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陌夏阳是小说《夏的炙热不温暖冬季》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夏的炙热不温暖冬季》的章节内容
2005年,盛夏,太阳炙烤着大地,连空气都滚烫得吓人。
“晓陌啊,放学啦?”
听到声音,白晓陌停下脚步,抹了把额头的汗珠,面前站着的是隔壁家的王婶。
她抿唇乖巧的应了一声,随即又低下头,准备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性格使然,她很多时候都不太愿意跟人对视,即便熟悉的人也是如此。
“那个……”
听到王婶还有话要说,白晓陌停下脚步,转身,等着王婶接下来的话。
然而王婶只是叹了口气,在白晓陌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快点回去吧!”
说完,王婶转身离开了。
白晓陌缓缓的眨着眼睛,有些不解。
她不明白王婶为什么欲言又止。
前面巷子口右拐就是自己家了,白晓陌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自家院子里似乎热闹得出奇。
大中午的时候,又是这么热的天,怎么会有人在她家聊天呢?
往常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哎,这老白也真是会想不开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喝农药做什么呀?”
“就是说嘛,现在还不是要在医院里洗胃,真的是受活罪了!”
“……,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怎么能行呢?”
“……”
白晓陌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们说的应该是她的爷爷。
爷爷喝农药了?
为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白晓陌来不及想,三两步跑到了自家门口,在外面站了两秒,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推开了大门。
院子里十来个人,全是周围的邻居。
见到白晓陌回来了,其中一个正抱着白晓陌弟弟的婶子赶紧走了过来。
“晓陌你可回来了,赶紧的弄点饭喂你弟弟吧,你爷爷喝药了,你爸妈他们都跟着去医院了。”
说着,那位婶子就把怀里的小男孩塞到了白晓陌的怀里。
白晓陌机械的接住了弟弟白晓晨,脑海中回荡着那句“你爷爷喝药了”。
此时的白晓陌也不过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爷爷喝农药自杀,这个消息简直就是重磅炸弹在她的脑子里炸开了。
“咯咯咯……”
三岁的白晓晨无忧无虑的笑着,见到是熟悉的姐姐,更是揪住了白晓陌胸前的红领巾不撒手。
院子里的人没一会儿就散了,只剩下了白晓陌抱着白晓晨,还维持着一开始的站姿。
“……吃……”
忽然白晓晨不太清晰的发音让白晓陌回过了神,她急忙将白晓晨放在矮凳子上坐好,起身去了厨房。
还好,锅里的饭是热的,一旁的菜……应该是还没有来得及炒。
白晓陌拿碗盛了些白饭,又夹了一些搭早饭的咸菜。
“啊……”
院子里,白晓陌拿着勺子开始给白晓晨喂饭。
原本喂饭这件事她已经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早就熟能生巧了,可是今天她却喂得白晓晨的嘴上脸上全是饭米粒。
因为她的手实在是抖得厉害。
她很担心爷爷会不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堂屋里,老式的摆钟敲响了。
白晓陌扭头一看,已经过了下午上第一节课的时间了,可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担心爷爷的安危,也不知道正在地上玩的弟弟要怎么办。
终于等到了两点,门外有了动静。
爸爸白华强和妈妈顾凤英回来了。
“你怎么没去上学?”
一进门,白华强就皱起了眉头。
“弟弟没人带。”
白晓陌有些怕爸爸妈妈,此刻面对爸爸白华强责怪的眼神,她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行了,赶紧去学校吧!”
顾凤英叹了口气,走过去,将正在玩蚂蚁的儿子抱了起来,“对了,给弟弟喂饭了吧?”
白晓陌“嗯”了一声,走到门口,她犹豫了下,回头看向白华强,小心翼翼的问道:“爸,爷爷……没事吧?”
白华强有些烦躁的样子,语气很不耐,“没事!”
白晓陌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跑出了门。
三天后,爷爷从医院回来了,这个时候的白晓陌才知道,爷爷之所以喝农药是因为跟奶奶吵架了。
至于因为什么而吵,白晓陌一点都不好奇,这么多年,爷爷奶奶吵架她都已经习惯了。
她唯一庆幸的是,爷爷当时喝的农药已经过期没有药效了,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可能是因为这次爷爷过激的行为把家里人都给吓到了,白晓陌发现家里的气氛似乎比往常和气了许多。
不过,也是只维持了一段时间而已。
这之后又渐渐变成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奶奶跟爷爷吵,爸爸跟奶奶吵。
……
“白晓陌,你今天怎么不着急回家了?”
音落,白晓陌的马尾辫被人揪了一下。
她吃痛,“嘶”了一声,扭头。
“夏阳,你干吗又扯我头发?”
身后,被凶了的夏阳露出了一副“我就是乐意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欠揍的表情。
白晓陌将辫子捋到了前面,气鼓鼓的瞪了夏阳一眼。
她实在是不想继续搭理这个无论是班级排名还是年纪排名永远都在她前一名的同桌了。
白晓陌觉得夏阳就是个吃软怕硬的家伙,班上那么多人不欺负就知道欺负她,每次非要看她被气得要哭了才肯罢休。
摆明了就是觉看她好欺负!
“对了,你明天早上早点来学校,作业借我抄一下啊!”
夏阳一个闪身走到了白晓陌的前面,边倒退着边冲白晓陌眨了眨眼睛。
白晓陌在里面骂了句“不要脸”,明明成绩比她好,可是回回作业都要抄她的。
关键抄就抄吧,偏偏每次抄的时候夏阳总能发现她做错的地方,然后再毫不客气的嘲笑她一番。
“知道了!”
白晓陌没好气的道。
她知道要是明天不借的话,肯定又要被这个讨人嫌的家伙给烦死。
“那行,你慢慢溜达,我先走了。”
夏阳说完,转身,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似的追上了前面的几个男同学。
白晓陌气鼓鼓的“哼”一声,用力踩着脚下的石子,就像是踩在夏阳那张欠揍的脸上似的。
往常从学校到家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白晓陌今天走得慢,约莫花了半个小时的样子。
“放学以后不知道要早点回来吗,死在外面干什么?”
一进门,奶奶黄秀娥就劈头盖脸的凶了过来。
即便白晓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还是因为耳朵被大力撕扯了一下,疼得她的眼泪都出来了。
白晓陌捂着耳朵没有吭声,因为她知道越是吭声奶奶只会骂的越凶。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厨房烧火去!”
白晓陌抿着唇,把书包放在了院子里的凳子上,转身去了厨房。
家里是有煤气的,可是黄秀娥舍不得用,而且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她习惯了用土灶台。 只是往往这个时候,负责烧火的都是爷爷。
今天爷爷去帮邻居家干活了,烧火的活儿自然落到白晓陌头上了。
灶台后面,白晓陌坐在小凳上,动作娴熟的点燃了灶堂的火。
“哔哔啪啪”的声音响起,灶堂里红色的火苗映在白晓陌稚嫩的小脸上,倒忽然有种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感觉。
只是,现在不是寒冬腊月,而是盛夏酷暑。
没一会儿,白晓陌身上的短袖就跟浸了水似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
“去哪儿啊,火不用看着了吗?”
见白晓陌忽然起身,黄秀娥的脸上满是不悦。
“我想去拿毛巾擦一下汗。”
白晓陌舔了舔被烘得有些干的嘴唇,起身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黄秀娥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拿着锅铲,见白晓陌确实满头大汗,也没再说话了。
白晓陌这才直起了身,绕过黄秀娥,到院子里拿了块毛巾用井水打湿。
冰凉的感觉贴在脸上,就像是一团火被水浇灭了似的,就差发出“呲呲”的响声了。 “好了没有,赶紧来看着火!”
厨房里,黄秀娥不耐烦的喊了一声。
白晓陌十分贪婪这抹冰凉,索性就把毛巾挂在了脖子上,转而回去了厨房。
饭烧好了的时候,顾凤英抱着儿子白晓晨出去串完了门回来了。
见白晓陌有些灰头土脸的从厨房里出来,她皱了下眉,却也没说些什么。
白华强因为晚上要加班不回来吃饭,黄秀娥也没等老伴儿回来,就直接喊着开饭了。
餐桌上,顾凤英忙着喂白晓晨,黄秀娥捧着碗看着孙子,一双眼睛都要笑没了。
本以为他们白家这辈子就要断了香火了,没想到顾凤英坚持吃了几年的中药,三十好几了还真就怀上了二胎,这一生下来就是个大胖小子,这能不让黄秀娥欢喜吗!
白晓陌是羡慕弟弟的,在她的记忆里几乎搜不到妈妈也像现在抱着弟弟一样抱过她喂过她。
白晓陌一断奶,白华强就带着顾凤英出去打工了,一年偶尔回来个一两次。
直到顾凤英再次怀孕,白华强才决定不出去了,就在镇上找了个事做。
而那个时候白晓陌已经十岁了。
这十年里父母的缺失让白晓陌对爸爸妈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依赖感。
黄秀娥又因为白晓陌是个女孩子,一直对白晓陌喜欢不起来。
这十年白晓陌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也早就把自己锻炼得比同龄的小朋友要独立了许多。
别的小朋友都在街头巷尾嬉戏打闹,她却在洗衣烧饭打扫卫生。
而黄秀娥这个奶奶稍不顺心就对白晓陌又打又骂,这也让白晓陌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了起来。
“咦?磨蹭个什么,还不赶紧吃完了做作业去,活儿不用你干,你上学再不用功那就干脆别上了,还省得花钱。”
黄秀娥看着白晓陌的眼神里永远像现在这样,带着些嫌弃。
“马上就去。”
白晓陌应了一声,快速扒完了碗里的最后几口饭,将碗筷拿去洗干净了送回了厨房,这才搬了张凳子坐到了门口。
巷子里灌风,夏天的时候白晓陌总喜欢坐在这里,吹着不太凉快的风写着作业。 热肯定还会有点热,但,心静自然凉。
“陌啊,在写作业呢?”
爷爷白宝松干了一天的活儿回来了。
白晓陌一仰头就看到夕阳下,爷爷瘦长的身体像镀了一层金似的缓缓向她走来。
白晓陌只有这会儿,在见到爷爷的时候眼里才有了亮光,才有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
“爷爷,您回来啦,快点进屋洗手吃饭吧!”
白晓陌起身,接过爷爷手里的锄头,又把写作业的凳子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要说这个家谁最疼白晓陌,爷爷白宝松绝对排第一。
“嗳,陌啊,你吃了吗?”
白宝松往里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了一句。
“嗯!” 白晓陌笑着点了下头。
“好,那赶紧做作业吧,不然天黑了外面蚊子又该多了。”
乡下地方,蚊虫本就多,其实白晓陌的胳膊上刚才就被叮了好几个包了。
“知道了,爷爷!” 白晓陌将锄头靠在墙角,坐下来继续做着作业。
只剩最后一道数学题的时候,巷子里突然多了个讨人厌的家伙。
“夏阳,你能不能走开点,都挡着我的光了!”
白晓陌感觉自己快被气死了。
这个夏阳有时间在外面玩都不知道回家做作业。
“唉……”
夏阳摇了摇头,手里的小棍点了点白晓陌习题册上的一道题。
“这都能错,白晓陌你也真是够笨的!”
说完,他还用小棍敲了敲白晓陌的脑袋。
白晓陌皱着眉,看着习题册上夏阳指出的那道题看了一会儿,猛然发觉,她的确是做错了。
不由得脸一红,用手挡住了错的地方。
正好这会儿,顾凤英吃好了饭抱着白晓晨从堂屋走了出来。
“晓陌,人家夏阳成绩比你好,平时没事多跟人家好好学习学习,不懂不会的多问问人家夏阳,是吧,夏阳?”
夏阳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抬手挠了挠头道:“婶儿,晓陌成绩也挺好的,也就在我后面一名而已。”
白晓陌听到夏阳说的前半句本来还挺惊讶的,可是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翻白眼了。
夏阳这是在夸她,还是夸他自己?
顾凤英笑了笑,“在你后面一名,那还是说明你成绩好呀!”
白晓陌默不作声,将错了的题目重新做了一遍。
在大人眼里,成绩的好坏就只看排名先后。
国庆长假,终于没有了太阳炙烤大地的感觉。
“白晓陌,把弟弟换下来的裤子拿到河边去洗一下!”
堂屋里,是奶奶黄秀娥的喊声。
“陌啊,你去吧,剩下的爷爷来捡。”
白晓陌看着篮子里还剩下一半没捡的韭菜,点了点头,起身去了堂屋。
……
“白晓陌,你说说你,我在这里钓鱼吧,你非得在我边上洗衣服,也不怕把鱼都给我吓跑了。”
听夏阳这么说,白晓陌停下手上搓衣服的动作,仰头看向夏阳。
原本是想怼回去一句的,可是想想还是算了,懒得搭理了。
反正她要说一句,夏阳能回她十句,她说不过他。
不过白晓陌倒是刻意放小了动静,也偷偷瞄着水面上的浮标。
忽然,浮标猛得向下一沉,白晓陌的动作也跟着一顿,眼里隐隐期待着夏阳是不是钓到鱼了。
可是白晓陌也不知道夏阳还在等什么,总之约莫等了几秒她才见夏阳收杆。
“什么鬼,才这么点大!”
夏阳将鱼拎了起来,脸上满满的都是嫌弃。
白晓陌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条鱼少说七八两有了吧,都够烧一大碗汤了,还不知足。
收了视线,又将手上白晓晨的裤子在水里漂洗了一遍,白晓陌起身准备回家了。
“白晓陌!”
忽然身后传来了夏阳的喊声。
转身,一个不明物体猝不及防的就落到了她手里端着的塑料盆里。
白晓陌被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
再定睛一看,盆里,夏阳刚刚钓上来的那条鱼正在白晓晨的裤子上一跳一跳的。
“夏阳!”
白晓陌气得直跺脚。
可是夏阳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收了杆,拎着桶就走了。
夏阳这鱼是送给她来吗? 白晓陌愣在原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倒是有些看不懂夏阳的意思了。
……
“这昂公鱼是哪儿来的呀?”
一进门,黄秀娥就注意到了白晓陌手里端着的塑料盆。
里面盛了些水,还多了条鱼。
白晓陌将塑料盆放在了水池台面上,将白晓晨的裤子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
“是刚刚夏阳在河边钓上来的,他嫌小就给我了。”
黄秀娥倒是难得对白晓陌有了笑脸,但这笑还不是对着白晓陌的,而是对着盆里的那条白得的昂公鱼。
“哎呀,昂公鱼可是有营养,等会儿晚上拿来烧汤。”
白晓陌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晚上,难得一家子人围在一起吃饭。
“凤英,这鱼汤,你多弄点给晓晨喝。”
黄秀娥前些年因为顾凤英投胎生了个女儿,没少给顾凤英摆冷脸,自从白晓晨出生后,她对顾凤英的态度可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得殷勤多了。
见白晓晨一口一口喝鱼汤喝得小手拍得“啪啪”响,白晓陌将筷子伸了过去,鱼汤给弟弟喝,鱼肉她总能尝一点吧?
只是筷子还没够到碗口,手背上就被打了一下。
白晓陌吃痛,赶忙把手收了回去。
黄秀娥拿着筷子,瞪了白晓陌一眼。
“就这么一点,你吃了弟弟还吃什么?”
白晓陌低着头,抿着唇,黄秀娥的话让她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白华强跟顾凤英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继续各吃各的。
白宝松平时性子再怎么弱,这会儿看到孙女被老伴儿凶了,也终于忍不下去了。
“晓晨还这么小,这么一大碗汤他也吃不完,晓陌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孩子吃上一口又怎么了?”
“她是姐姐呀,姐姐不得让着弟弟啊,就你,整天惯着她!”
黄秀娥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对着老伴儿呛声道。
白华强瞧着两人这是又要吵起来了,不耐烦的开口道:“行了,不就一条鱼吗,明天再去买两条不就好了。”
然而,白华强只是说得轻巧,鱼和肉这些荤菜,白晓陌也就逢年过节才能尝上一口,平时家里根本不会有谁买。
白华强在家吃的次数不多,厂里的伙食比家里的还要好。
而顾凤英又不挑,家里烧什么她就吃什么。
白宝松就更不提了,钱都是黄秀娥在管。
黄秀娥说好听点是节省,说难听点是抠门,碰到卖鱼的小贩,她总说自家地里种的菜还吃不过来了。
白晓陌就是小时候没添加什么营养,所以跟同龄的小朋友比,她才显得格外瘦弱。
“我,吃饱了。”
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白晓陌这才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照旧拿着自己的碗筷去到池子边洗干净了放进了厨房。
她刚才可真怕爷爷会因为她和奶奶吵起来。
这么多年下来,爷爷奶奶吵架每次都是爷爷败在下风,甚至上一次爷爷还闹到喝农药了。
白晓陌是真的怕了,如果这个家没了爷爷,她就真的变得多余了。
……
第二天早上,白晓陌刚进了学校大门,夏阳就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白晓陌,昨天的鱼好吃吗?”
说着,夏阳又欠揍的揪了揪白晓陌的马尾辫。
白晓陌站住脚,瞪了夏阳一眼。
本不想理睬他的,但是想到昨天夏阳送的鱼,她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声“谢谢”了。
于是,敛了敛眉,白晓陌有些心虚的道:“好,好吃,谢谢你!”
夏阳下巴一扬,“那就行,赶紧到教室把作业借我抄一下。”
白晓陌忽然就想通了,为什么夏阳昨天要把钓上来的鱼给她了,原来还是因为要抄她的作业。
他这是想让她觉得,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吗?
可是他都抄了她一年的作业了,怎么也没见之前贿赂过她?
白晓陌无语的撇了撇嘴,这才跟他一起进了教室。
课间,班主任将白晓陌喊去了办公室。
下周学校要对各班级的黑板报进行评比,白晓陌画画很好,所以班主任希望她能担起出黑板报的重任。
白晓陌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白晓陌同学,老师看过你画的画,不比班上那些上过绘画班的同学差,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而且,我到时候让班长留下来辅助你。”
白晓陌垂着的眼睛眨巴了两下。
班长? 夏阳?
白晓陌心里一阵“呵呵呵”,让夏阳辅助她出黑板报?
班主任老师是认真的吗?
从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出来,白晓陌一路嘀嘀咕咕回到了教室。
“喂,班主任让你过去一下。”
踢了踢趴夏阳的凳子,白晓陌想不通这家伙每晚都去干什么了。
课间十分钟,每每都是趴在桌上睡觉,好歹也跟别人一起出去上个厕所呀!
“嗯?”
夏阳睡眼惺忪,伸了个懒腰。
“班主任让你过去一下。”
白晓陌又重复了一遍。
“哦!”
夏阳懒懒起身,走出了教室。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打上课铃了。
“班主任让你负责出黑板报?”
夏阳凑了过来,白晓陌撇了他一眼没吭声。
明知故问!
“那你是想中午的时候留下来出,还是晚上放学的时候留下来出?”
夏阳追着问道,毕竟他得辅助她不是吗?
白晓陌还没想好,数学老师已经进来了。
“等下了课再说吧!”
她悄声道,找出数学课本,翻开到今天要学的章节。
一旁的夏阳也在桌兜里翻了翻,然而……
“哎,我数学课本不知道放哪儿去了,你借我看看呗!”
白晓陌微皱了下眉,数学课本怕不是被吃了吧!
上课时间,白晓陌也不愿意想太多,把数学课本往桌子中间移了移。
“哎哎,你别在我的书上乱画呀!”
白晓陌压着嗓子喊道。
她从一年级到现在,上学用的每本书她都保存得好好的。
毕竟,她还得留给弟弟不是吗?
夏阳收了笔,笑得贼乐呵。
白晓陌赶紧把课本拿过来一看,傻眼了。
夏阳居然把课本上的一个男生给描成了女生,添了辫子还画了裙子。
莫名的,白晓陌第一眼看了觉得这画的有些眼熟。
有点……像她。
不过,她从来不穿裙子,因为没有。
白华强跟顾凤英在外地打工的那些年倒是给白晓陌买过一两件小女孩穿的裙子,但是他们常年不在家,根本拿不准白晓陌穿多大尺码,看着白晓陌穿在身上紧巴巴的,觉得买浪费了,之后他们也就懒得再买了。
白晓陌的衣服大部分是奶奶黄秀娥赶集的时候买的,但她也是瞧着白晓陌身上的衣服短到实在不能穿了才会买上两件。
不过好在学校有发校服,白晓陌倒是喜欢穿校服,毕竟黄秀娥她老人家的眼光就在那里。
白晓陌好歹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刻在骨子里的爱美之心她还是有的。
鬼使神差的,白晓陌没有擦掉夏阳画的画。
而且她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夏阳画画这么好,难怪班主任让他来帮她一起出黑板报了。
白晓陌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觉得夏阳画得比她还要好。
课后,两人约定了晚上放学留下来出黑板报。
中午的时候两人先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做了个大概的分区。
晚上放学两人又捣鼓了好一会儿。
幸好是夏天,天黑得晚,不然还要摸黑回家了。
让白晓陌讶异的是,夏阳说好的辅助还真的就只有辅助,全程都没有捣乱,甚至还忙前忙后的跑腿。
夏阳家跟白晓陌家不在同一条巷子里,夏阳家是小洋房,在村子最东面。
但是今天夏阳没有抄近路回家,而是陪着白晓陌走了一段路。
西下的太阳只剩了点点余晖,照在两个人身上倒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是没等夏阳走出白晓陌家那条巷口,他就听到了来自白晓陌爸爸的吼声。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一个丫头,不知道放学要早点回来吗,是不是这几年没管你,你这心都在外面玩野了,……”
噼里啪啦的一阵咆哮,夏阳眉头拧了拧,拎着书包的小手下意识拽紧了包带,等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听到白晓陌吭声。
他脚尖一抬想要去白晓陌家跟白晓陌的爸爸解释,但最后还是作罢。
或许只有十四岁的夏阳面对大人的时候也还是会有些胆怯。
被白华强骂了一通的白晓陌很是委屈,她中午回来吃饭的时候已经跟奶奶说过了晚上放学要留在学校出黑板报的事了。
只是这会儿黄秀娥看着白晓陌被训斥了,也只是看了一眼,她便继续若无其事的在堂屋里逗小孙子。
怕是连她自己都忘了,更别提告诉家里其他人了。
十五分钟后,等白华强吼完了,白晓陌才低低的开口道:“老师让出黑板报,晚上就回来晚了。”
太多的解释,白晓陌觉得没有必要,反而会越说越错。
黄秀娥“咯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了。
一把抱起白晓晨,黄秀娥走了过来,“行了,华强,既然是老师让留下来的,那你也别说她了。”
白华强一点不觉得自己冤枉了女儿,语气里的怒火依旧不减,“还不去自己热晚饭吃!”
白晓陌微垂着脑袋,咬着唇,背着书包去了厨房。
灶台后面,白宝松不是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他也不是不想出去阻止,只是很无奈。
他要是出去说上两句结果肯定又要吵起来,儿子看不起老子,自然不会听他这个老子的劝。
“陌啊,回来啦,快来看看爷爷给你留了什么好东西!”
白宝松慈眉善目,对孙女的心疼都在眼底。
白晓陌收起了所有的委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蹲到了灶堂边。
“烤山芋?”
白晓陌眼前一亮,烤山芋她可是有些日子没吃到过了。
黄秀额总喜欢把山芋切了放在粥里一起煮,白晓陌不喜欢那样的吃法。
“谢谢爷爷。”
白晓陌难得的笑得这么开心。
“跟爷爷客气什么,当心烫手。”
白晓陌点点头,还不忘朝着厨房门口偷看了一眼。
……
自从这天之后,夏阳发现白晓陌变得越发的沉默了。
以前他揪白晓陌的辫子,白晓陌至少还能凶他,可是现在,白晓陌也只是生气的瞪上他一眼,然后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白晓陌这样,夏阳感觉上学的乐趣一下子就少了不少。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从指缝中流逝。
很快,白晓陌跟夏阳都上了初中。
因为镇上就一所中学,所以他们两个又很光荣的成为了校友,只是没再分到一个班级。
因为离家远了,白晓陌只能住校,每到周末放假坐公交车回家。
这天又是周末,白晓陌前脚上车,后脚就跟上来了一个人。
可是车上的座位就只剩一个了。
“站着干嘛,过去坐呀!”
声音响起,白晓陌扭头,这才发现原来跟上来的是夏阳。
除了暑假里偶尔见过几次,开学之后白晓陌就没再见到过夏阳了,今天算是第一次了。
她“哦”了一声,走过去坐了下来。
如果是旁人她可能还会客气一下,但是看到夏阳,她没有客气的想法,可能是太熟了吧。
他不坐,那她就坐了,不然就得站上三十几分钟。
公交车晃晃悠悠的行驶着,连带着阳光照进车厢的时候也变得忽明忽暗。
白晓陌坐在最后排角落的位置,夏阳则站在走道里。
不知道是不是个把月没见了,白晓陌忽然觉得夏阳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他两只胳膊竟然能很轻松的搭在扶杆上。
也是,青春期的男孩子正是窜个子的时候。
白晓陌有些羡慕了,她现在的个子每次碰到车上没有座位的时候,够着吊环都会有些吃力。
两人除了刚上车的时候那两句简短的对话,之后就没有交流了,一直到下车。
“白晓陌,你是在一(三)班吗?”
夏阳踩着白晓陌的影子,忽然开口道。
白晓陌转身,狐疑的看向他,“你听谁说我在三班的?”
“你妈那天跟我妈聊天的时候,我听到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从三班门口经过了几次却从来没有见到过白晓陌的身影。
“我不在三班,我在七班。”
白晓陌声音淡淡,转身继续朝前走。
开学已经快两个多月了,她妈居然还不清楚她在哪个班,白晓陌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过也不能怪,当初开学的时候是爷爷抗着行李把她送过来学校的,兴许是爷爷记岔了,所以家里人得到的信息也就错了吧。
夏阳无声的“哦”了下。
难怪开学这么长时间他都没看到白晓陌的影子,七班跟他所在的一班可是离得老远了。
“我在一班。”
夏阳自报班级。
白晓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夏阳的话,只是安静的低着头往前走。
两人在巷子口分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分家分家!”
白晓陌还没有到家门口就听到了爸爸白华强的声音。
听语气,应该是吵架了。
白晓陌抿唇站在门外,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她现在对于家人之间的争吵已经不再是怕了,而是厌烦。
甚至只是他们谁说话的嗓门大了,她都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很烦躁。
最终,白晓陌没有进去,她想等他们吵完了她再回家。
说不定家里人这会儿看到她,反而会吵得更厉害。
……
夏阳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走到窗户边就看到了远处,因为挖鱼塘而堆成的小丘上坐着个人。
“这个白晓陌,不是回家了吗?”
夏阳皱了皱眉,转身拿起了挂在椅子上的外套又出了门。
十一月的天气,不太冷也不太热。
白晓陌在地上铺了张纸,蜷腿坐着写起了作业。
微风徐徐,拂过这个十三岁小女生的长发,像极了白晓陌在梦里梦到的来自妈妈的温柔抚摸。
也许风真的能吹走人的烦恼吧,至少在当下,听不到那些吵闹声的时候,白晓陌觉得整个人都是舒适轻松的。
她专注的做着题,没注意到身后已经多了个人。
夏阳双手插兜,在两步之外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正在做作业的白晓陌。
上小学的时候,他天天抄白晓陌的作业,早就发现了她写的字工整秀气很是好看,没想到,上了初中之后她写的字还能更上一层楼。
这点,他倒是永远超过不了她了。
站了一会儿,身后的人找了个满是碎石子的地方坐了下来,别的地方都是烂泥没法坐。
碎石子有些膈屁股,夏阳也没管,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的看着波光粼粼水面。
白晓陌做作业有个喜欢,总喜欢自言自语,是那种小声的嘀咕。
就像是在跟纸上的字符说话似的。
夏阳觉得好笑,一时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白晓陌听到声音,倏地扭过身。
夏阳见自己被发现了,脸上的笑随即变得尴尬了几分。
“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晓陌狐疑着道,随即又没好气的开口道:“不是,你来干吗?”
不声不响的吓了她一跳。
夏阳捡了块石子丢进河里,反问道:“你们家是没地方给你写作业了吗,你干嘛不回家写非要跑到这里来?”
面对夏阳的好奇,白晓陌的神情有些闪躲,转过身才说了一句,“要你管!”
夏阳大致能猜到些什么了,毕竟白晓陌家在村里已经是出了名的暴躁家庭了。
一个脾气暴躁的奶奶,一个脾气暴躁的爸爸。
所以他们家吵架,如果不是吵到像上次那样白晓陌的爷爷都喝农药了,周围邻居一般都不会去劝的。
白晓陌继续埋头做作业,夏阳也没再开口,只是他也没有离开,还是像之前那样坐着。
他都不知道白晓陌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是怎么还能做到学习成绩那么好的。
小学六年,他们几乎养成了默契,他每次考试排第一,她每次考试排第二。
夏阳想,如果是他生活在白晓陌家那样的氛围中,指不定早就辍学了。
这一点,他不得不佩服白晓陌。
“你怎么还不走?”
白晓陌写完了一页作业,发现夏阳还在,有些纳闷。
“怎么,你能待这儿,我就不能了吗?”
夏阳抖着腿的样子让白晓陌很是看不惯。
白了夏阳一眼,她又继续写作业了。
临近中午,白晓陌作业写得差不多了,心想着家里也该吵完了,于是收拾好了书包准备回家了。
她本以为夏阳还在的,可是转身的时候,原先夏阳坐的地方已经没人了。
不过倒是多了一样东西。
路边野花做成的花环。
白晓陌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夏阳闲来无事弄着玩的,她只觉得这个花环做的还挺好看的。
白晓陌背着书包回到家的时候,白宝松跟黄秀娥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这家说分就分,快得让白晓陌有些愕然。
“陌啊,你回来啦?”
白宝松依旧眉目慈祥。
倒是黄秀娥,她看见白晓陌头上戴着的东西脸立马就拉下来了。
一把把人拽了过来,抬手将花环从白晓陌的头上扯了下来,也不管是不是揪到了白晓陌的头发。
白晓陌吃痛,手赶紧捂着头顶。
下一秒她就看到,夏阳做的那个花环被黄秀娥扔在地上踩得稀巴烂。
“你个死丫头,是不是故意的啊,我们家是死人了吗,这些白的能随便往头上戴吗?啊?”
黄秀娥毁了那个花环还不解气,掐住白晓陌脸颊上的肉,还往上提了提。
白晓陌只能被迫踮着脚尖,可还是挡不住半张脸火辣辣的疼。
白宝松赶忙上前将黄秀娥的手掸开,喝声道:“你说归说,动手打孩子做什么!”
黄秀娥最见不得老头子这样护着白晓陌,扬着嗓门道:“她是孩子吗,她都十四岁了,还一点事都不懂,整天好吃懒做的,半点出息都没有,上了这么多年的学钱都不知道浪费了多少了!”
白宝松还想跟黄秀娥争的,可是话到嘴边,他也懒得再说了,转而去看孙女的脸。
白晓陌垂着脑袋,后背贴在墙上,像个被老师罚站的学生,眼底一片木然。
白宝松看着孙女儿脸上明显的红印子,又气又心疼。
恰好此时,白华强回来了。
他跟黄秀娥吵归吵了,后来还是去帮他们两个老的把祖宅给收拾了下。
即便决定分家了,也总不能让别人说闲话。
“回来了?别站着了,赶紧帮爷爷奶奶收拾东西去。”
白华强只撇了一眼,大概是没有看到女儿那片通红的脸。
不过即便看到,他多半也是不会过问的。
在白华强看来,他能一直供着白晓陌上学已经很不容易了。
将来他还要供儿子白晓晨上学,压力那么大,平时家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才懒得管。
两个老的也没多少东西要收拾的,主要也就一些被褥,还有一些平时穿的衣服。
本来也是因为祖宅一直没翻修,屋顶有些漏水两个老的才搬过来的。
原先白晓陌就是跟着两个老的住在祖宅里的,后来才又跟着住回了自己家。
去祖宅的路上,白晓陌走在最后面,肩上扛着一床被子。
别看她瘦,力气还是有的。
前些年的时候,她可没少被黄秀娥带到地里干农活,细胳膊上都隐约锻炼出肌肉来了。
只是,这几年地都被承包了,地里的活儿也少了。
白晓陌家的祖宅离夏阳家的小洋房倒是挺近的,中间隔了条两三米宽的河。
夏阳正好出来帮他妈倒垃圾,一眼就看到了对岸扛着被子的白晓陌。
“我靠,白晓陌这是……吃了菠菜了吗?”
脑海中闪过一抹画面,那是暴力下的白晓陌,和一个个被揍到鼻青脸肿的……他。
夏阳不由得吓得抖了下身子,转身回了家。
……
白宝松跟黄秀娥住回了祖宅,势必以后吃饭也就分开了。
当天晚上,老两口就没有回到儿子家来吃饭。
可能也有些赌气的原因在里面吧。
这样一来,白晓陌自然而然的担负起了烧饭的活儿。
油盐酱醋白晓陌拿捏得很准,炒的菜也让白华强跟顾凤英没得挑剔。
没有了黄秀娥的饭桌上,白晓陌觉得轻松了不少。
只是,她有点担心爷爷了。
不知道爷爷那边有没有菜吃。
……
白晓陌住的那间小房间原先是堆放杂物的,时间久了一到下雨天墙壁上就开始走潮。
现在家里空出来了一间大房间,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换到大房间里去。
晚上,白华强跟顾凤英都洗漱好了准备休息的时候,白晓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
当然她也只敢挑平时还算脾气好点的顾凤英开口。
“妈,我那个房间经常渗水,现在爷爷奶奶也不住这儿了,我能搬到空出来的那个屋去住吗?”
白晓陌站在房门口的位置,也看不到白华强听到她说这事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顾凤英正在房间里抱着白晓晨哄睡,听白晓陌这么说,她先是看了一眼白华强的方向,然后才说道:“搬来搬去也挺麻烦的,你现在都是住校了,每周也才回来住一天,就将就将就吧,再说了,你弟弟过几年也要自己一个人睡了,那间屋子正好装修一下,到时候留给你弟弟住。”
白晓陌抿了下唇,对于这样的结果她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失落。
“嗯”了一声,她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周日一早,白华强照例把下周的生活拿费给了白晓陌。
三十块钱。
完了还说了一句,“省着点花,赚点钱给你上学不容易的。”
白晓陌看着手里的三十块钱,终究也只能点头。
伙食费都是跟着学费一起交了的,按理说三十块钱一个礼拜是够了的。
可是她是女孩子,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已经到了特殊的年纪了。
直到吃了午饭要去学校了,白晓陌才忍不住找到了顾凤英。
“妈,能不能再给我二十块钱,我要买卫生巾。”
顾凤英愣了下,那表情像是刚知道自己女儿已经来月经了似的。
对于顾凤英的表情,白晓陌一点都不奇怪,毕竟她确实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第一次来是在刚入学的时候,那个时候也幸好宿舍里已经有女生来过了,所以她才知道该怎么弄,也得亏了那个女生,她才不至于出丑。
“呐!”
顾凤英回过神来,从抽屉里拿了二十块钱递给了白晓陌。
白晓陌伸手去接,没想到被白晓晨给抢了过去,最后还撕了个口子。
还好没撕烂,也能花得出去。
白晓陌没介意的放进了书包。
去等公交的路上,白晓陌特意绕到了祖宅。
“陌啊,自己在外面要当心身体。”
爷爷白宝松每次都说这句话,白晓陌也不嫌腻,每次都笑嘻嘻的应着。
“这个拿着,想吃什么就去买,别太亏着自己了。”
白晓陌低头一看,手里多了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
鼻子瞬间酸涩,白晓陌将钱又塞回了白宝松的手里。
“爷爷,我有钱,今天爸妈他们都给了,够花。”
难得儿子儿媳都肯给孙女生活费,白宝松倒是没有多少意外,依旧笑得慈祥。
“那就攒着,以后总会有急需的时候,再说了,放爷爷身上到时候还是被你奶奶拿去了。”
白晓陌抿着唇,许久才扬起了笑脸。
“那我攒着,以后给爷爷买烟抽。”
白宝松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爷孙俩又互相照应了几句,白晓陌这才去了村口等公交车。
两个小时一趟的公交,每次都是坐得满满当当的。
白晓陌上了车,一摸零钱袋才发现少了一枚硬币。
尴尬的气氛就在这个时候开始了……
白晓陌本身就不愿意跟陌生人交流,自然不好意思找其他乘客兑换零钱。
“走不走?不走就下去,要走就赶紧投币!”
司机的话更是让白晓陌耳根一红,一时间车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白晓陌咬着唇,正准备下车,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连她的一起!”
夏阳单手插兜,看着白晓陌还一副愣神的样子道:“往里走啊!”
白晓陌回过神来,无声的“哦”了下,挤到了车厢中段靠窗的位置。
“钱到了学校还你。”
看着身后跟过来的夏阳,白晓陌低声道。
夏阳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两块钱……而已!
车子晃晃悠悠,中途不仅没有人下车,反而上车的人越来越多,直到车厢里实在塞不下了,司机才没有再停下来过。
“哎,夏阳……”
下了车,白晓陌准备喊住夏阳,想着去小卖部换了零钱就还钱给他。
没想到,夏阳一下车就跟路边几个男生勾搭着肩膀走了。
白晓陌皱了皱眉,心想,那就下次吧,反正总会碰见的。
镇上只有这一所中学,所以学校宿舍的床位也是被安排得一个都不剩。
白晓陌回到宿舍的时候其余的五个人已经来了。
“哎呀,晓陌你可算来了,作业做好了没……”
说话的是沈宜,她走过去挽住白晓陌的胳膊,眉毛跳了跳。
白晓陌以前很不习惯跟别人这么亲近,但是自从上次生理期的事情之后,她已经把沈宜当成了朋友,也试着跟大家有了更多的互动。
至少跟在家里相比,她是更喜欢留在学校的。
“嗯!”
白晓陌应了一声,走到桌子旁,把书包里的作业全都拿了出来。
其他几个人见状,全都涌了过来。
“跟班长一个宿舍就是好!”
白晓陌有些僵硬的笑了笑,其实她很想不明白,明明舍友们学习成绩也不差,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做作业?
莫名的,她想到了夏阳,抄她作业抄到了毕业,可是考试却永远比她考得好。
晚自习。
上周的月考成绩出来了,所有人的分数和排名都在班主任老曹手里拿着的两张纸上了。
“完了完了,看老曹的脸色,这次咱们班估计又没干得过一班。”
沈宜就坐在白晓陌的身后,所以沈宜的小声嘀咕白晓陌都听得清清楚楚。
白晓陌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班有夏阳在,好像就这一点,她就觉得干不过也挺正常的。
“先说说个人年级排名,这次我们班的白晓陌同学还是老样子,年级第二,当然年级第一也没变,……”
白晓陌心里暗叹了口气,果然,只要有夏阳在她就走不出万年老二的魔咒。
有时候她真想把夏阳那个家伙的脑袋劈开来好好研究一下。
白晓陌神游了一会儿,直到老曹把该念叨的东西依次不落的都念叨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
晚自习又是在做不完的习题里度过的。
下晚自习,白晓陌急忙忙跑到了一班门口。
夏阳正准备离开,看到门口站着的白晓陌,他无奈叹了口气。
走出去,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白晓陌已经把两枚硬币塞进了他上衣的兜里,然后拔腿跑了。
夏阳低头,看着被塞了两枚硬币的那只口袋,呵呵两声,回了宿舍。
他就知道是这样。
白晓陌这个人,好像从来都不愿意欠别人什么。
……
时间过得很快,一学期就这么过去了,终于放寒假了。
跟其他人脸上的兴奋雀跃不同,白晓陌往包里整理着东西的时候,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表情。
熟悉的公交车,熟悉的线路,熟悉的乘客……
白晓陌甚至希望这趟公交车永远开不到村口。
“干嘛不走?”
下了车,夏阳不解的看着表情有些茫然的白晓陌。
他觉得白晓陌这段时间看起来跟平时有些不太一样,但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白晓陌没有吱声,眼皮缓缓眨了两下,最后抬脚朝着村里走去。
还有半个多月就过春节了,这个喜气洋洋阖家团圆的日子,白晓陌并不喜欢。
还记得去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原本一家人都在桌上好好吃着饭,结果就因为爷爷不小心弄洒了一瓶白酒,那顿饭就没再继续吃下去。
白晓陌现在还能清晰的想起当时爷爷被爸爸吼了之后,独自一个人坐在门口闷声抽烟的样子。
那时的她看着爷爷落寞的背影,竟然对爸爸白华强生出了几分恨意。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在这个家里,亲情竟然都比不上一瓶几块钱的白酒。
何其悲哀……
白宝松刚摘了些菜,准备送到儿子家,拐了个弯正好就看到了刚刚到家门口的孙女。
“陌啊,这是放假了吗?”
白晓陌听到声音扭头看去,笑着道:“是啊,爷爷,我放寒假了。”
她将那只已经踏进门槛里的脚缩了回来,朝着白宝松的方向走了过去,伸手接过了菜篮子。
“爷爷,我来拿。”
白宝松让了让,手上的篮子却还是被白晓陌给接了过去。
“你这孩子,爷爷这身子骨可还没到什么都拿不了的时候嘞!”
白晓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弯着脊背的白宝松,微微湿了眼眶。
爷爷已经快七十了,她越来越怕,如果有一天爷爷就这么离她而去了,她要怎么办?
院子里,白晓晨正在玩耍,顾凤英在一旁织着毛衣,看大小有十八九是给白晓晨织的。
见到有人进来,她抬头看了一眼。
“放假了?”
白晓陌“嗯”了一声,把菜篮子拎去了厨房。
白宝松见小孙子在玩,于是走了过去笑着问道:“晨儿这是在干嘛呢?”
白晓晨手里拿着根小树枝,不停在地上划来划去。
“打虫子!”
白晓晨奶声奶气,倒也说得清清楚楚,毕竟过年就四岁了,只不过越长大越调皮了。
一个不注意,白晓陌的书就能被他拿去撕了玩。
为此,白晓陌每周回来基本上都是晚上做作业,做完就收进书包藏好。
“哎哟,我们晨儿厉害了,来,给爷爷抱抱,爷爷看看是不是又重了。”
白宝松才刚要架起小孙子的胳肢窝,一旁顾凤英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晨晨过来,让妈妈来比比这件毛衣是不是织小了。”
白晓晨本就跟顾凤英亲近,一听到顾凤英喊,两只小手立马扒拉开了白宝松朝着顾凤英跑了过去。
顾凤英一把将儿子抱起,直接进了里屋。
只是她进去之后并不是像她口中说的就着白晓晨的身子比一比她手里织的那件毛衣。
顾凤英拿了块干毛巾,把白晓晨身上掸了掸,末了还给白晓晨擦了擦手。
“爷爷身上有泥,晨晨下次不许给爷爷抱。”
这话声音不大,可是站在院子里的白宝松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服,只有裤腿上沾了些泥土,是下地挖菜的时候沾上的。
老人家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等白晓陌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那样子看上去还有些落寞。
白华强厂里要到腊月二十九才放假,白晓晨又黏着顾凤英,所以年前家里洗洗弄弄的活儿全都丢给了白晓陌。
这天,白晓陌抱了家里换下来的床单被套去河边洗。
其实家里是有洗衣间的,两个桶的那种,一个桶清洁,一个桶甩干。
但是费水费电,所以基本上就是个装饰一直放着。
邻居婶子刚好也在河边洗衣服,她看到白晓陌这大冷天的就这么光着手洗,有些不忍心的道:“晓陌啊,婶子快要洗好了,这橡胶手套借你戴吧!”
白晓陌扭头,看着邻居婶子递过来的手套,抿了抿唇。
沉默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婶子,我手小,您那手套太大,我戴着洗起来不方便。”
邻居婶子愣了下,末了叹了口气,又把手套戴在了自己手上。
孩子说得对,不合适,的确不方便。
只是她看着白晓陌被冻红的手指,不由得有些心疼。
这个顾凤英整日就只知道领着小儿子在村头村尾的耍,晓陌才这么大个丫头,手就这么泡在冷水里,她顾凤英就不怕孩子以后落下什么毛病吗?
到底是别人家的事,邻居婶子也只能在心里叨叨。
白晓陌蹲在河边近一个小时,不仅是手,就连腿都没了知觉,人还因为蹲的时间长了,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下差点掉到河里。
吓得她赶紧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拎着桶往家的方向去了。
巷子口,夏阳刚去了外婆家回来,正好看到白晓陌甩着马尾辫往巷子深处走去。
他双手插兜,视线停在白晓陌手里拎着的桶上。
村里跟他们同龄的孩子有很多,但他好像从来没看到其他同龄人像白晓陌这样整天忙活过。
他自己也是,他妈从来不会让他干活,连偶尔拿笤帚扫个地都要被抢过去,有时候左邻右舍看他倒个垃圾都要夸上一句。
但好像,他也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夸白晓陌过,好像所有的事情发生在白晓陌身上总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等白晓陌进了门,夏阳这才漫不经心的收回了视线。
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少年的心里也跟着漾起了一丝涟漪。
每个人的出生都没办法自己做选择,他之前觉得白晓陌挺可怜的,现在觉得何止可怜,在那样的家庭简直是可悲。
时间一晃,年三十了,村里人家基本都是赶在这一天大扫除,然后贴春联,白晓陌家自然也不例外。
一大早上,黄秀娥就拿着鸡毛掸子来了儿子家帮忙打扫卫生。
即便再怎么分家,春节期间还是要一个锅里吃的,所以基本上年三十从早到晚老两口都在儿子家忙活。
难得平静的一天,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终于被打破了。
黄秀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了白晓陌上学的事。
她的意思很明确,想让白晓陌上完初中就别上了。
她听了从城里打工回来的人说,城里教学条件好,好多人宁愿多花钱也要把孩子往城里的学校送。
所以她想着让白华强攒点钱,在县城买套房子,到时候也让孙子白晓晨在城里上学。
“你跟凤英到时候就可以在城里找份工作了,我呢,也可以过去帮忙接送晓晨,白天还能给你们烧饭收拾屋子。”
方桌上,黄秀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勾画着那么美好的未来蓝图,却偏偏没有提到同桌吃饭的孙女跟老伴儿。
白晓陌低着头,咬着筷子,只敢用余光瞄着朝南坐着的男人。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忐忑极了,生怕爸爸白华强想都不想就直接接受了奶奶黄秀额的提议。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那她对这个家真的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白华强停下了筷子,微昂起了头,似乎很认真的思考着这件事。
不过没等他开口,一旁喂着白晓晨吃饭的顾凤英倒是先说话了。
“晓陌这才上初一,现在讨论这个事还早了点,过两年初中毕业再说也不迟。”
顾凤英虽然平时不怎么管白晓陌,但是在上学这件事上,她还是有想法的。
她自己只上到小学毕业就没再继续上学了,虽然是识字的,但是在出去打工的那几年里,她觉得自己跟文盲没什么区别,还是只能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拿着最低的工资。
所以她是愿意让女儿白晓陌上到高中毕业的,那样的话即便不上大学,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去到外面也能找个像样的工作了。
因为顾凤英的话,关于白晓陌要不要继续上学这个话题最后无疾而终了。
白华强全程没吭声,所以没人知道他的想法。
实际上他心里有数,白晓陌很争气,成绩好,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厂里的同事们也有小孩,每每闲谈间提到各自小孩的时候,他总是被大家羡慕的那一个。
所以,从这一点而言,他至少不会马上同意母亲黄秀娥的提议。
他倒是更偏向于顾凤英的意思,等白晓陌初中毕业之后再看这件事。
到时候儿子也该上小学了,负担两个孩子读书,如果压力实在太大,他倒也不反对让白晓陌辍学,毕竟是个女孩子。
这顿饭年夜饭,饭桌上的菜比平时要丰盛得多,可却是白晓陌吃得最少的一顿。
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她还会守着看一会儿,但是今年,她早早的回了自己房间。
明明床上铺了两条被子,可白晓陌依旧冷得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好像不管怎么捂都捂不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开始“噼里啪啦”的传来了鞭炮声,睡不着的白晓陌索性起来趴在窗户边看着天空。
有钱人家买的鞭炮就是高端,升到天空一炸便五颜六色,而有的人家买的鞭炮也就只能发出两下震耳的响声,她家每年就是这种响两声的鞭炮。
白晓陌看着被照亮的夜空,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想以后吗?
可是她的以后貌似也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
以前,她以为她的任务就是一直学习,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就是这么按部就班的上学。
现在,她觉得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太过简单了。
周遭轰隆隆了一阵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远方偶尔还会传来三两下炮仗声,再在早已经暗了的夜色里划过一闪的光亮。
白晓陌盯着那些光亮消失的地方,忽然脑子里就蹦出了一个问题,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
新年的热闹气氛并没有因为某个人的情绪低落而影响丝毫。
初一一大早,天还没有全亮,外面又是一阵轰隆隆的鞭炮声。
虽然昨晚失眠了,但是现在外面这么吵,白晓陌也没了睡意。
可是她也不愿意起这么早,于是翻出了舍友给的一本青年文摘坐在床上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能被刊登出来的文章,文笔的确很好。
她平时考试写的作文虽然也会被老师拿来当范文在班上讲解,但是跟这上面的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了。
一本全部看完,白晓陌还有些意犹未尽,视线停在了最后一页的广告上。
那是一则征稿启示,白晓陌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将页面合上。
她心里不是没有蠢蠢欲动,只是她更清楚,她的文笔还没有到达那么高的高度。
院子里有了动静,白华强早早的起来放完了鞭炮开了门。
没过一会儿,黄秀娥就来了。
大年初一,还不至于要白晓陌起来给一大家子人烧早饭。
毕竟不是平时,过年的时候早上吃什么也是有将就的。
白晓陌知道,按照习俗她现在出去跟长辈们拜年是会有压岁钱的,但是她越来越觉得,好像除了爷爷,其他人她都不愿意见。
顾凤英也早早的起了床,跟黄秀娥一起在厨房忙着早点。
快好了的时候,白宝松才有些姗姗来迟。
白晓陌竖着耳朵,听到白宝松的声音之后才赶忙起了床。
今年过年顾凤英只给白晓晨买了新衣服,其他人都没买。
所以,白晓陌身上穿的还是去年过春节的时候买的新衣服,只是没想到,去年穿在白晓陌身上还能算个中长款的棉袄,如今再拿出来穿竟然直接成了短款了。
幸好除了短了些,穿还是穿得下的,毕竟当初买的时候顾凤英就特意挑大了码买的。
白晓陌卧室的墙上挂着一面老式的化妆镜,是白华强跟顾凤英结婚时候的了,白晓陌在镜子前站了好一会儿。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大红色棉袄,忽然嘴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妈妈在买这件衣服的时候心里是想着她的,这一点是不用怀疑的。
“爷爷!”
走出去,白晓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宝松。
“祝爷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白宝松听到孙女的声音,转身露出了常见的笑脸。
“嗳,爷爷也祝我们家晓陌身体健健康康,越长越标致。”
闻言,白晓陌嘴角的笑微不可察的暗淡了几分。
往年春节,爷爷都会雷打不动的说一句“祝我们家晓陌学习越来越好,高中状元”。
想来爷爷是怕再那么说她会想到昨天晚上餐桌上谈到的事,她会不开心吧。
白晓陌很开心,至少在这个家里,还有爷爷会顾及她的感受。
“谢谢爷爷。”
跟白宝松打过了招呼,白晓陌接着去了厨房。
黄秀娥跟顾凤英,一个摘着菜,一个看着煤气灶上的锅。
“妈,奶奶,新年好。”
白晓陌站在厨房门口,脸上已经没有刚刚跟白宝松说话时候的轻松表情,细探之下,她有些不太自在。
顾凤英放下锅盖,抬头看了一眼白晓陌,神色无常。
“新年好啊!”
说完,她注意到了白晓陌身上的衣服,有些诧异。
“咦?才一年,这棉袄就这么短了?看来下次买的时候还得再买大一点才行了。”
白晓陌抿了抿唇,低头看了自己身上一眼,没有回应。
与此同时,正在摘菜的黄秀娥也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用红纸裹住的二十块钱纸币。
“呐,压岁钱,过了年你也已经十四岁了,别再不懂事了。”
白晓陌微垂着头,视线落在黄秀娥递过来的压岁钱上,沉默了几秒,才接了过来。
“谢谢奶奶。”
白晓陌不会不接黄秀娥给的钱,因为她知道黄秀娥掏出来的钱大部分都是爷爷白宝强做工赚来的。
想到平时爷爷连买包香烟的钱都没有,白晓陌觉得这钱她得替爷爷攒着。
因为白华强出去了,白晓陌没见他人就先去了卫生间里刷牙洗脸。
等她收拾完了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坐着的白宝松揪着脸,似乎在忍着痛。
“爷爷,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白晓陌有些担心的走了过去。
白宝松见孙女过来了,神色一下子放松了不少,笑着道:“不碍事,就是胃有些胀,不太消化,年纪大了就这样。”
白晓陌一听只是胃不消化,心下松了口气,转身去到堂屋倒了杯水过来。
“爷爷,您喝点热茶。”
白宝松“嗳”了一声,双手接过茶杯,眼里丝毫不掩饰对这个孙女的疼爱。
此时,门外传来了白华强哼着曲的声音。
白晓陌直起身,看着门口进来的人像例行公事一般开口道:“爸,新年好。”
许是过年这个喜庆日子,白华强的心情看得出来很不错,他先是朝白晓陌点了下头,接着又喊了白宝松一声,最后进了堂屋。
白晓陌看着白华强的背影,突然感觉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好像就只是个顶着父亲头衔的陌生人。
她和他之间一年都不会有一次心平气和的交谈。
交流的次数少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一方面就是,每次只要他们面对面,那一定是她在挨训。
就在白晓陌准备收起心里突然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感想的时候,白华强从堂屋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张一百元的钞票。
“呐,今年的压岁钱。”
白晓陌微微一怔,一百元,这么多?
以往每年过年不都是五十吗?
她迟疑着,伸手接了过来。
只是还没等捂热,就又听到白华强接着道:“收好了,别弄掉了,攒着等开学的时候交学费用。”
白晓陌嘴角很轻微的扯了一下,这在她的预料之中,毕竟每年都要听到这句话。
她刚才就不该有多余的想法,一百块跟五十块,最后的去处都是一样的。
白晓陌“嗯”了一声将钱收进了口袋,拉上了拉链。
……
吃早饭的档口,房间里的白晓晨醒了。
顾凤英听到声音急忙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离开了饭桌。
“哎哟,我们晓晨穿这身衣服可真漂亮。”
白晓陌嘴里吃着馄饨,听着房间里顾凤英对白晓晨宠溺的声音,她努力的回想着,回想自己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只是,很可惜,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场景存在。
她以为在这个家里,妈妈顾凤英是排在爷爷后面第二个对她好的人,但是好像除了身上这件衣服是顾凤英买的,其它也没什么了。
白晓陌忽然想明白了,她之所以觉得顾凤英对她好,只是因为顾凤英平时并没有像白华强和黄秀娥那样,对她不是打就是骂。
是的,不打不骂,却也没有爱。
至少在白晓陌来,白晓晨占尽了所有的母爱。
看着白晓晨被顾凤英抱了出来,白晓陌甩掉了脑袋里所有的感慨。
她感觉自己好奇怪,昨晚年夜饭之后,她好像变得多愁善感了。
饭桌上,黄秀娥拿着一张五十块人民币引着白晓晨向她说吉利话。
白华强也是将早早准备好的百元大钞拿了出来。
白晓晨就那么左右五十,右手一百的晃着手里的钱。
明明是一家人在吃饭,可是那气氛却像是两家人在拼桌。
白晓陌跟爷爷白宝松两人安安静静的坐着吃早饭,跟另一边的四个人仿佛隔了块无形的屏障。
因为顾凤英决定初二回娘家拜年,白晓陌吃完了早饭觉得有些无聊就去了河边走走。
一路上,她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约着打麻将的,好像过年大人们除了干这事就没别的了。
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鞭炮放过之后的火药味,迎着光还能看到漂浮着的颗粒物。
白晓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捂着口鼻迅速逃离了巷子。
河岸比往常安静了许多,因为年初一早上不会有人出来洗衣服,白晓陌就这么闲晃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家祖屋门口。
白宝松和黄秀娥没在这里,门是锁着着。
白晓陌看着门外铺散着的沙子,一时来了兴致,找了根树枝,蹲在地上开始画画写写。
“白晓陌,你干嘛呢?”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白晓陌一跳。
夏阳看她一个激灵,玩笑着道:“该不是在做什么坏事吧?”
白晓陌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转过去继续手上的事情。
“你走路不发出声音的吗?”
夏阳俯身,看了看她到底在做什么。
“我又不是鬼,怎么可能走路没声音,是你自己玩沙子玩得太入神吧!”
白晓陌皱了下眉,大过年的,夏阳说的“鬼”这个字很忌讳。
她扔了树枝,起身,用脚将沙子上的画抹掉。
“你怎么也一个人出来晃悠?”
夏阳两只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脖子缩了缩,打了个哈欠。
“家里两张麻将桌,太吵了。”
白晓陌的眉毛微不可察的挑了下,没想到这么早就已经有人开场了。
“你呢,干嘛没事一个人躲这里?”
白晓陌拍了拍手上的灰,抬脚往河岸走。
“无聊啊!”
说着,白晓陌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虽然夏阳从头到脚一身新,但是看白晓陌坐了下来,他也跟着坐了下来。
河面上波光粼粼,偶尔有鱼跳出水面,画面很是和谐。
“咚”的一声,夏阳投出的石子打破宁静。
白晓陌看着石子沉下去漾开的波纹,忽然转身看着夏阳道:“你说,如果我们现在不上学了,能做什么?”
夏阳抛石子的动作一顿,这个问题倒是问得他猝不及防了。
愣了会儿,他反问道:“为什么不上学?”
在夏阳看来,他们现在的任务除了上学就是上学,当然这也是他妈一直在他耳边念叨的。
他妈说了,他爸赚那么多钱,就是给他将来上大学用的。
白晓陌觉得自己问错对象了,夏阳家那么有钱,夏阳又是独生子,怎么可能不上学。
“夏阳!”
不远处,几个男孩子正在路口朝着夏阳挥手。
白晓陌撇了一眼,是隔壁村的孩子,虽然小学一个学校,但是没在一个班过,所以她跟他们不熟,没想到夏阳的社交范围这么广。
“我先回去了。”
白晓陌说着就起身离开了,也没管夏阳是不是在等她的回答。
夏阳“唉”了一声想喊住她,只是白晓陌已经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随着过年气氛的渐渐变淡,寒假也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
“零的你自己收着当生活费,这些整的明天你自己拿去学校交学费,收好了,丟了的话你就别上学了。”
白晓陌抿唇“嗯”了一声,从白华强手里接过了那一叠钞票。
隔天,白宝松陪着白晓陌在村口等公交车。
白晓陌背着书包,白宝松拎着行李袋。
“陌啊,你奶奶说的那些,你别往心里去,在学校上课也别有压力,爷爷相信,你爸妈不会不让你读书的,你学习成绩好,爷爷还等着你考个好大学给爷爷脸上争光呢!”
白宝松难得说这么多,因为性格的原因,在加上在家里没什么话语权,他平时话很少。
白晓陌笑了笑,对于爸妈不会不让她读书这件事,她持保留意见,甚至觉得希望不大。
“爷爷,您放心,我会好好学习的,您自己在家多注意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去医院看看。”
白宝松眉目慈祥,看着孙女的时候总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嗳嗳,爷爷知道,放心吧。”
说话间,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晓陌爷爷!”
夏阳很礼貌的跟白宝松打了招呼,走过来站在了一旁。
白宝松朝夏阳笑着道:“小阳就一个人呀,你爸妈怎么没来送送你呢?”
夏阳肩膀耸了下,叹了口气,“我爸昨天就走了,我妈一早被几个婶子拉去打麻将了。”
白宝松“哦”了声,抬头就看到不远处,公交车正朝着村口这边驶来。
“爷爷,您回去吧!”
白晓陌说着从白宝松手里接过了行李袋。
白宝松虽然嘴上应着,但脚下依旧没没挪动一步。
直到看着孙女上了车,他还站在原先的位置,看着渐渐驶离的公交车,眼中尽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今天的公交车上难得还有两个空位置,在最颠簸的后排。
“你要坐窗口吗?”
夏阳站在走道,一只手扶着椅背看向后面跟过来的白晓陌。
“随便。”
白晓陌脚下没动,显然是想让夏阳先选。
夏阳没再说话,脱了背包坐在了窗口的位置上。
白晓陌见他坐好,也脱了书包,将行李袋放在脚边,坐在了靠近过道的位置。
“你上次为什么要问我不上学能做什么?”
白晓陌顿了一下,她没想到夏阳竟然还记着这事。
“随便问问,不行吗?”
白晓陌神色如常,语气也很轻松,夏阳只当她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切,我还以为你不准备上学了呢!”
夏阳将头靠在窗户上,“啧”了一声半开玩笑道:“你要是不上学了,以后排我后面的人换了别人,我肯定要不习惯了。”
话音一落,白晓陌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下。
这家伙笑话她是不是表现得也太过于明显了点?
白晓陌没搭理夏阳,对于上不上学这个话题她现在不愿意提也不愿意想了。
正如爷爷所讲,她现在不能顾虑那么多,她只管认真去学习,因为只有好的成绩才能增大她继续上学的可能性。
夏阳见身旁的人低着头,眼睛盯着某个地方出神,并没有要接他话的意思,撇了撇嘴,索性扭头看向了窗外。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两人没再说话,因为夏阳后来直接睡着了。
车子到了学校门口的站台,白晓陌背好了书包,见夏阳还没醒,便用手里的行李袋撞了下他的胳膊。
夏阳揉了揉睡得迷糊的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啊?都到了啊?”
说着,急忙起身,跟在白晓陌的身后下了车。
虽说是新的学期,但是很快,所有人就又进入到了宿舍班级的两点一线状态。
这天中午,白晓陌正在教室自习,忽然门口进来的同学冲她喊了一声,“白晓陌,有人找!”
白晓陌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朝教室里张望的白华强。
她很惊讶,同时心里没来由的紧张了起来。
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白华强不可能来找学校她。
白晓陌放下笔,合上课本,走了出去。
“爸!”
白华强一直手插在裤子口袋,脸色不太好。
“离上课还早了吧,你爷爷在镇上医院,正好我来带你去看看。”
白晓陌心里“咯噔”一下,两只手揪着衣摆,“爷爷生病了吗?”
白华强点了点头,“走吧!”
白晓陌心跳得厉害,就连手都在微微颤抖,她从白华强的脸上看出来了,爷爷的病恐怕不是什么普通的病。
夏阳刚走到教室门口,视线一撇就看到了楼下白晓陌的身影,还有她旁边的那个中年男人,他认出来了那是白晓陌的爸爸。
这是有什么事儿吗?
心里闪过一丝好奇,夏阳撇了撇嘴转身进了教室。
白晓陌跟在白华强的身后,越是往医院走,心里就越是忐忑。
回想年初一那天早上爷爷脸上藏起的痛苦表情,白晓陌想,想必那个时候爷爷根本就不是简单的胃胀。
胃?
想到这个字,白晓陌感觉越发的恐惧了起来。
如果真的是胃上的问题,那会不会是……
白晓陌不敢往坏处想,只能在心里不停的祈祷着。
爷爷一定会没事的。
可如果真的是小毛病,白华强今天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学校。
穿过医院的大厅,白华强带着白晓陌径直走向了后面的住院部。
一进病房,白晓陌一眼就看到了最里面靠窗的床铺上躺着的正是爷爷白宝松。
黄秀娥不知道是没来,还是有事出去了,总之只有白宝松一个人躺着,手上正挂着点滴。
“爷爷……”
白晓陌不敢出太大声,她担心爷爷正在睡觉,也怕吵着隔壁病床上的人。
白宝松听到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似乎是没想孙女会过来,他第一反应有些意外。
“陌啊,你怎么来了?”
问完这话,白宝松这才注意到后面站着的白华强,心里也明了,应该是儿子去接孙女过来的。
白晓陌咬着唇,还什么都不知道了,眼泪就是不争气的掉了。
“爷爷,您这是怎么了?”
白晓陌闷着声,向床沿边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了黄秀娥的声音。
“来啦!”
黄秀娥沉着个脸,说不出来是心情沉重,还是其他的情绪,总之脸色也不太好。
“看看吧,得了这害人的病,也不知道还能再看见几回了。”
白晓陌手一颤,她看到黄秀娥的眼睛里竟然有眼泪。
黄秀娥哭了?
白晓陌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果然是很严重的病,不然黄秀娥怎么会哭。
“爷爷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这话白晓陌是在问黄秀娥也是在问白华强,她现在迫切想他们当中的谁能马上告诉她答案。
白华强深吸了一口气,“癌症,胃上的。”
音落,不等白晓陌从震惊中回过神,一旁的黄秀娥就忍不住拍着大腿哭道:“去年作死喝农药噢,把胃伤了,现在咋办哟?”
因为同病房还有另外两名病人,白华强不想黄秀娥这么嚎下去影响到其他人休息,于是把黄秀娥拉出了病房。
“行了妈,别在爸跟前哭了,医生说中期又不是没得救……”
白晓陌听着渐渐消失的声音,下嘴唇忍不住抖动了起来,下一秒,眼泪就跟开闸放水似的涌了出来。
癌症,这是要命的病啊!
都说好人有好报,那为什么她爷爷这么个老好人要得这样的病?
“陌啊……”
白晓陌听到声音赶忙用袖子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嗳,爷爷。”
她转身,走到床沿边坐了下来。
白宝松的脸上没有太多情绪,所有的不舍都在眼里。
“在学校住得暖和不,冷的话回家再带条褥子去学校,爷爷怕是抗不动了,到时候让你爸给你送过来,说到底你是他生的,他脾气再不好,也不会不管你的。”
白晓陌紧抿着唇,垂着脑袋,用力点着,刚刚擦掉的眼泪立马又涌了出来。
“爷爷,您会好起的。”
一定会好起来,她爸刚刚不是说中期又不是没得救吗?
白晓陌想扯出一抹轻松的表情,可是脸上的神经就像是不受控似的,她只能紧皱着眉,死死咬着牙,不然,她肯定会像奶奶黄秀娥那样哭出声来。
白宝松拍了拍孙女儿的手背,哑着嗓子慢声道:“爷爷已经这把岁数了,活得也够长的了,好不好得起来都没关系,爷爷就是有些不放心你,晓晨还小,平时你爸妈和奶奶都惯着他,你大了,平时一个人住在学校自己要多注意身体,该花的钱别省着。”
白晓陌不想听爷爷说这么多,像交代遗言似的,她一点都不想听。
“爷爷,您只管安心养病,我七岁就会生火做饭了,您还用得着担心我吗?”
说这话的时候,白晓陌终于挤出了一丝微笑。
白宝松点着头,混浊的眼睛里装满了对孙女的不舍和担忧。
这个孙女打小跟着他们老两口一起生活,吃得苦都比同龄人要多得多。
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是说到底白晓陌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白宝松担心自己一旦撒手归西了,这个家里恐怕是连个疼孙女的人都没有。
白华强跟黄秀娥又去了一趟医生的办公室,这会儿再回来的时候,两人的脸色一如之前那样不好,甚至更甚。
“行了,回去吧,别耽误了上课。”
白晓陌觉得时间还早,她还能多留了一会儿,于是道:“爸,我再陪爷爷坐一会就回去。”
白宝松抬了抬手,“陌啊,别担心爷爷了,快点回去吧,走到学校还要十来分钟了,到了教室还能休息会儿。”
白晓陌咬着唇,犹豫着站了起来。
“那爷爷,我下午放学再来看您。”
下午放学到上晚自习中间差不多间隔两个小时的时间,到时候她就可以来多陪爷爷一会儿了。
黄秀娥走到一旁的床头柜旁,边收拾东西边道:“不用来了,下午你爷爷就回去了。”
白晓陌一脸错愕,转身看向白华强,眼神明显是在问,为什么?
爷爷这么严重的病为什么不留在医院治疗?
白华强垂下视线,“医生让带你爷爷去市里的大医院再查一下,而且要是动手术的话,镇上医院也没有条件。”
白晓陌敏感的觉察到了爸爸白华强闪躲的神情。
到嗓子眼的话被硬生生给咽了下去,白晓陌知道自己心里的猜测不能就这么说出口,尤其病房里还有其他人在。
“是吗,那为什么不直接从这里去市里医院?来来回回,不是更折腾爷爷的身体吗?”
白华强没想到平时闷不吭声的女儿今天会有这么多的问题。
他眉头一紧,有些烦躁的道:“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你赶紧回学校去。”
白华强不知道,他这样的回答已经让白晓陌偏向来心里猜测。
深深地无力感将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女裹挟了起来。
白晓陌转身,看着病床上躺着的爷爷,嘴角扯出了一抹挤淡的笑。
“爷爷,那我先回学校了,您等我周末回去看您。”
说完,她再也不想多待,甚至都等不及白宝松开口就快步离开了病房。
白华强看着门口的方向,只能无奈叹气。
这会儿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亲爸,就算平时再怎么样吵架,他还不至于让他爸等死。
可是动手术的话,手术费要六七万,手术后还需要化疗。
要是能治好的话就算砸锅卖铁也就算了,可是医生说了还不一定能治愈。
再加上一个快七十岁的人了,保不齐手术的时候就坚持不下来了。
白晓陌冲出了医院,沿着去学校的路,边跑边哭。
寒风打在脸上再怎么刺痛都不及让她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亲人离开这个世界的心痛。
她知道,人总要经历生死,何况爷爷年纪大了。
可即便她再怎么有心里准备,都接受不了他们让爷爷回家等死的态度。
爷爷一定是早就预料到了结果,所以才会对她说出那些话。
明明可以治,为什么他们不给爷爷治?
离学校门口还有百十米的距离,白晓陌忽然停了下来。
她双手撑在膝盖,弯腰看着学校大门的方向。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约莫几秒过后,那道停下的身影忽然抹了把眼泪,转身朝着反方向跑去。
病房里,白晓陌走了之后就有护士来给白宝松拔针头,而黄秀娥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站在一旁,好像等着护士拔完针就立马走的样子。
“好了,出院……”
白华强刚走进来,话还没说完,身后跑进来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爸,学我不上了,能别让爷爷回去吗?”
白晓陌一把扣住白华强的胳膊,气喘吁吁。
白华强一怔,连同病房里的其他病患以及家属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子。
白宝松在这个病房也已经住了有几天了,言谈间大家多少都会谈到各自的孙辈,毕竟这是年纪大的人拉家常时少不了的话题。
此刻,当他们听到一个在学校排名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孩子突然说不上学了,只为了能让家里人继续给爷爷看病,即便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原因了。
可是,胃癌不是一般的病,千把块的学费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陌啊,你瞎说什么,赶紧回学校去。”
白宝松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跟孙女说话。
他一个快七十的人了,就算看好了也不见得能多活多少年,他情愿儿子攒着那些给他看病的钱留给孙女将来上大学用。
白晓陌抿着唇,并没有回应爷爷,而是有些倔强的看着白华强。
白华强皱着眉,神情很是复杂。
虽然他也很不情愿让老头子回去,可是他们这样的家庭,很多时候的决定都是逼不得已。
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当着外人的面,难道要他这个做儿子的亲口说出来没钱给老子治病,还是说这种病就算治也不一定能治好,何必浪费钱?
“陌啊,听爷爷话,赶快回学校去吧,是爷爷自己跟你爸说不治了,爷爷的身体爷爷自己知道,根本吃不消动大手术,爷爷让你爸把钱省着,将来好给你上大学用。”
白宝松话音刚落,就看到白华强跟黄秀娥不约而同的看了白华强一眼,两人脸上的神色说是意外,不如说是反感。
白宝松说的这些事先并没有跟谁提过,现在还当着外人们的面说出来,白华强不得不怀疑老头子这是故意,他被老头子将了一军。
老头子一定是记着年三十的晚上他们在说给不给白晓陌继续上学的事情。
没想到老头子当时没吱声,却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出声,这下他要真的不让白晓陌继续上学,那到时候村里人指不定就要拿这事戳他脊梁骨了。
要是平时,白华强指不定又要火冒三丈了,可是眼下的情况不允许他这么做。
有外人在是一回事,现在老头子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他要再跟老头子那就真不是人了。
白华强不耐烦的叹了口气,“回去吧,你现在这个年纪不上学能做什么,再说了,你以为你那点学费能做什么?”
“可是,总不能就这么由着爷爷回家等死吧?”
这是第一次,白晓陌用吼的跟白华强说话,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晓陌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着爷爷的病能得到治疗。
白华强沉默了,就连平时最能说的黄秀娥这下都噎住了。
她跟白宝松虽然平时吵吵闹闹,可是这个人总归是她的丈夫,是她的老伴儿。
如今她老了,本该陪她一起养老的人却要离开了,即便她强势了一辈子,也是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
护士看着沉默的一家人只能叹息摇头。
她接触到过太多这样的家庭来,癌症对于一个算不上富裕的家庭来说负担的确很重,绝大多数人都不想看到病没有治好,人走了,最后还留了一屁股的债。
“小妹妹,先回去上课吧,你也看到了,你爷爷他这么关心你,最想看到就是你能在学校读书,你可千万不能让你爷爷失望,更不能让他有什么遗憾,知道吗?”
白晓陌吸着鼻子,抬起胳膊胡乱擦了一把眼泪,看了一眼站在病床边上佝偻着背的身影。
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那么深深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跑走了。
看着孙女离开的背影,白宝松这才松了口气,对着一旁的护士感谢道:“姑娘,真是谢谢你了,我这孙女平时很乖巧懂事的,今天都是因为我,她才跟她爸这么说话的。”
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这位爷爷是怕孙女被别人误会了。
大家只能叹口气,然后安慰几句,孩子这样,他们都能理解。
……
白晓陌再次朝着学校的方向跑,只是比前一次跑得更快,哭得更凶了。
她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什么都做不了,还返过来让爷爷担心她。
原来,这就是无能为力的感觉。
学校门口,白晓陌停了下来。
她一动不动的看着教学楼,耳边回荡着那位护士阿姨的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抬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学校大门。
夏阳一觉睡醒,正准备上厕所,刚出了走廊就远远的看到了白晓陌慢吞吞往教学楼走的身影。
“这怎么出去了一趟跟没魂了似的?”
夏阳嘟囔了一声,见白晓陌走出了视线范围,他便抬脚去往厕所的方向去了。
一下午的时间,白晓陌上课的时候全程都在走神,甚至还被老师提醒了几次。
“晓陌,你今天中午出去了一趟,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呀?”
见白晓陌连晚饭都没去食堂吃,沈宜一进宿舍就忍不住问道。
白晓陌回到宿舍之后一直在想着爷爷的病,这会儿听到有动静,她才恍然抬起头看向了门口进来的沈宜。
“我的妈呀,你眼睛……你该不是哭的吧?”
放学的时候她还没注意,这会儿细看白晓陌的眼睛,红肿得跟个核桃似的。
“真发生事啦?”
都是农村出生的孩子,沈宜虽然没有白晓陌那么强悍,什么都会做,可是总也比其他人要心智成熟几分。
白晓陌沉默了一会儿才跟沈宜说出了爷爷生病的事情。
沈宜听了之后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都不能怪,怪只怪我们出生在穷苦人家。
其实你还不知道吧,我爸也得了癌症,而且已经走了快一年了。
”
白晓陌一愣,她认识沈宜这么长时间,沈宜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小年纪就已经没了爸爸。
沈宜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眶已经湿了。
“当时我们家真可以说是砸锅卖铁的给我爸治病,可是半年不到,人还是没了,我们家也因此多了好几万的外债。
我妈现在每天起早贪黑的干活赚钱,我有时候想想是挺后悔的,要是知道我爸的病治也治不好,索性就不要治了,不然我妈现在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可是再想想,那个人是我爸,是我妈的丈夫,是我爷爷奶奶的儿子,谁都不舍得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走,只要能救回来,哪怕一辈子躺在床上不能动,我想所有人都是开心的。
所以,这种情况的确很让人纠结,要怪只能怪太穷了吧。”
要怪只能怪太穷?
白晓陌说不清自己对于沈宜这句话的感想。
但她能听得出来,沈宜是在用她的亲身经历告诉她,有些事有些决定大人们也是很无奈的。
“我爸临走之前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到现在都当成座右铭呢!
他说,小宜呀,你现在还小,改变不了现状,但是,你可以创造自己的未来。”
沈宜看着白晓陌微微讶异的表情,吸了吸鼻子,笑道,“因为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呀!我想你爷爷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宁愿病不看了,让你爸爸把钱都留给你上学。”
白晓陌看着沈宜,忽然觉得眼前的沈宜不是沈宜了,没有了平时那样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样子,此时此刻的沈宜就像是个刚刚认识的知心姐姐。
白晓陌觉得很惭愧,她没有沈宜懂事,她在医院的时候只顾着吼出来自己心里的质问,却从来没有站在爸爸白华强的立场上想过。
可是,即便沈宜说得有道理,即便知道家里的确不富裕,即便知道爸爸有他自己的顾虑,可是她还是不能释怀,不能接受爷爷就这么回家安静得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到来。
终于在煎熬中度过了两天之后,终于到了周末。
夏阳刚出了校门就看到了正在往公交车上跨的白晓陌,他小跑脸两步也跟了上去。
车上已经没有了位置,白晓陌习惯性的走到了中段靠窗的位置站着,她有心事,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跟上来的人。
夏阳挤到了白晓陌的旁边站着,见她无精打采的不知道在看什么,联想到了前天她从外面回学校的一幕,貌似也是像今天这样的状态。
“喂,看什么呢?”
夏阳用胳膊拱了一下白晓陌。
被打断了思绪的白晓陌扭过头,脸色微微不悦的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没什么!”
她语气极淡,甚至带着一丝烦躁的叹息声。
她只想静静,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夏阳瞧出来她心情不好,识趣的没再开口。
明明是跟平时差不多的速度,可是白晓陌却觉得今天司机开得很磨叽,甚至她都有一种要走过去跟司机说能不能开快点的冲动。
但是她没有,她知道一切都是她的心理作用。
是因为急着想要见到爷爷,所以她才会觉得今天司机开得慢了。
好不容易到了村口,车子还没停的时候,白晓陌就率先挤到了后门的位置,门一开,她撒开脚丫子就冲了出去。
夏阳在后面,一脸不解的挠了挠头。
白晓陌这是急着要回去上厕所吗?
……
白晓陌一路狂奔来到了祖宅,没想到祖宅不但大门紧闭,还落了锁。
她愣了一下,来不及喘息,又狂奔回了自己家。
夏阳刚到家门口,河对面白晓陌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有些纳闷,总感觉是出了什么事。
“妈,我回来了。”
推开自家的大铁门,夏阳抬脚走了进去。
王桂芬正准备出门,听到声音一抬头见是儿子回来了,忙应了一声,上前接过了儿子肩膀上的书包。
夏阳见他妈手里拿着钥匙,于是问道:“妈,你是正要出去吗?”
王桂芬“嗯”了一声,压低了嗓门道:“你还不知道吧,晓陌她爷爷得了癌症,看不好了,估计是没多长时间了。”
闻言,夏阳一怔。
难怪白晓陌此前失魂落魄的回了学校,今天又火急火燎的跑到了自家祖宅,没想到她爷爷竟然得了癌症。
夏阳有些难以置信,明明十来天前还看着白晓陌她爷爷好好的在村口陪着白晓陌等公交车来着,怎么说病就病了,而且还是这么严重的病?
“妈,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不知道为什么,夏阳有些隐隐担心起来。
白晓陌她应该很难接受,很伤心吧?
白晓陌家,这会儿院子里还坐着几位邻里相亲,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还是忍不住安慰着白华强一家。
“华强他爸,你别想多了,会好的。”
“是啊,你要好好养病,到时候还要喝孙子的喜酒呢!”
“秀娥,你也别整天愁眉苦脸的,你的身体你自己也要当心。”
“……”
白晓陌站在门外,听着屋里传来的不大的声音,心情复杂极了。
她知道,如果不是爷爷平时总喜欢帮助左邻右舍,在村里人缘口碑好,怕是也不会有人来看她爷爷吧。
“哎哟,晓陌回来啦,你爷爷在屋里,刚才还跟我们念叨你呢!”
白晓陌看着从堂屋走出来的邻居奶奶,抿了抿唇,“嗯”了一声,抬脚跨过了门槛。
等走了进了堂屋白晓陌这才知道,原来爷爷他们又住回了之前搬走的那间屋子。
如果这是爸爸白华强主动提出来的,白晓陌觉得,至少在这一点上,她心里是觉得很欣慰的。
白宝松半躺在床上,一旁的床头柜上放满了药盒,在他看来,买这些药都是多余的。
“放假啦?”
门口,黄秀娥见到回来的白晓陌竟然难得的好语气。
白晓陌没那个心思去猜为什么,只是应了一声便朝着屋子走去。
自懂事之后,除非必要,平时的时候白晓陌不会主动开口喊黄秀娥奶奶,也不会主动找她说话。
这里面的原因还要归功于黄秀娥自己。
如果她没有那些重男轻女的思想,如果她没有动不动就对白晓陌非打即骂,也许白晓陌也不会从一开始的害怕她,到现在的无所谓。
“陌啊,回来啦?”
“爷爷!”
白晓陌书包都来不及脱,走到了床沿坐了下来。
屋子里原先跟黄秀娥说话的几个人都默默退到了外面。
左邻右舍平时也都能看得出来,在这个家里也就白宝松疼白晓陌,等哪天白宝松断气了,指不定他这个孙女要伤心成什么样子了。
“秀娥啊,你这个孙女是个能吃苦挺懂事的孙女,以后啊,你也少骂骂她,她都这么大了,也是要面子的了。”
白晓陌自然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只是她并不在意,也没有可以去听黄秀娥说了些什么,因为她不相信黄秀娥刻到骨子里的封建思想会因为这样一句话就改变。
“陌啊,爷爷知道你对你奶奶有怨气,但是你奶奶年纪也这么大了,你以后啊,能对她好点就对她好点,不然她以后一个人也怪可怜的。”
毕竟,家和万事兴,他们这个家,两辈子人吵吵闹闹了这么久,也该停下来了。
白晓陌低着头,像是认真听进去了,又像是根本没有听到白宝松的话似的,总之对这番话,她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秀娥婶子,你在啊,我来看看宝松叔。”
门口,王桂芬领着夏阳来了。
白晓陌正好出来给爷爷倒热水,抬头就对上了夏阳与平日里不太一样的眼神。
她抿了抿唇,低声唤了王桂芬一声“婶儿”,抬脚去了厨房。
白晓陌家跟夏阳家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但是黄秀娥跟王桂芬娘家人那边的人有些关系。
所以王桂芬来的时候,特意拎了一箱牛奶过来。
黄秀娥见状,忙道:“哎哟,这么麻烦做什么,你叔他也吃不了,怪浪费钱的。”
“没事,没几个钱,给叔养养身体的。”
王桂芬说着往屋里去了。
白晓陌倒好了水进去,见王桂芬黄秀娥都围在爷爷窗前,她把杯子放再床头柜上后就退了出来。
夏阳见她出来,也跟着走了出来。
夏阳的爷爷奶奶都是生病去世的,所以他能理解白晓陌现在的心情。
但是对于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要开口劝一个十四岁的女生看淡人世间的生老病死,实在是太难了。
白晓陌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下巴搁在膝盖上,看似百无聊赖的盯着地上爬行的小虫子,实际上心里莫名的烦躁。
夏阳叹了口气,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也不吱声,因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两人就这么坐着,一个看着地上,一个看着天上。
不多会儿,屋里说话的人都走了出来。
而此时,白华强却意外的出现在了门口。
“华强,今天没上班吗?”
王桂芬随口问道。
“唉,厂里停电了。”
白华强有些无奈,停电上不成班,这一天就没有工资了。
王桂芬了然的“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问到了顾凤英的去向。
“凤英呢,我好像有两天没见到她人了。”
她这么一问,白晓陌才注意到家里少了两个人的身影。
按理说,爷爷病了这么重,妈妈应该在家里帮着照顾才对。
“凤英这两天去娘家了。”
“哦,那我们先回去了,你们忙中午饭吧!”
王桂芬说着就喊着夏阳离开了,夏阳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白晓陌一眼,总感觉白晓陌身上的消沉气息,比起那年他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之后他身上的还要重。
白晓陌还是不愿意跟白华强说话,王桂芬走了之后,她就抬脚进了屋里。
白华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白晓陌再怎么说是他养的丫头,有哪家的丫头是敢这么跟老子呕气的?
“你给我过来!”
怒气冲冲的声音让白晓陌的心习惯性的颤了下,她知道,白华强要找她发火了。
这顿火应该在医院的时候就发了,被她躲到了今天,可结果还是一样。
“有出息了啊?你上了这么多年的学就学了这样对老子的吗?”
白晓陌没有出来,白华强是追进屋里骂的。
屋里的白宝松一听到声音立马就掀开被子下了床。
“陌啊,你跟你爸又怎么了?”
白晓陌看他一只手捂着胃走了出来,赶紧上前搀住了他。
“爷爷,你回去床上歇着。”
那个人想发火就让他发个够好了。
白晓陌虽然怕,可是却也觉得无所谓了。
黄秀娥见状,难得的拉住了白华强道:“哎呀,行了,你爸现在这种情况,你这脾气也收着点吧,让人家周围邻居看了笑话。”
白华强阴沉着脸,甩掉了黄秀娥的手,食指指着白晓陌。
“别忘了,你上学的钱是谁给的,惹毛了我,你就别想继续上学了!”
说完,他摔门而出。
白晓陌依旧面不改色,看都没看白华强一眼,心道,不上就不上!
今天这事如果是发生在以前,黄秀娥一定早就上手扯着白晓陌的耳朵教育了,但是她今天倒是连一句话训斥的话都没有讲,反而还劝了白华强两句。
这让白晓陌有些意外了,不禁想到了之前那位婶子跟黄秀娥的话。
这就听进去了?
白晓陌不太相信。
午饭是黄秀娥煮的,但是白晓陌没有吃多少,因为没胃口。
等伺候完了白宝松吃饭吃药后,她一个人走到了鱼塘那边的小丘上。
夏阳来的时候,白晓陌还在发呆。
“你坐这里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白晓陌吓了一跳,整个人抖了下。
“你走路就不能出点声吗?”
白晓陌捂着心口,心脏被吓得“砰砰砰”乱跳。
她感觉再有几次这样,她一定会得心脏病的。
夏阳觉得自己冤死了,明明是白晓陌自己发呆没听到他的脚步声,难不成他还要每走一步就喊一声“我来了”不成?
“行行行,是我不好,对不起,行了吧?”
知道白晓陌心情不好,夏阳也没像平时那样怼她。
白晓陌瞥了他一眼,一只手继续托着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怕你想不开!”
夏阳这话只有一半是开玩笑的成分。
他刚刚在窗户那边看到白晓陌的时候,真担心她会突然跳下去。
这鱼塘毕竟有好几米深了,万一……
夏阳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于是赶紧过来看看。
白晓陌嗤笑了一声,“我就算想不开,你还能拦得住我啊?”
夏阳提了下裤腿,在白晓陌旁边蹲了下来,“喂,我可是说真的,你别真想不开啊!”
白晓陌一侧头,正好看到夏阳逆着光的一张脸,带着半分稚嫩半分成熟,一双透亮的眼睛里还带着明显的担忧。
白晓陌有些愣住了,她以为这个世上,除了爷爷就没有人会担心她了。
爸爸妈妈和奶奶,这些她最亲的人也只会一味的把关心都给了她的弟弟白晓晨。
他们竟然还因为爷爷得了病,就让她妈把白晓晨带回外婆家去住了。
白晓陌想想就觉得很寒心,难道真要等到爷爷死的那天才让白晓晨回来见爷爷吗?
“我记得我奶奶就是得癌症去世的,一开始我也不能接受,直到有一天我爸跟我说,要趁着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多做一些让她老人家开心的事,这样才更有意义。
我想你现在要做的也应该是让你爷爷高兴,让他最后离开的时候能感觉安心。”
夏阳可能永远都想不到,就是因为他今天的这番话,像是黑夜里骤然亮起了一道光,照亮了白晓陌此后几年的人生。
夏阳突然这么正经的说话让白晓陌愣了许久。
白晓陌不记得两人最后是怎么分开的,但是,回去的路上,夏阳的话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他和沈宜都是用亲身经历告诉她,改变不了的时候就试着接受。
白晓陌站在大门口,听着屋里黄秀娥小声的埋怨,因为她热好的牛奶白宝松只喝了一两口就不喝了。
只不过黄秀娥的埋怨不再是因为觉得白宝松浪费,而是觉得白宝松不多喝点会没有营养。
白晓陌的鼻子忍不住酸涩了起来,其实家里人并不是不关心爷爷,只是摊上了这样的病,真的没有办法而已。
想到那天白华强去学校找她的时候,眼神也分明写满了无可奈何。
“回来了?”
黄秀娥从堂屋走了出来,手上端着白瓷碗,里面是白宝松没喝完的牛奶。
“嗯!”
白晓陌应了一声,看黄秀娥往厨房去,她犹豫了下跟到了门口。
“奶奶……”
白晓陌觉得除了过年拜年,这应该是她最近几年里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喊黄秀娥。
黄秀娥把牛奶倒进了馊水桶里,正准备洗碗,听到白晓陌喊她,她似乎也愣了下才回过头。
“我妈有说什么时候从我外婆家回来吗?”
黄秀娥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转过身继续洗着碗。
白晓陌等了一会儿才从她嘴里听到了简短的三个字,“不知道!”
白晓陌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一些,“其实爷爷这病是不会传染的……”
黄秀娥放好碗,转身看着白晓陌,“癌症不是什么好病,晓晨年纪小,万一过了你爷爷的病气怎么办?”
白晓陌说不清黄秀娥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是什么样子的,但是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白晓晨好一段时间都要住在外婆家了。
白晓陌没再说什么,后退了一步,调转脚尖去了白宝松那屋。
封建年代的封建思想果然在这个家里依旧那么根深蒂固。
过了病气,这多么可笑……
“陌啊,今天回来怎么还没有写作业呢?”
白晓陌从上午回来到现在还没进过自己房间,就连书包这会儿都还在白宝松房间放着了。
“作业昨晚在宿舍都写完了。”
白宝松了然的笑了下,接着就问起了白晓陌在学校的情况。
“在宿舍跟同学们都相处得还好吧,可不能跟人家有矛盾知道吧?”
白晓陌眉眼间透着得意,“哪儿能啊,我长这么大,您什么时候看到我跟别人家吵过架的呀!”
“那就好那就好!”
因为从医院就带回来了一些止痛药片,吃多了也就没什么效果了,白宝松说了没几句话就觉得身上疼得厉害。
为了不让孙女担心,他只好以要睡午觉为由把白晓陌给支走了。
白晓陌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带上了房门。
院子里,黄秀娥正在摘中午抄了一半还剩一半的青菜。
白晓陌站在堂屋门内,看着黄秀娥已经斑白的头发,忽然就记不起黄秀娥到底今年多大岁数了。
比爷爷小了五岁,应该是六十四了吧,六十四岁也已经是老了。
白晓陌不禁在想,如果黄秀娥对她能好一点那该多好,至少爷爷现在也能安心许多。
可惜,从她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没有如果。
白华强出去之后,直到晚上才又回来。
他其实也没去哪儿,只是在隔壁村白晓陌的外婆家。
这会儿回来,也已经是吃好了晚饭回来的了。
白晓陌记着夏阳的话,觉得不应该在爷爷面前再给白华强对自己生气发火的机会,于是主动跟白华强说了话。
只是那种逼迫自己的感觉,让白晓陌觉得很不舒服。
但是一想到能让爷爷看到一个和和气气的家,再不舒服忍一忍也没所谓的。
隔天去学校,夏阳没能在村口碰到白晓陌,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而白晓陌是搭的傍晚最后一班车去的学校,主要也是想多跟爷爷待一会儿。
快要上晚自习的时候,夏阳终于在二楼教室的走廊上看到了大门口背着书包一路狂奔进来的白晓陌。
夏阳从没见过这样风风火火的白晓陌,没想到还挺可爱。
那天,少年嘴角扬起的笑意,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
新的一周,一连几天,白晓陌身上的变化让沈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白晓陌不仅恢复了之前的学习状态,甚至比之前还要刻苦用功,为了节省时间学习,她现在就连上厕所都是用跑的,要么就是一天到晚也看不到她喝水。
沈宜不禁担心,这算是好事吗?
她还真怕白晓陌就这么变成个书呆子。
但是转念一想,这周五学校安排了月考,白晓陌应该是想考个好成绩回去让爷爷高兴高兴,所以才这么拼的。
沈宜无奈的叹了口气,白晓陌都已经是年级第二了,再想好,那不就是奔着年纪第一去的吗,可是第一的宝座粘在一班夏阳的屁股上了呀!
白晓陌想考第一,悬!
周四晚自习还没开始上,夏阳被人喊到了外面走廊。
沈宜虽然知道有夏阳这个人,但是还没像今天这么近距离见过本尊。
成绩好,个子高,长相白净,沈宜觉得这人不去参加选秀节目还真是可惜了。
夏阳一脸茫然的看着对面的女生,虽然眼熟,但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你找我什么事?”
夏阳心里嘀咕,总不会出现什么送情书的戏码吧?
他会毫不犹豫拒绝的哦!
沈宜不是夏阳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夏阳心里叨叨个啥,但要是知道的话,她一定会笑夏阳是个自恋鬼。
“有件小事想找你帮个忙。”
夏阳皱了下眉,“什么小事?”
沈宜深吸了口气,“你这次月考能收着点吗?”
夏阳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这个女生在说什么。
沈宜的性格本就爽快,没有多少废话就把白晓陌爷爷的事情给说了。
夏阳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也想起来眼前的女生是跟白晓陌一个班的。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白晓陌平时闷闷的,竟然还有这么讲义气的同学。
夏阳觉得这女生胆子也太大了吧!
沈宜回到教室之后才惊觉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忽然,有种后怕的感觉,看着前排白晓陌的背影,心道,万一被白晓陌发现了咋办?
那个夏阳应该不会说出去吧,毕竟他自己都点头答应了。
没想到,第一名还挺通情达理的。
……
一天的考试很快就过去了,白晓陌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
正如沈宜猜的那样,她是冲着年级第一去的。
毕竟,她目前能做了让爷爷高兴的除了这件事就没有别的了。
因为考试的原因,周五的晚自习没有上。
很多走读的学生试考完了就回家去了。
白晓陌虽然也想回去,可是晚上没有公交车了,她只好在宿舍多留一晚。
“哎,你听说没有啊,一班那个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名的夏阳,急性阑尾炎去医院了呢!”
“啊?这么惨?那他考试了吗?”
“好像就上午考了两门。”
“……”
宿舍隔音不好,白晓陌听着走廊外面的说话声,眉头不由得皱紧了起来。
夏阳得了急性阑尾炎?
听说那个病也是要开刀。
白晓陌下意识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可是想要往外走的脚步又迟疑了。
她……能去看夏阳吗?
夏阳生病了,学校应该已经通知他家里人。
想了想,白晓陌又收回了脚,重新坐了下来。
这要是在村里她还能去看看,在医院的话,她要特意过去,好像挺别扭的。
而且去探病也应该买点什么拎过去吧,可是她的生活费……
沈宜一进门就看到白晓陌一脸纠结,不知道在想什么。
“晓陌,你干嘛呢?”
白晓陌没做他想,叹了口气道:“夏阳今天突然阑尾炎去医院了,我在想,要不要去看看他,毕竟……大家都是邻居。”
“什么?你跟那个年级第一,你们是邻居?”
沈宜尖声道,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她居然还……
完了,丢人丢大了。
那个夏阳,他昨天怎么就不告诉她,其实他跟白晓陌是认识的呢?
这人,也太损了吧!
敢情是看她唱戏呢?
白晓陌看着沈宜一脸的疑惑不解,她跟夏阳是邻居这件事至于让沈宜这么大的反应吗?
“你刚刚说,夏阳急性阑尾炎?”
沈宜这才找到了重点,讶异的看着白晓陌。
要早知道夏阳今天得阑尾炎,她昨天何必去多次一举?
沈宜莫名觉得自己昨天的行为像个小丑。
白晓陌应了一声道:“沈宜,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点奇奇怪怪的?”
沈宜愣了下,扬起嘴角,“哪儿有,我就是有些吃惊而已,上学期咱们提到过那么多次年级第一名,你也没说你跟他是认识的呀!”
“你们不也没问过我?”
白晓陌本来就不是那种主动聊天的人,大多数时候在宿舍里,都是舍友们问她什么,她才会回答什么。
沈宜表示无语的撇了下嘴,转移话题问道:“那你刚才是打算去医院看他?可是这天都快黑了,我觉得你还是别去了,最近外面不安全,我听走读的同学说,晚上有好多小混混出来活动,打群架什么的,听上去就怪吓人的。”
沈宜说着,脑海中有些血腥画面浮现,不由得搓了搓胳膊。
白晓陌胆子本来就不大,听沈宜这么说,也被吓得不轻,当即就决定不去看夏阳了。
只不过,晚上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她还是辗转反侧,担心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第二天,白晓陌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回去了。
她周围没有人得过阑尾炎,所以她对阑尾炎的唯一认知就是,她知道阑尾炎需要动个小手术。
但既然是手术,那也肯定不会立马回学校。
想到夏阳要缺课,白晓陌决定以后上课多做一份笔记,夏阳一定用得到的。
刚转弯进了巷口,白晓陌就很意外的看到顾凤英抱着白晓晨在门口跟人说话。
她心里莫名高兴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喊了顾凤英一声,“妈!”
顾凤英听到声音扭过头,看到白晓陌的时候,脸色一如从前那样平淡。
“回来啦?”
当然,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平淡。
白晓陌“嗯”了一声,眼神不由得暗淡了下去。
她突然有些想不明白了,刚刚心里的那抹高兴到底是为什么?
顾凤英出现在家里再正常不过了,她又何必激动?
绕过门口聊天的人,白晓陌有些迫不及待的去了白宝松那屋。
五天不见,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了。
一进屋,让白晓陌怎么都想不到的是,短短五天,白宝松两颊凹陷,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甚至用骨瘦如柴来形容都不为过。
白晓陌鼻子一酸,忍着要掉眼泪的冲动,轻声开口道:“爷爷,我回来了。”
白宝松原本半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个半新的复读机。
听到声音,白宝松睁开了眼睛,关掉了复读机里正在播放的戏曲,笑着道:“陌啊,又放假啦。”
白晓陌听着爷爷已经接近有气无力的声音,心脏都疼了。
眼泪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她立马转过身,看似只是放下书包而已,实际上还不动声色的擦掉了眼角的眼泪。
她不能让爷爷看到她哭,因为爷爷会舍不得。
黄秀娥将刚刚熬好的小米粥盛了一碗端了进来。
“奶奶!”
白晓陌喊了她一声,尽管在心里还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亲切,但是当看到黄秀娥因为照顾爷爷而一脸憔悴的样子的时候,她硬生生将所有的不适应全都压了下去。
白宝松吃得越来越少了,勉强喝了几口就已经吃不下了。
黄秀娥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她知道,这人啊,怕是熬不过几个月了。
这阎王想要带走的人,谁都争不来的。
白晓陌在白宝松的屋里待了一会儿,因为心里实在太难受了,她就找了个借口走到院子里坐着。
“唉,癌症这个病快的很,我刚刚进去看了,老头子都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了。”
“谁说不是呢,我们家华强说,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中晚期了,开刀都不行了。”
“……”
白晓陌听着门口人的谈话,目光茫然的看着天空。
她以后要是想爷爷了该怎么办呢?
让白晓陌再次对所有人感到不满是在晚上的时候。
晚上,白华强回来吃了晚饭之后,竟然又送顾凤英跟白晓晨去了邻村白晓陌的外婆家。
而且黄秀娥还不忘嘱咐了一句,“没什么事就别把晓晨带回来了。”
白晓陌看着门口几人离开的背影,心凉透了。
那一刻她清楚的感觉到心里的那团怒火就像是要喷出来了。
可是她偏偏不能说什么,更不能做什么,否则,今晚免不了有一场争吵。
再怎么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周末也终究还是会过去的。
“陌啊,快去吧,别误了车。”
白宝松哑着嗓子,每说一个字恨不得就要喘一下。
白晓陌背起书包,依旧像往常那般乖巧的笑着道:“嗯,爷爷,我走了,下个周末再回来看您。”
说罢,白晓陌就转过了身,只是嘴角的弧度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
每次离开,白晓陌都会在心里告诉自己,她跟爷爷一定还有好多好多再见的周末。
……
回到学校,白晓陌又想起了夏阳。
她去夏阳家看过,门锁着,人肯定是在医院。
没看到夏阳,白晓陌心里总有些放心不下。
而这种不放心的情绪持续了整整一个礼拜,直到又一个周末。
夏阳没能考完试,白晓陌毫无悬念的月考成绩得了第一名。
虽然不想提,但是只要能让爷爷高兴,她也管不了自己是不是捡便宜了。
只是,这次回去,白宝松的情况又严重了许多。
坐也不能坐了,只能躺在床上。
“爷爷!”
白晓陌强忍着想哭的冲动,走过去,坐在床沿。
“我回来了,我这次考试第一名呢!”
白宝松张了张嘴,却没有马上发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出手拍了拍白晓陌的手背,混浊不堪的眼睛是不是在笑,或许除了白晓陌已经没人能看出来了。
“……好,我家陌啊,将来一定有出息……”
这话说出口就连门口站着的黄秀娥都有些惊讶了。
她以为白宝松这么多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是真的已经到了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了。
没想到……
其实白宝松不是不能说话,只是他想要攒着所有力气,等着孙女回来跟孙女说。
死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是担心活着的人,白宝松在这个家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孙女白晓陌了。
白晓陌笑弯了眼睛,也笑掉了眼泪。
将来的日子里没有了爷爷,没有了人再期盼着看到她有出息的那天,那她有没有出息也都已经不重要了。
心里这么想着,可白晓陌还是点点头道:“嗯,我一定不会让爷爷失望的。”
……
村里有习俗,人去世之前一定要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把一身行头都提前准备好。
所以,趁着白晓陌在家的时候,白华强就带着黄秀娥去了镇上。
白晓陌心里很是排斥,总觉得他们这么着急置办,像是等不及爷爷离开似的。
可是她已经选择不再问,不再说了。
傍晚的时候黄秀娥跟白华强回来了,手里拎了一堆东西。
白晓陌正在厨房里烧饭,没看到他们人,却听到了黄秀娥跟白华强抱怨,什么东西买贵了。
白晓陌面无表情的抄着菜,却没发现菜已经掉出来了许多在地上。
“晚饭好了吗?”
白华强冲着厨房里喊了一嗓门,跑了大半天,腿酸死了,也饿死了。
白晓陌“嗯”了一声,也不管白华强是不是听到了,然后将抄好的菜往堂屋的桌上端。
三人吃饭,没人说话,可气氛也不尴尬。
白晓陌随便扒了两口就完事了,因为白宝松已经不能正常进食,白晓陌还在锅里炖了些稀烂的菜粥。
这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她去盛了一小碗端去了白宝松的屋里。
虽然平时都是黄秀娥在照顾白宝松,可是黄秀娥没有文化,封建思想又严重,所以她照顾得并不好。
甚至会听信别人说的治疗癌症的土办法,然后就回来试着弄给白宝松吃。
要不是被白华强制止了,要不是白宝松本来就吃不下那些,估计白宝松这会儿早就已经不在了。
当然,这些白晓陌都是不知情的。
因为是孙女特意煮的,白宝松还是硬撑着喝了几口。
白晓陌看他咽得那么困难,想想也知道,怕是癌都扩散了。
该多疼啊!
可是为什么她从没有听爷爷喊过疼呢?
白晓陌捧着碗,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闭起眼睛的老人家。
忽然,她的手颤抖了下,碗差点掉在地上。
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她竟然希望爷爷能早死早解脱!
白晓陌有些慌乱的离开了屋子,她需要去冷静冷静。
傍晚的河畔,冷风阵阵。
白晓陌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自家祖屋,而河对岸就是夏阳家。
回来了?
白晓陌暗淡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光亮。
夏阳家里亮灯了,应该是出院了。
白晓陌想都没想就去了夏阳家。
夏阳的爸爸因为工地上实在走不开,再加上王桂芬电话里跟他说夏阳情况不严重,所以就没回来。
知道今天夏阳出院,这会儿正和夏阳讲电话。
白晓陌在门口喊了一声,里面没人应,于是就抬脚走了进去。
“咦?晓陌,你这是做什么呢?”
王桂芬正在洗衣服,在医院待了一个礼拜,换洗衣服洗了都没地方晒,索性就都带回来洗了。
“婶子,我听说夏阳得了阑尾炎,来看看。”
第一次上别人家来,白晓陌还挺紧张的。
王桂芬“哦”了一声,“夏阳在里面跟他爸讲电话呢,你进去坐会儿吧!”
白晓陌点了点头,抬脚进了堂屋。
夏阳看到来人,有些意外的抬了下眉毛,随即对着电话那头的人道:“行了爸,电话费挺贵的,没事就挂了。”
村里有电话机的人家不多,白晓陌家就没有,她有些好奇就凑了过去。
正好听到夏阳他爸在电话里说,“等下挂,你让你妈多烧点萝卜汤,吃了好通气,好拉屎的。”
白晓陌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
夏阳有些尴尬,应付了一句就直接挂 了。
看着还在憋着笑的白晓陌,夏阳白了一眼,慢吞吞往沙发上挪着。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白晓陌看他黑着个脸,立马收了嘴角的笑,“没什么。”
夏阳撇了撇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了?”
“正好走到这边,看你们家灯亮着,就想着来看看你是不是出院了。”
夏阳“哦”了一声,就听到白晓陌继续道:“你怕是还要在家养些日子吧?要我把课堂笔记借你吗?”
其实白晓陌没好意思说,她帮他抄了一份了。
原以为夏阳会说“要”,却没想到,夏阳一脸傲娇,“这学期的课本我都快自学完了,要笔记做什么?”
白晓陌心中错愕万分,终于有些想明白了夏阳为什么总是考第一了。
想着自己辛苦抄的笔记人家压根就不需要,白晓陌心里的错愕又瞬间变成了失落。
白晓陌虽然才十四岁,但是拜成长环境所赐,她已经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她“切”了声夏阳这副自大骄傲的模样,看了看外面的天道:“天黑了,我回家去了,你……多吃点萝卜吧!”
说完也不等夏阳有反应,她直接起身离开了。
不用看,夏阳肯定是脸黑得像锅底。
夏阳虽咬牙切齿,可看着白晓陌消失的背影,他觉得白晓陌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又说不出来。
但其实,那些夏阳说不出来的异样连白晓陌自己都没有察觉。
从夏阳家出来,白晓陌的心情一下子就由轻松变回了沉重。
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夏阳一家的和谐气氛,白晓陌觉得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排斥过回到那个家里。
可,不回那个家,她还能去哪里,更何况,一直疼爱她的爷爷还在那里忍受着疾病的折磨。
……
第二天傍晚,白晓陌到村口等公交车的时候竟然意外的看到了夏阳和他妈。
王桂芬本来是不同意夏阳急着去学校的,但是夏阳坚持,她拗不过。
这会儿看到白晓陌,她心中一喜,道:“哎哟,正好,晓陌也还没走。”
“晓陌啊,等会儿上了车子,你帮忙照应着点夏阳,这小子身子都没好透了就吵着去学校了,好像马上就要考清华北大似的。”
夏阳一脸无语,他要继续待在家里,指不定就要照着萝卜的样子长了。
“婶子,你放心,我会照应他的。”
白晓陌说完,视线刚准备落在夏阳身上,忽然传来一阵异响,声音大得三人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谁都不吱声的话,场面还不至于太尴尬,偏偏王桂芬还特意开了口。
“哎哟,你看,让你吃萝卜你还不情不愿,这萝卜通气的效果好吧?”
夏阳一张脸早就跟煮熟的龙虾似的了,被王桂芬这么一说,他跟是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他还是第一次在白晓陌面前这么丢人!
余光撇了一眼故意侧过身的白晓陌,夏阳觉得白晓陌这会儿一定是在偷笑。
还好,尴尬没有持续多久,公交车缓缓驶来。
“婶子,夏阳的书包我来帮他拿吧!”
就在夏阳准备去接书包的时候,白晓陌已经抢先一步从王桂芬手里把他的书包拿了过来。
夏阳撇了撇嘴,默默收回了手,既然有人抢着帮他拿书包,他自然是乐意的。
两人上了车,白晓陌看着车上还有一个空座,赶忙对着夏阳道:“你快去坐好了。”
夏阳也没客气,“嗯”了一声就走过去坐了下来,毕竟就算刀口再小,也还疼着了。
白晓陌见状,跟过去在他的边上站着。
毕竟,离得近才方便照应。
夏阳见她一只手抓着扶手,一只手拎着他的书包,背上还背着一个,便伸过去手,将自己的书包从她手里拎过来,放在了腿上。
白晓陌看着他,有些担心的道:“会不会压到你的刀口呀?”
闻言,夏阳给了白晓陌一个看白痴的眼神,“我阑尾炎的刀口又不是开在腿上。”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夏阳心里却有些莫名的愉悦感,以至于白晓陌看见他突然上扬的嘴角,竟然忘了要回怼。
……
晚自习,白晓陌难得发呆。
沈宜在后面用笔捅了捅她的背,“晓陌,上厕所吗?”
白晓陌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一节课已经下了。
她叹了口气,趴在桌上,声音懒懒,“不去。”
沈宜觉得白晓陌今天有些怪怪的,但是人有三急,她没多想,一个人去了厕所。
等回来的时候,看到白晓陌还是刚刚那样的姿势趴着,沈宜忍不住好奇了。
“唉,你是不是来那个了啊?怎么看你这么没精打采的?还是说,是你爷爷……”
沈宜打量着白晓陌的脸色,怕她难过,后面的话就没再讲。
提到爷爷,白晓陌的眼里自然是担忧的,只不过她这一晚上没精打采倒不是因为爷爷。
“不是的,可能没睡好,困的。”
在白晓陌的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撒谎。
但是她不得不这么说,毕竟她脑子里想的什么真的不能让人知道。
沈宜知道白晓陌回家要照顾爷爷,所以对白晓陌这么说也没有产生怀疑。
拍了下白晓陌的肩膀,沈宜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忽然想到了个人,她开口问道:“唉,那个夏阳怎么样了?阑尾炎开刀的话,应该没这么快好的吧?”
白晓陌撇了下嘴,心道,谁说不是呢!
其实,白晓陌这一晚上就是在担心夏阳的身体,这才短短十天不到,白晓陌不知道夏阳坚持要来学校干嘛。
要说是担心落了太多的课程,可人家昨天晚上还像只骄傲的孔雀似的,说什么,这学期的课程都快要自学完了。
切,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人家都已经来上课了。”
听白晓陌这么说,沈宜挑了下眉毛,心里不禁感叹,果然年级第一都是拼出来的,她这个年级第二十五名就是对她不认真学习的讽刺。
晚自习一下,白晓陌找了个借口没跟沈宜一起回宿舍,她跑去了一班门口。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过来,好像不看到夏阳一眼,她今天晚上就会睡不着,总有那么点提心吊胆,生怕又跟上次一样突然听到夏阳去医院的消息。
隔着人流,白晓陌看到夏阳手上拿了两本书,跟两个男生一起出了教室,三人有说有笑的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看得出来那两个男生挺照顾夏阳的,白晓陌清楚的听到他们问夏阳,需不需要扶,夏阳笑着摆了摆手。
白晓陌一直远远的跟着他们,直到看着他们拐进了男生宿舍楼,她才继续朝着后排女生宿舍楼走去。
“怎么了?”
跟夏阳同行的人见他突然停下来朝后面看,也跟着伸长了脖子看了过去,可是并没有看到什么能吸引人的东西。
夏阳微簇了下眉,眼底划过一抹异样,“没什么,进去吧!”
连续几天,白晓陌下了晚自习之后都是这样远远的跟着夏阳的,直到差点被夏阳发现,她才没敢再继续。
不过,想想这又过去一周了,夏阳的身体应该是真的好了,没什么大碍了。
所以,即便没再跟,白晓陌的心里也已经变得没那么担心了。
周六一早,公交车上,白晓陌总感觉夏阳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在探究着什么。
担心是不是下晚自习跟着他的事被发现了,白晓陌索性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实际上,心里七上八下的,紧张极了。
虽然她那样做只是因为不放心夏阳的身体,但她毕竟是个女生。
一个女生连续几天下晚自习后一路跟着一个男生直到他回宿舍,这样的事情,不管是谁听了都会觉得是这个女生对这个男生有想法吧?
白晓陌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她对夏阳没有其它想法,她只是因为两人是邻居,因为答应了桂芬婶子,所以才会那样做的。
夏阳看着靠在窗户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的女孩子,心里泛着疑惑。
他前天晚上看到的那个背影他敢肯定就是白晓陌。
虽然回女生宿舍是要经过男生宿舍的大门口,可是他总感觉白晓陌是故意跟在他身后的,而且这种感觉持续了好几天。
但是这种事情他也不便直接开口问,万一纯属巧合,那岂不是尴尬到姥姥家了?
唉……
夏阳在心里叹了口,最后收回了视线,但心里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是久久都没能消失。
白晓陌原本只是假装睡觉,没想到最后真睡着了。
下车的时候还是被夏阳给推醒的。
“下次别在公交车上睡觉了!”
“为什么呀?”
白晓陌不解的看着夏阳。
夏阳微微扯了下嘴角,一本正经的道:“因为你打呼太响了!”
白晓陌直接愣住了。
她,她睡觉打呼?
怎么可能?
她睡觉从来不打呼,要是真的打呼的话,沈宜早就跟她说了。
白晓陌狠狠瞪了夏阳一眼,“睁眼说瞎话,好玩吗?”
说罢,甩着马尾辫先走了。
夏阳在原地看着白晓陌的背影好一会儿,最后才轻笑一声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他好像有些知道白晓陌哪里不一样了。
人似乎活泼了一些,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丰富了一些,没以前那么沉闷了。
其实,这样挺好的。
越是往家走,白晓陌心里就越发变得沉重,看着巷子口的方向,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家里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有些嘈杂。
这感觉就像去年爷爷喝农药的时候,院子里围了许多的人。
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家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白晓陌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像个木头人似的走进了院子。
没有跟谁打招呼,也没有看谁一眼,白晓陌的视线紧紧盯着堂屋的大门,然后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老白吊着这口气,估计就是在等孙女了不?”
“谁说不是呢,也巧的,正好赶上孩子放假,不然还要耽误几天学习。”
“……”
白晓陌的耳边嗡嗡嗡的响着,明明看到了那些人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可是就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白宝松的卧室门口,看到白晓陌回来了,有人让开了一条道。
里面,几个经常在村里帮忙料理白事的人正在给白宝松换寿衣。
黄秀娥守在一旁,一边淌着眼泪,一边帮忙递着东西,嘴里还呜呜咽咽的,也不知道说着什么。
白晓陌站在门口看着,两条腿跟灌了水泥,重得抬不起来。
那些人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柔可言,白晓陌看着他们每动爷爷一下,心就跟着抽疼一下,她好想跟他们说,轻一点,难道没有看到她爷爷浑身上下就只剩下骨头了吗?
动作那么粗鲁,爷爷会疼的呀!
可是喉咙里堵的厉害,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白宝松已经是弥留之际,全程眼睛都是闭着的,胸口几乎是看不出起伏了,只有嘴巴半张着,似乎只能靠这样维持着最后一丝气息。
“好了,外面堂屋收拾下吧!”
白晓陌怔愣的看着说话的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着急布置,明明爷爷还还没有断气不是吗?
此时,白华强去接了顾凤英跟白晓晨回来了,跟着来的还有白晓陌的外公外婆。
“凤英,孩子先别抱过去,听说得病死的人,在断气的时候都会把病气传出来,专门传给小孩子。”
拉住顾凤英的是站在门口的一位老人,一旁白晓陌的外婆听了这话也是很赞同的点了点头。
白晓陌没有转身,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这些人还要说这些戳人心窝子的话。
如果爷爷此刻还有意识,那他老人家的心里该有多痛?
临了了,也听不到孙子来喊一声“爷爷”。
白宝松就那么直挺的躺在床上,白晓陌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了。
从她记事起,黄秀娥从没给爷爷买过一件新衣服,就连内裤都是打着补丁的。
没想到有一天,爷爷也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呵,怎么这么讽刺!
“爷爷,我回来了!”
书包都没没有脱下来,白晓陌就这么蹲在床沿,像之前每个周末回来一样喊着白宝松。
听她这么喊,门口站着的人都忍不住叹气,就连后面进来的白华强都开始掉眼泪了。
“这样子,怕是已经听不人说话了。”
“谁说不是呢,老白这辈子也是苦命的!”
“……”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小声议论的时候,谁都没想到,床上躺着的已经被当成是死人状态的白宝松,竟然动了。
他像是听到了白晓陌的声音似的,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半张的嘴巴里发出了细微的“咯”的一声,人就再没了动静。
白晓陌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可是她咬着唇,硬是没哭出声。
有人看了一眼桌上的摆钟,时间是上午十点二十一分。
至此,那个总是一口一个“陌啊”叫着白晓陌的人,那个总是会对着白晓陌笑的人,永远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