔这个狐媚子勾引了自己的儿子,丝毫不会把错误归咎到自己儿子身上。

上一世被关起来的那三年,她把谢绍航这一家子的脾性都摸了个透。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有了这一出设计。

原想着让林馨柔吃些苦头,没想到严御史那儿也成了,趁机把谢绍航也拉下了水。

真是爽快!

崔姝言心里得意,言辞中却满含对谢绍航的关心。

谢大夫人看在眼里,只觉得舒心了不少。

这时,经过府医的处理,谢绍航的伤口总算是看着没那么吓人了,人也醒了过来。

刚醒过来,他嘴里便喃喃道:“柔儿、柔儿……”

听到谢绍航叫她,林馨柔立刻跪爬到他的床前,带着哭腔道:“绍航哥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说着,她握住谢绍航的手,脸埋在他的手心里,哭出了声。

见状,崔姝言默默地在心里给林馨柔点了根蜡。

蠢货!

在谢大夫人眼里,儿子醒来的第一件事,应该先找她这个做母亲的才是。

可谢绍航呢,遭此大难,醒来不先找自己的母亲,却叫着林馨柔的名字,只怕会让谢大夫人难以接受。

果不其然,崔姝言发现这会儿谢大夫人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偏偏她还端着做母亲的款儿,不肯上前去。

见状,崔姝言给了她一个台阶,顺便,再添一把火:“母亲,夫君醒了。您快过来瞧瞧!”

赶紧过来瞧瞧,瞧瞧你的儿子是如何与被你责打的女人你侬我侬的!

谢大夫人沉着脸过去,原想关心儿子几句。

谁知谢绍航看到她,脸色顿时就不好了,一开口,还有几分嗔怪:“母亲,原本就不是多大的事情,您非要闹。现在好了吧,儿子平白受了这一番杖刑,这一个月之后的科举,还不知道能不能参加。”

一听这个,谢大夫人顿时就炸了:“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怪我?你搞搞清楚,你受杖刑,是因为你帮着这个贱人摆平她哥哥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母亲若是不闹这一遭,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在叔祖父面前,兴许我还能自圆其说。您可倒好,我在我自个儿的书房做我喜欢做的事情,您一来就闹得人仰马翻,连叔祖父来了都不知道。临到跟前,害得儿子也想不出任何解决的法子,以至于白白受了这杖刑。母亲,您这一次真是太过分了!”

说着,谢绍航的表情、话里,全都是埋怨。

这回,谢大夫人愣是气笑了:“谢绍航,你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不成?一心为你好的人你看不到,到头来还被你如此埋怨。害你的人反倒被你放在心尖尖上护着,你真是黑白不分!”

“母亲慎言,我哪里就黑白不分了?是您做错了事情,还不肯承认!”一时间,谢绍航的声调陡然拔高。

大约是带动了伤口,他的面容有点扭曲。

见状,谢大夫人难免起了关心的意思,可瞧着谢绍航满是怨怒的脸,她那到了嘴边的关心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崔姝言就知道,接下来,该她出场了……

如此想着,崔姝言立刻上前,挽住谢大夫人的胳膊:“母亲,您也累了,不妨回房歇会儿吧。我会留在这里好好照顾(笑话)夫君的。”

听闻此言,谢大夫人面色稍缓,心底直呼崔姝言这话说得及时。

实则,她心里明白,儿子这会儿正是对她心存怨怼的时候,她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儿子也就不能安心养伤。

身为一个做母亲的,她怎会忍心看到这一幕?

可是,在这个时候自己离开,她这个做母亲的,脸面上终究挂不住。

而崔姝言的话,恰好给了她一个台阶。

“也好。姝言,你留下来,好好照顾绍航。若是缺了什么东西,只管让人去库房取。”

“是,母亲。”

待崔姝言应下之后,谢大夫人担忧地看了谢绍航一眼,偏偏谢绍航赌气一般,扭过脸去,不肯看谢大夫人。

谢大夫人顿时冷了脸,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谢大夫人一走,谢绍航看过来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崔姝言,你也走!”

崔姝言站着没动,只看向谢绍航:“夫君这回,当真是不要自己的名声了吗?”

谢绍航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埋怨母亲,却也知道,为了他考虑,母亲是不会让这件事传出去的。

“夫君,你以叔祖父的名义让大理寺放了人,这件事闹到了早朝上,这件事,只怕母亲无法遮掩。”

说到底,谢大夫人能遮掩的,也不过是谢绍航在书房里胡来的事。

朝堂上的事情,谢大夫人鞭长莫及。

“你想说什么?”谢绍航阴沉着脸说道。

“既然这件事瞒不住,就需要一个替罪羊。另外,还需要夫君的一个态度。”

林馨柔见谢绍航皱了眉,不悦道:“崔姝言,你有什么话就不能直说吗?绍航哥哥这会儿正是难受的时候,你就不要在这里打哑谜了。”

怎料,她的话音刚落,谢绍航就说道:“柔儿,你先出去。”

林馨柔顿时瞪大了双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绍航哥哥,你说什么?”

谢绍航耐着性子道:“柔儿,你的脸还没有消肿,须得赶紧回去敷一下。若是耽搁的时间久了,只怕会留下印子。”

“可是,绍航哥哥,我放不下你。”

“无妨。我这里有人伺候。”

林馨柔哀怨地看了谢绍航一眼,见谢绍航还是不为所动,加上她的脸疼得厉害,只得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林馨柔一走,谢绍航就冷了脸:“崔姝言,你这话的意思是,让我把林家推出去当替罪羊不成?”

“想必夫君也明白,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这件事已经闹到了早朝上去,少不得会影响谢绍航的名声,进一步会影响到一个月后的科举。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绍航要想摘清自己,唯一的举措就是把这事儿归咎在林家的头上,声称自己受了林家人的欺骗,不明实情,不然,这一遭,谢绍航是万万无法脱身的。

实则,崔姝言心里明白,谢绍航已经动了这个心思。

不然,他不会让林馨柔离开。

所以,说到底,纵然谢绍航是真心爱着林馨柔,可当触及到他的切身利益的时候,他连林馨柔也是可以牺牲的。

归根结底,他最爱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男人现实起来,才是真正的冷血。

谢绍航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却来指责她,又何尝不是在又当又立?

果然,在皱了一会儿眉之后,谢绍航有了决断。

身为谢府少爷,谢绍航有自己的人手。

他打算让人去散布自己被林家蒙蔽的消息。

听他吩咐完,崔姝言开口阻止:“此事不妥。”

“哪里不妥?”谢绍航皱了皱眉,不耐烦地问道。

“若只是让人去散布消息,终究还是太弱,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谢绍航身上这会儿虽然用了药,可伤成那个样子,还是很疼。

他强忍痛意,满脸不悦:“你不妨一次把话说明白,这件事到底要如何做?”

“古有廉颇误会蔺相如,遂负荆请罪。我以为,夫君的雅量,当不输于廉颇。”

谢绍航顿时就怒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请罪?”

“夫君错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恰恰最适合去负荆请罪。”

谢绍航刚要发火,可把崔姝言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之后,立刻就明白了崔姝言的用意。

说到底,这件事闹到了早朝上去,终究是闹大了。

既然闹大了,这件事马上就会成为京城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要想盖住这件事,唯有造出更大的话题。

试想,有什么能比他被人抬着,招摇过市,亲自去大理寺请罪来得更为轰动?

只要他这么做了,一来会向世人摆明谢家对这件事的态度,二来,则可以累积好名声,对他一个月后的科举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即使是饱读诗书的谢绍航,也不得不承认,崔姝言的这个法子,当真是高明。

这让他不禁高看了崔姝言一眼:“往日里,倒是没见你这么能说。”

崔姝言神色淡然:“往日夫君对我不喜,我心生胆怯,自然不敢多言。如今你我已经圆房,夫妻一体,我心里对你,自己也就没那么怕了。”

听到圆房二字,谢绍航的脸色有片刻的僵硬,但很快就消失了。

他点点头:“日后你若是有什么高招,只管说出来。你的见解很不错。那么,依你之见,什么时候去最合适?”

崔姝言看了一眼谢绍航的伤势:“要论最合适,无疑是现在。”

谢绍航点点头,没错,最合适的时候,就是现在。

现在他刚刚被杖责过,身上皮开肉绽,但凡是被人看到,谁不说他一句可怜。

之后他再坦白是受了林家的蒙蔽,如此一来,他受了蒙蔽本就情有可原,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愿意受罚,形象无疑会更加高大伟岸。

看着此刻沾沾自喜的谢绍航,崔姝言心底划过一丝鄙夷:谢绍航啊谢绍航,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在为你筹谋吧?

人家廉颇负荆请罪的美名之所以能流传千古,是因为人家廉颇原本就不是个有坏心肠的人。去负荆请罪的时候也是诚心诚意,哪里像谢绍航,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是算计罢了。

负荆请罪的事情放在谢绍航身上,即使会起到短时间的效果,但是时间久了,也会被人说上一句丑人多作怪。

可这会儿,谢绍航只以为崔姝言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而且,他越想,越觉得崔姝言说的办法是最好的。

他自己倒是有一些其他的打算,但是那些打算和崔姝言的办法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最终,即便知道自己会因此难受一会儿,谢绍航还是打算按照崔姝言说的办法去做。

既然决定去做,这件事自然是瞒不过谢大夫人的。

只是,刚刚才和谢大夫人起了争执,谢绍航不好意思让自己的人去请。

看出他的窘态,崔姝言表现得很贴心:“夫君,你先好好养伤。我吩咐厨房那边准备的参汤应该也差不多了。等这参汤送过来,你务必趁热喝。毕竟,待会儿还要耗费不少精力。至于母亲那边,我去说。”

谢绍航立刻点了头:“好。”

看着离开的崔姝言,谢绍航第一次觉得,她看起来竟是如此顺眼。

甚至,隐隐间,有了让他着迷的气质。

不过,想到那一晚圆房的事,谢绍航的眸光又黯淡了下去。

他现在看重崔姝言,不过是因为她脑子好使罢了。

而且,崔姝言现在是他的妻子,身为他的妻子,事事为他考虑,原本就是她份内的职责。

另一边,崔姝言亲自去了谢大夫人院里。

靠近主屋的时候,却听谢大夫人对荣嬷嬷说道:“阿荣,你去查查,少爷的书房里是不是有什么猫腻?我细细想来,他虽然对那个狐狸精上心,可还不至于到如此荒唐的地步……”

这时,崔姝言故意道:“母亲!”

瞬间,屋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姝言,你来了。”谢大夫人出现在门口,神色有点疲惫。

崔姝言应了一声,把刚才她和谢绍航商量好的打算告诉了谢大夫人。

原本,谢大夫人也在为了这件事发愁,听到这个法子,顿时眼前一亮:“这法子当真是好。只是……”

只是,她到底是顾及儿子的身子。

毕竟刚刚承受杖责之刑,身上皮开肉绽的,甚至还流着血,这个时候出门,对于谢绍航的伤势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听到谢大夫人这样说,崔姝言的脸上也染上了几分愁思:“母亲的担忧正是我的担忧。只是,现如今,已经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说完,崔姝言还拿帕子擦了几下眼睛,将一个心疼丈夫的妻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虽然心疼儿子,但是谢大夫人不得不承认,目前来说,这个法子是最好的。

她立刻拉过崔姝言的手:“航儿心里只有那个狐狸精,你却不计前嫌,满心为着航儿打算,你这么做,当真让我这个做婆母的无地自容。”

“母亲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虽然夫君心里只有林姨娘,可说到底,我才是正妻。那些个妾室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玩物罢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一番话,说的谢大夫人的脸上也有了几分动容:“姝言,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没错,那些个妾室没有半分地位,所能凭借的,不过是男人的宠爱罢了。可咱们手里捏着的,却是实打实的权力。待这事儿了了,我把我手里的铺子给你一个。你也好练练手。毕竟以后等我老了,这谢家还得靠你来打理。”

崔姝言面露惶恐:“母亲,万万不可。您如今正是年轻的时候,儿媳要跟您学的,还有很多呢。”

“来日方长,不急。”说着,谢大夫人一边拉着崔姝言的手往外走,一边问道,“抬着绍航出去的担架可做好了?务必要交代下去,下面的垫布要塞上最好的棉花,软和一些,布料要用最好的。”

“母亲,我知道您这样是在为夫君考虑,想着让他更舒服一些。但,您再往深里想想,夫君被放在担架上抬着出门,是要从街上过的,要是被人瞧出端倪,只怕会起到反效果。”

谢大夫人如此一想,不得不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姝言,还是你细心,要真是按照我说的去准备,这回这罪,航儿就要白受了。也罢,一直以来,航儿都太顺利了。这次的事情,就该给他一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知道不能轻易被人蛊惑!”

这话谢大夫人能说,崔姝言却是不能接的。

很快,二人就到了谢绍航如今暂住的书房厢房。

此时,担架已经准备好,谢绍航也已经喝过参汤,脸色瞧着好看了一些。

即便如此,谢大夫人瞧见儿子背部鲜血淋漓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这一落泪,就忍不住又埋怨了几句:“日后,切不可再被那狐狸精蛊惑。若是再出一次这样的事情,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就不要活了。”

对于即将承受的痛楚,谢绍航原本就心里直打鼓,此刻听到谢大夫人这样说,自然是不爱听的。

好在,谢大夫人发了几句牢骚之后,也就不再说了。

眼看着谢绍航被家中的小厮抬上担架,谢大夫人心疼得不行,板起脸命令道:“你们一个个都警醒一些,别颠着少爷了。还有,过门槛的时候注意高度。还有还有……”

谢大夫人一开口,就有点停不下来了。

谢绍航忍不住埋怨道:“母亲,您就别再说了。您再说下去,他们反倒是连走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眼看着俩人又要掐起来,崔姝言劝道:“夫君,到了大理寺之后还得折腾呢,你先保存体力,不要说话了。”

随后,她又看向谢大夫人:“母亲,您放心,我会时刻提醒下人的。”

“我、我也同去。”

“不,母亲,您不能去。”说着,崔姝言第一次对谢大夫人板起脸来。

谢大夫人立刻就有点恼怒:“我为何不能去?”

实际上,崔姝言不想解释。

但是,一想到她多解释一会儿,就可以多耽误一会儿时间,让谢绍航多疼一会儿,崔姝言的耐心就无比的足。

于是,她侃侃而谈:“母亲,您想想看,您要是一同出现,看到夫君这个样子,难免会落泪。这要是被人看到,定会感慨您的一片慈母心。这倒没有错,可若是让人联想到夫君不孝,才让您如此伤心,那可就不好了。”

一听这个,谢绍航立刻说道:“母亲,您就不要跟着去添乱了。”

“是啊,母亲。”崔姝言附和道,“过会儿出门,少不得要被那么多百姓看着。大庭广众之下,儿媳真怕您受不住。既然如此,这事儿还得是我和夫君一起去。”

“可是,你去了,也是少不了要被人指指点点的。”

“母亲,我被人指指点点,总好过您被人指指点点啊。就当是您全了儿媳的一片孝心吧。”

谢大夫人万分动容,拉着崔姝言的手说道:“姝言,辛苦你了。”

“母亲,我不辛苦。没有及时劝诫夫君,是我这个做妻子的失职。刚好,我也可以用这次的事情警醒自己。”

二人正你来我往,说的万分热切的时候,谢绍航忍不住了:“你们俩说完没有?我还在这儿等着呢。”

崔姝言立刻止住话头:“母亲,我这就戴上帷帽随夫君同去。您在府里盯着些厨房那边,我吩咐人准备了参汤,待夫君回来,也好及时让他喝上。”

“好好好,府里的事情交给我,你只管跟着去。”

“好。”崔姝言一口应下,为不能继续聊下去深感遗憾。

就这样,崔姝言跟在谢绍航的担架后面,一步步往外走。

看着躺在担架上的谢绍航,崔姝言心里别提多快意了。

她之所以不让谢大夫人跟着,自然是有道理的。

要知道,谢绍航这会儿凄惨无比,一会儿出了门还要被百姓们指指点点,可谓是身心俱残。

若是谢大夫人亲眼看到这些,现在或许会念着她的好,知道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这样做是最正确的。

可是,若是时间久了,事情过去了。正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谢大夫人难免会想起谢绍航的惨状,到了那个时候,只怕谢大夫人会倒打一耙,反过来说她的不是。

既然如此,她也就只好扯出几个理由,不让谢大夫人同去。

如今事情遂了她的愿,崔姝言开心得不要不要的。

事实是,但凡是被人抬着,身体就不可避免地随着担架微微颤动,这样一来就会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厉害。

至于她让谢绍航服下的参汤,虽然会让他觉得有精神,但实际上却是透支了身体的精力。

若是放在往日,透支一些精力也是不要紧的,可现在,谢绍航受了伤,精力原本就不足,这时候若是再透支精力,无疑是雪上加霜。

这样一来,他的伤就会好得慢一些,遭的罪也就更多一些。

但是,从明面上来看,她让谢绍航喝参汤,一点儿错处也没有。

崔姝言正开心的时候,却是谢绍航疼痛难忍的时候,尤其是从府门前下台阶的时候,他差点儿疼晕过去。

而且,出了府门之后,旁边就有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伸着手,对他指指点点的。

谢绍航哪里受过这个,立刻就有点后悔了。

甚至想命令小厮把他抬回去。

偏偏这时候,崔姝言说道:“夫君,你忍耐着些。咱们府上距离大理寺衙门,只有两条街,很快就到了。”

“嗯!”谢绍航重重点头,说不出别的话。

然而,一路上,路人的各种目光还是让谢绍航有几分受不住,最后,他索性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此时,帷帽之下,崔姝言笑得恣意。

谢绍航,这就受不住了?那你以后受不住的情形,只会比现在多一千倍,一万倍!

越往前走,围观的百姓也就越多。

更有些胆大的,直接议论开了。

“哎呦,这跟个死狗一样趴在担架上的就是谢府的大少爷啊?”

“是啊是啊。他做了错事,被自己的小妾蛊惑,这会儿要去大理寺负荆请罪呢。”

“他这身上是谁打的?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他活该!谁让他沉迷美色的?”

……

一路上,说什么的都有。

甚至还有些胆大的,说着说着,手都要戳到谢绍航脸上去了。

这一瞬,谢绍航有一种被人扒光后、游街示众的感觉。

尴尬、难堪、丢脸……

他一路艰难忍耐,好不容易来到大理寺门口。

他原想着进了大理寺,就可以杜绝这些贱民们奇奇怪怪的目光。

谁知,谢府一行人来到大理寺外,大理寺守门的衙差竟是完全不给面子。

“这大理寺可不是你们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这时,谢绍航的亲随阿昌走上前去,朗声说道:“先前我家少爷被林家蛊惑,以至于做出了错事。现如今,我家少爷自请在府中承受家法,受了家法之后,现在、特来大理寺请罪!”

那衙差抱着剑,撇了撇嘴:“听你这话音儿,怎么不像是来请罪,反倒是像来邀功的?”

“哪能呢?两位大哥,还请进去,给寺卿大人通禀一声。”

两位衙差对视一眼,叫了个人进去传话。

但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有人出来。

到底是夏天,这会儿太阳已经十分毒辣,照在谢绍航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更是让他难以忍受。

不巧的是,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只苍蝇,偏偏就落在他的伤口上,在上面爬来爬去,怎么轰都轰不走。

一时间,谢绍航的伤口上火辣辣的疼还就算了,还夹杂着被苍蝇爬过的抓心挠肺的痒。

偏偏,但凡是谢绍航表现出丝毫难以忍受的样子,崔姝言就在一旁提醒道:“夫君,你是来请罪的,万万不可露出这种不耐烦的表情。不然,可就功亏一篑了。”

这样一来,谢绍航就得调整自己的表情。

一时间,他心里直想骂娘。

难受得要死,还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这当真是双重折磨!

就在谢绍航又疼又痒、又热又臊得想要晕死过去的时候,先前进去传话的人,回来了。

“寺卿大人有令,让谢家少爷自己进去!”出来传话的人大声道。

谢绍航如获大赦,急声道:“快,抬我进去。”

这会儿,他连本少爷都不敢自称了。

毕竟,大理寺寺卿刘方正向来以铁面无私出名,他当初收买的只是大理寺的一个寺丞,这会儿要面对刘方正,他心里多少有点发怵。

然而,抬着担架的下人刚走了两步,就被出来传话的人扬手制止:“谢少爷,我家寺卿大人说的是,让你自己进去。”

谢绍航面露疑惑:“我马上就能进去。”

他只以为刘方正性子急,等不得,急忙催促抬担架的下人。

谁知,这时候却听到那人开口:“谢少爷,你只怕是误会了。我家寺卿大人只让你进去。”

听完,谢绍航嘴唇都哆嗦了,却还心存一丝希冀:“寺卿大人让我自己进去?”

“不知。寺卿大人的原话就是这样,我不过是如实转达。”

他自己进去,怕是只能走进去了。

谢绍航暗暗咬牙,单单是躺在这里,他都疼得要死。

哪里能站的起来?

即便是站得起来,每走一步也能把他疼死。

就在谢绍航心中天人交战,不知该如何抉择的时候。此时,大理寺寺卿刘公正的办公房里,谢行渊惬意地品着茶:“不错,没想到刘寺卿这里,还有这么好的茶。”

刘方正嘴角抽了一下:“你还有闲心品茶?”

“为何没有?”谢行渊笑着反问。

“你的人是个什么身手我是知道的。被你的人打十杖,必定是皮开肉绽。这样的情况下要是让他站起来走路,只怕疼也能把他疼个半死。”

“你这么心疼他,莫非他是你儿子?”

刘方正提起朝服一脚踹过去,嘴里骂骂咧咧:“你他娘的少占老子便宜!”

谢行渊轻巧地躲开,盘腿坐在刘方正的办公桌上,嘱咐道:“老刘啊,既然这小子想有负荆请罪的美名,还请你、不要手下留情。”

刘方正纳闷儿了:“说真的,你就不怕这小子扛不过去?”

“不至于。不过,有句话我还得嘱咐你。”

“说。”

“附耳过来。”

刘方正凑过去,听完之后,他气得直瞪眼:“谢行渊,你有病吧?”

“我有病,你有药啊?”

“老子不干!”

“不巧的很,我手里有个线索,正好和你那桩查了十年也没查明白的悬案有关。而且,是至关重要的线索。”

顿时,自诩从不向强权低头的刘方正卑躬屈膝,点头哈腰,跟个哈巴狗似的:“谢爷,有事您吩咐。”

……

大理寺门口,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谢绍航终究还是决定自己进去。

毕竟,要是在这儿放弃了,他前面忍受了那么久的疼就白受了,这就算了,还会被围观的这些百姓笑话。

无奈,他只得让小厮把他抬得直立起来,然后,他再自己往前走。

然而,直立起来的瞬间,背部传来剧烈的痛楚,疼得谢绍航浑身直抖,眼前不由得一黑,若不是小厮及时扶住了他,他只怕瞬间就会倒下。

大理寺门前,足足有十几级台阶。

这些台阶,需要他自己一步步走上去。

第一步踏上去,因为肌肉的牵动,谢绍航背部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又崩裂开,流出殷红的鲜血。

他每走一步,身后的血迹就增加一些。

崔姝言站在下面,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恨不得这会儿就进去瞧瞧这刘方正是个什么面孔,等她回去,定要给刘方正捏个泥像,塑上金身,日日叩拜。

她心里明白,这会儿谢绍航之所以还能走,是因为他疼得麻木了。

对这个,她有经验。

前世的最后那三年,林馨柔每天都会拿着刀子往她身上戳。

事实上,最疼的是每天的第一刀,到了后面,就会疼到麻木。

疼到麻木的时候,反而可以忍受。

只是,麻木过后,才是真正的疼。

那种疼才是真正的钻心!

所以,谢绍航要疼的,还在后面呢。

想必,那刘方正心里也是藏着气呢,不然,他不会让谢绍航自己走进去。

这样一来,知道谢绍航进去了也没好果子吃,崔姝言就放心了。

只可惜,谢绍航被刘方正责罚的场面,她看不到了,真是可惜。

崔姝言心里正深感遗憾的时候,先前传话的人来到她的跟前,态度一反刚才的冷硬,带着满面笑容问道:“您便是谢府的少夫人吧?”

“是我。”崔姝言应了一声,略带诧异,不知这人过来找她做什么。

“寺卿大人有令,请您进去。”

说着,此人抬手向前,请他进去。

崔姝言微微点头,边走边问:“不知寺卿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您进去就知道了。”

崔姝言点点头,随着他的指引往里走。

绕过一道影壁墙之后,拐过几道回廊,就是大理寺寺卿刘方正的办公房。

一路上,看着地上的血迹,崔姝言深感满意。

刘方正的办公房距离门口这么远,真好。

还没靠近刘方正的办公房,就听到了啪啪的响声。

像是棍子打在手上的声音。

等崔姝言走进去一瞧,还真是。

此时,谢绍航站在那里,在他前面站着一个穿着大理寺官服的男人。

男人身材挺拔,面容严峻,身上的衣服也是板板正正,不见一丝褶皱。

想必,这人便是大理寺寺卿,刘方正。

这会儿,刘方正手里拿着一根带着刺的藤条,正一下下抽在谢绍航的手上。

每抽一下,谢绍航的手上就会多出一些血痕。

但是,他不敢躲,更不敢喊疼,就这么一下下承受着。

但,崔姝言看得出来,虽然现在谢绍航的表情很平静,但是他心里一定恨极了刘方正,更恨极了之前命人杖责他的谢行渊。

因为,谢绍航原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啊。

他的心眼,还没有针眼大。

不过,不管谢绍航心里这会儿怎么想,崔姝言倒是觉得挺好的。

当然,她更希望有朝一日,如此责打谢绍航的人,会变成她崔姝言。

谁知,她刚这么想了一下,就听刘方正说道:“您便是谢少夫人吧?这余下的五棍,你来打!”

崔姝言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差点儿绷不住脸上的笑容,拼命克制着笑意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不只是她,就连谢绍航也有同样的疑问。

他这会儿已经疼到想死,反而希望刘方正不要磨蹭,能快点儿结束。

这样磨磨蹭蹭的,反倒让他难受。

刘方正倒是不急,慢悠悠地给崔姝言解释道:“原因很简单,本寺卿身居高位,因此,本寺卿打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只有惧怕。但,本寺卿打他,并不是希望他对本官心存畏惧,而是希望他对这世间的公平道义心存畏惧。唯有对公平道义心存畏惧,他才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便换你来打。”

这下,崔姝言明白了。

因为她的身份相较于谢绍航而言,是弱一点的。

所以,谢绍航不会对她心存畏惧,而这,恰恰能达到刘方正的要求。

只是,刘方正的这一番苦心,终究是白费了。

谢绍航这个人心里只有利益,至于公平道义四个字,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过,能借着这个机会打谢绍航,崔姝言还是很开心的。

只是,该想个什么理由打得重一点呢?

崔姝言还没想出来,却听刘方正在一旁提醒道:“务必打得重一点。你若是打得轻了,本寺卿准备让行刑的刽子手来打。”

行刑的刽子手,那手劲儿可不是一般的大。

要是让他们来打,只怕手指头都要断掉。

一番话,说的谢绍航一个激灵,他用命令的口吻对崔姝言说道:“快打!重重地打!”

这个要求,她喜欢!

崔姝言握紧手里的藤条,照着谢绍航伸开的手掌,重重地打了下去。

这一下,甚至比刘方正刚才打得还要重。

谢绍航的面色,止不住一寒。

崔姝言仿佛是没看到似的,接下来又是一下,直到打完刘方正要求的次数。

等崔姝言打完,刘方正却是上前一步,拉着疼得直哆嗦的谢绍航来到一个椅子旁,让他坐下,嘴里赞赞有词:“谢少爷,你这身上,当真有你叔祖父的风采!”

谢绍航疼得龇牙咧嘴:“寺卿大人此言何意?”

“想来谢少爷能做出负荆请罪的事情,想必是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谢少夫人打得这么用力,恰恰说明你真心悔过的心情已经在家人面前表露过。若不然,谢少夫人一定不敢打得这么用力。原本本寺卿还在质疑你负荆请罪的诚心,但是现在,本寺卿已经完全不怀疑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赶紧走吧,千万别死在这儿。

看看这椅子,都被鲜血染红了。

谢绍航艰难起身,朝着刘寺卿抱了抱拳:“多谢寺卿大人海涵!”

“不谢不谢!来人,送谢大少爷回府!”很快,大理寺的衙差走了过来,抬着谢绍航出去。

这时,崔姝言不解地看了刘方正一眼,自打进了大理寺之后,这事情未免也太奇怪了。

莫非,刘方正在帮她?

可她实在想不出刘方正帮她的理由。

这会儿也没有合适的时机问,只好作罢。

大理寺的衙差在出门之后,也并未放下谢绍航,而是把他放在他之前的担架上,抬着往谢府而去。

一路上有胆大的百姓问起,衙差就说是刘寺卿已经感受到了谢大少爷负荆请罪的诚心,让衙差把他送回去,是刘寺卿对他的肯定。

这下,在这件事中,谢绍航的怀疑,彻底被解除。

日后,世人议论起这件事,也只会说林家人卑鄙,而谢绍航不过是个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可怜鬼。

这一刻,崔姝言看着趴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谢绍航,心里只有快意。

在这桩事里,她当然可以不用出任何主意,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谢绍航遭罪,被人议论。

可是,要知道,言论毕竟是不可控的。

虽然现在这件事是京城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但是过不了多久,话题就会变。

到了那个时候,无人会记得谢绍航做过什么糊涂事。

而她,也什么都不会得到。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把谢绍航推到一个道德的制高点,把他架起来,让他享受一下当道德模范的滋味儿。

只不过,像谢绍航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做光明而伟大的事情的。

谎言,终究有被拆穿的一天。

等到了那个时候,当所有的谎言被拆穿,当谢绍航的真面目摆在所有人面前,才是彻底毁灭谢绍航的最佳时机。

来日方长,不急。

说白了,若不能一击即中,她倒希望像现在这样,表面上抬举谢绍航的同时,得到属于她自己的好处。

大理寺的衙差把谢绍航送到谢府门口,便折返回去了。

谢大夫人是早早守在谢府门口的,看到是大理寺的衙差把谢绍航送了回来,她就知道儿子这回没白受罪。

可眼下,担架上的儿子瞧着也太虚弱了。

然而,同时,围观百姓的赞扬声也传入她的耳朵里。

“这位谢府少爷还真是严于律己啊。”

“谁说不是呢?他自己也是被人蒙蔽,才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就这,他还是到大理寺领罚了。”

“谢少爷此举,当真是让人佩服啊。”

……

听到这些,谢大夫人心里顿时觉得好受了许多。

在这拜高踩低的京城里长大,她太知道名声对一个人有多大的影响了。

儿子有了这样的好名声,哪怕是科举的时候表现得差一些,未必就没有好的前程。

想到这些,谢大夫人潸然泪下,握着谢绍航的手说道:“儿啊,他们说的你都听到了吧?”

“嗯。”谢绍航虚弱地应了一声。

只是,这称赞的声音即便好听,还是不能再继续听下去了。

毕竟,这赞扬声虽然听着舒心,但是不能止疼。

很快,谢大夫人一声令下,命人把谢绍航抬进去。

几个小厮抬着谢绍航刚走了没几步,从谢府里突然就冲出一个女人来,歇斯底里道:“绍航哥哥,你怎能如此对我?怎能如此啊?”

冲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林馨柔。

此刻,她脸上的红肿还没消去,双眼也红得厉害,头发更是有些凌乱,就这么贸贸然冲了出来,张开双臂拦住抬着谢绍航的担架。

“柔儿,你怎么了?”谢绍航强忍痛意,问道。

一旁,谢大夫人已经气得瞪圆了眼睛。

原本,崔姝言还在担心谢大夫人会因为谢绍航伤势加重而迁怒于她,想着该想个什么说辞来推脱,现在看到林馨柔出来,她顿时就不担心了。

此刻,面对谢绍航的疑问,林馨柔一脸悲戚:“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可知道,刚才我哥哥已经被大理寺的人抓走了。这一回,他不但要承受打人的罪名,还要承担欺瞒你的罪名。这双重罪名叠加下去,他怎么受得住啊?”

要知道,她哥哥只是一介白身,这次无人撑腰,他会躲不过去的。

听林馨柔说完,谢绍航的眼神逐渐冷了下去:“依你之见,我当如何?”

瞬间,林馨柔通红的眼睛里涌出希望的光,她走到谢绍航的担架前,蹲下身去,紧紧握住他的双手:“绍航哥哥,你现在赶紧再去一趟大理寺,告诉大理寺寺卿,是你弄错了,我哥哥并没有欺瞒你,好不好?”

说着,林馨柔热切地看着谢绍航,满心以为谢绍航会答应她的要求。

谢绍航冷笑一声:“林馨柔,你口口声声说在乎我,这就是你的在乎?”

“绍航哥哥,你不懂。你家里有叔祖父在,大理寺的人自然会对你网开一面,最不济,你也能保住这条命。可我哥哥不同,他就是一介商户之子,若无人庇护,他进了大理寺监牢,会死的啊。”

“你哥哥既是商户之子,就该循规蹈矩,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不要犯错,而不是借着酒劲儿,将人家一个官员之子打成傻子。现如今他既然犯了这个错,就该承担这个罪名。”

林馨柔的眼底写满震惊:“绍航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愿意帮我是不是?”

“不是不愿意,是帮不了。”谢绍航忍着疼,咬着牙说道。

“怎么就帮不了?你只需要去一趟大理寺,去说一句话而已,很快就可以回来的。”

谢绍航没说话,只是盯着林馨柔,盯着盯着,他自顾自地笑出了声。

哪怕笑的时候会牵动背上的伤口,他还是没有停下来,就那么笑着,神情之中似乎还有一丝癫狂的意味。

笑完之后,谢绍航冷声道:“来人,送林姨娘回她的金玉院。”

跟在林馨柔身后的,是她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丫鬟,此刻没有林馨柔的命令,她们只是上前劝林馨柔不要伤心,并不带她回去。

见状,一直没开口的谢大夫人朝着自己的丫鬟婆子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把林馨柔往府里拽。

林馨柔拼命挣扎,哀求谢绍航:“绍航哥哥,你救救我哥哥,救救我哥哥啊。”

谢绍航沉着脸,不为所动。

“绍航哥哥,你说过的。你说过永远都不会让我伤心的,这事儿你得管啊……”

很快,林馨柔就被堵住嘴,拖进去了。

谢大夫人这才命人把谢绍航抬进去。

这回,把谢绍航抬进了他自己的院子,听枫院。

只不过,自打林馨柔进门,他就一直在林馨柔那里住,已经许久没回听枫院住了。

把谢绍航抬在床上放好之后,谢绍航已经昏死过去。

府医再次被叫进来,给谢绍航上药。

之前,因为谢绍航不在这里居住,这房间里连个冰盆都没有,一应的生活用品也没有,都需要重新张罗。

一时间,谢大夫人焦头烂额。

就在这时,崔姝言上前,井井有条道:“母亲,我已经吩咐人去准备冰盆,还有夫君的一应物品,我也已经吩咐人去林姨娘的院子拿。他日常看的书,我也让书童去整理了,待整理好之后,一并带过来。”

谢大夫人顿时觉得舒心了不少,拉着崔姝言的手说道:“姝言,还是你稳妥。”

“母亲,您太客气了。照顾夫君,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

二人正说话的时候,去林馨柔院子里拿东西的下人回来了,禀报道:“夫人、少夫人,奴才去拿少爷的东西,林姨娘不让,还纵容院里的丫鬟抓伤我们。”

说着,去的几个下人都露出了自己被抓伤的手。

还有脸上,也被抓出不少血痕。

这会儿谢绍航还没醒过来,谢大夫人原本就是万分焦灼的时候,此时更是恼怒不已:“反了!真是反了!绍航当真是把她宠的无法无天!姝言,你这就去一趟金玉院,就说我说的,把林馨柔自己带来的丫鬟全部遣回林家!之后按照府中的规矩,她一个贱妾,给她配一个丫鬟即可!”

“母亲息怒,儿媳这就去。”

说完,崔姝言带着碧玉,连同刚才被打回来的几个下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金玉院。

只是,崔姝言刚到金玉院外院门口,就被拦下了。

拦下她的,是林馨柔从林家带来的两个婆子,长得五大三粗的,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

见崔姝言过来,其中一个婆子立刻把袖子挽高,下巴高高扬起,满脸的倨傲之态:“这里是金玉院,少夫人来这里做什么?”

崔姝言唇角轻扬,带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区区一个贱妾的院子,本少夫人怎么来不得?”

“少夫人,您不得宠,想必也就不知道得宠的人过着怎样的日子。现下少爷虽然伤着,但是等他好了,我们小姐依旧是他心尖尖上的人。所以,今日这金玉院,你进不得。”

“是么?这整个谢府,就没有本少夫人进不去的地方!”说完,崔姝言轻飘飘地往后看了一眼。

顿时,崔姝言身后带来的人冲上前,把那两个身材壮硕的婆子撞开,护在两旁,请崔姝言进去。

崔姝言神色冷漠,抬步往里走。

就在这时候,林馨柔红着眼睛从内院冲了出来,瞪着眼睛质问道:“崔姝言,谁许你来这里的?”

崔姝言瞥了林馨柔一眼,冷声道:“夫人有令,你从林府带来的丫鬟全部都要赶走。另外,谢绍航的一应生活用品,也一并带走。”

林馨柔嗤笑一声:“我的丫鬟,凭什么你们说赶走就赶走?”

“就凭这里是谢府,不是林府。”

说完,崔姝言再不跟林馨柔废话,直接打了个手势,让人进去,把林馨柔的丫鬟一并赶走。

这时,林馨柔的丫鬟一窝蜂从里面涌了出来。

领头的,是林馨柔的贴身丫鬟,可儿。

这个可儿会些功夫,上一世,崔姝言没少在她手上吃亏。

此刻,可儿手里提着一根棍子,一脸怒色:“我倒要看看,谁要对我们家小姐不利!”

崔姝言冷笑。

这些林家来的人,还真是分不清楚形势啊。

往日里,谢绍航好端端的,他愿意宠着林馨柔,林馨柔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这宠爱让林馨柔昏了头,同时,她身边的下人也跟着飘飘然,自以为比府上其他人高贵。

只是他们都忘了,这里不姓林,姓谢。

在谢家的地盘上,不会允许其他人造次。

这次过来,崔姝言带的并非只有下人,还有府上的侍卫。

这些侍卫一个个腰挎佩刀,拔刀出鞘后,林馨柔的丫鬟就吓得白了脸色。

她们到底是女子,见到这等利器,哪有不害怕的?

唯有可儿还维持着最初的冷静,甚至拿着手里的棍子,做出防守的架势。

崔姝言直接下了命令:“把林府的丫鬟全部赶出府去,若有负隅顽抗者,就地格杀!”

“崔姝言,你疯了不成?你怎敢下这样的命令?”

崔姝言冷冷地看着林馨柔:“我为何不能下这样的命令?我先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你从林府带来的丫鬟全部都要遣走。是你和你的丫鬟自以为是,妄想与府上抗衡,既然如此,我只能命人强行驱逐。”

说完,崔姝言再不跟林馨柔废话,直接让侍卫进去赶人。

这些个丫鬟小打小闹还行,可碰上带刀的侍卫,那可就不够看了。

其余的人很快就束手就擒,唯有可儿跟侍卫过了几招之后,也被拿下了。

看着自己的人被押着往外走,林馨柔怒目看向崔姝言:“崔姝言,你这么做,一定会后悔的。”

崔姝言没搭理她,只吩咐侍卫,把这些丫鬟都赶出府去。

“崔姝言,你真可怜。”林馨柔冷不丁说道,“你没办法拿捏绍航哥哥的心,就用这些招数来对付我。等他醒了,我要让你给我磕头道歉!”

“是吗?那我拭目以待。”

说话间,一个丫鬟到了崔姝言跟前,恭敬道:“少夫人,奴婢是原先在这金玉院伺候的。”

崔姝言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只见这丫鬟发丝枯黄不说,脸上也是红一块青一块的,鬓角那里,还有一道长长的血痕。

不仅如此,就连她的手上和露着的手腕上,也遍布着不少伤痕。

崔姝言看得皱了皱眉:“你这是怎么弄的?”

“回少夫人的话,奴婢这伤,是林府的那些人打的。”

“既然如此,你就留下伺候林姨娘吧。按照府里的规矩,她一个贱妾,身边只能有一个人伺候。你务必要好好伺候,记住了吗?”

丫鬟攥紧手指:“回少夫人的话,奴婢记住了。”

崔姝言看得出来,这个丫鬟是个不安分的。之前她受了那么多苦,如今林府的丫鬟全部被赶走,她势必是要报复回去的。

这样,很好。

丫鬟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崔姝言让人进去拿谢绍航的东西。

这一回,林馨柔没拦着,只冷声道:“崔姝言,你记着,今日你带走的这些东西,来日我定会让你跪着还回来!”

崔姝言抬眸,瞥了身后的碧玉一眼,吩咐道:“林姨娘出言不逊,掌嘴。”

碧玉立刻上前,扬手就给了林馨柔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彻底让林馨柔受不住了。

原本,因为她哥哥的事情,她心里就难受得厉害,偏偏又遇上这么多事,她心里能舒坦才怪。

现在,碧玉一个低贱的丫鬟,居然敢如此对她,她压抑的怒火瞬间就爆发了。

林馨柔伸手,一把薅住碧玉的发髻,把她往地上拽。

碧玉自然不依,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你往我脸上抓一道子,我薅你几根头发,打得难舍难分。

旁边的小厮要上前帮忙,被崔姝言制止:“这是少爷的妾室,你们要是不小心碰了她,还想不想活了?”

说着,崔姝言也站到了旁边去,免得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她可以把碧玉换了。

只不过,碧玉是她娘家那边的人。要换掉她,还需要费些周折。

看来,是时候回娘家一趟了。

这回,她打算找个稳妥些的人跟在身边,至少,这个人要值得信任,能帮她做点事。

只可惜,崔大夫人是不会让她如愿的。

如此一来,她少不得要筹谋一番。

等崔姝言琢磨明白这事儿,林馨柔和碧玉的厮打也结束了。

碧玉到底是顾及着林馨柔的身份,没怎么往林馨柔的脸上招呼,反观碧玉,那就比较惨了。

脸上的血道子一道跟着一道,这要是大晚上碰见,指定能吓死个人。

碧玉哭哭啼啼地到了崔姝言跟前,很是委屈:“小姐。”

崔姝言点点头,没说别的。

这会儿,下人已经把谢绍航的生活用品取了过来,崔姝言直接带人离开。

回到听枫院,崔姝言很快就把一切安置妥当。

谢大夫人看到碧玉脸上的伤势,脸上浮现出几分异色:“这、这是怎么弄的?”

崔姝言垂眸:“要带走夫君的东西,林姨娘不愿意,发生了一些冲突。”

“反了!真是反了!绍航当真是把这林馨柔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说完,谢大夫人叫过荣嬷嬷,吩咐道,“你去金玉院一趟,好好教教林姨娘规矩!”

荣嬷嬷应了一声,很快就出去了。

崔姝言却在这时候,突然落了泪。

谢大夫人吓了一跳:“姝言,你这是怎么了?”

崔姝言哽咽道:“母亲,儿媳后悔了。”

“后悔什么?”谢大夫人不解。

崔姝言担心地看了一眼趴在床上还没醒过来的谢绍航,两行泪珠顺着白皙的脸颊簌簌而落:“后悔不该让夫君去大理寺负荆请罪,这样做虽然挽回了夫君的名声,可夫君却成了这个样子。说白了,那点子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夫君还好好的就好了。”

“傻孩子。”说着,谢大夫人也跟着落了泪。

说到底,她是个做母亲的,见儿子如此,心里终归不好受。

而崔姝言的话,让她压抑悲伤的情绪有了突破口,甚至,觉得和崔姝言有了共鸣。

是啊,那点子名声算得了什么呢?只要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当然,情绪到了的时候,她难免会这样想。

清醒的时候,还是希望谢绍航有所成就。

谢大夫人的心思,崔姝言精准拿捏,故而,有了这一出戏。

这会儿,谢大夫人十分感伤,再次握住崔姝言的手,感慨道:“姝言,我这一次才看明白,你是个靠得住的。往后绍航这里,就劳烦你多多费心了。”

崔姝言低下头去,显露出羞怯的样子:“母亲言重了。儿媳照顾夫君,本就是份内的事情,当不得劳烦二字。”

二人正说话的时候,听到谢绍航发出一声呻吟。

他醒了。

谢大夫人立刻丢掉崔姝言的手,朝着床边围过去,崔姝言紧随其后。

醒来之后,谢绍航嘴唇泛白,眼神在周围寻找着什么。

谢大夫人见状,立刻握住他的手,问道:“绍航,你还好吗?”

谢绍航抽回自己的手,问道:“柔儿呢,她怎么不在?”

谢大夫人冷哼一声:“她不愿意照顾你,在自己的院子里躲懒呢。”

“不可能。柔儿不会这样做。定是你不让她过来。”

“你这个逆子……”

眼看着二人又要吵起来,崔姝言拉了一下谢大夫人的袖子,之后对谢绍航说道:“夫君,你刚醒,不宜激动,不然,怕是不利于伤口恢复。”

一旁的府医也附和道:“是啊,少爷,您稳着些,别乱动,更别激动。眼下是夏天,天气炎热,伤口本就不易恢复,若是因此染了高热,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谢绍航缓了口气,点了点头,过了没多久,他的脑袋往枕头上一歪,又昏睡了过去。

谢大夫人吓了一跳,急忙问府医:“怎的又睡过去了?”

“回夫人的话,少爷到底是受了伤,元气大伤,方才情绪激动之下,就有些气力不支。不过,并无大碍,待这伤好一些之后,便不会如此了。”

谢大夫人点了点头,担忧地看了一眼谢绍航,却是拉着崔姝言走了出去。

“姝言,绍航现在心里对我有怨,我在这儿他容易激动。这样吧,这几日你在这里照顾他,如何?”

“母亲言重了。这原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母亲放心,我会把夫君照顾好的。”

“好孩子。”

之后,谢大夫人把听枫院里的人叫了过来,吩咐道,“这几日,你们一切听从少夫人的吩咐,若谁敢躲懒,定会重重严惩。”

说完,谢大夫人将其中一人叫了过来,嘱咐崔姝言:“姝言,这是原先伺候绍航的通房,叫绿珠。她性子柔和,是个靠得住的,你有什么都可以吩咐她去做。”

崔姝言立刻点了头:“母亲只管放心就是。”

“好。”谢大夫人进去又看了谢绍航一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谢大夫人一走,崔姝言立刻吩咐下去,谁该做什么,都一并安排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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