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陆子豪是小说《七零被换亲后我成了人生赢家》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七零被换亲后我成了人生赢家》的章节内容
江婉重生了!
上辈子她劳累过度,急火攻心早早亡故。
再睁开眼,竟重生在1976年,陆家和刘家同时登门求亲这天!
舅舅韩青听说刘家的刘培民是个文艺青年,长得高大壮实,还有高中文化水平,暗自很满意。
舅妈王大梅则更喜欢拥有大宅子大豪车,富甲一方的陆家。
韩家有三个儿子,却只有表姐一个小女儿。长辈们疼得如珍似宝,又因她模样长得美丽,故此取名叫丽丽。
江婉父母双亡,一直寄养在舅舅韩青家里。
两门亲事都很不错,幸好家里有两个女孩,长辈便让她们自个拿主意选。
韩丽丽向来骄纵,嫌贫爱富,本以为她会毫不犹豫选陆家,谁知她却选了穷巴巴的刘家——把所有人都惊懵了!
唯有江婉一人泰然自若。
因为江婉知道——表姐韩丽丽也重生了。
上一世,韩丽丽毫不犹豫选了陆家。
其实,韩青一开始看中的是刘家,觉得他们家人丁兴旺,刘培民不仅有高中文化,人也独立自强,有上进心。
但女儿嫌弃刘家只是普通工薪家庭,刘培民仍在城郊下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于是果断选了陆家。
陆家因祖上跟韩家是世交,即便两家财力如今悬殊巨大,仍记挂旧情来结亲。
陆子豪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经常闹桃色绯闻,作风不怎么正派。可架不住韩丽丽对他一见钟情,当即同意了婚事。
不料,两人在新婚夜就闹翻,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后来陆家落败,韩丽丽受不了如此落差,不是撒泼就是哭哭啼啼,气得陆子豪离家出走,一去不返。
韩丽丽独守空房,常年孤独抑郁,年过四十就满头白发,早早病逝。
江婉自父母去世后,便一直寄养在舅舅家。寄人篱下的她懂事懂分寸,选了表姐挑剩的刘培民。
街坊邻居一个个都说表姐嫁得比江婉好!
不曾想婚后刘培民很快返城,更一举考上名牌大学并入职文化部,自此步步高升。
后来他当上大领导,住别墅,开豪车,让江婉成了人人艳羡的高/官太太。
韩丽丽一向不喜欢江婉,见不得她过得比自己好,记恨她嫁了个好丈夫,嫉妒得要命,到处嚷嚷是江婉抢了她的婚事,夺了她该属于她的福气,经常找江婉晦气。
直到后来江婉积劳成疾去世。
睁眼竟重生在提亲的这一天!
屋内传来韩丽丽的撒娇声:“爸,我觉得刘家蛮好的。”
“好在哪儿?!”王大梅气得脸都黑了,怒骂:“他家老子是乡下来的,老家一大堆穷亲戚!单靠老两口那点工资养着五六个子女,至今一大家子还住在那旮沓筒子楼里!究竟好在哪儿?!”
韩青拍掉蓝色工服上的灰尘,一向怕老婆的他没了之前的底气。
“咱关键还得看人。人家培民是长子,有担当,自强又独立。他高中毕业才下的乡,地方离得不远,目前在乡里生产队当会计。听说他的文章写得很不错,是个有才情的青年,十有八九很快就能返城。”
王大梅冷哼:“看人?咋看啊?人家将来是好是歹,难不成会写在脑门上?!”
“我能看。”韩丽丽一口断定:“那刘培民绝非池中物,将来必定能飞黄腾达!”
韩青欣慰点头。
王大梅气得筷子“啪!”一声甩饭桌上。
“将来?谁知道将来会是咋样?!人家陆家现在就富得流油,不用看就知道!”
“反正我就要刘培民!”韩丽丽语气坚决,不悦娇哼:“是我嫁又不是你嫁!妈,你少管我!”
王大梅气得吃不下饭。
“都不知道你是哪根筋搭错了!”
逼仄厨房里的江婉肯定心中猜测——表姐果真也重生了。
她擦掉额头上的晶莹汗滴,假装没听到,一边看顾煤球炉上的水锅,一边继续摘菜。
几天后,媒人带了刘培民过来相看。
刘培民穿着泛黄的白衬衣,硬朗的脸上挂着腼腆笑容,手里拘谨拧着一小包糖粉
韩丽丽嫌弃瞥了瞥糖粉,随后对刘培民嫣然一笑,主动跟他聊起来。
刘培民的双手紧张捏着拳头放在军色裤上,埋着脑袋“嗯”“是”低低应声。
韩丽丽嘻嘻娇笑。
刘培民羞得连头都不敢抬。
相看后,媒人笑哈哈说双方都很满意,婚事火速定了下来。
刘培民急着要回城郊生产队,婚期仓促定在一周后。
新人去相馆拍了一张黑白结婚照,去西湖公园玩了一回,又看了两场露天电影,很快领证结婚。
王大梅见女儿捡芝麻丢了瓜,直接气病了。
韩丽丽却洋洋得意,举着奖状大小的结婚证,趾高气扬晃到江婉面前。
“我挑的人,绝对错不了。表妹,陆家那边是我不要的,让你捡了去吧。”
江婉只是笑笑,埋头继续干活,什么都没说。
韩丽丽冷哼离去。
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长得比她差,身段比她差,凭什么能过得比她好!
重生回来,她绝不会让江婉再如愿,及时抢了亲事。
这一辈子,守活寡抑郁到死的会是江婉。而她会成为刘培民的贤内助,当上人人艳羡的高/官太太。
江婉永远都比不得她韩丽丽!
领证第二天,刘培民带着韩丽丽下乡去了。
陆家那边,则派媒人又来了两趟,强调那边一开始看中的便是江婉。
韩青不好擅自做主,找江婉过来问仔细。
王大梅心里头又酸又无奈,叹气问:“小婉,你心里头咋想的?愿意还是不愿意,给舅妈一句准话。”
她巴不得女儿能嫁到陆家去,谁知女儿死活不肯,一个劲儿强调那刘培民是人中龙凤,将来必定比陆家更大富大贵。
亲生女儿不要,反倒让江婉这个外人捡了大便宜!
韩青看着外甥女江婉,慈爱温声:“婚姻是人生大事,需慎重考虑清楚。婉儿,你今年才二十二岁,婚事可以不用急。如果不愿意,舅舅这就去回绝陆家。”
江婉羞涩埋头,乖巧答:“我愿意。”
韩青一听,神色有些忐忑。
“婉儿,听说那陆子豪招蜂惹蝶,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浪荡子……算不得什么好良人。”
“哎呀!”王大梅没好气瞪向丈夫,“你懂啥!人家那么有钱,浪荡些又咋了?小婉想嫁,就让她嫁呗!现在是新社会,婚姻都自由。年轻人自个愿意就行,你瞎掺和啥?!”
韩青缩了缩脖子,低声:“……嫁人,关键还得看人。”
王大梅狠狠挖他一眼,反问:“你啥时候看人准过?啊?”
韩青彻底噤声了。
江婉暗自发笑,面上仍是乖乖巧巧模样。
“我爸妈都没了,这几年全仰仗舅舅舅妈照顾。我的婚事理应你们帮着做主,聘礼聘金也该由你们收起。”
王大梅瞬间双眼发亮,笑不拢嘴。
“以后啊,舅舅舅妈这儿就是你的娘家。陆家富得很,你嫁过去只管享福就行。那——那就这么说定了!”
韩青仍踌躇不已,迟疑问:“婉儿,你真的愿意?”
“嗯。”江婉正色点点头。
在她看来,陆家家大业大,没公婆要侍奉,只有一个通情达理且非常能干的大姑姐陆厂长。
上辈子她嫁给刘培民吃了太多太多的苦,也受了许许多多的委屈,至今想起都忍不住后怕连连。
刘家人口众多,只靠公公一份工资养着,经济拮据不说,还得常常救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穷亲戚。
公公专制爱摆架子,婆婆蛮横不讲理,还有几个好吃懒做又爱惹是生非的小姑子和小叔子。
刘培民很上进,却一点儿都不会体贴人,家务一概不理。
她要料理十几个人的三餐,洗十几个人的衣服,还得带孩子养娃,熬夜写稿补贴家用,早早就操劳过度,落下一堆病根。
即便后来刘培民平步青云,她仍过得万般憋屈,不然也不会红颜薄命早早去世。
重生回来,她想换一种活法。
韩青颇是意外,却也不得不尊重江婉的选择。
外甥女一向乖巧懂事,勤快上进,让他很是放心。而且,她很像自己的姐姐,极其有主见,拿定主意就不轻易改变。
王大梅兴奋搓搓手,起身:“我现在就找媒人问聘礼去!”
江婉偷笑。
舅妈十分贪财,这一招便足够拿下她。
于是,在床上躺了几天的王大梅一溜烟跑出门去,很快跟媒人敲定了婚事和婚期。
几天后,纺织厂的厂长陆子欣带了一大货车的聘礼浩浩荡荡来下聘。
王大梅内心酸涩骂自家女儿不识货,随后乐呵呵全部收下。
婚礼定在半个多月后的一个好日子。
新郎官陆子豪颀长挺拔,俊美贵气,进口昂贵西服上别着一朵艳丽的玫瑰花,举止优雅风度翩翩。
他来迎亲时,街坊邻居都看呆了。
“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长得比电影里的男主角还俊!”
“天啦撸!忒好看来着!”
一身红色西装裙的江婉也忍不住瞥多几眼。
王大梅看着又高又俊的新郎官,心里狠狠骂了女儿几声,才勉强扯出笑容迎客。
看热闹的邻居们起哄鼓掌大笑。
陆子豪沉着脸没什么表情,冷淡扫了一眼江婉,挥手让司机快些将车开过来。
很快地,一对新人在鞭炮声中被簇拥坐上黑色轿车,径直往城北而去。
陆家住的陆苑在城北山脚下,始建于民国时期,后来陆陆续续又添了不少欧式建筑,面积非常宽敞。
解放后,陆家分得一座主宅和流芳楼,其他都分给纺织厂的员工。
此时的陆苑张灯结彩,满目大红喜字。
酒席上杯觥交错,恭喜声祝福声此起彼伏。
盛大奢华婚礼热闹哄哄,直到晚上才渐渐恢复平日的静谧。
婚礼按阳城的传统模式来,新娘子不能迎客,婚礼结束后便送入洞房。
新房内,江婉依偎在真皮沙发里,舒服倚靠扶手上,懒洋洋看书。
倏地,房门“砰!”一声被粗鲁推开!
只见新郎官笔直站在门口,修长白皙的手捏着门把,贵气俊脸黑沉沉。
江婉放下书,正要站起身——
“我是不会进去的。”陆子豪不悦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嫌弃。
“以后你住这儿,我住后院的流芳楼。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待在各自的地盘。”
江婉闻言笑了,眉眼温婉秀美。
“好。”
“不是今晚,是永远。”他的语气带着警告,“陆家太太该有的体面我可以给你,其他没得你肖想——知道不?”
江婉点点头。
陆子豪冷着俊脸,再度出声警告。
“我并没有开玩笑,也没喝醉。各自安生就够了,也犯不着讨好我。你是陆家娶的儿媳妇,扮好你的角色就行,别对我有任何期盼和幻想。”
江婉微微一笑,再度点头。
陆子豪仍没多少好脸色,眼里尽是愤愤不满。
“要不是我爸的遗愿……也犯不着弄什么媒妁之言盲婚哑嫁。都现代社会了,还整这样的封建婚姻——真让人笑掉大牙!”
语罢,他气呼呼摔门而去。
江婉理了理裙摆,淡定坐回沙发上,抿了一口茶后继续看书。
他有他的气恼和无奈,她也有自己的一番打算。
只有嫁出来,她才能结束寄人篱下的憋屈生活。
嫁人不是嫁某个人,而是嫁入某个家庭。
既然要嫁,那自然要挑一个更好的家庭。
这场婚姻里,她要的是舒适简单的生活,而不是所谓的夫妻恩爱情深。
所以,陆子豪的态度她并不在乎。
上辈子表姐对陆子豪的外表和家世都非常满意,婚事刚定下,就心痴痴憧憬跟丈夫相亲相爱的幸福生活。
想必陆子豪也说了同样的话,新婚夜不是洞房花烛,张口竟是要划清界限。
一向脾气大的表姐哪里受得了!
听说她新婚夜跟新郎大吵了一架,后来甚至气急摔了新房中的几个青花大瓷瓶。
谁料那些都是陆家先辈留下来的古董瓶,价值连城,宝贝得很。
本来陆子豪冷落新娘有错在先,但大姑姐见新弟媳第一天进门就大吵大闹摔坏祖传宝贝,对她也颇有微词。
表姐回门那天,一肚子委屈哭哭啼啼骂丈夫,甚至连大姑姐也骂。
江婉没跟陆子豪吵,更没有闹,早早便换睡衣歇下。
隔天清早,她精神气爽穿戴整齐,下楼去给大姑姐——陆子欣敬茶。
主宅,一楼。
陆子欣这两天筹备婚事忙得不可开交,昨晚送走一拨又一拨的客人后,转身安排仆人收拾宴客残局,累得她刚沾上枕头就睡沉。
日上三竿,她才起床洗漱换衣。
微卷时尚的短发极显气质,贴身西装服,外加一双进口真皮高跟凉鞋。
这时,吴妈探头禀报:“大小姐,少太太早早就在楼下等你来着。”
陆子欣一听,对刚进门的新弟媳颇满意。
“不错,是个懂礼节的。”
吴妈胖乎乎的脸尽是苦笑:“大小姐,少爷……昨晚歇在流芳楼。”
陆子欣漂亮的脸淡沉,眼神顷刻变得凌厉。
“臭小子!真欠揍!”
新娘子在新婚第一夜就遭冷待——这是何等的委屈!
陆子欣忙下楼安抚江婉,并表示回头一定会好好教训弟弟。
不料,江婉只是微笑摇摇头。
“大姑姐,不打紧。我们刚结婚,还需要时间了解彼此。”
陆子欣见她如此识大体善解人意,好感顿增,甚至主动亲热握住江婉的手。
“家里没长辈,也没那么多规矩,咱们怎么随意怎么来。以后我喊你‘婉儿’,你随子豪喊我‘姐’就行。”
陆母十几年前不幸生病离世,陆父年初突发心梗也跟着去了。
陆家人丁不旺,陆父是独生子,而他们这一代只有她和弟弟两人。
江婉从善如流:“姐。”
陆子欣满意笑眯眼睛,转身端来一对碧绿清澈的翡翠手镯。
“这是我爸留给新儿媳的入门礼物。”
江婉答谢接过,温声:“姐,我得先给公公婆婆两位长辈敬茶。”
陆子欣答好,领着新弟媳到父母遗照前。
江婉毕恭毕敬捧上两杯甜茶,随后三鞠躬。
陆子欣的眼底掠过一抹泪光,看着遗照感慨般低喃。
“爸,按您的嘱咐娶了婉儿……您总算如愿了。”
吴妈端来最后一杯甜茶。
江婉接过,礼貌弯腰捧给陆子欣。
陆子欣微笑喝下,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红艳艳首饰盒。
“婉儿,这是姐送你的。”
江婉见首饰盒沉甸甸,想要婉拒——
陆子欣强塞进她的手里,道:“这是新人该得的改口礼。几件小玩意而已,送你把玩解解闷。”
盛情难却,江婉笑盈盈收下。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姐。”
陆子欣见她温婉可人,落落大方,越看越发满意。
“婉儿,听说你在杂志社当编辑,是吧?”
江婉点点头:“只是见习编辑。”
她初中刚毕业那会儿,老父亲的胃病突然恶化,苦熬了几个多月后离世。
舅舅怜悯心疼她,匆匆赶过去将她接来阳城,供她继续念书。
不料她高中读了一半,舅妈就不肯供她了,说自家女儿只勉强读到小学毕业,天天阴阳怪气说什么女孩子没必要念那么多书,反正迟早要嫁出去。
江婉不敢让舅舅为难,主动辍学赚钱。白天打零工,晚上读夜校,总算半工半读顺利拿到高中毕业证。
得亏那张毕业证,她在供销社找到一份核算员的固定工作。
舅妈总让她去农贸市场买菜,时不时还让她去百货商城扯布匹买日用品,却从没拿过钱。
三十块工资入不敷出,偶尔发的布票粮票也都尽数给了舅妈,逼得她不得不熬夜写文章赚点儿稿费来补贴。
写着写着,从一开始的不停退稿到慢慢被采用,逐渐成了稳定供稿的小作者。
后来,杂志社的主编写信联系她,说她很有文学天赋,并主动收她为徒。
今年年初,李师傅引荐她进杂志社当见习编辑。名号极好听,其实说到底只是杂志社的小杂工。
陆子欣眼神微闪,问:“那你还想继续当编辑不?”
外人都说陆厂长强势霸气,做事雷厉风行,跟她那温润儒雅的老父亲截然不同。
大姑姐能如此礼貌询问自己的意向,显然是给足了尊重。
江婉垂下眼眸,话回得滴水不漏。
“我已经嫁人了,不能跟以前一样自己任性做主。姐,如果家里需要我尽绵薄之力,那我自当以家里为重。如果不需要,我想回杂志社继续上班。”
上辈子她劳碌至死,最终什么都没落着。
她累够了,也累怕了,这辈子只想干点儿自己喜欢的,悠哉过日子。
嫁进陆家的大门,该她干的活儿,承担的事,她也不会推脱,但也不会大包大揽。
陆子欣听罢,眼里颇赞许。
“婉儿,咱家比不得以前宽裕,纺织厂已经归公家,只剩三成的年底分红。不过只要不大手大脚,还是够花的。家里只剩这座主宅和后方的流芳楼,平时的打扫和做饭都靠吴妈。”
江婉轻笑:“家里有吴妈,那我不好在家虚度浪费时光。姐,那我继续回杂志社上班吧。”
大姑姐话里的暗示她听得出来,家里够吃够喝,但家务活儿都不用自己干。
陆子欣微笑点头:“你自己做主。在我看来,你有自己的职业和收入,会让你更自信更从容。如果太累,或者以后怀上娃,那就别去了,家里还是不缺一份小工资的。”
怀上娃?
江婉想起昨晚陆子豪的态度,暗自偷笑。
陆子欣继续:“我平时工作忙,家里的伙食费需要你费心管一管。还有,子豪的零用钱也得归你管。”
江婉眸光微动,低声:“姐,伙食费我尽量帮你分担一二。只是子豪那边……还是别了吧。”
陆子豪放荡不羁,性格乖张,一看就知道是极难管教的男人。
拿捏他的财政大权,无疑是给老虎套圈圈,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是他媳妇。”陆子欣明白她的顾虑,“本来就该你管着家用。你放心,一个月两百全部交到你手上。那小子要是敢不听你的话,你一分钱都甭给他。他要是敢不服,我就家法伺候!”
江婉暗自偷乐。
财政是大权,不然也不会有“财政大权”这样的词。她一招以退为进,大姑姐立刻将主动权尽数交到她的手中。
不愧是富裕人家,在这个平均工资三四十块的年代,陆子豪一个月的零用钱竟高达两百块!
陆子欣笑盈盈,冷静自信的眸光带着一抹试探。
“婉儿,纺织厂那边还有闲置的职位,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这边工作?”
咯噔!
江婉心里暗惊!
大姑姐这是要试探自己?
江婉假装慌忙摇头:“姐,我没学过……隔行如隔山,没有相关经验,很容易好心办坏事。”
据她上辈子所知,此时的纺织厂已经在走下坡路,陆家命运的分叉口也即将到来。
那里是未来的是非中心,她一点儿都不想靠近。
退一步讲,她也不好刚进门就巴巴往上凑,省得别人误会新媳妇进门就惦记家产。
陆子欣轻笑,温柔拍了拍她的手背。
“经验是可以积攒的。你如果有兴趣,想换换工作,就跟姐说一声。”
江婉摇头:“姐,我是门外汉,专业的事情还得专业人士来。而且,我很喜欢写作,想继续回杂志社上班。安排职工进厂不容易,不好让你为难。”
上辈子表姐总抱怨陆子欣没给她安排一份好工作。
其实不是没有,只是表姐懒惰习惯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是迟到又是早退,不久后被陆子欣辞退了。
本来陆子欣想介绍她去其他厂子,可表姐又要高工资又不想干活,根本无从找起。
在江婉看来,大姑姐虽是厂长,但纺织厂也不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自己不好刚进门就想走后门,让大姑姐太为难。
陆子欣眼底掠过一抹亮光,暗自感动不已。
弟媳进退有度,做事说话圆满周到,让她满意得不得了!
她家的纺织厂已经归公家所有,她虽拥有一定权力,但更应该以身作则,不能落人口舌。
厂子现在正需要大刀阔斧改革,如此关键时刻,她也怕被人抓住把柄。
弟媳妇能如此体谅她,让她感动又感激!
于是,江婉离开时,又被陆子欣塞了一个大红包。
另外,昨天喝喜酒客人送礼的两百多个随礼红包,也一并让她带回去。
到了二楼后,江婉乐滋滋趴在沙发上,将红包一个接一个打开。
最多十八块,少的是八块六块,最少也有四块或两块。
单个数量不多,但林林总总两百多个红包数下来,竟有一千三百多!
加上大姑姐那个一百块大红包,外加身边仅剩的几十块,凑起来足有一千五百块!
江婉满心欢喜收起来。
这年头多数百姓都是紧紧巴巴过日子,一毛钱都得掰小算计着花。几百存款绝对能算是阔绰人家。
而她,俨然已经成了小富婆!
大姑姐上班去了,江婉躲房里补觉,直到快午时才懒洋洋起来。
杂志社那边有五天婚假,今天才是第三天,她还可以偷懒两天。
午饭是两菜一汤,颇丰盛。
吴妈微笑解释:“少爷爱睡懒觉,午后才会起床。大小姐中午在厂里食堂吃,早晚才在家。少太太,午饭只能委屈你一个人吃。”
江婉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肆意吃个够。
上辈子在刘家要买菜洗菜做饭,家里人口众多,做饭的却只有她一人。
熄火端最后一道菜上桌,其他盘子都只剩残羹冷炙,经常只能啃锅巴泡汤汁。
现在吃着热乎乎的美味饭菜,想吃什么,爱吃多少,都随自己喜欢。
吃饱搁下碗筷,喝点儿清茶润口,慢悠悠出去散步消食,顺便熟悉一下自己的新家。
倏地,大门方向隐约传来嘈杂人声!
江婉正在狐疑,便瞧见吴妈急急忙忙跑过来,喘气道:“少——太太!有个女同志找过来,说——说要见你——还要找少爷算账。”
女同志?算账?
江婉一脸茫然。
吴妈的脸色不怎么好,眉眼带着难掩尴尬。
“她说……她是少爷的老相好。”
江婉柳眉轻挑,微笑道:“别慌,你去流芳楼找子豪过来,我先出去看看。”
吴妈答好离去。
江婉踱步往大门走,只见宽敞高大的铁栅栏门外,站着一个二十来岁女子。
她娇小玲珑,身上的灰色厂服有些宽大。两条乌黑辫子垂胸口,面容娇艳白皙。
女子黑着脸,眼神极不礼貌打量江婉。
“你就是子豪娶的媳妇?”
江婉温声:“是。”
女子听她承认,立刻叉腰气鼓鼓瞪过来,身材不高大,气势却很足。
“你谁啊你?你凭什么嫁给子豪?”
江婉没有答,轻笑:“听说你要见我,可我并不认识你。”
女子昂起脖子,神色颇自信傲娇。
“我是纺织厂后勤部的副组长——蔡英子。我跟子豪是老同学!”
江婉颔首:“很高兴认识你。既是老同学,那请进屋喝茶吧。”
蔡英子见江婉不恼也不气,反而礼貌招待自己,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那——那个——我是来找子豪的!我要找他算账!”
江婉拉开铁门,手优雅一伸。
“他在家。来,请进。”
江婉上辈子当过十几年高/官太太,气质和气度自是普通人比不了的。
她温和沉着,优雅得体,反倒让对面的蔡英子无措拘谨起来。
她不敢直视江婉,语气不自觉软下来。
“你——你不问我跟他算什么账?我跟他关系可不一般。”
江婉笑了,眉眼淡定端庄。
“我并不了解内情,又是初次见面,实在不好问太多。”
谁都有好奇心,但陆子豪昨晚已经“三令五申”说得很明了,她自然不会傻乎乎没事找事。
“英子同志,请进。”
蔡英子见她俨然一副女主人做派,心里颇不是滋味儿,眼神尴尬躲闪几下。
“……不了,我在这儿等他就行。”
她既这么说,江婉也没勉强。
片刻后,睡眼惺忪的陆子豪穿着睡袍打着哈欠远远走来,后方跟着一脸忐忑的吴妈。
蔡英子满脸不高兴,没好气吆喝:“陆子豪!你给我过来!”
陆子豪被她的大嗓门吓得顿时清醒,一边跑来一边戏谑笑问:“英子,今天刮什么风呀?竟能将你给吹过来!”
蔡英子娇哼:“我来跟你小子算账!”
陆子豪好看的桃花眼半眯,眼角不经意扫到大门旁的江婉,有些反应不过来。
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是他名义上最亲近的人,一时半会儿真没法适应。
他没好气质问:“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江婉不恼也不怒,微微一笑。
“散步。你招待老同学,我先进去了。”
陆子豪嫌弃扭过头去,不再搭理。
蔡英子郁闷轻哼,问:“她是——你新婚媳妇啊?”
“嗯。”陆子豪撇嘴点头。
蔡英子娇艳的眼睛闪过泪光,没好气问:“你小子不是说你这辈子都不会结婚吗?!”
陆子豪的俊脸垮下来,闷声:“我爸逼的。”
“骗鬼啊你!”蔡英子压根不相信:“陆老厂长早就不在了!你编谎也编个像样的啊!”
陆子豪似乎不愿解释,懒洋洋靠在门栏上。
“你昨天怎么没来喝喜酒?”
蔡英子的喉咙口瞬间哽了哽,眼睛也红了。
“你——我来喝喜酒?我没打死你小子就够好了!”
陆子豪见她哭了,忙掏出手帕递给她。
“怎么了?小英子,谁招你惹你了?”
蔡英子用手帕捂住脸,哇哇大哭。
“你!”
陆子豪笑了,桃花眼弯弯。
“冤枉啊!我都好几个月没见过你了!再说,我无缘无故惹你哭干什么?”
蔡英子恼怒解释:“你说过你这辈子不会结婚!你还说——还说如果结婚就娶我!”
陆子豪微愣,痞气戏谑笑开了。
“我说过这样的话?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小子!”蔡英子气极了,抡起拳头就往他的肩膀上揍,“你就说过!就说过!你还敢不认!”
陆子豪哈哈笑着,任她的小拳头啪嗒打着。
“好了好了,别闹了。”
蔡英子哽咽:“说话不算数!你个乌龟王八蛋!”
陆子豪丝毫不在意被骂,潇洒耸肩:“她是我们家的儿媳妇,跟我没关系来着。”
“你媳妇跟你没关系?”蔡英子语气酸溜溜:“我信你个鬼!她看着气质很特别,一瞧就不是普通人。”
陆子豪眉头轻挑,并没有否认,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能当上陆家儿媳妇的女人自然不会普通。
姐姐逼他结婚时说过,说她偷偷见过江婉,特意强调对方眉眼清秀坚韧,看着颇睿智。
这世上能让他姐称赞的人并不多。
昨晚他气势汹汹找过去,想要趁机吓唬她,让她别缠着自己,以后甚至主动躲着自己,从此一劳永逸不用搭理她。
谁知她竟不吵也不闹,更没有丝毫害怕——让他暗自有一丝挫败感。
也让他更加讨厌她!
陆子豪双手插兜,问:“要不要去看电影?我们哥几个今晚打算看电影吃冰棍。”
蔡英子转过身去,娇哼:“不要!我今晚还得值班来着!”
陆子豪俊脸带着狐疑,问:“晚上值班?你一个女孩子值什么班?”
蔡英子郁闷解释:“这些日子积货太多,仓库都搁不下了。一部分存在后头的大棚里,组长让我们几个轮流看着。”
陆子豪一脸无所谓:“那算了!我们自个去!”
后方的吴妈探头探脑,不敢上前听,时不时担忧往主宅的二楼张望。
少太太不会瞧见吧?
刚刚过门,可千万不能误会了!
江婉没瞧,也没兴趣误会什么,直接回房午睡去了。
本以为中午的事只是一段小插曲,不料陆子欣回家听闻后气得火冒三丈!
“臭小子!你是不是忘了你昨天已经结婚了?你现在是已婚人士了!不许再乱搞,马上跟外头的莺莺燕燕都断干净!”
陆子豪没想到刚进餐厅就被姐姐劈头盖脸一阵骂,忍不住瞪向饭桌旁的江婉。
这女人昨晚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一天不到就跟姐姐告自己的状!
真虚伪!
江婉好整以暇回视他,眼神澄清如镜,一副问心无愧的淡定模样。
“你瞪婉儿做什么!不是她!”陆子欣气恼解释:“是吴妈告诉我的!你小子做什么事能逃得过我的眼睛!你做得出来,还怕别人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陆子豪缩了缩脖子,扭头就想拔腿跑——
“不许走!”陆子欣拍饭桌,怒吼:“敢不听话!断了你所有零用钱!”
陆子豪眼神躲闪,不敢对上姐姐凶狠的眼睛,长腿一点点往里头挪回。
“只是老同学,哪有什么莺莺燕燕!”
他颀长身板又高又直,俊脸如白玉无瑕,五官在吊灯下立体感十足,显得越发俊美。
江婉垂下眼眸。
如此罕见神颜,让颜控的她忍不住多瞄几眼。
不得不说,这男人长得真好!
对上他这一张脸,真的很难生气,比如昨晚,又比如现在。
不过,大姑姐可不是普通人。
她愤然拍桌:“既然不是,那更该保持距离!多少人巴不得寻到你的错处——你知道不?作风问题也是人品问题,你别总当耳边风!”
陆子豪暗自翻白眼,有气无力:“知道了。”
陆厂长见他如此不识抬举,要起身发狠——
“姐。”江婉十分适时拉住大姑姐的手,温声:“气大伤身,你别生气。”
弟媳妇温声细语劝着,陆子欣不得不给她面子,只好先咽下心头怒火。
“婉儿,这臭小子他本性不坏,就是玩心太重,二十几岁的人了还一点儿担当都没有!让人操碎心!”
江婉微笑:“你是长姐,有您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他才能肆意逍遥些。有些人天生大器晚成,需要时间沉淀,也不好操之过急。”
陆子欣笑了,看向江婉的眼神顷刻变得温和。
“咱别理他,先吃饭吧。”
江婉答好,慢慢吃着。
陆子豪偷偷瞪了一眼江婉,心里略有些不服气。
简简单单两句话,既滴水不漏哄得姐姐开心,也顺势把他夸了一把,轻而易举就把剑拔弩张的场面摆平。
他刚才怎么就没这么说来着?
呸!他是不屑说!
吃饱后,陆子豪放下筷子一溜烟跑没了。
陆子欣眼皮都没掀,拉江婉去客厅喝茶。
不料,茶刚倒上,陆子豪就气呼呼回来了!
“姐!我的车钥匙呢?”
陆子欣搁下茶杯,答:“我收了。”
“为什么?不早说好了吗?!”陆子豪没好气道:“只要我同意结婚,车钥匙就还我!该还我了!”
陆子欣嗓音如水凉凉:“从今日起,晚上去哪儿都得跟婉儿交代一声,她同意你出去,你才能出去。她若是不点头,你哪儿都不许去。”
江婉暗自苦笑,顿觉手中的茶不香了。
陆子豪一听直接炸毛:“凭什么?!”
“凭她是你媳妇。”陆子欣斜了他一眼。
陆子豪气得翻白眼,俊脸上尽是怒火。
“那样的话——那我——那我干脆跟她离婚算了!离婚!!!”
离婚?
江婉搁下茶杯,假装没听到。
陆子欣火冒三丈,一把抓起桌上的空茶杯砸过去。
“陆子豪!你说什么?!你说话是不经脑子的吗?!你的书都读哪个旮沓角落去了?!你走出去问问!谁结婚第二天就闹离婚的?!谁?!”
茶杯没砸中,落下碎了一地!
陆子豪吓得眼睛溜来溜去,丝毫不敢对上怒气腾腾的姐姐。
真生气了,后果会很严重。
四周气氛顷刻僵住了。
江婉故意忽略姐弟之间的暗潮汹涌,牵大姑姐避开地上的碎渣,将她推坐下。
“姐,你别气,先问问看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出去。”
陆子欣沉着脸,怒骂:“他能有什么事!让他工作他不要!肩不能挑!手不能抬!大晚上出去能有什么好事?!除了花天酒地能去干什么?!”
陆子豪也聪明,牵驴下坡顺势看向江婉。
“我跟几个兄弟约了一块儿去看电影……早就约好的。”
江婉眸光微动,知晓他是变相在跟自己说软话。
“既是约好的,那便去吧。人不能言而无信,约好便该守信。”
陆子豪立刻喜上眉梢,英俊眉眼熠熠生辉。
“姐,你说她点头我就能出去。她都同意了,你刚刚听到了吧?你可要说话算话哎!”
陆子欣还在气头上,冷哼:“你现在有媳妇了,归你媳妇管!反正我也管不动你!”
陆子豪翻白眼,咕哝低骂一句。
江婉没听清,猜测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陆子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塞进江婉手里。
“我管不了他,以后他归你管了,车钥匙也归你管。”
江婉冷不丁被塞了烫手山芋,暗自哭笑不得。
陆子豪伸手过来,语气带着不可反驳的命令口吻。
“给我。”
江婉捏紧钥匙,眼睛似笑非笑扫过他白皙修长的手。
“可以给你,但你要承诺十一点前必须到家。你说到做到,我就把钥匙给你。”
不愧是弹钢琴的手,又长又细,骨节分明却又不失力道,看着颇赏心悦目。
因为好看,所以江婉毫不客气瞥多几眼。
陆子豪一听竟还有条件,俊脸立刻垮了,咬牙切齿压低嗓音。
“十一点?你还真敢管我?”
江婉淡定把玩钥匙,似嘲讽似奉劝。
“做不到就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不了步行出去,你又不是没脚走不得。”
陆家在城北,一路进市中心皆是平坦笔直的大马路。
路很好走,但路程可不短,走下来至少得半个小时。对养尊处优的陆大少爷来说,如此受罪的出行方式不可能答应。
果不其然。
“我——”陆子豪气呼呼:“我有车为什么要步行?!大老远的!我宁愿不去!”
江婉好整以暇反问:“十一点回家很难吗?早些回来罢了,你又不会夜不归宿睡在外头,只是早归一些。难道外头的床能比家里进口的床垫舒服?”
“当然比不了。”陆子豪最终还是妥协了,“行吧行吧。”
这女人算是蒙对了。
外头的床都是一块大木板,硬邦邦又硌骨头,他向来睡不惯。
反正他一直都是回家睡,早点回来能换一个轻松出外的机会,还是划算得来的。
江婉将钥匙递过去。
上辈子陆子豪曾因晚归闹出一件大丑事,屋漏偏逢连夜雨,差点儿家毁人亡。
她暂时不知道该怎么为他规避,唯有见机行事,慢慢筹划。
陆子豪一把捞起钥匙,转身跑没影。
车子发动声响起,车灯亮起,极快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陆子欣仍冷着脸,心里却偷偷松一口气,埋头继续喝茶。
这个弟媳,果然有一套。
不像她,每次被弟弟气着就跟点爆竹似的,只想骂死他。随后越闹越僵,她气呼呼,他也气呼呼,最终不欢而散。
十一点有些晚,但对弟弟来讲已经是进步,而且是一大步。
于是,江婉回房前又被大姑姐塞了几大包茶叶,还有一个著名工匠做的紫砂茶壶,据说稀罕得很。
……
半夜,黑色汽车平缓开进大门。
陆子豪借着车灯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不偏不倚十一点刚刚好。
自他还是懵懂小儿,父亲就教导他商人当以诚信为本,陆家祖训第一条便是“人当以信立身,以信立本”。
他既答应了,就不会耍赖。
此时夜已深,主宅只剩楼下一盏小灯亮着。
他扫了一眼黑漆漆的二楼,将车钥匙收进衣兜。
答应她早归而已,他又没答应今晚就得交回钥匙。
明晚再出去溜达个够!嘿嘿!
他将西装外衫潇洒甩上肩,悠哉晃去流芳楼,笔直大长腿蹬蹬几下跨上二楼。
忽然,他脚步顿住了!
只见房间亮着灯,即便窗帘掩着,窗口仍光亮一片。
奇怪!
莫不是他出门时忘了拉关?
如此想着,他推开门——倏地吓了一大跳!
只见屋中间坐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正是他那新婚妻子江婉!
她长发懒散披着,穿着素色长裙,外方套着紫色薄呢绒衫,正坐在灯下看书。
陆子豪回了神,脱口没好气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姐和吴妈一向早睡,他深夜回家早已习惯里里外外安静得很。
突然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人——差点儿被吓死!
江婉收起书,微微一笑。
“等你。”
陆子豪连忙张望四周,发现他墙上的照片和壁画安好如初,挂角落的猎枪、架子上的萨士风和几根宝贝笛子,还有床上散落的几本乐谱——
“我没动。”江婉似乎明白他的顾忌,解释:“我只是走进来,拉椅子坐下,其他一概都没碰。”
接着,她示意手中的古书。
“书是我自己带来的,还有桌上的保温壶。”
陆子豪将西装丢去乱糟糟的床上,生气质问:“等我做什么?我昨晚跟你怎么说来着?啊?!你都忘了?!”
明明说好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待在各自的地盘。
一天而已,她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真够烦人的!
“我马上走。”江婉微笑起身:“是我点头同意你出去,总得确保你平安归来,不然没法跟姐交待。”
语罢,她脚步飞快往门口走,似是不经意提醒。
“对了,姐说车钥匙以后都归我管。明天你再还我吧,下午我应该在二楼书房——”
“给。”陆子豪立刻掏出钥匙,不耐烦挥手,“快回你那边去!麻利快走!”
江婉笑盈盈接过,转身下楼去了。
后方的陆子豪“砰!”一声甩上门!
深夜,陆子豪被痛醒了。
他烦躁爬起身,粗鲁揉搓几下胀痛的腹部。
糟了!
胃病又犯了。
估摸是看电影时吃那三五条冰棍的缘故。
他舔了舔干涸的唇,摸索拉开一旁的灯绳。
小灯亮了,照亮大半的房间。
他抓过搪瓷碗,打开——空空如也!
没水。
他郁闷将搪瓷碗丢回去。
倏地,屋中央小八仙桌上的绿色保温瓶吸引了他的眸光。
应该是那女人带来的。
他下床,套上拖鞋,走过去拿起——竟是满的!
他拧开盖子,倒进搪瓷碗。
热气氤氲散开,似乎还有点热乎。
他刚要喝——倏地吓了一跳!
不对!
这水不对劲儿!
他的视力向来极好,哪怕灯光不够亮,仍一眼看出水的颜色有异样!
难不成——有毒?!!
订婚时故意不出现,迎娶时没给她好脸色,新婚夜让她独守空房,当着姐的面要离婚……
寻常女人早就闹开了!
可她自始至终都没闹过,甚至一直保持温和微笑。
难不成心机叵测事后报复,偷偷对自己下毒?
思及此,陆子豪的心一阵戚戚然。
这时,上涌的热气带来一抹熟悉的姜味儿。
额?
他狐疑埋下俊脸,警惕轻扫那气味,徐徐往鼻尖凑近——竟真是姜味!
他松了一口气,仔细端详那温热的水,半信半疑喝了一口。
是姜枣水。
姜味不算浓烈,舌尖微微辣,带来的热乎劲儿很快弥漫周身,还带着一抹红枣的甘甜。
他喝完,又倒了半碗,慢慢喝光。
深秋的夜里有些许寒凉,周身热烘烘的,胃也不痛了。
舒服躺回床上,想起刚才的乌龙误会,内心不禁涌出一点点小愧疚。
呵呵!
是他小人之心了。
算了,找机会还她一点人情吧。
他可不想欠她!
……
隔天一早,陆子欣上班去了。
出发前,她特意叮嘱吴妈:“等婉儿醒了,桌上的回门礼让她看看。如果缺什么,你就麻利去前头的供销社买。”
吴妈笑呵呵答好。
陆子欣坐上汽车后座,对前方的司机吩咐:“小王,走吧。”
汽车很快发动离开。
不料,刚启动却又刹停。
吴妈快步走下来,疑惑正要询问。
只见陆子欣摇下车窗玻璃,喊:“吴妈,晚些我让小王过来接婉儿回娘家。你让她等着,别自己骑车去。天色暗沉得很,估摸晚些会下雨。”
吴妈忙点点头,目送轿车远去。
大小姐真是打从心眼里喜欢少太太,瞧这仔细模样,比对大少爷体贴多了。
以后呀,多多向着少太太准错不了!
此时,二楼的江婉仍在甜甜睡梦中。
直到九点多,她才懒洋洋起身洗漱。
上辈子要干的活儿太多,她常常半夜三更还没法歇下,哪怕是病倒了,天刚亮仍得爬起来做饭。
尤其是生娃养娃那会儿,她最大的愿望便是能饱饱睡上一觉。
重生回来后,她天天都午睡,晚上也尽量早睡,几乎快到了嗜睡程度。
真喜欢这种能睡到自然醒的美滋滋日子!
今天要回门,她一早就知道了,但她不想一大早就急巴巴赶过去。
不用想,舅妈肯定留了一大堆活儿等着她回去干。
以前寄人篱下,哪怕她掏出所有工资,舅妈仍将她当牛当马使唤。
现在不一样了。
吃过早饭,她才慢悠悠准备出门。
吴妈捧着雨伞追出来,提醒:“少太太,你别急。大小姐说了,她会派小王过来接你。”
江婉左拧右提,双手满满当当,根本接不了伞。
吴妈赶忙上前帮忙,一同站在屋檐下等着。
岂料等到十点多,仍等不来车。
江婉望了一下暗沉天色,决定骑老自行车过去。
开始上班那会儿,每天都要来回跑好几公里。工资少得可怜,还总遭舅妈毒手,身边根本攒不下钱。
后来她拼命赚稿费,总算省吃俭用攒下四十块钱买下这辆二手自行车。
凤凰牌大横杆,有些年头了,却是她唯一交通工具。
舅舅本想给她买一辆崭新自行车给她当嫁妆,可舅妈不肯,找借口说没有自行车票买不到。
江婉没在意,反正她有自己赚的代步车,以后手头宽裕了再换新的。
不料,自行车的拉链崩断了,骑不了。
吴妈歉意解释:“估摸是成婚那日搬下车的时候不小心搞坏的。”
“没事。”江婉想了想,道:“我推出去找修理店,修好了再过去。”
语罢,她推着车要走——却动弹不了!
江婉疑惑扭过头,见陆子豪的手扣住车后座,正用打量破烂的眸光嫌弃盯着她的自行车看。
他怎么来了?
陆子豪戏谑开口:“这破玩意都断了,还能修好?”
江婉答:“专业的修车师傅自然能修好。”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只是修车。
一旁的吴妈惊喜凑过来,道:“少爷,你是要陪少太太回门,是吧?瞧你!今天早起了这么多!太好了!刚刚好赶得及!”
回门?
陆子豪一脸懵。
吴妈恍然想起什么,激动抖着双手。
“你等等!锅里还有热乎的白粥,我去端来给你!吃饱再去哈!”
语罢,老人家匆匆奔屋里去了。
陆子豪好看的眉头蹙起,问:“回门——是回娘家,对吧?”
江婉知晓吴妈是误会了,答:“对,一般是嫁出第三天回门。我自己去就行,你跟吴妈说一声。”
如果嫁得远,可以一个月后再回,并没有硬性要求。
她没期盼陆子豪能陪自己回门,也觉得没必要。
他不需要在外头跟自己假装秀恩爱让别人误以为他们夫妻情深,恩爱有加。
生活是她自己的,她喜欢便好。
“等等!”后方的陆子豪喊。
江婉转过头去。
大树下的英俊男人笔挺站着,眼睛微微闪动,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车钥匙呢?我要去码头等一位朋友。”
江婉答:“在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
走出陆家主宅大门,附近皆是独院独户的大户人家。
沿着马路一直往南,路旁稀稀疏疏有其他住户,但基本都是住宅,什么店都没有。
经过一家供销社后,前方便是热闹的中山路。
江婉正要继续往前,突然身后传来“叭叭!”汽车喇叭声!
她停下脚步——
韩家,老屋
天空云层厚积,虽已近中午,但屋里光亮不够,多数街坊都挪在门口摘菜或洗菜。
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咯吱咯吱拐进巷口,铃声“铛铛挡”响着。
众人不自觉先后抬头。
“哟!老韩家的女儿回门来了!”
屋里的王大梅听见了,立刻屁颠屁颠奔出来,膀大腰圆的身板冲下台阶。
只见一个高大男子穿着不合身的老款中山服,磨破的布鞋踩着踏板,载着一脸幸福笑容的女儿徐徐往门口来。
“妈!”韩丽丽欢喜激动喊。
王大梅嘴角笑容僵了僵。
不是小婉?
竟是丽丽!
这些日子她等了又等,骂了又骂,始终等不到他们回门来。
死丫头!可算是回了!
韩丽丽左手拎着一条鱼干,右手提着一捆菜干,笑盈盈下了车。
“妈!我们回门来了!”
刘培民晒得黝黑的脸扯开笑容,拘谨喊:“……妈,您好。”
王大梅勉强扯了一个笑容,点点头。
“来了,屋里坐吧。”
刘培民将自行车搬上台阶,小心翼翼停放在墙角,粗糙的手怜惜摩挲几下车座。
“妈!”韩丽丽炫耀般介绍:“这是我们新买的车,漂亮吧!好几十块呢!”
街坊邻居忙凑过来看热闹。
“哟!自行车呀!二手车来着——现在的二手车忒不容易买!”
“哇!‘永久’牌啊!是大名牌呢!”
韩丽丽听着众人的夸奖声,得意昂起下巴。
“是我爱人买给我的。他说,走路太辛苦,买辆车给我代步,想去哪儿就骑去哪儿。”
前两年江婉熬夜写稿子,拼死拼活大半年,才总算买了一辆老掉牙二手车。
她可不用!
只需要撒撒娇,耍耍脾气,刘培民立刻就给她买来。
“忒好!”邻居们纷纷竖起大拇指:“新姑爷真会疼人!”
“刚嫁人就有自个的自行车!丽丽真有福气哟!”
在这年头,但凡能转的东西都贵,像手表、缝纫机和自行车,通通都是贵重玩意。能拥有这几样便是有钱人的象征!
王大梅是极爱面子的人,平时有事没事总喜欢跟街坊邻居们比来比去。
此时听到众人夸奖逢迎自家女儿,乐得笑眯了眼睛,早前内心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来了就好,做什么还拿东西呀?我瞅瞅看!”
韩丽丽扬起眉头,特意将手里的鱼干和菜干高高举起,在邻居面前绕了一圈,才慢吞吞递给王大梅。
“这是农家晒的鱼干——足足两斤多呢!”
王大梅满意点点头。
后方的刘培民见自行车被邻居摸来摸去,眉头暗自蹙了蹙。
“车在这儿可能堵了门口……要不,咱停屋里去吧。”
韩丽丽拦住他,罢罢手。
“不会不会,就搁这儿。好些人家都还没自行车,让他们瞅瞅看。”
今天她是回娘家摆谱的,还没享受完街坊邻居的羡慕夸奖,自行车怎么能藏起来!
听说江婉出嫁的时候是汽车来接亲,羡煞附近所有女儿家!
她们哪里知道江婉只是暂时面上风光,很快就会比不得自己。
让刘培民买自行车,就是为了今日找回面子,证明她韩丽丽有爱人疼,有爱人呵护,江婉却通通没有!
刘培民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正敲着鱼干的岳母,不敢发作,只能作罢。
这时,后头有人喊:“哟!小婉也回门了!”
众人不禁循声望去。
只见江婉踏步徐徐走来,柔顺长发半束,粉色短西装外衫紧贴腰身,更衬得她婀娜多姿,俏丽可人。
有邻居激动笑道:“瞅瞅!咱小婉嫁了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瞅着贵气得很!”
“是是!小婉确实变了!模样更俏,眉眼有那有钱人派头!”
“会不会说呀?那叫‘气质’!”
众人哈哈笑了。
韩丽丽闻言立刻沉下脸,在看到江婉单独一人走来,两手空空时,转而露出讥讽笑容。
“有钱人家的儿媳妇可不一定有钱。三天回门连一包糖都没有,算哪门子的有钱!”
陆家是很有钱,但钱都攥在陆子欣手里。
上辈子她在新婚夜跟陆子豪吵了起来,一时气急砸碎了一个大花瓶。
陆子欣不帮她也就算了,竟还怪她摔碎花瓶,说什么那是祖传的宝贝。
骗鬼去吧!谁家祖传宝贝随意摆在房间角落!
她直接怼了陆子欣,气得她拂袖而去。
第三天回门时,陆子欣自顾自上班去了,陆子豪躲房间里睡大觉,根本没人搭理自己。
后来,她只得自己走路出来,雇一辆人力三轮载她回娘家。
江婉平时一分钱都舍不得花,自然不会掏钱雇车。
气派?呵呵!
人家陆家是有汽车,可她江婉却只有走路的份儿!
丈夫连新婚夜都不肯同房,又怎么可能陪她回门!
可怜哟!
王大梅见江婉果真两手空空,眼里贪婪的光瞬间熄了,脸也跟着黑了。
韩丽丽瞥见自家老妈子的脸色,立刻火上添油嘲讽。
“有钱人家都小气吝啬,不然哪来的钱。小婉又才刚刚过门,哪里舍得让她大包小包拧回娘家。再说,小婉向来抠搜,你还指望她拿东西孝顺你们?”
“小白眼狼!白养她一场!”王大梅脱口骂。
一旁的街坊邻居都尴尬散开去
有人白了白眼,有人假装没听到,有人埋头继续摘菜去了。
这时,江婉已经走到巷子中段,开始给四周的邻居打招呼。
“叭叭!”一道嘹亮的汽车喇叭声在巷口响起!
众人惊讶望去。
只见高瘦颀长的陆子豪穿着雪白衬衣,挺拔又帅气,匆匆从车后座抱出一大堆东西追上江婉。
“等等!回门礼忘了拿!”
江婉“哦?”恍然想起,快步走回去接手。
奈何东西太多,加上两包大茶叶,拿得颇为吃力。
陆子豪见状,修长的臂膀将东西揽了回去。
“算了!我帮你抱进去吧。”
门前的韩丽丽彻底愣住了!
天啊!她没看错吧?
陆子豪——竟陪江婉回门!
怎么可能?!!!
他——他上辈子一次都不曾踏进过她娘家门槛!
王大梅则双眼发亮,张开肥胖双臂,热情讨好哈哈哈笑着狂奔上前。
“咱家的俊姑爷来咯!快快快!快——快!里头请!里头请!”
江婉微微一笑,喊:“舅妈。”
陆子豪好看的眉头蹙了蹙,很快恢复如常,露出客套尔雅笑容。
“……舅妈好。我今天还有事要忙,就不进去了。再见,我走了!”
语罢,他将东西快速塞给江婉和王大梅,匆匆上车离去。
王大梅看着怀里满满当当的回门礼,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街坊邻居们兴奋一拥而上!
“俺滴亲娘哟!不愧是陆家!出手真阔绰!”
“小婉,丽丽她拿了鱼干和菜干,你这都带了啥呀?这么多!”
江婉不着痕迹扫了一眼黑着脸的韩丽丽,嗓音不自觉提高。
“带了茶叶、腊肉、饼干、还有一瓶洋酒——都是大姑姐安排好,让我带过来给舅舅舅妈的。”
街坊邻居一个个双眼发光,惊赞连连。
“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连回门礼都这么丰盛!”
“都是稀罕玩意呐!瞅瞅!那饼干看着像进口的!”
“还有洋酒呢!上回在百货商城就瞅见过这种酒,一共就卖两瓶来着。人家服务员说要一两百!”
反观另一旁的韩丽丽,就一条干瘪瘪的鱼干和焉了吧唧的菜干——根本没法比!
众人羡慕不已的同时,越发觉得江婉嫁得好。
王大梅呵呵假笑,趁人不注意偷偷瞪了瞪女儿,心里又酸又气又恨。
当初让她嫁给陆子豪,她就死活不肯,说什么刘培民更好!
现在可好了!
好处都尽让江婉给得了去!
韩丽丽的脸一阵红一阵绿。
本想嘲笑江婉一个人两手空空回门,谁知陆子豪竟陪她来了,而且开汽车亲自接送,甚至还有满满当当一堆好礼!
——跟上辈子的她截然不同!
现在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疼着,羞愧得不得了!
韩丽丽扭头进屋,脚下的胶鞋踩得格外重。
刘培民没见过洋酒和饼干,探头探脑张望,不自觉偷偷吞咽几下口水。
“阿民!”韩丽丽在屋里大吼:“进来!你还杵在外头干啥!”
不过,他并没有挪脚,一直盯着江婉看。
江婉抬眸,不经意对上刘培民的视线。
刘培民有些尴尬颔首,连忙露出讨好笑容。
他只见过江婉一回。
上次提亲的时候远远见过一面,可她一直埋头干活,只瞧见一抹淡雅娴静的背影。
今日总算看到正脸,直觉她温婉睿智的眉眼颇眼熟,隐约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对于这位表妹,新婚妻子只提过一嘴,说她在韩家死皮赖脸蹭吃蹭喝好几年。
听妻子那般嫌弃描绘,他本没什么好感。
岂料不久后,这位表妹竟嫁给纺织厂陆厂长的弟弟陆子豪!
偌大的阳城谁不知陆家是顶级富贵的门户!
尽管解放后,陆家比不得以前风光。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存在。
如今返城的知青越发多了,他也在努力申请早些回来。
如果能借助这层亲戚关系攀上陆家,不仅能大大拓展人脉圈,对他将来返城找工作也能多一些辅助。
丽丽真是不懂事!
即便表妹之前再赖皮不知羞,也该看在她嫁了那么好的人家份上不予计较。
难得有机会遇上,见面不麻利跟表妹套近乎联络感情,竟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他自然不能像妻子那般不懂事。
江婉淡然点头,轻扯一下嘴角,算是回应他。
此时的刘培民面上仍憨厚正直,还没有经年沉浸官场的威严和高高在上的气势,不过骨子里的圆滑和世情却是天生的。
管他呢!
跟她毫无关系!
这辈子她一点儿关系也不想跟他牵扯上。
“阿民!”韩丽丽没好气吆喝,厉声带着满满的恼怒,“进来!”
一位好事的邻居忍不住揶揄:“新姑爷!你媳妇河东狮吼了!还不快进去!”
其他街坊哈哈哈跟着起哄嬉笑。
刘培民硬朗的俊脸尽是窘迫,眉头不悦皱起,立刻转身进屋去了。
王大梅正忙着掰开饼干盒尝鲜,没空搭理他们两口子。
江婉假装没听到,没忽略刘培民刚才眉眼的那抹暗怒。
这男人面上看着质朴,内心却是实打实的大男人主义者,尤其看重男性尊严面子那一套。
表姐敢当众吆喝他,哪怕他现在能忍下不发作,回去也绝不会给她好脸色。
果然不出她所料,当她和舅妈走进大门时,刚好瞥见刘培民正警告般瞪着韩丽丽,听到脚步声忙撇开脸。
韩丽丽眼睛红红的,气呼呼跺脚,狠狠挖了江婉一眼,转身回房去了。
江婉:“……”
这时,王大梅指着天井角落的两只铁桶,毫不客气吩咐:“小婉!把脏衣服给洗了晾起来!”
一如既往的命令理所当然语气。
江婉淡然微笑,示意一下天色。
“舅妈,都十一点多了,我先下厨给您和舅舅做几样拿手菜吧。”
王大梅恍然想起还没做饭,厨房仍是凉锅冷灶。
今天刘培民陪着一块儿回门,还得按风俗办一桌丰盛的饭菜宴请新姑爷。
“哎!对对对!麻利做饭去吧。”
江婉转身去厨房,迅速做了几样香气喷鼻的菜肴端出来。
中午,韩青从毛巾厂下班回来。
他关切打量江婉,慈爱问:“婉儿,在那边怎么样?婆家人待你可好?”
江婉笑答:“都挺好的。大姑姐看着严肃,但待我很亲近。”
韩青欣慰不住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婉儿,有空就多回来。”
“嗯。”江婉乖巧应答。
很快地,几人围在小桌旁开始吃饭。
刘培民吃了几口后,不禁惊讶往江婉看去。
小姨子年纪轻轻手艺竟这般好!
饭菜做得可真香!
这一个月来韩丽丽烧焦了七八次饭菜,折腾坏一口小锅和两个大公鸡碗,煮出来的东西仍难以下咽。
粮食珍贵异常,他半点儿都舍不得浪费,每次都是囫囵吞枣咽下,争取在味蕾没反应前早早吞掉。
太久没吃到如此美味的饭菜,他大口大口扒饭,几乎是狼吞虎咽。
王大梅看得直皱眉,偷偷给女儿打眼色。
韩丽丽有些窘,假装没看到,筷子不停往桌上那盘腊肉凑去,一块接一块吃着。
在乡下住了一个月,除了两个鸡蛋外,不见一点儿荤腥,早就馋坏她了!
韩青有些尴尬,见身旁的老妻气得脸都黑了,只好忍住筷子,埋头慢慢扒饭。
这年头谁家的粮食都不多,能有白花花的大米饭吃,已经算很难得。
以前有婉儿单位的肉票粮票贴补,家里三五天方能吃上一点儿肉。
今天得亏她回门,才有这么一大盘腊肉吃。
韩青只扒拉米饭,悄悄将肉和菜留给年轻人吃。
倏地,两块腊肉被夹进碗里!
韩青微愣,抬眸见江婉细心为他添菜加肉,心里暗自欣慰不已。
外甥女跟姐姐一样,待人温和体贴,让他自豪又宽心。
他瞥了一眼自顾自大口吃着的韩丽丽,内心忍不住堵得慌!
几个儿女中,最疼的是她,最不懂事的人也是她。
唉!
这时,韩丽丽皱眉咕哝问:“妈,干啥把我房间的床给撤了?”
王大梅满嘴肥油,埋头剔着鱼骨。
“你大哥快回来了!俺们打算把床板加宽些,上头搞个小柜子搁着,让他能放点儿衣衫啥的。”
大表哥要回来了?!!
江婉惊讶挑眉。
大表哥和二表哥都是她妈亲手带大的。因为这个缘故,他俩素来就跟江婉亲近。
可惜他们下乡好几年了,一年到头见不到两面。
奇了怪了!
江婉暗暗思忖。
上辈子栋梁大表哥是明年春季才能返城,怎么突然提前回来了?
韩丽丽惊喜问:“大哥能返了?太好了!阿民,你也麻利去找个名额,争取早些返城!”
刘培民扒饭的动作顿住,眼里难掩窘迫,硬着头皮答应。
“……好。”
这女人说话总是不经脑子!
返城名额少之又少,大多数人申请几年都不一定轮得到。
想当年他差点儿跑断腿,托了多少关系,才总算将下乡目的地换成城郊农村,不用跑大西北或北大荒。
可这难度跟返城名额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好些知青队一两年都申请不来一个名额,而队里的每个人都是削尖脑袋在争,甚至不惜耍心机搞手段。
哪可能想找就找得来!
瞧她说得真轻巧!
幸好,饭桌前的其他人没怎么在意这个话题,没追问下去。
向来爱面子的刘培民暗自不悦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韩青的眉眼尽是思念,心疼低低叹气。
“昨天收到栋梁的电报,说他已经拿到返城通知,买到火车票就能马上回来。他这一去——足足六年多呀!”
江婉满脸期待,欢喜道:“快的话,可能周末就能到阳城。”
韩青点头:“是啊!先把房间收拾出来,仔细拾掇拾掇,等他回来能住上。”
王大梅似乎不怎么高兴,沉着脸没开口。
韩丽丽一听却发起愁,不满质问:“那我以后回来住哪儿?”
王大梅的脸立刻黑了,眼角往刘培民瞟去。
“你都嫁人了,哪有闺女嫁了人还在娘家住的道理!你婆家给你们安排住哪儿,你们就住哪儿,娘家没你份儿了。想住大房子,找你公爹婆婆要去!”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就一肚子气!
刘家地方窄小,一大家子八九人都窝在筒子楼里挤着。
结亲那会儿,刘父明明答应要给新人安排一间独立房。
谁知后来娶过门就直接领乡下去了,所谓的“独立房”至今一点儿影子都没有!
刘培民哪里敢对上丈母娘怒气冲冲的眼神,假装没听到,埋头吃着。
韩丽丽一时委屈极了,很快红了眼眶。
公爹当初说要给他们买房子,可后来什么都没有。
刘培民讪讪解释说,老人家喝酒就吹上,当不得真。如果回家来,只能她跟他的妹妹们住一间,他和弟弟们睡阁楼。
要不是下乡的村里有间小木屋能暂时栖身,还不知道住到哪儿去!
本以为能趁着回门在家里住上几天,谁知亲妈竟说家里早已没她的份儿。
“妈!”韩丽丽委屈瘪嘴:“我只是嫁出去……难不成就不是你的女儿了?以前你和我爸最疼我——”
“当然还是我女儿。”王大梅打断她,解释:“可家里就三个房间,总不能让你几个哥哥老挤在那一间啊。你二哥三哥指不定明年也能回来了。”
韩丽丽气急冷哼:“他们以前也挤一间啊!怎么现在就不行了?我看你就是不疼我了!”
王大梅白了她一眼,没像以前那般哄她,夹多几块腊肉进碗里,走出去坐在门槛上吃。
韩丽丽更委屈了,嘟嘴看向韩青。
“爸~~”
“别喊了。”韩青低声提醒:“你妈心情不好,别惹她生气。”
韩丽丽狐疑问:“我妈咋了?早些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韩青满脸的无奈和担忧,再度叹气。
“栋梁在电报里说……他在那边有对象,打算要带着一块儿回来。”
江婉轻轻挑眉,很快想明白了。
上辈子大表哥应该也是此时打算回来,可惜舅妈不许他带对象一块儿回,才不得不推迟。
直到大半年后,栋梁表哥才随知青队一并返城。
后来他去乡下探望她和刘培民,脸上笑得开心,眉眼间却总有一股淡淡的忧愁。
当时以为表哥是舍不得相处多年的同伴和第二故乡,谁料竟还有这一桩事!
韩丽丽一向没心没肺,脱口道:“我大哥都快三十了!有对象不挺好的吗?”
“好个屁!”王大梅扭过头来,解释:“那女的不是同队的知青!是个乡下女人!农村人!”
韩丽丽郁闷撇嘴,没好气道:“又不是我让大哥找的!你凶我做甚?跟大哥说别带回来,不就好了?就他那高大俊朗模样,以后城里大把姑娘任他挑!”
韩青皱眉低声:“你妈给他回电报去了……劝他说别带回来。”
“那就好。”韩丽丽松了一口气,咕哝:“落户口忒麻烦!那些乡下女人削尖脑袋往城里钻,巴不得能嫁人落户,可不能让我大哥给扒拉了去。”
江婉眸光微动,沉默没开口。
韩青暗自心疼儿子,睨了睨小女儿。
“吃吧,别瞎嚷嚷。”
韩丽丽满心只有自己的利益,根本不关心自家大哥。
“我又没说错!好多知青没法回城,就是因为在乡下娶妻生子脱不了身!大哥如果傻乎乎留在乡下,那他就是大傻子!爸,大哥如果不回来,那房间还是归我哦!”
家人怕什么,她偏说什么。
老两口担心儿子为了一点不现实的情爱留在乡下吃苦一辈子,焦虑得一夜没睡。
怕儿子伤心难过,更怕他留在乡下。
偏偏相隔千里远,问也问不了,说也说不清楚,心里头急成一团乱麻。
女儿的话往他们的心肺管子直戳,让心头愈发烦!
韩青暗自不高兴,对女儿颇生气,连带着对一旁的新女婿也没什么好脸色。
接下来,餐桌上不再有人说话,气氛沉闷又压抑。
韩丽丽浑然不觉,自顾自吃着。
江婉见韩青的脸色很差,心里早猜出原委来,温声体贴安慰舅舅。
“大表哥他素来稳重懂事,进退有度。舅舅别担心,相信大表哥会明白你们二老的用心良苦的。”
韩青听罢,暗自宽心一些。
婉儿说得没错。
老大确实有责任感,很懂事,应该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他露出欣慰笑容,让外甥女多夹菜吃肉,再三叮嘱要吃多一点。
一旁的刘培民瞧得真切,内心对妻子颇失望。
不懂得安慰父母就算了,反而哪里痛就往哪里戳。
瞧人家表妹说得多好,简简单单两句话就说到岳父的心坎上,哄得老人家多开心。
血脉相亲的表姐妹,差距怎么那么大!
饭后,江婉收拾碗筷去洗刷。
韩丽丽翘着二郎腿坐在廊下剔牙,一边打着哈欠。
王大梅将蚊帐被子被褥一并收拾出来,解释:“趁着下午有太阳,麻利洗了晾上。”
韩丽丽假装没听到。
王大梅见女儿没动弹,看向厨房的江婉。
“行吧,让小婉干,晚些让她把地扫了拖干净再回去。”
韩青跟女婿聊了一会儿后,准备出门上班。
“舅舅,一起走吧。”江婉十分适时从厨房走出来,笑道:“我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事。”
韩青刚要开口——
“等等!”王大梅匆匆奔出来,嚷嚷:“婉儿!家里一大堆杂活等着干!你可不能走!”
江婉笑了笑,眼神颇无奈。
“舅妈,对不起。大姑姐让我下午去一趟邮局帮她办点事,我得马上走了。”
王大梅一下子急了,支吾:“哪成……好多活都还没干呢!”
以前家里上上下下所有家务都是江婉干。
这几日她不在,脏衣服堆积如山,四处乱七八糟脏兮兮。
正盼着她回门能全部干完,拾掇一干二净再回去。
韩青听得皱眉,不悦睨着老妻。
“家务活能有多少?慢慢干就是。”
接着,他看向外甥女道:“快些去吧,别耽搁了要紧事。”
江婉笑盈盈答好,迈着轻松步伐飘然离去。
“哎!”王大梅焦急得不行,道:“你懂啥!丽丽的房间脏得要命,没小婉帮忙收拾,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要折腾到啥时候!”
韩青老脸微沉,道:“丽丽不是还在吗?她弄脏的,让她自个收拾干净。”
“她哪里会干活!”王大梅小声嘀咕。
韩青扭过头看向正翘着二郎腿剔牙的女儿,直觉太阳穴突突痛着。
“丽丽,你都嫁人了,也该学得勤快些了!快!麻利帮你妈收拾去。”
语罢,他匆匆上班去了。
韩丽丽有些窘,只好硬着头皮进屋干活。
王大梅心里有气,抱怨家里没人干活,咕哝骂江婉一嫁人就摆起阔太太姿态。
韩丽丽冷哼:“什么阔太太!她在陆家肯定被磋磨得很惨!”
“你咋知道?”王大梅压根不相信,“听她自个说,那陆厂长对她忒好。”
韩丽丽不屑翻白眼:“吹牛谁不会呀!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再说,她是嫁给陆子豪,又不是嫁给他姐。陆子豪那家伙怎么可能对她好!”
那姓陆的男人心里有别的女人,连同房都不乐意,嫁给他就是守活寡。
上辈子她独守空房多年,从没享受过鱼水之欢。直到嫁给刘培民这段日子蜜里调油,你侬我侬,觉得上辈子真是白活了!
现在好了,轮到江婉尝尝那样的苦滋味儿了!
王大梅仍不相信,烦躁挥挥手。
“别说了,麻利干活去吧!忙死我算了!”
韩丽丽无奈,只好动手清扫。
不过,她一向懒习惯了,干不到一会儿就腰酸背痛,麻利找借口离开。
回去的路上,刘培民提醒她要跟江婉多走近一些,将来可能大有裨益。
坐后座的韩丽丽直翻白眼,道:“想都不要想!我一向讨厌她,巴不得她能离我远远的!”
小时候长辈们就爱拿她们表姐妹比来比去。
江婉打小成绩好,乖巧听话,很会讨长辈们欢心。而她却不爱上学,看到课文不是头晕就是犯困。
就因为这一点,很多人都说她比不得江婉。
后来姑姑和姑丈都没了,就剩江婉孤零零一个人。要不是她家好心收留,江婉只能成为一个孤女!
那时候,她心里没少嘲讽江婉,觉得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跟她压根没得比。
谁知江婉仍拼命读书上学,熬夜唰唰写字,竟能混到一份杂志社的工作!
长辈们都夸她自强不息,勤快奋斗,话里话外嫌弃自己比不得江婉厉害。
她一直都很讨厌江婉,恨不得她离自己远远的,更恨不得她永远过得比自己差!
刘培民捏着车把,眼睛往后斜了斜。
“你讨厌她做什么?她嫁去陆家,现在是纺织厂陆厂长的弟媳。有这一层关系在,你跟她走近些,打好关系,对咱们有利无害。”
韩丽丽娇哼:“那陆家就是一个空架子,压根犯不着!”
刘培民皱眉,想要劝多两句。
韩丽丽却伸手抱住他的腰杆,撒娇:“哎呀!你就听我的嘛!靠你的能力,哪里需要去讨好陆家。等你以后飞黄腾达,我那表妹还得巴巴来沾我们的光呢!”
江婉很快就要落魄了,犯不着搭理她。
等他返城考上大学,她的风光日子就来了!
正年轻气盛的刘培民颇爱面子,被娇妻这么一哄,不自觉笑出了声。
“等我出人头地,咱们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让其他人刮目相看!”
韩丽丽蹭了蹭他的背,满眼尽是对未来的憧憬。
“你一定会的,我相信你。”
……
中山路,邮局
江婉将地址核对一遍,小心取出十张大团结,又仔细数了数,递给小窗内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头也没抬,问:“就八个字——先斩后奏,徐徐图之?”
江婉点点头。
四周排队的人都听见了,先后抬头好奇看了看她。
电报是按个数算钱的,字数越少,钱就越少。
这年代读书多的人并不多见,即便是城里人,也有许多没能拿到脱盲证。
眼前的漂亮女子不仅懂成语,只用两个词发一通电报,不用多费钱,都忍不住对她投以赞赏和羡慕眼神。
这时,人群中一个正等电话的瘦巴巴男子好奇看来,随后眸光灼灼打量她。
江婉没搭理,安静等待着。
上辈子大表哥因为家里坚决反对他带那个东北女子返城,伤心又无可奈何,只能一而再,再而三推迟回来的日子。
本来春季就能回,他却迟迟不归。
后来家里人都急了,舅妈甚至以死相逼,他才不得已赶回来。
那会儿恢复高考的消息已经传开,大表哥回来得太迟,复习时间不够,导致成绩很不理想。
本来他打算复习重考,舅妈却让他进毛巾厂顶舅舅的职位,一向听长辈话的他最终错过了理想大学。
后来他郁郁寡欢,也一直未婚。
几年后,他听说那东北女子南下经商,偷偷坐绿皮火车去看她。
那女子在批发市场混得风生水起,身边也已经有了结婚对象。
大表哥不敢上前打扰,只能黯然悄悄离开。
他从没开口诉过苦,但江婉知晓他心里头非常非常苦。
打小栋梁表哥就很疼她,是除了父母亲外,最疼她的亲人。
上辈子没能帮不上他,江婉一直很无奈。
趁现在一切还没成定局,她得想法子及时出手,助他们一把!
发了电报,寄了钱,江婉走出邮局大门。
“等等!”一双大手突然扯住她的布包!
江婉狐疑转身。
竟是刚才那个瘦巴巴男子。
他瘦得很,五官清俊,脸色有些近乎病态的苍白,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那个……不好意思!”他激动笑着,双手比划来去,“我想请你帮个忙——可能有些冒昧,但我并没有恶意!真的!”
江婉后退一步,淡定问:“何事?”
瘦男子眉眼飞扬,激动自我介绍。
“我是学油画的专业画家,最近在找能代表我国传统女性的女模特。我看你面容温婉俏丽,气质出众,很适合我想要的模特形象。邀请你来当我的模特——不知道你愿意不?”
“不愿意。”江婉转身离开。
“等一下!”瘦男子追了上来,亦步亦趋跟着,“女同志,我可以给你报酬的!你考虑考虑吧!”
江婉停下脚步,礼貌微微一笑。
“不用考虑,还是一样的答案。”
瘦男子看着她清水出芙蓉的微笑,禁不住愣了愣。
“那个……你的长相真的很有代表性!你不妨考虑考虑!其实,我在业内还是小有名气的,明年春季会在国外举办个人油画展。我这次的主题十分有特色,全国到处跑就为了找最合适最有代表性的女子形象。我觉得你——真的非常适合!”
江婉头也不回,快步离去。
“哎!”瘦男子在后方焦急喊:“高报酬!一百块!行不行?!再高点儿也行!喂!喂!女同志,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眼见江婉匆匆离去,他只能失望叹气。
接着,他掏出口袋里的烟盒,打开取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大口。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慢开过来。
瘦男子猛吸几口,将烟蒂扔掉,拉开车门坐上去。
驾驶座上的陆子豪嗤一声,问:“不是说要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吗?怎么了?又跟你爸吵了?”
叶云川撇嘴:“不是。老头子忙得很,白天怎么可能在家。刚刚在邮局里头遇到一个形象极好的女子,本想邀请她给我当模特,谁知人家头也不回就走了。”
“国人都传统得很。”陆子豪转着方向盘,笑道:“西方油画那一套,他们是接受不来的。”
叶云川摇头:“我不是要招裸模。这次画展的主题是中国传统女性,不是文艺复兴那种。”
陆子豪没怎么感兴趣,问:“你打算待多久?长期住旅馆不是办法,要不干脆住我家吧。”
“会不会太打扰?”叶云川踌躇:“我接下来要在南方逛逛,估摸要待到年底再回家。”
陆子豪向来豪爽不拘小节,下巴扬起。
“什么打不打扰!咱俩谁跟谁啊!走!住我家去!”
“不急不急。”叶云川笑道:“你也知道我这人贪吃,没好吃的我宁愿不吃。阳城烧鹅名扬天下,我还没机会尝过呢!好不容易来一趟,得先让我尝尝鲜。”
陆子豪哑然失笑:“没问题!”
轿车拐出中山路,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口。
……
那天傍晚,江婉陪陆子欣一块儿吃晚饭。
陆子欣眉头紧锁,心不在焉,似乎有烦心事。
江婉给她夹菜,温声:“姐,多吃点儿。”
“……哦?”陆子欣扯了一个笑容:“你吃。我没什么胃口,喝点儿汤就行。”
江婉关切问:“厂里的事吗?”
陆子欣当她是自己人,有什么便说什么。
“最近厂里没什么订单,货积了好些,仓库都搁不下了。今天开会的时候几个组长吵了起来,闹得挺难看的。我打算北上,看看能否争取几笔大订单,缓过年底这道坎儿。”
咯噔!
江婉心里暗惊!
这几天她慢慢想起上辈子的一些事情,也记起陆家落难时的某些事。
入冬后,陆家姐弟俩先后出事。
最初的导火线是纺织厂的内外仓库突然着火,救火不及时,导致厂里损失严重,几个超大订单都赶赴不出来。
随后,有人趁机发难大姑姐,逼她辞退职位。
江婉缓了缓心神,问:“姐,必须北上吗?”
“副厂长建议我去。”陆子欣解释:“我正在考虑中。北方快入冬了,接下来市场的毛衣需求量应该会增多。”
江婉眼神微闪,劝道:“我听吴妈说,你的心脏不怎么好,冬天很畏寒。姐,北方的冬天太寒冷,你还是别去了,让其他人去吧。”
陆子欣轻笑,眼里尽是坚毅之色。
“厂里好几百个工人,他们的背后是好几百个家庭。集体利益高于一切,该去还是得去。冷就冷吧,熬一熬就过去了。”
江婉对大姑姐钦佩不已,更是于心不忍。
于是,她换另一个角度再接再厉劝。
“姐,厂里大小领导那么多,总不能什么事都靠你一个人呀。厂里遇到危机,大可以让年轻一辈多出去历练历练,指不定以后能独当一面,帮你排忧解难。”
陆子欣双眸一亮,认真考虑起来。
江婉见她动摇,连忙道:“你不辞辛苦,可厂子不能总一直靠你一个人撑。姐,你不心疼你自己,可我们心疼呀。”
陆子欣笑开了,心里暗自感动。
弟弟粗枝大叶,从不会关心人,一直当她是万能家长。
自父亲病倒后,她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里里外外都靠她操持。
不管是家里,还是厂里,一个个都当她是铁娘子。
唯有弟媳会担心她的身体,担心她会受累病倒。
“如果是我去,订单会更多。”她迟疑道:“不过你说得也很有道理。有机会确实要让厂里的小辈出去多锻炼锻炼,趁机增多一些见识。”
江婉暗自松一口气,顺势道:“是啊!这一次订单少点,下次可能就多起来。一回生两回熟,练着练着就能上手。”
陆子欣赞许点头:“对。明天挑几个新起之秀来开个短会,先听听他们的看法。”
心情舒畅许多,她的胃口跟着好了,还给江婉夹了一块五花肉。
“谢谢姐。”江婉微笑答谢。
这时,吴妈端一盘青菜上来,在围裙上擦擦手。
“少爷早些时候打电话回来,说他晚些要带一位老同学回家来住。”
“老同学?”陆子欣好奇问:“也是留学回来的?”
吴妈摇头:“少爷没说,只让我在流芳楼收拾一个空房间出来,说可能要住上一阵子。”
陆子欣没在意,道:“行,那你给安排一下。”
不料,对面的江婉却面露疑惑。
“子豪的这位朋友——是外地来的吗?”
吴妈点点头:“对,好像是从京都过来的。少爷早上就是去码头接的他。”
京都?!!
江婉心里刚放松的弦再度绷紧!
深夜,秋风幽凉,树影婆娑。
黑色轿车拐进陆家大门,停在主宅边侧。
陆子豪下意识看向腕表,低声:“幸好……还没到十一点。”
“怎么了?”叶云川调侃问:“你家还有夜禁呀?”
陆子豪眼神飘忽,答:“没。”
他跟江婉交换过条件——车能开,但晚上十一点前必须到家。
下车,取行李。
叶云川往楼上张望,低声:“欣姐应该歇下了吧?明天再跟她打招呼。”
语罢,他提起行李包往前走——
“不是!”陆子豪拦住他,示意:“我现在住后面的流芳楼,你跟我一块儿住吧。”
叶云川答好,脚步跟上他。
“你小子可真够幸福的!一个人单独住一栋!”
陆子豪俊脸微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好友解释。
“那个——我结婚了。”
叶云川脚步顿住,目瞪口呆:“啊?”
陆子豪心里郁闷极了,撇开俊脸。
“我爸生前定下的……我姐硬逼……没法子。”
叶云川哈哈大笑:“真的假的?你小子也有今天呀!”
陆子豪不悦瞪了瞪他,快步走前去开灯。
半晌后,两人歪坐在沙发上,一边聊话一边喝着姜枣水。
叶云川仍是一脸不敢置信,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会等白清清……毕竟你们那会儿可真够轰轰烈烈的!说句不夸张的,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陆子豪垂着眼眸,灯光照在他立体俊美的五官上,映出一抹黯淡。
“……她有跟你们联系吗?”
叶云川点点头:“偶尔寄一两张明信片来。她家好像最近不怎么顺利,不知道会不会回国。”
陆子豪沉默了,没再开口。
叶云川弹了弹手中的搪瓷碗,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如果还想着她,就去找她呗。媳妇是家里给娶的,爱人是自己找的。她们可以并行,不需要交叉纠缠。”
陆子豪仍没说话,默默喝多一口。
微辣,微甜,喉咙口温暖留香。
突然,叶云川扭过头来,好奇戏谑问:“新嫂子长得怎么样?漂亮不?”
陆子豪回了他一记白眼。
叶云川啧啧两声,摇头:“说句实话,这世上想找个能配得上你这张脸的女人也不容易啊!处得来就好,犯不着要求太高。”
“滚!”陆子豪赶人:“叽叽歪歪!睡觉去!”
叶云川戏谑笑问:“你睡这边啊?嫂子呢?别啊!让嫂子独守空房,那就是我的罪过咯!”
陆子豪没心情搭理他,甩上门去了隔壁。
叶云川瞧着紧闭的房门,禁不住怜悯起好友的新婚妻子来。
刚过门就守空房,丈夫心里头还念念不忘初恋——真是可怜啊!
他不知道的是——被“可怜”的正主江婉早已歇下,躺柔软大床,盖暖和绒被,睡得格外香甜。
隔天一早,江婉便精神气爽上班去了。
新阳杂志社在城东,是公家宣传部管着的一个小单位。主要负责发行两本刊物,一本月刊和一本半月刊。
单位小,工作人员不多,包括江婉在内,只有六名员工。
江婉是总编李缘破例招进来的临时工,负责投稿的首次筛选和办公室的一些杂务。
另外,她每月还有两份稿子要交付。
跟往前一样,她最先到达办公室,很快将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接着,她将邮递员送来的一沓沓投稿抱出来,开始拆信封看稿子。
一会儿后,同事们陆续来上班。
“小江呀!”副总编一边擦着眼镜里的玻璃片,一边好奇问:“你请假几天干什么去了?”
江婉从稿子中抬眸,微笑答:“嫁人去了。”
副总编哈哈大笑:“真的假的?几日不见,小江变幽默了哦!”
江婉但笑不语。
“你也二十出头了吧?”主编黄河水一边给钢笔吸墨水,微笑提醒:“人生大事是得安排上咯!这个岁数呀,刚刚好。”
“抓紧啊!”副总编大声喊。
江婉嘻嘻笑了,道:“都已经嫁人了,不用安排啦!”
其他人跟着笑开了,并没有一人当真。
毕竟之前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突然就说结婚了——谁信啊!
陈彬彬偷瞄一眼江婉,很快又埋下头去。
江婉假装没看到。
自她进了杂志社,陈彬彬时不时会对她示好,但态度却时冷时热,从不开口挑明。
陈彬彬二十七八岁,个头不高不矮,模样还算周正。
他负责杂志社所需的所有照片,还负责宣传部的宣传图片。
因为懂摄影,又是正式编制员工,总自诩技高一等,自命不凡。
江婉知晓他是心眼贼多的人精,只当他是普通同事,从没想往深处发展,也一直跟他保持距离。
上辈子她嫁给刘培民后,陈彬彬突然恼羞成怒,跑到宣传部诬陷她作风不端,水性杨花脚踏两条船。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对自己有意,却嫌弃她只是临时工,所以不愿主动表白,一边吊着她,一边偷偷骑驴找马。
后来她嫁人的消息传出,陈彬彬发现她竟没有主动等他,觉得她一个临时工竟敢拒绝他,恼羞成怒后开始对她打击报复。
因为他的诬陷,她被上级停了职,还要接受审查批评。
杂志社的其他同事看不过去,纷纷骂他太过分,欺人太甚。
总编李师傅甚至甩手打了陈彬彬一巴掌!
幸亏有一众好同事们作证,上级领导最终并没有惩罚江婉,同意她继续留在杂志社。
但江婉不屑跟陈彬彬继续共事下去,主动辞职离开。
那会儿她急切想摆脱舅妈,也不愿跟新婚丈夫分隔两地,随后便陪他一块儿下乡。
这一辈子江婉的心态截然不同,对陈彬彬这厮也有了提防准备。
副总编瞥了一眼仍在摆弄相机的陈彬彬,若有所指道:“花开堪折直须折。婚姻大事呀,耽搁不得。该结就结,不要踌躇掂量太多,不然错过了连后悔都来不及。”
陈彬彬埋着头,假装没听到。
江婉自顾自拆投稿信件。
坐在首位的总编李师傅扶了扶眼镜框,十分及时插嘴:“乡村宣传那一部分写好了没?别光顾着聊天啊!麻利把初稿递给我看看。”
众人很快投入忙碌中,将刚才的小插曲抛诸脑后。
陈彬彬又一次偷瞄江婉,心里微动荡漾。
几天不见,看着更漂亮了,身上的气质也越发文雅,尽显书香气息。
他攥了攥衣兜里的两张电影票,假装不经意走过江婉身边,将电影票不偏不倚掉在她的桌角上!
江婉的眼角瞧见了,但她一动没动,继续认真看稿子。
陈彬彬昂起脑袋,取出胶片凑在阳光下看着,眼角紧盯着江婉。
他猜想江婉会很快发现,惊喜张望寻找自己,随后羞答答将电影票收起来。
他不会承认,也不会说什么。
只需今晚骑车去电影门口假装找来找去,等着江婉上钩主动搭话就行。
得给她一点机会,不然小姑娘可能会把心思转到其他男人身上。
他身边暂时没比她漂亮的女人,不得不偶尔掏点钱钓着她。
不过,他也不想让其他人误会自己跟江婉处对象。
一旦被人知道了,以后他找到比江婉更好的对象,恐怕会被扣上“移情别恋”、“花心不专情”、甚至“攀高踩低”的帽子。
所以,他绝不能主动送江婉电影票,让别人误以为自己在追求她。
这个法子——再好不过!
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江婉却始终没抬头,手里的稿子也挡住了那两张小小的电影票。
陈彬彬暗自有些焦急。
这时,江婉将稿子扬起、捋直、在桌上笃笃弄整齐。
倏地,电影票不见了!
陈彬彬惊讶瞪眼。
她拿了?
应该是悄悄拿了吧。
刚刚只有他路过她身边,她肯定猜到是自己。
陈彬彬正要露出得逞笑容——
倏地,那抹笑容僵住了!
只见那两张电影票竟掉在过道上!
他心里一急,本能要冲过去,却见李总编正捏着一份稿子看着,一边斯里慢条走来。
陈彬彬吓坏了!
那可是他足足花了两毛钱买的!
于是,他急忙忙看向江婉。
谁料江婉拿着钢笔唰唰写着,根本没察觉他的焦急眼神。
此时,李总编的老旧布鞋已经快踩上去!
“江婉!”他突然喊。
办公室的众人都静悄悄忙着。平地惊雷一句喊,扎扎实实吓了大家一大跳!
江婉暗笑,面上假装跟其他人一样被吓着。
“陈同志,出什么事了吗?”
陈彬彬窘迫极了,见李总编已经踩在电影票上,气不打一处来。
“上次——上次我拍的那张扛大旗照片不是要——要跟那篇知青返城文章吗?怎么最后没了?!”
江婉一脸茫然,脱口答:“主编说排版不足,只能撤了。排版向来不归我安排,你发火是不是发错了?”
陈彬彬麦色的脸涨红,一时语塞。
他哪里不知道排版不归江婉管,刚才一时心急想拦住老李,谁知脱口却喊了“江婉”!
为了不露陷,也怕被其他人看出来端倪,只能找借口搪塞。
黄主编扶了一下镜框,皱眉解释:“字数删了又删,还是排不进去,只能换另一张照片。不都是你拍的吗?哪一张不都一样!”
陈彬彬红着脸,胡乱点点头。
“……知道了。”
李总编瞪了他一眼,小声咕哝:“嚷嚷啥?心脏不好都能被你给吓死!”
语罢,他转身回自己工位去了。
陈彬彬眼睁睁看着那两张三毛钱买来的电影票黏在李总编的布鞋下,一步步远去,肉痛得差点儿再次叫出声!
而江婉冷着脸,似乎在生气他发她脾气。
陈彬彬一肚子闷气,撇撇嘴,一把抓起相机往外走。
这女人的眼力可真够差的!
不值得!
后方的江婉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低低窃笑。
杂志社管午饭,一周发六张午餐票,所以江婉中午不用来回赶,直到下班才回去。
日头渐渐西下,凉风冷飕飕。
吴妈坐在厨房门口摘菜,眉头紧锁脸色微白,时不时用手背捶几下腰。
江婉瞧见了,上前帮忙。
吴妈很是不好意思,连连罢手。
“我这是老毛病了,看过大夫,不过都没怎么见效。天气稍微一冷,就各种酸痛,站着痛,坐着也痛。”
江婉上辈子常年劳累,生养孩子多,养护却几乎没有,落下一大堆毛病。
久病成医,她被迫摸索出一些养护方法。
“吴妈,晚些我给你做一个药包,贴在锅炉旁烤热乎,然后绑在腰上热敷。”
吴妈立刻双眼发亮,“有效不?”
江婉点点头:“蛮有效的。”
吴妈激动连声答谢,忍着腰痛继续干活。
江婉见不得老人家难受,找借口道:“我做菜还可以,一直想下厨让姐和子豪尝尝我的手艺,不如你烧火给我打打下手吧。”
吴妈一听就乐开了,忙蹲下去烧火。
夜幕降临,陆子欣回来了,后方跟着陆子豪和叶云川。
陆子欣一边脱外套,一边打量叶云川。
“好些年没见,你怎么还是这般瘦!看来,面包和牛排还是不适合咱们的中国胃呀!”
叶云川苦笑:“我天生挑食,吃不到喜欢的宁愿不吃。刚开始去留学那会儿,只差没饿死我。外国佬吃的那些鬼玩意,就没几样能下肚的!”
陆子豪呵呵嘲笑:“你后来不是雇了一个华人厨师吗?不也照样瘦!”
“唉!”叶云川叹气:“那边国内的配料和食材都不齐全,做得差强人意,勉强比国外那些粗制滥造的玩意好一丢丢而已。”
陆子欣调侃问:“你究竟是去追求艺术的还是美食呀?”
叶云川哈哈笑了,道:“艺术它不管饱啊!我是小老百姓,自然是民以食为天!”
“扯吧你!”陆子豪嗤笑:“几天没摸画笔就手痒!”
叶云川摇头:“几天没得吃,我就死了。”
三人都哈哈笑了。
这时,吴妈开始端菜进餐厅。
陆子欣张望楼梯方向,问:“吴妈,婉儿回来了吧?子豪,你去喊婉儿下楼吃饭。”
陆子豪一听,俊脸满是郁闷,不情不愿刚要挪脚——
“少太太她出去了。”吴妈不好意思笑了笑,低声:“她帮我……买草药去了。”
陆子欣挑了挑眉,微笑道:“那我们等她回来再一块儿吃。”
吴妈摇头:“少太太她说不用等她,让你们先吃。”
“不用管她!”陆子豪转头搂住好友的肩膀,带他进餐厅。
叶云川憋笑:“你究竟是有多讨厌嫂子……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别惹咱姐生气。”
陆子豪听了当没听到。
后方的陆子欣温声吩咐:“吴妈,记得给婉儿留热菜热饭。”
吴妈答好,转身又端来好几盘菜。
“嗯~~好香啊!”叶云川激动极了,竖起大拇指:“大妈,好厨艺!”
吴妈忙摇头,解释:“不是我做的,晚饭是少太太下的厨。”
叶云川眼睛微闪,内心无奈偷笑。
看来,新嫂子是一个围着家里头转的地道家庭妇人。
啧啧!难怪子豪会那么讨厌她!
夜色暗沉,江婉买了几样草药回来。
吴妈对她千恩万谢,端来热乎乎的饭菜。
江婉微愣,问:“这是你做的——晚饭没剩菜吗?”
她自己做的菜,她一眼便能认得出来。
上辈子刘培民时不时要宴请同事或上级,去外头吃费用太高,也怕惹来非议,所以只能让她下厨请客。
为此,她特意买了菜谱药膳等书籍自学苦练。
常年一日三餐从不间断,慢慢练就一手好厨艺。
吴妈笑哈哈竖起大拇指:“少太太,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做得一手好菜!今晚一点儿剩菜都没有!连汤汁都让少爷给拌饭吃了!少爷的那位朋友都吃撑了,一个劲儿说好吃呢!大小姐向来只吃一碗饭,破天荒竟吃了两碗!”
菜一盘没剩,饭锅里连锅巴都被铲走吃了,吴妈只能重新煮。
江婉只是笑笑,并不意外。
她的厨艺,她还是颇有信心的。
舅舅家只有盐和酱油,其他配料都没有,所以她的厨艺施展不开。
陆家的厨房应有尽有,要不是时间仓促,她还能做得更完美些。
她只是稍微露一手,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料,有人却对她的厨艺上心了。
后方的流芳楼里,叶云川正舔着嘴角,不停对陆子豪投去羡慕眼光。
“单单这一点,我打赌你迟早会被新嫂子给降服了去!解剖学你学过吧?心脏和胃就离那么一点点距离。只要胃被抓住了,心也就不远咯!”
陆子豪神色悠哉擦着长笛,俊脸颇为不屑。
“你以为我是你?只图一口吃的?”
叶云川呵呵笑着:“兄弟呀!一日可是要三餐哎!人可以没有爱情,但不能没三餐!”
陆子豪转过身去,懒得搭理他。
叶云川戏谑笑了,轻哼:“不信咱就等着瞧!”
……
深夜,山风飒飒。
早早就歇下的江婉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道“哗啦!”尖锐声吵醒了!
她迷糊睁眼。
怎么了?
片刻后,楼下隐约传来低低呼唤声,似乎是大姑姐在喊吴妈。
大半夜突然喊人,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江婉内心涌现不祥预感,慌忙掀开被子,匆匆披上外衫,随后开门下楼。
刚到楼梯口,便瞧见客厅的灯都亮着!
穿着睡衣的陆子欣歪倒在沙发上,正虚弱喊着:“吴妈……吴妈……”
江婉心里一惊!
“姐!”她快步冲下去,扑上前关切问:“姐你怎么了?”
陆子欣满头虚汗,脸色惨白如纸。
“婉儿……我肚子好痛……痛得很。”
江婉慌张问:“哪里痛?哪里?”
陆子欣指着下腹,解释:“绞痛……非常痛那种——实在忍不了!”
“可能是肠胃炎。”江婉当机立断道:“姐,你撑住。我——我找子豪送你去医院!你等着!”
语罢,她快步跑出主宅,冲进夜幕中。
天黑无月,幸好流芳楼的走廊开了两盏小灯,她极顺利跑上二楼。
“子豪!子豪!”她用力拍门。
片刻后,头发乱糟糟睡眼惺忪的陆子豪开了门。
“半夜三更——干嘛啊?”
江婉紧张解释了缘由,吓得陆子豪瞬间没了睡意,撒腿就跑下楼。
“等等!”江婉在后头提醒喊:“车钥匙拿了没?要开车去医院啊!”
陆子豪刹住脚,慌里慌张又跑回来,冲进房间拿了钥匙。
一前一后跑进大厅,江婉进屋给陆子欣取了厚外套,帮她披上。
陆子豪将姐姐背上车,发动车子往大门开。
“等等!”上楼取布包的江婉追过来喊:“等等我!”
陆子豪刹住车,皱眉:“你留家里!我送姐去医院就行!”
“我照顾姐会更方便些。”江婉坚持。
陆子豪只好打开门,让她上车。
很快地,两人将陆子欣送去人民医院急症室。
值班医生检查一番后,断定是急性肠胃炎。
“先打吊针,明早再看看情况。你们一人陪着病人,一人去楼下办理住院手续,把费用交上。”
陆子豪修长的手摸索睡衣上下,后知后觉发现没带钱包。
“姐,你带钱了吧?我——我匆忙出来——忘了带钱。”
陆子欣虚弱睁开眼,听得不怎么真切。
“怎……么了?”
陆子豪窘迫苦笑。
“这儿。”江婉从布包里取出一个方形小袋,塞给陆子豪,“里头有二十多块。”
陆子豪感激看了看她,捏紧钱袋奔下楼。
一会儿后,病人挪进病房,开始打吊针。
江婉去领了热水瓶,又打来温水给陆子欣擦掉额头脸上的冷汗。
后来,陆子欣吐了,不仅弄脏自己,还弄脏了地板,浑身无力狼狈不堪。
江婉找护士借了病服,为陆子欣迅速擦干净,换上消毒过的病服。
随后,她清扫地板,里里外外拖干净。
陆子豪无措站在门口,看着她忙来忙去,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直到陆子欣安稳睡下,才总算能坐在长凳上歇息。
“幸好……有你。”陆子豪俊脸微侧,低声答谢:“谢谢你。”
医生说,姐姐有心脏病,幸好送医及时,不然引发旧病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没有她及时告知,此时的他仍在卧室里呼呼大睡,浑然不知道亲姐已经病倒。
也幸好有她照顾姐姐,靠他一个人笨手笨脚,估计早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江婉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既是一家人,就该互为依靠,互相照顾。
此时已是半夜三点多,医院的走廊空荡荡,冷风阵阵涌动。
两人早就困了,各自坐一头打瞌睡。
陆子豪只穿了单薄的睡衣,不自觉蜷缩手脚,奈何长腿长胳膊,根本无处安放。
江婉虽有薄外套,但也冷得很,睡不到一会儿就被冻醒了。
她起身,动了动手脚,悄悄进病房看大姑姐,发现她已经睡沉。
等了十几分钟,吊瓶的液体快没了,她去护士站喊来护士换上新的。
“护士同志,可否借两张干净的棉被给我们?走廊外冷得很。”
护士答好,随后去储藏室取被子过来。
“这是最后一张,你们凑合盖吧。”
江婉答谢接过,帮陆子豪披上大半,剩下一小半盖在自己的膝盖上。
陆子豪身上顿时有了暖意,反而被惊醒了。
“……你盖,我不用。”
江婉往他身边挪了挪,帮他拉好被子。
“别冻感冒了,姐还需要我们照顾呢。”
陆子豪觉得她说得有理,不敢矫情,也往她这边凑了凑。
不知睡了多久,江婉被肩膀上的重量压醒了。
她皱眉侧过脸,发现陆子豪的脑袋正压在她的右肩上,重得胳膊一阵阵酸痛。
她想动,却动弹不了。
缓了缓,她的左手伸出,毫不客气将陆子豪的脑袋推了开去。
陆子豪睡得极沉,并没有被完全推醒,迷糊中蹭了个能勉强靠的地方,又很快睡着了。
江婉将被子拉扯好,再次闭上眼睛。
天蒙蒙亮时,护士站那边隐约传来聊话声。
陆子豪恍然醒过来,睡眼惺忪看过去,本能要调整坐姿,却发现胳膊沉得很!
他下意识看过去——只见江婉的脑袋不知何时挂在他的胳膊上!
他蹙了蹙眉,本能想抽身离开,却在看到彼此合盖的被子后,停下了动作。
接着,他的胳膊缓慢伸起,将江婉甩了开去。
江婉迷糊蹭了蹭被子,歪在长凳靠背上,似乎又睡沉了。
天色大亮,走廊上来回走动的人起来。
陆子豪被吵醒了,腾地坐直身板——茫然发现他横躺在长凳上,身上的被子仍盖着。
江婉却不见了!
他将被子扯开扔下,匆匆走进病房。
陆子欣还在昏睡,手背上的吊针不知道何时已经撤走了,但脸色还是很难看。
这时,隔壁病床的大妈对他笑了笑,示意小桌上的一张纸条。
“找你媳妇吧?天刚亮她就走了,写了东西搁在这儿。”
陆子豪微窘,礼貌颔首答谢,上前抓过纸条。
上方写着一行娟秀的宋体字——我回家熬粥,你且留下照顾姐。
陆子豪从没照顾过人,暗自庆幸亲姐仍睡着,不然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早上七点,江婉骑着自行车匆匆到了医院。
她左手提着一个网兜,里头整齐叠放四个热乎乎的铝饭盒;右手提着一个大袋子,鼓鼓囊囊的。
刚进病房,便瞧见陆子欣歪靠在枕头上,正望着天花板出神。
江婉微笑问:“姐,好些了没?”
陆子欣点点头,虚弱低声:“好多了,肚子不痛了。”
趴在床尾打盹的陆子豪被吵醒了,“嗯??”一声,打着哈欠问:“姐,你醒啦?”
陆子欣回了他一记白眼。
江婉打开大袋子,取出衣服给陆子豪。
“这是我帮你收的,先换上。剩下一套是姐的,昨晚弄脏的睡衣我拿回家洗了,这套天冷能换上。”
陆子欣歉意连连,低声:“沾上脏污,难为你了……真不好意思。”
江婉丝毫没嫌弃或介意。
上辈子刘培民的母亲瘫痪多年,几乎都是她一人在照顾。
一家人,互相扶持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既然选择要成为彼此的亲人,就不该介怀计较太多。
接着,她取来温水让陆子欣洗漱,喂她吃了清淡白粥。
怕大姑姐生病没胃口,她还炒了一碟咸菜,熬了一碗咸黑豆。
陆子豪吃了两个大包子,还将剩下的粥通通吃光。
江婉将东西收拾好,洗干净装回网兜。
“姐,我得上班去了。医生说你这几天得吃清淡的,我让吴妈中午给你熬小米粥。十一点多的时候,你让子豪回家去取。”
“好。”陆子欣答应了。
江婉又嘱咐:“这是你的药,医生说饭后半个小时吃,三颗白两颗蓝。”
“好。”
“对了,我跟吴妈要了厂里的电话,已经打过去给你请了两天假。如果有什么急事,让他们到这儿来找你商量。”
“好。”
江婉一一交待妥当,转身上班去了。
陆子欣望着她的背影,眉眼尽是欣慰笑意。
一旁病床上的大妈竖起大拇指:“你这弟媳看着忒能干!”
陆子欣与有荣焉点点头,随后眼睛瞄向弟弟。
陆子豪耸耸肩,一副“跟我无关”的表情。
“滚!”陆子欣躺回病床上,赶蚊子般踹开坐在床尾的弟弟,骂:“看着就心烦!滚远点儿!”
“姐!”陆子豪不满咕哝:“我是你亲弟哎!”
陆子欣冷哼:“还不如没有!关键时刻我还是得靠我弟媳!”
吴妈已经年迈,眼睛花耳朵聋,昨晚她肚子痛得走不了,踉跄走到大厅已经受不住,歪倒在沙发上。
哪怕是弄碎桌上的茶盏,吴妈仍没听到。
要不是婉儿耳朵灵,及时下楼来,她铁定还要遭更多的罪!
到了医院后,前前后后都是弟媳在忙,所谓的“亲弟”只会杵在角落站着或坐着,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一旁的大妈嘿嘿笑了,调侃:“没弟弟,哪来的弟媳?你们姐弟俩真逗!”
陆子豪扬起下巴,道:“就是就是!”
……
两天后,陆子欣出院了。
江婉白天上班,晚上守夜,早饭晚饭亲自熬粥送饭,一刻也没歇着。
陆子欣见她忙前忙后,感动不已的同时,内心已经全然将江婉当成自家人。
她是家里的长女,是父亲事业的接班人,所以必须坚强努力,争取别对不起身上的“女强人”标签。
习惯了只能靠自己强大,也习惯家里人都靠着她,厂里上下靠着她。
一朝虚弱倒下,所有人都自然而然觉得她很坚强,肯定能靠自己很快撑过来。
就连自己的亲弟弟,那天下午见她气色好起来,便认定姐姐没事了,转身跟叶云川去了扬州。
可她哪怕再坚强再厉害,她也有累的时候,也有虚弱不堪的时候。
此时江婉体贴入微的照顾,让陆子欣多年来第一次尝试有人能让她依赖倚靠的感觉。
所以,她心里异常感动。
于是,陆子欣回到家后,立刻悄悄塞给江婉一个类似储钱罐的瓷器。
江婉接过,发现重得很——忙仔细抱好。
“姐,这里头是什么?”
陆子欣压低嗓音:“是爸妈给我和子豪攒的银元和金豆子金瓜子,也叫‘福气罐’。”
江婉惊讶不已,连忙推了回去。
“姐,这我不能要。”
陆子欣笑开了,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这玩意一般都由家里的长媳宗妇保管,为下一代继续攒福。交给你最合适,而且迟早得交到你手上。”
她心里感激江婉,也疼江婉。
可她不懂该怎么疼人,所以便把自己看重喜欢的宝贝送给她。
江婉推辞不了,只能收下。
“姐,那我收到哪儿去?”
陆子欣道:“随你喜欢,哪儿安全就藏哪儿。”
江婉想了想,点头答好。
此时的两人皆万万想不到——这个又重又胖的可爱罐子会成为将来陆家东山再起的关键宝贝!
北风呼啸南下,寒意骤升。
江婉坐在轿车后座,透过玻璃窗看着焦急赶上班的人群顶着寒风冷雨艰难前行,心里暗暗庆幸。
入冬后,已经陆陆续续下了好几场雨,天越发冷起来。
陆子豪和他的朋友一直在江淮一带游玩,乐不思蜀。
大姑姐催过他,可他自顾自逍遥着,推脱说归期未定,可能年底再回。
江婉却一点儿也不想他回来。
至于他的那个外地朋友,江婉也希望他别再来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因为她依稀记得上辈子过年拜访舅舅时,表姐正红着眼眶住在娘家。
舅舅悄悄叹气说,陆子豪的朋友乱搞男女关系被抓,他受牵连也被抓走了。
后来,他的朋友上头有人保,很快被接走离开。
那会儿厂里出了大事,陆子欣已经病倒,根本没人顾得上陆子豪。
所以,她宁愿陆子豪待在外地,最好是年后开春再回来。
冷雨加寒风,天气冷得很。
大姑姐舍不得她骑车挨冷受冻,让司机小王早晚接送她上下班,她才不必受罪。
跟往常一样,江婉提前在路口下了车。
她不喜欢高调,也觉得没必要在同事面前炫耀,反正只剩几十步路,走过去便是。
天气太差,杂志社的同事们都还没到。
“江婉!”突然一道闷闷的嗓音喊。
江婉微愣,侧过身去。
只见一女子正从她刚下车的路口角落爬站起来,一身显眼土气的大红花袄。
脖上围着厚厚棕色围巾,裹住大半的脸,脑袋上绑着红布巾,连眼睛都看不真切。
这是……谁?
江婉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女子吸了吸鼻子,扯开围巾,露出被冻得通红的脸。
竟是——韩丽丽!
江婉惊讶扬眉,问:“表姐,你怎么在这儿?”
韩丽丽没好气道:“先别问!冷死我了!快!麻利进去整一杯热水给我!”
江婉赶忙掏出钥匙开门。
韩丽丽一头往里头扎,跺脚又抖腿,冷得一个劲儿发抖。
“这鬼天气!一大早又是雨又是风!”
江婉将钥匙收好,把布包放下,取出硕大的军用保温壶,倒出姜枣水进瓷杯。
“喝吧,小心烫。”
韩丽丽接过瓷杯,眸光落在她桌上的保温瓶上。
“这玩意是哪来的?”
单瞧一眼就知道质量极上乘,不是市面上能买得到的好东西。
江婉实话答:“大姑姐的国外朋友寄来的,她用不着,便转送给了我。”
韩丽丽一听,郁闷撇开脸去。
不知道江婉究竟是怎么跟陆家那傲慢姐弟俩相处的?
肯定跟狗一样乞求讨好,卑躬屈膝,不然整天绷着脸的冷酷陆厂长怎么可能对她好!
想到此处,她的心情稍微好些。
她喝了几口热乎的姜水,感觉身上暖和许多。
江婉知晓韩丽丽一向不喜欢自己,自然不会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
所以,韩丽丽不主动讲明来意,她也不会主动问。
韩丽丽搓了搓手,从大花袄口袋里抓出一叠书稿递给她。
江婉接过,轻轻翻开。
——竟是刘培民写的散文诗!
韩丽丽撇撇嘴,努力把语气装得和善一些。
“你姐夫听说你在这边工作,让你想法子给他多发表几篇。稿费可以少一点,但出版后必须给多几本杂志,他有特殊用处。”
江婉安静一页一页翻着,心里暗自冷笑。
跟上辈子一样,写的东西都干巴巴。
刘培民虽有高中文凭,文科知识却不扎实,文字功底不怎么样。
虽然如此,他却不自知,时不时假装无意跟别人说起他一直在写作。
然后在别人恭维他是“大作家”“未来大文豪”的虚伪场面话中,暗自洋洋得意。
散文诗最注重意境,可他写的只有景,毫无意境可言。
好些地方甚至词不达意,情感更是匮乏干瘪,读不到几行就看不下去。
那会儿她辞职后陪他下乡,只要有闲暇时间就继续写作,时不时发表在杂志或报纸上,稿费一次比一次丰厚。
刘培民羡慕极了,因为他也写作,可他几乎每次都被退稿。
为了讨领导喜欢,他偷偷让她把新稿子的署名换成他,说这样有利他早些返城。
为了小家庭的未来,江婉只好照办。
后来,稿子很快发表了。
刘培民拿着两份报纸兴冲冲去镇上找领导。
对方识字不多,平生最敬佩能写文章的人。信以为真,不停夸他有文采,还夸他前途无量。
刘培民趁热打铁诉苦,说他想早些返城,能在父母身边孝顺侍奉,不忍心让家里的老人家担忧牵挂他。
领导让他写一篇文章宣传乡镇新变化新面貌,承诺只要写得好,新的返城名单就有他。
刘培民高兴得很,回去就催促江婉快些动笔。
她白天干活,晚上熬夜写文章,他却盖着大棉被呼呼大睡。
后来,领导对那篇文章非常满意,刘培民也得偿所愿返城。
这辈子没了江婉这个真正高手相助,刘培民找不到法子讨好领导,只好另辟途径。
他的稿子被一退再退,烦躁得不行。
听说江婉在杂志社工作,他让韩丽丽拿他的稿子来求江婉帮忙。
一开始韩丽丽不肯,说不用江婉,以后他们照样能返城,他也照样能出人头地。
妻子对他很有信心,让刘培民的男性自尊心非常满足。
可光有信心哪里成!
韩丽丽不答应,他就不搭理她,甚至故意把家里的重活都扔给她干。
不到三天,韩丽丽就受不住了,答应带着稿子进城找江婉。
像这种没面子的事,刘培民自然不会陪着来。
于是,韩丽丽只能跟着乡里生产队的牛车进城。
天还没亮,风大雨冷,她即便裹得密密实实,还披着蓑衣,仍被冻个半死。
牛车十点多就要回去,她没时间回娘家,只能匆匆来这边等江婉。
躲在避风处等了又等,总算等来了江婉。
她蹭的是别人的牛车,淋着雨,吹着寒风。
江婉却坐着高级轿车,有司机接送,连一根头发丝都不用乱。
窝了一肚子嫉妒火气,韩丽丽还只能憋屈忍下来,尽量用商量和善的语气。
“不用看了,你姐夫写的肯定不会差。你给安排快些,越快越好。”
江婉将稿子搁下,摇头:“表姐,杂志上的稿子都得主编审查,总编点头过稿,才能最终发表。我只是这里的一个临时工,做不了领导的主。”
韩丽丽一听,脾气有些憋不住。
“你在这儿工作,肯定能说得上话。你不也经常写文章发表吗?哪有那么难的!”
江婉想笑,却不好笑出声。
“表姐,我发表的文章大多都在报纸上,并不是这边的杂志。”
表姐只有外表像舅舅,其他都跟舅妈如出一辙。
她不爱读书,小学三年级开始就不停留级,要不是舅舅哄着骗着,根本坚持不到小学毕业。
有些基本常识哪怕解释了,她也不一定懂。
韩丽丽一脸茫然,问:“报纸吗?比你们这儿容易?”
“过稿确实比较容易。”江婉解释:“尤其是日报,因为天天要出一版,审稿过稿的要求都会低一些。”
韩丽丽毫不客气将稿子往前一推,命令:“你给他弄去!一定要弄快些发表的那种!”
刘培民几乎每个晚上都在写,可经常憋半天也整不出几个字来。
他往外头寄了不少稿子,可次次都被退回。
乡里邮递员每次送来时,嘴角带着轻蔑笑意,甚至劝他别再寄了,留多一些精力好种地。
刘培民窘得不行,扯了一个笑容,指着她对邮递员胡诌说是他爱人投的稿,闲着没事瞎写的。
邮递员离开后,他们两口子狠狠吵了一架!
她哭哭啼啼说,没脸的事情凭什么推给她,有本事就敢作敢当!算什么英雄好汉!
刘培民有些羞愧,解释说他的理科成绩比较好,一向不擅长文科,所以才会被退稿。
知晓他水平不行,韩丽丽直觉投去日报多半也行不通,所以干脆让江婉直接帮忙。
江婉轻笑,缓缓摇头。
“如果是我投,写的是我的笔名,那跟表姐夫没任何关系了。”
韩丽丽理不直气也壮:“你就写他的名字呀!”
江婉再次摇头:“我经常投稿的报社编辑熟悉我的字迹和文风,内行人一眼就能辨出真假。”
“你——”韩丽丽生气了,怒声:“我看你就是存心不愿帮我们!”
江婉微微一笑,再次撇开这个麻烦。
“表姐不信我,大可以等主编他们来上班了,你亲自把稿子递给他们问问看。如果能收稿,那再好不过。”
语罢,她打扫卫生去了。
韩丽丽一边喝水,一边睥睨般盯着她干活。
“不是说当啥实习编辑吗?原来是在这里打杂的呀!说得比唱的好听!”
江婉自顾自扫地,淡然:“是。”
懒得跟她解释太多,省得被他们两口子纠缠上。
韩丽丽听她亲口承认,内心那抹不平衡总算拨回,暗自偷着乐。
当初江婉被招来这边上班时,爸爸高兴得合不拢嘴,街坊邻居也都一个劲儿赞她有出息。
呵呵!洒扫的工人?
这就是所谓的“有出息”?
笑死人!
韩丽丽心里乐滋滋的。
反正她就是见不得江婉过得比她好,江婉越落魄,她就越高兴。
难怪江婉不敢揽下这活儿!
她一个打杂清扫的,肯定是这里最底层的存在,哪来的权利审批作者的稿子!
算了,指望不上,还是靠自己吧!
江婉打扫好卫生,点开炭炉烧水,随后洗手开始收拾投稿信封。
这时,黄主编将自行车停在角落,僵硬抖手上了锁,瑟瑟发抖走进来。
“小江!早!”
江婉微微一笑:“早!”
黄主编刚进门就瞧见炭炉,激动扑了上前,不停搓手又搓手。
“谢天谢地谢小江!让我们一进门都能暖上手——咦!这是哪位啊?”
他扶了扶眼镜,打量大刺刺坐在办公桌旁的韩丽丽。
江婉微笑为他们做起介绍:“这是我表姐。表姐,这是我们杂志社的黄主编。”
韩丽丽一听说是主编,激灵站起来,抓过一旁的稿子就冲过来。
“你——你是主编啊?太好了!我——我爱人要来你们这儿投稿!他写了好多呢!写得还蛮好的!你瞅瞅!你快瞅瞅!”
黄主编一脸狐疑接过稿子,眼角往江婉瞄去,很快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江婉虽有些年轻,但她写作水平极高,学东西上手也快,非常有天赋。
不然也不会让向来铁面无私的李总编破例招进来,甚至还主动收她为徒。
写作技巧高,鉴赏能力强,所以李总编让她全权负责筛选来自五湖四海的杂七杂八投稿。
她筛出来的稿子,基本上都是精品作品,从而大大减轻他们所有人的工作量。
她负责筛稿子,来人既是亲戚,还亲自来投稿,却不经她的手。
黄主编一下子就猜出了其中端倪!
他抖了抖稿子,不经意问:“你爱人写的?特意来我们杂志社投稿?”
“对对对!”韩丽丽讨好笑了笑,重复:“写得可认真可好了!您瞅瞅!仔细瞅瞅看!”
黄主编搓搓指尖,认真揭开第一张。
接着,他很快翻页,又翻,再翻——随后皱眉一把合上,粗鲁塞还给韩丽丽。
“唉!我还以为小江的亲戚送来的,肯定是好稿子呢!”
语罢,他一脸嫌弃走开。
韩丽丽愣了片刻,扯着尴尬笑容,支吾问:“你——这稿子不行吗?这么多……您不仔细看看?”
黄主编头也不抬,道:“词不达意!狗屁不通!写得一塌糊涂,根本看不下去!”
韩丽丽的脸瞬间红了,羞愧得不行,将稿子胡乱揣进兜里,逃一般跑出杂志社。
江婉暗自憋笑,埋下头去。
黄主编睨了她一眼,笑骂:“小调皮!让我当坏人!”
江婉连忙起身,抱起自己的大保温瓶,快步上前倒满他桌上的杯子。
“黄叔,这是我一大早熬的姜枣水,驱寒又补血。您喝点儿暖暖身吧。”
黄主编麻利端起喝两口,舒畅般吐出一口寒气。
“不愧是我们杂志社的贴心小棉袄!行行行,原谅你了!原谅你!”
江婉笑盈盈退回自己的小工位。
黄主编却急了,对她用力招手。
“小江呀!这鬼天气冷得很!一杯哪里够呀!满上满上!为了你,我刚刚可是差点儿把人给得罪狠了!”
江婉抱着保温壶,戏谑好笑盯着他看。
黄主编嘻嘻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好吧,我也只是实话实说。那玩意确实写得不行,压根看不下去。”
江婉上前,将他的杯子再次满上。
黄主编心满意足抱起杯子,乐滋滋喝起来。
明天周日,按规定放假一天。
江婉下班后没马上离开,留下打扫卫生。
李缘总编也没走,仍在审查下周要送去印刷厂的半月刊定稿。
屋里光线不足,江婉掰了一下按钮。
灯亮了!
李总编眯着浑浊老花眼修钢笔,一边问:“小江,上回给你的连载小说看了没?”
江婉恍然想起,答:“看了。”
她上前夺过老人家手中的钢笔,凑在灯下捏了捏,很快发现是笔尖堵了墨。
拿大头针撬开墨块,吹了吹,很快清理干净。
钢笔唰唰划了划,墨水顺畅而下。
“师傅,好了。”她递还给李缘。
李总编慈爱笑开,盖上笔帽,收进胸前口袋里。
“你试着写写看。如果能在报纸上连载武侠小说,哪怕模块再小,也能谋多一份稳定收入。”
江婉有些踌躇。
武侠小说她是蛮感兴趣的,只是要连载的话必须攒足稿子。
一朝连载就不能断更,要保证每天文思泉涌不大可能。
这对她来讲,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李总编明白她的犹豫,温声:“你最近的稿子突飞猛进,文笔越发优美,文风也老练许多。你写的那几个小故事我都看了,人设各有特色,情节紧凑有趣。你呀,大可以去试试看。”
江婉轻笑,心中不自觉涩然。
上辈子刘培民一大家子的生计大半来自她手中的那支笔。
经历数不清的坎坷跌宕起伏,多了阅历和见识,对人性也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人变了,文风自然而然也有了变化。
李总编鼓励道:“小江,你还年轻,哪怕是试了以后不成,大可以重头来过。人生有惊喜,也能有失望。不必过分执着,但也要有搏一搏的精神。”
“好。”江婉答应下来,感激连连:“谢谢师傅。”
这时,陈彬彬脚步匆匆推门进来,一手托着脖子上的相机,一手捏着一沓信封。
“江婉,有你的电报。”
江婉答谢接过,瞄向日期——竟是十天前发来的!
“邮递员送来的?什么时候?”
陈彬彬语气散漫:“几天前吧。那会儿你刚好不在,我就帮你收了。那投稿信件有些多,我一并都给收了。这几天忙得很,就忘了拿给你。”
江婉听得火冒三丈!
这是车马慢,通讯慢的年代。大多数地方都还没能安装上电话,最快捷的通讯只有电报。
但电报很费钱,一个字要四分钱,所以除非是很紧急的情况,不然都是写信代替。
对方发电报来,显然是有急事。
电报一般都紧急,如此基本常识谁不懂!
——他怎么能忘记!
而且都好几天了!!
她顾不得跟陈彬彬算账,赶忙打开——署名:韩栋梁。
竟是大表哥!
江婉忙扫过那短短的一行字——收款甚喜,同归家,十八号到。
太好了!
大表哥这次带着心爱的女子提前返城了!
十八号?不正好是今天吗?
江婉将电报收起,匆匆收拾东西。
陈彬彬瞥见她的动作,语气戏谑酸溜溜问:“这么急?怎么?情郎发来的?”
江婉不想回答他,质问:“为什么几天前收到的信件现在才拿出来?万一有紧急的事情就耽搁了!”
陈彬彬自知理亏,眼睛不敢对上她的,语气却一如既往傲慢。
“信件不是投稿就是同行互发,能有多紧急的事?”
其实,他是故意的。
因为他发现电报上署的名是一个男人名字。
趁江婉不注意,将电报掺在信件里头,故意拖延几日才拿出来。
拦不拦得住不确定,但或多或少能有用。
他看上的女人,暂时只能他自个吊着,哪能让其他男人惦记!
江婉不明他的邪恶念头,但她十分清楚此人心术不正。
“李总编一直在等南方大学刘主任的信。投稿耽搁一两个月,也许没问题。万一重要来信被耽搁了,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严重损失。”
她故意越说越大声,让角落的李总编听到。
果不其然,话音刚下,李师傅抬眸朝他们看来。
陈彬彬冷哼讥讽:“什么大损失?是坏了你的好事吧?”
江婉淡定摇头:“我的事不怕别人使坏。但社里的信件不止我一个人的,如果被你耽搁误了事,那只能你自行负责。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能力担得起责。”
“你——”陈彬彬一时语塞,大声:“你一个临时工竟敢这样子跟我说话!”
江婉微微一笑,道:“我就敢。”
陈彬彬怒不可遏,腾地站起来。
“小陈!”李总编沉声:“你怎么跟小江说话的?!临时工怎么了?你当年进来那会儿也不是临时工?”
陈彬彬的气焰瞬间焉了大半,眼神躲闪。
“……没有,一时口误而已。”
江婉着急去火车站,懒得跟他计较,迅速将布包捞起,跟李师傅道别匆匆离开。
陈彬彬猜想她可能是去见情郎,心里暗自焦急,却又不敢发作,气得偷偷翻白眼。
那男的该不会真是她的对象吧?
有他这样前途一片光明的正式工青睐,她还能瞧得上谁?
该死!
李总编瞪了瞪他,眼里带着警告。
“在咱们这儿,小江最年轻。对于新人,该鼓励该提携,而不是瞧不起或打压。”
陈彬彬忙不迭点头,埋下脑袋。
“……是。”
火车站,站外
江婉望着开始暗沉下来的天色,忙进去咨询今日到达的火车班次。
柜台工作人员道:“这几天就一趟东北来的车,午后一点多到的。”
迟了足足四个小时!
江婉暗骂陈彬彬几声,转身往回走。
此时近黄昏,车站仍人潮汹涌,人来人往神色匆匆。
站外有人在卖烤红薯,热气腾腾又香喷喷。
江婉掏钱买了几个,用油纸裹密实,小心放进布包。
倏地,有人高声喊:“抢孩子!孩子!有人抢孩子!”
惊呼声顿时引起人群骚动!
江婉吓了一跳,本能张望来去。
这时,一个高大颀长的男子抱着一团东西左躲右闪,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不偏不倚跟她的视线对个正着!
江婉愣了。
竟是——陆子豪!
他也愣了半秒,随即俊美脸庞飞掠而来,极快往她扑过来。
下一刻,他将她一把搂抱住!
江婉:“……”!!!
清冽男性气息扑面而来,江婉还没回神,怀里便被塞了暖融融一团!
陆子豪贴在她耳边,嗓音带着微喘,炙热而急促。
“抱他……我去引开坏人。”
下一瞬间,他极快撇下她,慌里慌张逃离开。
江婉仍在懵圈中,立刻又被怀里的小婴孩扎实吓一跳!
只见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小脸冻得微红,五官精致可爱,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正懵懵盯着她。
“拦住他!”人群中挤出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指着远去的陆子豪背影,大吼:“他抢孩子!抓他!”
什么?
陆子豪抢孩子?!!
怎么可能!!
江婉本能将小孩子抱紧,转身躲闪避开那两个追过去的粗汉。
接着,她慌乱扯开外套扣子,将小孩子藏进怀里,低声安抚:“宝宝乖,乖乖别动。”
可能是她的怀里很暖和,也可能是感受到她释放的善意,小宝贝没闹也没乱动。
他咿呀两声,舔了舔胖乎乎的小手,小脑袋扎进她怀里。
江婉稳住孩子后,立刻转身去找陆子豪。
他虽玩世不恭,纨绔傲慢,但他绝不是什么邪恶犯罪分子。
恰恰相反,他心地善良,从不欺负弱小。
他不是还在江淮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火车站?
这孩子又是谁家的?
想起刚才那两个粗汉凶巴巴的样子,她禁不住有些担心。
不知道会不会被追上,会不会挨打受伤?
江婉一边抱紧孩子,一边匆匆寻找着。
这时,一群旅客从站台出口涌出来,让本来拥挤的过道越发拥堵。
江婉护着孩子,踮脚张望来去。
“哎!哎!”人群中有人喊。
江婉认不得对方的声音,以为是在跟别人打招呼,所以没去搭理。
“喂!女同志!女同志!”
突然,她的手臂被扯住了!
江婉微愣,侧身——竟是那天在邮局门口遇到的那个瘦巴巴男子!
他穿着体面中长外套,发亮进口皮鞋。
衣着华丽富贵,人看着却有些潦倒。
脸色青白,脸颊凹陷,身板薄瘦,仿若一阵风吹来都能将他折倒似的。
对方咧嘴笑开,激动自我介绍。
“咱真是有缘呢!幸会幸会!我叫叶云川!白云的云,四川的川!”
江婉正焦急找陆子豪问清楚,哪里有心情认识什么画家艺术家。
“对不起,我还有事——请让开。”
“女同志!”叶云川快步追上,急忙忙道:“我现在还在找模特!实不相瞒,你的五官真的很有代表性。典型的南方传统女性温婉长相,气质也非常好。”
江婉有些烦,蹙眉摇头。
“我真的不感兴趣。对不起,我正在找人,没空跟你闲谈。”
“等等!”叶云川压根不死心,步步跟随:“我也在找人!火车刚入站,这时候的人最多。瞧!那边有台阶,咱们爬上去看吧。站得高,望得远——哎!等一下!”
江婉抱着孩子,灵巧避开行人,很快踏上几级台阶,来到高处。
她只有一米六出头,身高中等,比不得颀长高大的陆子豪。
这里地势高,不仅能看得远,也能让可能跑回来的陆子豪及时瞧见自己。
寻了一圈,仍没有他的身影。
糟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摆脱那两个粗汉?
叶云川双手各拎着一个大行李箱,磕磕碰碰,踉踉跄跄,总算也爬了上来。
“女同志……你走得可真快!”
江婉懒得搭理他,焦急张望四周。
叶云川顾不得喘气,连忙搁下行李箱,从口袋中掏了掏。
“女同志,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吧。当我的模特不用很久的,几天就足够。我每天可以给你相应的经济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