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轻程仲檐是小说《穿越要逃婚战神相公慌了神》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穿越要逃婚战神相公慌了神》的章节内容
痛,
锥心刺骨的痛。
肚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往下坠。
披风之下,一滴一滴鲜红的液体,正时不时从裙摆下渗出,滴落到澎湃的波涛之中,融入海浪消失得无影无踪。
树前,两名女子双手被紧紧捆绑,一边一个分别悬挂在崖峭壁上一株歪脖子树杈之下。
被悬挂在半空之中的两个女人,嘴里各塞满一卷布巾,嘴巴被撑得张大,口中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左边的女子泪如雨下,不断发出呜咽之声,面上满是惊恐之色。
右边挂着的女子则毫无生机地垂着头,艰难扇动两下眼皮。
若是仔细瞧,就不难发现她此刻的脸色,已经惨白得毫无血色,虚弱得连喘息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身上正被一件宽大的披风包裹着。
为了不让披风被大风吹散开来,披风下摆的两个边角拴在了一起,将她整个身子都笼罩住,这样就看不出肚子上的异样来。
一个满身污垢、狼狈不堪的男人正扯着绳头,仰头猖狂大笑,他挑衅地问:
“要是她们俩人同时掉下去,你会选择救谁?”
“是你的发妻,还是那位世子妃呢?”
“哦,瞧我这记性,这世子妃,好像是你的心上人对吧?”
他斜着嘴角一脸玩味,瞥一眼右边被披风包裹的女人,仿佛手里拽着别人生死的,不是他一样。
说着将手上的绳子再往下一扯,又拉下一段。
“把剑弃了,你单独上前。”
男人用不容商榷的语气冷冷命令他。
见他依旧不动, 他哈哈大笑: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今天横竖都是死,有两个大美人儿给老子陪葬,老子做鬼也风流。”
程仲檐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抬剑冷声问他:
“你有什么条件,开口,放了她们。”
“哈哈哈…”
男人可笑地看他两眼,笑容蓦地绽放出浓浓的恨意,对他咬牙切齿:
“我都被你搞得一无所有、家破人亡了,老子还要什么条件。”
“老子只想看看,高高在上的战神将军,当你也与我一样,失去妻子爱人时,你是何种心情?”
“我的痛苦,你不感受感受,我怎能死得瞑目呢?”
说着,将手中两根绳头绕手一圈,彻底扯下绳结。
树上的两个身体立刻往下一沉。
“不要!”
程仲檐脸色一变,厉声喝止。
身后的护卫也跟着屏住呼吸,紧张万分地盯着树下的那两抹身影。
刘长铭一脚踩在树上,双手拽紧绳子往下一压,借着阻力暂时稳住两人不掉落,他大声讥笑道:
“来啊,只要你们再上前一步,老子立刻放手,她们掉下去,老子也一头扎下去,我看你们能奈我何?哈哈哈。”
程仲檐一把将手中的剑插入土地上,毫不犹豫空着手上前。
“主子!”
“没我之令,谁都不许上前。”
他头也不回,厉声喝住身后所有人,命令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刘长铭见他一贯高冷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慌乱,止不住仰天狂笑:
“哈哈哈,难得,在死之前能见到堂堂战神露出这样的神色,痛快!”
程仲檐上前,在离他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
英俊的脸上一双眼睛锐利如刀锋,若是能够,刘长铭恐怕早已被他大卸八块。
他冷冷开口:“你放了她们,我给你当人质。”
男人呸一声朝他吐口唾沫,讥讽他:“你当老子三岁小儿,会上你的当?”
说完立刻掏出腰间的匕首扔到他脚边,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狰狞:
“两个女人,一人一刀,你往自己身上扎出两个洞来,老子再来跟你谈条件。”
刘长铭拉着绳子的手已经勒出血痕,高挂树上,还是两个人的重量。
纵使他是一个习武之人,时间一长,也会有拉不住的时候。
程仲檐深沉的双眸牢牢锁住他手上的两根绳索,握紧双拳。
“不动手?行啊....”
说着就松开拽着绳子的手。
程仲檐瞳孔骤缩,立刻伸脚将地上的匕首一勾。
匕首飞入掌中,毫不犹豫拔开刀鞘,一刀扎入自己胸前,拔出,又往另一边扎了一刀。
顷刻间,月牙白的锦衣渗出两道血迹,红了一片。
刘长铭眼睛里闪着凶光,脸上浮出恶毒的狞笑。
树上的两人再次往下沉下一大截。
眼看他手里的绳子只剩末端一些,所有人大气不敢喘,视线投向那两抹身影,咬紧牙关,暗暗做了准备。
刘长铭不屑,收了脸上的狂笑,突然正色问他一句:
“我只想知道,是谁出卖了我妻儿的行踪?”
程仲檐冷着面色,锋利的双眸颤动两下,冷峭回他:
“你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疑和答案,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敢承认罢了,是你自己的愚蠢害了他们。”
“闭嘴!老子不信。”
飞涯适时插进来,试图分散他的视线,他补充道:
“我们赶到时,你妻儿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拦腰斩断,是我们公子命人找来仵作,将他们缝合在一起,才......”
“不可能!程仲檐,是你!一定是你杀了他们,是你害了老子的妻儿,一定是这样。”
刘长铭目眦尽裂,神色已经癫狂,他手里的绳索也在树干上来回摩擦,一点点从手里缩短。
“我给你一样东西,你自己验证,即可得知真假。”
程仲檐凝住神色,顾不得胸前往外渗的血,打算找准时机,伺机而动抢夺他手里的绳子。
刘长铭却不在乎了,他心如死灰。
心灰意冷之下,他突然换了一副神色,惨笑着喃喃自语。
“死了,他们都死了,老子验不验有何意义?”
忽而又换了一副诡异的面孔,对着程仲檐阴险一笑:
“程仲檐,好心提醒你一句,你那位心尖上的世子妃——怀有身孕了。”
说罢嘴角一扬,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松了手中的绳子。
“不!”
程仲檐呼吸一滞,瞳孔猛缩,神色瞬间炸裂,他不假思索,飞身上前去抓绳头。
奈何留在树上的绳子只有短短一截。
绳子唰啦分开,各朝一边缩下去,他与两根绳子之间都失之交臂。
纵身一跃,他也跟着跳了下去。
众人大惊,急忙飞奔上前。
眼见着两个身体急速下坠,一起冲下悬崖的程仲檐双目欲裂,长腿往崖壁上一蹬,借力往下冲。
冲到其中一人身边后,他伸手毫不犹豫搂住了苏文溪的腰身。
还不等他伸出另一只手,一根绳子随风消逝,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伸手,却没能抓住她的绳子。
她直直往下坠落。
她看着他搂紧了她,匕首插进岸壁里,看他们一起停在了悬崖峭壁上。
他毫不犹豫选择了救她。
而她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她从他眼前落下,就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
身后的风很冷,她很疼。
不知是透骨钻心地疼,还是肚子阵阵收缩的刺疼。
亦或者,是她冰冷的心抽得丝丝作疼。
泪眼模糊,眼角两行泪水如断线的纸鸢飞向上空。
她放弃了挣扎,口中连嘤咛一声都不曾发出。
最后望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捆着的双手摸上肚子,绝望地闭了眼。
她含泪笑了,笑着惨然赴死。
身体没入海中,瞬间消失在惊涛骇浪之中。
“云轻!”
岸壁上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很快,悬崖上立刻有人甩下长绳顺滑而下。
然而那道身影已经消失。
那海水里渐渐下沉的身体,突然猛地瞪圆赤红的双目。
(——前 世 终——)
天昭十年,暮春。
初九日,大吉,宜嫁娶。
程国公府到处披红挂彩,宾客盈门。
今日是程家二房嫡子程仲檐迎娶新妇的大喜日子,可花轿都入了国公府,却不见新郎官的身影。
宴席上宾客们都在悄声议论:“程家二公子是不是快死了?”
另几人低下头悄声回一句:“这还用问,这不明摆着吗,都忙着冲喜了,亲事办得如此仓促,估计八九不离十。”
“没看到刚才拜堂,新郎官都起不了身么,让新娘子跟一只公鸡拜的堂。”
众人压着声音议论纷纷,唏嘘不已,顺道可怜起这个冲喜的新娘子来。
这程二公子才二十有三,却早已是大临朝鼎鼎有名的战神将军。
不仅年轻有为,相貌出众,还立下赫赫战功,更是手握北疆二十万大军的重臣。
是各大世家都争先想去喜结良缘的最佳良婿人选,可那是他受伤之前。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位一嫁过来恐怕就要守活寡,也是怪可怜的,都没人羡慕她半点。
大家一边压低声音谈论,一边热闹吃酒席。
前院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后院却寂静无声,偶尔三三两两几个下人路过。
新房外,不少护卫带刀守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关押犯人的地方。
新房内,新娘子一人独坐房中,其他丫鬟奴仆全守在门口。
一身大红嫁衣的沈云轻将房门反锁,又将窗户锁死。
她鬼鬼祟祟地抬了一把凳子,拎了包裹从屋后的一扇窗户悄悄爬了出去。
刚刚她已经观察过了,新房后面的院子里有一棵歪脖子枣树,树杈刚好延伸上院墙。
目测一下,抬把凳子垫一下脚,她就能从这棵大树爬上院墙,再从院墙翻逃出去。
很好,完美的逃跑计划。
沈云轻就这样子在凳子的帮助下,手脚并用从屋内后窗爬了出去,上了后院的院墙。
她为何要上演这样一出逃婚戏码呢?这得从半个多时辰以前说起。
半个多时辰前。
她整个人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被人架着拜了高堂,而后又被匆匆送入洞房。
等她在喜庆的婚床上睁开双眼、一把坐起身时,惊喜的发现,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身上还穿着一身古代的大红嫁衣。
揉揉沉重的脑袋,脖子处还隐隐作痛。
床边正蹲着一个穿着古代服饰、脸上挂着泪珠眼巴巴望着她的小丫头。
她震惊不已。
随后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接受自己穿了的事实。
然后又和小丫头大眼瞪小眼许久,这才从她口中套出许多惊天信息。
她发现自己竟然穿进了熬夜追的一本古言烂尾小说里。
还是穿得书里的炮灰原配。
这熟悉的人物名字,让她震惊得无以复加。
与此同时,她还发现了一个更令她骇然的事情,那就是她和这位原配,竟然神奇地长得一模一样。
是的,一模一样。
她确认自己穿了的时候,照着镜子看了看这具身体的样貌,整个人都惊呆了。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差脱光光往里看,白皙的双手将自个儿浑身上下摸了个遍。
要不是小月再三跟她说,她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都以为自己是连人一起穿过来的。
不仅名字一样,连样貌都如出一辙。
这就是她本人好嘛,连锁骨上那颗小痣的位置都在同一个地方,不是她本尊是谁?
这又是什么诡异的穿法?
她傻在原地半响,吓得小月抱着她干嗷,以为她不光失魂,还变成了傻子。
头上的凤冠被随手扔在边上。
单脚霸气踩在床边,玉臂搁在大腿上,沈云轻歪着头,正苦恼地支着下巴冥思苦想,巴掌大的小脸花容月貌。
伸手戳戳脚边的丫头,沈云轻朝她勾勾手指。
“小月....是吧?”
蹲在地上的小月眨巴大眼点头:“是的小姐,您终于记起来了?”
沈云轻坚决摇头:“没有。”
小月再次失落地低下头,手指在地上继续画圈圈。
平叔真是,下手这么重,现在好了,这一掌劈下来,小姐直接失魂了。
“呜呜呜....”一边画圈圈一边抹泪。
沈云轻揉揉额角,头晕脑胀,语气也不太温柔:“又没死,不许哭!”
小月立刻挂着泪珠闭了嘴,委屈巴巴望着她。
沈云轻深吸一口气,努力抿起嘴角心平气和地问她:
“也就是说,和我拜堂的,不是程二公子,而是一只大公鸡,对吧?”
小月重重点头,她亲自扶着小姐拜的堂,她最清楚,想到这里,她都替她家小姐抱不平。
“明明程家二公子根本不是什么病重,他是压根不在府里,程家还撒谎,让小姐您跟一只公鸡拜了堂。”
小月气愤不已,她真是为她家小姐委屈愤怒。
“很好!”
沈云轻一拍床面,暗自庆幸,不是和人拜堂,这事儿它就好办,理在她这里,程家理亏。
她可以抓住这点,试着去把这婚事给退了。
要想活命,这婚成不得,要是过了今晚,这事一坐实,那就不好办了。
趁着把柄新鲜热乎,赶紧行动。
于是她带着小月打算去找可以当家做主的人,奈何刚拉开房门,她就被拦了,新房门口被丫鬟护卫严防死守。
她要求见老太爷或新郎官,得到的答复是:“老太爷下令,不许少夫人跨出新房半步,有事等明日再说。”
她本来打算硬闯,结果护卫的一句话,让她立刻歇了心思。
“少夫人若要硬闯,老太爷还下令,把您打晕关回房里去。”
这是囚禁她?
沈云轻摸摸还隐隐作疼的脖子和头,气鼓鼓折回房中。
她在房内来回踱步,思索半晌。
自认为的把柄她有了,奈何现在寸步难行,只能坐等来人见她。
可这书它有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烂尾。
刚好烂在女配和白月光同时掉落悬崖,男主毫不犹豫选择救白月光,而女配这位原配夫人揣着个肚子,掉下悬崖一尸两命。
然后就没了。
这悲催地送人头的人设,她不能坐以待毙啊。
那现在见不到人,退婚不成,那咱就逃婚,先逃再说?
这一拍板,就有了她卷嫁妆,爬墙逃婚的一幕。
此时已经入夜,屋外漆黑一片。
等她悄无声息爬上院墙,跨坐在墙头上往下一瞧时,整个人傻眼。
晚风吹拂,树影摇曳,树叶时不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完犊子,她失算了。
院子这边有棵大树给她借力,可院墙外光秃秃一片,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她垫脚。
加上夜色太黑,无法确定真实的墙高,万一比她预想的还要高,这跳下去搞不好摔个腿断也是有可能的。
咋整?下去撕床单,接成长绳绑树枝上再溜下去?
沈云轻坐在上头一阵风中凌乱。
看来还真只能下去撕床单,不然这么高她真下不去。
还不等她犹豫要不要折返,新房外一个丫鬟敲门朝里喊:
“少夫人,奴婢给您端来饭菜,您开门。”
沈云轻一个激灵,吓得晃了晃身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赶紧将包裹往脖子上一套,打算先下去应付一下。
不想一抬头,立刻发现院墙下好像有人影疾步匆匆。
她眼前一亮。
有了。
“少夫人?”房门外秋红端着食盘一直在敲门。
沈云轻顾不得嘭嘭作响的敲门声,原本弯下去的身体瞬间坐直,缩下去的脚再次收回来。
等身体坐稳后,她立刻对着下边路过的三人压着声音吱声。
“喂!路过的公子.....”
不知是夜色太深,他们看不见,还是压根没听到,下面三人谁也没有抬头看她这边。
无法,眼见人马上要从自己墙下走过,沈云轻只能赶紧从包袱里掏出一根钗子,对准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丢了下去。
暗夜中只听钗子啪嗒一声,不知砸在了哪里?也不知有没有砸中?但是最前头一袭黑色玄衣的男子停住了脚步。
沈云轻坐在上头,见他们停下,面露喜色。
夜色太黑,她眯着眼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房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她迫在眉睫。
赶紧清清嗓子,她压低声音笑问:
“好巧,能否冒昧问一句,公子娶妻否?方便接个新娘子吗?”
飞涯顺着他家公子的视线望向墙头,漆黑的夜色中,一身大红嫁衣的少女坐在他家院墙上跟他们打招呼?
他惊讶地看一眼自家公子,这院墙上,莫非是…
飞英也吃惊不已,这穿着一身嫁衣出现在公子的院子上,不是少夫人还能是谁。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少夫人虽然隐在夜色之中,但是她一身嫁衣很是显眼。
她也看向自家公子。
程家二公子程仲檐眯了冷冽的双眸,神色复杂地望向院墙,万种思绪在眼中顷刻间翻涌而起。
沈云轻见下边三人都不说话,也不应她一句,她无奈,只得使出杀手锏,赶紧再从包袱里抓出一把珠宝首饰,继续引诱道:
“接我一把,下去一人一半,如何?”
程仲檐红了双目,深邃的视线久久凝望那个让他烙入骨髓的身影。
沈云轻见下边几人不为所动,而房门外的秋红察觉不对。
见房门推不开,又去推窗,发现窗户也锁死,赶紧招呼人去禀告大公子,让人破门而入。
秋红带着人冲进屋内,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又看到后边窗户大开,后院墙上有个模糊的身影,暗道不妙,冲到窗户边压着声音喊道:
“少夫人,你在干什么?快下来!”
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下面的人答不答应,沈云轻为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下去。
可不能被抓住。
于是自顾自和下面三人达成共识:
“不说话,我就当你们答应了哦,劳烦接我一把。”
说着将手里的珠宝塞进包袱里,将脚往外一跨,双手扒住院墙,身体往下一滑,整个人挂在院墙上。
她晃荡两条长腿,见还没人来接,就快撑不住时,艰难朝他们喊道:
“能否接我一把,男子不方便,女的搭一把成不成?”
飞英看一眼主子,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去接。
还不等她请示,程仲檐一把将手里的佩剑扔给身旁的飞涯,跨步上前。
扒着院墙上的手实在抓不住了,沈云轻啊一声惊叫,从院墙上掉落下来。
程仲檐神色一凝,脚尖轻点壁墙,一个飞身将人接入怀中,稳稳落地。
预料的摔死没发生,沈云轻吁一口气,拍拍胸口。
还好还好,看来赌对了,这几位还算好人。
抬头看一眼接住自己的男人,一双深水幽潭般的双眸毫不掩饰撞进视线里。
沈云轻一惊。
虽然夜色很黑,无法看清四周,奈何这近距离的接触,让她看到了他大致的样貌。
这人长得清隽俊朗,英俊不凡,那狭长的凤眸犹如野狼的眼睛悠悠发亮,在暗夜中透着一股森森寒意,莫名让人胆战心惊,不敢直视。
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沈云轻尴尬一笑,朝他抱拳致谢:“公子仗义,多谢啦!”
说着从包里掏半天,掏出一只手镯递给他:
“给,说好的酬谢。”
程仲檐握紧双拳,压抑着将她拽入怀里的冲动,深深凝视着眼前这张让他久违了的小脸。
两兄妹对视一眼。
少夫人好像不知道这是公子?
还有,少夫人大晚上为何要爬墙?这架势,难不成是要......逃婚?
沈云轻见他不接,微微皱眉,嫌少了?
这可是她让小月那丫头去隔壁房间的嫁妆箱子里偷出来的。
也没多少。
秀眉一皱,她再次从包裹里掏出一块玉佩和一支簪子,连同手镯一起塞进他手里。
“给这么多行不?小女子我很可怜的,让我留点作盘缠吧,再次多谢搭救之恩,后会无期。”
说完将包裹一甩跨到肩上,某人开心地打算跑路。
结果一个转身,手臂被人拽住。
沈云轻低头顺着被抓的手臂看过去。
清冷的美男子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她,她尬笑两声:
“还.....还不够啊?”
这人,真打算跟她一人一半?
不是吧,看他这衣着打扮,不像缺钱的样子啊?
好吧,算了,自己夸下海口,说好的一人一半的,那就一人一半吧。
她扒掉他的大手,瘪着小嘴不太乐意地将包裹拿下来,继续掏掏,掏出一大把珠宝和首饰塞他手里,满面不舍道:
“真的一人一半了,我说话算话的。”
掂量掂量自己手里的包裹,又望一眼他手里满得掉了一些在脚边的首饰,心痛。
“告辞!”
将包裹系紧套进脖子上,沈云轻假笑着朝三人道别,提脚就开溜。
奈何一个起步又被人拉住,脖子一卡,包裹被人扯住。
她顿住脚步往后一瞧。
这男人好看归好看,但这行为就不美了,他还想怎样?
不等她叉腰与他理论一番,秋红和几个家丁护卫举着火把朝她这边跑来。
身后还跟上来不少人。
“少夫人,您快跟我们回去!”
沈云轻大惊,仓皇将脖子上的包裹解下来扔给他,怒骂一句:
“靠!都给你。”
逃命要紧。
程仲檐将手里的包裹和首饰一丢,哗啦啦落了一地。
飞涯迅速接住包裹,飞英接住了少部分的首饰。
他伸手一拽,再次把逃跑的人给拽了回来。
沈云轻被猛地一扯,撞进他结实的胸膛里,嘴巴不小心磕到自己牙齿上,破皮了。
她恼怒,捂着嘴唇咬牙切齿怒骂:“臭男人,你要做什么,快放手!”
某个臭男人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拽得更紧。
见她捂着嘴唇,程仲檐低下头想查看她的情况。
沈云轻秀眉紧蹙,急得对他拳打脚踢。
奈何拽着她手的男人看着清瘦,这手臂却如铜墙铁壁般牢不可破,她如何都挣脱不开。
秋红和家丁、护卫跑上来,瞬间将她团团围住,沈云轻气红了眼,一双亮晶晶的大眼怒视他,极为恼怒地痛骂:
“你是不是有病啊?我都给你了你还拽着我干嘛?”
她好不容易逃跑的计划,泡汤,杀千刀的!
真想爆他娘几句粗口。
沈云轻重重咬他一口,怒目而视。
好紧,硌得牙疼,她的嘴唇更痛了。
程仲檐扭紧剑眉,终于松开她的手。
秋红跑上来,见到拉住少夫人的人,大喜,立刻朝他福一礼:
“公子,您回来了?”
沈云轻握着自己被抓痛的手怒气冲冲,听这丫鬟一问,她定住,惊问:
“你......叫他谁?”
秋红含笑:“公子啊。”
“他是你们程府的公子?”
秋红奇怪少夫人为何如此问,笑着回她:“对呀,府里的。”
“府里几公子?你主子?”
苍天大老爷,不会是她想的那位吧?
“对,二公子,咱们院子的主子爷,就是您的新婚夫君。”
秋红肯定地回答她。
沈云轻一个晴天霹雳,雷在原地。
冤家路窄啊苍天,这么快就撞上了?
侧头无语望天,白眼差点翻瞎。
沈云轻扶额,不带这么玩的,逃跑现场被抓包,还是被正主给抓了个正着。
有了火把的照明,男人棱角分明的容颜更加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果然,这男人身材伟岸,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鼻梁高挺,漆黑的双眸幽暗而冰冷。
加上他那一身黑色玄衣,是一个极具危险与清冷于一身的男人。
终于明白原身为什么会对这个男人如此痴迷了。
要不是她人间清醒,又加上知道这个身体的悲惨结局,她也得沦陷进他的美色之中。
啧,不得不说,这男人长了一副很不错的皮囊。
程仲檐见她以手遮面,悄悄偷看他两眼,嘴角微扬。
“轻轻爬上院墙做什么?”
程仲檐视线灼热,心头狂跳,他努力压抑自己内心的颤抖。
刚才接住她时,她温热的体温,滚烫的呼吸,小脸上那鲜活的气息,不再是冷冰冰的一具尸首。
他深深闭眼,再睁开,眸中涌动的思绪归于平静,却化作最深的执念。
重来一次,他再不敢放手!
沈云轻呵呵尬笑,悄悄往后挪几步:“上头风景好。”
“大晚上看风景?”
晚风呼呼吹过,撩得火把上的火光忽明忽暗。
所有人望一眼漆黑的夜空,再看一眼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
哪里有风景?
“呵呵.....”沈云轻别过脸窘迫一笑:“黑夜也是一种美。”
“嗯,轻轻品味独特。”他微微含笑,赞同她的话。
飞涯和飞英大跌眼镜,歪了头看向他们公子:
啥情况,公子这语气和态度,怎么看上去带着点宠溺的味道?
俩人很是不解。
沈云轻没好气瞪他一眼,嘴角冷哼一声:
“独特你个头。”
还轻轻,叫得这么亲热做什么,本姑娘和你很熟吗?
她可是记忆犹新好么,男主对原配那可是清冷寡淡得可以。
书中关于两人描写的篇幅不多,每次相处也只是简单几笔就带过。
成亲五年,男主和她说过的话,掰着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她不认识他,原身在成亲之前,好像也没见过他,所以,她刚刚没认出他来。
而作者最多的篇幅主要都是聚焦在男主和白月光身上。
还有男主暗暗调查自己父亲战死的原因,从而牵扯出一些朝堂纷争来。
至于原配么,无关紧要的一个,所以最后她死了,成了炮灰。
但是现在么,自己成了原配,当然不能坐着等死。
刚刚第一眼对上他的视线时,她就有种危险逼近的错觉。
现在知道他就是男主后,第一反应就只剩下:快逃!
她要活命,远离渣男。
结果逃跑不成,掉进狼窝。
今晚真是流年不利,接连失策。
环顾一眼漆黑的四周,她被围住。
而面前又刚好是她要逃离的渣男,沈云轻内心咆哮,泪流满面。
程仲檐却突然走近她跟前,亲密地握起她的手摊开来检查。
沈云轻一个弹跳,差点一拳挥过去。
快速将手抽出来,后跳一步,犹如见鬼般问他:
“你做什么?”
程仲檐看着空了的手微微一怔,迎上她的目光。
见她眼中有着疏离和防备,不由得苦涩一笑。
“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多谢,不劳大驾。”
沈云轻怀疑地盯他几眼,啥情况,渣男转性了,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
不应该啊。
程仲檐暗暗叹口气,摩挲几下指腹,看来还是要徐徐图之,他们现在才刚开始,太冒进容易吓着她。
“秋红,前院宾客可是散尽了?”
“差不多散完了,不过,爻公公还在,家主和老太爷应付着。”秋红回道。
不然少夫人这突然翻墙逃跑,势必会惊动他们。
程仲檐面色一沉,深吸一口气,转脸柔和了神色看向她,伸手与她说道:
“轻轻,更深露重,夜已深,归家吧。”
说罢扫一眼周围的家仆,沉声说道:
“少夫人因着气恼我没能前去接亲和拜堂,赌气跑出来透气,今夜之事,一个字都不许外传,违令者,杖杀。”
一众家仆护卫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低头。
秋红更是暗暗心惊,有点不理解她家公子的意思。
沈云轻也是吃惊不小,怀疑地掏掏耳朵。
不是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渣男有点不对劲啊。
她脱口而出问道:
“能退亲吗?”
“自然不能!”
程仲檐目光坚毅,心下突然一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蘅轩!”
暗夜中走来三人,程仲檐转头看过去。
沈云轻余光扫视一圈,悄悄再往无人的一角挪动两步。
“兄长,殿下!”
程仲扬走近,看一眼这阵仗,视线瞄到沈云轻身上,微微皱眉。
不过他并没多说什么,只是拍拍弟弟的肩膀,嘱咐一声:
“回来就好,带着弟妹,赶紧进去吧,那位一直不走,怕是有后招。”
齐肃环着双臂挑挑眉,嘴角含笑,一言不发地看着身后的沈云轻。
这小姑娘可以啊,气性倒是挺大,逃婚?文溪都不敢做的事情,她倒是敢,有趣。
苏文溪褪下斗篷上的黑帽,露出一张惊世绝伦的容颜。
她盯着她看了几眼,突然向她走近,伸手拉住她,极为歉意又委屈地说道:
“沈姑娘,对不住,檐哥哥是为了救我,才在大婚之日弃你而去,你别怪他,要怪就怪我吧。”
沈云轻“哈?”一声,一脸疑惑,这位谁啊,这浓浓的绿茶味道。
“这是世子妃。”身旁的秋红小声与她介绍。
“世子妃是谁?”她一脸懵逼。
齐肃好笑地提醒她:“就是苏家大小姐苏文溪啊。”
沈云轻脸色一僵,靠,今晚真是走了狗屎运,碰见渣男还不够,白月光也来凑热闹。
惨,太惨了,原配啊原配,真是人间惨绝人寰的修罗场都不过如此。
一开口就是茶味,简直千年茶树精呀,没点功力怎么斗得过哟。
沈云轻不露声色拨开她的手,后退一步,抱着自己的手臂上下打量她几眼,柔柔回一句。
“关我屁事!”
苏文溪诧愕,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言语还如此粗鄙。
柳眉轻轻一皱,赶紧上前又拉住她的手,楚楚可怜继续说道:
“轻妹妹,知道你不高兴了,大晚上爬墙……我与你道歉,你别往心里去可好,我和檐哥哥....”
沈云轻一把推开她的手,嫌弃地往衣服上蹭蹭,毫不在意道:
“不怪不怪,你们爱咋样都行,滚床上去我都没意见,与我无关。”
说着大眼乱瞟四周,寻找突破口。
程仲檐眉头皱成川字。
众人也纷纷诧异,以为她醋坛子打翻,口不择言起来。
程仲檐叹息,看一眼夜色。
外面不宜久留,他们围在这里太打眼。
他越过苏文溪,走过去与她说道:
“轻轻,先回去吧,回去我慢慢与你解释。”
沈云轻摇头,径直跑到飞涯身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包裹,将飞英手里的珠宝首饰也拿过来,一股脑儿全塞进包裹里。
闷不吭声地将包裹打包好,一把斜挎到身上,假意整理衣裙,随口应道:
“哦,那走吧。”
不等所有人反应,一个提速,闷头就朝反方向的暗处街上飞奔而去。
众人始料未及,错愕不已。
沈云轻冷哼,开什么国际玩笑,本姑娘没空陪你们玩儿。
你们爱咋咋滴,老娘保命要紧。
“轻轻!”
程仲檐看着毫不犹豫奔入夜色中的身影,瞳孔一缩,提脚飞了出去。
沈云轻铆足了劲儿往空旷的大街跑。
此时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偶尔一两个摊位,一两个行人,见她穿着一身大红嫁衣飞奔而过,纷纷侧目。
齐世子也丢下一句:“慎怀,照顾一下文溪。”
说完也一展轻功飞上屋檐,追了上去。
程仲扬叫住了所有护卫:“不用追了。”
有他们两人足矣,太多人追上去,事情闹大,到时候可就瞒不住了,那位等得就是这样的机会。
随即下令:“先回去,谁都不许声张。”
沈云轻一边跑一边往后瞄,见身后没有人追上来,她松一口气。
跑到街头路口,她气喘吁吁停下,有点茫然地望着两条路不知该走哪一条?
完犊子,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还是晚上,更没什么人可问。
望一眼漆黑的道路,不由得深深蹙眉,有点后悔一时冲动,不该大晚上逃跑。
可如今跑都跑出来了,也不可能再回去。
仔细看一眼,想了想,选了一条最大的那条路走。
屋檐上的俩人对视一眼,齐肃好奇地问:
“你这位小夫人看来对你意见很大呀,一心想逃婚,她不会是知道你和文溪的往事了吧?”
程仲檐没搭理他,视线一眼不敢错开地盯着,生怕她从他的眼里消失。
齐肃没得到答案,不甘心碰碰他:“你是怎么想的?”
程仲檐没好气地拍开他,离他远点。
“你给我个准话呗,虽然文溪现在名义上是我的世子妃,不过.....”
“殿下。”
程仲檐终究还是开了口,淡淡回道:
“我娶了轻轻,会跟她好好过日子,您别啰嗦。”
不是吧?齐肃一脸震惊,眼神中流露出巨大的惊讶,忍不住问他:“你放下文溪了?”
程仲檐视线紧紧追随,跟着下边的人移动脚步,淡淡解释:
“我与文溪没什么。”
齐肃定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这离了大普了,这臭小子白天不还.....
这才一回来,怎么就喜欢上这个小姑娘了?
程仲檐却没再过多解释,多说无益。
沈云轻一路疾步小跑,越走心越慌。
她彻底找不到方向,在原地打转两圈,拢了拢身上的包袱,艰难咽咽口水。
大晚上她身着一身嫁衣,拿着一包珠宝首饰在大街上乱转,失去了方向,这怎么看怎么诡异。
关键是还挺危险的。
真是头脑一热,没顾虑后果。
得赶紧找个人多的地方,不然这四下无人的,她一个姑娘家家,真的很不安全。
见左侧小弄堂那边灯火通明,好像有很多人的样子。
四周黑灯瞎火,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能通往那儿的大路。
咬咬牙,她转身进了小巷子。
齐肃眉眼跳跳,哎哟这小姑奶奶,胆子够大,一个小姑娘家去走小弄堂,就不怕出个什么意外?
啊啊,虽然这丫头逃婚加现在狂奔出来已经够胆大妄为,抄近路也能理解。
不过看她这样子,好像慌不择路了。
见程仲檐沉了脸色飞身跟上去,他也赶紧跟上。
进了小巷子,越往里视线越暗,走到一半时,发现有两个男人相互搀扶着朝她这头走来。
沈云轻停下脚步,毫不犹豫掉头就要往回跑。
“哟,美人儿?”
那两个男人很快发现了她,搓着双手嘿嘿贼笑两声追了上来。
到底刚才狂奔一路耗光体力,加上又是乌黑一片的小巷子,伸手不见五指,根本跑不快。
沈云轻很快就被拦住了去路。
见她还是独自一人,那俩人愈加兴奋起来。
沈云轻护着自己往后退,心下发凉。
她屏住呼吸,暗暗在心里盘算着能逃脱的几率有多大,要是逃不了该怎么办。
难道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那两个人看清她的脸后,笑得愈发猥琐,口水直流。
“哎哟今晚真是艳福不浅,本来银子不够玩不了花娘,这下可好,送上来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美貌绝伦的。”
“嘿大哥,你看她穿着喜服,看来是哪家偷跑出来的新娘子,啧,哥们儿有福了。”
“小娘子,你偷跑出来,是不是不满足你家相公的活儿呀?今晚两个哥哥好好服侍你好不好保证给你一个难忘的洞房花烛夜,哈哈。”
说着哈哈淫笑几声,不断将她再次逼近角落。
沈云轻一边后退,一边快速摸索,打算摸个什么东西来抵抗。
他娘的,要是真逃不了,她宁可掏出簪子自尽,也绝不让这种人玷污。
没摸到东西,她只能快速摸向包袱里。
灵机一动,她抓了一把首饰丢过去。
被砸了一身的俩男人定眼一瞧,竟然是值钱的东西,瞬间大喜。
沈云轻趁此机会,拔腿就跑,其中一个男人回过神,怒骂一句:
“他娘的,先睡了这娘们,首饰一会儿照样拿。”
另一个听他这么一说,也丢了上手的珠宝追上去。
“小贱人,自己半夜偷跑出来,还想逃,先伺候我们兄弟两个再说。”
“啊!”
沈云轻吃痛,大叫一声。
眼看就要跑出小巷,结果还是被追上,她被身后追上来的男人一把揪住头发给拖了回去。
用力一扯,暴力地将她扔到地上,沈云轻摔得吃痛。
眼看男人就要扑上来,她满眼惊恐,咬紧牙关拽紧手里的簪子。
刹那间,从屋檐上飞身下来两个身影。
程仲檐抽出腰间软剑,深邃暗沉的双眸在夜色中犹如猎豹一般凌厉,剑光一闪,直接就抹了她面前男人的脖子。
他提着头颅,面色不改,就像地狱归来的阎王,渗人至极。
那男人的身体直挺挺栽倒下去,眼看就要倒向她的身上,程仲檐一脚将那具身体踢飞。
另一个男人吓得跌坐在地,“啊啊!”失声尖叫,屁股下早已湿了一滩。
他惊恐万分地望着夜色中身姿挺拔的男人,仿佛见到地狱恶鬼一般。
等他反应过来要逃时,那剑已经穿破他胸口,他瞪大眼睛也倒了下去。
齐肃持剑立在原地,双脚仿佛钉在地上,喉头发紧。
“蘅轩,你.....”
同样被吓住的,还有地上的沈云轻。
他手里的头颅此刻正瞪圆双目对着她。
沈云轻吓得汗毛倒立,差点晕厥。
程仲檐将头颅扔地上,嫌弃地掏出腰间的锦帕擦了擦,剑眉锁在一起。
擦完,走到她身边蹲下,伸手轻抚她惶恐的小脸。
漆黑的眼瞳杀意还没退去,声音都透着一股冷意。
“跑什么?大晚上多危险!”
沈云轻神色一闪,惊骇地看向他。
程仲檐见她下意识躲他,垂眸压去眼中的狠戾,尽量与她缓和神色说道:
“起来吧,我带你回家。”
沈云轻没应,她吓得动弹不得,双唇都在打颤。
这男人,简直太可怕了,割人头颅就像抹鸡脖子一样顺手,这得多冷血无情才能如此。
程仲檐无奈,收回软剑,强硬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沈云轻双手抵触,白了一张小脸抵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宛如钢铁般坚硬的手臂牢牢圈紧怀里的人,程仲檐睨一眼地上的尸身,面上波澜不惊。
敢伤她还想玷污她,他没一片一片剐了他们的肉,已经算对得起他的良心。
“劳烦殿下处理一下。”
对着同样愣住的某人嘱咐一声,程仲檐抱紧怀里的人一个飞身,从屋檐上离开。
齐肃皱眉,他都没来得及出手,他眼都不眨一下就解决了,没带丝毫犹豫。
原先他和慎怀还担心他会被儿女情长所困,现在看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他娘简直是个活阎王好么,哪里柔情了?
程仲檐一路抱着人回到府中,直接从她翻下来的院墙飞了进去。
将人抱进新房,还不等他安抚一下吓坏的人儿,院门传来一阵吵闹声。
爻公公带着一名太医硬闯进来。
飞涯快速给他主子扒下黑衣,赶紧将喜服给他套身上,一边伺候他一边与他说明情况。
“老太爷和家主阻拦了许久,这个爻嗣还是坚决要亲自来探您一眼,说如此才好回去向太后复命。”
“我病重的理由无用?”
“说了,后来他还派人回宫里,把太医院的陈太医也给请了过来,就是不肯罢休。”
老太爷和家主差点就和他撕破脸皮,奈何这爻嗣直接搬出太后的口谕,他们要是敢拦,那就是抗旨不尊。
幸好公子带着少夫人及时赶回,要不然,就要暴露了。
程仲檐点头,接过他手里的药丸毫不犹豫吞了下去。
爻公公带着他的人和陈太医进来时,就见一身喜服的程二公子面如死灰,正趴在床边呕血。
而坐在他床边的新娘子吓得小脸发白,手足无措。
程家两位对视一眼,暗暗松口气。
爻公公见状,凤眼一眯,扫视一圈屋内众人,细着嗓子尖声说道:
“二公子这病得不轻呀,陈太医,快去给二公子瞧瞧。”
陈太医立刻躬身上前,伸手给咳血咳得虚弱无比的二公子搭脉。
身后的小太监很有眼色,搬了一把椅子过来,爻嗣顺势坐下,这是打算亲眼验证真假了。
陈太医搭完脉,面色凝重,又换一只手。
片刻后,他起身拱手回道:
“回公公,程将军这是中过毒,肺腑俱损,加上旧伤复发,棘手。”
“哪怕医好,这身子恐怕.....”
说完摇摇头。
“哦?中的什么毒?”
程老国公立刻解释:“公公应该也是知道的,他在北苍一战被毒箭射中,中的鬼鸠,虽已解毒,但是这毒极其霸道,余毒一直未能排干净。”
“加上旧伤.....”
说着伤心地抹泪:“我家大夫还在想法子医治,确如陈太医所言。”
“可这浑小子嚷着要娶他心上人,不然他说会死不瞑目,这不,我们只能委屈了沈家小姐嫁过来冲喜。”
“这逆子满心满眼惦记着沈小姐,加上俩人从小定下婚约,所以.....”
“不是我程家想驳太后美意,真是他们俩这婚事,是经过先皇面前定下的,先皇还做了证人呢。”
爻嗣摸摸手上的玉扳指,眯着眼审视地质问:
“可我怎么听说,程将军喜欢的人,可是苏家大小姐苏文溪?”
程卓安立刻沉声反驳道:“公公慎言,苏小姐现在可是世子妃,二郎只是在明源书院待过几年,与苏小姐仅仅是师兄妹的情谊。”
爻嗣嘴角一冷,无可置辩,事实到底如何,所有人心知肚明,只是维持着表面的脸面而已。
不过有几点倒是说得不假,苏文溪嫁作他妇,二公子另娶。
至于他这桩婚事,也的确是过了先皇的眼,太后才没敢强硬赐婚。
程家正好死抓这一点,不让他们塞人进来。
他突然起身闪到床边,掐住他的手亲自验证。
切脉后,还打算再仔细查看伤口,程二公子突然一个闷哼,呕出一大口血喷到他身上。
爻公公冷着眉眼连连后退。
程卓安立刻上前,挡在他身前,脸色为难地说着场面话:
“来人,快给公公拿块手帕。”
爻嗣抬手拒绝,黑着脸又将视线投到沈云轻身上。
程卓安悄悄挪了身体,将沈云轻也挡住。
这来者不善又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有点眼色的都知道不能随意掺和。
这敌我不明的情况下,沈云轻只能乖乖端坐床边,白着小脸暗暗观察这一切。
她记得清楚,书里,可没这一幕。
“公公亲眼验证过了,还请回去向太后复命吧,我程府如今鸡飞狗跳一团乱,就不留公公。”
这是直接赶人了,程家家主程卓安也没再维持多少场面上的客气,冷声下逐客令。
爻嗣冷冷看他一眼,重哼一声,带着他的人走了。
为防止他来个回马枪,程卓安和大儿子亲自送他出府。
送走瘟神,程府闭了大门,开始处理府内的家务事。
飞涯伺候完他们主子服下解药,快速将地上的污血处理干净。
调息片刻,缓了一会儿,程仲檐脸上的病色这才褪去。
但脸色却依旧泛白。
程老国公还是放心不下,请来稻子衙给他再次诊脉,确保万无一失。
“好着呢,我这药以假乱真,今晚洞房花烛夜大战三百个回合都不成问题,倒是少夫人看着不怎么好。”
程老国公重重咳一声,制止他这张胡言乱语的嘴。
“既然无事,这事儿也算圆过去,轩儿.....”
说着看一眼缩在一旁的小丫头,重重叹口气。
“劳烦先生给轻丫头也看一下吧。”
稻子衙嘿嘿一笑:“不用看,吓着了,我开服安神药,一会儿让人煎好给她服下,睡一觉,明日就能好。”
“不过么,这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心病我可治不了。”
说着拎了药箱,顺起一个果子离开。
程国公面色凝重,挥退屋内所有人,命飞涯到门口守着。
他对还陷在恐惧中的沈云轻说道:
“轻丫头,祖父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事态紧急,所以祖父才命人将你暂时困在房中,委屈你了。”
沈云轻的神志逐渐回笼,只是眼中惊恐之色还没完全消退,刚才小巷子里的那一幕,她此刻还心有余悸。
加上刚刚这些人和这些事儿,此刻她脑子嗡嗡作响。
这原身嫁给男主的原因,作者没细写,只是简单一句从小订亲就没了。
可听他们刚才的对话,这其中,好像还另有隐情
悲催的是她发觉自己好像穿了一本假书,除了知道结局,以及与男主有关的几个关键事件外,她周围一切的剧情线貌似都没有写到。
就拿刚才发生的事情来说,书上可没一丝半点的描述。
这就好比她手握剧本,本子上却空白一片,需要她即兴表演。
来不及吐槽,沈云轻坐直身体,既然解决了男主这边的危机,该轮到她了。
最有话语权的人和新郎官都在,可以聊一聊退婚之事。
然而刚一张嘴,她整个人愣住,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声音来。
怎么回事?
沈云轻错愕不已,坐在床边努力尝试了几次,可除了轻微的呜咽声,她的确说不出话来。
这是吓得失了声
程仲檐也发现了她的异常,蹲下来想查看她的情况,却被她警惕地避开。
见她脸色还是不太好,无奈,他只能起身与他祖父说道:
“夜已深,祖父为孙儿操劳一整日,您先回去歇息吧,其他事情等明日再说。”
程老国公深深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又看一眼沈云轻,与他说道:
“木已成舟,轩儿,好好待轻丫头,别再委屈她。”
程仲檐点头,郑重回道:“孙儿绝不负她!”
那就好,程老国难得露出一个笑意,看来是想通了,他也如释重负。
想通了就好。
说着起身拍拍他肩膀,捋捋胡须带着一身疲惫离开。
沈云轻急得追上去想拉住他,说不出话,她可以用写,对,用写的。
程仲檐挡在她身前拦住她,不让她追出去。
他柔声安抚她:“轻轻,别急,我让人去把稻先生再叫回来与你诊治一下。”
治你个头,快放开。
沈云轻望着程老国公离去的背影,急得干跺脚。
眼睁睁看着程老国公离开,沈云轻气恼地瞪一眼罪魁祸首,一把推开他。
视线快速扫一眼屋内,焦急地想寻找笔墨纸砚。
可惜找了一圈,没找到。
她哑着声音对他比画几下。
程仲檐看懂了,但他装作看不懂。
她都爬墙逃婚了,接下来她要做什么,他门儿清。
无非就是退婚或者不认这门亲事的话。
但是她现在走不了,局势不许,他也不打算再放她离开。
比画半天,这男人还是看不懂,沈云轻恨恨跺脚,泄了气坐回床边,咬牙切齿地剜他两眼。
程仲檐见她安静下来,这才走到门边,叫了飞英过来,嘱咐她命人去打些热水来。
顺便让她再去把稻子衙叫回来,让他再给她瞧上一瞧,不然他还真放心不下。
招招手,把飞涯也叫过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两句,这才转身又回到屋中。
“轻轻,让我看看。”
他担忧地向她走来。
沈云轻一下站起身,连连摇头后退,眼中又泛起惊恐之色。
她在怕他,程仲檐双眉紧蹙。
沈云轻赶紧对他比画手脚表示拒绝。
离她远点就行。
她自己就是医生,这点小毛病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是暂歇性失声,被他刚才杀人的阴狠行为吓到了而已,不用治。
只要精神放松下来,好好休息一两晚就可以恢复。
走到一半又被拎回来的稻子衙脸色有点臭。
不过一对上程仲檐那双冷厉的双眸后,立刻认命地过去给他家小娘子检查。
等他诊断完,又没好气地对他抱怨:
“都跟你说了,是被吓得失了声,你还不信。”
“不会是被你吓的吧?”
说罢抬眼揶揄他两下:
“人家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一个,你个杀神一样的冷人,对人温柔点。”
随后又漫不经心瞪他一眼:
“我已经下了药方给你家秋红,她已经在煎药,待会儿睡前喝上一碗,好好睡一觉,保证明日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娘子。”
一边打趣人家,一边又不怕死地凑过去调笑:
“良辰美景洞房花烛夜,新娘子发不出声音稍有遗憾。”
“不过么,一会儿中途要是受到刺激,突然能发出声音也说不定,你卖点力。”
“对了,要不要我给你点好东西?”
说着朝他挑挑眉,还真去开药箱给他找那所谓的好东西。
作为一个现世活了二十八年的单身老姑娘,怎么可能听不懂这个庸医的话中之意。
沈云轻羞红了耳根咬着红唇怒视他两眼。
还洞房花烛,洞你个头,老娘我现在只想快点找个法子逃离这里。
程仲檐无辜躺枪,被他小娇妻连带迁怒。
冷冷横一眼这个都三十好几的不正经大夫,他脸上也微微飞上一抹不自然。
稻子衙掏出一个小瓷瓶,飞快塞进他手里,朝他挤眉弄眼:“记得温柔点哦。”
说着不等程仲檐将这烫手的东西扔还给他,嘿嘿笑着拎起药箱就开溜,溜得比兔子还要快。
程仲檐握着小瓷瓶尴尬不已,对上小娇妻那盛怒的眼神,堂堂骁武大将军难得手足无措起来。
“轻轻.....”
沈云轻哼了一声,别开眼不看他。
屋内升起一股暧昧的气息将两人包围。
程仲檐微微抽动剑眉,眼神直勾勾看着她那破了皮,却愈显娇艳欲滴的红唇。
前世直到失去她,他才幡然醒悟,这一世,他会极尽所能,将她捧在手掌心上。
“公子,热水已经备好。”
飞英进来,打破了俩人的僵局。
“去洗洗吧。”
程仲檐柔声与她说道:“深夜了,明日再说,可好?”
不好,沈云轻很不友好地刮他一眼。
程仲檐见她这副疏离的模样,暗自懊悔。
要是他能早点回来就好了,这样他们就能有个美好的开始。
无奈叹息,他转身朝门边走去,跨出房门时,又回头与她解释一句:
“我有事,一会儿再回来陪你。”
沈云轻的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她很想大声朝他咆哮一句:不用,谢了您,放我走让我活命就成。
奈何她比断了手,他还是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他去了书房。
飞英见主子离开,走过去微笑着说道:
“少夫人,您身上的衣服沾了血迹,要不还是去换洗一下吧,不然不吉利,您穿着也难受。”
沈云轻闻言皱眉,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具头身分家的尸体,差点作呕,赶紧跟着她去了旁边的耳室。
匆匆洗了一下,换了一身衣裳出来。
门口护卫全换了人,她走到门边,想打探一下。
见她出来,门边的几位黑衣护卫还朝她揖礼,微笑着恭敬唤她一声:
“少夫人可是有何吩咐?”
沈云轻一把将房门合上,锁死。
跑到房屋后边的窗户一看,一颗脑袋从窗户上也探了下来,笑问:
“少夫人,需要属下做什么吗?”
“砰”一声,窗户也被关死。
沈云轻郁闷地坐回床边,看来今晚是不用想了,只能再慢慢想法子。
就是小月那丫头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让她出去找家客栈等她,要是看不到她,她会不会急死?
正当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整理混乱的思绪,眼睛差点就要合上时。
房门突然被敲响,沈云轻如惊弓之鸟立刻弹坐起身。
见门打不开,外面的人轻唤一声:
“轻轻?你就寝了吗?”
沈云轻紧张地盯着门口,不吱声。
程仲檐见房门怎么也推不开,想来是从里面反锁了,他皱眉。
新婚第一夜,他的小娘子就把他关门外了?
身后的飞涯咧着嘴角侧过身去憋笑。
少夫人厉害了,敢把主子关门外,让他吃闭门羹。
不过他们主子也是自找的,谁让他丢下少夫人一个人拜堂,这下有好戏看了。
树梢上和屋顶上的人影也纷纷探头,憋着笑意看着下面这一幕。
程仲檐不死心,挪到旁边的窗户旁去推窗户,结果窗户也锁死了。
“扑哧。”
飞涯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主子飞来一记刀眼,差点没把他给碎尸万段,他赶紧往后躲。
二公子嘴角一动,下巴微微一抬,瞬间抽出腰间软剑,上前就开干偷鸡摸狗的撬门之事。
看得身后和上头的所有人捂住双眼。
哎哟喂,主子,不是您这样有损形象,不好吧?
沈云轻见他打不开门窗,竟然开始撬门,冷汗直流,奔过去一把拉开房门。
程仲檐没料到她会突然开门,吓得赶紧收了手中的软剑,生怕伤到她。
“轻轻?”
沈云轻沉着一张小脸怒瞪他,犹豫再三,还是拉过他的大手在他掌心写了起来。
‘你不许进房。’
幽深的双眸暗了暗,程仲檐不太懂她比画的字,但从她表情猜出了她的意思,无奈叹气:
“轻轻,今夜是我们的大婚之夜。”
‘没和你拜堂,不认!’
沈云轻又在他手心上写下一句,写完,立刻退回屋内将房门“砰”一声给关上。
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浴血奋战了七年的程二公子第一次无言以对,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作孽不可活。
深深望一眼紧闭的房门,他无奈苦笑。
罢了,先留住她的人再说,来日方长。
伫立片刻,他转身去了书房。
所有下属面面相觑。
他们杀伐果断的主子这是转性了。
真不打算洞房花烛?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爬上台阶,从树杈中洒下斑驳光点。
树上鸟儿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沈云轻拉开房门,日光有些刺眼,她揉着惺忪的双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房门外的人。
门外两个嬷嬷和几个丫鬟早早候在门口等着。
领头的嬷嬷见是她开门,脸色微妙地变了变,悄悄往屋里探一眼,没看到她想看到的人,不由得皱眉。
敷衍地朝她行一礼,不太恭敬地说道:
“老奴奉大夫人之命前来取白喜帕。”
说完也不等沈云轻反应,就带着身后的人绕过伫立门口的她径直入了屋内。
沈云轻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说得是什么意思,可人已经跨步入了屋内,她来不及阻止。
崔嬷嬷带着人进来,目光环视一圈,果然没看到他们二公子。
又走至婚床边,在床上摸索半天,在床的角落找到白色喜帕。
拿起来一看,干干净净,除了皱成一团,一点痕迹都没有,眉色不由得蹙得死紧。
沈云轻懒懒斜靠在门边,环着双臂冷眼看着她们。
“少夫人昨夜没和二公子圆房?”
看样子,不仅没圆房,这是压根没睡在一间房里。
将床上的白喜帕收了,放到一旁丫鬟的托盘上,崔嬷嬷带着人走出来。
她用强势又带着些许轻微不屑的语气质问沈云轻。
沈云轻心下嗤笑。
昨夜她和小月去隔壁“看”她自己的嫁妆,就遭到了其中一位嬷嬷的阻拦。
今日这位嬷嬷更甚,那看不起她的神色,连掩饰都不带掩饰一下。
沈云轻嘴角一翘,歪了头看她两眼,也用同样的眼神回看过去,只轻轻应一句:“对!”
然后一脸看好戏的神色看向她,等着她的反应。
崔嬷嬷冷冷一哼,瞥她一眼,带着人走了。
经过她身边时,沈云轻很清晰地听到了她那不屑又带着一丝嘲讽的低语:
“一个落魄之女,果然上不得台面,一点都比不上文溪小姐。”
沈云轻气笑了,冷冷看着死老太婆离去的背影。
奴大欺主,看不起她的家世,还看人下菜碟,真是大家族的好门风。
冷哼一声,沈云轻暗暗记下这笔账。
秋红瞄一眼靠在门边的少夫人,见她恼上,担心不已,小心翼翼问道:
“少夫人,要不奴婢进去伺候您洗漱更衣吧?”
沈云轻收回视线,冷冷回绝:
“不用,我手没断,自己来。”
余光瞄一眼这丫头,她好像是男主院子里伺候的丫鬟?
沈云轻突然想到小月,试探问她一句: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丫鬟小月?”
秋红摇头,恭敬地回道:“没有,奴婢没看到小月姑娘,需要奴婢去把她找来吗?”
沈云轻摇头,看来是还没回来?她心里愈发担忧起来。
也不知这小丫头是不是还傻傻等在约定的客栈里。
她转身去了隔壁放置她嫁妆箱的房间。
秋红疑惑,嘱咐身后的几个小丫头将洗漱的水盆和衣物端进去,她则跟着少夫人去了隔壁,但是没进屋,而是立在门外等着她。
沈云轻进去取了一套衣服,出来时见秋红守在门口等她,她神色一愣。
秋红也同样带着一丝诧异,不解地问:
“少夫人,您今日要穿的衣服奴婢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说罢看一眼她手里素色的衣裳,善意提醒道:
“您穿这素色的衣裳去敬茶不太好,您要是不喜欢奴婢给您准备的,那奴婢再去给您取一套?”
沈云轻垂眸瞄一眼手里的衣裳,随意应付:“我就穿这个。”
她怎么可能真穿得这么喜庆,像个新妇去敬茶,她没打算去认程家的一众长辈。
更不可能认下这门亲事,要是真认下,那她就是坐等着死,再次步入原身的后尘,落得惨死的下场。
今早她能开口说话了,当务之急,就是去找程家最大的那位长辈——程家老太爷程老国公商议退婚的事宜。
如果真的退不了这门婚事,那死遁也成,给她想个法子,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男主。
秋红有些为难,经过昨晚的事情,再加上后来公子把她叫过去特意耳提面命,下令让她好生伺候少夫人,不容疏忽。
还嘱咐她今日一早就去蓝衣阁取了十多套衣裳回来给少夫人备着,顺便嘱咐蓝衣阁,少夫人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务必按照最好的来置办。
最后还给了她一张单子,上面详细写明了少夫人的喜好和各类忌口、爱吃的吃食小点等细小事情。
连这样的小事公子都事无巨细想到,她震惊不已。
她意识到,她们公子是真在意少夫人,或者说,这位少夫人,真要成为她们二房真正的女主子了。
可是她又很纳闷,既然公子那么喜欢少夫人,为什么昨晚还去书房睡,没和少夫人同房呢?
刚刚崔嬷嬷的态度也不是很好,她都还来不及提醒,估计少夫人心里肯定不舒服,看来一会儿得要与公子提一嘴。
沈云轻淡淡一笑,非常明确地拒绝了她。
“不用。”
等她换上自己的衣裳,简单梳一个少女发髻,头上也没带什么发饰,简单别一根发簪。
这发簪,还是原身母亲的遗物。
幸好现世时,她曾在汉服馆兼职赚过生活费,学习和倒腾过不同的妆造,不然这古人的衣服,如何穿上去就真是个问题了。
不过她也就会些少女的发式,妇人那种挽发她还没研究过,都是别人帮她弄的。
秋红见她这穿戴和打扮,欲言又止。
少夫人哎,您得要梳妇人发髻了。
沈云轻转身,随口问她一句:
“你们公子还没起身?”
秋红摇头,见她竟然主动问起公子,立刻含笑回她:
“公子早醒了,不过有事已经出去,他让奴婢先来伺候您,马上就会赶回来与您一同去敬茶。”
沈云轻淡淡回一句:“哦。”
放下梳子,她起身对秋红说道:
“走吧,带我去见你们老太爷。”
秋红愣住:“啊?现在?可是您还未用过早食呢,公子也还没回,不用这么着急,等公子回来…。”
“直接过去吧。”
她等不了了,再拖下去,又要像昨日那样生出许多变故。
秋红很是为难,公子特意嘱咐让少夫人等他回来的。
这少夫人要是自己走了,少不得公子要责问她。
沈云轻见她不肯带,自顾自往门外走。
秋红无奈,赶紧提脚跟上去。
公子哎,您快些回来吧,少夫人是有个性的,她拦不住啊。
正堂上,程家众人看到她独自一人前来,满眼诧异。
见她身上那装扮,更是纷纷蹙眉。
怎么还是少女打扮,都成亲了,该梳妇人发髻才对。
秋红是怎么伺候的?
“蘅轩呢?怎么就她一人过来?”
一位族夫人小声嘀咕一声。
坐在上位侧首边的大夫人脸色刷得阴沉下来。
沈云轻在秋红的带领下入了正堂。
她忽略堂内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目光坚定地注视前方,一身衣裳素雅却美得耀眼夺目。
走到中间停下,她朝上首之人福一礼,毫不畏惧。
“沈家之女沈云轻见过老国公,程大人。”
一开口就表明来意,没把自己当程家妇。
打完招呼,沈云轻微微抬眸,看向上首的两位,声音不卑不亢。
程老国公见她如此,饱经风霜的浓眉也不由自主锁紧。
程家两位做主的长辈神色复杂地相互看一眼。
蘅轩那里说通了,可这丫头这里,看来是没能过去。
“老太爷,晚辈有要事与您二位商谈,您看,是要在这里说,还是?”
说着环顾一圈程家神色各异的各房家眷。
大人小孩坐了不少。
意思不言而喻,若是在这里公开说,她也不介意。
程老国公无奈叹息,微微一斟酌,招呼她:“去隔壁书房谈吧。”
说完嘱咐堂内众人一声:“一会儿蘅轩过来,让他直接来书房。”
带着沈云轻,去了隔壁大书房。
一同前往的,还有程家家主和大夫人。
来到书房,扶了老太爷上座,程卓安这才和夫人落座。
三人目光全落到她身上。
大夫人本来想开口斥责几句,被她家老爷一个眼神制止。
她只得忍下。
老太爷理好衣袍,这才肃起神色与她说道:“轻丫头,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确实是该给她一个交代。
沈云轻朝他欠身福一礼,不急不缓说出自己的意图:“我想退婚,还请老太爷成全。”
“沈云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大夫人冷冷瞟她一眼,阴阳怪气地看向她。
她不太喜欢这丫头,新婚夜就把自己夫君关出门外,简直匪夷所思,再听听她现在说的是什么话?像样吗?
婚姻之事,岂是她一个小姑娘家说退就退的,如此儿戏。
“沈家落魄至此?连规矩礼仪都丢了不成?”
“夫人!”
程卓安喝止她,见她脸上厌恶的神色表露无遗,他也头疼不已。
沈云轻嘴角微微下压,丝毫不惧,冷眼扫她一眼。
原来根源在她这里。
老国公也瞥一眼长媳,面色不悦。
转头却耐着性子对沈云轻说道:
“退婚是不可能的,轻丫头,婚姻不是儿戏,祖父知道你委屈 ,除去退婚一事,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我们都会满足你。”
沈云轻摇头,她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什么补偿都不需要,就一个要求:退婚,还请您成全!”
老国公深吸一口气,头疼地揉揉额头。
“丫头啊,这婚事已经尘埃落定,如今想退,是不可能的。”
“为何不能?”沈云轻提高声量追问。
“严格来说,与我拜堂的不是程仲檐,他若是身患重病,下不来床,我无可指责,但是他明明身体健壮,还缺席了拜堂大礼,可见他也是很不满意这门亲事的。”
“大夫人也不喜欢我这个新妇,我也不愿意嫁二公子,三人都不满意的姻缘,您看,何必继续纠缠下去?”
“人生苦短,强扭的瓜也不甜,就没必要强行绑在一起了吧。”
大夫人冷哼一声,轻蔑地嘲讽一句:
“你是我程家八抬大轿抬进门来的,虽然不是蘅轩和你拜的堂,但是公鸡替拜,那也是完成了叩拜仪式,如今大礼已经完成,我程家没有退婚一说,只有休妻。”
沈云轻也气笑了,不急不缓哂笑:
“行啊,那就写吧,犯错的又不是我,您现在就写来,您敢写,我就敢接。”
“我沈家虽已落没,不过还是可以拿着这休书上衙门、去官府讨一个说法,您要真能做主,现在就写。”
狠话谁不会,威胁她?她不介意跟她不死不休,反正她一个现代人,不惧名声。
“程家好歹还是堂堂国公府,竟是如此行事,我涨见识了。”
说着反讽一句:
“既然如此看不上我,为何还八抬大轿娶我入门?”
大夫人被激得怒拍一记小桌,厉声呵斥她:
“沈云轻,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以为我们程家愿意?就你现在的家世,哪一点配得上蘅轩?娘死爹废,你以为我程家愿意,要不是....”
“张氏!”
老国公厉喝一声,赶紧制止她,“休得妄言!”
“父亲!”
大夫人委屈不已,脸上很是不满,她替蘅轩不值,他们蘅轩值得更好的。
这丫头如此目无尊长,桀骜难驯,哪一点配得上他们家蘅轩。
程卓安一拍桌子,怒斥她:“闭嘴,不会说话就滚出去。”
见丈夫也动怒了,大夫人强忍怒气闭嘴。
程老太爷唉声叹气:
“轻丫头,祖父不瞒你,不管你认不认这门婚事,这亲,是真退不得。”
沈云轻也沉了脸色,冷声问:
“不退这亲,是想把我困死在你们程家?”
“轻轻啊,这话从何说起?程家不是那样的人家。你放心,蘅轩那里,有我和你祖父看着,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绝不会亏待于你。”
沈云轻看这两位的态度,一直在跟她兜圈子,就是不肯应下退婚,她也不想再与他们周旋,直截了当说道:
“晚辈无礼,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一,我没犯错,绝不接休书,二,要么退亲,要么给我一纸和离书,好聚好散,我回沈家,三,想扣下我,除非我死,不然不死不休。”
两位当家人深深蹙眉,看她如此倔强,不免也头疼起来。
“轻轻啊。”
老国公好说歹说劝慰她:
“不是祖父为难你,实在是你和轩儿的这婚事,真由不得你们做主,也由不得我们随意更改。”
“要是我们把你退回去,祖父也不怕吓唬你,不光是你活不了,你父亲和沈家,也难逃罪责。”
“我们程家就更不用说了,宫里那位要是抓着不放,安一个欺君之罪,那程家满门都会被牵连。”
“你和轩儿的亲事,是先皇做的证婚人定下的,昨晚那位爻公公你也看到了,就是来确认你们这亲事有没有作假的可能。”
“所以,不是祖父不肯,是真退不得。”
“如今啊,你已经和我们程家绑在一起,不说荣辱与共,是根本已经生死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你父亲应该是还没将这些事情说与你听,你要是知道其中牵扯的利害关系,祖父相信,以你如此聪慧通透的性子,绝不会直接开口就说要退婚。”
沈云轻微张开嘴,眉头紧皱。
这个她确实真不知道,穿来这短短一晚上时间,她还没时间和机会去了解原身的情况,书里也没有详细的描写,她也还没来得及向小月细细打听。
昨晚从他们的对话里,她的确品出了一点苗头,可她还以为这只是程家随口搪塞那个爻公公的借口,没想到竟是真的。
不退是死,退也得死,进退都是死路一条,还会连累身边亲人。
她低下头咬着薄唇苦思,身上的倔强和芒刺也收敛不少。
忽而灵光一闪,立刻又说道:
“那要是真退不了,能不能让我死遁?”
“不能!”
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否决了她异想天开的想法。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程仲檐背着日光大步入内,一袭金边缂丝玄色锦袍,黑发高束,周身散发着一股盛气凌人的锋芒。
紧随其后的程仲扬随手将书房的门带上,也快步走上前来。
一人温润儒雅,一人雄姿英发,一文一武,程家最耀眼的两个后辈儿郎。
沈云轻眼底划过一丝惊艳,可也仅是一刹那。
她快速收回视线,凝眉微微扬高声调问道:
“为何不能?”
程仲檐走到她身侧站定,视线与她相交。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她的问题,而是弯下身靠近她柔声低问:
“怎么没等我?”
沈云轻别开头不理他,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离他远点。
为什么要等?有何好等的?他们不熟。
程仲檐见她脸色淡漠,疏远他疏远得厉害,深邃的眼底不由得黯了些许。
敛了神色后,赶紧恭敬地给上首两位行礼。
“见过祖父,大伯、大娘。”
“见过祖父、父亲、母亲。”
老国公浅浅点头,沉着脸色略带责备瞪他:
“大早上让你媳妇一个人过来,今儿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又犯昨日的蠢事,怪不得轻轻要怨你,就不能先放一放?”
程仲檐赶紧躬身再辑一礼,破天荒没有反驳,而是乖乖接受了斥责:
“是,孙儿的错。”
程仲扬诧异得拿眼瞄他两下,无奈失笑摇头。
该!要是安安分分成了亲,早就能得了一个小娇妻,拥着温香软玉的美娇娘子,尝了洞房花烛的美妙滋味。
这下可好,媳妇离心,看你怎么办。
认错态度是好的,但是能不能把孙媳妇留下来,就看这小子上不上道了。
程国公也暗暗刮他一记,转而又换了一副慈蔼笑容与沈云轻说道:
“轻轻啊,事情真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先不说程家已经被太后盯上,就等着找一个突破口。”
“就单单说这死遁,它需要假死药,可这假死药是秘药,寻常人根本寻不到,这种一般都是隐藏在江湖之中秘密流传的。”
“若真要走到这一步,也得入江湖去寻,非一朝一夕能得到,我们程府目前是没有这种药的。”
“宫中倒是有一人有,就是那位爻公公,所以昨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这第二便是师出无名,你和蘅轩才成婚第二日就暴毙,你觉得宫里那位会信?”
“按照那位爻公公的手段,你没了气息,他来验证时,不在你身上捅个几刀他如何能安心?”
“所以.....”
所以言下之意,那就是退不得,更没办法离开,她注定要绑在程家这条船上。
沈云轻咬牙,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仿佛被人用一根绳子套住脖子,狠狠掐住。
“可是。”
她心有不甘,一张樱红的小唇都快被她咬出血来。
“一定还有其他法子。”
她不肯就这么认命,若就这么顺从了这一切的安排,那让她穿来有何意义?
要是真跟这个男人在一起,那等着她的结局,就只剩困死宅院,最后落得惨死的下场。
可如果现在不管不顾地逃跑,身边周围的人,又会受到牵连。
这是算准了她不可能不顾一切,精准拿捏她命脉。
真是件棘手又麻烦的事情。
真他娘让人抓狂,憋屈得要死,她恨得直跺脚,差点爆粗口。
“轻轻。”
程仲檐看她急得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心中猛地一颤,没想到她会委屈成这样。
他靠近,真诚与她道歉:
“对不住,是我混账,要打要骂由你,别咬自己。”
沈云轻恼火地骂他一句:“滚开!离我远点。”
语气极为不善,脸上嫌弃和愤恨的神色表露无遗,口气都懒得装一下。
委屈不甘又无可奈何,胸口一团闷火堵得厉害,这让她有点失去理智。
大夫人见她竟敢对自己夫君如此跋扈无礼,火气终于压不住,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她怒喝:
“沈云轻,是不是没人教过你要敬重自己的夫君,你没娘的吗?”
她这一句重话骂出来,彻底捅了篓子。
看,还有一个看她不顺眼,类似半个婆婆的大夫人,她能跟这个男人过日子的?
送命还差不多。
沈云轻彻底被点爆,直接一顿粗口疯狂输出,叉着腰直接破口大骂:
“呸!他有什么资格当我夫君,老娘不认,和老娘拜堂的是一只大公鸡,我一会儿回去就把它给宰了炖着吃。”
“看我一介孤女好欺负是吧,欺我娘死爹瘫,本姑娘我不怕死,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不是饥渴到没男人就活不了,老娘一辈子不嫁人又如何?做个寡妇又如何?”
“程大夫人,我告诉你,你可以嫌弃我,看不上我,让下人羞辱我,但你最好别拿我母亲说事儿。”
“我母亲早死了,没来得及教我这些,但本姑娘我好歹还知道死者为大,骂人不及父母,揭人不揭短,你拿我死去之母来说教,是你一个世家宗妇该有的做派?”
“本姑娘我从昨日到现在没吃过你家一粒米饭,我不欠你家的,你没资格来教训我,嘴巴最好给我放干净点,我也不是好惹的。”
她是真豁出去了,这悲催的人设,原身以前是怎么过来的,她这暴脾气,一点都不想忍。
这是气疯了口不择言,开骂还不够,直接一脚就将大夫人身旁的椅子踢翻,气得胸口起伏瞪圆了双目。
屋子里所有人都震惊了,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甚至还动了粗。
大夫人更是气得指着她鼻子:“你你你你.....粗鄙不堪!目无尊长!毫无教养!”
抖着手数落她的罪状,被气了个仰倒。
她都这把年纪了,头一次有一个晚辈如此无礼冲撞她,还是一个她看不上眼的丫头。
差点一口气憋死过去,大夫人跌坐在椅上不停抚拍胸口。
老国公和家主程卓安极为诧异,忍不住拧紧眉目。
程仲檐更是眯了凤眸,深深看着身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儿,眼中难得露出惊讶神色。
在他印象里,前世的她一直都是温柔恭顺,娇软可人的一个,可今日却大为不同。
前世她也没有大闹正堂这一事,难道他的回归,让什么在悄悄改变了不成?
程仲扬先是惊愕,回过神来却突然不合时宜地扑哧一笑。
沈云轻怒视过去,他赶紧敛了嘴角的笑意说道:
“弟妹这火爆脾气定能制得住蘅轩。”
沈云轻没好气炮轰他一句:“谁要治他,老娘我要离开。”
“嗯嗯,已经知道了,你无意蘅轩么,可是现在真走不了。”
真会戳人心窝子,沈云轻吐血。
“不过我有一个好法子,弟妹要不要听?”
“兄长!”
“你说!”
“什么法子?你说!”
她听。
只要是能离开,不管是什么,她都愿意听一听。
万一可行呢?
“兄长!”
程仲檐喝住他,锐利的双眸极为不赞同。
不帮他安抚人就算了,怎么还帮她出起馊主意来。
瞧他扭曲了一张俊脸,程家大公子程仲扬暗笑:
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再不解决,就要错过吉时了,为兄帮你一把,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程仲扬一脸不嫌事大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品起来。
“慎怀!”
两位长辈也瞪他一眼,别添乱。
沈云轻已经急不可耐,绕过挡在她面前的程仲檐,走到他身前,给他福一礼,客气地请教:
“请大公子赐教。”
“赐教不敢当,沈小姐先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就帮你出主意,如何?”
“请说!”
“第一,你为何一定要离开?理由。”
“这还用说,还不够明显吗?”
沈云轻直接就给了他理由:
“一,我不喜欢他;二,他喜欢苏文溪,我不至于明知他心有所属,还跟他做夫妻。”
“人生苦短,我不想虚耗了这短暂的光阴浪费在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身上。”
“轻轻,我并不喜欢苏文溪,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仲檐急忙解释。
“闭嘴!”
“别插嘴!”
俩人同时出声打断他。
“文溪已经嫁作他妇。”
程仲扬好心解释。
沈云轻立刻反驳:
“那又如何,喜欢一个人,与她嫁不嫁人,又有什么影响?”
倒是看得透彻,他无话可说。
“你有喜欢的人?”
他接着继续问。
沈云轻摇头,诚恳回答:“暂时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程仲扬点头。
他捏着杯盏又微笑地问:
“那你想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沈云轻一下坐到他旁边的空椅子,提醒他:
“两个问题已经问完。”
“还请履行承诺。”
程仲扬起身,走到程仲檐身旁与他小声耳语:
“看到了没,你媳妇儿是个心思敏捷,极其聪慧又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你好自为之。”
随后转身给两位长辈辑一礼,缓缓说道:
“我们程家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家,既然沈小姐不乐意,我们也不能强留。”
“程仲扬!”
程仲檐握紧拳头大声叫住这个从小照顾他长大的长兄,泄露了他紧张的神色。
他知道长兄一出手,问题肯定能迎刃而解。
他也知道他所说的法子,只是他还心存侥幸,他不希望用上这个法子。
程仲扬却瞥他一眼,给他一个眼神:
现在这个情况,你能安抚得下她?你犯了人生中最大的错误,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消她心里的介怀。
程中檐哑口,深深闭眼。
“沈小姐...”
程仲扬说道:
“目前局势你的确无法离开,毕竟这桩婚事它牵涉着两家百余人性命。”
这不是废话,沈云轻白他一眼。
要不是被这点钳制,她早甩脸子走人了。
程家与她无关,她才懒得管他们的生死,但是她不得不顾及沈父。
一来她前世没得到过家庭的温暖,更没有父爱,现在得了一个现成的。
二来既然用了人家的身体,她的家人,她不能置之不管。
程大公子继续说道:
“如今你定是心里不痛快的,不如这样,以五年为期。”
“从今日开始算,这五年,你留在程家,名义上还是蘅轩的二少夫人。”
“不要!”
沈云轻一口回绝,一刻她都不想待在他身边,膈应得慌。
程中扬却含笑劝道:“别急着拒绝嘛,听我把话说完你再拒绝。”
“这五年你们表面是夫妻,同房同床,甚至盖同一床被子,但是有无夫妻之实,都由你说了算,当然,你若愿意.....”
“不愿意!”
拒绝得真干脆,程仲扬斜一眼他这清冷孤傲的二弟,暗笑摇头:你完了。
程仲檐那冰冷的俊脸沉得比茅坑还臭,死死盯着自己这位善于算计的兄长。
“五年后,你要还执意离去,仍旧看不上我这二弟,真不愿意与他琴瑟和鸣共度余生,那程家奉上和离书,退还庚帖,赔你十倍嫁妆,还你自由,如何?”
“慎怀!”
这是什么馊主意,两位长辈脸色也变了,哪能如此儿戏,他们极其不赞同。
程仲扬却继续补充道:
“当然了,这五年期间,你必须配合蘅轩,在外人面前,特别是太后那边,演一对如漆似胶的恩爱夫妻,怎么样?”
沈云轻却没那么轻易上当,她质问:
“为什么是五年之后,半年或者一年之后不是也可以?”
“五年我还说少了呢,沈小姐,你如此聪慧,应该知道,你要想离开,必得把横在程家和你头顶上的威胁彻底根除,才有可能实现。”
“而且,你们想要和离,还须经过陛下允离,所以蘅轩还得要为你挣得一个天大的功劳以来请离。”
“你说,才五年的时间,我是不是说少了?”
“除了这个主意,你若还能想出其他更好的法子,我们就都听你的,也是我们程家欠你的,不拦你。”
沈云轻不说话了,陷入沉默。
她目前的确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两位长辈也无声叹息。
程仲檐则垂下眼帘,收紧拳头,那双锋利的双眸晦暗不明,再抬眼,仿佛下定什么决心。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正色与她说道:
“轻轻,如若这样你能消气,我无话可说。”
“这次是我的错,我不狡辩,若将来......”
“你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再拜一次堂,可好?”
沈云轻一把甩开他的手,活见鬼一般转过头看他,冷冷回一句:
“不好!”
沈云轻拒绝得干脆,不容置疑。
还再嫁你一次?开玩笑呢,老娘没那么多条命陪你折腾。
原配那仅有的长篇幅描述,就是她坠崖身死时那绝望的时刻,她可不想去体验一番。
现在这样都勉强得有点差强人意。
要不是她现在也找不出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法,多待一刻她都不想。
程仲檐神情有些哀伤,他知道他前世伤她有多深,何止拜堂这一件。
但是这一世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的拳头松了又紧,最终只剩满嘴苦味。
将满腔呼之欲出的话咽了回去,他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功。
重来还是晚了一步,造成如今她心怀芥蒂的局面。
罢了,只要她愿意留下来,五年的时间,足够他慢慢改变。
总有一日,他会让她看到他的真心。
沈云轻不再跟他啰唆,稍一思索,掠过他,起身站到中间,趁此机会为自己争取最大的优势。
想了想,她回答道:
“我可以接受这个条件,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沈小姐请说。”
程仲扬拍拍弟弟的肩膀,朝他不露痕迹瞥一眼:行了,人帮你留了下来,剩下的就看你自己。
沈云轻缓缓说道:“第一,我要能自由出入程府,不受少夫人这个头衔的限制。”
“我做的事情,只要不辱没威胁到程府,程府也不许干涉。”
“第二,大夫人不喜欢我,也就别来要求我像你们程府的少夫人小姐们一样去聆听她的教诲了,免得她被我气死。”
“第三,给我一个偏僻清静的院子,在外面我可以扮演程二公子的少夫人。”
“在程府,你们就当我是一个死人,或者远房无关紧要的表姑娘就行,吃穿用度,我自己会解决。”
“前面两个条件都可以依你,唯独第三个不行。”
老国公直接否决。
“前面两个条件都可以依你,唯独第三个不行。”
老国公好言相劝。
“为什么?”沈云轻反问。
“就这三点要求,对你们程家来说没什么影响吧?”
老国公耐心解释:“你想岔了,是这浑小子有愧于你,我们程家又怎能委屈了你。”
“若让你住到其他院子去,一日两日还好,时日一长,总会被有心之人发现并以此为把柄。”
“若不然这样,你们还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关起院子门,你想把他赶去哪个房间睡,哪怕让他睡茅房都成,其他祖父都依你,你看这样可成?”
沈云轻不赞同,直接拒绝:“住在同一个院子、同一屋檐下,五年的时间太久,容易生出事端。”
至于何种事端,不用说,懂得都懂,她不希望这样。
程仲扬赶紧插一嘴:“沈小姐,就先各退一步吧,毕竟现在我们也算一条船上的人了。”
“按照二弟现在的情况,对外宣称他可是病危将死之身,你现在就与他分开住,宫里那位,假以时日肯定会起疑。”
“徐徐图之,你先忍他个一年半载,真要看他不顺眼,等这阵风头过去,找个借口你再将他踢出院子就行。”
“要住别院,也不该是你去,该这浑小子去才是,现在还需要你帮着一起做戏。”
“关于现在的局势,等有机会,慢慢说与你听。”
“可是......”
还不等沈云轻再多说什么,门口传来老管家敲门和传报的急促之声:
“老太爷、老爷,公子,宫里又来了人。”
屋里程家几人面色一凝,神色阴郁:“真是阴魂不散了。”
程卓安立刻拍板下定:“轻轻啊,就先这样吧,可好?暂时委屈你,宫里那位今日又派了人来,恐怕又是来者不善,我们需要你相助一把。”
说着朝大儿使了个眼色。
程仲扬立刻会意:“二弟,走,去我那里换掉你身上这张牙舞爪的衣服。”
“弟妹最好也要换一身,从后门走,我让人去知会你们嫂嫂做准备,快。”
“我与你们父亲会先暂时拖住他们一会儿,你们动作快些。”
说完各司其职,老太爷和家主都起了身,准备出去应付外面那来者不善之人。
就连差点被气死的大夫人都颤颤巍巍抚着胸口站起来,强忍着怒意跟在身后一起去迎敌。
程仲檐肃穆了神色,走到她身边小声喊她:
“轻轻,你如果还有其他意见,我们一会儿再继续说,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好不好?”
沈云轻没好气瞪他一眼,赶紧对着老国公他们说道:
“这些条件我可以暂时应下,不过,口说无凭,一会儿事情结束,老太爷能否写一纸契书给我。”
有个凭证,免得日后扯皮。
程卓安看一眼父亲,无奈叹气,老国公捋捋胡须,瞥一眼程仲檐,点头应道:“可以,一会儿祖父亲自写给你。”
如此,他们兵分两路开了门走出书房。
今日过来的,倒不是那个爻公公,而是太后身边的王女官,一同前来的,还有皇贵妃身边的冀姑姑。
“不知王女官怎么有空来府里?”
回到正堂上,程国公问向来人。
王琴福一礼,含笑回道:“太后懿旨,派奴家过来给二位新人下赏赐。”
“看样子赶早了,新妇还没过来敬茶认亲吧?”
程国公示意下人给她看座,淡然回她:
“轩儿身子不好,拜堂他起不来身一直愧疚,今日说无论如何都要陪他新妇过来,因着要顾及他的身体,过来就慢了一些。”
“已经让人过来传过话,需要再过一会儿才能到。”
王琴但笑不语,算是知晓。
老国公又看向下首的冀翠屏问道:“骥姑姑今日怎么也一起过来了?”
冀翠屏恭敬回他:“贵妃娘娘也派了奴婢过来给两位新人下赏赐,赶巧和王女官一起到了。”
老国公摸摸胡须,对她含笑点头,这位才是真的来下赏赐的。
大堂内程家众人虎视眈眈看着这位王女官,原本低声笑语、小声议论的大堂,此刻无一个人再开口说话。
“二位先用茶,新人应该马上就到。”
王女官轻轻颔首,端起茶盏淡淡饮一口。
下赏赐是借口,探虚实才是她此行目的。
看来昨晚还是没能打消爻老狗的疑虑。
重新换了一身新衣和装扮的沈云轻走在步辇一侧,扶着轿上那位换了一身月牙白,改了装束,又成一副病恹恹将死模样的夫君朝着大堂走来。
“新人来了。”
三夫人捏着帕子小声提醒一句,众人立刻看过去。
身后程大公子抚着肚子隆起的大少夫人也款步而来,他们赶上来后,先跨过门槛入了大堂。
“给祖父请安!”
“见过父亲母亲。”
“孙媳来晚了,还请您见谅。”
老国公微笑道:“不迟,你大着肚子慢点无妨,你弟妹和二弟也刚到,落座吧。”
大少夫人章芳柔含笑着躬身应道:“是。”
由着大公子扶着她落座。
步辇停在门边,沈云轻扶了病得一步三喘,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的二公子慢慢入内。
走到中间,将气若游丝的二公子扶到一边去靠坐着,沈云轻这才走到中间给老国公请安:
“孙媳替夫君一起给祖父请安!”
“见过家主,大夫人!”
老国公微笑道:“好好好,能来就好,轩儿今日看着好了一些,祖父高兴,孙媳无须多礼。”
“父亲,既然新人到了,您看是先让王女官下赏赐?还是先敬茶?”
王琴立刻接过话:“下赏赐不急,总是新人的事情重要,我等等无妨,先敬茶吧。”
意思很明显,她要全程观礼。
“好,那就开始敬茶认亲吧,敬完早点让他们回去歇着。”
三夫人笑着起身,走过去拉住新妇的手开心笑道:“婶婶托大,侄媳妇,来,三婶带你认亲。”
说着走过去握着沈云轻的手,招呼了秋红奉上茶水,开始引着她一一过去敬茶。
“第一杯,敬高堂父母。”
扶了沈云轻跪在蒲团上,悄声在她耳边提醒她:
“茶水高举,躬身说一句:请公婆用茶就好。”
沈云轻微微点头,瞥到一旁的王女官,抿嘴吁一口气,收回余光,接了茶碗乖乖照做。
“请公公婆婆用茶!”
“公婆接茶,见新妇玲珑巧慧,心生爱怜,愿夫妇二人白头偕老、早日开枝散叶。”
一旁的族老夫人笑着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茶水,放置到正堂上方的灵牌位前,又从正桌上取两个厚厚的红封,递到沈云轻手里。
三夫人扶了她起身,走到老国公跟前说道:“第二杯,敬老太爷和各位族老长辈。”
依次敬茶过去,沈云轻抿着嘴唇努力端着笑容,一点看不出来她刚才进来时那咄咄逼人的样子。
程家众位长辈亲眷也全都像失忆一般,闭眼装瞎,仿佛刚才看到的是其他人,并不是她一样。
程仲檐坐在下首的位置上靠着椅子喘息,时不时咳几声,等敬完茶,立刻示意飞涯将提前备好的礼也送给小辈们。
如此,一场热热闹闹的敬茶这才结束。
王女官放下手里的茶盏,突然慢悠悠地飘出一句话:
“来时太后特意嘱咐,让奴婢看一眼新人的白喜帕,验证一下新妇的贞洁,大夫人,白喜帕在何处,呈上来让我瞧一眼。”
程家众人一惊,纷纷交换眼色。
“王女官,这是程家家务事,太后娘娘何时喜欢插手起臣子家里的事来了?这不合规矩吧?”
王女官抬眸一瞥,轻哼一声:“怎么,您要质疑太后的规矩?还是要忤逆太后娘娘的懿旨?”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族夫人立刻回她一句:
“程家不敢对太后无礼,只是的确是惊讶太后娘娘怎么连这种小事也来过问了?”
王女官轻蔑一笑,轻飘飘又补了一句:
“太后娘娘只是召了陈太医问了情况,关心程将军子嗣罢了。”
“听说新妇的白喜帕没有落红,不知真假?”
家主和老国公目光一沉,看向一旁的大夫人。
大夫人对上他们投过来的眼神,露出焦急神色,慌忙暗暗摇头。
不是她,虽然她是吩咐了崔嬷嬷按照规矩去取白喜帕,但是她保证,不会做这种让程府落入他人把柄的蠢事,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不知王女官从何处得来这个消息?”
程卓安收回审视的神色,看向王琴疑问。
“看少夫人的身段和走姿就知道了。”
王女官抬抬眼皮,嘴角噙着浅笑不急不缓地意有所指:
“太后娘娘命我趁着赏赐的机会,前来看一眼,了解一下情况。”
老国公摸摸手边的茶盏,已经凉了,掀开眼不慌不忙地开口承认:
“不瞒女官,他们没圆房,自然清清白白。”
说着将手边的茶盖一盖,浑身散发起逼人的寒气,不客气地回道:
“轩儿身子不好,陈太医昨晚都诊断过了,他这个样子,力不从心,如何洞房?保命都难。”
“既然太后这么关心臣的家事,来人,把喜盘送给王女官,让她带走。”
“这白喜帕还是宫里赐下的,王女官自己验吧。”
王琴嘴角一扬,面带微笑惋惜不已:
“这冲喜,没把二公子冲痊愈吗?连洞房都洞不了?那的确是委屈了新娘子了。”
程家几位夫人已经悄悄使了眼色让程家的一众小辈们先退到旁边的耳室去。
这私房密话当众挑出来谈论,这哪里是来下赏赐的,简直是明晃晃找茬打脸来的,丝毫不顾及程家的脸面。
程国公也不再给她什么好脸色,程家众人也收了笑意。
王琴查看呈上来的白喜帕,的确没什么痕迹,只有褶皱,转脸立刻轻笑道:
“既然如此,我回去后定当如实回禀太后。”
“二少夫人,上前来接赏赐吧。”
已经退回程仲檐身旁坐着的沈云轻冷不丁被点名,她略微皱眉,见程家几位都朝她微微点头,叹口气,硬着头皮上前。
“太后娘娘赏绸缎两匹、碧玉玲珑玉簪一对、紫霞玉佩一块.......”
礼官开始报赏,沈云轻跪着静静听赏。
“贵妃娘娘赏赐锦缎六匹、碧玉镯一对、螺子黛一盒.....”
“谢太后、贵妃娘娘赏赐。”
脸上不露神色,乖巧地接了赏赐,沈云轻起身又退到一旁坐下来。
王女官打量她好几眼,嗤之以鼻,果然是个柔弱不堪的。
“既然赏赐下了,那我就先回去复命了。”
“这位是太后身边的戚娘子,擅长药理,太后命我带过来给二公子调理身子。”
“不敢劳烦太后,还请王女官将人带回去,如此厚爱,轩儿受不起,请太后收回成命。”
“国公爷已经驳过太后美意,这次不许驳,不然就是抗旨。”
高声呵斥一句,忽而又缓和语气好心劝解:
“太后也是关心二公子,他毕竟是我大临朝战功赫赫的大将,怎能就此殒殁,甚至连圆房都做不到,好歹留一丝血脉继承二房才行,老国公无须推辞。”
不容拒绝地留下眼线后,王女官带着宫人离开。
大夫人亲自送她出府。
程国公黑着脸吩咐人送戚娘子下去休息,怎料戚娘子一口回绝:
“我受太后之命照顾二公子和二少夫人,自然是要贴身伺候的,怎敢.....”
“哎哟,原来戚娘子医术如此厉害,我们府中号称神医的稻先生都束手无策,戚娘子却能为他们夫妇调理好。”
“来来来,戚娘子,我这月事一向不准,来前疼痛难忍,您如此厉害,劳烦您给瞧瞧。”
四少夫人立刻巧笑着扑上去一把将她拉着往门口拖。
“还有我呢,我这最近总会头晕、胸闷,也给我瞧瞧。”
“还有我,我四肢乏力,娘子也与我瞧瞧。”
“哎哟老生最近胃口不佳,劳烦娘子也给把把脉,开几副药.......”
程家女眷一拥而上,立刻围了上去,将戚娘子又拉又扯地逼到了外边去。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程家一群女人的威力不容小觑,那戚娘子一句话还来不及出口,就被架着抬走了。
沈云轻眨巴几下大眼,有些吃惊。
大少夫人好笑地戳戳她,笑着与她低语:
“莫吃惊,几位夫人们平日虽然爱吵嘴,但是若有人敢欺辱程家人,那大家必是团结一心,一致对外的。”
沈云轻了然,程家这一大家子,虽然人多眼杂,各房各支各怀心思,窝里可以吵吵闹闹,但是真要遇着事儿,全都能团结一心,共同对付外敌。
怪不得会被太后忌惮。
一个家族太过繁茂和团结,可不是上位者愿意看到的。
飞涯从怀里掏了半颗解药给他家公子服下,这才退去门口守着。
程卓安揉揉眉心,对程仲檐和沈云轻嘱咐道:
“明日会让你们大伯母进宫,想法子把这个戚娘子弄走,轻轻,今晚你和蘅轩需要警惕一些,莫让她抓到什么把柄。”
程国公转头又对各房下令:“回去把你们院子里的人全部清洗几遍,消息这么快传进那位耳朵里,府里肯定有奸细了。”
“好好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是!”各房男主纷纷拱手领命。
“柔儿和轻轻也先回去歇息,慎怀和蘅轩留一下。”
接下来要商议大事,程国公嘱咐众人离开。
章舒柔起身,招呼沈云轻一起出去。
程国公看她走时还不忘回过头眼巴巴看他一眼,好笑摇头。
这丫头,不给她这纸契,恐怕一颗心是落不下去了,这倔强的性子,和这浑小子有得一拼,两头小倔驴偏偏走在了一起,头疼,有得磨了。
“放心去吧,答应你的,祖父一会儿让蘅轩给你。”
他开口回应她,让她放宽心。
沈云轻得了答复,这才放心地搀扶着大少夫人出了正堂。
程仲檐使了个眼色,飞英立刻跟了上去,与秋红一起跟在沈云轻身后。
出了院门,章舒柔的丫鬟却匆匆跑过来,在她耳边悄悄耳语两句,估摸是有什么事情?
她不好意思同她说道:
“嫂子这里有点事情,先去处理一下,一会儿再来找你说话。”
沈云轻微微点头:“嫂嫂去忙,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章舒柔朝她歉意一笑,在丫鬟仆从的拥护下匆匆而去。
这边大夫人折回来,程国公又将她召了进去,开口第一句话就责问:
“纵容奴仆苛待轻轻,张氏,你何时如此糊涂了?”
“父亲,儿媳没有。”大夫人极力辩解。
“我承认是看不上那丫头,那还不是她自己就让人不喜。”
“您看她那傲慢不知礼数的样子,她是如何冲撞我的,您刚才也看到了。”
程国公将手里的茶盏重重一放,口气甚重地斥责她一句:
“那是因为什么你心里不清楚?你厌恶轻轻的表情都毫不掩饰地挂在了脸上,你还想让人家敬你三分?”
“我再说一遍,别再提苏家的事情,你也最好别拿她来和轻轻来做比较。”
“她如今已经是世子妃,哪怕她还未嫁人,也不可能入程府的门。”
“为什么?”
大夫人很是不服。
虽然蘅轩和沈云轻的婚事身不由己,但是她还是觉得,只有文溪这样的,才能配得上他们家蘅轩。
不管是家世还是才情上,沈云轻差得太远了。
再如何,也要配一个与文溪差不多的世家女才完美。
见她还是如此冥顽不灵,程国公气得一拍桌子,怒斥她:
“你才与苏家大小姐见过几次,就对她如此钟情,怎么,要不然你娶她?”
说着抖着手指责她:
“你身为家族宗妇,理该从大局考虑,怎好如此由着自己的喜好行事。”
“纵容奴仆苛待新妇,传出去也不怕程府被人戳脊梁骨,这小气的做派,又是谁教你的?”
“我.....”
大夫人被骂得狗血淋头,委屈得眼眶都湿了,小声嘀咕一句:
“我这不是也心疼蘅轩吗,他爹娘不在了,我看着他长大,我替他心疼一二,怎么了?”
“再说了,我哪里苛待她了?又没有让下人克扣她吃食用度。”
“昨晚那情况,只是让下人看紧她一些,也没错啊,是她自己没在下人面前立起来,这也不能全怪我。”
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抹眼泪,声音越说越小。
“你!”
程国公气得语无伦次,差点朝她摔杯盏。
到底顾及她宗妇的颜面,硬生生忍住。
“要不是你对她露出不喜的脸色,府里的这些下人奴仆敢放肆?”
重重一哼,脸色都黑了。
“亏她母亲曾经还帮过你,若她母亲泉下有知,知道你如此苛待她女儿,你有何颜面面对人家?”
“父亲......”大夫人垂下头,到底是理亏,她哑口无言。
“就苏家的家世,苏文溪要是嫁到程府,那我们程家,也离灭族不远了,你没蠢到看不出来吧?”
大夫人闭了嘴,不敢再理直气壮。
见敲打得差不多,程国公缓了语气继续训斥:
“照里不该我来训你这些话,老太君已身故,如今后宅里就数你最有话语权,你怎能如此拎不清,冲昏了头脑。”
说完深深叹口气,对着下首的几人说道:
“严格说起来,是我们程家需要轻丫头多一些,她家中落败,个中缘由你们应该都知晓一二。”
“她巴不得沈家垮掉,之所以愿意嫁过来,还不是因为她父亲。”
“若是她父亲不在了,你看她会如何。”
“一狠心抗旨就是不嫁,太后不但不怪罪,兴许还会想法子帮她。”
“届时她大不了远走他乡,那程家呢?就不得不娶那位郡主,受太后钳制,你们愿意?”
说着看向在场的男丁:
“嘱咐你们各房的夫人、媳妇,下次再被我知道谁敢轻视她,我亲自责问。”
几位大老爷们赶紧躬身应下。
训斥完,到底还是苦口婆心教导:
“比起那位常瑜郡主,轻轻是不是比她好了几百倍?张氏,莫再犯糊涂!”
张氏羞愧得低了头,低声应道:
“媳妇知错了。”
“轻丫头要求的三个条件我都应下了的,所以你也别不识趣地凑上去训斥她,甚至要求她来给你请安。”
大夫人努努嘴,张口欲言,到底没将反驳的话说出口。
程国公看出她心里的意思,口气不善道:
“怎么还是不服?你难道会看不出来?那丫头压根就不承认自己是蘅轩的媳妇。”
“若不是这桩婚事是先皇证婚和太后虎视眈眈,这丫头二话不说早走了。”
“她忌讳着怕连累她爹,不然,我们家根本留不住她。”
“你到现在还想将她当府里那些媳妇一样管教?还想敲打她,带没带脑子?”
“没带的话,这个家你也别管了,交给你儿媳妇,再找两个族里品行端正的夫人协助她管理。”
大夫人吓得赶紧下跪,讨饶道:
“媳妇知错,您这么一说,我这不是想着那就把她当自己儿媳来教导。”
“您都这样说了,媳妇知道了,不去管她就是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什么叫不管她?”
程国公真是对这个大儿媳彻底无语了,头疼得揉揉额角。
“老大,回去自己提点你媳妇去。”
程卓安一个大男人,因着媳妇如此,面上躁红了一大片,黑着脸应下。
程国公见两个孙儿调息回来,最后提醒所有人一句:
“轻轻说的那些,关起门来只有我们程家人自己知道,晚辈那里别多嘴,切不可外传。”
“对她好点,尤其到了外面,多护着她点。”
“蘅轩这浑小子,要是留不住孙媳,你们帮我打断他腿,这么一闹,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曾孙。”
众人抿嘴偷笑,齐声应道:
“记下了。”
程仲扬扶了弟弟从旁边回来,见母亲面色涨红,眼有湿意,父亲面色黑沉,他微微叹息。
“一直服用这药也不是长久之计,太伤身体。”
程国公见他面色还是有些惨白,很是担忧。
这才两日的功夫,服了两次药,虽然刚才已经去旁边耳食让稻子衙施了针,到底还是有影响。
程仲檐抹去嘴角的血迹,宽慰他祖父。
“再过十天半个月,会让人慢慢放出风声,程家二少夫人命好,把二公子冲好了。”
“啧啧啧....”
众人拿眼瞟他,就连三老爷也忍不住揶揄他一句:
“瞧瞧,这也不是不稀罕媳妇的呀,怎么就犯浑丢下人家一个人拜堂。”
“现在好了,惹了媳妇恼怒,看你要追几年才能追到媳妇的心。”
程仲檐苦笑地看他三叔一眼,讨饶道:
“您就别再打趣侄儿了,我现在悔之晚矣。”
“该。”
四公子也好笑地揶揄他一句。
“我看二嫂是个气性大、脾气火爆的,要不了多久,估计就能把你踢出房外去。”
“哈哈哈。”
压抑的气氛难得有了点笑意,就连程国公都无语地摇头,怒骂一句:
“也好,让轻轻收拾收拾他,磨磨他这自以为是的秉性,平时太过目中无人了点,大婚之日擅自行动,打一顿都不为过。”
程仲檐赶紧认错:
“知道了,孙儿以后再不敢擅作主张。”
程国公瞪他一眼,不忘告诫他一句:
“纸契我肯定是要写给轻轻的,但是你小子拎清楚点儿,一年内不把孙媳哄好,我扒你皮。”
“行了,张氏你先下去吧,好好敲打敲打你自己手底下的人,别再有下次。”
大夫人低着头红着眼正要退下,程仲檐叫住她,恭敬朝她揖一礼:
“这些年辛苦大伯母,如今我已成家,二房明日开始,就交给轻轻来当家吧。”
大夫人张张嘴,看他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知道了,我让人把你的铺面账册这些都送来。”
儿大不由娘,大儿子这样,如今蘅轩也如此。
罢了,她不管了,随他们去。
等大夫人离开,程仲檐这才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祖父,敛了神色与他说道:
“我昨晚错过拜堂就是去取的这个,您看看。”
沈云轻慢慢往回走,她心里装着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走着走着,慢慢偏离了新房的方向,眼看她往正院走去。
身后的秋红和飞英忍不住相视一看,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她。
“少夫人,这是去大房方向的院子,您要去大夫人那里吗?”飞英还是小声提醒了她一句。
沈云轻停住脚步,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
本想立刻掉头,突然被前方一处水榭和假山吸引。
此刻她心里杂乱,需要一处安静的地方沉淀一下,捋一捋她混乱的思绪。
“你们不用跟了,我自己去里面坐一会儿。”
吩咐完身后的几人,她抬脚走了进去。
秋红小声问飞英:“要跟吗?”
飞英摇头:“少夫人说要一个人,我们在这里守着就是。”
看少夫人落寞的背影,飞英突然想到什么,嘱咐秋红一声,转身离开。
秋红带着其他四个丫鬟往里走了一点,以便能随时听候少夫人差遣。
沈云轻趴在水榭的回廊下发呆。
此时的她骑虎难下,除了要应付外面的,还要面对男主和程家的一堆人和事,还得顾及原主的父亲。
所要面临的困境比预想的还要复杂:
婚事身不由己,还成了困住她的最大阻碍;名义上的丈夫喜欢的是白月光,将来救的也是白月光。
府里当家主母不喜欢她;原身的母亲已故,父亲卧床不起,家族落败,无人撑腰;她在府里孤立无援......
而现世的她也好不到哪里去,父母离异,她像棵多余的杂草四处风雨飘摇。
眼看着终于成为一名正式妇产科医生,能上台手术,也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这突然给她弄到这里来,她找谁哭去?
如今被困在这里,举目无亲,前路不明,还要担忧生命之忧。
她有点茫然,又像一团乱麻一样,解不开还越缠越死。
微风习习,水池荡起一圈粼粼波光,沈云轻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小月,小月那丫头还在外面呢,光顾着伤感,忘了那丫头了,真不该。
她还不知道她家这位换了芯子的小姐逃跑失败,估计还傻傻等在客栈里呢,她要赶紧去把她找回来。
急忙起身,沈云轻准备走出水榭去找人。
还没等她走上小道,小月急匆匆朝她跑来。
“小姐,小姐!”
小丫头三步并作两步,看到她家小姐后,甚至跑了起来。
水榭的小道狭窄崎岖,小丫头跑过去,一个脚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都摔了,还护着怀里的东西不放,屁股实打实磕到一块石头上。
小月快速爬起来抖抖屁股,继续朝她家小姐跑过去,身后的飞英担忧地提醒她一句:
“小月姑娘你别跑了,当心摔进池子里去。”
眼里只有小姐的小月还是继续跑着,只是脚下小心稳妥了许多,沈云轻拉过她,嘴里抱怨一句:
“不是提醒你别跑了吗?怎么还跑?”
小月咧着嘴朝她没心没肺笑道:
“我在客栈里一直等不到小姐,猜想您一定是逃跑失败了。”
“天亮后我就退了房折回来,刚好碰到姑爷派人来抓我呢,我就乖乖跟他们回来了。”
“小姐,小月知道您一定没吃过早食,喏,我回来的时候顺便给您买了两个大肉包,您趁热吃。”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拿出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递给她。
沈云轻鼻子一酸,肚子很应景地咕咕叫了起来。
她的确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昨日一整天没吃东西,今早也没吃。
她饿得头脑发昏,所以脾气也格外暴躁。
而这小丫头回来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她为何没来找她,而是怕她饿着。
知道她的脾性,给她带吃的回来。
怕包子冷,捂在怀里,摔了也紧紧护着。
前世只有孤零零一个人的沈云轻,如今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个,她有了一个关心她的小丫头。
鼻子抽抽,眼睛莫名发酸,她笑了,咧开嘴角笑得灿烂,眼角的泪水却不自觉淌了下来。
是啦,在这里,她成了她,还有一个跟她一样傻呆呆的小丫鬟,她不孤单。
见她湿了面颊,小月惊慌,捧着大包子连忙安慰:
“哎,小姐?您怎么哭了?”
“别哭别哭!都是小月没用,咱们这次逃跑失败没关系,下次我们再仔细策划策划,定有成功的时候。”
沈云轻扑哧一笑,抹了眼角的泪,接过她手里的包子,一口就咬了半个,看得小月瞪大双眼。
一边柔声提醒她:“您慢点吃,当心噎着。”
一边掏出帕子给她擦眼角还在继续淌下来的泪珠。
沈云轻本意是想笑着的,奈何眼泪就像断了线一样不自觉溢出许多来,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睁着大眼,一边啃肉包,一边掉金豆子。
她现在这模样,充其量也就十八岁,小月这丫头比她还小两岁。
两个稚嫩的主仆俩,无依无靠的,在这偌大的府邸里,她们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
她没逃跑成功,而怀揣五百两银票的小丫头也没丢下她独自逃跑。
还自己又折了回来,只因她家小姐还没逃出去。
“您别哭了,您让我藏的五百两我藏得好好的,一会儿拿出来给您,咱们还有钱的,还是可以继续跑....”
小月小声与她耳语。
她越这样说,沈云轻的泪水就哗啦啦掉得越凶,嘴巴塞得满满的。
泪水顺着脸颊打湿了包子,流进嘴里。
一边笑着流泪,一边就着泪水咽包子,怎么看怎么滑稽又可怜。
三夫人带着二小姐从正堂回来,路过水榭时,从围墙的花窗里不经意看到了水榭里的这一幕。
“阿娘,那不是二嫂嫂吗?她怎么了?怎么躲在这里哭?”
三夫人望了一会儿,暗自摇头,可怜见的,怪不得要偷偷躲起来抹眼泪了。
她也就比自己身边这个小闺女大不了几岁,却要独自一人承担和面对这些棘手的事情,又没一个人撑腰。
顿时心生怜悯,转头低声嘱咐女儿两句,带着丫鬟仆从赶回去彻查院子里的下人。
二小姐疾步折回正堂大书房,见书房门已开,得到飞涯的答复后,她匆匆跑进去对她二哥说道:
“二哥,你快去水榭那儿看看吧,二嫂嫂躲在那里偷偷哭呢?”
程中檐手中的笔一顿,屋里的几人立刻转头看向他。
“事情已经商定结束,去看看吧,定是委屈得厉害,好好安抚一下。”
程国公落笔,将纸契上的最后两个字写完,用心叮嘱他:
“你到底年长她五岁,已经嫁了你,好好善待人家。”
“去吧,剩下的我来。”
程仲扬也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笔,让他快些去。
到底是小了点,又无依无靠的,身世又可怜。
“有空让她来找你嫂嫂说说话。”
程仲檐撩了帕子擦了擦手,接过祖父递给他的纸,收好后二话不说就疾步往外奔去。
听说她躲在水榭里独自一人偷偷哭泣,程仲檐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一刺,脚步急切。
要不是现在府里不干净,他不能太打眼,不然他都想直接使上轻功飞过去。
来到水榭边,就看见一个娇柔的身子缩在廊下抹眼泪,他目光一沉,紧紧盯着那道纤细身影。
等飞涯查探完四周,走过来朝他点头示意,程仲檐这才一个飞身,掠过花丛悄无声息飞向水榭。
小月忙着给她家小姐擦眼泪,帕子都湿了,小姐还在继续哭,她努力劝慰道:
“小姐,咱们不哭了啊,莫伤心,明天我再出去给您探探路线。”
沈云轻一边抹眼泪一边倔强地回她:“没哭,只是被沙子迷了眼。”
小月连连点头:“嗯,是沙子不好,非落进小姐眼睛里,那您别哭了,我一会儿把沙子全扫掉。”
沈云轻横她一眼,小丫头学会戏弄人了。
拉过衣袖把脸上的泪水抹干,她将手里的半个肉包一股脑儿塞进嘴里,继续干饭。
不就五年时间么,现在她这具身体才十八岁,五年后也才二十三,正是豆蔻年华最好的时光。
程府需要她这个身份来做戏,她虽然亏了名声,但是可以利用程府的庇护和势力,想法子赚点钱。
等得了自由身,到时候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岂不快哉。
只要管住身心,相互得利,也不算太亏。
现在难点,就当职场历练了,务必保证活命就行。
想通后心情也舒畅不少。
她拿过小月手里的另一个包子,吸吸鼻子,艰难咽下嘴里的肉包,一口又干掉半个,看得小月眼角直抽。
“小姐,您慢点,瞧您,不知道的还以为饿了您许久一样。”
“我从昨天就没吃过任何东西了,还有没有?”急切地塞完手里的第二个包子,沈云轻转头问小丫头。
小月惊呼:“啊?那您岂不是饿了一天一夜了?昨晚我走后,没人给您送吃的吗?”
“顾着爬墙逃跑,没吃,还没饿死活着呢,你小声点,明天多买几个。”
“下人都是死的吗?让你饿了那么久?”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吓得俩人一惊。
沈云轻一个急转没坐稳,从栏杆边的美人靠上摔了下来,程仲檐眼疾手快,奔上前一把接住倒下来的人。
她直直摔进一个结实硬朗的怀抱里。
因她是侧坐半倚着面向湖面,要真摔下来,后脑勺着地,是相当危险的。
小月也伸出了手,只是没他手脚快,也没有他那么孔武有力和稳妥。
差点摔死又噎死,沈云轻仰着头扑闪几下睫毛,待看清接住自己的是谁时,赶紧从他怀里挣扎着要爬起来,艰难将喉咙里的肉包送下去。
程仲檐没放,反而一个起身将人打横抱起来稳稳放到廊凳上,顺手给她拍背。
“慢些。”
这男人看着清瘦,臂力却惊人的有力量,他刚才不放,她竟奈何不了他。
他放下她坐好后,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沈云轻如临大敌,一把扯过小月,让她坐到中间,隔在两人中间,她自己则挪啊挪,挪得远远的。
小月浑身僵硬,哆哆嗦嗦地都忘了给他行礼。
“飞英,去厨房吩咐一声,给少夫人做些吃的送来。”
程仲檐朝水榭那边的飞英吩咐一声,飞英立刻领命而去。
沈云轻赶紧制止,语气极为疏远:“不用,不敢劳烦。”
“秋红是不是也怠慢了你?”
程仲檐无视她的拒绝,一把扯了小月的衣领将人拉到栏杆上躺着,碍着他的视线了。
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将横在两人中间的小丫头扔出去,怕再惹她不快。
沈云轻冷不丁又被他那双凌厉的双眸对上,赶紧错开,咬牙指责道:
“你悄无声息出现在人家身后做什么?偷听别人说话?”
程仲檐侧头,修长的双腿往前一跨,身体微微向前一压,看她肿着两个大眼,剑眉不由得紧锁。
“我光明正大飞过来的,你们主仆太过专心而已,你哭了。”
“我没哭,你才哭。”沈云轻侧过身去,躲开他的注视。
眼睛都红了,还说没哭,目光又暗了暗,冷着声把候在水榭小道旁的秋红几人叫了进来。
“秋红,进来!”
秋红跑进来给他行礼:“公子您有何吩咐?”
程仲檐收回视线,冷冷看向她质问:“哪些人给少夫人难堪了?”
“你是不是也怠慢了少夫人?”
秋红吓得赶紧跪下来如实回道:“公子饶命,是奴婢失职,没伺候好少夫人。”
她不敢说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公子嘱咐她之前,她也的确没太用心伺候和维护少夫人,所以她也有错,她不敢否认。
想了想,还是如实告知:“昨晚大夫人身边的刘嬷嬷拦了少夫人,语气不太好,今早崔嬷嬷也冲撞了少夫人,是奴婢无用,没....没能护着.....”
“请公子责罚。”
程仲檐瞥她一眼,目光毫无温度,冷冷丢下一句:“不当值了去领五记诫鞭,扣一个月月银,再有下一次,就不用再来我院子里伺候了。”
“是。”
秋红战战兢兢起身,垂着首退到一边。
沈云轻看他三言两语又罚了下人,闭着嘴悄悄挪得愈发远了点。
这个男人冷血又危险,杀人不眨眼,压迫感如此强大,她答应留下来五年真的合适吗?
这条小命能不能撑得到五年结束?
“轻轻,其他人晚些我再替你收拾。”
沈云轻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冷笑两声:“无需。”
话是这么说,那纤弱的身子就差消失在他眼前,挪到了最边上去。
程仲檐干脆站起来,朝她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见人又要逃,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拽入怀里。
“程仲檐,放开,你不许碰我,不然契约作废。”
沈云轻惊呼,不断挣扎。
那双钢铁般的手臂牢牢钳住她的腰肢,她抠不出来,急得直跺脚。
程仲檐凝眉,深吸一口气,抽出一只手压住她乱动的身体,沉声在她耳畔说道:“别乱动,我放开你,你别逃,我有话与你说。”
说完大掌托住她的臀部将她一提,单手将她移到旁边让她自己坐好。
沈云轻爆红了一张老脸,他怎么可以用手托住她屁股,他是男人,有没有一点自觉啊。
“你.....你怎么可以随便…你手往哪里摸呢?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她红着一张脸指责他,双目气得冒火,屁股快速往旁边挪了点。
程仲檐嘴角难得扬起一抹弧度,轻笑道:“嗯,可我们是夫妻。”
“我们不是。”
夫妻你个头,沈云轻气得一脚踹过去,他纹丝不动,反而是她被他那紧实的肌肉给震得反弹后退了一点。
靠,没天理了,沈云轻见踢不管用,直接上脚踩。
还没踩到,他伸手握住她砸下来的小脚,无奈道:“仔细你自己脚疼。”
“放开!”
见小娇妻气鼓鼓,这是不踩一脚不罢休了,程仲檐挑眉,放开她的脚。
沈云轻用力一脚踩上去,他却面无表情,一点感觉都没有
气得冷哼一声,她双脚落地打算快速逃离躲远点。
见她又逃,程仲檐一双大手压住她肩膀,整个人靠了过来。
那危险的气息喷在鼻息之间,清隽惑人的脸在眼前放大,沈云轻往后一缩,赶紧躲开。
一只大手立刻挡在她后脑勺上,小脑袋这才没磕到廊柱上。
“别逃了!真有话与你说。”
“离我远点!”
沈云轻面露不悦和抗拒,黑着脸推开他。
程仲檐见她又要恼起来,稍稍往后退了退,但是按住她肩膀的手没放。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低声与她说道:“答应给你的。”
推不开,沈云轻悄悄捏紧取下来的簪子,打算扎进按住她肩膀的手,一张纸却递了过来。
她略微迟疑,接过打开仔细一瞧,眉角抽抽,小脸拧巴在一起。
完了,上面的字大半她都不认识,现世读了二十多年的书,到了这里,她竟然像半个文盲一样。
这些文字怎么那么奇怪?又不像繁体,她勉强看懂一小部分,其他的就跟鬼画符一样。
她这设定不该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吗?
悲催的她没有继承原主一点记忆就算了,这字还设定成古文,她不通,果然炮灰就不给任何福利是吧。
大眼咕噜噜转个半天,捧着纸契悄悄往躲在角落里的小月挪过去。
“小月,你过来帮我看看。”
小月还瞪着一双小杏眼警惕地看着不远处让人害怕的姑爷,她刚才可是感觉到了他想把她扔下池子里的错觉。
小月一瞄,盯一眼自家小姐,奇怪地问:“小姐,你自己看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我看?”
沈云轻无法,只能小声与她嘀咕:“那个,我不认识里面的字。”
“啊?!”
小月失声尖叫,吓得沈云轻赶紧捂住她的嘴:
“别叫!”
“呜呜.....小结里连介个都忘了?”
对上小月疑惑又惊恐的眼神,沈云轻只能违心地点头。
“暂时不记得了,可能学一学立刻就能记起来。”
小月掰下她的手,抓着她手围着她转一圈,仔细检查起来:
“还有没有其他不好的地方了?除了失魂、不识字,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沈云轻一把按住她,将她拉着站好,吱着牙悄声提醒她:“暂时没有了,程仲檐看着,别露馅。”
小月这才后知后觉瞄一眼某人,发现那双锋利的双眸正阴冷冷盯着她们这边,吓得她快速转过身小声问她家小姐:
“为什么不能让姑爷知道您失魂这件事?姑爷知道了应该也没关系的吧。”
沈云轻捶她一记:“叫什么姑爷,叫二公子,你家小姐我不认他这个夫君,我要逃婚的你忘了,你个傻妮子,要是被他知道我这么多秘密,我还怎么逃?”
“哦。”
小月疑惑地点点头,她觉得小姐说得好像挺有道理,但又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不过她一向都听小姐的。
“那小姐拿来吧,我读给您听。”
沈云轻赶紧将纸契递给她,头也凑了过去。
“兹有沈家大房嫡女沈云轻年方十八,于辰月初九日,与临都程国公府程家二郎程仲檐喜结连理。”
“应是郎才女貌天赐良缘之喜,却因.......”
头顶上方那磁性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把小月后面的内容快速接了下去。
主仆俩如芒刺在背,僵在原地不能动弹,艰难咽了几口口水。
等他快速念完,突然歪下头问一句:
“你不识字?”
小月最先反应过来,快速开溜,躲到廊柱一角将自己隐藏起来,希望二公子别起扔掉她的念头。
沈云轻捏着纸契尬在原地,呵呵假笑两声,不知如何解释。
“嗯?”歪了头微微弯腰看她脸色。
他记得她识字的。
见她又准备躲他,某人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肩膀,朝小丫鬟勾勾手,示意她过来。
小月死命摇头,赶紧大声回他:
“小姐得了失魂症,不记得一些事情,现在好像连字也忘了。”
“失魂症?”
程仲檐目光一紧,提高音量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会得失魂症?”
沈云轻背过身去朝小月挤眉弄眼:好丫头,你这嘴快的,这让我如何编?
小脑袋瓜只能快速运转。
小月没让她家小姐为难,立刻替她解释道:
“从缁州过来的途中,小姐逃跑过一次,摔下一处小山坡,可能磕到了头,之后还起过高热,后来幸得一位高僧救治,小姐这才醒来。”
“到了京都,在客栈里小姐又逃了一次,被平叔抓住,一掌劈晕塞进花轿里,拜完堂小姐再醒来,就不记得我了。”
沈云轻自己也惊呆了,竟然还有这一出,啊这,亏得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苦恼着要寻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现在都不用想了,这现成就有,不由得暗暗给小丫头竖个大拇指。
好样的。
小月也是有点苦恼和担忧,小姐醒来那会儿不认识她,可把她吓坏了,后来小姐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一心想着要逃回滇国,她提起的心这才稍稍落下。
还来不及细细为她检查,小姐就又急着把她派出去,实施她那逃婚的计划。
现在她又说自己不识字了,这不免让她再次担忧起来。
二公子这一问,她就干脆全盘托出,要是二公子能叫个大夫来给小姐好好治一治,那她求之不得。
程仲檐听完,快步走过来就要往她头上摸,那目光略带担忧和急促:
“磕到哪儿了?怎么都不说一声?疼不疼了?”
怪不得前世稻子衙给她治脚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
“多关心她一下。”
他是怎么做的?见她好端端也没什么不妥,就没太在意,将她独自一人扔在院子里不闻不问…
他眼底有一瞬的猩红,眼中满是悔痛之色。
沈云轻挥开他的手,没让他摸。
“二公子,别动手动脚,我没事,暂时想不起一些东西而已。”
“不行,都失魂了,还叫无事?”
他愧疚得厉害。
“走,回院子我叫稻子衙给你仔细诊治。”
说着拉她往外走。
“不要,我没事,不用看,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上手,快放开我。”
沈云轻赖着不走,使劲挣脱他的大手,奈何他力大无比,她怎么都拍不开,急得她握着拳头捶他的手。
这男人怎么回事,说好的冷淡和对原配的疏远呢?
这反应有点不对劲啊?
程仲檐见她死活不肯跟他回去,陇紧的眉峰都快皱成一条直线了,无奈弯身,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就往外走。
“程仲檐,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沈云轻惊呼。
“呜......”
见她挣扎得厉害,差点从他怀里蹦下去,他快速点了她的穴道,抱了人直接掠过水面,上了水榭的石板路。
身后的小月呆愣片刻,赶紧从小道跑上去跟住。
“回丹澜院,立刻去找稻子衙过来。”
飞涯点头,示意几个守卫前后开道。
程仲檐抱着人疾步往院子赶,语带不悦地责备身后的小月:
“你家小姐都失魂了,为什么昨晚醒来不叫大夫?”
小跑着跟在身后的小月小声抱怨:
“叫了,门口守着的护院不让出去,几个嬷嬷还说人好好的,又没死,就没让。”
说着小心瞄一眼前面高大的身影一眼,声音也低了下去。
昨日那些人眼高手低的,看她和小姐那不屑的眼神,她可是记忆犹新着呢,那时候她也没更好的法子。
还有姑爷您昨日干什么去了?要是您没丢下小姐,小姐也不至于遭人冷待,现在倒是关心起她来了。
程仲檐抱着人停下脚步,侧过身高高俯瞰她一眼,声音冷到极点:
“谁?大夫人身边的嬷嬷拦的?”
小月后退一步,垂下头不敢再看他的脸,也不敢再吱声。
程仲檐点了沈云轻的穴道,强硬将人从水榭带了回来。
稻子衙也被飞涯给强掳了过来,他骂骂咧咧,气恼地质问:
“怎么着,你的小娘子还没好?怎么可能啊,凭我的医术,今日绝对能开口说话了的。”
他被飞涯挟持着半拎到房内,就见某人抱着自家小娘子坐在床边朝他示意。
“她得了失魂症,给她仔细瞧瞧。”
稻子衙一惊,诧异地问:“失魂症?不会吧?昨日不是好好的?”
他赶紧走过去放下药箱,伸手搭上沈云轻的手腕。
“脉象看着没有什么异常啊?”
切脉片刻,稻子衙诊不出什么问题来,然后又问:“受过什么伤没有?”
小月赶紧回他:“前几日磕到了头。”
“磕到哪里了?”
小月指给他看。
稻子衙轻轻拨开沈云轻后脑勺的发丝。
脑袋后方有一小块微微鼓起的小包,轻轻一按,怀里的人立刻攒眉闭眼。
程仲檐见她有反应,提醒稻子衙:“应该是这里,她痛,有无大碍?”
稻子衙细心查看,漫不经心地问:“你点了少夫人的穴?”
程仲檐点头。
怪不得这么安静,稻子衙斜他一眼,还是这么简单粗暴:
“解开吧,我看看她还有没有其他不妥的地方。”
侧头看一眼她精致的小脸,心想一旦解开她必定会跑,但还是伸手替她解了。
果不其然,才一解开,沈云轻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出去,转身指着他鼻子大骂。
“程仲檐,谁让你擅自做主的?欺负我一介弱女子不会武功是吧,无耻!”
程仲檐毫不在意,任由她小嘴叭叭,微微提高了语气命令她:
“过来,让稻先生给你仔细瞧瞧。”
沈云轻拒绝:“不用看,我没事。”
到底怎么回事儿她最清楚,她不是失忆,只是换了一个芯子而已,当然她不可能将这些告诉他们。
万一被当妖怪烧死呢?打死不说。
程仲檐沉下脸色,强势说道:“要看,你连字都给忘了,极为严重,乖乖地,过来!”
“小姐,您还是过来让大夫仔细瞧一瞧吧,万一再有其他不好的地方呢?”
小月也很焦急,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她担心极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大夫,她希望她家小姐能好好让大夫给诊治一下。
沈云轻瞪她,傻丫头,你是我的人,怎么还帮起别人来了。
她退到门边,满口否决:
“我真没事,就是暂时想不起来一些事情而已,其他地方好好地,不用看。”
见她很是抵触,程仲檐眯了幽深的双眸,半是强硬半是诱哄:
“过来,不然我再点你穴道。”
沈云轻破口大骂:“恃强凌弱,你就会用武力强压弱者,有本事别动武.....”
“不动武你也赢不了我,我不用强,你自己过来。”
屋里几人抿嘴偷笑。
难得,竟然看到他们雷厉风行的二公子破天荒耐着性子哄少夫人。
按照往常,他早就闪过去抓人了,哪能让人跟他对着干。
这是怕再惹恼了少夫人,少夫人又趁机爬墙跑路吗?
下人们一脸微笑,飞涯也抿嘴偷笑。
以前的世子妃都不曾让主子如此费过心思,看来他们爷这是对少夫人上心了。
沈云轻狠狠剜他几眼,一只脚迈出门槛,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
一脸警惕又提防地盯着他。
老娘凭什么听你的,谁的话都可以听,唯独你的,最不能听。
可转念一想,让这个医术高明的稻先生瞧上一眼也好。
若是能坐实她失魂的事,后面她就能顺理成章做她自己了,言行再如何异样,也能有个理由搪塞过去。
思索一番,她乖乖往稻子衙那里挪动脚步。
稻子衙见她挪过来,微笑着认真给她检查一番,又问了症状,这才下诊断:
“目前看着还好,没有严重的外伤。”
“只是这磕到了头,少夫人又记不起一些事来,估摸脑中有淤血,我开点散瘀的药先吃吃看,若还是没起色,再下针。”
程仲檐相信稻子衙的医术,但还是有些担忧地问道:
“多久能记起从前的事情来?”
稻子摇摇头。
“不一定,可能过两日就能记起来,可能要不少时日,也许一直记不起来也未定,脑子这个东西,我真不敢打包票。”
沈云轻悄悄松口气,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赶紧附和进来:“都说了我没事,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了呗,字忘记了再学就是,人又没傻,活着就行。”
稻字牙笑眯了眼,很是赞同她的话:
“少夫人倒是看得开,确实如此,目前看来没什么大碍。”
“就是少夫人这身子湿寒甚重,体质偏虚,不利于孕育子嗣啊。”
“我顺便给您开些调理的药,您一并调养,来年保您怀生个大胖.....哎,别推我啊。”
程仲檐听完稻子衙的话,垂下眼帘,心中升起更多自责来。
原来她的变化都是有迹可循,他功不可没。
沈云轻将某位大夫推着往门外赶,截断他又开始胡说八道的嘴,还大胖小子?老娘我想生个炮弹,你能治吗?
走好了您!
送走稻子衙,沈云轻转身回屋内,就见某人那双锐利的双眼,又开始直勾勾盯向她,似乎有话要说。
她没走上前,而是坐到桌前倒一杯茶水慢悠悠喝一口,抬眼问道:
“二公子有话要说?”
程仲檐敛眉,挥退屋内侍候的众人,他起身往她这边走来。
沈云轻犹如惊弓之鸟,手上的茶水差点洒出来,赶紧起身后退。
他站定,没再继续往前。
她似乎很怕他。
沈云轻捏紧手里的茶盏,小心翼翼盯着他。
那挺拔的身姿如高楼般居高临下,带着十足的威慑感。
这人不装病的时候,周身就会不自觉散发出清冷之感,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强大的威压。
武将长年累月积攒的肃杀之气,特别是他杀人时那阴冷骇人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程仲檐嘴角微动,神色肃然,认真与她说道:
“轻轻,我与苏文溪真没什么,与她不过是师兄妹一场,你切莫再误会。”
“我们成了亲,我定会好好待你,再不负你,你无须这么疏离我。”
沈云轻一口茶水喷射而出,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哎哟妈妈呀,这话说得,差点她都感动了,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是什么鬼?
察觉自己失态,她赶紧擦擦嘴角,呵呵假笑两声。
“没事没事,你们什么关系都可以,与我无关。”
老娘只想早点完成任务功成身退,别来跟我唱深情戏码。
程仲檐看她无所谓的态度,双拳一点一点收紧。
他凝眉问她:“你还在气恼?轻轻,我要如何做你才能不再介怀?”
沈云轻摆手,礼貌生分地回道:“我并没有什么好介怀的,二公子,我们订了契约的,您别忘了。”
“放心,我会尽量配合你,五年之约一到,你我各奔东西各自安好,其他的,不必谈。”
“轻轻,为什么非得如此?”
“什么为什么?”沈云轻奇怪地反过来问他,“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这样不是正好。”
“不好!”
程仲檐阔步上前,将她逼到一处角落,眸子尖锐,眼眸中透出一股霸道和强势来。
他逼近她,加重语气地又强调一次:“我喜欢之人是你!”
沈云轻一口老血差点呕出来,像看怪物一样看他。
喜欢她?啊呸!
她能信的?
早干嘛去了?
书里的他选的可是白月光,惨死的可是她这个原配好吗?
她立刻谢绝了他一番好意:
“别,承受不起二公子的抬爱,还请按照契约,到时放我离开,放心,我不喜欢你,更不会爱上你,所以,劳烦保持距离。”
程仲檐胸口一窒,眸色一下黯淡下去,他张开双臂一撑,将她困在身前,低下一张俊脸凑近问她: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改,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沈云轻惊吓:“别别别别,您这样就很好了,你不用改,我改!”
察觉到危机,本能之下驱使她逃离。
沈云轻伸手去推他结实的臂膀,奈何这人纹丝不动,她只能一个躬身迅速从他手臂下钻出来,逃得远远的。
“二公子,您还是去喜欢你的白月光比较好。”
“白月光?”程仲檐眼底夹杂着失落,奇怪地问她。
“额,就是你的那位苏小姐呀,放心,我很有自知之明的,绝不妨碍你们,等能走了,我绝对麻溜地滚。”
程仲檐皱着眉瞧她,语气略显急促地解释:
“轻轻,我再郑重与你说一遍,苏文溪与我无关,我喜欢的人是你。”
什么叫你和她无关?你要是对她没意思,生死关头,你会弃结发孕期不顾,先救得她?
骗鬼呢?
沈云轻坚决摇头:
“别了,我没什么可让二公子喜欢的,您喜欢谁都可以,就是别喜欢我,承受不起,真的。”
这是真话,她想活命。
程仲檐看她这样冷漠又拒绝得干脆,心口隐隐作痛,死抿着薄唇神色晦暗,双手青筋隐隐暴起。
沈云轻不想再跟他这样毫无意义地耗下去,既然暂时需要留在这里,她打算整理一下。
招呼小月一声,让她帮忙把需要用的东西从隔壁搬过来规整一下。
小月躲在门口探头,小心应她:“知道了小姐,现在就搬吗?”
“现在就搬。”
“好。”
“轻轻....”
见她要走,程仲檐焦急唤住她,打算认真与她说清楚,免得一直误会下去,可还不等他开口,飞涯小声提醒道。
“戚娘子过来了。”
沈云轻顿住脚步,眉毛几乎要拧成一条直线。
院子里所有人马上警惕起来。
原本还打算去搬箱子的计划被彻底打乱。
沈云轻掰开他的手,好意提醒他一句:“别拉拉扯扯的,劳烦放手,演砸了可别赖我。”
程仲檐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只能将要说的话暂且搁下。
伸手点了自己身上几处穴位,使了内力逆转内息,那原本正常红润的脸色瞬间换成一副惨白病态的模样。
沈云轻看得咋舌,这转变,牛!
戚娘子从程家一堆女人群里脱身出来,第一要事就是急奔丹澜院。
等她一进院子,就见院子里的下人奴仆正忙着卸下那些大红婚庆之物。
屋子内,二少夫人正伺候奄奄一息的二公子躺下。
她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上前问道:“二公子身体可好些?奴婢在厨房熬了一些调理身体的温补汤药,可以帮助二公子快速恢复一些体力,二公子试试。”
沈云轻淡淡瞥她一眼,没接她递过来的药碗,质问道:
“戚娘子虽说奉太后之命给我家二公子调养身子,可这么直接闯进主人的房内,都不让下人通传一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戚娘子才是这个院子的女主人呢?”
“戚娘子在太后跟前伺候的时候,也是这么来去自如的?”
床上的人听到“我家二公子”时,酸涩的胸口好受不少。
戚娘子则是微微吃惊,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她两眼。
刚才看着软软弱弱的,此刻却变了个模样,露出爪牙来了?
眼神一闪,她赶紧欠身告罪:“是奴婢的不是,还请少夫人见谅。”
见谅个鬼,你这一来,本姑娘就要被迫配合演戏,不高兴得很。
沈云轻对她伸过来的药碗也视而不见。
戚娘子见她不接,瞟她一眼,将药碗搁置到床头小桌上,收了刚刚趾高气扬的语气,恭敬地说道:
“少夫人伺候二公子趁热喝下吧,凉了就腥了。”
沈云轻捏着一块丝帕,正“温柔”地给她家出了一脸冷汗的二公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淡淡回她一句:“放那儿吧。”
“少夫人,您要不现在就喂......”
“要不你来喂?我让你?”说着收了丝帕打算起身相让。
床上的人一把按住她的手,喘息着缓缓睁眼,虚弱地怒喝一句:“滚下去,谁要你喂。”
戚娘子赶紧躬身告罪:“奴婢逾越,二公子息怒。”
沈云轻转头怒瞪他两眼,咬牙切齿,碍于这个戚娘子还在,她没办法明着使力抽回手。
死男人,演戏演上瘾了是吧,快放手。
床上的死男人压着嘴角握得更紧了。
秋红端着一碗药汤也刚好走了进来,见这戚娘子在屋内,她识趣地没多话,放下药碗弯腰又退了下去。
沈云轻别过脸翻了几个白眼,手上用力扭一记那紧实的胸膛,示意他放手。
她将他扶着坐起来,粗鲁地给他塞了一个枕头,拿起秋红送来的药碗,一边搅拌,一边漫不经心幽幽地问:
“戚娘子还不下去?这是打算监视我家二公子吃药不够,您这是要留下来欣赏我们夫妻浓情蜜意吗?”
戚娘子蹙眉,交握双手抿着唇有些发怒,碍于目的,她生生忍住,恭敬回道:“奴婢本就是来伺候二公子。”
“滚,咳咳咳.....再不滚,我叫人把你扔出去。”
抬眸看一眼苍白着脸发怒的二公子,戚娘子立刻垂首:“是,那奴婢去外面候着。”
等她一出屋子,飞涯顺手把房门给关上。
为了不让她找到细缝去窥探屋内的情景,飞涯走到窗边守着,让飞英留在门边,秋红很有眼色地拉了她到廊下去站着,离房门远远的。
“公子不喜欢其他人站在门边窥听,戚娘子还是避嫌得好。”
如此直接,戚娘子无从反驳,冷着一张脸不甘地站在廊下。
见人出去,沈云轻没好气地将药碗重重搁到床头,离开床边坐到一旁的椅凳上。
见小娇妻脸色不悦,床上装病的人不装了,他挪下床,将戚娘子那碗药拿去后边的小间倒掉,拿着空碗出来。
见她那碗还没动,他端起药走过去低声哄她:
“喝药吧。”
沈云轻斜他一眼,凝眸盯着那碗药,眉头不自觉跳跳,起身往软榻走去,直接就躺倒下去装死。
她最怕喝中药了。
“轻轻,乖乖把药喝了,不然我让稻子涯来给你施针。”
“不是用武力就是威胁,不是男人所为,不喝。”
程仲檐眯眼,盯着她的小脸打量片刻,耐着性子好说歹说。
某人还是侧着身不肯接。
深邃的双眸一沉,他仰头含了一口,俯身就压下来。
沈云轻一惊,靠!他想干什么?
吓得赶紧坐起身,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小手一抬,咕咚一声,某人嘴里的药猝不及防咽了下去。
程二公子怔愣片刻,锋利的双眸一勾,危险地锁住娇小的身躯。
喂药的人变成了喝药的,程仲檐黑了脸,风雨欲来。
“干嘛?强人所难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某人鼻腔轻哼:“我可没说自己是正人君子。”
“程仲檐!呜…”
屋外的众人被屋内的声响惊动,纷纷侧目。
房门关着,屋里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有小夫妻两人知道。
那一阵不小的动静惹得外面的戚娘子探头看了许久,后面却没再发出任何声响。
这是忍不住悄无声息做了?但是怎么没发出声音,多少也该有点动静才对,这么久也没叫水,难不成还没结束?
到底做没做?她心急如焚,她要搞清楚,不然回去不好交差。
午后的小院子静悄悄,院子里原本的下人小厮,全被调到外院,内院除了秋红、小月和飞英,其他丫鬟奴婢全换了人。
连大夫人留着管事的嬷嬷也被送了回去。
飞英提了食盒进过屋子一回,其他时间,再没人进出过。
戚娘子试过两次,没能进去一探究竟,这让她更加心存怀疑。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不是一般沉得住气,这一站就站到了夜幕降临。
屋内的两人也因为这一监视,被迫在房内窝了一下午,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沈云轻被灌了药,吃过午食,缩在软榻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醒来,屋外已经漆黑一片。
某人坐在她榻边的藤椅上,翘着修长的双腿捧着一本兵书安静看着,见她醒来,他将手里的书随手一放,起身坐到她榻边。
沈云轻下意识扯着被子往里挪。
嗯?不对,身上的被子哪儿来的?
刚刚睡醒的人脸上还带着一丝朦胧和恍惚。
程仲檐眉心微动,独处一下午,她还是下意识在避着他。
心底说不出的滋味,面上却淡定无比,低下头柔声问了一句:“天黑了,饿了没,我叫人进来摆饭。”
“那个人走了没?”
沈云轻揉揉双眼,警惕地问他。
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沁出一丝泪意。
这水雾朦胧的模样,就像一只无辜的小鹿,撩动得人心痒难耐。
他深深凝眸,低声应道:“还在,飞英和秋红试过几次,没能支走她。”
秀眉轻皱,沈云轻不耐烦地啧一声:
“就不能撵走她?放着这么一个人在这里,不是来伺候,反倒是来监视的吧!”
“真聪明,就是来监视的。”
沈云轻不解:
“那按照你家的能耐,不可能对她毫无办法吧?就这么放任不管?”
程中檐勾起唇角,噙起一抹浅笑,纠正她的话:“现在也是你家。”
“之所以由着她,是因为要让她看点该看的,回去才能有话传,要是什么都看不到,隔三岔五就会下来第二个第三个戚娘子。”
沈云轻轻皱眉头,略一思考,立刻明白其中用意。
“那她到底想探出点什么东西来?”她又问。
“还能是什么,探个虚实,看看我是不是真不行了,连圆房都圆不了。”
沈云轻脸色一红。
“要是我们同房闹出点动静来,就有借口找程家的麻烦。”
看他轻飘飘说着话,嘴里云淡风轻脱口而出这种少儿不宜的话题,还脸不红心不跳。
可她耳根燥得火辣辣,稳住心态,尽量让自己看着面不改色。
她拆穿他:“那你明明身体好好的,为何又要装病骗人?”
“因为太后想控制整个程家,把她孙女塞给我。”
“那你为什么不娶她?”
“因为恶心。”
程仲檐放低了声音耐心给她解答:
“那个女人光屋子里养着的面首就有十多个,仗着太后的势,糟蹋貌美的良家少男已经数不胜数。”
沈云轻瞪大美眸,扑着两对狭长的睫毛,咽咽口水,羡慕不已。
哎哟,吾辈之楷模啊。
“什么表情?”
程仲檐弹一记她脑瓜,她这不会是羡慕崇拜的神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