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牛张翠山是小说《还仙》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还仙》的章节内容
五百年前,在夕阳的余晖映照下,世间最后一位得道成仙者羽化而升,飘然远去,此举终结了长达一千五百年无人成仙的漫长岁月。
自此之后,世间再也难以寻觅到一丝一毫的仙踪仙影。
这两千年的时光,在修仙者们的记忆中,被赋予了特殊的称谓——“独仙时期”。
独仙时期两千年整。
东洵域,青山州,十万大山。
腊月廿三。
天气已经十分寒冷。
十二岁的张阿牛从家里那床发黑发臭的棉被钻出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张翠山正拿着扫帚清理着地上的猪血和猪毛。
家里的那头猪已经卖掉一半了。
每年这个时候,张翠山都会请村里的杀猪匠来家里杀猪,然后将半头猪肉卖出,换取铜钱,维持明年的开支。
除了猪肉,内脏也会一并卖出去。
张阿牛不喜欢吃内脏,他总觉得内脏有一股很怪的味道,让他难以下咽。
张翠山见张阿牛醒来,递给张阿牛二十文铜钱,叫张阿牛去山脚下的黄裁缝家里买两件棉袄,当做开年衣物。
父子二人,一人一件。
这个塌鼻子的少年特别开心,他已经几年没有穿过新衣裳。
那天他看到隔壁人家的林梅花那件花棉袄十分羡慕,多希望自己也能有一件棉袄保暖。
林梅花是张阿牛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两人经常在去山脚学堂的路上结伴而行,还是在学堂的同桌,感情十分要好。
张阿牛立马动身穿着蓑麻草鞋正欲出门,又被张翠山叫住。只见张翠山又递过来五个铜钱,塞到张阿牛手里。
“你再去山脚买一双棉鞋吧。”
张翠山看见张阿牛长满冻疮的脚趾,于心不忍。
“要得呀老汉儿。”
张阿牛喜笑颜开,嗖得一下子就朝山脚跑去。
山脚下一改往日的冷清,热闹非凡,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吸引了许多村民围观。
今日是年前的最后一个集市。
村民们在这里欢聚一堂,欣赏小贩们的表演,感受着热闹的市井气息。
张阿牛流窜在正闹得热火朝天的小贩与村民之中。
他除了去村里教书先生孔不遇的学堂上课,是很少来山脚的,更别提赶集了。
一路上张阿牛见到了各种各样的小摊:卖爆竹的、卖对联的、卖红糖和糍粑的。
那二十五枚铜钱已经被张阿牛攥出了汗。
张阿牛瘦小的身躯从人堆里挤出来,朝着记忆中黄裁缝的住所走去。
张阿牛一边张望一边寻找,按理说黄裁缝的家就在这附近。
黄牛村的土坯房大都一样,不容易辨识。
可是黄裁缝家门口随时都挂着两块麻布,是不是黄裁缝的家,张阿牛一眼便知。
他在这里来回踱步,也没有看到哪户人家的门口挂着两块麻布。
“莫非黄裁缝将布收起来了?”
张阿牛晕头转向的时候,一只漆黑无比的手掌从他的背后抓向他垂落下来的襟布。
这只手掌如同张阿牛每日生火添进去的枯树枝一般瘦小,仿佛只有一层皮包住了骨头。
手背上脓疮纵横,正一点一点往外冒着腥黄色的汁液。
这只手掌抓住张阿牛腰间的襟布,奈何张阿牛向前走着,这黑手力气不够,没能抓住张阿牛。
张阿牛的麻布衣本来就遭受柴火烟熏,已经黑得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可被这黑手一抓,本来就黑的衣服留下了五个更黑的拇指印。
张阿牛往前顿了顿,他感觉有人在身后拉了自己一下,正欲回头,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好似半截入土的虚弱声音。
“小娃娃,行行好塞。”
张阿牛回眸,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这是一个瘫坐在地上的老头,披头散发,目光涣散。不知道他是双腿残疾不能站立还是懒得站起。
老头穿着与张阿牛身上相差无几的单薄麻布衣,乌黑麻布衣上沾着星星点点的土黄色泥泞,好似一路长途跋涉、风餐露宿留下的痕迹。
这麻布衣并不大,老头的半个胸膛都裸露在外。
不论是抓过张阿牛的手掌也好,还是没被衣服遮住的胸膛也罢,只要是老头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长满脓疮,散发着让人生厌的恶臭。
老头的发丝因为许久未洗的缘故,已经打结、生虱,张阿牛都能清清楚楚的看见老头头上爬行的虱子和大块的头屑。
老头的鼻毛许久没有修剪,一大撮的往鼻孔外面钻。
张阿牛闻着老人身上的恶臭,捏住鼻子。
他闻过最臭的气味便是家中猪圈内粪便和尿液的混合味,可眼前老头身上的气味和猪圈味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邋遢老头见张阿牛皱着眉头,捂着鼻子没有搭理自己,露出他布满牙垢的黑黄牙齿又说道:
“小娃娃,我都好几天没吃饭咯,行行好塞。”
老头的语气十分虚弱,他仿佛立刻就会因为缺少食物而原地去世。
张阿牛上下打量着这个老头,原来是个要饭的。
自己两天没来山脚,黄牛村就多了个乞丐。
张阿牛完全不怕这老头是坏人,周围这么多村民,莫非这老头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张阿牛拿去卖了?
而且这老头年迈体弱,还不一定是张阿牛这年轻小娃的对手,所以张阿牛全当这老头是一个被后人所抛弃或者没有后人,流落至此的乞丐。
张阿牛将目光停留在老头单薄的衣服和皮肤上的脓疮上,摇了摇头。
“可是我没有啥子东西给你。”
张阿牛全身上下只有一套不值钱的麻布衣和里面的干茅草,外加二十五文钱。
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助眼前这个老头,他过的也不好,和这老头一样,都没有一件像样衣服穿。
老头见张阿牛面露难色,一边摇头一边将手伸向后腰,不知是从背后还是臀部掏出来几本经籍。
“我不要你给我东西。”
老头将那几本泛黄的老旧经籍摊开,摆在地上。
“买几本书嘛。”
张阿牛看着地上微微发黄的陈旧经籍,寒风轻轻吹动经籍富含年代感的纸张,好似想瞧瞧里面写了什么令人求知若渴的隐秘。
每本陈旧经籍上都歪歪扭扭写着几个潦草的字,这几个字虽然丑陋,但张阿牛都勉强认识。
《太上无情》、《忘我》和《去苦》。
张阿牛每个字都认得,可组合在一起,他就不懂得是什么意思。
本能的求知欲使张阿牛想翻开其中一本经籍一探究竟,正当张阿牛伸手之际,邋遢老头一把夺回了三本经籍。
“诶,小娃娃,不买不许看哦,你看完了我还咋个卖嘞?”
张阿牛闻言,顿时回过神来,不被求知欲所控制。
他以为这老头是一个乞丐,没想到还是一个书贩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老头到黄牛村来卖书,怪不得他几天吃不上饭。
黄牛村是什么地方?全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要不是孔不遇开办了学堂,整个黄牛村能认出这老头三本书书名的人屈指可数。
“这是你自己写的书啊?”
张阿牛十分怀疑这三本书的出处,封面上的字与孔先生写的字比起来丑上太多。
他甚至觉得这三本看起来陈年老旧的经籍不过是邋遢老头随便拼凑出来几个字糊弄自己罢了,于是他将信将疑的问道。
邋遢老头又裂出他那发黑发黄的牙齿,笑道: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不过是运气稍微好点,有幸捡到罢了。”
张阿牛这才放心。
他是真的不相信一个可以自己写出几本经籍的老头会流落街头乞求自己的施舍。
张阿牛攥着手心里的二十五文钱,决心等自己买完棉袄再来光顾这老头的书摊,如果还有剩的铜钱,自己拿来买上一本倒也不是不可,不懂的地方还能拿去问问孔不遇先生。
于是张阿牛试探地问了问经籍的价格;
“这书怎么卖的?”
老头将经籍全部从地上拿起,蹬在张阿牛的眼前,沉声道:
“一本二十五文钱。”
张阿牛听到这老头狮子大开口,脸色陡然一变。
二十五文钱?这老头怎么不去抢?那可比跑到黄牛村卖书来钱得多。
不过他这与抢钱也没有分别,张阿牛身上一共就二十五文钱,他可以拿去买两件又厚又暖和的大棉袄,还能给自己新添一双棉鞋。
他不可能用这二十五文钱拿去买一本自己看都看不明白的书。
于是张阿牛转身准备离开,不再驻足。他还得去黄裁缝家里买棉袄呢。
邋遢老头见张阿牛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身离开,急忙起身喊道:
“小娃娃,这书和一般的书可不一样啊!”
张阿牛听到邋遢老头的话,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向前走去,不搭理这个老头。
邋遢老头本来看见张阿牛停顿了一下,心想有戏。
谁知张阿牛只是略微停顿一下就继续向前走去,于是他拖着脓包缠身的残破躯体一边朝张阿牛撵去一边叫喊着:
“你看了之后是可以成仙的!”
张阿牛脚步停了下来,他听到了成仙两个字。
之前孔不遇才跟大家讲过修仙者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可是孔不遇所说修仙,一定要有缘。
光修仙都要有缘,到这个老头子嘴里就可以直接成仙了。
张阿牛转过身,一本正经得对一瘸一拐的邋遢老头说道:
“可是我不想成仙,老人家你找别人吧。”
说罢,又准备调头离开。
正在张阿牛转头之时,邋遢老头笑眯眯地拿出一本经籍,递到张阿牛面前三寸。
张阿牛鼓起眼睛看清楚了上面的四个如鬼画符一般的大字——太上无情。
“这样,你先拿去看看,不买咱们再说,得行噻!”
张阿牛双手接住了这名为《太上无情》的经籍,半信半疑得将封面打开。
第一页横横竖竖就写了两行字,字迹如同封面上一样七歪八扭:太乙三清凡夫始,灵台通明身自轻。
与书名一样,明明这几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张阿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本书是否和孔先生的书一样,写满注释。
张阿牛的右手攥着铜钱,根本不方便拿书。
就在张阿牛思考该将铜钱放在何处的时候,一只长满脓包的黑手直接握住了张阿牛的右手手臂。
待张阿牛还没有反应过来,另一只同样枯黑的手掌瞬间掰开了张阿牛的手掌心。
张阿牛眼瞅这邋遢老人冲着自己的铜钱而来,本能的开始挣扎,也不管不顾那名为《太上无情》的书了,任由它掉在地上。
谁知这老头不像表面弱不禁风,力大无比,根本不像是一个几天食不充饥的流浪汉。
张阿牛只觉自己被一头牛抓住,自己根本挣不开这老头的手,急忙冲人群喊道:
“抢钱啦!抢钱啦!有人抢钱啊!”
张阿牛的眼眶里泪水开始打转,如果他不这么贪心,调头就走,怎么会给这老头机会。
张阿牛扯着嗓子连连喊了几遍,声音已经提到了最高。
如此高调又急促的声音并没有在人群中激起波澜,人们依然在张阿牛周围谈笑风生,甚至都没有人看张阿牛一眼。
怎么会这样?张阿牛呼救的声音明明如此有辨识度,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这是在黄牛村,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事情。村民大都认识张阿牛,虽然并不熟络,听到张阿牛求救肯定不至于袖手旁观。
可这奇奇怪怪的一幕就在张阿牛头上发生了。
邋遢老人和张阿牛的纠缠没有持续太久,张阿牛根本拗不过拥有怪力的老头,被夺取了二十五枚铜钱。
张阿牛见邋遢老人拿到铜钱后,一瘸一拐得朝前面跑去,急忙朝老人追去。
张阿牛一脚踢到刚才掉在地上的经籍,那经籍已经翻到了第二页,只见上面写着:抛却凡界三千劫,飞身跃步入虚清。
张阿牛低头俯身一把将名为《太上无情》的老书拾起,继续向老人逃跑的方向追去的时候,张阿牛傻眼了。
他前面哪儿有什么邋遢老头,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吆喝的小贩。人群之中更是没有见到一丝一毫邋遢、脏臭的乞丐身影。
张阿牛愣在原地,人不见了!明明一个眨眼的瞬间,那一瘸一拐的邋遢老头就失去了踪影。
在他愣神的瞬间,那名为《太上无情》的经籍此刻幻化成一团若隐若现的青绿色雾气沿着张阿牛手臂上的皮肤纹理钻入张阿牛的耳朵。
张阿牛此时浑然不觉,只是感觉手上空荡荡的。
他低头一看,手中的经籍也不见了!
此时的黄牛山山脚,热闹非凡的人群中站着一位目瞪口呆的稚嫩孩童。
张阿牛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很是不可思议。
这完全是他认知以外的事情,先是那邋遢老头一眨眼之间消失不见,而后又是那陈年经籍不翼而飞。
“这怎么可能?”
张阿牛在原地许久未动。他心里盘算着:莫非这老头是变戏法的?把自己和经籍都变没了。
可他如果有这么大本事,哪儿还至于从一个十多岁的孩童手里抢钱?
这下他与张翠山的新衣服恐怕要泡汤了。
刚才他与老头的争夺如此激烈,周围人流如此之多,肯定有人看见!
张阿牛快步走上前,走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村民面前:
“刘伯伯,你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个和我说话的乞丐?”
张阿牛对那个村民打招呼后问道。
刘伯伯看清来人后,一脸疑惑,他刚才就看见这张家小子在一旁一动不动,现在犯什么糊涂?
黄牛村何时有乞丐了?
黄牛村本来就交通闭塞,山穷水贫,黄牛村的每个村民都是乞丐,哪里来的其他乞丐。
“张家娃娃,我们黄牛村哪儿来的乞丐哦?你刚才在这里站着一动不动,在想啥子嘞?”
张阿牛闻言,心中不解更甚。一动不动?自己和老头讲话,争夺,怎么可能一动不动?
“刘伯伯,你是不是看错了哦,就是一个很邋遢的老头呀,刚和我说话来着。”
张阿牛认为肯定是刘伯伯看错了,那么大一个活人,不可能在刘伯伯的眼里视若无物。
“咋可能嘞,我眼睛灵光得很,咋可能看错嘛。”
张阿牛肯定这刘伯伯刚在肯定是没有看清楚,他跟刘伯伯道声谢后,又奔向其他人。
“李娘,你看到刚才那个和我说话的老头了嘛?”
“陈叔,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老头,你看到没得哦?”
……
张阿牛一路上接连问了四五个人,他们的回答都是:黄牛村从没有乞丐。可张阿牛明明是亲眼看见的,而且自己和那个老头进行过交谈。
甚至张阿牛提起自己刚才的求救,村民都表示从未听见。
半个时辰后。
张阿牛已经放弃了。他几乎问光了整个黄牛村山脚的村民,没人说自己见过张阿牛口中的邋遢老头,也没人听过张阿牛的求救声。
他回到了自己与乞丐缠斗的地方,妄想可以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仍旧无迹可寻。
就在张阿牛万念俱灰准备回家的时候,他瞧见了一座伫立在自己身旁的土坯房屋,这房屋与其他土坯房屋没有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门口多了两匹本色麻布。
那是黄裁缝的家!
他耷拉着脑袋,就像秋天即将枯死的小草。
好不容易可以拥有一件自己的棉袄,却遭受飞来横祸。
就这样,张阿牛愤愤不平地回到了家门口。
此时张翠山已清理完屋前空地上一地的血迹和猪毛,正坐在门口给上午刚宰出来的猪肉抹盐,做成腊肉。
他听见了张阿牛回来的动静,并没有抬头看,依然专心致志的抹着盐。
“买棉袄咋去这么久?”
张翠山手中的动作不停,问道。
张阿牛一点也不含糊,委屈巴巴地说道:
“老汉儿,我没买到棉袄,我的钱被抢了。”
张翠山闻言,一脸疑惑地将头抬起来,盯着张阿牛。
张阿牛见张翠山没有太大的反应,急忙又解释道:
“真的呀,我在路上走,有个老头子把我的钱抢了就跑,我又找不到人。”
张阿牛越说越怨愤,这个坏老头连小孩子的钱都不放过。
张翠山此时连忙起身,也顾不得手上没有抹完盐的猪肉了。
他将猪肉提进屋内放好,随手在麻布衣上揩拭一下手上的盐粒。
张翠山立马拉着张阿牛朝山脚走。
一路上,张阿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张翠山,包括老头的长相,如何抢了自己二十五文钱。
张翠山按照张阿牛的描述好好回忆了一下,察觉记忆中确实没有此人。
等到了山脚,两人黄裁缝家的门口。
“老汉,就是这里,我就在这里被抢的。”
张阿牛指了指自己和那老头争夺的地方,周围依然人来人往。
张翠山看了看张阿牛所指的地方,又看了看热闹非凡的人群,几步走上前,来到一个路人身前,和张阿牛一样挨个询问。
可大家都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邋遢的老头。
最后,他叹了两口气,一边摇头一边朝黄裁缝的家里走去。
张阿牛却一直站在原地,思索着今天发生的种种,太过匪夷所思。
就在张阿牛沉思之际,张翠山从黄裁缝家中探个头出来吆喝张阿牛来试试棉袄。
张阿牛马上就能有自己的棉袄穿了,可他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容。
张翠山给他自己和张阿牛都置办了一身新棉袄,买了一双棉鞋。
回家路上,父子二人已经换上了新棉袄,将麻布衣服拿在手上。张翠山看着闷闷不乐的张阿牛,安慰道:
“哎呀,别愁眉苦脸的,你不是说那个老头子看起来很惨吗?就当我们给他的了。”
张翠山按按张阿牛的脑袋,笑着说道。
他已经穷苦了三十八年,想过上富贵生活差的钱太多了,也不缺这二十五文钱。
张阿牛已经换上了黑色的棉袄。
他感受着棉袄包裹的温暖,微微哽咽道:
“可是那些钱都够我们再去买两件棉袄了。”
张翠山见张阿牛的眼睛微微湿润,哈哈大笑道:
“你现在身上不是穿的棉袄吗?这么大个娃娃还哭鼻子,我等会给林梅花说哦。”
张阿牛听到张翠山要给林梅花说自己哭鼻子,连忙用他手上拿着的麻布衣服擦了擦鼻涕,轻轻捶了张翠山一拳。
“不许给阿花说。”
“我不,我回去就跟她说。”
张翠山撒腿就跑,仿佛真的着急回去将此事告诉林梅花一样。张阿牛在后面奋力追赶。
父子二人在嬉戏打闹中回到了家中,正欲进门,隔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小女孩喊着张阿牛。
“阿牛,快过来。”
林梅花冲张阿牛喊道,她已经等张阿牛一个下午了,却始终见不到人。
张翠山见到林梅花,挑挑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张阿牛双手推进了屋内。
张阿牛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怎么了,阿花?”
张阿牛说完,又贼眉鼠眼地朝林梅花屋内瞟去。
“我老汉没在屋头,他下山去了。”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说罢,林梅花从她棉袄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金色的护身符。
那护身符是用金色的丝绸编织而成,布满祥云。在护身符的最左侧用黑色的毛笔写着四个大字:金榜题名。
林梅花将护身符递给了张阿牛,又开口说道:
“昨日我和老汉儿去华岩山的华岩寺了,我替你求了符,还给你撞了钟。”
张阿牛看着手中的护身符,一阵出神。
他没有什么能够拿出手送给林梅花的。
林梅花见张阿牛不说话,又拿出一个和张阿牛手中一模一样的护身符。
“我也有一个,你这个是我悄悄去求的,希望我们以后都能考上状元。”
林梅花受到她父亲的影响,一直都想考取功名,然后嫁给一个书香门第,过完自己琴棋书画的一生。
张阿牛盯着林梅花略带婴儿肥的脸蛋,不知该如何言语。
最后张阿牛只是轻轻地和林梅花说了声谢谢,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华岩山离我们这里又不远,就隔了几个山头,改天我也带你去求几个!以后我再带你去翠山瞅瞅,让你看看两个翠山有什么不一样!”
张翠山在家门口听见了两人的谈话,开口安慰张阿牛道,说到后面自己都笑了出来。
但他确是想去翠山看看呢,那可是和他一样名字的山。
听张阿牛死去的爷爷说,张翠山的名字就是听闻那名叫翠山的山峰而起。
张阿牛撇撇嘴,打击着张翠山。
“吹牛。”
就在张阿牛刚回身坐下,准备和父亲一起往猪肉上抹盐的时候,他又想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那个邋遢的老头,那本陈年的经籍。
那本经籍上写的什么呢?张阿牛仔细回忆着,他看了第一页的内容,里面的字都认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准备将那两行字记下来,等过两天有空了再去找孔不遇先生请教请教。
在张阿牛回想之际,一行一行他从未见过的字如洪水一般镌刻入他的脑海,势不可挡。
他睁开眼,猪肉上全是文字!他闭上眼,黑暗中全是文字!
那些字张阿牛都认得,可是组合在一起他依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第一句张阿牛印象尤为深刻!
因为那是他今天所看的那本陈旧经籍《太上无情》的第一句:太乙三清凡夫始,灵台通明身自轻。
天已渐晚。
张阿牛本来坐在屋内与父亲一起往猪肉上抹盐,抹完盐后还得挂起来用烟火熏陶,做成腊肉。
可现在的张阿牛已经没有了抹盐的心思。
今日他被抢二十五文钱,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张翠山没有亲身经历,全当张阿牛年幼被骗,被抢。
可张阿牛清楚这件事情的疑点太多,现在那本不翼而飞的经籍里面的内容竟然出现在了自己脑海之中。
每一字每一句都如此清晰,仿佛刻在了张阿牛的脑海。
怪诞不经。
于是张阿牛停下了手中的活,跑到灶房洗洗手后,就夺门而出。
他要去找孔不遇先生问问看,这邻里街坊,只有孔不遇的见识才足够多,足够广,足够解答张阿牛的种种疑问。
张翠山看着一声不吭就朝外面冲的张阿牛,开口问道:
“天都黑了,还往哪里走?”
张阿牛只留给张翠山一个背影,挥挥手道:
“我去孔先生那里一下,马上回来。”
说罢,张阿牛便大步向半山腰走去。
他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了,他越发感觉那个奇怪老头就是孔不遇曾经提起的修仙者。
三年之前,孔不遇突然出现在黄牛村,向村民们挨家挨户的讨食,就像饿死鬼投胎一般。
后来大家发现孔不遇会读书写字、吟诗作画,而且见识也极其广泛。
这一次黄牛村修建学堂,就是孔不遇的想法。
孔不遇的茅草屋在半山腰,说起来离张阿牛家里不远,还没有张阿牛到山脚路途遥远。
“孔先生!孔先生!”
张阿牛人不到声先到,他钻过茅草屋旁边密密麻麻的竹林来到了孔不遇的家门口。
孔不遇扎着高高的马尾,身穿一袭白衣,正坐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凳上,面前摆放这一尊有两个拳头大小的鼎炉。
那鼎炉呈青铜色,鼎身布满了许多凹凸不平的纹路,这些纹路刚毅深邃,仿佛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古老故事。
三个支脚支撑着鼎炉,那支脚上也有着些许凹凸不平的纹路,只是没有鼎身密集。
鼎炉中冒出一丝丝细小的火苗,可是随着张阿牛声音的起伏与接近,那火苗竟然越来越茂盛,隐隐有燃出鼎炉之势。
孔不遇看着鼎炉发生的变化,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他拥有这鼎炉十余载,鼎炉发生的变化他最清楚不过。
十年前他颠沛流离来到东洵域,正是受到了这鼎炉的指引。
孔不遇起身来到茅草屋门口,看着气喘吁吁的张阿牛。
“进来坐。”
孔不遇招呼张阿牛进门。
张阿牛一边观察着孔不遇破旧不堪的茅草屋,一边进入屋内。
他是第一次来到孔不遇的家中,以前只能远远的看一眼,现在看来孔不遇的住宿条件比张翠山父子更加艰苦。
张阿牛进门,发觉屋内的陈设也极为简陋,只有一张没有棉絮的木床,一只小板凳,一个正燃着熊熊大火的鼎炉。
这鼎炉看起来十分有年代感,好似古董一般,孔先生却拿来烧火取暖?
张阿牛看见了木床上放着一副已经写好的对联:去岁千般不如意,今年万事定称心。
就在张阿牛参观着孔不遇的茅草屋的时候,孔不遇开口了。
“天色已晚,此番找我为何?”
孔不遇的语气十分温柔,他不论是在上课时还是私下,与人说话的语气都如出一辙,温文尔雅。
张阿牛也不客气,拿起小板凳往炉火边一坐,伸出手准备一边取暖一边跟孔不遇讲述自己的离奇遭遇。
就在张阿牛伸出手的一瞬间,鼎炉内的火好似被浇上了热油,火焰飞速膨胀,连鼎炉都被火焰吞噬!
张阿牛吓得往后退了几个踉跄,他看着已经快有他人大一坨的火焰,倍感纳闷。
孔先生明明没有添柴加火,为何这火势会突然凶猛?
孔不遇看着鼎炉的火焰越来越大,没有去管坐在地上的张阿牛。
他在木床上翻了翻,拿出一张人物画像后才把张阿牛扶起来。
一张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像摆在张阿牛面前。
“你今日是否见过此人?”
画上是一个满脸须发的老头,蓬头垢面。
张阿牛仔细盯着画中的人物。
“见过见过,就是今天。”
张阿牛看着画中的老头,回想起来好像又有一点不对。
孔不遇听到张阿牛口中连连蹦出两个见过,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他正欲往下接着问,却又听张阿牛否定了之前的说法。
“不对不对,这个老头我没见过,我今天见到的那个老头身上长了很多脓包,他们虽然看起来都很邋遢,但是长相也不是很一样。”
张阿牛认真的回忆到,这两个人除了长相和身上的脓包之外,其他的几乎一模一样,张阿牛差点认错。
孔不遇听着张阿牛的话,一时间云里雾里。
不是此人,但是接近此人?
孔不遇此时的思绪如乱麻一般纠缠,被称作黄牛村见识最长的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你见过一位如画中一般,但却不尽相同的老人家?”
种种不明所以的迹象只能从张阿牛的口中得出一点蛛丝马迹,孔不遇问道。
张阿牛此行就是弄清楚自己今日所遇为何,于是滔滔不绝地向孔不遇讲述了今日的来龙去脉。
直到张阿牛回忆起那老人给他的三本经籍,张阿牛说那三本经籍分别是:《太上无情》、《忘我》和《去苦》时,孔不遇开口打断了张阿牛。
“你说他手里的三本经籍是《太上无情》、《忘我》和《去苦》?”
孔不遇依然微笑,面不改色向张阿牛问道。
而张阿牛还是没有弄明白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于是向孔不遇问道:
“孔先生,那个老头究竟是谁啊?”
那鼎炉一定不会骗自己!
孔不遇暗暗想到。
“孔先生?”
见孔不遇愣在原地,张阿牛又开口叫道。怎么孔先生比自己还要迷茫?
孔不遇回过神来,看着张阿牛。张阿牛身上的许多疑点他也无法解释。
《太上无情》本是仙道时期就诞生出来的道法,需修仙者在修行途中抛弃七情净化自身。
所谓七情则是指:喜、怒、哀、惧、爱、恶、欲。
可成仙之前本就需要斩去七情六欲,提前抛去七情就变得没有意义。
这篇道法在历史长河中不被修仙者所接受,慢慢被淹没。
无情之道早就过时了。
可为何乡野少年张阿牛会被传授此法?
整个世间四大域比张阿牛优秀之辈数不胜数,哪里轮得上张阿牛?
“这是一个欲望横流的世界,每个人体内都生长着不善根,灵魂被五大不善根腐蚀,拉扯。”
“在疯狂和荒诞之中,只有一丝尚存的夹缝。”
“那就是成仙。”
孔不遇继续说道:
“当修道者走到极致之时,斩去七情六欲就可得道成仙,成为能够逆转生死、长生不老的仙人。”
“只有得道成仙才能摆脱不善根的寄生。”
“阿牛,你与修仙有缘。”
张阿牛此时却惊掉了下巴。那个老头是一位神通广大的修仙者,怪不得力大无穷,怪不得来无影去无踪,怪不得周围都没有人发现他。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只是张阿牛却不明白为何那老头会将道法传授与自己。
“可是我不想修仙,我只想读书,修仙过后还要斩去七情六欲,我不想忘记我爹和林梅花,我也不想忘记孔先生。”
张阿牛听到孔不遇说那老头将道法传授于自己,没有欣喜自己可以成为修仙者,而是担忧自己以后会不会忘掉这些对他很重要的人。
之前孔不遇就说过,成仙需要斩去七情六欲。
斩去七情六欲,是指抛弃作为凡人的情感和欲望。
据说斩去七情六欲后,天下所有事物都会被修仙者一视同仁,不论是自己的至亲还是骨肉,不论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还是相敬如宾的爱人,在修仙者眼中如同路边的一花一木一般平庸,因为修仙者已经不再拥有属于人的感情。
所以张阿牛一点也不想修仙,他还有许多他无法舍弃的东西。
尤其是他所珍视的张翠山,张阿牛清楚他的老爹没有大出息,日子也过得十分清苦平淡,可张翠山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孔先生,你也是修仙者对不对?你能不能将我脑海中的字抹掉?”
张阿牛肯定,孔先生一定也是一位修仙者,不然他是如何知晓自己今天见过那个老头呢。
《太上无情》一直在张阿牛的脑海挥之不去,他一闭眼那几行字就浮现在他的脑海。
太乙三清凡夫始,通明灵台自身轻。
孔不遇闻言,摆摆手道:
“这是你自身之缘,我无法干涉。况且如今你并未开始修行,不用担心会失去七情六欲。”
“天色太晚了,你先归家吧。”
说罢,孔不遇也不顾张阿牛心不甘情不愿,领着张阿牛往外走。
孔不遇现在迫切地想知道为何那邋遢老头手中只有《太上无情》和其他两本他从未耳闻的道法。
见张阿牛失魂落魄的离开茅草屋后,孔不遇拿出火苗渐渐熄灭的鼎炉。
孔不遇将鼎炉内几缕漆黑的发丝拿出,这正是鼎炉内的燃料。
发丝在熊熊烈火之下依然完好无损,可见发丝非同一般。
这发丝乃是孔不遇年少之时有幸得到,发丝主人极有可能就是自己一直追寻的那位老者。
孔不遇将这发丝配合那鼎炉一起使用,在十年之前就受到鼎炉的指引来到了东洵域。
孔不遇拿出发丝,放在鼎炉旁,慢慢催动自己的道源。只见一大团灰白色的雾气包裹住鼎炉和发丝,鼎炉与发丝慢慢抖动,漂浮在空中。
这时一只枯黑发臭的手掌神不知鬼不觉的爬上了孔不遇的肩膀,在孔不遇的白衫之上留下了一只黢黑的手掌印。
孔不遇骇然,浑身冒出阵阵冷汗。
修仙一途分为下三难、中三难和上三难。
下三难为一难气融,二难还因,三难无却;中三难分为:四难弃名、五难心清、六难破虚;上三难分为:七难超脱、八难守我,九难终。
而每突破一次三难就会经历一次灾祸,俗称三灾。
孔不遇境界跌落到三难无却,重新经历了一次饥荒之灾。
修仙者到达六难之时就会经历第二灾瘟疫,到达九难终时经历第三灾刀兵。
经历三灾之后还需要舍弃七情六欲和承受成仙八苦,最终才能得道成仙。
在境界跌落之前,孔不遇可是六难破虚的修仙者。
整个十万大山甚至十万大山外围的风吹草动他都一清二楚,包括想要围杀堵截他的那一众青山宗弟子。
孔不遇回头,一个邋遢老头披头散发地站在他身后,浑身长满脓包,散发着阵阵恶臭。
这老头直勾勾地盯着孔不遇,将孔不遇全身上下打量个遍才缓缓开口道:
“阅历、经验、手段、悟性、思想皆是上之上品,阴阳轮回之道更是千载难出,真是世间不可多之材。”
邋遢老头冲着孔不遇点点头,眼中满是对孔不遇的赞赏。
孔不遇正欲拱手作揖回应邋遢老头的称赞,老头的下一句话却如同炸雷一般在孔不遇耳中响起:
“北川大妖猰貐,孔不遇。”
有无数只蜜蜂在孔不遇脑海中嗡嗡作响,混乱至极。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直流,心跳也急剧加速。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被眼前的老头一语道穿。
他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知晓他的秘密。
然而,此刻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向孔不遇袭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了喉咙。
文雅的孔不遇先生在生死关头第一次乱了阵脚。
邋遢老头见孔不遇伫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冷汗直冒,一脸冷漠道:
“有舍才有得。”
他的话语冰冷,好似一个没有感情的死人。
说罢孔不遇的面前凭空出现一本陈旧经籍,漂浮在空中。
似乎在等待孔不遇去触摸。
《忘我》。
“不管是你还是张阿牛。”
邋遢老头对着孔不遇笑道。
孔不遇看着邋遢老头满脸脓包的脸上挤出笑容,只觉毛骨悚然,心里升起阵阵寒意。
可双手却根本不受他控制的向这本古老经籍伸去,如同本能一般。
孔不遇面露难色,似乎是想竭力抽回伸出的手臂。
可是手臂却不听他的使唤,如饥似渴地想要把那本名为《忘我》的经籍据为己有。
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控制他去接触这本古老经籍。
在孔不遇的手臂碰到经籍的一瞬间,那经籍就化为了一丝丝灰白色的雾气,顺着孔不遇皮肤上的纹理钻入他的脑海之中。
邋遢老头并未施展任何仙术,甚至连道源都没有催动。
他眯着眼,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此时孔不遇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不属于自己记忆的画面,残忍而血腥。
整个黄牛村掀起一片滔天血海,残肢断臂四处散落。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邋遢老头,老头并未多言,微微点头示意。
……
不久之后,茅草屋外只剩下孔不遇一人,邋遢老头早已经不见踪影。
孔不遇站在原地,宛如黄粱一梦。
突然他胸腔里的心脏不规律的跳动起来,时而快速,时而缓慢。
他的脸上也出现阵阵红潮,眼睛此时已经布满了血丝,脑袋上的青筋暴起,浑身都在颤抖着。
某种东西快要苏醒了。
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一种深藏在他身体深处的诅咒。
他无法改变。
他被北川正道十六派围攻之后,出走至东洵的这十年,是他最快活的十年。
虽然风餐露宿,天地为床,可他却能放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在城中和乡野都当过教书先生,他享受站在三尺讲台的每一秒,仿佛他本身就属于那里。
荒野上的风声和读书声伴随贫穷和孤独一起,拥抱孔不遇十年的生活。
可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孔不遇终归逃不过自己的宿命。
命运如戏。
他双手抱拳,全然不顾身上的骨骼都在噼里啪啦的作响,他的四肢此时发生了极度诡异的变化。
他的双手手脚好似被外力所控制,渐渐地被拧成了螺旋状,整个人也直接倒在地上。
不,不能说是人,孔不遇的四肢已经血肉模糊,鲜红的血肉翻出,如四条红色的麻花。
伴随着四肢的每一次扭动,孔不遇都发出了阵阵惨叫。
这哪里还是温文尔雅的孔不遇孔先生?
此时孔不遇的眼白已经被血丝布满,全部化为了血红色。
他的四肢也已经扭曲到了极致,随着“砰”的一声,孔不遇的四肢终于到达了极限,爆裂开来。
茅草屋旁一阵腥风血雨,血肉横飞。碎片溅射到茅草屋的茅草之上,竹林之中以及孔不遇自己的脸上。
四肢碎裂过后,血肉里面包裹的不是惨白的骨头,而是四只血红色的龙爪。孔不遇的胸膛、肚皮和后背上的血肉也逐渐剥落,露出里面血红的片片龙鳞。
此时的孔不遇哪里是黄牛村的教书先生,分明是一头人面龙身的怪物!他只有狐狸一般大小,身体上依然衔挂着不少血肉。
只见孔不遇血红的眼眸映射出阴狠肃杀之气,他趴在屋前,身边全是破碎的人肉碎片。
……
北川域至东之处,一口奇大无比的洞穴深处。
一头人面龙身的巨大怪物此时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眸与孔不遇一样血红,仿佛马上就有血迹从里渗透而出。
身躯之上布满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伤口,烧伤,冻伤,刀伤。
甚至这怪物的背部还有一个人头大小、整齐划一的圆形缺口!
这怪物受伤如此严重居然还能苟活于世,实在是不可思议。
人面龙身的巨大怪物旁边堆起了整整五座由人骨搭成的小山,这些骨头之上没有一丝血肉,仿佛已经被豺狼啃食干净。
若是张阿牛在一旁一定可以认出这怪物的人面与孔不遇如出一辙!
“已经十载了吗?”
这人面龙身的怪物口吐人言,声音无比怪异,仿佛婴儿啼哭,让人不寒而栗。
这怪物参悟着脑海里那本名为《忘我》的道法,发出令人感觉无比惊悚,恐怖的诡异笑声。
含辛茹苦十余年,今日之后他终于能重获得自由,不再被这具残破无比的身躯所困扰。
不等这怪物完全参透《忘我》之精髓,他便腾云驾雾而出,向洞外奔袭而去。这怪物速度太快,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这怪物飞出洞口,朝着离这里最近的一座村庄飞去。
此时夜深人静,村庄内的百姓们都已休息。
怪物已经抵达村口,看着密密麻麻的房屋,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下手。
他看向自己身下的一座房屋,轻轻一爪便掀飞了房屋的屋顶。屋内的村民看着头上人面龙身,口中流着粘稠液体的巨大怪物,开始失声尖叫起来。
巨大怪物俯身向下冲去,犹如离弦之箭。
巨大怪物一边俯身一边催动着道源,只是一个照面,他那巨大无比、浑身伤痕的身躯就幻化成了屋内村民的身躯,就连相貌都一模一样。
一样大小的脸庞,一样轮廓的耳朵,甚至连嘴角上的痣都一模一样!
简直是完美复刻!
屋内的村民满眼惊恐的盯着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身体动弹不已,这一刻他的双腿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化为人形的怪物紧握住村民的双腿,用力一掰,那村民的双腿好似纸糊一般,直接被怪物掰扯下来。
一时间屋内红色液体肆虐。
那村民此时已经两眼泛白,没有因失血过多而死,而是直接被吓死了过去!
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将自己的双腿硬生生掰下来,开始贪婪地啃食。伴随令人作呕的咀嚼声,场面让人不寒而栗。
怪物顶着村民的样貌啃食着村民的双腿,满嘴猩红地哈哈大笑道:
“忘我妙极啊!哈哈哈!”
他与《忘我》道法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忘我》道法。
今夜,血腥与丧心病狂的笑声充斥着整个村庄。
……
张阿牛悻悻回到家中,满脸的不快与愁苦。
一想到自己以后将会失去与张翠山的感情,他的心里一阵苦涩。
张翠山早已将猪肉全都抹上盐粒挂好,正欲洗手,就见张阿牛无精打采的回到了家中。
张阿牛一言不发,脱下棉袄就往床上钻。
张翠山收拾完家中的杂物,也脱下棉袄躺在了张阿牛的旁边。
“老汉,如果以后我把你忘了怎么办?”
张阿牛将头偏过来对着张翠山问道。
他太怕了,连孔不遇都说自己被传授了道法,以后忘记张翠山,忘记林梅花,那他该如何是好?
张翠山心想:这小子发什么糊涂?突然说一些让自己找不到头脑的话,于是敷衍道:
“快点睡哦,明天我们炖个排骨吃。”
张阿牛背对着张翠山,眼角缓缓流出透明的液体。就算如今他并未开始修行,却依然充满了深深的担忧。
东洵域青山州十万大山边难。
距离天亮还剩三个时辰。
风雪交加,寒风凛冽。
一群身着青衫之人身姿挺拔,屹立在冰冷的雪地之上。他们手中的武器各异:有人持剑、有人抗斧、有人拿刀,皆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他们的眼神坚定而深邃,仿佛能够穿透纷飞的大雪。每件整齐划一的衣衫胸口处都绣刻着同样的两个黑色小字:青山。
为首者头戴玉冠,神色凝重地望向十万大山之中黄牛山的方向,随即冲人群中喊道:
“北川域穷凶极恶之徒孔不遇如今就蜗居在这十万大山之中!此人窜逃东洵域十余载,乃青山州大患。今日,我等先行将孔不遇封锁于此,势必让他插翅难逃!”
此人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眉宇之间看不出一点傲气。
为首者名为童兴,乃是青山州第一宗门青山宗大长老座下第二弟子。
虽说童兴年岁不高,看着莫约二十出头,却已渡过下三难之饥荒灾,成功突破至四难弃名。
天资之卓越,天赋之异禀,青山宗弟子长老无不惊叹。
童兴天资卓越,傲视青山宗所有同龄之辈。
今日他受青山宗之命,带领青山宗一众弟子寻找北川魔头孔不遇行踪。
青山宗之人已经确定孔不遇就蜗居在这十万大山之中。
传闻孔不遇乃是一个嗜血魔头,喜食人肉,尤其喜欢生食。剥皮、抽筋、饮血,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若是能将孔不遇包围在十万大山之中,等到宗中长老前来将其斩杀,是为天下除一大害。
童兴面前的一众都是青山宗弟子,境界最高不过三难无却。
这都是青山宗的精英弟子,他们都是十多年岁之时拜入青山宗求道,乃是青山宗弟子之中流。
“为天下除害!”
青山宗一众弟子气势如虹,眼中热血无处掩藏,他们今日就要为天下除去大害。
见青山宗弟子的士气高涨,童兴随即招来他的风雀。
这是一种灵智不高的妖兽,已经被青山宗驯化。风雀速度极快,乃是青山宗用来代步的妖兽。
没有到达五难心清之前,修仙者没有御空的能力。
风雀体型不小,光雀背就能站下三十多人,童兴先行一步跃出十多米高,精确无误的落在风雀的背上。
童兴站在风雀背上,冲着青山宗一众弟子中年龄最小的少年喊道:
“谢无讳,我们前去堵截孔不遇,你速速返回宗门禀报二长老。”
那名为谢无讳的弟子略微低头,沉思一阵开口道;
“师兄,这样会不会太过鲁莽?”
他是青山宗二长老的门下弟子,只有一难气融修为。
童兴看着年岁尚小的谢无讳,微笑着说道:
“等待绝对的一切都准备就绪,那我们不会有抓住孔不遇的那天。”
谢无讳见此便不再劝阻,他对童兴的实力有几分相信。
其余十余名弟子紧跟童兴脚步,皆是纵身一跃至风雀背上。
即刻启程。
童兴指挥着风雀,他望着漆黑一片的大地若有所思。他已经追寻孔不遇的踪迹五个月,知晓孔不遇蛰伏在十万大山之中后就毫无进展。
今日孔不遇的气息却突然暴露在十万大山之中的黄牛山,就好似是故意为之。
童兴十分小心谨慎,哪怕青山宗弟子们数量与境界都碾压孔不遇,他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最稳妥的做法还是该等待长老支援,可是此次机会千载难逢,稍不注意孔不遇又会逃出生天。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童兴又回想起北川域正道门派所说之言。
“北川的人说孔不遇被打破身躯与道之前就已是六难破虚,那可是接近半仙。如今境界只有三难无却,有古怪。况且今日孔不遇突然暴露气息,就相等于明目张胆地告诉我们他在黄牛山,此意又是为何?”
童兴一边指挥风雀,一边思考。
“长老们再三强调,发现孔不遇行踪一定率先禀报,不能与其正面硬刚。”
“孔不遇是个危险人物,人尽皆知。可是从六难破虚直接跌落至三难无却,未免太过离谱。”
“莫非孔不遇一直在隐藏实力?此次勾引我们前去好将我们一网打尽?”
“还是他找到了帮手,无惧于我们?”
“只能避免与其正面接触,封锁逃跑路线即可。”
“若是他真隐藏了实力亦或是找到了帮手,只要没到五难,遇到危险我等还可用风雀逃跑保命。”
“不论如何,此番前去不可莽撞。”
“机会千载难逢,希望宗中长老早些援助。”
童兴知晓孔不遇当年乃是北川域一个相当棘手的人物,否则怎么会在十六派围攻之下逃出生天?
他此行并不打算与孔不遇正面接触,只需限制孔不遇的行踪,等待长老支援便可。
他眉头紧皱,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此次机会千载难逢,他实在是不忍放弃。
风雀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隐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
黄牛村半山腰的一座茅草屋外。
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男人盘腿而坐,双眸紧闭。
茅草屋周围的血迹与血肉此时早已消失不见,孔不遇的肩膀上爬上了一个漆黑的五指印。
孔不遇感知到一道又一道冲黄牛村奔袭而来的气息,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眼睛血红,除了瞳孔之外的区域全都变为了鲜红之色,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嗜血、阴森的恐怖气息。
“如此密集又快速的移动,想必是借助了飞行妖兽风雀。不能御空飞行的修仙者吗?想必其中并未有五难心清之辈。”
孔不遇感受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气息,没有五难心清的修仙者对他而言再好不过。
他目前只有三难无却,如果出现了五难心清的修仙者,那事情必定会出现变数。
他必须保证自己不能有一点差错。
孔不遇咧开嘴笑了起来,他的唇齿之间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看起来诡异无比。
此时他的眼睛不再如春水一般温柔,更像是一头嗜血的野兽。
……
此时的张阿牛已经进入了梦乡,殊不知黄牛村即将面临一场盛大的劫难。
距离天亮还剩两个时辰。
一座巍峨雄伟的山峰之上灯火通明,在这寒夜中显得无比辉煌。整座山峰散发出凛然正气,让邪魅奸祟无所遁形。
一座通体碧绿的巨大宫殿傲立于山顶之上,俯瞰周围的群山和苍穹。
这座宫殿仿佛是天地之间的桥梁,宫殿上雕刻着许许多多龙飞凤舞的花纹,栩栩如生。明明此时正值冬季又是寅时,宫殿内却灯火阑珊。
这正是号称青山州第一宗门的青山宗。
一位十岁出头的少年乘坐风雀降临至宫殿外围,他纵身跳下雀背,径直往宫殿深处跑去。
少年面色如常,对着宫殿伸出叫道:
“师傅,孔不遇的行踪已经暴露。”
少年站在原地,不慌不忙。
话音刚落,一位双鬓泛白的男人从宫殿内御空而出,衣衫飘飘。
这男人目光如炬,炯炯有神,眼神无比深邃,好似能看清一切。
他同样穿着一袭青衫,只是与这少年不同的是,这男人的青衫周围青绿色的雾气缭绕,从远处看去,这双鬓微白的男人如神仙一般。
这少年乃是青山宗二长老薛定山的门下弟子,谢无讳。
这男人自然是青山宗二长老,五难心清,能够御空而行的修仙者薛定山。
“终于有下落了,孔不遇逃窜多年,此次势必将他格杀,以除后患!”
薛定山一双虎目微眨,随后问道:
“童兴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薛定山早就提醒童兴,发现孔不遇的行踪一定率先向宗门禀报,不可轻举妄动,眼前却只有谢无讳一人回宗。
“没有。”
谢无讳双手作揖,如实禀报。
薛定山闻言,眉头微微皱起。孔不遇之前可是六难破虚,只差一步就可以被称为半仙的人物,童兴贸然前去,未免有些激进。
“无讳,你留在宗中,大长老很快便会回来,你将孔不遇的位置告知于我。”
薛定山的心中隐隐感到不安,童兴的实力以及心性他是最放心不过,可这次的对手是北川孔不遇,一个狡猾的老妖精。
谢无讳将十万大山黄牛村的位置告知薛定山后,薛定山腾空而起,丝丝青绿色的雾气包围全身,化作一道青绿色的流光,一瞬间消失在了谢无讳的视线之中。
五难心清的修道者已经不再需要风雀这等代步妖兽,他们自己便可以御空飞行,速度比之风雀不遑多让。
谢无讳看着消失在眼前的薛定山,紧紧握住拳头。
他何时也能到这御空而行的境界?
……
童兴以及青山宗一众弟子乘坐风雀,呼啸的风声在耳边猎猎作响。
他们已经进入了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中,童兴也感受到孔不遇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是这里!”
童兴急忙停住风雀,孔不遇的气息就在他们下面的这座小山之中。
风雀在空中盘旋,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仿佛在恐惧着什么东西,它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想要远离那让它胆战心惊的可怕事物。
“风雀?”
众人在风雀背上清晰地感受到风雀正在颤抖,纷纷觉得奇怪。难道这山中有异常强大的妖兽令风雀感到害怕?
“孔不遇的气息在半山腰,我们前去山脚,将山脚的路封死,等待长老前来!”
童兴也注意到了风雀的变化,没有仔细多想。
这黄牛山中就一道孔不遇的气息,孔不遇是何许人也?
曾经的六难破虚者,哪怕如今只有三难无却,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风雀多半就是闻到了孔不遇的气味感到害怕。
童兴话音刚落,直接从风雀背上跳了下去。童兴行动后,其余弟子也毫不犹豫的从一百多丈的高空跳了下去。
青山宗弟子们如同飞燕一般轻盈,飘然而下,毫发无伤。
待到青山宗弟子落地之后,天空传来一声嘈杂的雀吼。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目光追随着那声音的源头。
还不等童兴下令,风雀就已经扑腾着翅膀朝天边飞去,好似在躲避什么大灾难。
风雀急促地挥动着翅膀,显得异常慌张。
它奋力朝天边飞去,那速度之快,让人几乎看不清它的身影。
风雀落荒而逃,只剩青山宗众人驻足在黄牛山山脚。
此时距离天亮还剩一个时辰。
青山宗弟子怎么也没想到,风雀居然直接被孔不遇的气息吓得飞走。他们知晓孔不遇的可怕,可是感知依然不够清晰,没有妖兽一般的本能。
随着风雀的落荒而逃,童兴皱起了眉头。
风雀的逃跑意味着什么他最清楚不过,他们一行人最高也才四难弃名,不能够御空飞行,没有了风雀他们也就没有了退路。
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气味,竟然直接吓的风雀屁滚尿流。
青山宗一众弟子看着眼前稀稀落落的土坯房屋,心中突然油生出一股恐惧、害怕的情绪,就连童兴也不例外,仿佛一尊可怕的巨兽正在前路等着他们。
静谧的山野之中,几家人户的灯火在微微闪动。因为刚才风雀的吼叫,几户山脚下的村民听到了动静,点燃家中的烛火,打开家门查看是何物半夜嘶吼。
灯光在乡野星星点点的亮起,仿佛几颗火星在布满枯草的原野跳动。
用不了多久,整个原野将被引燃,焚烧殆尽。
“童兴师兄,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一位摸不着头脑的弟子上前向童兴问道。如今没有风雀,他们已然没有退路,所做的每一步都必须十分谨慎。
童兴与弟子们躲在黑暗之中,看着几个出来一探究竟的村民,竟然感觉莫名的奇怪。
孔不遇嗜血、残忍,可黄牛村的村民却似乎感觉不到危险,完全没有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一丝恐惧的情绪。
“原地待命,等待长老前来支援。”
童兴的眉头从来没有舒展开过,他从未感觉如此棘手。明明知晓孔不遇就在前方的山腰之上,可就是不知如何下手。
孔不遇坐怀不乱的样子太过反常,如今童兴与青山宗一众弟子们都到了山脚,孔不遇的气息依然没有丝毫的移动。
若是风雀还在,能够在天上通风报信的话,情况说不定会好上很多。
如果这时在没有风雀的情况下,分头行动,形成包围孔不遇的包围圈,那被孔不遇逐个击破的话,他们会全军覆没在此地。
童兴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他没有想过围剿孔不遇的行动会非常简单,但也从未想过会有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就连风雀都被吓跑。
童兴分析着种种怪相,突然之间,一个糟糕透顶的念头在童兴的心里油然而生。
“莫非这是一个陷阱?孔不遇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我们去围剿他,也不是为了逃跑,他的目的仅仅只是让我们来到黄牛村,并且无法离开?”
童兴推算出了最坏的可能。孔不遇故意暴露气息,引青山宗一众弟子前来,随后吓走风雀,断掉他们的后路。
“不对,单单只是引我们到山脚没有任何意义,那他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呢?”
就在童兴绞尽脑汁思考孔不遇此番行为的目的之时,他周围原本隐匿在黑暗中的青山宗弟子此时却拿起各自的武器,向那几户点燃烛火的人家走去。
在凛冽的寒风和大雪中,那座破旧的茅草屋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无情的风雪摧毁。
孔不遇此时盘坐在茅草屋门口,双眸紧闭,屏气凝神,全身上下只有十根手指还在活动。
在黑暗寂静的夜色之中,孔不遇的手指一钩一放,他的嘴角渐渐上扬,透过嘴角的裂缝隐约可以看见唇齿之间一抹猩红的血迹。
“如此年轻的四难弃名?穷乡僻壤的青山州也冒出这等天才?”
此时孔不遇的左手食指停滞住,没有下一步动作,好似生锈的齿轮,不能再继续转动。
“无妨,先将其留住,其他人足以。”
他剩下的九根手指继续钩动着,仿佛操纵着一根一根肉眼不可见的丝线,又仿佛在勾勒着不可名状的图形。
随着孔不遇手中的动作,山脚下的青山宗弟子们慢慢从黑暗中显露身形。
他们的步伐一致,脚步异常沉重,就好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拖着他们行走。
恐惧与焦急充满了他们的眼睛,喉咙里含糊不清地支吾着,但是并没有任何清晰的声音发出。
“呜啊嗯咦……”
他们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冥冥之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支配身体, 好似一群疯魔乱舞。
这股力量太过强大,哪怕他们拼命地想收回自己前进的脚步也无济于事,他们无法反抗,只能任其操纵。
夜色之间,一群身着青衫之人颤颤巍巍地向那几十户人家走去。
童兴正欲开口,将弟子们呼唤回来,他居然发现他说不了话了!
喉咙被灌铅一般,任凭喉结滚动,没有一点声音发出。
青山宗弟子们离村民的土屋越来越近,已然顾不了那么多。
他两个箭步上前挡在弟子们的前面,示意他们停住脚步,不可再继续向前。
青山宗一众弟子满眼焦急与惶恐,看见童兴师兄挡在面前自然知晓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们拼尽全力却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一分一毫。
弟子们的眼睛确实看到了挡在前面的童兴,身体却不听使唤。
他们全然不顾面前的童兴,依然迈着沉重的步伐前进着。
童兴被青山宗弟子们直接撞开,他看到了弟子们的眼睛充满了恐惧与焦急。
想必弟子们与他一样,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影响,向前并非本意。
此时,有两户村民看到从黑暗中走出的青山宗众人,非常诧异。
村民们看着面色古怪的众人,抖了抖胆子发问道:
“你们是哪儿的人?来搞啥子?”
其中一位就是张阿牛昨天问过话的刘伯伯。
刘伯伯咽了咽口水,面前的人太奇怪了。
回应刘伯伯的只有青山宗弟子们叽叽呀呀的古怪叫喊声,在黑暗的衬托下显得如此古怪、渗人。
不行!
刘伯伯当机立断,如同一只受惊的老鼠立马钻入家中,将家门紧闭。
他以为这样就安全了,躲在家门后通过大门的门缝观察着门外的动静。
刘伯伯刚刚将头凑在门缝,一柄精铁打造的锋利斧头在一股巨力的把持下竟然直接劈碎刘伯伯的大门,砍在刘伯伯的肩膀之上!
随着又一声木门破碎的声音,那股巨力用斧头将木门硬生生的砍成两半。
屋内已经流成一道血泊,刘伯伯躺在血泊之中,感受着肩膀上的剧痛。
他的肩膀一条深邃而可怕的伤痕如同长在他身上的一只大嘴,伤痕里露出森森白骨,令人胆战心惊。
他从未承受过这等的剧痛,可是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下一刻就永远失去了说话的机会。
只见那怪力的拥有者是一个十多岁的青年,他体型异常壮硕,提着一柄精铁打造的斧头。
那斧头锋利无比,在蒙蒙夜色中也能看到斧头上面的一点寒芒。
青年身上穿着的青衫之上绣刻着两个清晰的黑色字迹——青山。
那青年拿起斧头,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老头,眼神无比恐惧、错愕。
他的眼神与他的动作形成了极大地反差,仿佛不可置信这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情。
他的行动并没有因为眼神流出的感情而出现停顿,他将斧头高高抬起,充满着恐惧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肩膀不断冒血的刘伯伯。
那青年眼睛不眨一下,一道寒芒闪过,斧头就精确无比地劈在刘伯伯的喉咙之上。
一瞬间刘伯伯人首分离,鲜红色的液体大肆喷涌,他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直接暴毙在屋内。
刘伯伯滚向一边的头颅上还残留着痛苦与恐惧的表情。
那手持斧头的青年脸上溅满红色的液体,如同着魔一般叽叽呀呀的叫喊着,眼角滑落出滚烫的泪水。
他拜入青山宗多年,自打修行至今从未行过半点恶事,从未屠戮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如今他却闯入一个普通农户的家中,两斧子劈砍死一位质朴无邪的黄牛村村民。
刘伯伯的死亡并不代表青年行动的结束,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斧头青年转身走出门外,朝着另外一户家门紧闭的土坯房屋走去。
此时此刻不光是持斧青年,除童兴之外的所有青山宗之人好似都有序分工,朝黄牛村山脚的每一家农户走去。
夜色中,他们的刀刃闪烁着寒光,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孩子们在睡梦中被惊醒,惊恐地尖叫着,试图逃离这突如其来的噩梦。
然而,青山宗的弟子们却毫不留情,他们追逐着、猎杀着,将一个个无辜的生命送入黄泉。
妇女们的哭喊声在夜空中回荡,她们试图保护自己的孩子,但力量微薄,无法抵挡那些疯狂的杀戮者。
老人们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们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却也无法逃脱被屠杀的命运。
整个村庄在凌晨的黑暗中陷入了血与火的炼狱。
土地被染红,火光照亮了青山宗弟子们沾满鲜血的面孔。
青山宗的弟子们虽然心中充满痛苦与挣扎,但他们的身体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驱使,无法停止这场血腥的屠杀。
一些村民试图抵抗,他们手持农具或棍棒,与青山宗的弟子们展开殊死搏斗。
然而,他们的力量在弟子们的疯狂攻击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村民们纷纷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众人将黄牛村山脚下的居民尽数屠杀之后,一根根似有若无的灰白色丝线牵扯着他们的身躯。
他们竟在同一刻齐刷刷得向孔不遇的茅屋望去!
下一秒,青山宗的一众弟子动了。
他们一步一步迈动自己的双腿,向山腰走去。
鲜红的雪地里一片乱七八糟的脚印。
就在童兴陷入迷茫不知所措之时,四道如同幽灵般的丝线突然出现在他的四周,它们若有似无,时而显现时而隐匿,如同鬼魅一般。
这些丝线就像四把锐利的刀子,同时洞穿他的四肢,将里面的经络尽数破坏。
“啊!”
童兴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他的四肢仿佛被火焰烧烤,剧痛无比。整个身体如同被抽干的稻草,无力地瘫软在地,汗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顺着他的额头滑落。
此时的童兴如同一条被钉死的死狗一般,任由那四道丝线向着师弟们前进的方向拖动。
青山宗所有弟子都在像孔不遇的茅草屋聚集。
……
黄牛村的山腰。
张阿牛已经沉沉进入了梦乡。
他似乎刚刚从孔不遇的学堂归家,跟随张翠山一起来到黄牛村西边的小河边割猪草。
“你就在这里玩一会,我去那边打点猪草就回来。”
张翠山背着自己家编织的竹背篓,右手拿着镰刀,对坐在石头上的张阿牛说道。
张阿牛脱下自己的破旧麻布鞋,用脚掌轻轻拨动河水,水波穿过脚指缝,让张阿牛感受无比惬意。
“要得。”
张阿牛静静地坐在石头上吹着晚风,看着即将要落山的夕阳,突然感觉困意来袭,可这石头好生僵硬。
于是张阿牛一个翻身,从石头上蹦下来,选了一块更加柔软的草地躺着。
孔不遇今日所教的诗词慢慢浮现在张阿牛的脑海,张阿牛的脑袋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眼睛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陡然间,一段孔不遇从来没有教过的字句突然镌刻进张阿牛的意识之中。
太乙三清凡夫始,灵台通明身自轻。
张阿牛瞬间清醒,睁大双眼。
可睁开双眼之后这字句依然出现在张阿牛的视线中,张阿牛看向天空,天空之中写满了太乙三清凡夫始;张阿牛望向小河,小河中写满了灵台通明身自轻;张阿牛盯着每一颗小草,每一颗小草上都写满了两个大字——无情。
张阿牛吓坏了,一个趔趄瘫坐在地上,他望着张翠山离开的方向大叫:
“老汉!老汉!快点回来!”
可草地上只有一个幼小的孩童手足无措的疯狂叫喊,无人回应。
“老汉!”
张阿牛依然在叫喊,他如同一个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儿。
张翠山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伴随着张阿牛的叫喊,天地渐渐变色,原本日落西山的场景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道道响雷响彻云霄,一道道闪电劈在张阿牛的身旁,张阿牛顾不得周围的电光火石,孤立无援的大声哭喊。
每道闪电都精确无误的劈在张阿牛的身旁,却没有伤害到他一丝一毫。
突然,电闪雷鸣的景象也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好像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句话与无情两个字依然存在张阿牛的视线中无法抹去。
张阿牛的视线被一团团红光所覆盖,他看小草是鲜红色,看小河是鲜红色,看天空还是鲜红色。
张阿牛踉踉跄跄地跑到小河边,舀起一捧水就往眼睛上面洗。
一定是眼睛没有洗干净,他知道的。
张阿牛洗了一次觉得不够,又反反复复洗了两三次才罢休。
张阿牛看向小河中自己的倒影,差点原地昏死过去。
鲜红的小河中倒映出来的张阿牛满脸沾染暗红色的血液,张阿牛用手擦,擦不掉;张阿牛用麻布衣服擦,擦不掉;张阿牛用河水洗,越洗越红!
怎么会这样?
张阿牛突然看向刚才他坐着的那块石头,原本僵硬的石头此时居然变化起了形状!
在张阿牛的注视之中,那石头的顶端长出来一撮撮头发,头发下面多出两个空洞,里面塞满了眼白,石头的最下端长出一排排牙齿,嘴角还在往外渗出鲜血,石头上的纹理化为一道道皱纹。
“啊!!!”
等到看清这石头变化出来的样子,张阿牛再也忍不住了,失声大叫起来。
这还哪是石头,这明明是一个头颅。
而且还是与张阿牛相依为命的,张翠山的头颅。
张阿牛猛地睁开眼睛,浑身都是冷汗。
他看向黑暗中破旧的老棉被,才发觉这只是一场梦。
这场梦境如同深渊一般,让张阿牛无法自拔。
张阿牛急忙转头,看向一旁的张翠山。
只见张翠山坐在床边,正系着新棉服上的纽扣。不等张阿牛开口,张翠山率先说道:
“醒了呀,你林钟伯伯刚才叫我,好像山脚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把灯点燃了,我和他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说完,张翠山就朝大门走去,不给张阿牛回答的时间。
张阿牛见张翠山马上要走,又回想起自己刚刚做的噩梦,有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他立马起身,穿好衣服,也顾不得棉服扣子没扣,径直冲向门口。
“等一下,等一下。”
张阿牛急忙叫喊,他总觉得张翠山不该去。
在梦里张翠山就是这样说的,一会就回来,可是再也没回来。
林钟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看到张翠山出来就即刻转身,准备出发去山下看看是什么情况。
整个山脚的灯都亮了起来,现在临近过年,大家都不可能起来这么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张翠山和林钟准备动身的时候,张阿牛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等等,老汉,现在先不去嘛,等天亮了再去,你看现在天都没亮,多危险呀!”
张阿牛好声劝解道。
张翠山看了看林钟不耐烦的样子,又看了看张阿牛,轻声说道:
“没事,我和你林伯伯马上就回来,这点路好近嘛。”
说完摸了摸张阿牛的脑袋,便和林钟一起从小路离开了。
张阿牛看着张翠山和林钟渐行渐远的身影,焦急万分。
他来到林梅花的家门口,砰砰砰地敲响了林梅花家中的大门。
过了好一会,才看见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小女孩揉着朦胧的睡眼打开门。
林梅花本来就被林钟吵醒了一次,刚刚进入梦乡没多久,张阿牛又敲响自己家中的大门。
“干嘛呀阿牛,我睡得正香呢!”
林梅花带着几分睡意,埋怨道。
张阿牛却顾不得那么多,拉起林梅花的手就往外走。
“我老汉和你老汉他们去山脚了,我总觉得不对劲,我们一起去看看。”
说罢,就拖着林梅花往下走,小脚丫跑得飞快。
“哎呀我自己能走。”
林梅花一把撒开了张阿牛的手,自己跟在张阿牛身后。
此时的林钟与张翠山已经快要到孔不遇的茅草屋,林钟见孔不遇的茅草屋也亮着些许微弱的灯光,便提议:
“我们先去看看孔先生吧。”
张翠山点点头,两人一起朝着孔不遇的茅草屋前进。
两人还未到茅草屋就隐约看见周围有着些许密密麻麻的黑影,可是光线太暗,实在看不清。
孔不遇此刻依然盘坐在茅草屋前,双眼微闭。
他的衣衫已经破碎,露出的躯体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这细小的伤口此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满眼猩红的孔不遇面色苍白,就连唇齿之间都悬挂着一丝倦意。
明明他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可他周围始终有一道灰白色的雾气在不断盘旋。
随时时间的流逝,孔不遇苍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点点红润。
他的身前站满了青山宗的弟子们,而青山宗弟子们的中间又半跪着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穿着与青山宗弟子们一模一样的衣衫,头戴玉冠,半跪在地。
尸体的双手已经被折断,断臂一左一右从尸体的胸部破膛而出,好像是用双手掏出自己的心肺,十分骇人。
尽管尸体七窍流血,依稀可以辨认这具尸体主人。
童兴!
无人知晓他和孔不遇之间发生了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青山宗弟子们将童兴的尸体团团围住,好似正在保护他一般,他们脸上的表情已经包含世间所有悲痛、不甘与愤怒。
童兴死去了,半跪在地,断手插入自己的胸膛。
张翠山与林钟一来到孔不遇的茅草屋就看到十几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站在孔不遇的面前,这十几个人中间还半跪着一个人,模样似乎也有点陌生。
他们吓到了,身体不由的往后退了两步。
可他们见到孔不遇如此风轻云淡地端坐在门前,又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恐惧,准备开口问:
“呜呜呀呜呜。”
张翠山开口了,可开口的内容与他想说的完全不一样,发出地声音含糊不清,压根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咦呀呼呼。”
旁边的林钟也开口了,与张翠山一样,他发出的声音一样含糊不清。
张翠山与林钟两两相望,立马感觉事情不对,想撒腿就跑。
可他们发现,双腿居然不听自己的使唤,根本控制不了,仿佛这双腿压根不是自己的。
孔不遇察觉到张翠山与林钟的异样,并没有睁开眼睛,依然安详的端坐在门口。
像从没有事情发生一样。
他仔细感受着山腰那两个小孩子颠簸的脚步。
此时距离天亮只剩下一刻钟。
刚刚破晓的天空还悬挂着几颗残星,张阿牛与林梅花在将亮未亮的黎明疾步行走着。
黄牛山脚下灯火的数量此时已经超过了天上的星星,从远处望去,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没有人知道如今的黄牛山脚已经血流成河,村民们的尸体散落得到处都是。
张阿牛已经来到孔不遇的茅草屋附近,这是他下山的必经之路。
山脚下的灯火让他心中的不安更甚,他害怕张翠山一去不回。
他现在见到孔不遇的茅草屋旁也有一丝丝微弱的灯光,便对林梅花说:
“我们要不先去孔先生家里问问,或者把孔先生叫上一起?”
他对孔不遇有一丝亲昵的意味,这个见多识广、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与山里的凡夫俗子太不相同。
如果孔不遇在的话,张阿牛会心安不少。
林梅花半梦半醒着揉了揉睡眼,说道:
“走吧。”
就在两个孩童谈话之际,茅草屋前的孔不遇听到了动静。
他却一改风轻云淡、从容不迫的样子。
孔不遇踉跄地站起身,睁开发红的双眼,嘴角不停的抽动,似哭似笑地往张翠山与林钟的面前走去。
奇怪的是张翠山与林钟并没有在原地乖乖地等待孔不遇的到来,而是直挺挺的向身后转去,如同两颗土豆被人提起来拧了个向。
他们二人不明所以,眼角轻轻颤抖。
孔不遇的手指开始拨动,似乎面前有一架古筝。
在他的拨动之下,张翠山两人踏步向竹林旁的小道走去,就像要去迎接即将到来的张阿牛。
这时,青山宗的弟子们也开始动了。
尤其是一个拿着斧头的青年,浑身上下都沾满鲜血,好似一只索命的厉鬼。
他满脸的鼻涕和眼泪,和血液混杂在一起,朝着张翠山和林钟走去。
一路上鲜血淋漓。
孔不遇眼中的情感交错,有害怕、焦急、惶恐,可最多的还是兴奋!
是的!兴奋!
这太矛盾了!可他眼中的几种情绪就是相互矛盾的编织在一起!
他一想到马上发生的事情,恨不得笑出声音。
孔不遇太兴奋了,此刻的心脏狂跳,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他的胸膛迸跳而出。
他极力的伪装,用弱者害怕、焦急的情绪掩盖自己的兴奋。
“孔先生,你在吗?”
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引得孔不遇身躯一振,他难以抑制的兴奋与他的伪装产生了冲突,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张翠山的心里同样一阵颤抖。
完了,张阿牛马上就到来了!
张阿牛的声音好像一道号令,张翠山二人一听到,动作就变得迅速起来,由缓步变为疾奔,身后似乎有什么大恐怖在追赶他们。
在张翠山二人动身奔跑的下一秒,持斧青年也动了。
他也开始疾奔,向张翠山二人追去。
就好像猫抓老鼠。
孔不遇的瞳孔折射出三人追赶的景象,他不愿再看,缓缓闭上双眼。
不是因为他不忍心看,而是他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了。
孔不遇的双眼紧闭,身体颤抖,就连双手都开始紧握。
一秒之后,孔不遇身体微屈,睁开双眼的时候,眼睛依然是红色,只是眼角已经噙上了点点泪花。
他的双手抱拳,抿了抿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张阿牛露出的脑袋大声嘶喊:
“阿牛!快跑!”
他的姿势十分怪异,如同一只站立起来却蜷缩身体的狐狸,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如初。
孔不遇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用力,催促张阿牛赶快离开这个不毛之地。
张阿牛与林梅花听到这道声音,猛地抬起头,他们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浑身的皮肤似乎马上就要炸开。
他们毛骨悚然,将视角投向竹林中间那道小路。
那是孔不遇的声音。
下一刻,两个人影突然狼狈地窜入张阿牛的眼帘。
两个中年男人突然从小道窜出,正慌里慌张地向前奔跑着,好似身后有厉鬼索命。
林钟与张翠山!
张阿牛与林梅花正欲上前迎接,却又立马被吓在原地不敢动弹。
在两个孩童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一只血淋淋的大手从林钟与张翠山背后伸出,如同拎小鸡仔一般掐住林钟的脖子,竟然一把将一百多斤的林钟原地提起!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围绕在张阿牛的心头,他眉头紧皱,一股腥臭的内脏味儿扑面而来。
张阿牛与林梅花看不见那只大手主人的脸,他们只能看见那只大手主人浑身上下都沾满鲜血,好像刚刚从血池里沐浴出来。
那持斧青年拎起林钟之后,毫不犹豫地将一百多斤的林钟往地上攒劲一摔!
林钟可是有一百多斤,在这个持斧青年的手中却如同玩具一般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林钟被重重的摔在地上,身体又弹起二三十公分高!
隐约间还听到几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林钟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受到如此严重的伤,林钟却愣是哼都没哼一声!他此刻就是持斧青年的沙包一样,任由他为所欲为。
两个孩童的眼睛瞪大比碗还大,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林钟被持斧青年扔在地上。
不等张阿牛他们反应,持斧青年举起斧头对着还没有从空中落下来的林钟脖颈砍下去!
“老汉!”
林梅花的尖叫率先响起,其次才是斧头切割东西的声音,一道道红色的液体出现在林梅花与张阿牛前面几尺之远。
一瞬间,林钟便已经人首分离,没有一点挽回的可能。
张阿牛与林梅花皆是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从家中出来不到半个钟头,眼前发生的如此疯狂的一幕重重冲击着两个孩童幼稚的心灵。
此时的张翠山没有因为林钟遇害就有所停顿,他在孔不遇的操纵下依然头也不回的向张阿牛跑去。
他的眼神依然惊恐,像一个慌不择路的逃犯。
此时林梅花两眼一白,感觉双腿无力,一下子瘫软在地,仿佛整个人都要沉入泥土之中去。
她不敢再看地上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林钟,只感觉浑身发冷,颤抖。
张翠山跌跌撞撞的向林梅花与张阿牛跑来,张阿牛妄想迈动自己的双腿,前去与张翠山汇合。
可是张阿牛的双腿却只能不停地打颤,软弱成一摊烂骨,根本迈动不了分毫。
张翠山眼中悲喜交加,只有几步之遥,他就可以回到张阿牛的身边。
仅仅只差几步。
可这几步,就已经足够让他与张阿牛天人两隔。
张翠山在迈出下一步之前,一只大手就已经伸向了他。
持斧青年在砍掉林钟之后没有停下,一直跟着张翠山。
与林钟不同,持斧青年并没有太过cb的对待张翠山。他将斧头横在胸前,对准张翠山的脖颈,然后将张翠山向后一拉。
张翠山感受这股将自己往回拉扯的怪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张阿牛。
那是他没指望过有大出息的儿子,老张家唯一的火种。
那是他从小又当爹又当妈拉扯大的小子,每日每夜陪在自己身边。
他此刻多想回到一刻钟之前,如果听从张阿牛的劝诫,不火急火燎的下山,结果也许会发生改变。
“咿呀呜呜……”
张翠山面目狰狞,嘴巴张开的像要吃下一头大象,他对着张阿牛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可张阿牛一句话都没有听明白。
这也许是父子俩最后一次对话了。
“老汉!”
张阿牛同样死死地盯着张翠山,他似乎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他用力伸出双手,想走上前去拉住张翠山,从面前这个恶魔手中将张翠山抢夺回来。可是他不争气的双腿一直在打颤,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不要,不要,不要杀他!”
张阿牛用尽全部力气冲着眼前的持斧青年叫喊道,恐惧已经爬满了张阿牛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导致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
张阿牛在恐惧面前低头,开始向持斧青年求饶起来,仿佛马上被杀掉的人是他一样。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被恐惧支配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求饶。
从张翠山被抓住的时候,他就开始sy、啜泣,甚至感觉眼前都开始出现黑点。
“放过他,好不好,来杀我呀!”
张阿牛的眼睛已经布满血丝,可他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下一刻张翠山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他瞪大自己的双眼,看清楚了持斧青年胸口镌刻着的大字——青山!
可他不眨眼并不能挽救张翠山的性命。
持斧青年脑袋里回荡着张阿牛求饶的话语,但是手上的力道并没有减轻。
他的心早就已经死去,但张阿牛的求饶仍像是一千万颗细针扎在他早已死去的心上。
在他的怪力拉扯之下,张翠山的脖颈不出所料地撞在锋利的精钢斧头之上。
唰的一声。
持斧青年的整个脸庞都被浸染成红色,他犹如刚从地狱爬出的厉鬼一般残忍。
“老汉!”
张阿牛的面庞与棉袄同样被染红,那是昨天张翠山带他去黄裁缝那里买的新棉袄。
他看着眼前滚落到地上的头颅,瞳孔骤缩,仅仅只是一瞬间他的心就沉入了海底。
张阿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实的,周围的空气好像塞满了沙子,让他难以呼吸。他的整个身体如坠冰窟,极度寒冷。
“啊!啊!啊!”
张阿牛的双手按在头的两侧,拍打自己的脑袋,他开始发疯似得的大叫起来。
这滚落到地上的头颅居然与他在睡梦中见到的头颅一模一样,一点不差半分!
那眼白!那嘴角!那皱纹!
就连头颅面朝的方向,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如同梦境里的一般,不差分毫!
张阿牛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开始晕眩,整个世界的上下都在开始颠倒,就连耳朵也开始响起阵阵耳鸣。
他想吐,他好想吐。
对失去张翠山的恐惧早就超过了对面前这个持斧青年的恐惧!
在极度恐惧与悲伤两种情绪的摧残之下,他恨不得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给呕吐出来。
张阿牛看不见的地方,此刻正发生着不为人知的变化。
他的丹田深处,滋生出一丝丝灰白色的雾气,这雾气就蜗居在丹田之中,也不乱跑,本分异常。
可悲伤与恐惧犹如决堤之洪贯彻在他的全身上下,他根本没有在意丹田传来的一股股温热。
他仰天长啸,张翠山脸上的皱纹好似一瞬间转移到他的脸上,仅仅一夜之间,他的心判若两人。
他最珍视的父亲,张翠山就这样轻易的倒在了自己面前,甚至连一个声响都没来得及发出。
这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童亲眼目睹后可以接受的。
张阿牛害怕成仙,他听孔不遇说,成仙后需要斩尽自己的七情六欲,他不想忘记张翠山,这个含辛茹苦将自己抚养长大、有着至亲血脉的中年男人。
哪怕他有时候会不靠谱,就连送自己上学都会睡过头;哪怕他不识字,就连秤都得让自己这个才上过几天学的小孩认;哪怕他抠抠搜搜,过了几年才会为自己添置几件新衣服;哪怕……
张阿牛怎么也没想到,失去张翠山的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快到他根本反应不及,溃不成军。
他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是憨厚老实、勤勤恳恳劳作并且一生都未行过一件恶事的张翠山,却被人当野草一般砍下了脑袋。
这对于张阿牛来说太过残忍。
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关心周围的一举一动了,此时此刻整个世界的存活都与他没有关系。
就算持斧青年现在立马冲过来把他杀掉,也无所谓了。
一旁的林梅花躺在地上,双眼空洞,仿佛魂魄都被人夺去,看不到脸上的一点生机。
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冲击同样巨大,丝毫不亚于张阿牛承受的伤害。
而持斧青年砍掉张翠山的头颅之后,一直望着陷入恐惧与悲痛之中的张阿牛,眼睛里面不断流出血泪。
如今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他满怀悔恨与愧意,一直在心底默念: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
突然,一声清脆的青年男声打破了竹林外暂时的寂静。
一直没有开口的持斧青年此刻居然可以开口说话了,那句一直没有说出口的对不起也在持斧青年说出前两个字后戛然而止。
持斧青年听见了自己说话的声音,还没有来得及感到诧异,下一刻一只血淋淋的大手便从持斧青年的左胸破膛而出!
持斧青年低头看见自己破碎的身体,闭上双眼。他的死期终于到了,他甚至都不愿回头再看一眼是谁洞穿了自己的胸膛。
是同门师兄弟也好,是孔不遇也罢。只要自己能死掉,也算是一种解脱了。
他渐渐失去了意识,结束了自己人生罪恶的一个时辰。
那只大手无比锋利,根本不像人的手,而像是……龙爪。
大手上还攥着一颗正在跳动的、温热的不明物体,场面极其狰狞恐怖。
两具尸首分离的尸体旁边站着一个拿着斧头的青年,这青年浑身鲜血,像极了魔鬼。
青年背后又有一个穿着白衣的中年男人,徒手洞穿持斧青年的胸膛,掏出一个不知名的跳动物体。
诡异、恐怖、骇人。
孔不遇一脸紧张,额头都略微出汗。他抽出自己洞穿了持斧青年的手掌,望着张阿牛与林梅花。
他可是注意到了张阿牛的一举一动,包括张阿牛浑身发抖,包括张阿牛开口求饶,也包括张阿牛丹田内的雾气环绕。
孔不遇微微抿了一下嘴唇,沉重的开口道:
“阿牛,梅花!躲我身后!”
孔不遇轻轻一推,那持斧青年的尸体就倒在地上,随之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更加腥臭的内脏味。
这声呼喊并没有叫醒张阿牛与林梅花两人,他越过脚下的尸体,来到两人面前。
啪!
孔不遇一个巴掌打在张阿牛的脸上,张阿牛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孔不遇。
在张阿牛与孔不遇对上眼神的一瞬间,张阿牛放声大哭起来。
“孔先生,我老汉他……他死了!”
张阿牛抓住孔不遇的衣衫,将头埋进孔不遇的怀里,就像见到自己的另一个至亲一般,向他哭诉自己的不幸。
在他将头埋进孔不遇怀里的一瞬间,他好像看见孔不遇衣衫上有着一个黢黑的手掌印。
那手掌印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他太害怕了,自己的心似乎突然少了一块,身后也空无一人。
还好孔不遇及时出现,不然他现在是多么的无助。
孔不遇看着自己怀里哭哭啼啼的张阿牛,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厌恶,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温柔地抚摸着张阿牛的头,轻轻安抚道:
“对不起,阿牛。我来晚了,没想到这群畜生居然将全部村民都杀害了!如果我能早点发现,说不定就可以改变事情的结果。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去照顾梅花,躲在我身后,我要和这群贼子至死方休!为大家报仇!”
孔不遇义正严辞,势必要豁出性命为黄牛村的村民报仇雪恨。
“孔先生,我们跑吧!他们太吓人了!你会被杀的!”
张阿牛从余光中已经看到竹林深处蠢蠢欲动的黑影,竟有十几个之多!
他的内心已经出现了阴影,他害怕孔不遇也步入张翠山的后尘,他会疯掉的。
“相信我,阿牛,有我在,你们不会受到一点伤害的!”
孔不遇说完,就将张阿牛轻轻推搡出去,丝毫没有理会张阿牛想拉住他衣衫的手,转身背对张阿牛与林梅花。
这时从竹林出缓缓走出十几个与刚才持斧青年打扮相同的年轻人,拿着不同的武器,表情怪异,似哭非笑。
张阿牛听从孔不遇的话,扶起地上的林梅花,怔怔出神,他总感觉孔不遇和平时比起来怪怪的,不管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有些奇怪。
孔不遇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温柔,而闻起来有一股极度浓郁的内脏味儿,那是张阿牛最讨厌的味道。
林梅花在张阿牛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立马就往张阿牛的怀里钻去。
她的声音和身体同时颤抖:
“阿牛,我好怕!”
林梅花带着哭腔,眼泪和鼻涕沾满了张阿牛的新棉袄。
张阿牛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关心他衣服上的污渍,他的身体同样在颤抖,只是和之前比起来好了许多,心中的恐惧正在慢慢减退。
他丹田中的灰白雾气也逐渐多了起来,从之前的一丝丝变为了一条条。
要不了多久,他的整个丹田都会被这灰白色雾气填满。
他聚精会神的盯着孔不遇,渐渐地,他的身体居然不再颤抖!他也不再感到害怕!
张阿牛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恐惧慢慢消散殆尽,可还是止不住哭泣,无穷无尽的悲伤依然敲击着张阿牛的心。
随着灰白色的雾气在丹田内冲刷游荡,属于他恐惧的情感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孔不遇的身体挡在张阿牛与林梅花面前,如同一面高大的墙壁保护着两人不受伤害。
张阿牛看着孔不遇的背影,怔怔出神。
他的眼眶包不下太多的泪水,任其流下。
本来身处苦海之中的张阿牛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位神明,如此耀眼夺目。
眼神一转,张阿牛看见旁边的无头尸体,将林梅花轻轻从怀中推起。
“阿花,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我们老汉带回来。”
张阿牛轻声说道,整个嘴唇都略显苍白。
他没有看林梅花一眼,死死望着地上的无头尸体,生怕下一秒,这具尸体就会不翼而飞。
这个瘦小的孩童从地上坐起,朝着张翠山的头颅颤颤巍巍地走去。
孔不遇自然也是看到了张阿牛的动作,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
青山宗弟子们将至。
孔不遇率先动手,他像个普通人一般冲着青山宗的弟子们极速飞奔而去。
在奔跑的途中,他并未催动一丝一毫的道源之力。
他双手紧握成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意,朝着最前方的两人胸膛猛烈挥去。
那两人如同待宰的羔羊,面对孔不遇的猛烈攻势,却毫无闪避之意,仿佛甘愿成为他的人肉沙包。
砰!砰!
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响起,那两人如同遭受重击的沙包,瞬间崩飞而出,犹如爆炸后的碎片般朝着竹林深处疾飞,划出两道惊心动魄的弧线。
伴随着竹子碎裂的清脆声响,他们的惨叫声也刺耳地响起,孔不遇的一拳,迅猛而凌厉,直接轰碎了他们的奇经八脉和五脏六腑。
好个生猛之势!
在一旁的张阿牛目睹了这一切,他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被吓到,反而被深深地震撼了。
他在心中暗自惊叹:孔先生平日里总是显得温文尔雅,一副书卷气十足的模样,没想到打起架来竟如此威猛无比。
随着这两人双眼翻白,嘴角淌出暗红色的血液。
他们终于在死亡的解脱中,重获了久违的自由。
在孔不遇的眼中,人命似乎与那些脆弱的竹子无异,都显得如此卑微而无力。
就在两位弟子失去生命的瞬间,另一位身着青山宗宗服的弟子,紧握手中大刀,全身的力量仿佛都凝聚在刀锋之上,朝着孔不遇的肩膀狠狠砍去。
那弟子举刀的手在颤抖,眼中血丝密布。
一刀落下,孔不遇的肩膀瞬间泛红,精钢刀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肉体。然而,孔不遇却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
他的视线穿透一切虚妄,将众人的举动尽收眼底。
第一刀砍中,紧接着便是第二刀、第三刀……孔不遇的肩膀、小腹、大腿,处处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红色液体如同喷泉般涌出,将他原本洁白的长袍染得一片猩红。
感受着身上传来的阵阵痛楚,孔不遇的嘴角却逐渐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他仿佛陶醉于这种痛与血的交织中,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他真想把面前这些人全部生吃。
孔不遇背后的张阿牛刚刚将张翠山的脑袋和身体放在同一个地方,转头看向孔不遇。
眼前的孔不遇被团团围住,这些人手中的刀剑纷纷刺入孔不遇的身体,见到此景的张阿牛忍不住大喊:
“孔先生!”
一旁的林梅花也不禁为孔不遇捏了一把冷汗。
张阿牛的这一声喊叫好像唤醒了孔不遇,他嘴角的笑容更甚,就连眼睛也逐渐变得通红。
孔不遇的身体开始无法自持地颤抖着,从上到下,一层薄薄的灰白色雾气逐渐弥漫而出,仿佛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了一片朦胧之中。
他内心深处的野性本能此刻已经苏醒,正在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理智和意志。
孔不遇的两颗眼珠开始不安分地转动着,它们在眼眶中左顾右盼,似乎在急切地搜寻着什么,又似乎在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如果此时张阿牛在场,他一定会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因为孔不遇的两颗眼珠转动的方向竟然完全不一致!
它们仿佛各自拥有着独立的思维,各自追逐着不同的目标。
随着时间的推移,左边的眼珠最终定格在了最左边的方向,而右边的眼珠则死死地盯着最右边。
它们的转动终于停止了,但那种诡异而恐怖的感觉却让人不寒而栗。
孔不遇之前的伤口早已愈合,暴起的青筋如同爬虫一般依附在孔不遇的手臂上。
他猛地伸出双手,朝着两个方向猛地一抓,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两个青山宗弟子的手腕。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撕拉声,孔不遇的动作快如闪电,竟将这两个弟子的手臂生生扯了下来。
孔不遇的动作冷酷而决绝,对这一切毫无所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他的双手和衣衫被染红。
周围一片死寂。
那两个失去手臂的弟子痛苦地倒在地上,眼中满是惊恐和绝望,却已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孔不遇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手臂,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品味着这份盛宴。
张阿牛见到眼前的孔不遇,竟觉得有些奇怪。
“孔先生,你还好吧?”
他担心地问道。
孔不遇此时正用舌头舔舐着脸上的血液,被张阿牛一喊,忍不住转过头看向张阿牛。
随着孔不遇的转头,一股腥臭的内脏味扑面而来,张阿牛看清楚了眼前的孔不遇。
只见孔不遇的脸上布满红色液体,他的舌头不断地舔舐着嘴角,让人不寒而栗。
孔不遇的两颗眼珠此刻竟然望向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而且微微泛着红光
“孔先生,你还好吗?”
张阿牛看着如此样子的孔不遇,咽了咽口水,继续问道。
“我很好,阿牛,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
孔不遇应着张阿牛的话回答道,他的嘴角都快要裂到了后脑勺,嘴里的血迹一览无遗。
在他说话之时,随意两脚就将那两个被扯掉手臂的弟子踢出去十几米远。
随着他们的落地,身体彻底失去了生机,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无法动弹。
“阿牛,你和梅花保护好自己,我这里不用担心。”
孔不遇又开口了,此刻的他眼睛并没有刚转过身的时候那么红,好似恢复了一点点清明。
就在孔不遇话音刚落,一把精钢大刀毫无预兆的砍掉了孔不遇的左手手臂。
这个人在张阿牛与林梅花的视线之中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出现在孔不遇的身旁。
被砍断的手臂如同木头一般掉在地上,孔不遇吃痛,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他一个转身,一拳轰杀在此人的面门上。
他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这等血腥凶残的战斗,血沫横飞的味道真让人怀念。
此人的五官在接触到孔不遇拳头的一瞬间就开始扭曲,变形。
“孔先生!”
张阿牛与林梅花看着被砍掉手臂的孔不遇,不禁大叫起来。
待孔不遇的拳头完全落下,粉白色的液体从这人的脑袋中溅射而出。
这是完完全全的肉搏战。
在孔不遇的拳头还没有完全收回之时,又一个人影拖着一把大刀砍向了孔不遇的左小腿。
精钢大刀在空气中砍出一刀流光,不出意外的又斩落孔不遇的一条小腿。
动作行云流水,就像早已安排好一般。
这精钢大刀也是削铁如泥,孔不遇连连在这精钢刀之下折损了一只小臂,一条小腿,
在被斩去小腿的一瞬间,孔不遇差点失去平衡。
他东倒西歪维持住平衡后,用仅剩的一只手臂向张阿牛二人做出一个不要担心的手势。
此刻的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导致面色苍白,哪怕他如今也是三难无却,可终归也是凡人之躯。
如是他全盛时期,六难破虚的话,根本无惧任何伤势。
就算是他只剩一颗头颅,他的阴阳轮回之道也能让他恢复如初。
孔不遇两颗渗得出血的眼球向仅剩的五个人来回转动。独臂独腿的孔不遇在五个精悍强壮的青山宗弟子面前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摇摇欲坠。
他的面色已经越来越苍白,脑海中的晕眩感逐渐强烈,仿佛下一秒就要一头栽倒在地上。
五个青山宗弟子生硬地站在原地,如同五个雕塑。
他们脸上的表情不一,有的慌张,有的惊恐,有的只剩眼白,连瞳孔都不复存在。
只有一样东西在他们身上是相同的,那就是心底深深的绝望。
孔不遇打量完剩下的五个人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张阿牛和林梅花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他收回目光,仅剩一条腿的他猛然一蹬!
孔不遇整个身体跃向空中,好似一只独立的金鸡。
仅剩的一条腿成为了他唯一的攻击手段,至少在张阿牛看来是这样的。
必须抓紧时间。
孔不遇心声暗道。
他有预感,他马上就要死去了。
晕眩感越来越严重。
面对跃向空中的孔不遇,五个弟子愣是看都没看一下。
他们似五个站桩木偶,呆呆的矗立在原地,任由空中孔不遇的鲜血洒在脸庞之上。
一记朴实无华的飞踢瞬间踹爆两个弟子的胸膛,一时间血雾弥漫。
孔不遇堪堪稳住身体的平衡,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这时最右侧的两个弟子迈着僵硬的步伐,向着孔不遇一拳一腿挥舞过来。
就在孔不遇即将被打中的瞬间,他用尽全身力气一个扭身,似泥鳅一般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这次攻击。
孔不眼中精芒乍现,势必要爆发出生命终结前的最后一丝力量。
“喝!”
孔不遇一声大喝,扭动的身躯并没有停下,而是沿着一种十分诡异的方式倒向了对孔不遇发动袭击的两名弟子。
此刻,脑袋与独臂都化为穷途末路的孔不遇攻击的手段
只见孔不遇的头颅猛然向前一探,仿佛化作了一颗致命的炮弹,狠狠地撞向其中一名弟子的胸膛。那名弟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孔不遇的头颅撞得飞了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而孔不遇的独臂也没有闲着,他紧握成拳,手臂肌肉瞬间膨胀,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他猛地一拳挥出,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砸向了另一名弟子的面门。
一头,一拳,就轻易让两个活人一命呜呼。
孔不遇仿佛已经进入暮年,他的呼吸声不再急促,而是越来越平缓。
他马上就要死去了。
强撑着软弱无力的身躯,孔不遇猩红的两颗眼珠朝仅剩的那一个青山宗弟子望去,如同得了红眼病的斗鸡眼一般。
在被孔不遇眼神对上的一瞬间,那名青山宗的弟子眉宇之间莫名其妙多出一个血红色的大洞。
那大洞极其可怖,不深也不浅,刚刚好可以看见里面的东西。
随着青山宗最后一名弟子应声倒下,这场属于黄牛村的战役终于落下帷幕。
孔不遇神疲力倦,作为一个孤独的胜者,并没有人为他喝彩欢呼。
他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与张阿牛和林梅花一起活到了最后。
他的目的达到了。
凡人之躯终归是凡人之躯,承受不了太多伤害与摧残。
“这具身体真是弱的可怜。”
孔不遇低声自语,话刚刚说完,整个人扑通一声向后倒去。
这具身体已经快坚持不住了,随时都有可能暴毙。
张阿牛和林梅花已经看呆在原地,孔不遇的战斗方式太过极端与血腥。
“孔先生!”
见孔不遇到底,张阿牛和林梅花立马上前,想将孔不遇扶起来。
张阿牛刚刚搀扶住孔不遇的头,就与孔不遇泛着红光的眼神来了个对视。
孔先生的眼睛什么时候变成红色了?
“你没事吧?孔先生?我们马上下山去给你找郎中!”
情况紧急,张阿牛无暇顾及太多,招呼林梅花就想将孔不遇抬起来。
孔不遇虚弱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
他在张阿牛动手的一刹那就忍不住开始咳嗽起来,伴随孔不遇的咳嗽声,几坨暗红色的血块被吐在地上。
“别动……别动……我已经活不长了……我有话和你们说……”
孔不遇有气无力地说道,他感觉此刻的眼皮足足有千斤重。
张阿牛连忙将孔不遇放回去,不再乱动孔不遇的身体,生怕因为自己的大意举措让孔不遇命丧黄泉。
“孔先生你说,我和阿花都听着呢。”
张阿牛抓住孔不遇的手,点头道。
他的余光却瞄见孔不遇的肩膀上有一道黑黢黢的手掌印。
林梅花也急忙点着头,孔不遇救他们于水火之中,林梅花也十分感激。
如果不是孔不遇,说不定她与张阿牛就已经丧命了。
孔不遇躺在地上,眼中的猩红稍微有点减轻,并不影响的身体的伤势,他依然咳嗽道:
“阿牛,梅花。咳咳咳……”
两人一左一右牵着孔不遇的手,答道。
“在。”
孔不遇有气无力的继续说道:
“我原本是北川域正道十六派统之一的明门少主,五岁开始修行,七岁便踏入一难气融,十七岁踏入五难心清并斩杀北川域为祸一方的大妖雷舞,天下人为我喝彩。”
孔不遇说到这里眼睛不禁微眯起来,仿佛是在回忆自己的那一段快事。
两人聚精会神的听孔不遇继续说道:
“我的父亲为我骄傲,全宗上下都视我为整个明门的太阳。可是在我十九岁的时候,我遇到了那个改变我一生的人。”
说到这里,孔不遇明显变得感伤起来,就连眼眶中都泛起点点泪花。
“她本是北川域邪道离恨山庄的魔女,在一次偶然的历练中,我与她相识。第一眼我就深深爱上了她,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什么宗门什么修行,全部被我抛之脑后。我的眼里只有她。”
孔不遇的话语之中透露出一股深深的迷恋。
“她对我也是如此,我们整日游山玩水,寻欢作乐。天下哪儿有比我们更加快活的眷侣呢?”
一抹灿烂的笑容爬上了孔不遇的脸庞,好似那段无比欢快的时光让他流连忘返。
“可她是魔教的魔女,而我是整个明门的希望。本来山鸟与鱼就不同路,为了掩人耳目,我们没有明目张胆的在一起。纸里终归包不住火,我们的事情还是被我父亲发现了。”
张阿牛两人的心不由的一紧。
“父亲要我亲手斩杀她,以证明门道统端正,否则他会将我就地正法,为明门清理门户。我无法舍弃这段感情,于是在十年之前,我与她密谋私奔。”
“咳咳咳……”
孔不遇又忍不住开始咳血,眼中依然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可是在私奔的前一晚,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北川正道十六派的修仙者们居然联合起来讨伐我们。”
“那一晚我与他们打得天昏地暗,修为硬生生跌落到三难无却,身体也被打得支离破碎,只为护她周全。终于她逃出生天,我也躲过了正道十六派的追杀,为了躲避正道十六派,我迫不得已才逃到东洵域。”
孔不遇强忍着痛苦,将自己的过往全盘托出。
正当张阿牛两人感慨孔不遇命运多舛的一生时,他又开口了:
“阿牛,梅花,我时日无多了。在我临死之前,希望你们可以完成我的心愿。”
带着一丝的恳求的味道,孔不遇看向张阿牛与林梅花。
张阿牛两人想都没想,急忙点头答应。
孔不遇可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又教他们读书写字,没有理由拒绝他临死前的要求。
“孔先生你说。”
张阿牛点头道。
孔不遇见两人点头答应,嘴角边挂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又马上消失不见。
只见他艰难的伸出一只手,往背后掏了掏,掏出一个浑身古老纹路的鼎炉。
鼎炉的鼎身与三个支脚都布满了许多凹凸不平的纹路,仿佛诉说着段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鼎身之中还有几根黑色的发丝,安静地躺在鼎身之中。
正是张阿牛昨日所见的鼎炉。
“这是当年她给我的定情信物,如果以后有机会,请你们一定转交给她。鼎炉上面有她的印记,只要你们离她越近,鼎炉的变化就会越明显。”
孔不遇将鼎炉塞进张阿牛的手里,艰难的说道。
“来,阿牛。”
孔不遇疲软地抓起张阿牛拿着鼎炉的手,放在张阿牛的下丹田之上。
“我用仙法将鼎炉藏在你的下丹田之中,你切记千万不要与人提起,也不要尝试将它取出,六难之下没有人可以看出你的下丹田之内藏着我与我爱人的定情之物。”
不等张阿牛做出回答,灰白色的雾气将鼎炉团团包裹,上一秒还在张阿牛手中的鼎炉,下一秒居然直接穿过张阿牛的小腹。
张阿牛感受着丹田内的变化,不由地大吃一惊!
他的丹田之中居然盛满了许许多多和孔不遇刚才施展的、一样的灰白色雾气!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什么时候的事情?
灰白色雾气之内,一座古老的鼎炉屹立在内。
孔不遇此刻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多,他强忍着困意,又望向林梅花。
“梅花,我也要东西给你。”
林梅花噙着泪水,点头道。
“嗯。”
孔不遇仅剩的一只手在自己的下丹田处来回转圈,随着孔不遇的抚摸,一丝一点的灰白色晶体凝固在孔不遇的手掌心。
灰白色晶体还没有拳头大小,却蕴含着无穷的能量。
张阿牛体内的灰白色雾气在灰白色晶体出现的一刹那,开始变得躁动起来,想要将这灰白色晶体吞噬。
“这是我毕生的修为与道法,阴阳轮回道法乃是我自创的道法,在这世间不说数一数二,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孔不遇将灰白色晶体艰难地传入林梅花的脑海之中,浑身轻松的躺在地上。
庞大的信息量瞬间涌入林梅花的脑海,她的丹田之中也被灰白色的雾气填满。
她没有心思去消化这些信息,而是看向躺在地上的孔不遇。
灿烂的朝阳洒在这个将死之人的脸旁,他看着天上的太阳,低声道:
“若是有一天,阿牛将我与她的定情信物交还与她的手中,梅花你修阴阳轮回道法证明我后继有人,那我孔不遇死而无憾。”
孔不遇忍不住大笑起来,惹得张阿牛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在大笑之后又对张阿牛两人说道:
“快走吧,阿牛,梅花,这邪宗说不定等会还会来人将你们赶尽杀绝。”
“快……走”
随着孔不遇最后一声有气无力的话语落下,泛着猩红的诡异双眼缓缓闭上。
林梅花在一旁手足无措,张阿牛一边推搡孔不遇的尸体一边叫喊:
“孔先生!孔先生!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啊!”
推搡了许久,孔不遇依然不省人事,他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口鼻之间也没有了呼吸。
他死了。
林梅花一边哭泣一边向张阿牛问道:
“阿牛,我们该怎么办?”
张阿牛的心中一阵苦涩,看着满地的尸体,说道:
“我们把他们带回家。”
他看了看地上那两个死不瞑目的头颅,泪水瞬间又夺眶而出。
一个是林钟的,一个是张翠山的。
张阿牛走向张翠山的头颅,蹲下来,轻轻用手抚动张翠山的眼皮,使其将眼睛闭上。
他的眼泪洒落在张翠山的沟壑遍布的脸蛋上,打湿了血污。
“都怪我,如果可以拦住你,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事在人为,张阿牛认为当时拦住张翠山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人们总是会想象自己没有选择的那条路鲜花盛开。
可到底是事在人为还是造物弄人呢?
张阿牛看着张翠山的嘴唇,下嘴唇往下凹陷。
他当时并没有听清张翠山说的什么,支支吾吾的。
此时他来模仿张翠山的嘴型,妄想猜出张翠山生前的遗言。
对于张阿牛来说,太过勉强。
他抱着张翠山的头颅,向张翠山的尸体靠近。
就在张阿牛准备抱起地上的尸体回家的时候,林梅花突然大叫一声。
张阿牛并没有被吓到,他已经失去了恐惧的感情,只是他自己浑然不觉。
“阿牛!你快看!”
张阿牛向林梅花望去的时候,他也瞪大了眼睛。
此时的林梅花居然单手将林钟的尸体提了起来!
她才十二岁呀!和张阿牛一样大!
林钟有一百多斤!
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居然提起了一百多斤的尸体!
而且看林梅花的样子,提起林钟并不困难。
“你是怎么做到的?”
张阿牛咂咂嘴,着实被惊讶到了。
林梅花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做到的,她随手一拉,林钟的尸体就被提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孔先生把那个东西塞进我脑袋里过后,我的肚子里就多了一团灰白色的雾气,我自己都能看得见!然后就这样了。”
林梅花不知该如何解释,就将自己的变化告诉张阿牛。
灰白色雾气?
张阿牛的肚子里也有灰白色的雾气。
他丹田中的灰白色雾气非常充盈,饱满。
“我也有灰白色的雾气。”
张阿牛嘴上一说,下一刻一丝灰白色雾气居然顺着张阿牛的心意缠绕到了他的手上。
“对对对,就是这个。”
林梅花看着张阿牛指尖缠绕的灰白色雾气,点头道。
这灰白色雾气有那么厉害吗?
张阿牛心里想着,将张翠山的头颅放在尸体上,两只手环抱住张翠山的尸体。
轻轻一用力,张翠山的整个尸体连同头颅就被张阿牛抱了起来。
“走,阿花,我们回家。”
张阿牛没有因为自己变得力大无穷就变得欣喜,张翠山的死亡依然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座大山。
张阿牛与林梅花各自给父亲收完尸,正准备回家。
一旁的孔不遇,那原本沉寂的身躯,竟奇迹般地再次睁开了双眼。
此刻,他眼中的猩红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清澈如泉的眸子,仿佛春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他身上的伤口此刻也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愈合,那断臂断腿之处,血肉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疯狂地生长着,流淌着。
他睁开双眼的刹那,便急切地呼喊起来:
“阿牛!我没有什么好建议的,去经历吧!去看看这个世界!”
孔不遇的这番话,仿佛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丝力量的释放,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向着张阿牛的方向,用尽全力地呼喊。
他的眼眸中泛起了淡淡的泪光,似乎带着一丝不舍和期待,随后他再次缓缓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某种未知的降临。
果不其然,就在他的话语落下之后,他的身体如同被电流击中一般,开始剧烈地抽搐、抖动。
那原本温柔清澈的眼眸此刻翻起了白眼,嘴角也溢出些许白沫,正在经历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就像遭受天谴。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声响,只有那残酷的结果摆在眼前。
随着孔不遇抽搐的幅度逐渐减弱,他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空洞而无光。
几息之后,他的身体彻底停止了动弹。
孔不遇眼眸中的泪光,那是一种对生命的留恋与不舍。
哪怕他早就预见这个结局。
他真的死去了,再也没有任何回光返照的可能。
那个曾经温文尔雅、热爱荒野风声与读书声的教书男人,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喊出那段话后,身死道陨。
张阿牛抱着张翠山的尸体,听到孔不遇那最后的话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怆。
他转头望向孔不遇,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要在这绝望中寻找一丝希望。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孔不遇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但他却坚定地向前迈进。
终于,他走到了孔不遇的身边,低头看着这个曾经教他读书写字,救他于危难之中的中年男人人。
他轻轻放下张翠山的尸体,然后蹲下身子,将孔不遇那已经失去生机的身体扶起。
“孔先生,我会完成你的夙愿,将鼎炉交到她手中。”
张阿牛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他缓缓伸出手,将孔不遇眼角的泪水轻轻拂去。
突然他发现,原先一股弥漫开来的内脏味在孔不遇最后一声大喝后消失不见。
林梅花在一旁抱着林钟的尸体无言,只能发出无尽的叹息。
张阿牛深吸了一口气,对林梅花说道:
“我们回家。”
张阿牛和林梅花抱着父亲的身体,向山腰走去。
原本十几分钟可以走到的路程,张阿牛与林梅花走了整整半个钟头。
如今张阿牛已经开启修仙之路,进入第一难气融,林梅花接受孔不遇传承后,修为比张阿牛更胜一筹,踏入了第二难还因。
他们走得缓慢不是因为张翠山和林钟的尸体太过沉重,而是心头上的那股悲伤压得他们难以迈步。
一路无言。
张阿牛回到家中,将张阿牛将父亲的尸体轻轻地放在床上。
他强忍悲痛将张翠山的头颅放在尸体之上,默默地注视着他那熟悉而亲切的面容。
但此刻张翠山却已经变得冰冷而僵硬。他的双眼紧闭,再也无法睁开,
张阿牛缓缓地站起身,他的目光落在那张已经发黑发黄的破烂棉被上。
这是他和父亲一同盖过的被子,他最喜欢在冬天的时候窝在里面睡懒觉。
如今,他却要用这床被子来包裹父亲的尸体,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曾经带给他温暖的破旧棉被,此时成了包裹他父亲的裹尸布。
张阿牛轻轻地抖开被子,然后缓缓地将其覆盖在父亲的尸体上。
裹好被子后,张阿牛静静地站在床边,默默地看着父亲。
他不明白。
张翠山,一个朴实的农民,他的生活简单而纯粹,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劳而本分,却无缘无故被那群衣衫上刻着青山的人杀掉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张翠山和林钟会遭到这样的厄运。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张翠山确实已经离他而去。
“青山宗!”
张阿牛咬紧牙关,他清清楚楚的看到那群大开杀戒的人衣服上都镌刻着这两个字。
一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张阿牛把棉被裹好的张翠山抱出家门,提起家里那把和张阿牛半个人一样高的大剁刀,开始在家门口刨坑。
不论如何他都得让张翠山入土为安。
不一会,地面上就被阿牛刨出一个大坑。
此时林梅花也抱着林钟从家门口走出,她婴儿肥的脸蛋上还挂着几道明显的泪痕。
她刚刚又哭了。
是啊,他们才十多岁。
本应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被迫承受了巨大的悲痛。
“阿牛,把他们埋在一起吧,我爹他以前说最喜欢和你爹一起喝酒了。”
林梅花带着哭腔,对张阿牛说道。
她知道林钟嗜酒如命,在林钟去世后给他找个酒伴才行。
“嗯。”
张阿牛轻轻点头,轻轻把张翠山的尸体放入坑洞中,又从林梅花手里接过林钟尸体,将他们放在一起。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张阿牛和林梅花站在同一个坑洞前。
张阿牛手持剁刀,一次次地将泥土铲起,再缓缓地覆盖在坟墓上。
他的双手因悲伤而颤抖,每一铲土都仿佛是从他心头割下的一块肉。他的眼神空洞而深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仿佛已经沉浸在悲伤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林梅花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张阿牛的动作。她的脸上没有泪水,但那双红肿的眼睛却透露出了她内心的悲痛。
她双手紧握着一块手帕,仿佛在寻找着些许的安慰。
随着时间的推移,坟墓渐渐被土覆盖,最终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土包。
张阿牛停下了手中的剁刀,目光深邃地凝望着眼前那座新堆起的土丘。每一铲土,都像是他心中沉甸甸的哀思,覆盖在两位父辈的坟墓之上。
两位父辈彻底长眠于此。
他们年龄尚小,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没有想过分别。
可时间是长了一只手的,牵着他们不得不往前走。
将父辈埋葬好后,
两人一同跪在地上,向张翠山和林钟分别磕了三个响头。
张阿牛转身对林梅花说:
“我们走吧。”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眼中亮起一丝坚定的光芒,他的心里仿佛埋下了一种决心。
在埋葬了父辈之后,张阿牛意识到黄牛村已经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正如孔不遇所言,那群丧心病狂的修仙者随时可能再次袭来,他与林梅花将无处可藏,更无法确保自身的安全。
林梅花看着张阿牛,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她问道:
“我们去哪里?”
张阿牛摇了摇头,回答道:
“不知道。”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是,我们父亲的死,和那帮人脱不了关系。我亲眼看见,那群人的衣服上写着青山两个字。”
张阿牛心中充满了不甘。他无法想象,自己那位憨厚老实的父亲,竟然会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张翠山的死并非偶然,张阿牛不相信传说中的修仙者会对张翠山林钟这样的凡夫俗子下手。
他一定要知道是怎么回事,为父亲报仇。
哪怕他现在十分弱小。
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
无论多久,他都不会让张翠山白白死去。
“收拾东西,我们出发吧。”
于是,张阿牛与林梅花各自回到家中,准备收拾自己的东西。
张阿牛一进门就看到他们家七歪八扭的桌子上放着一盆已经清洗好的排骨。
他想起昨天张翠山对他说的话:“快点睡哦,明天我们炖个排骨吃。”
张翠山的音容笑貌在张阿牛的脑海中依然清晰,只是往后,他只活在张阿牛的记忆里。
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
一刻钟后。
张阿牛和林梅花拿着两个极小的包裹,他们没有出过远门,带的东西不多。
张阿牛的包裹里只带了几百文铜钱和林梅花送给他的护身符,以及一坨猪肉。
林梅花的包裹里只有一点衣物和梳子。
张阿牛和林梅花在清晨的阳光下走向山脚。
当他们走到山脚下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愣住。
昨天还热闹非凡的山脚,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断臂残肢随处可见,血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在走过一座房屋之时,张阿牛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一具熟悉的尸体,那是他们村里的黄裁缝。
昨日张阿牛刚从他店里买了新棉袄,现在他却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这场灾难改变了黄牛村所有人的命运。
张阿牛与林梅花不敢回头再看,他们小心翼翼地落脚,生怕踩到这些无辜的受害者。
不用说他们也猜得到,一定是那群衣服上刻着青山的人做的。
他们作为幸存者继续前行。
在即将离开黄牛山的路口,张阿牛突然驻足,他缓缓转过身,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
他的目光锁定在山腰上那个熟悉的小土屋。阳光斜照,小土屋的轮廓在山坡上显得格外凄凉。
忽然,张阿牛隐约看到那小土屋旁边有一个穿着本色麻布衣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正牵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手,蹦蹦跳跳的向山脚走来。
张阿牛赶紧揉了揉眼睛,黄牛山上一个活口都不剩,怎么会有小男孩和中年男人?
当张阿牛揉完眼睛再次抬头看向小土屋时,那个小男孩和中年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阿牛?”
林梅花见张阿牛站在原地许久,不禁问道。
张阿牛转过身,继续向前走,他说:
“没什么,看错了。”
一个清晨很短,短到张阿牛来不及剁好一天的猪食:一个清晨也很长,长到张阿牛用其一生也无法忘却。
仅仅一夜,张阿牛判若两人。
这本来是他第一次离开黄牛村,可他幼小的心灵连同张翠山一起永远留在了黄牛村。
这一切,都被一位数座大山外的邋遢老头尽收眼底。
他满身脓疮,衣衫褴褛,宛如从古老岁月中走来的流浪者。
此刻,他正慵懒地躺在一座古寺的大佛前,肆意享用着桌上的贡品,那模样,仿佛他才是这寺庙中真正受人供奉的神灵。
老头右手抓着一块贡品,咀嚼间发出细微的声响,左手则捏着一道金灿灿的护身符。
地上,果皮果核散落一地,与这庄严肃穆的寺庙形成鲜明对比。
寺庙门口,三个大字“华岩寺”赫然入目。
老头吃完盘中的最后一个苹果,随意地丢在地上,然后缓缓站起身,步出寺庙。
华岩寺坐落于山巅之上,四周皆是陡峭的悬崖峭壁。
这邋遢老头走到悬崖边,却毫无停留之意。
他继续前行,令人惊奇的是,他竟能行走在空中。
他的步伐虽不急促,但每走一步,身体便在虚空中迈出惊人的距离,跨越了空间的界限。
走一步似百步。
短短几步之间,老头便来到了黄牛村。
他自言自语,声音低沉而模糊:
“忘我啊,别死在无情手中了。”
“这是一个欲望横流的世界,每个人都被欲望缠身。”
话语间透着一股莫名的沧桑与深沉。
他步至张翠山的坟前,身形略显佝偻。他俯身,粗糙的手掌从地上攫取一把湿润的泥土,随后向其中吐了两口唾沫,为这堆泥土注入神秘的力量。
接着,他开始漫不经心地揉捏起来,手指在泥土间穿梭,塑造出一个不人不鬼的泥偶。
数息之间,泥偶已成,其眼一大一小,犹如夜色中的幽暗星辰;鼻梁塌而歪斜,好似被人故意压扁一般;嘴角裂开,露出森然的獠牙,若不细辨,几难辨认其为人形。
紧接着,泥偶周身突然迸发出缕缕青绿光线。
这些光线初时微弱,但迅速变得明亮刺眼,仿佛一条条小蛇在泥偶表面游走。
它们挣扎着,扭曲着,急切地想要挣脱束缚,奔向那无垠的天空。
光线越来越强烈,它们在空中舞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每一道光线都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它们在空中盘旋、上升。
随着光线的汇聚,天空也感受到了这股力量的存在。
原本晴朗的天空开始变得阴沉,陡然间开了一道裂缝。
那裂缝越来越大,要吞噬一切。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裂缝中,最终消失在那天际的尽头。
随着光线的消失,天空也逐渐恢复了平静,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老头面无表情地将泥偶置于张翠山的坟头。
那泥偶顿时有了生命一般,迅速沉入坟土之中,如同被沼泽吞噬。
不过半息时间,泥偶便完全消失在坟土中。
老头转过身,朝着张阿牛和林梅花离去的方向轻轻甩出一坨鼻涕。
那坨鼻涕眨眼之间就消失在老头的视线中。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得松软,失去了所有的骨骼和肌肉,只剩下一张松弛的皮囊。
接着,皮囊开始慢慢地崩裂,一道道细小的裂缝在他的身体上蔓延开来。
随着裂缝的扩大,老头的身体开始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泥土气息。
那气息越来越浓,直到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这种气息。
他的身体也开始逐渐化为泥土,一捧捧、一粒粒,轻轻地洒落在坟前。
他的脸庞开始变得模糊,五官逐渐消失,只剩下一张空洞的面具。
头发、眉毛、胡须也都纷纷脱落,化作一根根细小的泥土颗粒。
他的身体越来越小,最终只剩下一双空洞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随后,光芒渐渐消散,那双眼睛也最终化为两粒泥土,轻轻地落在地上。
至此,老头的身体已经完全化为泥土,洒落在张翠山的坟前。
他仿佛从未来过,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张阿牛与林梅花行走在山林中,脚下是厚厚的积雪,每一步都踩得咯吱作响。
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落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为这片森林披上了一层银白的外衣。
根本没有发现身后的黄牛村上空出现了一瞬间的巨大裂缝。
就在他们专注于前行之际,张阿牛的头顶却悄然飘来了一坨黄色的粘稠液体。
这液体在空中悬浮着,跟随张阿牛的脚步向前移动。
紧接着,那坨粘稠的黄色液体开始缓缓上升,逐渐化作一小片乌云。
它紧紧地跟随着张阿牛的步伐,仿佛被他的气息所吸引。
就在张阿牛与林梅花继续前行时,哗哗哗的雨声响起,密集的雨点瞬间从乌云中倾泻而下,直直地落在张阿牛的身上。
这雨水,瞬间将张阿牛淋得湿透。
他惊愕地抬起头,只见那片小乌云正悬浮在他的头顶上方,不断地倾泻着雨水。
由于乌云的范围十分有限,刚好盖住张阿牛的头顶,一旁的林梅花却丝毫没有被淋到。
本来天气寒冷,被雨淋过的张阿牛冷的直打哆嗦。
与此同时,张阿牛的脑海中,一些星星点点的记忆片段,正悄然无声地逐渐消逝,最终化为虚无。
他本人丝毫没有察觉,因为他已经忘记。
张阿牛与林梅花并肩走到了那条从黄牛村西边蜿蜒流下的小河旁。
尽管时值严冬,寒风凛冽,这条小河却神奇地没有结冰,水波荡漾。
两人走近河边,俯下身去,各自掬起一捧冰冷的河水,轻啜几口。
张阿牛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眉头紧锁,在水面的倒影中他们看到自己脸上依然有斑斑点点的血污没有清理干净。
他记得刚才虽然被雨水淋湿,但脸上的血迹应该早已被冲刷干净。
可是此刻,那些血污却像是有生命一般,顽强地附着在他的脸上,不肯离去。
他蹲下身子,双手捧起一盆河水,猛地朝自己的脸上泼去。
水花四溅,他的脸上传来一阵阵冰凉的感觉。
然而,当他睁开眼睛时,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脸庞上依然满是鲜血,那些血迹更加鲜艳刺眼了。
张阿牛开始用力地搓洗自己的脸,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些血迹如同生根一般,牢牢地粘在着在他的皮肤上,怎么洗也洗不掉。
他焦急地抬起头,望向河面,只见整个小河都被染成了血红色,仿佛有无数鲜血从河底涌出。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满眼都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他回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梦中也有这样的场景,河水被鲜血染红,自己无论如何也洗不掉脸上的血迹。
林梅花发觉了张阿牛异样,疑惑的问道:
“怎么了?阿牛?”
张阿牛站起身,将林梅花从河边拉走,一本正经的对她说:
“梅花,别洗了,整个河水都被我染成红色了!”
张阿牛指着那条看似平静的小河,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和不可思议。
林梅花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一脸不解地看着张阿牛。
她环顾四周,河水不说清澈见底,也算是少有污秽,哪有半点红色的迹象。
“你是不是傻掉了?这河水怎么可能是红色?”
林梅花摇了摇头,并不相信张阿牛所说的话。
张阿牛却急得直跺脚,他清楚地记得刚才看到的景象,那条小河确实被染成了红色,而且是他自己的血将河水染红的。
他再次望向小河,却发现河水已经恢复了原样,清澈如初,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阿花,你听我说,刚才这条小河真的变成红色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回来了。”
张阿牛急切地解释道,他想要让林梅花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林梅花却并没有太在意,她继续走到河边,清洗着自己的脸。河水滑过她的脸颊,带走了脸上的尘土和血污。
“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了,别吓我了。”
张阿牛看着林梅花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确确实实见到河水变成红色了,哪怕只有一会。
两人站在河边,河水在他们的脚下缓缓流过。
北川域,离恨部落。
夜色笼罩着大地,万籁俱寂。
在这深沉的黑暗之中,离恨山庄外的一处隐秘洞穴显得尤为诡异。
这处洞穴隐匿于悬崖峭壁之间,寻常人难以察觉。
洞穴之内,幽暗而阴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此刻,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正站立其中,他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粗布衣服,衣角磨损得几乎露出了里面的棉絮,衣服上沾着点点黄色的泥泞,仿佛刚刚从地里收拾完庄稼。
令人奇怪的是,他的眼睛此时正散发着诡异的红光,如同有鲜血将要渗透而出。
他的手中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孩,小孩身穿锦缎华服,金丝绣线在月光下闪烁,显得尊贵非凡。
小孩披头散发,地上掉落着一条精致的发带。
这身华贵的装扮却丝毫无法掩盖小孩此刻的恐惧。
他的双眼圆睁,身体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小孩华贵的穿着与这个身穿破旧衣裳的农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难看出,这小孩一定是某位富贵人家的公子,可如今却沦为阶下囚。
任他荣华富贵,家财万贯,在这个农民面前连求饶的资格都没有。
小孩的身体在农民手中颤抖不已,他试图挣扎,但农民的力量远非他能抗拒。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这个双眼泛着猩红的古怪农民提在手中,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古怪农民的嘴角流淌着浓稠的液体,他的嘴巴咧开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仿佛能够吞噬一切。
周围聚集了许多人,但他们却仿佛被某种力量所束缚,无法动弹。
与华贵小孩一样,他们眼中充满了惊恐,身体都在忍不住的颤抖,更有甚者直接大小便失禁,洞穴内粪便与血液的味道编织在一起。
古怪农民猩红的眼睛四处打转,面无表情,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他缓缓将年轻小孩放入嘴中,任凭小孩哭喊大叫,在口腔里挣扎。然而,农民却完全置之不理,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紧接着,一声吞咽声响起,那小孩从农民嘴中凭空消失。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古怪农民咧开獠牙,带着一丝满足吐出了一副小孩的骨架,掉落在一旁的骨头堆上。
不知道他已经吃掉了多少人。
古怪农民喃喃自语道:“在最后关头,他竟然诞生了自我意识,从我这副躯体里跑了出去,不过还好《忘我》已经锁定了他,不然被抹除的很可能就是我。”
想到此处,那古怪农民心有余悸。
看来在他沉睡的期间,阴阳轮回道法被琢磨出了更多惊为天人的手段。
然而,现在他已经拥有了更适合他的道法,对于这一切,他并不感到惋惜。
古怪农民发出丧心病狂的笑声,声音在洞穴中层层交响回荡。
周围的人群在这笑声中颤抖得更加厉害,随时都会崩溃。
这农民在众人的惊愕注视中,缓缓抬手,竟将自己的脸皮轻轻扣下。
没有鲜血喷溅,没有疼痛呻吟,他的脸皮下,赫然露出另一张面孔。
这张脸年轻而英俊,约莫二十出头,眼神锐利,气质非凡,与身上那身破旧的衣裳形成鲜明对比。
“真是让我捡了个大便宜,这青山宗弟子虽然道法下乘,可修行天赋却是顶级。”
周围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瞠目结舌。
这农民竟然能够如此轻易地变换面容,仿佛变戏法一般,让人难以置信。
“我一定会超越最鼎盛时期。”
这古怪农民,不,应该是“童兴”露出嘴里的颗颗獠牙,放肆的笑道。
他走到那堆白骨之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拿起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头颅,那正是离恨山庄的大小姐—陆琼。
陆琼的面容还带着一丝血色,还保留着生前的鲜活,似乎是刚被割下来不久。
她的眼睛紧闭着,黑色的发带将头发捆绑得整整齐齐,一只棕色的发髻插在头发上,优雅而高贵。
然而此刻,这曾经美丽的面容却显得十分凄凉和恐怖。
“童兴”歪着脑袋,仔细欣赏着这个出自他手的“艺术品”。
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对自己的杰作感到无比自豪。
他轻轻地抚摸着陆琼的头颅,仿佛在品味着什么。
昔日所承之痛楚,今朝他要悉数讨回。
“北川,你们的噩梦回来了。”
“童兴”轻轻说道,然后他硬生生地将陆琼的头颅按压在自己的脑袋之上,一寸一寸,直到将“童兴”的头颅完全按压在身体内,只留下陆琼的脑袋留在外面。
与此同时,在洞穴之外,原本熠熠生辉的星空突然开始扭曲、旋转,如同水中的漩涡一般。
在这扭曲的星空中,一只巨大的、难以名状的古怪巨眼缓缓浮现。
它的眼瞳呈现深邃的暗红色,仿佛是一个无底的黑洞,吸引着周围的一切。
从那巨眼的深处,不断弥漫出点点迷雾。
这些迷雾也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它们在空中飘散、弥漫,如同红色的触手,缓缓地向四周扩散、延伸。
随着迷雾的扩散,周围的星辰开始变得朦胧起来,仿佛被一层红色的轻纱所笼罩。
那巨眼静静地盯着“童兴”所在的山洞,一动不动,仿佛在窥视着什么。
漩涡内部的星辰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古怪的巨眼靠拢,它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断地向那巨眼汇聚。
这些星辰在靠近巨眼的过程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吞噬,又好像被深深地吸引进去。
那只巨大的古怪巨眼始终盯着“童兴”所在的山洞,一动不动,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或者在等待着什么。
它的眼瞳中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与周围的迷雾相互辉映,形成了一幅诡异而恐怖的画面。
几息之后,那巨眼开始缓缓闭合,周围的迷雾也开始消散,夜空逐渐恢复了原样。
原本明亮的星空此刻却变得暗淡,只剩赤色的点点迷雾还停留在星空之上,不断的摇摆着、扭曲着。
而那些原本在漩涡中的星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从未存在。
一位双鬓斑白的中年男人身着青衫,脚踏虚空,如仙人般飘然出现在黄牛村上空。
他的速度极快,已经御空奔行好几个时辰。
可还是来晚了。
青衣之上雕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青山。
薛定山身形一动,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出现在黄牛村的山脚。
眼前的景象让他惊愕不已,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整个山脚一片狼藉,鲜血染红了雪地,断肢烂肉随处可见,数不清的村民惨死于此。
薛定山心中一沉,眉头紧锁,内心的不安更上一层楼。
这些无辜的村民,竟然遭受了孔不遇如此惨烈的屠杀。
“童兴!”
他急忙抬头向山腰望去。
虽说薛定山此刻人在山脚,可孔不遇茅草屋前的景象他知晓的一清二楚。
他这种层次的强者,感知范围已经远远不能够被目光所局限了。
当修仙者到达五难之时,除了可以御空飞行,还会觉醒一种名为心眼的能力。
在一定感知范围内发生的事情,都会如同亲眼所见一般出现在心眼内。
他轻轻踏动虚空,下一刻已出现在茅草屋前。
只见一具具青山宗弟子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具半跪在地的尸体上。那具尸体衣衫破碎,血迹斑斑,两只手臂已经断裂,断裂的双手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见没有生命迹象的童兴半跪在地,薛定山的鼻子传来一阵酸楚,童兴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不是自己座下的弟子,可他对于童兴却如同亲子一般教导。
他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童兴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
薛定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
他转头看向一旁只剩独臂独腿的孔不遇,眼中闪过深深的厌恶。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北川域逃窜而来,令人深恶痛绝的魔头导致。
薛定山隔空伸出一只手掌,掌心之中青绿雾气急速涌动。
这些雾气仿佛受到了他情绪的感染,变得狂暴而炽热。
他猛地一捏,孔不遇的尸体瞬间炸裂开来,化作一团血雾,消散在天地之间。
孔不遇作为被北川正道十六派围剿的人物,薛定山早有耳闻。
这孔不遇喜食人肉,杀人如麻,一万次都不够他死。
他看向地上青山宗弟子的尸体们,仰天长啸:
“青山宗长老阁二长老薛定山,前来接青山宗优秀后辈弟子回宗!”
说完,他大手一挥,童兴与其他青山宗弟子的尸体便被他收入衣袖之中。
他们都是青山宗的英豪,值得尊重和缅怀。
薛定山站在茅草屋前,目光扫过黄牛村的山脚下。
他的心似乎被揪住了。
那里,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雪地里,被寒风冻得僵硬,显得格外凄凉。
这些无辜的村民,他们本应该过着平静的生活,却因为孔不遇惨遭杀害。
他微微跺脚,青绿雾气从脚下涌起,向四周扩散开来。
这些雾气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缓缓向尸体们靠近,然后轻轻地将它们包裹起来。
在雾气的包裹下,尸体们开始缓缓下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向土中沉去。
与此同时,周围的泥土也开始慢慢蠕动,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向尸体上面爬动。
不一会儿,那些原本躺在雪地里的尸体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小土丘。
这些小土丘整齐地排列在山脚下,仿佛是在为那些逝去的生命默哀。
这一个个小土丘,就是村民们的一个个坟墓。
薛定山注意到,在山腰的那一边已经埋好了一座硕大的坟墓。
还有其他人。
在临走之前,薛定山站在黄牛村村口,对着整个黄牛村的坟墓们深深鞠了一躬。
“若是我早来一步,想必诸位便不会受此牵连。在此,我薛定山向你们赔罪。”
一息。
两息。
三息。
他用这三息的时间向黄牛村的遇难者默哀。
三息过后,薛定山抬起他双鬓微微斑白的头颅。
他的内心充满了对弱者的怜悯和对正义的追求,一直渴望可以通过的力量改变世间苦难的现状。
可他一个人的力量在这浮游天地之间算得上什么呢?
常怀悲天悯人心,
眼观世事叹浮沉。
薛定山正转身准备向青山宗的方向御空而去,他的感知范围内突然出现一位修仙者的气息。
他立刻凝聚心眼,锁定那股突如其来的修仙者气息。
“什么?!”
薛定山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他发现自己感知到的修仙者并不遥远,似乎就在黄牛山附近。
心眼中,一位身穿花棉袄的小女孩正在黄牛山蔓延下去的那条小河边坐着,小女孩旁边一个塌鼻梁的小男孩正低着头,思考着什么。
薛定山心中一惊,他注意到那个小女孩身上都散发出一股修仙者的气息。
那小女孩虽然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但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已经达到了二难还因的境界!
十二岁的二难!
这样的修行速度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要知道,即使是修行天赋出众的童兴,也是在十三岁时才勉强达到第二难。
而这个小女孩却比童兴提前了整整一年!
童兴是什么人物?
在十九岁的时候就踏入了四难弃名,震撼整个青山州!
“这么小就踏入这条充满危险的道路吗?”
此时薛定山注意到了那两个小孩子的棉袄之上都有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似乎是才干不久。
“离黄牛村这么近,如此年轻,身上还有血迹,是他们埋的那座坟墓。”
随即薛定山身形一动,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薛定山出现在林梅花和张阿牛的面前,嘴唇轻轻张开。
“你们是黄牛村的小孩?”
张阿牛和林梅花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皮笑肉不笑地和他们打招呼。
薛定山说完,被张阿牛体内一股灰白色的雾气吸引。
他盯着塌鼻子的张阿牛,瞳孔微微震动。
他到了张阿牛面前才发现,这个小孩子也不简单。
张阿牛的丹田内也有一股灰白色的雾气,心眼却没有发现。
他的心眼,乃是修仙者踏入五难后所拥有的特殊能力,可以感知一定范围内所有发生的事,包括修仙者的修为和气息。
然而,面对张阿牛,他的心眼竟然失效了。
哪怕隔了这么远,可林梅花二难的气息依然被心眼锁定。
反观张阿牛,薛定山愣是在张阿牛面前才感受到他散发出的气息,虽然只有一难。
薛定山可是五难心清的修仙者,整个青山州第一梯队的战力。
他的心眼居然被这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躲避了。
一个十二岁的二难,一个可以躲避薛定山心眼窥探的一难。
这两者都如此骇人听闻。
眼前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吓了林梅花一大跳,她急忙躲在张阿牛身后,双手紧紧抓住张阿牛的棉袄。
一旁的张阿牛却是淡定自若,没有感觉到一点害怕。
他已经失去了属于恐惧的情感,只是自己还没有发现。
丹田内部的灰白色雾气在这个中年男人出现后没有往常活跃,安分的盘踞在张阿牛下丹田内。
他带着警惕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奇怪的陌生中年男人,突然,男人身上的两个大字刺中了张阿牛的眼睛。
青山。
和残杀张翠山的青年身上写的字一模一样。
张阿牛的额头冒出点点冷汗,极力思考着如何面对眼前这位极有压迫感的中年男人。
见两人没有准备接自己的话茬,薛定山强颜欢笑道:
“两位小友不必紧张,我乃青山州第一大宗青山宗长老部二长老薛定山,本是奉宗门之命追捕北川域逃窜而来的魔头孔不遇,可惜来晚一步。”
薛定山自报家门,似乎是想引起他们的好感。
尽管薛定山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温和,甚至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像两把锋利的剑,直射在张阿牛二人的身上。
刚刚亲眼看见黄牛村的惨状,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其实也是在试探两个孩童的底细。
若他们真的是黄牛村的小孩,为何如此年纪就已经开始修仙?
张阿牛两人听到薛定山的话,一头雾水。
当时那群和他一样身穿青衫之人屠戮了黄牛村的村民,现在还倒打一耙说孔先生是魔头。
就在张阿牛低头思索之际,林梅花的一声娇喝响起:
“孔先生才不是什么魔头,明明是你们……”
话还没有说完,张阿牛赶紧捂住林梅花的嘴,不让她多言。
一定不能让眼前的男人知道他和林梅花两人亲眼见证他们青山宗的弟子滥杀无辜,不然很可能会被杀人灭口。
这是张阿牛第一时间想到的。
眼前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和蔼可亲,可他一定是和那些在村子里烧杀抢掠的人是一伙的。
他们的衣服上都刻着青山两个字。
捂住林梅花后,张阿牛赶紧接话。
“他是我们的教书先生,他来我们村子三年多了,不像你们口中所说为非作恶。相反,他前几个月还创办了一所学堂,教我们读书写字。”
说话间,张阿牛的眼神对上了薛定山深邃的眼眸,毫无惧意,不卑不亢。
两人的目光交汇、碰撞,仿佛有电流在其中穿梭。
薛定山看这眼前塌鼻子的孩童不带一丝躲避的眼神,心中暗道:果然,他们是黄牛村的孩童,那座坟也是他们埋的。
“那是他在教你们修行?”
他继续问道。
张阿牛说道:
“没有,他从来没有教过我们修行,他只会教我们读书写字。”
他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
薛定山心中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