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叔玉魏征是小说《大唐魏家逆子开局震惊李世民》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大唐魏家逆子开局震惊李世民》的章节内容
贞观二年,长安。
春寒料峭,刚下过一场小雪。
酒肆旁,一个面目清秀的青衣少年正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根炭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寥寥几笔,一个身材火辣,媚态十足的女子便跃然纸上。
在他身旁,类似的画卷已有十几张,上面的女子变换着不同姿势,耳鬓厮磨,搔首弄姿,让人眼花缭乱。
“年少不知熟妇好,错把少女当成宝,这女人啊,果然还是要丰满点才带劲啊!”
魏叔玉嘴角笑容玩味。
直到现在,他依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来到了大唐,魂穿到魏征儿子的身上。
是的,就是在魏征病重的时候,被李世民含泪赐婚公主冲喜,后来因为太子造反受到连累,结果又被取消婚约的那个倒霉蛋的身上。
提起这个前身,也是蛮可怜的。
玄武门之变时,便被送回了老家避难,直到魏征发达之后,才又接来长安。
谁料路上生了一场大病,等醒来时,却是穿越而来的自己。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安心去吧,这一世,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的!”
魏叔玉轻轻叹了口气,既像是对那少年,也像是对自己作出的承诺。
画完最后一笔,魏叔玉抬头张望,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不多时,便见一个小不点鬼鬼祟祟地跑了过来。
来人怀里抱着一个包袱,脸上还甩着两条长鼻涕,仿佛随时会掉一般。
鼻涕虫少年名叫魏书琬,乃是魏征家中幼子,排行老三。
“东西带来了吗?”魏叔玉朝少年伸了伸手。
魏书琬身子一僵,有些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印章,声音颤抖道:
“兄长,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要是被阿爹知道我偷了他的印章,肯定会被打死的。”
“这话说的,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魏叔玉咧嘴笑了笑,一把拿过印章,咔咔地就在纸上盖了起来。
“更何况咱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替爹扬名不是,到时候说不定他还要感谢你呢!”
“用春宫画替阿爹扬名?”
魏书琬嘴角一抽,看向自己这位“久别重逢”的兄长,眼圈不禁红了起来。
还记得对方刚到长安那日,便说要去见识见识这边的风土人情。
结果却直奔烟花之地,听了好几天的小曲。
后来又言之凿凿地说是要向当今皇后娘娘请教学问,结果竟然想当街拦驾,要不是及时阻拦,差点就酿成大祸。
前几日,又说要去同辈的官宦子弟府上走动走动,结果刚遇到程知节将军,就抱着对方大腿,纳头便拜。
口中还嚷嚷着什么“吾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
吓得程将军靴子都掉了一只,翻墙上屋,说啥也不肯下来了。
回想着这段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魏书琬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
他真的不明白,为何这位兄长总是喜欢做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情。
这……这不是在坑爹吗?
“我说兄长啊,阿爹他老人家怎么说也是咱们大唐第一谏臣,高风亮节,两袖清风,朝野上下,无不敬仰,就连陛下也是赞誉有加。
你此番做派是陷阿爹于不义啊!”
“卧槽!赞誉有加?还无不敬仰?”魏叔玉愣了愣神。
“你该不会以为咱爹他人缘很好吧?”
“啊?难道不是吗?”魏书琬一脸茫然。
“是个屁!”
魏叔玉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要是人缘好,怎么会堂堂朝廷重臣,家里竟然连会客用的正堂都没有,整日只知道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做宅男!
要是人缘好,怎么会在儿子被皇帝悔婚之后,那些往日受他恩惠的同僚们个个袖手旁观,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要是人缘好,怎么会在死后还要被人出卖,惹得李世民龙颜大怒,连墓碑都给被推倒了!
试问长安上下大小官员,哪个没有被老头子喷过?
这样人缘能好就出怪事了!
“嘶……对哦!难怪二哥每次去外面吃酒,从不说自己是魏家公子,而是随娘亲,说是裴家子弟,如此说来,莫非是怕自报家门……被人放黑枪……”魏书琬恍然大悟道。
“唉……”魏叔玉一阵唏嘘。
说到底,自家老头子还是活得太耿直了,也太孤傲了。
这样的人,当个御史言官或许还行,可要是混官场,可就危险了。
想到前世魏家那凄凉的下场,魏叔玉深深吸了口气,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
信封上的火漆已经裂开,落款依稀可见尚书右丞魏征启奏的字样。
望着这一幕,魏书琬瞳孔猛地一缩,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这……这是阿爹前两天刚派人送回来的奏折,正要上报给朝廷呢,兄长怎么能私自拆开呢!”
对于魏书琬的话,魏叔玉置若罔闻,只是将信纸取了出来,拿在手上把玩着。
没错,这封书信确实是他截留的。
上面的内容并不复杂,无非是当今陛下想纳一个郑姓女子入宫,魏征却以女子早已许人为由,对着皇帝一顿猛喷。
起初,在看到内容的那一刻,魏叔玉也是有些惊讶。
因为这封奏折,正是魏征后世鼎鼎有名的那篇文章——《谏聘郑仁基女为充华》里面讲的内容。
“……今郑氏之女,久已许人,陛下取之而无顾问,播之四海,岂为人父母之义乎……”
按照记载,太宗皇帝最后自然是采纳了魏征的劝谏,放弃了召那女子入宫的想法。
可在魏叔玉看来,这件事情却远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纳妃选人这件事情,是由长孙皇后一手操办的。
其次,房玄龄、温彦博等一众大臣全都站出来证明,那女子并没有真的许配人家。
甚至,连女子家里人都亲自出来解释,女子确实没有婚约。
也就是说,即便在这样的情形下,魏征依然选择了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凭一己之力,不仅道德绑架了皇帝,而且还得罪了皇后和数位重臣,甚至连带着内涵了一把太上皇。
说你李世民要是不想落个和太上皇一样抢夺人妻的名声,就该放弃纳妃。
这奏折要是真递上去了,岂不是要把人得罪光了?
那些大人物眼下或许不会说什么,可定然会心生芥蒂。
长此以往,可就真没朋友了。
不过还好,现在还不算晚。
一切都还来得及。
魏叔玉淡淡一笑。
下一刻,那篇流传后世的美文就在他手里成了一团废纸。
眼见魏叔玉若无其事地将那些画有美人的纸张装进之前的信封,魏书琬吓得亡魂直冒,大惊失色。
“兄长,咱爹他老人家最看重的就是这些奏折了,昨日还来信吩咐,要把这些文章抄录几份,给几个好友送去品评呢?阿爹要是知道你……”
“啥?老爹不但喜欢得罪皇帝,还要把得罪皇帝的事情,到处张扬?他脑子进水了吗?”
带不动,真带不动啊!
这老爹,真是无敌了……
魏叔玉心中一阵无语。
这才突然想起来,老头子好像还真有这个爱好。
历史上,正是因为魏征经常把劝谏皇帝的奏折,拿给别人看,这才引起了李世民的强烈不满,被秋后算账。
“合着忠臣的名声你来赚,得罪人的后果我来担,等你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是吧?”
呵,是该换个活法了。
看了眼已经懵逼的弟弟,魏叔玉语重心长道:
“你呀,还是太年轻,没遭受过社会毒打,有道是身在舔中不知舔,回首已是犬中犬。”
大唐盛世,千古名君。
明明身边有这么粗的大腿不抱,偏要硬拗人设做直臣?
不累吗?
“舔?兄长的意思是要做……二哥那什么舔狗吗?”魏书琬神色古怪道。
二哥魏书瑾变着法地追求房家的姑娘,大哥魏叔玉就说他是只可怜的舔狗。
还说他舔到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难道大哥也要做舔狗吗?
魏叔玉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正所谓,不怕舔狗心态差,就怕舔狗有文化,这舔狗与舔狗……呸……这人与人之间也是有差距的,有些时候,方法比努力更重要。”
“这封奏折,就当作给你上的第一课吧……”
将那封满含春色的“奏折”,塞到魏书琬手里,魏叔玉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忙了一上午了,走起,回家吃肉去!”
清晨的一缕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少年美美地伸了个懒腰。
在他身后,魏书琬手里捧着奏折,等到大哥走出老远,才惊醒过来。
看了眼手里的奏折,又想了想对方说的美食。
眼泪终究还是不争气地从嘴巴里流了出来。
“兄长,等等我啊!你答应过我的,可不能吃独食啊!”
魏书琬咽了咽口水,连忙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长安城外,一支十几人的车队正在缓缓逼近。
在车队正前方的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魏”字。
山雨欲来风满楼……
是夜,月明星稀。
烛光下,魏征伏案奋笔疾书,坚毅的脸庞上,带着些许疲惫的神色。
连日奔驰,他终究是在这一天赶了回来。
自从那年,将自己年仅五岁的长子送回巨鹿老家,他已经连续错过儿子十个生辰了。
这一次,可决不能再错过了。
一想起这个孩子,魏征心里便多少有的愧疚。
当初转投李世民,不得不说是一场豪赌。
福祸未知,生死未卜,他自然是要为魏家留下一支血脉。
长子嫡孙,本就承担着这份责任。
这些年,他如履薄冰,侍奉在唐王左右,终究得逢明主,得以伸展胸中抱负。
如今接回长子,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也算是天随人愿了。
这次巡视山东,魏征也是感触颇多,一口气连续写了十几封奏折,直到蜡油耗尽,这才停了下来。
“父亲,该用饭了。”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魏书瑾,字思瑜,是魏征第二个儿子,自幼随父生长于长安。
盘子里的食物很简单,一碗稀粥,外加一碟醋芹。
魏征点了点头,先是喝了一小口米粥,这才用手指捏起一颗芹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魏征优哉游哉地吃着醋芹,口中吟唱着《论语》,孔子赞颜回的桥段。
望着这一幕,魏书瑾眼神一亮,朗声道:
“在我看来,区区颜回又算得了什么,我观父亲,好有一比,如战国之苏秦,以舌为刃,攻伐天下,腰悬六国相印……”
“过了,过了,苏季子乃千古名士,为父岂能与之相提并论……”
魏征抚须微笑,脚尖却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
房间内,魏书瑾的声音继续响起。
“又好比,楚国之屈原,以命为剑,赤胆忠心,英灵祭江畔,投江这种事情,可是门学问,父亲您可知道窒息那感觉……”
这一次,魏征身子一僵,像是喉咙卡着什么,剧烈地咳嗽起来。
“三闾大夫一片丹心可昭日月,是有些可惜了。”
“其实要我说,和父亲最相像的,莫过于汉武之太史公了,都是以笔为刀,直言谏上,身处极刑而不改颜色,父亲,宫刑您知道吧,就是把男人的那话儿给……”
魏书瑾越说越是起劲,却没注意到魏征脸色已经黑了下来。
“你这些恭维话都是在哪学的?”
长袍下,魏征双腿紧紧夹在一起,还是觉得凉飕飕的。
好家伙,这不是投江,就是断子绝孙的。
你确定这是夸人?不是咒人?
“无人教我,全是儿子有感而发,父亲可觉得受用吗?”魏书瑾一脸期待道。
“你这恭维话说得很好。”
魏征点了点头,看向儿子,淡淡道:
“不过下次别说了。”
“这是为何啊?”
“我怕你被人家给打死……”
“额……”魏书瑾一阵语塞,脸色涨红。
“好了,明日是你大哥的生辰,先将手上的事情放一放吧,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些肉食。”
魏征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
“肉食!”
闻言,魏书瑾脸上露出一抹不敢置信的神色。
父亲素来勤俭持家,平日里,只有中秋,春节这种重大节日,家里才会有肉吃。
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沾了大哥的光。
赚大发了啊!
想到马上就能改善伙食,魏书瑾立刻将之前的尴尬抛之脑后,一下子变得期待起来。
魏征眼角也带着一抹暖意。
大儿子总归刚从乡下过来,又逢生辰,就勉为其难的为他破例一次吧。
这边刚吩咐下去没多久,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家主……”
老管家愁眉苦脸地站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出了何事?”
魏征放下刚写好的奏折,眼见老者一副为难的模样,不由温声道:
“不用太麻烦,做碗带肉的面片汤也就是了,主要图个喜庆。”
“不是这个事情,面片汤咱家厨娘也是做得的……”老管家低着头,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
“只是……咱家没……没有肉了。”
“嗯?”魏征眉头一皱。
他记得动身之前,专门吩咐下人,买了些羊肉放在家里的。
怎么会没有呢?
“好好的怎么就没了,莫非是被人偷吃了?”魏书瑾疑惑道。
“这……”老管家支支吾吾地,神色复杂。
“肯定是书琬那小子,那家伙自小便是个馋嘴的,没想到连给兄长准备的肉,都给祸祸到肚子里了。”
眼看着到嘴的肉给人截胡了,魏书瑾一脸的不爽。
“不……不是三公子……哎呀……”老管家语无伦次,憋得脸色涨红。
“罢了,既然没了,钟叔再去买点便是了,回头老夫自会惩罚那小子,以儆效尤。”
魏征轻笑一声,拍了拍老者的肩膀,便回到书桌前。
因为魏叔玉的到来,魏征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好了许多。
对于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也就一笑置之了。
然而,等他落座之后,却发现老管家依然站在原地,神色越发为难了。
“钟叔,有啥难处你只管说出来,父亲肯定会给你做主的。”魏书瑾见状劝说道。
“唉……”
老管家长长叹了口气,内心犹如天人交战,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颤声道:
“家主,二公子,咱……咱们家……钱也没有了。”
“什么!”
“啥?”
闻言,魏征与魏书瑾脸色齐齐一变。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到底怎么了?”魏征眉头紧蹙,沉声道。
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魏征从不贪图什么荣华富贵,可该是他的,他也是锱铢必较的。
堂堂尚书右丞的家里,居然连肉都买不起了。
这要是传将出去,那可就沦为整个长安的笑柄了。
“唉……”
眼见到了这个地步,老管家再也绷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顿时老泪纵横。
“自打大公子进府的那日,便顿顿无肉不欢,之前准备的那些肉食,被他几顿就给吃光了。”
“至于家里的钱财,也被大公子拿了出去,说是要做什么投资,在长安远郊买了一大片荒地,惹来不少讥笑。”
“现如今,咱们家要钱没钱,要粮无粮,就连家主您这顿晚膳,都是老奴从隔壁邻居赊来的……”
老管家哭到伤心处,身体一抽一抽地说道:
“就……就在刚才,大公子又说觉得屋里有些冷,便把家主您这些年积攒起来的那些宝贝奏折,全……全拿去当柴火烧了……”
“家主啊,大公子他……他实在是个妖孽啊!”
“什么!你说他把啥给烧了?”
闻言,魏征如遭雷击地愣在那里,面色铁青。
魏征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头晕得厉害。
他平日里,对于身外之物不屑于顾,唯有两样东西,最为看重。
一是家中的藏书,所谓诗书传家,这个东西乃是世家的标配。
魏家穷是穷了点,但清贵的身份却是不差的。
另一个最喜爱的,便是他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奏折了。
古有《史记》,《淮南子》,将来他魏征何尝不能有属于自己的作品。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这么多上好的奏折,却被这小子给烧了个精光!
魏征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逆子啊!”
“父亲万万不可生气,正所谓气大伤身,不可不察也!”
魏书瑾将魏征扶到座位上,才回头看向老管家,有些不解道:
“钟叔,你明知道那些是我父亲最宝贵的东西,你怎么就不拦着点呢?”
“唉呦,我的二公子哎,大公子的脾气你是不知道的,我一个下人,怎么敢出来阻止呢?”老管家委屈道。
“那三弟呢,就算大哥胡闹,不知轻重,难道三弟就不知道出来阻止吗?”魏书瑾疑惑道。
“小公子倒是出言阻止了一番,不过被大公子一句话,就给怼得不吱声了。”
“哦?”魏书瑾一脸好奇。
“那他是怎么说的?”
“大公子说……正所谓长兄如父,他说大人不在,他便是一家之主!别说是弄点钱花,就……就算是把魏家给点着了,也没啥大不了的……”
“他还说……这叫做什么有钱难买爷乐意……”
“嘶!”
听到这句话,魏书瑾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位兄长居然如此生猛。
仔细想来,如果换做是自己在家的话,恐怕也不会比老三强到哪里去。
“父亲,这……”
魏书瑾看向父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自李唐开国以来,便推崇以孝治天下。
父兄人伦,他身为弟弟,自是不好说兄长的不是。
“呼……”
这个时候,魏征也缓过神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下心情,
一想到那孩子,自小便送回乡下,也不曾受过名师教导,未免淘气了些,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不管是食物也好,钱财也罢,终究是些身外之物,这些东西,就当作是这些年以来,对那孩子的补偿吧。
至于说奏折,无非重写一遍也就是了,想来也不是难事。
“罢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明日一切照旧。”
魏征摆了摆手,觉得有些疲倦了。
然而,老管家却依然没有离开。
“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大不了回头我去夫人那边,借点便是了。”魏征笑着安慰道。
自从将魏叔玉送回老家之后,魏征妻子裴氏便隔三差五,赌气回娘家。
裴家是河东的大姓,家族门人遍布朝野。
不过随着前宰相裴矩离世,裴家声望一下子降低了许多,不复昔日荣耀了。
“不是的,家主……”
老管家叹了口气,苦涩道:
“哎,罢了,还是让他们来说吧。”
随着他拍了拍手,只见几道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到来人,魏征与魏书瑾也是愣在了那里。
因为这些人正是魏家府里的车夫,护院,甚至还有厨娘。
魏书瑾擦了擦眼睛,这些人都是父亲此次离家前,父亲专门找来,留给大哥差遣的。
这会怎么全来了,还一个个苦着脸,眼泪婆娑的。
“你们这是……”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看到几人齐齐跪了下来,车夫哭道:
“启禀家主,自大公子来了之后,便隔三差五地去勾栏消遣,说是要实地考察调研,还要和姑娘们交流一下技术问题。现如今,咱们家已经欠下那边三百多两银子。
刚才那边来人,说是如果再不给钱,就要到咱家堵门了……”
车夫话音刚落,那边护院立马开口道:
“家主啊,自咱家大公子到长安以来,已经拜了三位义父,六位恩师,以及十几位结义金兰,现如今,咱们家下人们都没脸出门了,说是怕被同行给笑话死。
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护院说完,厨娘也“哇”地哭了起来。
“家主啊,大公子……他……他竟然要调戏奴家……您可要为奴家做主啊!”
“啥!你说大哥他调戏你?”
魏书瑾瞪大着眼睛,看着身材魁梧得像头熊一般的厨娘,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这位大哥的品味也太逆天了吧!
这都下得去手?
“你细细说来,我大哥……是怎么调戏你的?”
魏书瑾面色古怪,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大公子……他……”
被这么多人盯着,厨娘脸色一红,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
“就是此物!”
厨娘信誓旦旦道。
“有一日,大公子打量了奴家身材许久,便将这东西塞到了奴的手里……说这是对女子的体贴之物,还说穿了这个东西,下面透气,而且还能塑形……”
随着厨娘一番比划,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精彩起来。
唯独魏征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护院突然插话道:
“对了,属下想起来了,那日大公子意图拦下皇后娘娘的銮驾,好像手里拿的就是此物!大公子还嚷嚷着说要给皇后娘娘献上大宝贝呢!大公子……”
“够了!”
魏征气得将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
气得浑身发抖,喘着粗气。
“逆子!逆子啊!”
“家门不幸,怎会出了这样不肖子孙!”
他原本想着魏叔玉顶多花点钱,大手大脚而已。
可现在看来,以上的桩桩件件,都已经涉及到品行问题了。
若是再放纵下去,恐怕迟早就要惹出滔天大祸。
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孝子!
这个时候,断不可妇人之仁。
“那个孽障现在在哪?”魏征杀气腾腾地问道。
“大公子中午回来后,便把自己锁在屋里,一直没出去了。”看着拿着木棍的魏征,老管家的眼神里满是担忧。
“好!带路!”
魏征点了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魏书瑾脸色一变,连忙跟上。
他知道,父亲这次,可是动了真怒了。
……
屋外,寒风飕飕。
屋内,却是烧着通红的火。
炭火上驾着一个铜锅,伴随着里面肉汤翻滚,姜片,葱段时不时翻滚着。
“下肉!下肉!”
魏叔玉招呼着,又往炭火里塞进一封奏折,那边魏书琬便用小刀,从一块冻好的羊肉上,切下薄薄的几片,放入锅里。
只等着肉一变色,便快速捞到自己碗里,疯狂卷入嘴中。
“还是兄长机智啊,把羊肉早早地埋在雪地里,现在才有铜锅涮肉吃……”魏书琬吃得满头大汗,嘴唇油光闪闪。
说实话,对于这位兄长,他还是很喜欢的。
既有趣,又能弄来许多好吃的,
若大哥不去惹祸就好了。
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要是不惹祸,哪里来的羊肉吃。
哎~真香……
魏书琬大口朵颐,吃着吃着,却突然放下碗筷。
“父亲和二哥要是在就好了,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说到这里,魏书琬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明日便是兄长的生辰,你说阿爹他们会不会提前回来啊?”
魏叔玉微微一愣,旋即摇了摇头。
他来长安的时候,魏征刚好带着魏书瑾去了山东。
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见面,也就没有那么多尴尬。
毕竟他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便宜“父亲”。
眼见魏叔玉不吭声,魏书琬只以为大哥这是没人陪他庆祝生辰,心情低落,便换了个话题。
“前些日子,二哥来信,说是阿爹在那边心情不好,让我想些体己话,逗阿爹开心。他说阿爹和那六国名相苏秦一般厉害,让我也想两个人物……”
“我就给他想了两个,一个是屈原大夫,一个是太史公,兄长觉得我说的对吗?”
魏书琬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魏叔玉。
那意思仿佛是,你看我棒不棒!
快夸我啊!快夸我啊!
额……
魏叔玉愣了愣神,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好家伙,魏叔玉直呼好家伙。
苏秦,挂六国相印,最后车裂而亡。
屈原,世代贵胄,最后饮恨江畔。
至于司马迁,那可是遭了大罪。
拿这三个人比作魏征,这是亲儿子吗?
难道魏家的人,都这么愣头青?
魏叔玉摆了摆手指,故作认真道:
“你们说的这几个,不怎么样嘛,要我看,咱爹之风采,恐怕也只有汉末吕奉先可与之匹敌了……”
魏叔玉夹起一块豆腐,放进嘴巴细细咀嚼。
“哦?兄长说的可是那万人敌吕布?不过咱爹一个书生,咋能和他相比呢?”魏书琬一下子懵逼了。
“想想,你好好想想……”魏叔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难道兄长想说,咱爹直言上谏,视死如归的气魄,如同那吕布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一般?”魏书琬思索道。
魏叔玉摇了摇头。
“再想想。”
“难道是因为咱爹与那吕温侯都做过主簿,也都出身微末,却穷且益坚,不忘初心,终究青云直上?”魏书琬挠了挠头。
“不对,你再好好想想,胆子再放大一点。”魏叔玉循循善诱道。
魏书琬歪着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瞪得大如铜铃,震惊道:
“我知道了,吕布背叛故主,三姓家奴,大哥的意思,是想说咱爹不也是……”
魏书瑾说到此处,突然反应过来,立马吓得捂住了嘴巴。
“兄长,你……你这不是坑人嘛,你……”
“哇,你好勇哦,我可什么都没说……”
魏叔玉笑得前仰后合,幸灾乐祸地看着弟弟,纠正道:
“不过有一点你还是说错了,咱爹可是背叛了五任故主,算起来,可比吕布厉害多了!”
魏征刚出道的时候,跟的是武阳郡丞元宝藏,后来,又跟了瓦岗的李密,再到后来,李密也不行了,魏征便又跟了窦建德。
再后来,窦建德被灭,他又跟随了太子李建成。
后面的事情,也就简单了。
随着李建成作死,李世民登上皇位,魏征又跟了李世民。
什么千古直臣,铁骨铮铮?
合着只要我投降的快,便永远不会输?
魏叔玉低头抿了一口酒,闷不作声。
这也正是他自来到长安之后,不停折腾的原因。
魏征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懒得去猜。
但他必须为自己以及这一大家子人谋条出路。
为此,这个逆子他是做定了!
魏书琬到底是年纪小,才喝了两杯,便已醉意上头。
“哈哈,如此说来,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什么大唐第一谏臣,我看明明就是长安小吕布嘛!”
“长安小吕布?咱爹哪里小了,你可不要乱说哦。”魏叔玉调侃道。
“这……可就要去问咱娘了。”魏书琬红着小脸,晕乎乎地说道。
“不过大哥,咱们今晚说得这些话,可千万不敢让咱爹听到,不然怕是要家法从事了。”
“家法?呵,大不了去娘那边躲几天便是了,到时候,老爷子又能奈我何?”魏叔玉一脸的不在乎。
魏征惧内,乃是整个大唐公开的秘密。
有了这张底牌,还怕啥啊!
“来来来,继续吃肉!”
随着一阵欢声笑语,屋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此时屋外,魏征整张脸已经变成了酱紫色,胸口不停起伏着,须发皆颤。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啊!”
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好一会了。
原本是想破门而入的,可一想到自己与儿子十几年没有见面,就这么闯进去,会不会吓到孩子。
可听到这句话,他整个人已经傻了。
三姓家奴……
长安小吕布……
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听过这些冷嘲热讽。
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话竟然会从自己儿子的口中讲出。
此刻,他只觉得五内俱焚,一股悲凉之情,油然而生。
难道在孩子眼中,自己真的有那么不堪吗?
不!
我魏征做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就算李建成复生问罪,我也敢目不斜视,直面之!
我一心只想得遇明主,一展平生所学,这又有什么错!
我……没有错!
魏征喘着粗气,整个人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一般。
看着一旁失魂落魄的父亲,魏书瑾惊得嘴巴里仿佛能塞进去一个鸭蛋。
他一直以来,都是拿魏征当成榜样看待的。
可在听完屋里那些话后,他的道心也开始出现了裂痕。
父亲真的是那样的人吗?
“爹,要不咱们进去吧,大哥他……”
看出来魏征有些不对劲,魏书瑾就打算闯进去,阻止两兄弟继续作死。
却被魏征用眼神制止了。
这时,屋里又有声音传了出来。
“怪不得大哥敢把爹的奏折换成了春宫图,原来早已想好了退路,有娘撑腰啊!”
听到这句话,魏征和魏书瑾全都如遭雷击得愣在了原地。
“他……他把我的奏折换成春宫图,还给陛下呈上去了?”
魏征不敢置信地看着旁边的儿子,看到魏书瑾苦着脸,艰难地点头时,不禁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魏征被儿子搀扶着,捶手顿足,无语凝噎。
都说今生父子,前世冤家。
可是这份仇怨未免也太沉重了吧!
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崩塌。
眼下他是真的破防了。
魏征强忍着一口怒气,推开魏书瑾,拿起木棍,就要进去。
魏书瑾却连忙挡在了他的身前。
“当务之急,父亲应该赶快进宫,向陛下请罪才是啊!”
“嘶!”
这句话,犹如一桶凉水,彻底让魏征冷静下来。
“不错,我得赶紧进宫,耽搁不得!”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身后那亮着烛光的房间,停驻许久,最后深深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望着父亲的背影,魏书瑾眼中满是担忧的神色。
愁云惨淡,透出几点星光。
看着身前巍峨雄壮的太极宫,魏征紧了紧衣领。
这里原本是前太子李建成的东宫所在,玄武门事变之后,当今陛下便在此处登基。
一晃眼,往事如烟,物是人非。
原本在这个时辰,外臣是不可入宫的。
但李世民给了他陈情特奏的权利,许他无论何时,都可进宫面圣。
为此,还遭到了朝野上下不少非议。
但魏征依然我行我素,置若罔闻。
在侍卫的带领下,他走到了显德殿这边。
“劳烦力士通报一下,就说魏征,有要事禀报。”
魏征朝着一个年轻内侍拱了拱手,拿出了自己的腰牌。
“你就是魏征?”年轻內侍接过腰牌,满脸都是不耐烦的神色。
最近宫里都传遍了,说是有个愣头青魏征,常惹得陛下龙颜大怒。
主子生了气,遭罪的自然是他们这些奴才。
为此,陛下身边的人,早就把这个魏征给恨透了。
“真是的,也不看看时候,大半夜的折腾人,真是够够的了。”小內侍打了一个哈欠,一脸得不爽。
只见他拿着魏征的腰牌,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魏征顿时火冒三丈。
“你瞅啥瞅?有完没完?”
小內侍也是个暴脾气。
“我瞅你咋地!”
“大胆刁奴!竟敢在此撒野!”
魏征一怒,手里直接朝袖口摸去,直接掏出了一片竹简和一支毛笔。
这些东西,他随身携带,为的就是随时上本参奏。
看到魏征手里的东西,年轻內侍一下子就慌了神,口中颤抖着说道:
“你……你想干啥……”
魏征瞪了那人一眼,刚要落笔,可转念一想,又停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塞到了內侍手中。
“天气寒冷,权当请力士喝杯热茶了……”魏征低着头,脸色涨红。
要是以往,他自然不屑这些伎俩,可此时为了儿子,他也只能忍了。
“请……请大人稍待,小的这就去通报。”內侍收下铜钱,不咸不淡地嘟囔了一声。
寒风中,魏征就那么待在宫殿的屋檐下,沉默不言。
黑暗中,只剩下一阵叹息。
……
大殿内,烛火通明。
李世民跪坐于御案前,手握朱笔,批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他年纪不过三十,身上肌肉轮廓分明,周身散发着爆炸般的力量感,坐在那里,宛如一只下山猛虎,压迫感十足。
自登基以来,他宵衣旰食,励精图治,自认为还算勤勉。
可依旧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唉,何时才能让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啊……”
李世民深深叹了口气。
说到底,是大唐的根基还不够深厚。
朝廷缺人才啊!
“陛下该歇息了。”
这时,从殿外走进来一个华服男子。
来人只是穿着散官的服侍,但所过之处,宫女内侍全都低下了脑袋。
“辅机来啦,来人,上茶!”
看到男子,李世民脸上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容。
两人早在年轻时,就关系交好。
后来李家晋阳起兵,长孙无忌便追随在李世民左右,极受信任。
到了夺嫡时,他又是“玄武门之变”的策划者和组织者之一。
再加上,他的亲妹妹乃是当今皇后娘娘。
两人的关系自然越发亲近。
前些日子,长孙无忌为了避嫌,特意辞去了尚书右仆射的职位,相当于主动辞去了相位。
李世民无奈,只好改任他为开府仪同三司。
看似是个散官闲职,实际上在李世民心中,这位大舅哥的分量却是越发重了。
“正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陛下日理万机,也得顾得阴阳调和之道才是,我听人说,陛下已经有半个月没进后宫了吧?”长孙无忌端着茶杯,笑着说道。
这话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八个脑袋恐怕都不够砍的,也只有长孙无忌说出来,李世民才不会介意。
“朕倒是想偷个懒,奈何国事繁重,观音婢那边确实受朕冷落了,还劳你多去替朕圆一圆。”李世民苦笑道。
闻言,长孙无忌连忙起身道: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不是要替舍妹索要恩宠,而是前些日子,小妹为陛下物色的那个郑氏女子,还在等陛下这边的消息,您看……”
“哎……”
还没等长孙无忌把话说完,李世民就叹了口气。
那个女子,李世民是见过的,长得确实水灵,他也是心动了。
房玄龄,温彦博一众人也来劝过他,要不干脆纳入宫中得了。
可……可是魏征那个家伙,还没松口啊!
万一要是这家伙,又摆出一番大道理,据理力争的,让他下不来台,到时候得多丢脸啊!
提起魏征,李世民是离不得,又见不得。
光是这两三个月,他就在朝臣的眼皮子底下,被魏征顶撞了有十几次之多。
这个羊鼻公,脾气咋就这么犟呢!
“此事,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李世民将茶杯放在案上,算是给这件事情定了调。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微微发涩。
试问天底下,又有哪个女子会愿意与别人分享夫君?
自己妹妹长孙皇后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觉得自己年老色衰,与其眼看着陛下被别人勾走,倒不如选一个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也算是一种固宠的手段。
二来则是因为,近几年,妹妹的身体每况愈下,陛下平日里又那么忙,她也想能找个人替自己去服侍夫君,让陛下舒缓一二。
长孙无忌嘴角带着一抹苦笑。
从小对朝局耳濡目染的他,自然明白这种手段,自古便有,不足为奇。
可落到妹妹身上,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罢了,就再等待几日吧。
他与李世民讨论了一些政事,便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中书省那边跑进来了一个小吏。
“陛下,魏右丞的奏折来了。”
闻言,长孙无忌脸色微变,又坐了下来。
魏征这个时候上奏折,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
“唉!你看,怕啥来啥!罢了,且看看这个羊鼻公,又要给朕讲些什么道理吧!”
李世民笑着摇了摇头,便让人呈上奏折。
刚一打开,就神情僵硬地愣在了那里。
一息,两息……
大殿里四下无声,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长孙无忌终于发现了异样,不由眉头微皱。
因为他发现陛下脸色由红转紫,很快就变成了黑色。
接下来,只听得一声巨响,就见李世民狠狠将奏折摔在了地上,气得跳脚大骂,大唐雅音脱口而出。
“额贼他娘滴腿!魏征老匹夫欺人太甚!”
“别以为,你一句话不说,朕就不知道你的意思,你一抬勾子,额就知道你要放啥屁了!”
“啥意思?拿春宫画来讽刺朕,朕若是纳了那女子,就是无道昏君是吧?”
李世民脑袋上青筋暴起,一脚将御案踹翻了老远。
自登基之后,他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魏征老匹夫,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李世民杀气腾腾地看着四周。
大殿内,宫女內侍跪了一地,浑身颤抖。
要是放在往常,李世民或许还不至于如此失态。
可魏征是谁?
说好听点,叫大唐第一谏臣。
实际上,就是大唐第一喷子。
自从将其招致麾下以来,李世民早就被喷得体无完肤,甚至都有了应激反应。
所以在看到奏折的第一眼,想到的不是奏折的内容,而是觉得魏征在以这种方式反讽自己。
“朕早就说过,山东那些世家没有一个好东西,让他别去和那些人掺和在一起,你看吧,这才去了多久,旁的是一点没学会,倒是把那些腐儒阴阳怪气的本事给学到手了。”
李世民坐在台阶上,一半是因为生气,另一半则是因为失望。
“难道在你魏征心中,朕就是那冥顽不灵的昏君?有啥话,大可以正大光明的讲出来啊,这些年,朕采纳的谏言还算少吗?”
这世上竟然没人能明白朕的志向!
寂寞啊……
眼见皇帝发了火,大殿里人人自危,倒是长孙无忌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走上前来。
魏征这个人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这个羊鼻公,虽说有点愣头青,文章却向来都是极好的。
何至于惹得龙颜大怒呢?
可当长孙无忌拿起奏折扫了一眼,不由嘴角一抽。
画卷上那香艳的画面,也是冲击得他倒退了好几步。
“不会吧,玩得这么大?”
难怪陛下如此上火,魏征这不是屎壳郎出洞,找死吗?
可是很快,长孙无忌眉头就皱了起来。
“陛下,这奏折不对吧,这些画,似乎并不是出自魏右丞之手,会不会是有人假冒的?”
“嗯?”
闻言,李世民面色稍缓,将目光重新投到了画上。
“魏公的技法,您是熟悉的,这完全不像啊!”
随着长孙无忌的解释,李世民这会也冷静了下来。
一边微微颔首,一边思索道:
“确实不像那家伙的手笔。”
当世之书画,不管何家何派,都是以颜色丰富,五彩斑斓为第一要旨。
可眼前这幅画,却全是以黑白为主的写实画。
确实有些可疑。
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春宫图下面的印章落款时,脸色再度沉了下来。
“笔法或能作假,但这印信却是做不了假的吧!”
他看向长孙无忌,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辅机,你是不知道这老匹夫的阴险啊!”
有一次,李世民刚刚得到了一只鹞鹰,非常喜欢,魏征远远瞧见了,立刻走了过来。
吓得李世民赶紧将鹞鹰藏在了袖子里。
魏征不动声色,故意拖延时间。
等到离开时,那只鹞鹰已经在李世民袖子里,被活活闷死了。
这便是历史上太宗怀鹞的典故。
想到往日的憋屈,李世民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老匹夫连只鹞鹰都不肯放过,如此厚颜无耻,画个春宫图来讽刺朕,又有啥不可能?”
“不过这画上的女子,倒是有几分姿色……”
李世民盯着手里的画,看着看着,只觉得上面的女子活灵活现,不觉间,竟觉得小腹一阵异样。
“呼!”
李世民换了个姿势,突然跪坐在垫子上。
“陛下,您怎么了?”长孙无忌疑惑道。
李世民摆了摆手,故作沉思道:
“朕……朕无事……”
李世民缓了缓神,目光突然盯在了画卷的某处。
那里留有一首用蝇头小楷写作的诗词。
在看到诗句的那一刻,李世民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击中一般,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目光再无之前的凌厉,反而柔和了许多。
“嗯?陛下……”
长孙无忌察觉到这边异样,不由凑过头来,顿时目光为之一凝。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空旷的宫殿里,长孙无忌的声音在回荡着。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随着最后一句念完,长孙无忌长长吸了口气,忍不住赞叹道:
“此诗大赞啊!”
全诗分为三段。
第一段写佳人家庭的不幸遭遇。
第二段写的是佳人倾诉被丈夫抛弃的大不幸。
第三段则是赞美佳人虽遭不幸,尚能洁身自持的高尚情操。
环环相扣,让人顿生怜爱之心。
“陛下,没想到魏右丞于诗词一道,竟有如此造诣,这可比汉武时之《长门赋》也不遑多让啊!”
长孙无忌正准备与李世民讲出这首诗的精妙之处,却发现对方虎目含泪,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良久,只听得李世民叹息道:
“辅机,纳妃之事,就此作罢吧。”
“这……”
闻言,长孙无忌一下子慌了。
要知道,这件事情他谋划已久,要是就这么无疾而终,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正要开口劝说,却见李世民摆了摆手,苦笑道:
“无忌啊,今日见到此诗,不由让朕想起玄武门前夜,咱们兄弟们全聚在秦王府,那时候,咱们男人在前面打仗,观音婢就带着各家女眷在府里等着消息。
一路走来,我们夫妻相互扶持,就像寻常百姓一般恩爱……可自朕登基以来,却是冷落了她不少。”
“是二郎对不住观音婢啊……”
“陛下国事繁忙,小妹自当替君分忧才是,您……”长孙无忌连忙起身,一脸惶恐。
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位大舅哥一眼,轻声道:
“你和观音婢的心意,朕岂能不知?但我李二郎却不屑做那等薄情郎!以后莫要再拿这种事情,试探朕了。”
“有朕在的一天,你长孙家的恩宠便与国同休!”
闻言,长孙无忌浑身巨震,旋即眼中露出一抹狂喜之色。
此前,之所以谋划纳妃的事情,完全是出于无奈之举。
可如果不用纳妃,便能完美解决此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自然看得出,李世民对自己妹妹的深情。
现在有了陛下亲口许诺,往后只要长孙家不故意作死,便会长盛不衰。
想不到,魏征这一封奏折居然起到了这样意想不到的效果!
真是令人喜出望外啊!
事情得到了解决,宫殿里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轻松了不少。
李世民喝着茶水,感叹道:
“这个羊鼻公啥时候转性了?以前不都是怼人不倦吗?这回怎么如此委婉?”
闻言,长孙无忌笑了起来。
“臣听说前些日子,魏家的长子被接回了长安,骨肉团聚,性情有所改变,也是情理之中。”
“呵,就是他藏在老家的那个儿子吧,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呢……”
李世民不满地哼了一声,旋即话锋一转道:
“罢了,看在他此番用心良苦的份上,便让那孩子门荫入学吧。”
门荫入学,算是朝廷对于有功之臣的一种奖励。
“陛下要是真想赏赐魏右丞,何不如让其子入弘文馆呢?”
长孙无忌此时也是因为奏折的事情,对魏征有了些许感激。
在京官员,门荫入学,一般都是去国子监。
弘文馆则不同。
那是只有皇族贵戚和极少的功勋子弟才能去的。
长孙无忌这么做,也算是在投桃报李。
“你去安排吧。”李世民点了点头,显然心情不错。
就在这时,一个年老的内侍从外面走了进来,在李世民耳边一阵低语。
片刻后,李世民不禁笑骂起来。
“这个羊鼻公,还是这么急性子,罢了,辅机你去替朕传旨,就说朕准了他的奏折,就不见他了。”
“天色不早了,朕也乏了……”
李世民拿着那些“奏折”,一边看着,一边嘴里念叨着:
“啧啧,这推车法与坐莲法……容朕与皇后……咳咳……好好参详一番……”
看着皇帝“落荒而逃”,长孙无忌莞尔一笑。
皇帝能与妹妹恩爱如初,这确实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既然魏征来了,他正好可以当面道谢。
说着,便朝殿外走去。
……
寒风中,魏征静静地等在那里,很快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待看到来人时,魏征心里不由一颤。
不是应该由内侍领着自己进宫面圣吗?
怎会是他!
“难道……陛下这是连让我当面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了吗?”
长孙无忌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没走几步,就觉得肩头一沉,一件色泽光亮的狐皮大氅就披了上来。
“大人外面凉,小的给您备了披风。”
长孙无忌回过头来,就看到一个年轻内侍一副讨好的嘴脸。
自去年入冬之后,陛下便让人准备了这些披风,以供大臣驱寒之用。
一般情况下,大臣们多多少少也都会打赏一点,权当茶水钱。
原本长孙无忌的手都已经伸到了怀里,可他突然看到了站在台阶下,那脸色冻得发红,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的魏征。
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呵呵,小的谢过大人……”
年轻内侍眼巴巴地看着长孙无忌伸到怀里的手,口水都快从嘴角流了出来。
宫里谁不知道,整个长安,唯有这位国舅爷出手最为阔绰。
往往一次的赏赐,快要抵得上大家伙一整年的俸禄了。
很快,长孙无忌的手便从怀里掏了出来。
不过,年轻内侍等来的不是赏钱,而是结结实实的一记耳光。
“看人下菜碟的狗东西!魏公乃是我朝廷重臣,就算是陛下也礼遇有加,岂是尔等可以怠慢的!”
年轻内侍吃痛地捂着脸,口中连连求饶。
心中却纳闷起来。
不是说上个月,这位国舅爷还被魏征参过一本吗?
怎么这会又是替魏老头说话?
然而很快他就被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给惊得合不拢嘴。
只见长孙无忌脱下大氅,径直走向魏征,直接披了上去。
“天气严寒,魏公当注意保暖才是啊!”
“长孙大人,您……”
此时,魏征也是一脸惶恐。
不是说前来问罪吗?
怎么如此客气?
尤其是想到之前自己还参过人家一本,魏征不由老脸一红,道:
“下官谢过大人,只是不知那封奏折……”
长孙无忌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陛下说了,魏公的心意,他已知晓,所奏之事,也无不照准。”长孙无忌笑道。
“准了?”魏征瞪大了眼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春宫图还能照准?
准的是啥?
莫不是陛下以为,要进献美人吗?
想到这里,魏征脸色一变,硬着头皮道:
“陛下可能误会下官的意思了,那奏折上所说之事,其实……”
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见长孙无忌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肩膀,一脸无奈的模样。
“魏公的脾气还是这么倔啊!陛下还能有啥误会,不就是纳妃的事情嘛,陛下答应你了,此事就此作罢了。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什么!陛下他真的放弃了?”
听到这句话,魏征心里不由一惊。
要知道,之前对方可是不止一次表示过对那女子的喜爱之意。
就这么简单松口了?
可是如此一来,他却更摸不着头脑了。
“陛下金口玉言,岂能有假?”
长孙无忌看了眼魏征,突然作了一揖,吓得魏征连忙还礼。
“此次魏公良苦用心,无忌在这里先行谢过了。之前对魏公有些误会,还望海涵。”
“陛下还说了,既然令郎来了长安,便去弘文馆读书吧,正巧犬子也在那边,都是年轻人,以后定要多走动才是。”
长孙无忌笑着拍了拍魏征的肩膀,便转身离开。
他与魏征的身份差距不小,能这么说话,已经算得上很给魏征面子了。
而魏征则是满脸懵逼地站在原地。
啥!
陛下不但停了纳妃的事情,现在还让自己家老大去门荫入学?
那可是弘文馆啊!
多少人想把自家孩子送去读书,都没有门路呢。
怎么就独独对咱家老大行了方便?
一时间,魏征甚至有了一个极为荒唐的想法。
他恨不得冲进宫去,去看看那副春宫画到底有什么名堂!
这时,之前那个年轻内侍连滚带爬地来到魏征的身边,双手举过头顶,谄媚地将魏征拿出的那吊铜钱递了过来。
“大人,刚才是小的吃屎迷了心眼不懂事,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给您赔罪了!”
看着跪在地上前倨后恭的内侍,又看了眼远去的长孙无忌,魏征不禁产生了一种做梦的感觉。
想不到一份奏折,竟然引起如此风波。
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
魏征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宫殿。
祸事暂时是没有了,可他心绪反而更乱了。
他刚走出宫门,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辆马车一路疾驰,在经过魏征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
“魏公,怎么是您啊!”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掀开车上的帘子,和魏征打了个招呼。
“是登善啊……”魏征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笑容。
马车上的人,正是好友褚亮的儿子,褚遂良,字登善。
当初李世民受父亲李渊的委托,开设文学馆,褚亮便是赫赫有名的十八学士之一。
现如今,褚遂良子承父业,在弘文馆做事,担任校书郎一职。
两人私下以同辈相称,褚遂良酷爱书法,因此魏征便常常拿自己的奏折去向褚遂良请教。
此人算是魏征在朝廷上为数不多的朋友。
褚遂良将魏征扶上马车,兴高采烈道:
“晚辈原本是想去您府上道喜的,却不承想在这里遇到了魏公。”
“刚得到的消息,陛下有意让令郎入我弘文馆就学,遂良在这里先恭喜魏公了!”
褚遂良说得热热闹闹,却见魏征脸色黯然,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
“嗯?魏公这是为何啊?”
“哎……”
魏征长长叹了口气,看着褚遂良关切的眼神,摇头道:
“实不相瞒,老夫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呢!”
魏征揉了揉有些疲倦的脸庞,叹道:
“登善不是外人,我便将事情经过说上一番,你正好替老夫分析分析。”
说着,魏征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同时也说了看完奏折后,李世民与长孙无忌的反应。
待他讲完所有事情之后,才苦笑道:
“一份春宫图,换来长孙家的青睐,以及弘文馆的名额,你说我这能高兴的起来吗?”
褚遂良点了点头,沉思片刻。
突然抚掌大笑道:
“妙!妙啊!”
“不愧是魏公之子,好一招化腐朽为神奇!”
听到褚遂良的话,魏征神情不由一怔。
“此话怎讲?”
褚遂良手指轻轻敲打着车窗,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
他早年曾在李世民麾下做过铠曹参军,对于战场推演,颇有经验。
“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只要观此奏折最后起到的效果,便能反推回去,大致发生了何事。”
褚遂良环顾四周一眼,压低声音道:
“刚才出宫的时候,听说陛下的龙辇往皇后那边去了,当时我还纳闷,心想说陛下有日子没去了,为何今晚突然来了兴致?”
“现在从魏公这里,又听到陛下取消纳妃之事,再加上长孙大人的种种示好……”
“哼哼……”
褚遂良看着魏征,自信满满道:
“这一切都说明,令郎的这封奏折,不仅没有激怒陛下,反而唤醒了陛下对皇后娘娘怜爱之心……”
“这……这怎么可能!”魏征闻言,一阵错愕。
褚遂良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过,若仅仅是唤起怜爱之心,还不足以让长孙大人如此反常,恐怕令郎那奏折上面,另有玄机……
这才是最厉害的地方!”
说到这里,褚遂良脸上露出向往之色。
“只是不知那奏折上到底是何等风景,要是有幸能亲眼目睹一番,遂良此生无憾矣。”
原本魏征已是心乱如麻,可现在听完褚遂良讲的,却是震惊在了那里。
褚遂良家学渊源,是连当今陛下都青睐有加的俊才!
以其才能,很有可能便是弘文馆的下一任馆长。
这样的人给出的推测,他自然是信得过的。
可越是这样,他心中却越是不能平静。
这逆子真有那么大的本事
有那么一会,他心中甚至生出了一抹喜悦。
可很快又被下人们哭诉的那些事情给淹没了下去。
大智若愚?
还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黑夜中,马车继续前行着。
万物俱籁,只剩下滚滚的车轮声。
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中的魏征突然开口道:
“登善,长安一带你比较熟,老夫想问问,近来在郊外西南方向,可有什么名堂吗?”
“魏公说得可是距离长安两百多里的盩厔县?”闻言,褚遂良不由一愣。
“那里正闹饥荒,地里颗粒无收,杂草丛生,前些日子,晚辈听闻有许多大户人家跑到长安这边,将土地卖给那些不知情的大冤种。”
褚遂良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魏征的神色。
“魏公,您该不会买了那边的土地吧?”
魏征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不是吧,您真买了?”
褚遂良目瞪口呆地傻在那里。
魏征依旧没有吭声。
马车在魏府门口停了下来。
离开前,褚遂良安慰道:
“那片土地或许真有什么特别之处,魏公也不必太难过。”
魏征拱了拱手,笑得有些勉强。
回到府里,魏书瑾端着茶水,连忙迎了上来。
“爹,陛下那边怎么说?”
魏征呷了口茶水,大致将事情说了出来。
担忧了一宿,魏书瑾终于松弛了下来。
“那现在怎么办?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哥吗?”
魏征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罢了,以前这小子住在乡下,无人教导才会惹出这么多的事端。
既然现在回到了自己身边,以后严加管教也就是了。
何况能去弘文馆就读,终究是一件喜事。
如今已过子时,已算是第二日了。
此事,正可当作生辰贺礼。
……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的房间内。
铜锅下的炭火已燃烧殆尽,整个房间都弥漫着酒肉香气。
此时,魏叔玉和魏书琬两兄弟喝得脸上都是红彤彤的,席地而坐,说说笑笑,明显还没有尽兴。
魏书琬勾着兄长的脖子,身形摇晃道:
“大哥,说真的,你就不怕陛下看了你那春宫图,龙颜大怒吗?”
魏叔玉不以为然道:
“知道啥叫七年之痒不?这男人和女人之间,主要图的就是个新鲜感,皇后为啥要替皇帝找人,不就是因为怕皇帝没有新鲜感,对她厌倦了嘛……”
魏叔玉话还没说完,魏书琬就被惊得酒醒了一半。
“我去,七年之痒?这是我能听的东西吗?”
然而,这些东西对于青春期的少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得靠了过来,故作好奇道:
“那这个什么七年之痒……又和你的那些画有啥关系呢?”
“关系可大着呢!”魏叔玉没好气地白了弟弟一眼。
“你以为我去勾栏交流技术,是白去吗?俗话说得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只有搞清楚当前技术发展到哪一步了,才能量身定制,因材施教。”
“学了我画上的技术,别说是七年了,就算七十年,也能夜夜作新郎,日日不重样,说不定,这会正久别胜新婚呢!”
“你记住,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才是好猫。忠言,谗言,能把事办成,便是良言。”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做人呐,千万别把路走窄了!”
魏叔玉提着酒壶,喝得津津有味。
可屋外的魏征却是呆在了原地。
实在是魏叔玉说得过于匪夷所思,可这件事情仔细一琢磨吧,似乎这一切又确实能讲得通。
难道老夫真的错怪了他?
“忠言,谗言,能把事办成,便是良言?”
听听,这是纨绔子弟,能讲出来的话吗?
魏征嘴角微翘,一下子觉得呼吸都通畅了不少。
魏书瑾看向屋内,也是面露惊讶之色。
大哥说得那什么技术如此厉害,若是我能学到一招半式,在那房家小姐面前,展露一二,岂不是大事可成?
魏书瑾眼神一下子火热起来,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噢!我明白了!”
就在这时,屋内魏书琬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咱娘总是不愿意回来,也是因为和爹有了那七年之痒吧?”
魏书琬歪着脑袋,顺着这个思路,认真思索道:
“难怪咱爹总喜欢喷喷这个,骂骂那个……就像大哥你说的,一个人若是憋得太久,总得找到一个宣泄口,咱爹下面不行,所以便换到了上面?”
“卧槽!”
闻言,魏叔玉直接将酒水喷了出来。
好家伙,都懂得举一反三了。
不过一个人若是长时间压抑自己,脾气确实会变得暴躁起来。
难道,这才是自己家老头子变成杠精的真正原因?
欲求不满?
屋内,两个少年又打闹了一会,随着炭火熄灭,声音终于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鼾声此起彼伏。
此时屋外,魏征脸色铁青。
“父亲,大哥他们这是喝多了,当不成真的,您千万别往心里……”
魏书琬见状,连忙安慰道。
“喝多了?我看是酒后吐真言吧!”魏征气得咬牙切齿,一脸冷笑。
亏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这逆子真的不一样了。
亏得自己还心怀愧疚,想要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原来到头来,小丑竟是自己……
眼见魏书瑾还要劝阻,魏征大手一挥,沉声道:
“不必多言!”
“果然是惯子如杀子,吩咐下去,自今日起,停了这个逆子的一切日用开销……”
魏征回头看向屋内方向,冷笑道:
“我倒要看看,没了家里支持,他这条路走得能有多宽!”
一夜无话,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
魏叔玉走出房间,看着饭厅内,空空荡荡的,还以为来错了地方。
这些天在他的调教下,府里的伙食标准,已经有了显著的提高。
就算不是大鱼大肉,好歹四菜一汤还是有保证的。
“这是咋了?家里遭贼了吗?”
看着餐桌上,清汤寡水的稀粥,魏叔玉一脸茫然。
魏书琬看见魏叔玉,连忙跑了过来,小声道:
“咱爹回来了。”
“卧槽,老头子回来了?”魏叔玉微微一愣。
难怪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他人呢?”
“咱爹当差去了,临走前让我交代你,去弘文馆入学。”魏书琬将一个包袱拿了出来,里面装着上学用的一些东西。
“弘文馆?”
闻言,魏叔玉瞪大了眼睛。
好事啊!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科举制度还处于萌芽阶段。
朝廷用人,除了依靠官员举荐外,只能靠自己开设的官学。
而毫无疑问的是,得入弘文馆,是大唐士人的无上荣耀,比国子监的地位要高得多了。
说白了,弘文馆就是干部培训基地,一般从这里毕业后,也就算端上了朝廷的铁饭碗。
“看来魏老头还挺够意思的,一回来,就给安排了这样的好事。”
魏叔玉心情一好,端起稀粥,咋吧咋吧地喝了起来。
“咱爹还交代啥了?”
魏叔玉话音刚落,就见魏书琬长长叹了口气。
“咱……咱爹还说,从今日起,停掉大哥你一切日用开销……”
“这么说来,我做的那些事情,被老头子知道了?”
魏书琬点了点头。
“咱爹让你去学堂,学习圣人之道,好好反省一下。”
魏叔玉轻笑了一声,不以为意。
早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就有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这点事情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大哥,要不……要不你去娘那边躲几天吧,等爹消了气,你再回来。”魏书琬一脸担忧道。
魏叔玉笑着摇了摇头。
在彻底改变魏家的命运之前,这个“逆子”的名号,恐怕他还得一直戴着。
老爷子这气,怕是一时半会,消不完的。
……
吃过午饭,简单洗漱了一番,魏叔玉便出门了。
一个多月了,他也算彻底适应了这边的生活。
从昨晚的事情来看,魏征这个爹对儿子还是不错的。
除了生活有点清苦外,家里的氛围还是好的。
眼下既然安排他来弘文馆读书,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知不觉间,魏叔玉便来到了一片建筑前。
门口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弘文馆”三个大字。
不时,有穿着儒服的读书人进进出出。
今天他过来,只是办个手续。
真正等上学,也是明天的事情了。
魏叔玉正准备进门,就看到,隔壁围墙上,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正朝外爬了出来。
那是两个十几岁大的少年,一个头上斜插着一朵红花,另一个则是带着一顶鲜绿色的文人冠。
两人动作熟练,一看就是个中老手。
原本两人落地之后,都打算离开了,可是在看到魏叔玉后,两人又折返了回来。
“你也是来入学的?叫什么名字啊?”头上插花的少年上下打量着魏叔玉,不知在打着什么算盘。
“你又是谁?”魏叔玉不动声色道。
听到魏叔玉的话,插花少年还没开口,旁边裹着绿头巾的少年却是一蹦两丈高。
“你连他都不知道,说出来吓死你!”
绿头巾少年挺起胸膛,宛如一只骄傲的公鸡。
“他乃是人送外号,“赛诸葛”长孙冲,吾乃是“小凤雏”房遗爱,你连我们都不认识,你怎么在长安混的?”
“长孙冲,房遗爱?”
魏叔玉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少年,怎么都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长孙冲是长孙无忌的长子,房遗爱则是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的二儿子。
神他么赛诸葛,小凤雏……
怎么长安的这些二世祖,喜欢这个调调啊?
魏叔玉会心一笑,决定逗他们玩玩,旋即抱拳道:
“原来是你们二位,久仰久仰,吾乃玉树临风胜潘安,一朵梨花压海棠,人送外号天外飞仙魏叔玉,幸会幸会。”
“嘶!天外飞仙……”
长孙冲和房遗爱面面相觑。
“这人听上去怎么比我们还牛逼啊!”
他们原本看魏叔玉一个新人,准备用名号吓唬吓唬,搞点钱花,俗称收保护费。
可眼下突然被魏叔玉的气势拿捏,一时间断了节奏。
魏叔玉看着两个少年,心里一阵暗笑。
呵呵,和小爷比装逼?不是找虐嘛!
“等等,你说你是谁,魏叔玉?”
就在这时,长孙冲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今早父亲上朝前,特意嘱咐过,说是魏征家的大儿子要来弘文馆和自己一起读书,还让他好好相处。
谁能想到刚一见面,便落了下乘,这下老尴尬了。
这边长孙冲被弄得沉默了,那房遗爱听到魏叔玉的名字,却一下子激动起来。
“原来你就是那个死皮赖脸,要和十几位大家小姐义结金兰的家伙!你究竟想干啥!”
魏叔玉淡定地瞥了对方一眼。
当初他刚到长安,人生地不熟,见着谁都客客气气的。
说什么义结金兰,无非是见到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姐,叫了声“义妹”罢了。
这就和后世大街上,到处都称呼“美女”是一个意思。
再加上他爹“恶名”在外,魏叔玉觉得这也算修复关系的一种手段。
却不曾想被人传得越来越邪乎了。
“哎,世人误我啊!”魏叔玉叹了口气,故作深沉状。
“正所谓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这人见了女人,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故此,才忍不住想与那些姑娘结为金兰。
却不成想惹来世人误解,真是冤死了。”
魏叔玉看向两个人,笑着说道:
“我观两位公子,气度非凡,应该不会与那些凡夫俗子一般见识吧?”
“卧槽,居然还能这样!”
魏叔玉这些话把房遗爱听得一愣一愣的。
狗日的,老子要是有这口才,那教司坊的小妞,还不得排着队自荐枕席啊!
这时,长孙冲眼神一亮,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这么说来,若是我们两个要与你结为兄弟的话,你不会拒绝喽?”
若是能将这样厉害的人物收为小弟,不仅能找回刚才的场子,传出去,他长孙冲在长安城的名气也能更上一层楼。
故此,不等魏叔玉开口,长孙冲便自顾自地说道:
“若是以年龄排序,太过无趣,若是拿家中长辈官职说事,又未免说我欺负你们……不如,咱们就以家中长辈做过事情为准,最厉害者为大哥,如何?”
“好好好!这个好!”房遗爱拍手鼓掌叫好。
若是论功劳,他爹房玄龄可不比长孙无忌差多少。
这个大哥,他未尝不能争取一下!
然而,他正要开口,却被长孙冲给打断了。
只见长孙冲眼睛骨碌一转,看着其他两人,猛地一拍胸脯,朝天比出大拇指,一脸得意道:
“我的姑姑……敢上皇帝!”
“嘶……”听到这话,魏叔玉嘴角不由一抽。
而房遗爱则是懵逼在了那里。
“啊吧啊吧……”
房遗爱有些幽怨地看了长孙冲一眼,将原本想好的一肚子话,全都憋了回去。
看到魏叔玉与房遗爱的反应,长孙冲仰天大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宛如在说,哈哈哈哈,你们谁还能有我牛逼!
“想来你们也是心服口服,那本公子就勉为其难地做这个大哥吧,惭愧惭愧……”
长孙冲拱了拱手,装模作样地推辞一番。
就当他以为这件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就看到一个拳头朝自己脸上飞了过来。
“啊!”
长孙冲一声惨叫,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魏叔玉。
“你……你敢打我?”
房遗爱脸色大变,指着魏叔玉,有点生气道:
“有话好说嘛,你……你怎么打人啊!”
魏叔玉惊讶地看着两人,撇着嘴角道:
“不会吧,不会有人玩不起吧……”
“你这明明是恼羞成怒打人了,怎么就叫玩不起了!”房遗爱瞪眼道。
“不,你让他说,我们怎么就玩不起了。”长孙冲捂着熊猫眼,有点可爱。
魏叔玉点了点头,笑道:
“刚才一轮下来,你觉得是你最厉害对吧?”
“那是自然。”长孙冲挺起胸膛,恢复了之前的骄傲。
“你也觉得,自己比不过他对吧。”魏叔玉看向房遗爱,后者瓮声瓮气“嗯”了一声。
“那不就是了!”
魏叔玉耸了耸肩,看着长孙冲,一副无辜的模样。
“你是目前为止,最厉害,最牛逼的人,那我现在连你都敢打……这样一来,岂不是说……”
魏叔玉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岂不是说,我比你还要牛逼吗?”
听到魏叔玉的话,长孙冲一下子愣住了。
手指在一旁比划个不停,嘴里喃喃道:
“对哦,好像是他比较厉害啊……”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呢?
“不对,你这明显是狡辩嘛,我们才不会上你的当……”房遗爱一脸防备得看着魏叔玉。
“不!他说的是对的!你是不是玩不起?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哼!”
长孙冲狠狠瞪了房遗爱一眼,一脸鄙视。
回头看向魏叔玉,长孙冲顶着熊猫眼,仰天长叹道:
“想不到我赛诸葛一世英名,竟还是棋差一招,这局算你赢了!”
“啊?这样也行?”
房遗爱看着长孙冲,又看了眼魏叔玉,眉头一皱,顿时计上心来。
若是……若是此时我也将这什么天外飞仙魏叔玉给打了。
那岂不是说……我就可以成为那个最厉害的人?
我擦,我他娘的果然是个天才!
想到这里,房遗爱贱兮兮得笑了起来,同时在袖子里悄悄地握住了拳头。
然而,还没等他出手,便觉得脸上一疼,同时耳边响起了一个冷笑声。
“想得倒挺美,可惜晚了。”
片刻后,在弘文馆的屋檐下,三个少年齐齐坐了一排。
魏叔玉坐在中间,嘴角叼了根野草,另外两个顶着熊猫眼的少年则在一旁生着自己的闷气。
就在这时,魏叔玉突然觉得有人在戳自己。
他低头一看,就见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小包袱。
“既然拜了你做义兄,我们愿赌服输,这是这几天的收成,你先拿着,以后等我们赚到了再说。”
长孙冲一脸不舍地将这几天收到的保护费交了上来。
魏叔玉打开一看,里面就只有几两碎银,接下来就是一些花瓣,木棍什么的,竟然还有几个糕点。
“就这?”
魏叔玉一脸嫌弃。
原本还以为能有啥油水呢,等了半天,竟然只是些孩子过家家般的东西,不由失去了兴趣。
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个糕点,又将袋子扔了回去。
长孙冲和房遗爱顿时满心欢喜地接过袋子,一下子觉得这个大哥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这已经很多了好吧,你以为我们赚钱容易嘛……”
两个小家伙也各自捧着一个糕点,小心翼翼吃了起来,活像两只仓鼠。
要知道能来弘文馆上学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比较厉害的勋贵子弟。
长孙冲和房遗爱虽说也算顶级官二代了,可其他人的家世也并不比他们差多少。
能小打小闹,骗个仨瓜俩枣就不错了。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少年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接着一溜烟就跑远了。
临走之前,还冲着长孙冲这边咧嘴笑了笑。
“这家伙叫程处默,是程知节家的小子,平时最喜欢逃学……”
长孙冲在一旁介绍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古怪了起来。
“兄长,你为啥非要拜程将军做义父啊,是不是你爹对你不好啊……”
长孙冲一脸好奇。
“要是实在不行,你可以拜我爹为义父啊!这样咱们就能朝夕相处了!”
“啊……对对对,拜我爹也可以的!”房遗爱拿着点心,也凑了上来。
为啥拜程咬金,当然是程咬金乃是大唐第一大腿了呗。
魏叔玉没好气地瞪了两人一眼。
不过他现在没工夫解释这个,而是看着程处默离开的方向,问道:
“你们这边,平时逃学的人很多吗?”
长孙冲点了点头。
虽说弘文馆的地位很高,教的东西却极为简单。
说到底来这边上学,实际上就是镀个金而已,将来多半还是要子承父业的。
因此吹牛闲聊,才是弘文馆学生的日常功课。
遇到不想听的课,便三不五时地跑出去。
弘文馆对这些,大多时候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他们这些人的家世背景摆在那里,学院也不想弄得面子上太过难看。
“义兄,你问这个做啥,难道你也不喜欢学习?”长孙冲一脸狂喜。
忽然有一种臭气相投,找到知己的感觉。
房遗爱在一旁兴奋地拍着大腿,觉得长孙冲这个“也”字用的极好。
看着眼前这对卧龙凤雏,魏叔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故意装作理所当然的模样。
“学习?正经人谁学习啊!”
“不过嘛……”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
“眼下倒有一个赚钱的好机会……”
“啥!”
听到这话,长孙冲与房遗爱眼神全都亮了起来。
他们两个虽说从小生活衣食无忧,但家教却是极严的。
穿衣用度都要遵守着极为严格的规矩。
换言之,他们虽然守着金山,实际上却是两个穷光蛋。
要不然,也不会干收保护费的勾当。
现如今,听到有发财的机会,怎能不激动呢!
“义兄,你快说,怎么个赚钱法啊!”两人催促道。
魏叔玉笑了笑,看着身后的围墙,问道:
“你们逃学要是被抓到的话,会有什么惩罚?”
“这……”长孙冲条件反射般揉了揉自己的屁股。
“要是倒霉被抓住的话,除了打板子,还要通知家里大人的……”
我擦!
这不就是叫家长吗!
原来不管古代还是现代,学校都一个德性啊!
似乎勾起了不好的回忆,房遗爱唉声叹气道。
“主要是有时候出去玩疯了,赶不上学堂点卯。”
魏叔玉点了点头。
他不由想起在后世学校里,代人答道的情景。
那时的他,光是替人答到,写作业,水论文,每个月零花钱拿到手软。
若是在这里他们几个能替人答到,岂不是赚翻了。
魏叔玉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两人听完以后,一下子惊呆在了那里。
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被人打开了一扇窗户。
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要发大财了。
两人看着手里的糕点,一下子觉得不香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万一先生要是点名,该如何伪装呢?
魏叔玉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这个好办,兄长有所不知,咱们先生的眼睛早花了,平日里也只是点个名而已,大不了咱做几个假人,穿上衣服,坐在学生堆里,他应当看不出什么。”长孙冲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那万一要是回答问题呢?声音会不会有破绽?”魏叔玉不放心地问道。
闻言,长孙冲哈哈一笑,突然指向旁边。
“这个就更不用操心了,三弟他最会模仿别人说话,嘴活儿老好了!”
房遗爱听到表扬,不好意思地红着脸。
“嘴活儿?”
闻言,魏叔玉差点被嘴巴里的糕点给噎死了。
“好嘛,我看出来了,你们个个都身怀绝技。”
第二日清晨。
简单吃过早饭,魏叔玉便出门了。
昨日离开之前,他和长孙冲,房遗爱两个人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着今天业务开张。
嘴里哼着小曲,魏叔玉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弘文馆。
一只脚刚迈进学堂,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只见偌大的房间里,摆放着三十几张桌案,而在角落的几张桌案后面,全都放着花花绿绿的纸人。
那些纸人身上穿着儒生服饰,一个个打扮得浓眉大眼,唇红齿白。
此时,天还没亮,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上去着实有些吓人。
在纸人周围,不少人正围着长孙冲与房遗爱,热闹地讨论着什么。
见魏叔玉来了,长孙冲和房遗爱连忙跑了过来。
“不是说好用假人吗?咋弄成纸人了?”魏叔玉头痛地捂着脑袋。
这能行吗?
“原本我是想弄点假人的,可这不巧了吗!今天出门的时候,刚好碰到有人在办丧事,我这不就顺手拿了几个过来,你看他笑得多开心。”
长孙冲指着旁边一个画得像鬼一般的纸人,还给对方理了理衣领。
这时,房遗爱也一脸激动地凑了过来。
“大哥你说的没错,这可要比收保护费强多了,光是今天,咱们都赚了二十几两了,就按一个月上二十天算吧,那可就是近五百两银子!”
房遗爱越说越是激动,恨不得抱着这位大哥亲上一口。
“咱们这次要赚翻了!”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不少人听到消息也都围了过来,纷纷表示想要购买服务。
长孙冲一脸孤傲地端着架子,推脱说着今天的纸人就这么多。
想要体验服务的,明天要赶早才是。
颇有一种昨日你对我爱搭不理,今日我要你高攀不起的做派。
房遗爱则是在一旁笑得像个傻瓜一样。
这种被人环绕包围的感觉,实在是太特么爽了!
正当两人都自我良好的时候,却各自吃到魏叔玉一记爆头。
“傻啊!今天没有纸人,可以预订明天的啊!哪有做生意把钱往外推的呢!”
“我去!大哥果然牛逼!”
闻言,长孙冲与房遗爱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立马招呼揽客,开始收起了银子。
魏叔玉坐在最后一排,啃着糕点,看着两个少年忙前忙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没想到业务进展远远超乎他的预期。
一阵忙碌之后,两个少年也来到了魏叔玉的旁边。
没过多久,弘文馆里响起了上课的钟声。
只见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走了进来。
这是弘文馆的教习。
老人先是在底下随便扫了一眼,见没什么异样,便打开课本,开始上课。
今天学的是《论语》,老先生闭着眼睛,整个脑袋旋转得像个陀螺似得,读了起来。
老先生一个人读的陶醉忘情,下面的学生则是犹如脱缰的野马,嬉笑打闹,勾肩搭背。
魏叔玉甚至还看到有人竟然带了被子和枕头,在这边补起了觉。
望着眼前的一幕,魏叔玉不禁感叹。
也幸亏这老先生是个老眼昏花的,否则岂不是要被活活气死。
老先生念了一个上午,眼看着临近放学,突然抬起头来。
“你们谁是魏叔玉啊?”
按照一般情况,老先生是极少提问的。
他虽然视力不行,可底下学生是个什么德性,他大致也能猜到一些。
向这些人提问,不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嘛!
可是今天不一样,他听说朝堂上那个鼎鼎有名的魏征的儿子入学了。
如此良机,他自然有了考校的心思。
毕竟魏征除了能言善谏外,做学问也是极好的。
就是不知道,这个魏家大公子学到了他爹几分本事?
听到老先生点名,魏叔玉本能地就要站起来,却被房遗爱给拦了下来。
只见他挤眉弄眼地看着魏叔玉,贱兮兮地笑道:
“大哥你安坐便是,看我给你整个活!”
说着,便直接站了起来。
“先生在上,学生便是魏叔玉。”
房遗爱站起来,不卑不亢,神色淡然,尤其是他说话的声音,竟与魏叔玉有八九分相似。
看着房遗爱那沉浸角色的表演,就算是连见多识广的魏叔玉也不禁动容。
“我去影帝啊!”魏叔玉震惊道。
“这货要是去参加什么百变那啥秀,啥啥大模王,岂不是妥妥的冠军了。”
难怪之前长孙冲说他嘴活儿了得,今日一见,确实把他给惊艳到了。
老先生远远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便开口道:
“你来给大家解释一下,何谓以约失之者,鲜矣……”
闻言,魏叔玉松了口气。
这句话比较简单,意思是因为约束自己而犯错误,这样的事比较少。
他看向一旁的房遗爱,却见对方脸色苍白,额头冒出了冷汗。
“何谓……以约失之者,鲜矣……”
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只看得房遗爱眼神一亮,咧嘴笑道:
“这句话的意思自然是……因为约会而导致失身,这事儿听着都新鲜。”
“嘶……”老先生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便是魏公的儿子吗?怎么感觉有些差劲啊……”
听说这孩子刚从乡下过来,要不问问别的?
老先生暗暗点头,决定降低一些难度。
“那何谓任重而道远呢?”
似乎因为之前的回答,有了自信。
这回房遗爱没有犹豫,直接答道:
“这句话是说……人若是体重过重,走起路来会很吃力,就会觉得道路遥远漫长。”
“什么!”老先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的身影,气得须发皆颤。
他深深吸了口气,最后仍不死心地问道: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这句又作何解啊?”
听到这个,房遗爱整个人犹如打鸡血般,激动了起来。
嘿,这个我熟啊!
于是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句话意思是,知道知了的人,不如爱好知了的人,爱好知了的人,不如拿知了取乐的人……”
说着,还一脸炫耀道:
“先生要是喜欢,到了夏天,学生可以逮几只赠与先生!”
房遗爱说完,还不忘回头看向魏叔玉与长孙冲,那表情仿佛是在说。
你们看我猛不猛!
魏叔玉嘴角一抽,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另一边,长孙冲则是一脸幽怨。
“不是说好的一起当纨绔吗?你怎么能偷偷用功读书呢?你要再这样出风头,我和大哥可就都要生气了!”
卧槽!
这里竟然还有高手!
魏叔玉不敢置信地看着长孙冲。
你确定这是在出风头?
不是在作死?
就在这时,只听到一声惊呼,却看到那老先生气得捶胸顿足。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这真得是魏公的儿子?
怎么会是虎父犬子啊!
说着,只觉得两眼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一时间,学堂里乱作一团。
望着眼前的景象,魏叔玉一阵苦笑。
这下子自己的名声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很快,老先生便被人抬走了。
群龙无首之后,魏叔玉和长孙冲他们也趁乱逃了出来。
三个人来到一棵大树下,验收着今天的成果。
“三十两!居然已经有三十两了!”长孙冲和房遗爱红着小脸,全都是激动的神色。
虽说他们出身大富大贵之家,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
可这三十两银子却是他们通过自己的劳动,辛苦赚来的,意义自当不同。
两个人先是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心有灵犀般,拿出二十两银子朝魏叔玉递了过来。
“大哥,这主意是你出的,你理应拿大头。”长孙冲语气诚恳道。
“没错,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大哥,你就拿着吧!”房遗爱同样笑着说道。
到了这一刻,他们也算是真心服气魏叔玉的本事了。
弘文馆开了十几年了,来了那么多青年才俊,为何偏偏只有大哥看出了发财的门道?
这不是本事啥叫本事?
魏叔玉闻言,目光不禁透出一抹暖意。
后世尔虞我诈的事情经历多了,突然面对这样淳朴的感情,一下子还有些不适应。
“行吧,平分了也就是了。要不然,这钱我可不拿。”魏叔玉给自己留了十两,剩下的又推了回去。
眼见魏叔玉如此仗义,长孙冲与房遗爱也是神情一动,感动了起来。
两个少年在一边热火朝天地打量着银子,一会亲一亲,一会又放到嘴里咬一咬。
魏叔玉则看着手中的银子发呆。
有了这笔进项,他这边生活费的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
就算没有家里的支持,他依然可以活得很滋润。
只不过,他现在最关心的,则是之前买的那些地,啥时候可以回本。
要知道在后世,关中这边一直流传着一句话。
金周至,银户县,杀人放火长安县。
所谓的周至便是当前的盩厔县,也正是魏叔玉买地的地方。
根据后世的记忆,那里的地下可是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尤其以铜矿居多。
要是他能开采出来,那可就真的一飞冲天了!
因此,当他听说有人在售卖那边土地时,第一时间便用魏家的全部家底买了下来。
当时他只恨魏征家底太薄,买不了多少地方。
毕竟虽说那边盛产铜矿,可一县之地何其大也。
万一他运气不好,买了一块废地,那岂不是亏死了。
而且开矿这种事情,一个人吃独食,风险极大,这也正是他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他看向一旁的两人,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要是有长孙家和房家参与进来,共担风险,那可就稳妥多了。
一个是最顶级的皇亲国戚,另一个则是大唐文官之首。
有了这两个在后面撑腰,运作起来,自然事倍功半。
不过这些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等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三个人分完钱以后,找了一个酒楼,好好庆祝了一番,才意犹未尽地各自回家了。
这一次吃饭,两个少年再也没有以往地大吃大喝,而是简单要了几个小菜。
毕竟是自己辛苦赚得银子,都心疼得舍不得花。
魏叔玉看了眼里,莞尔一笑。
回去的路上,买了点糕点还有一只烧鸡。
他是酒足饭饱了,可家里还有一个倒霉蛋弟弟正在那边喝稀粥呢。
……
隔日一大早,魏叔玉打完一套八段锦,便又朝着弘文馆一路小跑过来。
昨日的收成不错,今天可要再接再厉才是。
可当他迈入学堂的时候,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得座位上,除了两三个原本就勤学苦读的少年外,剩下的竟然全都摆放着纸人。
看着长孙冲与房遗爱正拿着画笔,在纸人脸上涂涂抹抹。
魏叔玉嘴角不由一抽。
我去!
敢情全搁着一头羊身上薅羊毛呢!
整出这么大的排面,万一要是露馅了,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是想钱想疯了吗?”
闻言,长孙冲小跑过来,一脸委屈道:
“大哥,我也不想这么玩啊,实在是想要逃课的人太多了,你总不能辜负大家的期待嘛……”
“再说了,昨日三弟的手段你也是见识过了,不就是二十来个人嘛,就算来上两百个人,以三弟的本事也不在话下的!”
旁边的房遗爱一脸自信地点了点头。
哎……
眼见两人都这么说了,魏叔玉也只好点了点头。
房遗爱的口技确实厉害,只要糊弄过去,也就不是问题了。
“大哥,麻烦你和三弟在这边照看一下,我实在是太困了,先眯一会。”
长孙冲打了个哈欠,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昨夜,他为了找到足够的纸人,暗中陪着好几户人家守灵,一直等到后半夜,才把纸人给偷了回来。
听到经过,魏叔玉也是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来人名叫崔浩坚,乃是清河崔氏的子弟。
原本是受朝廷委托,协助高士廉勘正姓氏,修订《氏族志》的。
只不过昨日听说弘文馆的一位老教习病了,便过来代班。
事实上,对于朝廷这些所谓的勋贵子弟,崔浩坚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在他看来,这些不过是些走了狗屎运的暴发户罢了。
别说是他们,就是皇族在他眼里,也不过尔尔。
岂不闻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这不,你李家得了天下,不还是得让我们来给你捧场吗?
崔浩坚得意地捋了捋额头上的头发。
至于眼下这些小王八蛋,他可没打算惯着。
昨天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
没想到这里的学生居然敢戏弄先生!
是该拿出点手段,好教尔等知道什么叫做师道威严了。
想到这里,崔浩坚摇着纸扇,闲庭信步地走进了学堂。
可他刚迈进一只脚,却直接懵逼在了原地。
映入眼帘的,竟是白茫茫一片的纸人。
在纸人脸上,涂抹着红红绿绿的东西。
一个个笑得邪魅而诡异。
望着这一幕,崔浩坚不由打了个冷战。
大白天的,这是闹鬼了吗?
这么多纸人,这是谁爹没了?
原本长孙冲正睡得香甜,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一下子醒了过来。
“嗯?爹没了?”
长孙冲揉了揉眼睛,旋即就看到崔浩坚脸上嘲讽的表情,顿时火冒三丈高。
“狗儿的,居然敢咒老子!你爹才没了!”
很快,学堂里便响起了崔浩坚的惨叫声。
“你……你敢打我!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你爱谁谁!”长孙冲抡着王八拳,两条胳膊舞动得像风火轮一般。
“你要是有胆,可敢留下姓名!”崔浩坚捂着脑袋,咬牙切齿道。
长孙冲微微一愣,旋即坏笑道:
“老狗你听好了,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程处默是也!”
“老夫一定要奏明圣上!哎呦,你轻点啊!”
大内,宣德殿。
李世民斜躺在案桌前,阅览着奏折。
陪在他左右的,则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
李世民看了会奏折,眉毛都挤在了一起。
“哎,关中缺粮啊!”
这些日子,朝廷上吵得沸沸扬扬的。
直到现在还拿不出一个章程。
若只是缺粮还罢了,哪想到今年不但缺粮,而且邻近还有几个县闹了灾荒。
如此一来,不但百姓们食不果腹,就连文武百官都快没办法发放俸禄了。
唐朝官员俸禄支付方式,极为简单粗暴,就是两个字——发粮。
根据官员品级的不同,来决定俸禄的多少。
眼看没有什么头绪,李世民将奏折丢到一旁,索性躺在了榻上。
“玄龄,看了这么久的奏章,也乏了吧,不如你给朕讲讲最近有什么趣事,大家也放松一下。”
闻言,中年男子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抚着胡须,从容不迫道:
“最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微臣倒是听说了几件有关魏右丞的事情。”
作为朝堂上的万花筒,房玄龄不但要替皇上管理各种事情,还要做皇帝的千里眼和顺风耳。
对于朝野消息,都要收集归拢,以备李世民随时问询。
“哦!魏征的事情?你快说来听听!”
原本李世民还无精打采的,可是听到了魏征的名字,一下子坐了起来。
自那日运用了那几幅春宫图上的技术之后,他与皇后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干柴烈火,熊熊燃起。
一连好几日,都没有走出后宫。
夫妻感情,如胶似漆,更胜往昔。
一想到那图纸上教导的姿势,还有几个他们还未曾尝试,便觉得小腹一热。
只等着批改完这些奏章之后,再回去温存一二了。
不得不说,魏征这羊鼻公手里还是有些好东西的。
看来回头得找时间,再找他讨教一些才是。
房玄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有人来报,说是魏右丞连着好几日都在廊下进餐了。”
从贞观年间开始,每次朝会结束以后,公家都会让上朝的官员们在宫殿飞檐下、廊庑上吃顿饭,这顿饭就叫“廊下食”。
餐食标准不会简陋寒碜到丢朝廷的脸面,但也别奢望山珍海味。
因此,除了级别较低的官员之外,但凡有些身份的,根本不屑于在这边用食。
听完房玄龄的话,李世民顿时一头雾水。
魏征那家伙的脾气他是知道的。
两袖清风,一身傲骨,那是绝对不愿意占朝廷半点便宜的。
怎么现在转性了?
房玄龄摇头叹气道:
“还不是因为他家那个大儿子,听说刚来长安,便散尽家财在郊区,买了几块荒地。
现如今听说魏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在廊下进食,也就不难理解了。”
“啥!这不是败家子嘛!”
李世民嘴角一抽。
“还不止如此呢……”
房玄龄哭笑不得道:
“臣听说那孩子,还想要拜程知节为义父呢,吓得程知节躲在屋顶上不敢下来。”
“竟然还有此事!”
李世民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
难怪这几天消停了许多,连奏折都变少了。
想不到魏征那羊鼻公,也有今天!
哈哈,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短暂幸灾乐祸之后,李世民轻笑道:
“不过好在那孩子已经被朕安排去了弘文馆,以后多加管教也就是了。”
然而,他却看到房玄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难道说,那孩子在弘文馆也不得安生?”
闻言,房玄龄长叹口气。
“臣听说那孩子入学的第一天,便把钱夫子给气昏了过去,到现在还卧床养病呢。”
接下来,房玄龄便把学堂里发生的事情大致地说了一遍。
尤其是老夫子那三问三答。
闻言之后,李世民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败点家,乱花点钱,这些事情他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
可弘文馆自建立之初,便是为了替朝廷选拔人才。
可以说他花了许多心血,甚至是寄予厚望的。
现在听说有人居然在弘文馆里胡闹,自然火冒三丈。
“要不,让那孩子去国子监?”
李世民犹豫地看着房玄龄,一时间,竟然有了要把这个害群之马,挑出去的冲动。
房玄龄苦笑一声,并没有开口。
断人前程,犹如谋财害命。
这时候,他自然不能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下面内侍走了进来,说是弘文馆崔浩坚求见。
闻言,李世民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对于山东大族,他向来是打心眼里不喜欢的。
他总觉得和那些人打交道,瘆得慌,一个个都是阴阳大师,动不动就卖弄学问,讽刺他这个泥腿子皇帝。
不过在魏征以及房玄龄等一众大臣的极力劝说下,他才同意以修《氏族志》的方式,缓和两边的关系。
不是让他好好修书吗,跑到这里做什么?
李世民使了个眼色,内侍心领神会地跑了下去。
没过多久,就见到崔浩坚走了进来。
刚一进殿,崔浩坚整个人就趴在地上,狠狠磕了一个头。
“陛下,你可要给微臣做主啊!”
“做主?”
李世民微微一愣,可当看到崔浩坚那鼻青脸肿的模样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我去!
什么仇,什么怨啊,居然打得这么狠!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李世民脸色一正,知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崔浩坚一脸委屈,哭诉道:
“陛下让微臣在弘文馆修书,可有人却不尊师道,污言秽语辱骂微臣,还当众殴打师长,气焰极其嚣张!
陛下,受此大辱……微臣……微臣还有什么面目见人,微臣不活了!”
崔浩坚拿着一个绣花手绢,伤心得哭了起来。
“你说的是谁?”
听到这话,李世民整张脸都黑了起来。
原本山东那些士族,就有些瞧不起他们这些泥腿子。
现在弘文馆闹出此等丑事,岂不是让那些人看笑话吗!
前脚气病了老夫子,这后脚又拳打清河崔氏。
长此以往,这弘文馆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崔浩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辈子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此等屈辱。
“臣初来乍到,还识不得人,只知道动手打人的孽障叫做……程处默!”
“什么!”
闻言,李世民和房玄龄大吃一惊。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打人的竟然会是程咬金的儿子!
“陛下,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房玄龄出声道。
毕竟他们和程咬金风雨同舟十几年,早已是过命的交情。
对待程处默,也是当作子侄看的。
自然不太愿意相信,这孩子竟敢如此胡作非为。
李世民阴沉着脸,明显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
适才魏叔玉的事情,已经让他有点恼火,现如今又出了程处默的事情。
难道说,朕一心建立的弘文馆,竟然连一个成才的都没有吗?
他先是安抚了崔浩坚几句,说自己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此事,便打发对方离开了。
而后,又看向房玄龄,沉声道:
“有道是不教而罚谓之虐,玄龄,你代朕且去考校他们一番,就以关中缺粮为题,若是他们答上来了,便还罢了,若是答不上来……哼哼……便让各自老子领回去,吃钢鞭吧!”
说到最后,李世民一脸冷笑。
“臣遵旨!”
房玄龄躬身作揖,便转身离开。
心里不禁感慨道:
“如此一来,那些二世祖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清晨,弘文馆。
这边刚开门没多久,远处便走来了两道身影。
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怒气冲冲地提溜着一个少年,一路走来,嘴上一直骂骂咧咧的。
在男人腰间,别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
来到弘文馆门前,络腮胡男人往前一扔,便将少年像个球一般丢了出去。
然而,少年却没有像所有人预料的那样摔倒在地上,而是用手掌撑地,一个燕子翻身,直接立了起来。
这一下,引得周围学子纷纷侧目,鼓掌叫好。
少年一脸得意,可很快变成了苦瓜脸,因为他看到自己父亲已经将棒槌握在了手里。
“爹,我真的没有打先生!你咋就不相信我呢!”程处默欲哭无泪。
不就是昨日逃了个学嘛,为啥到处都说他殴打了弘文馆的先生。
惹得他老子一大早,就提着棒槌追着他打了五条街。
“放你娘的屁!你的意思是说,陛下冤枉你了,其他人也冤枉你了?”
程咬金追着儿子就是一顿暴揍。
毕竟不是趁手的兵器啊,用着就是不爽。
要是把家里那两把斧头带着就好了。
“知节手下留情啊,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下手这么重啊!”
房玄龄看到这边情况,赶紧过来,将程咬金拦了下来。
这爹当的,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打孩子的。
“就是嘛,好好的一个孩子,你看你打成什么样了,处默过来,让叔瞧瞧你伤着没有?”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将程处默拉到一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程咬金看着一旁的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事实上,他生气的并非是儿子打了先生。
在他心中,几个读书人算啥,打了也就打了。
当年那个汉高祖刘邦,还敢往儒生帽子里尿尿呢。
真正让他生气的是,昨日下朝回家,竟然发现家里全是纸人。
咋了,这是盼着老子早点死翘翘吗!
“你当真不说?”程咬金死死瞪着儿子。
程处默倔强地把头转到一边。
魏叔玉那些家伙能靠扎纸人赚得盆满钵满,为啥老子就不能?
同龄人之间,最怕比较。
尤其是他们这个容易热血上头的年纪。
不过,虽然有些不服气,但程处默还是讲义气的。
并不打算把魏叔玉他们的事情抖搂出来。
“你……你……”
程咬金看着儿子的倔劲,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你进去吧,以后少给老子惹点祸!真是造孽啊!”
说罢,便打算离开。
“知节,要不咱们一起进去吧,难得咱老哥几个聚在一起,一会忙完了,喝酒去呗!”
长孙无忌想要把程咬金拦了下来,却见对方神色慌乱道:
“改日再聚,改日再聚,我怕见了那个不要脸的头疼……”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顿时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便不再挽留。
就在这时,一道响亮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义父留步啊!”
听着这个声音,程咬金身形一晃,转身就跑,以至于太过着急差点闪了腰。
“义父等等我!义父……”。
眼见后面的声音越来越急促,程咬金心无奈停了下来。
他转过来头,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道:
“原来是贤侄啊……”
程咬金上前一步,悄声道:
“咱们打个商量,你以后能不能别叫我义父啊?”
魏叔玉一脸真诚地点了点头。
“好的,义父。”
“义父,你……吃了吗?”
魏叔玉手里拿着一个咬了一口的鸡腿,递了过去。
吓得程咬金,落荒而逃。
妈的,这世上咋还有比我老程还不要脸的家伙呢!
这真的是那个羊鼻公的儿子吗?
眼见程咬金被一个孩子吓跑,房玄龄与长孙无忌都在一旁捂嘴偷笑。
这时,魏叔玉也看到了他们。
“两位叔父,你们吃了吗?”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笑容顿时一僵。
“咳咳,贤侄……代老夫向你父亲问好。”
说着,也一溜烟跑进了弘文馆。
直到确定魏叔玉没有追上来,两人这才缓了口气。
他们今天过来,看到程咬金在门口教育儿子,还是开心的。
这世上,又有谁不喜欢八卦呢?
看着别人家的儿子被打,真是爽啊!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联袂来到学堂这边,刚走进来,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咋样,你考虑好了没有,放心吧,别说是你了,就算是要用我爹的声音学狗叫,我也是手拿把掐的。”
房遗爱在一个小男孩面前,说得滔滔不绝。
然而,小男孩却歪着脑袋狐疑道:
“真的嘛?我不信……”
闻言,房遗爱一副你这么说,就是瞧不起我的模样,甩开膀子,就要开始表演。
望着这一幕,魏叔玉连忙出声提醒。
“咳咳……”
“大哥,你等会,我这正展示业务技能呢。”
无视魏叔玉的暗示,房遗爱抬头看向天空,深深吸了口气。
“老夫房玄龄,今日就让尔等听听,啥叫做犬吠……”
说着,便“汪”了起来。
然而还没有汪几声,就感到头上一阵剧痛。
“哪个敢打老子!”
房遗爱暴跳如雷。
一回头,却看到了一张阴沉的面孔,瞬间吓得亡魂直冒。
“啊……爹……您咋来了,那个……”
说着,眼珠咕噜一转,就要往外跑。
房玄龄拿起案桌上的戒尺,追着便打了起来。
“老夫打死你这个逆子!”
长孙无忌坐在一旁,吃着瓜子,简直笑嘻了。
谁能想到,堂堂宰相房玄龄也有今天。
看着房玄龄追着房遗爱满屋子的跑,长孙无忌不时还好言“劝解”几句。
“哎呀,玄龄啊,孩子太小,你这又是何苦呢!”
看着房遗爱鬼哭狼嚎的模样,长孙冲一脸忐忑的来到了长孙无忌身边。
“爹,我想和您说个事儿。”
“说吧,我的好大儿!”
长孙无忌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露出极为和蔼的笑容。
这人啊,最怕比较。
原本他还不觉得自己儿子有啥厉害的,可和前面两个一比,我去,他这儿子简直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天才了!
“如果我做错了事情,您会不会怪我。”长孙冲小心翼翼地说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爹当然不会怪你的,有啥话就说吧。”长孙无忌乐呵呵地说道。
闻言,长孙冲不禁松了口气,便准备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崔浩坚从外面走了进来。
原本,朝廷是让他在家养伤的,可他越想越是咽不下这口气,便打算过来看看。
刚一进门,他就看到一脸懵逼的长孙冲,顿时火冒三丈。
“长孙大人来得正好,就是这小子打的老夫,您可要替下官做主啊!”
“啥!你再说一遍,是谁?”
闻言,长孙无忌面色一僵。
不会弄错了吧?
怎么可能会是冲儿?
不是说程处默吗?
崔浩坚一把拽住长孙冲的胳膊,恨声道:
“绝不会错,这小子化成灰我都认识!就是他打得我!”
“爹,您听我解释,您……”
看着长孙冲惶恐的神情,长孙无忌沉默了片刻,便从房玄龄手中夺过戒尺,朝着长孙冲这边冲过来。
谁能想到,吃瓜最后竟然吃到自己身上。
这下丢人,丢大发了啊!
这个逆子,作死啊!
长孙无忌拿着戒尺,在屋子里追打起来。
周围不时响起长孙冲的惨叫声。
“爹,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好大儿吗,干嘛打我啊!”长孙冲一边跑,一边叫。
长孙无忌面色铁青,气得直接飙出了家乡洛阳话。
“好大儿?俺……俺打死你这个龟孙儿!”
望着学堂里,鸡飞狗跳的一幕,魏叔玉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好一个三爹教子啊!
长孙无忌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房玄龄将试题交给弘文馆这边后,也黯然离场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两个自然觉得颜面无光。
随着两位大人物离场,学堂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
看着教习手里的考题,这些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学生,终于有了一丝惶恐。
考试的时间,总是令人感到煎熬的。
一炷香后,随着钟声响起,教习将众人的试卷收了上去。
考试结束后,魏叔玉几人又聚在了一起。
“大哥,咱们这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长孙冲面色沉重地叹了口气。
之前,长孙无忌已经将事情原委搞了个一清二楚。
还放出话来,说是以后若再有此事,便将这些人,交给陛下发落。
如此一来,他们这哥几个,也只能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要不然,咱们还是收保护费吧,这个虽然赚的少,但好歹安稳不是吗?”房遗爱在一旁建议道。
魏书摇了摇头,觉得这种小打小闹,实在是无甚意思。
他心中一动,想到了买地的事情。
“哎,是有些可惜了,不过我这边倒是有个好买卖,只是眼下还缺点银子。”
“此事要是能成的话,保教两位叔父,对你们刮目相看,就看你们有没有胆量了。”
“这……”
听到魏叔玉的话,两人都犹豫了起来。
毕竟刚刚被父亲的铁拳教育过,两人还心有余悸。
就在这时,一旁的程处默突然开口道:
“不管你做啥事情,算我一个,这钱我出了!”
“啥!程处默,你不会疯了吧,只是弄个纸人,你就差点被你爹打死,要是知道你动了银两,岂不是连命都没有了。”长孙冲一脸不敢置信。
“你懂什么!反正我已经让我爹失望至极了,还不如赌一把,万一要是真赚到钱了,岂不可以彻底翻身?”
程处默揉了揉脑袋上的大包,一脸得不在乎。
他已经错过了一次发财的机会,他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了。
眼见程处默都答应了,长孙冲和房遗爱自然不再多想,当场允诺了此事。
考核结束后,几个人便匆匆分开,想办法筹措银子去了。
魏书玉则是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当初他让家中厨娘制作了几件内衣的样品,原本是打算进献给皇后的。
后来被家里护卫拦了下来,便将目光转向了教坊司。
这些日子,他托人定制的内衣终于做好了。
也该是时候过去看看了。
……
大内,太极宫。
今日下朝之后,李世民便在这边静候着弘文馆的试卷。
昨天的事情,对他来说触动很大。
隋朝之所以丢掉江山,说白了,就是从吏治昏暗开始的。
而吏治又以官学为基础,若是从源头上便出了问题,又如何能指望这些人去治理一方?
尤其是眼下不光是李世民自己,还有那些与他一起同生共死的秦王府旧臣,都很年轻。
眼看着由他们一起铸造的盛世之景,指日可待。
这个时候,要是下一代出了问题,那可就埋下祸根了。
毕竟,前朝杨家,也不过才存活了三十八年而已。
前车之鉴啊!
很快,房玄龄带着试卷赶了回来。
“怎么样,弘文馆那边真如崔浩坚说的那般不堪?”李世民紧张道。
房玄龄叹了口气。
将今天的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
李世民听完也是目瞪口呆。
没想到,连代人答道这种荒唐至极的事情都发生了。
可见这弘文馆多半是废了啊!
“罢了,玄龄,你便与朕一起看看这些家伙到底有多少本事吧。”
怀着复杂的心情,李世民打开了一张试卷。
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篆字小楷。
李世民眼神一亮,顿时心情大好,没想到这弘文馆里也不尽是庸碌无为之辈嘛!
你看这孩子,写的多认真,多详尽。
真是腹有丘壑啊!
李世民抚须一笑,似乎恢复了一些信心。
然而,等他仔细看上一眼的时候,却脸色一僵,旋即破口大骂道:
“岂有此理!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听到这边动静,房玄龄连忙伸过头来,当看到试卷后,整个人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只见试卷上,虽说是密密麻麻没错,却诡异地写着同一句话。
“关中缺粮,你说咋办?”
“关中缺粮,你说咋办?”
……
“关中缺粮,你说咋办?”
好嘛,这感情是不愿意交白卷,就抄写题目以求蒙混过关?
“这卷子是谁的?”李世民黑着脸问道。
房玄龄翻过试卷,脸色复杂道:
“是程知节之子,程处默的。”
李世民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而是又拿起一张试卷,看了下去。
这一次,李世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便将试卷递给了房玄龄。
下一刻,便见房玄龄脸色憋得涨红。
只见试卷上,极为懒散地写着一行字。
“关中缺粮,何不食肉?”
在试卷的最下方,写着房遗爱三个字。
见状,房玄龄顿时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陛下恕罪,臣教子无方,臣……”房玄龄连连告罪。
李世民摆了摆手,又拿起了一份试卷。
当看到试卷的那一刻,他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房玄龄余光瞥去,只见试卷上极为嚣张地写着一行字。
“关中缺粮,我家有粮,就问你气不气?”
落款的名字,赫然就是长孙冲。
“想那无忌英明一世,怎会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李世民头上青筋暴起,紧握双拳,最后全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在接连受到一连串打击后,李世民眼睛已经红了起来。
难道说,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吗?
偌大的弘文馆,竟没有一个可用之材?
不过是篇策论罢了,京城如此多的青年才俊,竟愣是没有一个做得出来?
那这大唐盛世,还有什么意义!
百年之后,岂不是全要毁在这群小王八蛋的手里!
房玄龄一脸担忧地看着李世民,欲言又止。
往日里,他自有无数种办法开解对方。
可此时,纵有千言万语,也显得苍白无力。
谁让自己儿子不争气呢!
“罢了,玄龄,你把这些试卷拿去烧了吧,不看了,朕不想看了伤心……朕……”
李世民越想越气,可旋即目光落在了手上的试卷上,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只见试卷上,极为飘逸地写着几个大字。
“关中无粮,可去洛阳……”
“嘶!”
看着手里的试卷,李世民心中大震,久久不能平静。
因为试卷上的话,正合他的心意。
历史上,移都就食的事情,最早起源于东汉。
当时,汉献帝迁都许都,就是因为粮食不够。
而隋朝从隋文帝算起,也有三次被迫于洛阳“乞讨”。
移都就食之时,皇帝及众臣离开京师,到达东都。
此时,洛阳就成为实际上的京都,而长安则成为陪都。
当皇帝一行人在东都渡过难关,再返回长安,这时长安又恢复了首都的功能。
李世民无奈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就算关中近来没有闹出灾荒,这移都就食之策,也势在必行。
究其原因,是因为关中虽然号称沃野千里,实际上却不能充分提供朝廷百官的俸食之需。
再加上水陆交通不甚便利,运转米谷亦颇困难,所以自隋唐以来,但凡关中遭遇天灾,便会陷入重度缺粮的困境。
然而洛阳却是另一番景象。
除了有著名的“天下第一大仓”——含嘉仓外,还有洛口仓、回洛仓、河阳仓等数个规模庞大的粮仓。
而且洛阳地处天下之中,贯通南北东西,是天然的交通枢纽。
这样一来,运转米谷的问题,也迎刃而解。
这本是李世民与洛阳起家的长孙无忌,深思熟虑,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之所以迟迟没有公开,则是因为一旦就食进程开启,则会动一发而牵全身。
毕竟牵涉朝廷百官、宫廷女眷,这可是一个极其浩大的工程。
再加上,新朝方立,人心未稳,这时候率领文武百官贸然离京,难免会流言四起,众说纷纭。
可现在,如此机密的一件事情,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寥寥数语,当场点破。
足可见,此人见识非同凡响!绝不简单!
李世民连忙翻着试卷,寻找着答题者的名字。
很快便表情精彩得愣在了那里。
只见试卷结尾处,极为飘逸地留着一个名字。
魏叔玉……
看着这个名字,李世民陷入了沉思当中。
李世民对试卷看了良久,最后忍不住回头看向房玄龄,一脸牙疼道:
“不是说这小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吗?怎会有如此见识?”
此时,房玄龄也是一头雾水。
虽说弘文馆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暴揍崔浩坚的是长孙家的小子。
气昏老夫子的,是自己家的那个逆子。
可之前,魏征那边的事情,却是做不了假的。
这样一个不着调的人,却答上来了连满朝文武都头疼的难题。
怎么看都有些匪夷所思。
“难道说此子一直韬光养晦,蛰伏多年,今日终于一飞冲天?”
房玄龄心中升起这个念头,可是很快就一笑置之了。
一个孩子,哪里会有如此多的心眼。
况且听说那小子自幼长于乡下,若是在无人栽培教导的情况下,就能看清楚这些事情。
那他们这些朝廷重臣,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莫非是魏公?”
想来想去,房玄龄想到了唯一的可能。
这孩子怕是多半从自己父亲那里听到过只言片语,正好撞上了今日的考题。
如此看来,这移都就食一事,魏征也早已有所考虑。
李世民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朕以为那羊鼻公只以谏言为长,却不想其于治国一道,亦有见地,此乃朕之疏漏啊!”
原本这场考校,只是为了敲打一下弘文馆里面那些不安分的学子。
却没有想到,竟替大唐挖出了一位治世能臣。
如此厉害的贤才,放在尚书右丞这个位子上,实在是有些埋没了。
尚书右丞,正四品,掌辩六官之仪,纠正省内,劾御史举不当者。
说白了,相当于后世纪委的角色。
“陛下的意思,莫非是想要魏公入阁?”
多年的默契,房玄龄一下子便明白了李世民的想法。
眼下朝堂上,不缺做事的人,缺的是有大局观,可提纲挈领的能臣。
若是魏征能够进入内阁,参与政事的话,那不管是对陛下,还是对房玄龄,都能减轻许多压力。
李世民点了点头,折腾了一下午,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听说那羊鼻公最近过得有些凄惨啊,那朕便送他点温暖。”
“拟旨,魏征公忠体国,教子有方,着魏征以尚书右丞守秘书监,参与朝政,并赏绢四百匹、钱四百贯……”
说着,话锋一转。
“至于那几个小王八蛋,就让他们爹领回去,‘教育’之后,再去盩厔耕作半月。
眼下春耕在即,就让他们去体验体验民间疾苦吧!”
闻言,房玄龄一阵苦笑。
所谓“教育”,怕不是要家法从事了。
不过如此也好,那几个小子最近无法无天,是得好好管管了。
倒是没想到,魏征却因为儿子的缘故,得以升官。
同样是做父亲的,自己咋就没有这个好命呢?
房玄龄摇了摇头,领旨离开了。
在他走后没多久,李世民又将其他试卷扫了一眼,便毫无兴致地扔到了一边。
他敲了敲桌案,便立即有人过来。
“最近宫中可有什么趣事?”李世民闭着眼睛,享受着体贴的按摩。
“前几日太常寺那边来报,说是教坊司排练了新的歌舞,陛下若是想换换脑子,不如去瞧瞧?”
“哦?”
闻言,李世民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那奴才这就去让那边准备!”
内侍刚准备离开,便被李世民拦了下来。
“你个瓜怂,这种事情提前准备,还有啥意思!”
李世民站起来,整了整衣领道:
“一会你和朕都换上便装!还有,此事莫要让皇后知晓,否则……”
“奴才明白!”
……
长安,教坊司。
魏叔玉来到了教坊司的门口。
刚到大唐的那几天,他在这边差点闹了笑话。
他以为教坊司就是后世影视剧里面描绘的类似于怡红院一般的地方。
后来才知道,错得离谱。
此时的教坊司还属于礼部太常寺麾下,是负责管理宫廷音乐的机构。
直到宋明清时期,才沦为官家的妓院。
换言之,这里的女子,基本上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
在朝廷没事的时候,也对外开放,招待一些达官贵人。
他轻车熟路地进门之后,找到一个位置坐下。
手里则是提着一个包袱。
此时,舞台上已经开始了表演。
七八个妙龄女子,戴着面纱,抚动琴弦,吟唱着曲子。
这里表演,规矩极大。
首先,选唱的曲子,必须是教坊里记载在册的词牌。
不能乱唱,更不能随心改编淫词艳曲。
否则,便会被官府请去喝茶。
看着舞台上的表演,魏叔玉神情微动。
他今天过来,自然是打算推销自己的内衣产品。
按照他的理解,这种东西,必定是要从上流社会开始推广。
由此才能上行下效,形成风气。
所以,他才直接找上皇后,想试一试。
可在失利之后,他便换了个思路。
假如能在教司坊这边推广开,那么自然就会在这些过来消费的达官贵人中产生影响。
如此一来,同样可以达到广而告之的效果。
魏叔玉坐在一边,安静的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力求,一击必中!
与此同时,在他不远处的一个包厢里。
李世民穿着一身华服,正欣赏着台上的表演。
在他身边,内侍也贴上胡须,化身为一个管家的模样。
李世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显得心情不错。
与宫廷里的歌舞相比,这里的表演就显得自然了许多。
身为一个上位者,他的确喜欢征服的感觉,却也讨厌刻意讨好献媚。
舞台上的歌声,婉约动听,余音绕梁。
李世民闭上眼睛,正准备好好享受。
就在这时,只听到有人一拍桌子,大喝一声,道:
“你们这不行啊!怎么整天唱得都是些陈词滥调,平日里,你们就是这样敷衍陛下的吗?”
闻言,李世民神色微变,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容貌俊朗的公子哥立于台下,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嗯?难道此人认出朕来了?”李世民有些纳闷。
他今晚出宫的事情,并无人知晓,按道理来说,不可能泄露消息啊。
可是很快,他便打消了疑虑。
因为他看到那公子哥,先是朝着皇宫方向,行了一礼,才继续呵斥道:
“再这么下去,我看你们干脆和城北的秀春院,烟雨坊,翠微阁合并得了,好歹人家那边还能摸摸小手,交流一下技术呢!
陛下每年花那么多银子养着你们,有啥用!”
魏叔玉一番话说下去,在短暂的安静之后,顿时炸开了锅。
秀春院,烟雨坊,翠微阁都是城北有名的勾栏之地。
主打一个,卖艺也卖身。
据说每日花活儿不断,极具职业素养。
现如今,他拿教坊司与这三者相比,顷刻间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现场一片混乱,起哄的,谩骂的,叫嚷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世民看着远处的那个身影,眉头微皱。
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猖狂,不知是谁家的子弟?
“陛下,要不让长安令过来吧,这里太乱了,奴才担心……”
内侍有些紧张地看向四周,他实在想不到,这年头居然有人敢在教坊司找事。
这是活腻歪了吗?
“慌什么,坐下看戏便是了!”
李世民没好气地瞥了内侍一眼,淡定地吃着瓜子。
想当年,他带着那些兄弟,可是从刀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
凭着扎扎实实的战功,被太上皇钦封为天策上将。
眼前这点动静在他心中,完全不够瞧的。
倒是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
凭着李世民多年闯荡的经验,眼前此人故意把动静闹得这么大,定然还有后手。
教坊司中,原本就有些熟客,也可以理解为某个清倌人的粉丝。
这时看到魏叔玉攻击他们的偶像,立马一个个跳了出来。
“你……你知道柔儿妹妹有多努力吗!你知道她为了唱好这首歌,付出了多少汗水吗!你凭什么侮辱人!”
“你要是嫌词不好,有本事自己写啊!只怕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除了会在这里嘴巴喷粪,估计连啥叫词牌都不懂吧!”
“这里不欢迎你!你赶紧给我滚啊!混蛋!”
那些人群情激愤,一个个像吃人一般的目光,瞪着魏叔玉,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过来把他撕碎。
这个时候,教坊司的负责人陈都知也走了过来。
他先是打量了一些魏叔玉,然后皱着眉头说道:
“这位公子,教坊司乃朝廷所属,是以礼乐之声,教化万民的场所。要是公子继续无理取闹的话,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有道是新朝新气象,你教坊司常年演出旧词故曲,莫非是在怀念谁吗?”
魏叔玉一顶大帽子扣过来,那陈都知立刻被吓得面无血色,惶恐道:
“自然……自然不是!当今天子乃百年,不,千年一遇的明主,我教坊司岂会怀念什么旧人,公子莫要说笑……”
魏叔玉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却是快要笑死了。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还没怎么用力,鱼儿就上钩了。
玄武门之变,让故太子李建成,成为长安城所有人的禁忌。
没有人敢在这种事情上,有半点含糊。
接下来,只见他极为装逼地拿出笔墨,“刷刷”地写了出来。
待写好之后,看也不看地丢了过去,淡然道:
“既然如此,那便按照我这个词去唱。”
“公子,这……”
陈都知看着对方手里的纸张,神色有些古怪。
事实上,每日几乎都有人将自己的词作拿过来,想让教坊司演唱。
只可惜,一般来的人,都是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可怜虫。
写了一堆狗屁不通的东西,就想以此扬名,甚至上达天庭。
“怎么?不敢?”
面对着魏叔玉极为强势的气场,陈都知只好勉为其难地将诗词接了过去。
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地愣在了那里。
片刻之后,在陈都知极为复杂的表情中,将东西递给了台上的姑娘们。
词牌名是现成的。
女孩们需要做的只是将歌词,按照音律唱出来便是了。
随着舞台上音乐响起,原本吵杂的场地,一下子也变得安静了下来。
人们一脸好奇地看着舞台,都想知道这少年卖的是什么名堂。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随着妙龄女子的吟唱,教坊司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待到吟唱完整首诗词时,之前那些脸上带着嘲讽表情的人们,此时已是一副见鬼的模样。
再次看向魏叔玉的目光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唐朝可是一个诗的国度。
人人爱诗,人人皆可作诗。
更何况,能来这里听曲的,多少都是有些文化底蕴的。
根本不需要外人讲解,已然可以分辨出这首诗的好坏。
难怪这年轻人如此倨傲嚣张,人家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光是凭着这前四句,此诗已为仙品了!
舞台上的女子又将这首《清平乐》演唱了几遍,此时的她们看着魏叔玉,一个个眼神炙热,都快拉出丝来了。
在又表演完一遍之后,现场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喝彩声。
“先前是在下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海涵,不知公子此次来教坊司,所为何事?”
这时,陈都知脸上也是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眼看着皇后娘娘的寿诞在即,作为贺寿表演的重要一环,教坊司只觉得压力山大。
毕竟想要推陈出新,实在是太难了。
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可眼下若是有此人的帮助,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只要再能创作出几首同样级别的诗词,那这次寿宴上,他们教坊司绝对能拔得头筹,成为全场焦点。
那时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这时候,他也看出来,这年轻人来这里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都会尽可能满足。
“都知好眼力,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魏叔玉笑着说道。
陈都知点了点头。
“公子请随我来!”
说着,便带着魏叔玉来到一处幽静的地方。
魏叔玉将包袱里的东西递了过去,随后在陈都知耳边一阵低语。
后者在错愕片刻后,又仔细将包袱里的东西看了又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公子开口了,在下定然会尽力去试一试,可若是不成功,还望公子明白。”
“这是自然!不管成不成功,咱们之间约定不变。”
魏叔玉笑着点了点头。
内衣再好,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也是一件新鲜事物,想要人们完全接受,需要一个过程。
不过他对这件事情,还是很有信心的。
毕竟大唐风气,本就以豪放著称,尤其是大唐女子,那穿着可要比后世影视剧里面那些宫女,还要大胆奔放。
而这内衣,在魏叔玉的特殊设计下,天生得就会放大她们的优势。
定然会得到这些女子的青睐。
而他所需要付出的,也仅仅是做出几首好诗罢了。
这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罢了。
眼看着与陈都知敲定了内衣的事情,魏叔玉伸了个懒腰,终于松了口气。
正当他准备找个地方,好好欣赏教坊司的表演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竟然敢拉着教坊司做生意!你就不怕被人知晓,向陛下告发吗!”
魏叔玉转过头来,就看到一个身材矫健的中年人正站在一旁打量着自己。
而在中年人身边,一个管家似的仆人一脸戒备。
原本李世民来教坊司是想换个心情的。
可在看到先前的一幕后,不由又想起了弘文馆的那些小王八蛋。
顿时一阵火大。
如今这长安城的纨绔子弟竟然如此多了吗?
无忌家的,玄龄家的,就连魏征家里的那魏叔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今日遇到这不知是谁家的小子,定要好好教训一番才是。
李世民狠狠瞪着眼前的少年,可很快便“咦”了一声。
以他以往的经验,别说是一会,就算是被他看上一眼,其他人都瞬间秒跪了。
可眼前这小子,却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一点点怯懦。
“你不怕我?”李世民惊讶道。
“我为啥要怕你?”
魏叔玉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小爷我行得正,坐得端,就算是陛下来了,我也没啥好怕的。”
“你……你大胆!你竟然敢在陛……”
眼见魏叔玉说话没大没小,一旁的内侍忍不住了。
然而,他刚准备呵斥,却被李世民用眼神阻止了下来。
“我去!这咋还是个娘娘腔!”
魏叔玉神色古怪地看着李世民,摇了摇头。
“大叔,你这玩得挺花啊……这样的也下得去嘴?”
“咳咳……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世民尴尬地咳嗽了几声,狠狠瞪了旁边的内侍一眼,示意他不要再多嘴。
后者脸上露出一副幽怨的神情。
仿佛在说,陛下,奴才有那么差吗?
“你休要插科打诨,有本事说说,凭什么不怕陛下追究?”李世民一脸好奇。
眼见不是来找事的,魏叔玉心中也放松了几分。
他笑了笑,一脸玩味道:
“你难道没听说过,法无禁止即可为吗?不信你去翻翻《唐律》,看看我违反哪条规定了?”
“法无禁止即可为?”李世民先是有些讶然,而后咀嚼着这句话,点了点头。
“不错,你确实没有做错什么。”
旋即话锋一转。
“适才听你那诗,明显也是个读过书的,可你为何要厮混于此,难道就没想过为国效力吗?”
李世民神情带着审视的意味。
不得不说,刚才那首诗,连他都觉得精彩绝伦。
可越是如此,便越是觉得这少年是在暴殄天物。
有如此才能,却不思进取,实在该揍!
“你懂什么,纸上得来终觉浅,方知此事要躬行,整天光知道读书,岂不是要读傻了吗?
呵,百无一用是书生啊……”魏叔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见有人居然敢顶撞自己,李世民气极反笑道:
“好,既然你有如此自信,不如让我考考你?你要是回答上来,今日之事,一笔勾销,可你要是答错了,哼哼,那咱们就把巡城御史找来……”
李世民似笑非笑道:
“我相信,他那边抓人的理由总会多一些……”
“你个老六!”
魏叔玉神色一僵,有些愤怒,不过很快冷静了下来。
看着对方穿着打扮,多半是官场的人,若是给惹急了,没准还真把事情闹大了。
“行吧,你问吧。”
眼见事已至此,魏叔玉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算你小子识相!”李世民轻笑一声。
“眼下关中缺粮,不如就以此为题,如何?”
“关中缺粮?”
听到这句话,魏叔玉顿时狐疑起来。
他前脚刚在学校回答了这个问题,怎么这会又被人问起。
他暗暗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心中嘀咕道:
“莫非这是宫里的人?”
所以他回答问题时,不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解决关中缺粮的问题,不难,大不了去洛阳取食便是了。”
“嘶……”
闻言,李世民心中不由一惊。
原本,他对这少年并不抱有期待。
提出这个问题,也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好去安分读书。
可不曾想到,这少年竟然一语中的,直接答了上来。
难道此子真有些过人之处?
然而,还没等李世民来得及反应,就见魏叔玉继续说道:
“其实吧,去洛阳那边取食,也并非长久之计,若是真想彻底根治,就应该广开漕运才是。”
当时在弘文馆的时候,魏叔玉并没有多想。
这会儿回想起来,历史上,关中缺粮的问题好像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唐玄宗时期,才得到彻底的解决。
当时有人,提出了可以分段水陆短途运输粮食的思路。
具体做法是,把江淮一带的粮食先运到河阴仓,再转至含嘉仓,最后经太原仓运往长安。
后来,在此基础上,又有了进一步的改进。
那时,光是一年通过水路运输到长安的粮食,就有二百五十万石。
自此之后,再无移都就食的尴尬景象了。
魏叔玉侃侃而谈,根据后世的记忆,将整个建造过程说了出来。
一时间,李世民彻底震惊了。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世民心中狂喜,嘴角高兴地都快压不住了。
此时,他恨不得立马回宫,去验查此事。
若这方案真的可行,那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啊!
谁能想到,折磨了他无数个日夜的难题,居然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解决了!
李世民强压着内心的激动,看着眼前的少年,一下子顺眼了起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你如何知晓这些的?”
在他看来,这少年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背后定然有高人教导。
眼下,正是大唐求贤若渴的时候,若是能将少年背后之人招入朝中,为国效力,岂不是如虎添翼。
顷刻间,李世民有了惜才之心。
“你管我是谁家的,问题已经给你答上来了,拜拜了,您呐……”
魏叔玉懒得管对方的心思,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开溜。
“慢着!”
眼见对方要走,李世民一下子着急起来。
他思前想后,最后将目光停在了魏叔玉手中的包袱上,一咬牙,沉声道:
“你要是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帮你将这东西卖到宫里去,如何?”
“宫里?”
这下子,轮到魏叔玉吓一跳了。
他如何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大叔居然如此厉害,连宫里都有门路。
这么想来,那之前知道考题似乎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大叔,你贵姓啊,你在宫里做啥的啊?”魏叔玉试探着问道。
“该不会是给陛下看大门的吧?”
试想整个后宫,除了皇帝与那些年幼的皇子外,也就只有看守宫门的,还能保留男人最后的尊严了。
“你……”
闻言李世民脸色一红,心里快要气炸了。
活到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如此委屈过。
他在心里不停地安慰着自己,朕是为了求才!不丢人!
周文王为了求到姜太公,苦追八百多里,才换来大周八百年的基业。
刘玄德三顾茅庐,才请出了诸葛亮,有了三分天下的底气。
我李世民为得贤才,当个守门的又算得了什么!
在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后,李世民心里一横,道:
“没错,我姓秦,家中排名老二,大家都叫我秦二郎。”
“哦,原来是老秦啊!”
到了这个时候,魏叔玉彻底放松了下来,就那么大剌剌地勾着李世民的肩膀,笑道:
“老秦,不是我看不起人,只是你一个看大门的,凭啥就有把握替我带货呢?
我听说陛下那人抠得很,那些宫女下人,没几个钱的。”
“贼他娘滴腿,哪个瓜皮说朕抠的?”
李世民心里恨得牙痒痒,但表面上还得装的满不在乎道:
“这不是还有何力士嘛,他可是宫里的红人,连皇后娘娘都常夸奖他呢。”
“原来这个娘娘腔,这么有用啊!”
魏叔玉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拱了拱手,道了句“失敬失敬”。
就看到对方翘着兰花指,傲娇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魏叔玉暗暗点头。
若是有这老太监在其中穿针引线,这内衣的门路确实有机会打开的。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魏叔玉还是选择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既然你老秦都开口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这些东西吧,都是跟我师父学的。”
“果然如此!”
听到这句话,李世民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这孩子身后还真有高人。
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将那个高人给找出来。
“不知令师的名讳是?”李世民一脸期待道。
魏叔玉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故作正经道:
“家师嘛……他叫陈近南。”
“陈近南?”李世民皱着眉头,在脑海中快速搜索着这个名字。
陈家那几个有些才能的,他都知道啊!
怎么从未听说过有这号人物啊?
“不会吧,老秦,你竟然不知道我师父的名字?”
魏叔玉一脸“惊讶”得李世民,笑道:
“正所谓为人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你真没听说过?”
闻言,李世民瞪大了眼睛,怅然若失地愣在原地,口中喃喃自语:
“陈近南……”
想来想去,实在没有什么头绪,李世民决定还是等回宫之后,再去好好调查一二。
看着眼前的少年,李世民眼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我欺。
谁能想到,自己差点就因为一丝疏忽,失去了一个贤才呢?
“你叫啥名字啊?看你蛮伶俐的,来,给你点好东西。”
李世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取了一块东西,然后把袋子朝着魏叔玉丢了过去。
魏叔玉疑惑地打开袋子,只觉得一阵腥臭气息迎面扑来,差点给熏吐了。
“咋样,这可是鹿肉,没吃过吧?赶紧尝尝……”
李世民一脸得意,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东西,每天不吃上几块,浑身都不舒坦。
“不怎么样!”
魏叔玉屏住呼吸,快速将袋子口扎紧,一脸嫌弃地扔了回去。
“至于我的名字嘛,我叫魏……”魏叔玉强忍着反胃的感觉,话到嘴边,忽然心中一动,道:
“没错,我的名字叫韦小宝。”
一个“魏”字,变成“韦”字,就是这么灵性!
反正已经编出来一个陈近南做师父了,也不差一个韦小宝的徒弟。
“呐,你还是尝尝我这个吧,还以为你给皇帝看大门,能有啥油水呢,没想到皇帝就给你吃这啊,看来皇帝果然抠门啊……”
魏叔玉也从腰间取下一个袋子,递了过去,眼神里满是同情。
这是他在家里炒的一些豆子,平日里在学堂和长孙冲他们当作零食来的。
“皇帝抠门……咳咳……”闻言,李世民憋得脸色涨红。
好!
老子倒要看看你拿出的是啥宝贝!
李世民接过袋子,倒了出来,嘴角带着一抹冷笑。
居然是豆子……
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可怜人啊!
这年头,只有穷苦百姓才拿豆子当主食。
“我说韦……韦小宝,你这东西也不怎么样嘛,不过就是些破豆子罢了……”李世民一脸不服气。
“哼!你懂什么!这世上只有废物的厨师,没有废物的食材,就拿你这鹿肉来说,一样的东西,到了蠢材手里,便只能做成一坨大便,同样的,就算是一坨大便,放在天才手里,也会让你吃得心甘情愿。”
李世民原本吃着手里的鹿肉,可是听完这些话之后,立马觉得自己好像在吃屎一般,瞬间没了胃口。
“老秦,别怪我这人说话直,正所谓话糙理不糙,你尝尝我的豆子就知道了。”
见魏叔玉一脸自信,李世民拿起豆子就准备尝一尝。
这时,何力士拦了下来,满脸惊惧。
“狗东西,这孩子还能害我不成!”
李世民瞪了老太监一眼,抓起一把豆子,放进嘴里大口嚼了起来。
“咦!”
李世民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只觉得从未吃过这样的美味。
真香!
如果说之前的鹿肉是极品的话,那么此时的炒豆子则是仙品。
可是很快,他便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这豆子的味道……
他取出一颗豆子,用舌头舔了舔,又用手捏了捏豆子的表面,一脸震惊道:
“你这豆子是用盐炒的?”
魏叔玉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不废话嘛!
不用盐炒,难道用屎炒?
在得到答案后,李世民恨不得用鞋底子好好抽一下这家伙的脑袋。
败家子!
真正的败家子啊!
要知道,这个时候,人们的调味品极为缺乏。
即便如同那鹿肉一般,烹饪的佐料,也不过是加了些醋布罢了。
所谓醋布,一般把布条由醋煮好,有时也会加入盐进行腌制。
等到吃饭的时候,再扔进锅里,和食物一起煮,那味道别提有多酸爽了。
而真正的盐,差不得和金子一样贵重。
即便是大户人家,顶多也是用这一点点细盐,沾着柳树枝刷牙漱口罢了。
现在居然有人为了炒几颗破豆子,用掉如此多的精盐。
这不是造孽吗!
“不就是精盐嘛,你想吃的话,我下次给你带点就是了。”
魏叔玉一副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前几天闲来无事,试着制作了一些。
方法并不复杂,只需要用木炭去除杂质,提纯就可以了。
在他看来,这玩意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只可惜朝廷对盐铁这类战略物资管控极严。
少批量做点,自娱自乐还可以,再多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你就吹吧!你要是会制盐,老子……老子就……”
李世民一脸不信。
“我要是真把盐造出来,你就倒立吃……”
魏叔玉刚准备要说那个字,却被李世民一蹬,顿时气势上弱了几分。
“算了,打赌而已,信不信由你。”
“好!赌就赌!你要是真制出来,老子就倒立吃屎!”
李世民大手一挥,将魏叔玉脚下的包袱拿了起来。
“你这东西,我先带回宫去试试,若是能成,便叫人来寻你。”
魏叔玉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心里只剩下“卧槽”两个字。
这个秦二郎脾气好大啊!
一言不合,就要吃屎……
这样的脾气看守宫门,迟早可是要惹出祸事的。
得让他泄泄火才行。
想到这里,魏叔玉朝着远处大喊道:
“喂,老秦,吃了那么多豆子,回去记得多喝点凉水……”
只见李世民远远地招了招手,没有回头。
“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乖乖等信儿吧……”
……
从教坊司出来之后,魏叔玉在街上溜达了好一会,才回到了家里。
刚一进门,就觉得家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大哥,你回来了,咱爹在书房正等着你呢。”
魏书琬拉着魏叔玉的胳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出啥事了?”
魏叔玉一头雾水的挠了挠头,自己最近挺乖的啊,也没惹出啥事。
老头子这是唱得哪一出?
就在准备进门的时候,魏叔玉一把拽着魏书琬的胳膊,苦笑道:
“三弟,你还是陪我一起去吧!要是爹动手的时候,你还能帮我劝劝。”
两个人刚进房间,就看到魏征正襟危坐于书案后,在写着东西。
“回来了?”
魏征没有抬头。
魏叔玉点了点头。
“爹,你找我啥事啊?”
“学堂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虽说气晕老夫子的事情不怪你,但毕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看啊,这弘文馆你以后还是别去了。”
“啥?”魏叔玉一脸错愕。
“爹!这不行啊!大哥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个机会,咋能说放弃就放弃呢?”魏书琬急切道。
“哎……”
魏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儿啊,爹不愿你荣华富贵,但求你一生平平安安的,懂吗?你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要不,这弘文馆咱还是算了吧……”
魏征是个闷葫芦,这些心里话,他不忍心告诉魏叔玉,怕伤了这孩子的心。
听说长孙家,房家,还有程知节家都对自家孩子,用了家法。
那些名门望族的孩子,都答不出来陛下的问题。
指望这家伙能行吗?
他下不去这手,也丢不起这人。
与其早晚闯出大祸,还不如主动提出来。
魏征写着奏折,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只觉得心如刀绞。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写的最艰难的一个奏折了。
可是魏叔玉却一脸无语的表情。
不是,大哥,你在搞笑吗?
你倒是说句话啊!
到底出啥事了!
很快,魏征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眼睛微红,似有泪水。
然而,就在这时。
只见一个小内侍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了房间。
刚一见面,小内侍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
“恭喜魏大人!贺喜魏大人啊!”
接下来,在魏征一脸懵逼的神情中,小内侍公鸭嗓的声音响起来。
“敕封:魏征公忠体国,教子有方,着魏征以尚书右丞守秘书监,参与朝政,并赏绢四百匹、银四百两……”
“啥!陛下要升老夫的官,还夸老夫教子有方?”
一时间,魏征如遭雷击地傻在原地。
难道说,皇帝也学会了阴阳怪气?
拿这刺激老夫呢?
不过也不可能啊,这封官可是实打实的啊!
一时间,魏征心乱如麻。
魏叔玉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
“爹,这学咱还退不退啊?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啊!”
魏征身形一晃,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内侍宣读了圣旨便离开了。
魏征原本准备的一肚子话,到了最后,只化成一声叹息。
“罢了,读书的事情,回头再说,你们暂且下去吧。”
“噢……”
魏叔玉拖着长长的尾音,回头就和魏书琬嬉笑打闹地跑开了。
……
到了晚上,魏征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索性直接起床,来到了褚遂良这边。
“魏公,您这是……”
大半夜的,褚遂良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看着魏征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吓了一跳。
“登善啊……老夫……老夫心里不踏实啊!”
魏征长长叹了口气,将白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不挺好的嘛,秘书监,再往上一步,可就真正地进入朝廷中枢了,这是喜事啊!”褚遂良一脸疑惑。
这年头,怎么还有人因为升官烦恼呢?
魏公,咱不带这么刺激人的噢!
“好个啥啊!”魏征欲哭无泪。
“老夫到现在都不清楚,怎么就教子有方了?我那儿子,你是知道的,上一次因为篡改奏折的事情,已经教老夫一头雾水,现如今,又不知惹出了怎样的祸事来。”
魏征看着褚遂良,苦笑道:
“登善,你在弘文馆任职,可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魏征憋了一晚上,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原来如此!”
褚遂良点了点头,顿时笑了起来。
“这事儿好办!
当日考校的试卷,弘文馆这边是有抄录副本的,就在我府里,准备封存,魏公稍待,咱们一看便知。”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魏征连连点头,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没过多久,就见得褚遂良拿着一堆试卷走了过来。
几经翻找,终于找到了魏叔玉的那张。
当看到试卷上的字迹时,魏征不由眼前一亮。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儿子的笔迹。
他与褚遂良都是当世的书法名家,自然有着极高的审美水准。
让魏征惊喜的是,儿子的书法,居然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无论是字架结构,运笔劲道都别具一格。
非要说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字迹太过清秀,与大唐浑厚奔放的主流风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事实上,这就要怪魏叔玉用瘦金体装逼装习惯了。
要知道,在后世,瘦金体可是装逼泡妞的最强利器,当时为了把妹,魏叔玉可是下了苦功夫的。
“魏公,令郎这手字颇有一番风味啊!”
看到魏叔玉的字,褚遂良也是眼前一亮。
“哼……也就马马虎虎吧。”
魏征压抑着心中的欢喜,脸上还端着架子。
褚遂良深知魏征的脾气,也不点破。
很快,两人将注意力放在了试卷内容上。
当看到“关中缺粮,可去洛阳”这几个字时,两个人都直接愣在了那里。
难道说,只要去了洛阳,便可解长安之围?
他们两人并非腐儒,对朝廷事务本就知之甚深。
自然明白这八个字背后的含义。
只是之前没有做过如此大胆的假设。
现如今,只要稍加提示,思路便瞬间清晰起来。
片刻之后,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震惊之色。
这个办法,竟然真的可行!
这样一来,当他们再看向试卷上那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时,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魏公,不是我不信您,您当真不是来炫耀儿子的吗?平日里,您当真没有给令郎提点过?”
到了这个时候,褚遂良看向魏征的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先是来炫耀升官。
然后又来炫耀儿子。
敢情杀人还要诛心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