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寄欢秦携是小说《将军每日一问夫人今天心动了吗》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将军每日一问夫人今天心动了吗》的章节内容
“夫人,夫人,大将军回来了,已经到门口了。”
房门外响起下人的声音,一向安静的将军府难得地喧闹了起来。
出征三年的丈夫得胜归来,换做旁人定是激动万分,云寄欢这个将军夫人却心无波澜,只是纳闷秦携怎么没有先进宫复命倒先回府了。
云寄欢放下手中的账册,起身往大门口迎去。
虽然和丈夫没有感情,但到底担着‘将军夫人’的名头,面上的体面还是要维系的。
云寄欢刚出后院的门,便见对面一行人簇拥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大步朝自己走来。
男人一身银甲,腰佩长剑,行动间猩红色的披风肆意摆动,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怎么能不得意,三年前大败西夏一战成名,三年后又力克北辽,收复失地十六城,骁勇无敌,战功赫赫,试问天底下还有谁比秦携更有资格得意的?
除了意气风发,这男人的脸亦是让人过目难忘。
明明是一身煞气的武将装扮,一张脸却跟玉砌雪堆似的。
北疆的风沙和烈日都避着秦携这张脸吗?
云寄欢心中十分惊奇,视线不由自主地一直在对面人的脸上徘徊,起初隔得远像是蒙着一层纱,渐渐薄唇有了形状,狭长眼眸里望来的视线也有了温度——冷冰冰,配上那没有表情的脸,好似一尊冰雕一般,美则美矣,但望而生却。
云寄欢肆无忌惮的打量跟男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像是小偷被抓了个现行,她慌不迭垂眸避开视线,脚步也放慢了。
但对面的人还是很快来到了跟前,许是久经沙场又身形高大的缘故,那人的影子罩下来时,压迫感十足。
云寄欢有些发怵,脑子里回想着外边的传闻,传闻说秦携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一箭穿十人,每日啖人血养身,枕人骨入睡。
传闻夸张不能信,但肯定也不是空穴来风凭空捏造。
说来也可笑,成婚三年,她对自己丈夫的了解,也只限于外面的几则传闻。
他们说是夫妻,但二人也不过是在洞房夜有过匆匆一瞥,连话语都不曾说过,论起来,比陌生人还陌生。
他都不见得记得自己的相貌。
思及此,云寄欢屈膝福了福,十分体贴地自我介绍道:“云寄欢见过将军。”
如此客套生硬的问候,让本来就尴尬的场面愈发凝结。
秦携不语,只微微抬了抬下巴,垂眸看着她,神色不明。
男人许久不接话,云寄欢也不在意。
三年前他一战扬名正风头无两,却无端被卷进她与陆为弦的纠纷中,被迫娶了满身丑闻的她,他不喜欢自己很正常。
云寄欢起身,自顾自道:“凌霄院已经收拾出来了,将军长途跋涉,想必已经乏了……”
“秦大哥,我住哪?”
云寄欢正说话,忽然一道爽朗悦耳的声音响起。
云寄欢这才注意到,秦携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姑娘。
姑娘面容姣好,虽衣着朴素,但颜色张扬,十分惹眼,此刻正满怀期待两眼直直的望着秦携。
秦携神色明显一缓,张口介绍道:“这是楚楚,救过我性命,你给她安排个住处。”
懂了。
这就是他不去复命先赶回府的原因吧。
云寄欢瞬间了然:“凌霄院宽敞,景致也好,楚楚姑娘不如住在凌霄院,将军觉得如何?”
秦携那疏冷的视线冷不丁的扫了过来,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你安排的挺好。”
声音听着有些冷飕飕的。
他这是不喜欢这样安排?
还是她这安排还不够善解人意,不够体贴大度?
云寄欢想要确认,再抬头,男人已经转身朝外走远。
既然秦携没反对,云寄欢当即点了五六个仆妇把人送去了凌霄院。
自己带着婢女飞絮回到了自己的紫藤苑。
回到自己房中,云寄欢继续整理书案上的账册,飞絮义愤填膺道:
“姑爷这是什么意思?三年前龙凤喜烛都没烧完,他拍拍屁股就走了,三年后又一声不吭地把一个陌生女人带回来了,这不是存心要给小姐难堪!”
“小姐也是,姑爷随随便便领了个姑娘回来就算了,小姐怎么还把人塞到姑爷房中?”
“我都没跟他同房,他还算不得你的姑爷。不是咱的人,你少操点心。”
云寄欢将整理好的账册交给了飞絮,浑不在意道:“待会‘你姑爷’回府,你就把这些账册送去凌霄院。”
这是这三年,云寄欢代为掌管将军府的收支记录。
飞絮看着手中账册,疑惑更甚:“小姐这是做什么?就算姑爷带了人回来,那怎么也越不过您去?别说外面的阿猫阿狗上不得台面,就算是有头有脸,那又怎么样?小姐您是陛下金口玉言赐婚的正头娘子……”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十里红妆,我也只是一顶轿子抬进来的而已,什么正头不正头的,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云寄欢打断道。
飞絮看着自家小姐满是自嘲的话语,又想起她这些年的苦楚,不由红了眼睛:“小姐,奴婢就是觉得难受,人人都欺负小姐,怎么连姑爷也……”
“好了,好了,想法再打开点,这算哪门子欺负,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你看,我占着将军夫人的名头,但什么都不用做,多快活?”
云寄欢说道,又想起秦携离开时那张阴沉沉的脸,连忙又道:
“把库房的钥匙送过去给楚姑娘,让楚姑娘缺什么自己去库房选。”
云寄欢拿起库房的钥匙,又想了想,还是将其他所有钥匙和账册什么的全都归拢到了一个檀木盒中。
“也不用走两趟了,全都一并送去凌霄院去。”
就像当初——新婚第二日,秦携不告而别,只让人送来这个盒子一样。
如今他回来了,又带回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这些自然都得交回去。
她只希望秦携,还有那位楚楚姑娘,能看到她的诚心——她别无所求,别说是什么管家权什么身外之物,就是这‘将军夫人’的名头如果能还,我也会一并还回去的。
将军府那么大,希望他们不要介意多一个她。
他们三个在将军府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
秦携向皇帝复完命从宫中出来时,天已经黑透,等回到将军府时月已升空。
将军府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显然是特意装点过的。
秦携踏入自己的府邸,门房处的人忙迎上来请示道:“将军是直接回凌霄院吗?”
秦携斜了小厮一眼:“不然呢?”
小厮只觉后背一凛,小声回道:“夫人不在凌霄院,在西边的紫藤苑。”
说完,他都想打自己的嘴。
将军不喜欢夫人,不然也不会新婚当夜就急急出征去了,更不会一回来就带回来个女人,还把女人安排在正院。
他刚刚为什么要多嘴问那一句呢?将军肯定是回凌霄院。
“去紫藤苑。”
“啊?”
小厮愣在原地,秦携已经大步向西边走去。
秦携身边的侍卫凌肃一脚踹向小厮:“啊什么啊?将军不去夫人那去哪?你老爹跟你老娘分床睡?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小厮平白挨了一脚,心里只喊屈。
他哪错了?
全京城的人都说他们府上这位将军夫人,一直痴恋陆家那位世子爷,陆公子与郡主定亲,他们夫人跑到人家郡主的生辰宴上投湖寻死,将场面闹得很难堪,皇上看不过眼,这才把人塞给了他们家将军。
况且,夫人还是罪臣之后,身上背着一堆骂名。
所有人都说,将军是时运不济。明明护国有功,就因为没有家世没有根基,只能接受这门名为‘嘉奖’,实则屈辱的赐婚。
试问,哪个男人会想要一个别人挑剩下又满身骂名的女人?
所以,赐婚圣旨下来,将军随随便便把人抬进来了,新婚夜又不等龙凤喜烛烧完,将军就请旨出征了。
一个男人宁愿不要命出去打仗,都不愿和自己的新娘共处一室,这不是厌弃至极,这是什么?
全京城的人都这样说,他哪错了?
夜色沉沉,秦携一言不发向紫藤苑走去,半路上,一直留在京中照应的心腹凌风追了上来,将一个檀木盒子交给了他。
秦携脚步一顿,视线放在那有些眼熟的檀木盒子上。
凌风解释道:“将军,这是夫人送还来的,里边是这三年府中的账册,还有库房账房各处的钥匙。将军,这些是不是要给那位楚姑娘送去?”
秦携静静看着凌风,“我看着像是个丧偶的鳏夫?”
“啊?”
凌风傻傻张着嘴看着自家主子,眼睛是清澈的又是愚蠢的。
“自己去领二十棍。
秦携嫌弃地瞥了秦风一眼,接过凌风手中的盒子,转身离去。
“啊?为什么呀?我做错了什么?”凌风一脸委屈和不解。
凌肃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自家蠢弟弟的猪头,“三年了,你在京城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这二十棍,该!”
凌风捂着头,仍是不解:“我哪该了?我那句话说错了?”
“好好的,你提什么楚姑娘?你上赶着给人献什么殷勤?”凌肃耐心提点道。
“楚姑娘怎么了?楚姑娘不是将军喜欢的人吗?”凌风梗着脖子道。
他和大哥凌肃很早就跟着秦携了,不管是投军时的战俘犒赏,还是成名后的投怀送抱,秦携身旁从不缺女人,别的不说,就他们将军那张脸,哪个女人看了能走得动道。
但将军他从不沾边,甚至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所以秦携冷落云寄欢,凌风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反倒是今天那个跟着将军一起从北疆回来的楚姑娘,更让凌风惊奇。
若不是喜欢,从不近女色的将军,怎么会大老远地把人带回来?还允许人住在自己院子?
“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将军往哪走?”凌肃耐心耗尽,这蠢弟弟已经没救了。
“往西呀……将军要去夫人那?”
凌风终于转过弯来。
“啊,不好!”
凌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惊呼了一句,快步向前追了过去。
可等他追上秦携时,还是晚了。
灯火通明的将军府,唯独紫藤苑一片漆黑。
不仅一片漆黑,院门还紧紧关闭着,像是防贼一样。
凌风看了看自家主子,夜色太浓,看不清是何神色,但被自己的女人关在门外,终归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夫人好像睡下了,将军今晚不如先去厢房歇一歇?”凌风忐忑请示道。
战功赫赫满朝齐赞,连皇帝都礼遇三分的一品镇国大将军,回到自己阔别三年的家,去睡厢房?
这像话?
“敲门。”
云寄欢睡得正香,忽然被人从床上拽了起来,脑子都是懵的,再看房中忙乱的婢女,和房外的脚步声响动声,心一下提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府上进贼了?”
飞絮将一件外袍罩在云寄欢身上,一脸喜色地将人拽到了梳妆台前,把人摁在铜镜前。
“小姐,没有贼,是将军来了。”
“啊?”云寄欢脑子又是一嗡,脱口而出,“那不如来贼呢。”
来贼她一点不慌,但来秦携,她犯怵,而且不自在。
“小姐!”
飞絮连忙伸手捂住自家小姐的嘴,用眼神示意云寄欢,秦携就在外间。
“真来了?”云寄欢瞪大了眼睛,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凌霄院都打点好了,一应俱全,他不回他自己的院子,跑她这来干什么。
“那我要干什么?”云寄欢还有些迷糊。
“小姐说的是什么傻话,小姐和将军是夫妻,丈夫和妻子同宿,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飞絮满脸的喜色。
云寄欢也终于从困顿中清醒。
三年独居,她都快忘了,自己已经嫁做人妇,就算秦携不喜欢她,她也得尽到妻子的义务。
云寄欢简单的挽了个髻,穿戴整齐后,迅速出了内室来到外间。
紫藤苑灯火通明,下人们鱼贯而入,有从厨房送来菜肴的,有从凌霄院拿来衣物洗具的。
秦携换了一身深色圆领常服,正在低头吃东西。他吃的很快,但不是那种狼吞虎咽,况且,他那张脸,就算是嚼根草,也能嚼出一番落拓不羁来。
正常的夫妻,这会子,妻子应该上前去为丈夫布菜斟茶。
可他们不正常,甚至连夫妻都算不上。
三年前,秦携掀了她的盖头就走了。
他们没有喝合卺酒,没有结发,更没有洞房。
严格意义上,算不上夫妻吧?
秦携正好放下筷子,当场截获云寄欢望向自己的视线,四目相对。
习武的人是不是都这么敏锐,他怎么每次都能抓着她的视线?
云寄欢慌不迭的错开视线。
“将军府的良田铺子都被你败光了?”
男人冷不丁的话语让云寄欢一愣,再抬眸,一下瞥见了他手边的账册。
难道他大半夜杀过来,是来找她对账来了?
秦携出身贫寒,孤身一人从军闯荡,府上所有都是他靠军功换来的,十分难得。
这三年,云寄欢虽然生活寡淡,但对府上的产业都打理的兢兢业业,谈不上日进斗金,蒸蒸日上是有的。
她忙道:“将军拿身家性命换来的,寄欢不敢乱来……”
“那你急忙忙甩手,是要携款潜逃,还是金蝉脱壳?”秦携打断了她的话,不冷不热道。
云寄欢一噎,抬眸看过去。
男人面无表情地端起了茶杯,骨节分明的手扣茶碗盖,云淡风轻地吹了吹杯中的浮沫。
“将军兵法了得,遣词造句的造诣也十分上乘。”她忍不住回了一句。
秦携像是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欣然接受:“夫人谬赞。”
“夫人”二字,本是亲昵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那冷冰冰的语气,真是格外的阴阳怪气。
夫人?哪有像她这种成婚三年连丈夫面都没见过几面,走在大街上都认不出的夫人
云寄欢暗自腹诽,秦携突然站起了身,朝她张开双臂,眼睛定定望着她。
云寄欢愣怔地看着他。
这是要干嘛?
抱一下?
他们还没到这种亲密的程度吧。
秦携看着她那张美得令人炫目的脸,明明是一副伶俐像,现在却直冒傻气。
“没睡醒?我这贼子来的不是时候?”
啊?他都听到了?
“夫人宁愿贼子进门,也不想见本将军……”
云寄欢又窘又慌,脑子一抽,也不管什么怵不怵生疏不生疏了,三步并两步扑上去伸手抱住了秦携,只希望他能闭上他的嘴。
被环住的男人果然闭上了嘴,身体也明显一僵。
但很快,云寄欢便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戏谑声和轻笑声。
“本将军要沐浴,替我更衣,夫人。”
更……衣?
从小到大,都是别人伺候她,她还从没有伺候过别人,一直听到‘更衣’两个字,她才恍然大悟。
慌忙松开人,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手忙脚乱为秦携解开腰间系着的丝绦。
她脸上一片火烧,恨不能把头直接藏进地缝里。
太离谱了!
她脑子抽风了吗?她云寄欢聪明一世,怎么会做出这么蠢的事!
云寄欢越想越窘,想早点结束,偏偏那丝绦在她手上打起了结,她用力一扯,活结勒紧变死结,秦携的腰也跟着细了两分。
云寄欢急出了一手汗,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上了秦携的腰——细绳勒出一道劲瘦的线条,宛若一道画中最灵动的一笔,最为勾人。
云寄欢想起多年前,先帝寿辰,各国来贺,北辽来了一位公主,行事乖张还带着一位男宠,那男宠绝色相貌,还有一段细腰,被北辽公主津津乐道。
她也曾见识过一次,但跟眼前的人比,也不过尔尔。
秦携只觉腰上一紧,微微垂眸,映入眼帘的是一截光洁纤细的长颈,一只红的像是滴血的耳垂,还有两只手足无措在他腰上胡拽乱摸的手。
男人突然伸手,捉住了腰前的两只手。
双手突然被团团握住,炙热的温度贴着她的手背,云寄欢惊了一下,下意识便要抽出来,不想秦携那头抢先松开。
一握一松,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像是嫌弃她手笨,将她的手拽开的模样。
“脸红什么?解不开不丢人。”
秦携抽出自己腰上的丝绦,用力一拽,直接拽断了。
长袍顿时松散开来,秦携将丝绦随手一丢,转头去了隔壁的盥室,只留云寄欢一个人窘迫地站在原地。
果然是嫌弃。云寄欢心道。
门外的下人听闻响动,立即进来收拾桌上的残羹。
飞絮也上前,将云寄欢扶进内室换上寝衣。
见云寄欢脸上羞红,飞絮忙开解道:“好小姐,将军是你的夫婿,你们已经成亲了,没什么好害羞的。”
飞絮替她散了头发,又特意选了一套轻薄的寝衣换上,将她塞进锦被里。
随后又指挥着人换了香炉里的香,还不知从哪寻来了一对红烛,虽不如龙凤喜烛喜庆,却也给房中添了几分旖旎光景。
忙完这些,飞絮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人离开。
不多时,紫藤苑里又恢复了安静。
云寄欢躺在床上,静静望着头顶的纱帐。
不该矫情的,天子赐婚,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些都是必然要发生的,她没的选。
云寄欢在心中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可一颗心控制不住地忐忑又慌乱,连带着身体都跟着紧绷了起来。
她心跳如擂鼓,两只耳朵紧张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从一开始簌簌的风声到四更的梆子敲响,时间一点点流失,云寄欢心里的紧张慢慢变成了不耐烦。
天都快亮了,秦携还没有出来。
大半夜洗个澡洗了近一个时辰,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他压根没有要跟她同房的意思,倒是她在这庸人自扰,自作多情了。
云寄欢暗自嘲笑了自己一声,翻身朝内,正欲睡下,房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在床头停下,云寄欢感觉背后的被子被掀起,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幽幽袭来。
她扭头看着站在床头的男人,一脸的震惊:“你用了我的澡豆?”
“不行?”秦携冷眼看着她,语气不容置疑。
云寄欢一噎,无言以对,也如当头一棒,骤然清醒。
别说几颗澡豆了,这府上哪一样不是他的,就连她这个人,不也像个器物一样被皇帝‘犒赏’给了他?
她附属他,就算她关门上锁,他也可以不用任何理由登堂入室,把她拎出来。
那满室的烛光,和方才那一个时辰的彷徨,云寄欢越想越觉得的可笑。
不仅可笑,还很可悲。
“我累了,将军若要人伺候,去凌霄院,或着别处,都可以。”
云寄欢扭过头去,背对着秦携,说话的语气也格外的疏冷。
秦携坐在床头,掀开被子的手停在半空。
他带旁的女人回来,她不生气。
他用了几颗澡豆,她气成这样?
……
房门外,飞絮知自家小姐是个面皮薄的,故支开了所有人,只自己守在门外。
飞絮很激动,又很欣慰。
她就说,只要将军不瞎,就不会放着小姐不要,去找别的女人。
她家小姐,外祖是一品宣平侯,舅舅是东阁大学士,舅母是名家闺秀,母亲一曲琴音声动满京,表哥更是名闻天下的探花郎。
出身书香门第不说,她家小姐还深受先帝喜爱,自小与公主同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不管是容貌还是才学,放在三年前,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在小姐面前都得低一头,哪轮得着将军这个草莽武夫……
飞絮想到了什么,忽地神色一黯,她打住了脑中的思绪,长长叹了口气。
只要对小姐好,就算是草莽出身的武夫也没关系。
飞絮正安慰自己,忽地房门轻响,秦携夺门而出。
“将军?”
飞絮迎了上去,却只得了秦携大步离去卷起的袖风。
飞絮赶忙走入内室,只见云寄欢一个人躺在榻上,手拽着锦被,眼睛有些水光。
“小姐,这是怎么了?这深更半夜的,将军怎么走了?”
云寄欢摇了摇头:“飞絮,他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勉强自己。”
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委曲求全了。
“小姐……”
飞絮欲言又止。
造化弄人。
如果不是三年前那场变故,她家小姐会一直被人捧在手心,会觅得一个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活成人人都艳羡的模样,而不是这样强行塞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
“熄灯吧,我困了。”
云寄欢吩咐了一声,侧身躺好便不再言语。
飞絮在心中长叹了一声,起身熄了红烛,悄悄退了下去。
刚要关上门,身后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见秦携踩着月光和树影从外大步走来,手中还拿着一根树枝一样的东西。
“将军?”飞絮怔在原地。
秦携点了点头,气息还带着些微喘:“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
飞絮看了看秦携手中的东西,脸上又泛起了喜色,她忙推开门,让秦携进去:“小姐早睡早起习惯了,将军别见怪。”
秦携颔首,踏步走进内室。
床榻上的云寄欢闭着眼,却没睡着,听着脚步声再次响起,以为是飞絮又进来了,忽地鼻尖萦绕着一缕茉莉花香味。
她睁开眼,只见秦携站在床头,将一枝茉莉花枝缠在床帐的挂钩上。
“赔你的。”
云寄欢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坚硬的铁钩落在男人掌中,轻轻一弯,便像丝线一样缠在了花枝上。
皎洁的月光不知从哪里照了进来,一半落在那枝茉莉花枝上,一半落在男人的身上。
一半清雅俊秀,一半晦暗深邃。
云寄欢脑海中忽地冒出两句诗:【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夜色沉沉,垂落的青纱帐,像是从黑夜里隔出一个单独的天地,帐中是幽幽的茉莉花香。
云寄欢笔挺躺着,双手拘谨地交叠在胸前,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还有些紧张。
以前觉得无比宽敞的床榻,现在只觉得狭小拥挤,明明已经隔开了距离,男人身上的气息仍旧源源不断的袭来。
与他表面看起来的疏冷不同,他的气息温热滚烫,像是要把人融化了一样。
这气息十分陌生,却又带着她最为熟悉的茉莉香,让人忐忑又莫名安心。
折腾了半宿,天都要亮了,云寄欢却一点也睡不着。
“睡……了?”她想说点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
几乎是在她出声的同时,一旁的男人慵懒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那个丝绦,坏了。明日,我也赔你一个。”云寄欢有些不好意思道。
她想告诉他,她不是因为一颗澡豆生气,她只是因为自己的心结,一时迁怒到他。
她怨过很多人,但没怨过秦携,秦携没伤害过她。这三年她能规避一隅,全靠头上这个‘将军夫人’的头衔,全靠秦携。
男人没有答话,而是伸出手,抖了抖垂下的床帐。
纱幔拂动,香气亦阵阵飘散。
“花丛里开得最好的一枝,我亲手折的。”
语气轻佻,甚至还带着些炫耀的意味,让云寄欢有一瞬‘他们很亲近’的错觉。
福至心灵,云寄欢立即应道:“赔你的丝绦,我也亲手打给你,成吗?”
“嗯。”秦携又应了一声,语气淡淡的,像是困乏中腾出的一丝敷衍。
果然是错觉。
云寄欢不再言语,天地间静的好像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困意很快袭来,云寄欢沉沉闭上了眼睛。
秦携静静躺着,直到耳边传来女人绵长又均匀的呼吸,他这才翻身侧卧,长臂一伸,像是蓄谋已久一样,准确无误地穿过女人纤细的腰,将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顿时,软玉满怀,馨香扑鼻。
男人又在怀里找到她的手,轻轻地握在掌心,这才像是完成了什么夙愿一样,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
幽幽夜色,将军府的偏房中,凌肃风卷残云一般一口气干掉了三大碗牛肉面,终于满足的放下了筷子,打了个饱嗝。
“哥,你悠着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饿死鬼投胎呢。”凌风躺在床上一脸的嫌弃。
凌肃擦了擦嘴:“下回要再出门,你跟着将军,换我在家。一个月的路将军偏要半个月赶回来,从北疆到京城,我这一路都没睡一个好觉没坐下来吃一顿饱饭。行军打仗都没这么累过。”
凌风坐在床上,一脸惊奇:“什么什么意思?将军火急火燎的赶回京干嘛?圣上都没催。”
“你说还能为了什么?用你那小脑瓜好好想想。”
凌肃瞥了凌风一眼,累一天了,也懒得洗漱,被子一掀,往床上一躺,直接睡了过去。
凌风真的绞尽脑汁在那抓耳挠腮:“哥,你先别睡呀,你先跟我说说为什么呀?”
“哥?”
“哥?”
吃瓜吃到一半的凌风心里跟百爪挠心一样,根本睡不着,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那个问题。
将军在京中既无父母又无兄弟姐妹,能让将军火急火燎的赶回来的,还能有谁?
难不成……是为了夫人?
凌风在黑夜里摇了摇头。
咦,这怎么可能。
三年前,从赐婚到成亲,前后也就三天,满打满算,将军也就新婚夜那晚见过夫人一面吧。
那一面,还不怎么愉快。
他亲眼所见,将军匆匆进了洞房,结果半刻钟不到便黑着脸从婚房里出来了,连身上的喜服都没换直接跑去军营点兵去了。
说将军为了夫人赶回京,还不如说为了他呢。
好歹,他跟了将军那么多年,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呢。
凌风被自己的想法逗乐,傻笑了一回,打了个哈欠也睡了过去。
……
翌日——
日上三竿,云寄欢才睡醒,一睁眼,房间里静悄悄的,身旁也早已没了温度,一切和过去的三年没有两样。
若不是纱帐上还挂着那枝茉莉花,云寄欢都要怀疑后半夜发生的事是她的一场梦了。
飞絮听闻房中响动从外进来伺候,见云寄欢坐在床上对着床帐上的花枝出神,不由浮起一丝笑意。
“小姐,要取下来插到花瓶吗?”
绿色的枝条上,缀着重瓣堆叠的白色花朵,挂在黛青色的纱帐好似萦绕在山间云雾,倒也相衬。
“不用了,挂在这挺好。”
云寄欢起身洗漱,飞絮为她梳妆,全程脸上都堆着笑,像是捡到宝一样。
云寄欢怕她想歪,忙澄清道:“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他依旧还不是你姑爷。”
飞絮笑了笑:“奴婢知道,正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才愈发显得将军有担当,对小姐更是心存敬重,不是吗?”
是敬重吗?
她不觉得。
她怎么觉得是秦携对她压根没兴趣,来她院中,就像她出去迎他一样,维持体面而已。
正胡思乱想,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小丫头跑进来,欢天喜地道:“夫人,宫里来圣旨了,将军为夫人请封了一品诰命夫人。”
云寄欢和飞絮俱是一愣。
“你说什么?”
下丫头又重复了一遍:“宫里来宣旨了,咱们将军擢升一品镇国将军,夫人封一品诰命。”
云寄欢微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秦携给的这体面,未免也太大了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秦携骁勇无敌,为国克敌,实乃我朝之栋梁……”
云寄欢匆匆来到前院,站在秦携身旁,低头聆听圣旨。
圣旨中对秦携极尽褒奖之词,和先帝晚年的保守求稳不同,新君雄心壮志,迫切地想要一番作为,对秦携这样的武将尤为倚重。
“……为表嘉奖,特擢升秦携为一品镇国大将军,赐其妻云氏,一品诰命,享一品食禄……”
真的是一品诰命。
即便是自己亲耳听到,云寄欢仍有些恍惚,还有些疑惑。
一旁的飞絮满脸的兴奋和激动,说话都有些哽咽。
“小姐,将军为小姐请封了一品诰命。”
一品诰命,满京城中屈指可数。
虽无实权,但荣耀非比一般。
秦携将宣旨的宫人送出门,重新回到正堂,便迎上了女人满是疑惑的眼神。众人脸上都是满心欢喜,只有她眉心紧蹙。
秦携望向她:“有什么问题?”
云寄欢如实问道:“将军为什么要给我请封?我无功无劳,这三年不曾为将军做什么,更何况……”
“何况什么?”秦携微微皱了皱眉,打断了云寄欢那满是推拒的理由。
云寄欢看着他,他是真没想到,还是装糊涂?
“我是罪臣之后。”
不正是因为这个,三年前,他才会在新婚夜撇下她与她避嫌吗?
三年前,汲州水患,她的外祖父奉命前往汲州救灾赈民,却被诬陷贪腐受贿,朝廷不分青红皂白,查抄宣平侯府,将他们全都关押大牢。
不过短短一个月,她外祖父在汲州被不明所以的百姓乱石击杀,舅父因为不愿认罪死于酷刑之下,舅母触墙而亡,母亲投环自溢,残存一脉的表哥,也在流放途中抑郁病亡。
她因为姓云,免于一死。
即便过了三年,沈氏一族的骂名依旧,秦携贸然为她请封,朝堂上必有攻讦。
“你也觉得沈家有罪?”秦携反问。
“没有,我祖父是冤枉的。”云寄欢立即反驳。
“那你就不是罪臣之后。”
秦携言简意赅,指了指那身诰命服,不容置疑道:“去换衣服,进宫谢恩。”
云寄欢愣怔,自沈家遭难后,多少人避之不及,这般直白明确地说她不是罪臣之后的,秦携是第一人。
飞絮喜上眉梢,立即将云寄欢拉回了紫藤苑,换上了那身华贵的诰命服。
她不懂这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阴谋诡计,她只知道她家小姐现在是一品诰命了,这诰命是因为秦携得来的。
在她眼里,这诰命就是体面,这将军也是个好姑爷!
不多时,云寄欢戴上了花钗冠,披上了青翟衣。花冠上是九钗九钿,珠光宝气,翟衣上是九等云霞翟鸟,繁复华丽,但不管是花冠的璀璨还是衣饰的华贵,都掩不过云寄欢那张出尘脱俗的脸,更盖不住她那双含星碎月似的眸。
“真好看。”
连飞絮都忍不住惊叹了一句,她家小姐天生就是金尊玉贵的主儿,再没谁比她家小姐更衬这锦衣华服了。
云寄欢看了看穿衣镜中的人影,手习惯性地摸向腰侧:“玉佩呢?”
飞絮回神,忙从床榻上的枕头底下摸出一块羊脂玉佩,挂上她的腰间。
云寄欢摸了摸玉佩,温润的触感传来,她的心终于安了安。
“走吧。”
后院中,凌风正带着人整理宫中送来的赏赐。
宫中赏赐丰厚,光是登记入库都得费一番功夫,凌风又喜又忧,喜的自然是自家主子节节高升,自己与有荣焉,忧的是这些东西太多太繁琐,而他是个粗心惯了的人,弄这些实在是头大。
正发愁,抬头看见紫藤苑那出来了人,凌风忙扯开嗓子喊道:“飞絮……”
飞絮搀扶着穿着诰命朝服的云寄欢从紫藤苑出来,便听见有人唤自己名字,循声抬头,只见满地的金玉箱笼间,凌风和一干下人跟被人定住了一样,一个个呆呆站着,张着嘴,像是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这场景,飞絮再熟悉不过,不由发笑,转头对云寄欢道:“小姐,你说待会将军会不会也是这般模样?”
“什么模样?”云寄欢想着自己的事,还未发觉不远处的异样。
“还能什么模样?两眼发直,一刻也舍不得把眼珠子从小姐脸上挪开的痴傻模样。呐,就像那群呆子一样。”飞絮笑道。
云寄欢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顺着飞絮的眼神,往外望了一眼,这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云寄欢是生得还不错,但秦携会看她两眼发直,那肯定是不可能。
昨晚一宿她都在他身边,他要有想法,也不至于拖拖拉拉一个时辰才出净室,一宿都没正眼瞧她。
“你姑爷他欣赏水平有限,不懂你小姐我的美。”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经来到凌风跟前,飞絮问道:“凌侍卫喊我做什么?”
凌风终于回神,心中暗道:我的乖乖,他好像知道将军为什么要火急火燎赶回京城,铠甲都没卸直接跑回府了。
他是知道自家夫人以前是京中闻名的美人,只是这些年,云寄欢深居简出不说,衣着更为素净,平素都是她身边的飞絮来传话问事,极少见到她这般盛装衣着的模样。
方才他本想叫飞絮帮忙清点赏赐,结果一下给看迷了眼。
云寄欢除了美,更多的是天生的贵重,好似那枝头上最高的一枝花儿,只可仰望不可亵渎。
凌风突然有些理解自家将军了。
凌风半天不回话,飞絮也从周围乱糟糟的一地箱笼里看出了头绪,忙道:“等我陪小姐进宫谢恩回来,再来帮凌侍卫打点入库。”
凌风终于回神,憨憨笑了笑:“那敢情好。这种细致的活儿,还是得你来。”
说完,凌风又恭恭敬敬对云寄欢行礼道:“夫人,将军已经在马车上等您了。”
“有劳。”
云寄欢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迅速来到大门外。
一辆挂着将军府徽记的马车果然候在门口。
车帘打起,云寄欢登上车辕,弯腰坐进车厢。
车厢最内,秦携双腿曲折,全神贯注低头看着手上的一本册子,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云寄欢默道:果然如她设想那般,他对她毫无兴趣。
虽然同床共枕过一夜,但到底还是不熟悉,云寄欢局促地靠着最外的位置坐下,车厢内气氛有些微妙。
马车向前滚动,驶出了小巷,汇入了大道,向宫门口而去。
一路上,秦携的视线都在他手上的册子上,连一眼都没抬起来,倒是云寄欢忍不住好奇,往他身上瞟了好几眼。
他这是看什么,一路上看的这么着迷?
马车又走了一会,驶入京城最繁华的朝阳街,秦携突然皱起了眉头。
云寄欢也终于忍不住好奇,主动开口问道:“将军在看什么?”
秦携终于从手中的册子上抬眸,看向云寄欢,淡淡道:“菜单。”
云寄欢一愣:“菜单?”
秦携合起册子,不紧不慢道:“我想办个庆功宴,在这马车上。”
云寄欢又是一愣,两只眼睛睁的圆圆的:“马车上?”
秦携瞥了瞥她和自己的距离,皮笑肉不笑道:“摆个十桌八桌的,绰绰有余。”
云寄欢自然也捕捉到他的视线,一下转过弯来后。
她惊奇于秦携会跟她出言调侃,又忍不住怀疑,他刚才是不是故意不看她,故意等在这里揶揄她?
试问,谁会在马车上看菜单?
“将军能大胜北辽,定也是靠着这拐弯抹角的功夫出奇制胜的吧。”她不甘示弱道。
秦携扬唇嗤笑了一声:“夫人觉得我是在故意揶揄你吗?”
被说中心事的云寄欢有些吃惊地望着他和他手中的册子。
秦携举起手中的册子朝她递过去。
好奇心驱使下的云寄欢忍不住探头去看,身子亦不知不觉地往秦携身边靠了靠。
秦携声色不动,顺势将手中的册子给了她。
云寄欢打开一看,还真是菜单。
不是,他一份菜单看了一路?
方才他分明又是皱眉又是面露难色的,她还以为他碰见什么公务上的难题了。
“一份小小的菜单而已,竟为难了将军一路?”云寄欢忍不住笑道。
秦携看了她一眼,道:“看不大明白。”
云寄欢转头又看了眼菜单,什么‘凤鸣玉台’‘良辰美景’‘鸳鸯比翼’……
这菜单上的菜名取得吉利又花哨,乍眼一看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菜,况且,宴会也分各种,喜宴,寿宴,百日宴等,不同宴有不同的菜式。
秦携看不明白也正常。
筹办宴会这种事,本就是内宅主母负责的。
她既担了这‘将军夫人’的名头,这点小事自然要为人办好。况且,她正愁没地方感谢秦携给她带来的‘一品诰命’
“将军若是放心,不如将庆功宴的事交由我去办?”云寄欢请示道。
秦携想是昨夜也没睡好,只简单‘嗯’了一声,便困乏地阖上了眼。
云寄欢不敢打扰他,转头默不作声去研究手中的菜单子。
这庆功宴,怕也不是简单的庆功宴。
先帝晚年患病,无心朝政,大权渐渐落到了魏太后和魏国公手中。
当初,北辽侵袭大燕,连占十城,太后党极力求和,还要遣送公主和亲求稳,是秦携立下军令状,说服先帝坚持一战到底,夺回失地。
可惜,秦携带兵出征后没多久,先帝就驾崩了,没能看到他凯旋。
先帝去后,大权几乎全都落在魏氏一党手中,魏太后绕过其他几位皇子,选择了从小在外养病的七皇子,将其一力扶上了皇位。
新君登基后,对魏太后一直谦顺恭敬,直到秦携的军中密报出现在皇帝手中,魏氏的人才反应过来。
新君病弱是假,韬光养晦是真。
新君虽然有秦携这样的年轻武将支持,但魏氏一党盘踞朝堂多年,掣肘之处也颇多。
若她能借助庆功宴,为秦携拉拢朝中一二人,日后新君说不定开恩,能为她外祖一家平反……
云寄欢想的专注,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小憩的秦携悄悄睁开了眼。
他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穿过半个座位,正好落在了她的身后。
馨香扑鼻,触手可及。
若他勾勾手,轻轻碰碰她的肩膀,这就是个拥抱。
还有,
这一身诰命服,极衬她。
马车摇摇晃晃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在宫门口缓缓停下。
云寄欢转头看向一旁的秦携,秦携靠在车厢壁上,双眼紧闭,睡的正熟。
微风拂动窗上的纱帘,稀薄的日光从缝隙中摇曳进来,落在男人那张优越的侧颜上,那凌厉的曲线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继脸白,腰细之后,云寄欢又有个惊人的发现——秦携的眼睫毛,又长又密。睡着的时候,睫毛像是小扇子一样,在脸上落下了一层阴影。
武艺超强,战无不胜,还有一张让女人都羡慕的脸。
女娲娘娘是对他有多偏爱呀!
好一会儿,云寄欢才发觉自己一直在盯着秦携看,像个觊觎美色的孟浪狂徒,脸上不由有些羞赧。
云寄欢正了正神色,小声喊了一声:“将军?”
秦携那浓密的眼睫毛抖了抖,却没有醒来的迹象。
坐着都能睡这么熟?
想来从北疆到京城,他这一路确实累着了。
云寄欢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然后——
抚上了秦携的脸。
温热的触感袭来,云寄欢惊了一下,做贼一样把手收了回来。
偏偏这时,熟睡的秦携幽幽睁开了眼,深邃的眼眸定定看着她悬在半空的手。
“做什么?”
男人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云寄欢要疯了。
她刚刚明明是想要去推秦携的胳膊的,结果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秦携洗澡都要用花香味的澡豆,他脸这么白,会不会是涂了脂粉?
念头一出,她的手也鬼使神差地伸向了秦携的脸。
云寄欢被秦携盯得头皮发麻,恶向胆边生,手掌下沉,干脆重新抚上秦携的脸,捏了捏。
“将军脸上有东西,妾身帮你擦掉。”
云寄欢满脸堆笑,眉眼弯弯,声音亦是极尽柔媚。
秦携没有怀疑,一动不动的坐着任由她为他擦拭着脸颊,甚至还向她道了声:“谢谢。”
云寄欢笑了笑:“妾身应该的。”
二人先后从马车上下来,飞絮上前来搀扶,见云寄欢面色异常,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脸怎么这么红?哪里不舒服吗?”
云寄欢抬眼看了看前头的高大身影,忙摇了摇头:“没事,没事。”
飞絮身份卑微在宫门口止步,云寄欢和秦携二人步入宫门,顺着宫人的指引,来到了勤政殿中叩拜谢恩。
年轻的皇帝一袭龙袍,端坐在龙椅上,面容俊雅,声音爽朗:“快快平身,大将军为燕朝舍身拼命,区区一些赏赐都是应该的。”
殿中二人缓缓起身,云寄欢趁机远远看了皇帝一眼。
幼时,她外祖便最爱带她去参加各种宴会,不管是京中百官,还是这宫中的贵人们,她都识得,但这位新君却是第一次见。
新君乃先帝幼子,因常年病弱,自小养在城外行宫中,鲜少在京中露面。
有传闻道,新君生母极其卑微,先帝不喜,这才将人发落在行宫自生自灭。
大约正是如此,膝下无子的魏太后才会绕过众多皇子选择扶他上位。
韬光养晦二十载,慕容行非常人能比。
就在云寄欢暗自揣摸皇帝心思的时候,慕容行的视线也在打量她。
云家大小姐貌美出众,慕容行早有耳闻,如今亲眼所见,心中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怪不得秦携那小子,不顾他的告诫,宁愿自己不要品阶也要为人请诰命。就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就是要他小命献上,估计秦携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不过,这也不意外,这小子早就疯魔了。
慕容行正寻思着要打趣秦携两句,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宣:“太后娘娘到——”
慕容行忙看向秦携,意有所指地哼了一声:看吧,你小子自己惹的事,你自己摆平。
秦携面无波澜。
不多时,一个宫装贵妇被人簇拥着踏入了殿中。
虽以年过中年,但仍可见年轻时风华绝代的影子。
慕容行立即起身笑脸相迎:“母后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让下人通知儿臣一声就好了,母后莫要劳累。”
端的是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语气恭敬,态度谦和,乍眼一看比亲母子还情深。
魏太后脸色不虞,劈头便是质问道:“将军府的擢升和封赏为何没有向慈宁宫报备?”
慕容行面露惶恐之色,语气却十分微妙,道:“儿臣都是按祖制先例行事,十年前,魏国公领军御敌,十万对阵北辽三万,勇猛杀敌五十,朝廷大肆嘉奖,由三品将军擢升一品国公。秦将军先破西夏又胜北辽,收复失地十六城,擢升一品大将军,母后,这有何不妥?”
云寄欢闻言,不由暗笑。慕容行提哪个先例不行,非得提这桩。
当年,因为觊觎武将战功,魏太后的兄长文臣出身的魏志明,挤下数名武将,强行挂帅出征。
结果,到了前线,两军还未交火,魏志明不战而退,狼狈溃逃时候还坠马伤了腿。
如此奇耻大辱,本应当场杀头祭旗,但抵不过魏贵妃巧言令色,让先帝不但不罚,反嘉奖了魏家‘国公’一爵,那逃跑摔断的腿也变成了‘宁死不屈身残志坚’的战功勋绩,大书特书。
思及此,云寄欢只觉可悲和可恨!
她外祖一家,便是死在这样黑白不分的先帝手上,死在魏家这群恬不知耻的小人手中。
魏太后听了慕容行的话,脸色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
“秦将军劳苦功高,便是再大的封赏都担得起。皇上做的不错,哀家亦无异议,但这云氏,德不配位,担不起这诰命之身。”
“敢问太后,吾妻哪里担不起这诰命之身了?”
不等话音落地,秦携面不改色,直接打断了太后的话。
太后会半路杀出,这完全在云寄欢的预料之中,但秦携这般强势护着她,却是出乎她意料的。
不仅她觉得意外,被顶撞的太后更是满脸惊诧。
自从秦携战胜北辽之后,皇帝行事越发独立专断,朝堂政令也不再找她“参详”,俨然一副翅膀硬了要与她分庭抗礼之势。
魏太后岂能容忍!
是以,今天不管是出于对云寄欢的厌恶,还是对皇帝的打压,这诰命,她必须得收回。
“秦将军莫不是忘了,三年前,汲州水患,朝廷于艰难中拨出一百五十万两赈灾银发往汲州,宣平侯沈敬丧心病狂,中饱私囊百万两,害得汲州十几万百姓饿殍遍地,至今那百万血汗钱还没找到下落……”
“我祖父没有,这是构陷!”
碍于品阶尊卑,云寄欢一直低头不语,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容忍有人当着她的面污蔑她外祖,就算是太后也不行!
魏太后的话再次被打断,她极为不悦地看向云寄欢,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从见云寄欢第一面起,她就不喜欢她。
爱出风头,处处都要压娉婷一头不说,还抢了娉婷的心上人。
三年前,沈氏覆灭,这小蹄子都一无所有了,竟还想跟娉婷争高下,毁了娉婷精心准备的生辰宴。
云寄欢亦感知到了魏太后的敌意,但她毫不畏惧。
三年前,魏太后都寻不到名头弄死她,现在就更不能。
“自始至终,我祖父,我舅父,沈家上下都没有认罪画押,他们是被冤枉的!”云寄欢迎着太后的视线,掷地有声道。
魏太后轻蔑一笑,“公道自在人心,你祖父若是冤枉,怎么会激起民愤,被百姓乱石砸死,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云寄欢闻言,脸色刷地一下白成了纸。
她想到了她外祖,枉死三年,她暗中也找了三年,但连一节尸骨都没寻到,至今魂归无处。
“秦将军,你麾下想必也有汲州子弟,将军魏这个女人请封,又该如何向自己的部下交代?”魏太后将视线重新转回到秦携身上。
“敌是我杀的,功是我立的,我需要向谁交代?”
秦携面无表情地看了太后一眼,随后转身朝慕容行拱手随意一拜。
“吾妻德不配位,那臣自然也是才不堪任,这大将军一职,微臣愧不敢当,请陛下另择良将。”
秦携撂下话,也不看魏太后脸色,直接拉着云寄欢的手甩袖离去。
魏太后脸色铁青,一掌拍在桌上,“狂悖之徒,目无尊卑!”
皇帝皮笑肉不笑,轻飘飘附和道:“太后说的极是,这秦携仗着自己有功,屡次顶撞儿臣,狂悖至极。”
“那你还给他加官进爵,给那个云氏诰命,你不知道沈家的案子是你父皇亲办的吗?你让她出头,便是拆先帝的台,大逆不道!”魏太后气道。
慕容行一副左右为难的表情道:“母后,您刚刚也看到了?儿臣要是不答应,那秦携便要撂挑子不干。母后您知道的,如今大燕朝最精锐的银甲军,都是出自秦携之手,若他受了委屈,军中起了动乱,那可怎么办?”
“母后,这秦携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软硬不吃,翻脸不认人,朕不敢惹,谁要是不长眼惹火了他,别说朕,天王老子来了也压不住。”慕容行叫苦道。
魏太后气不打一处来,没打压住一个云氏不说,还反被皇帝暗戳戳的教训了一顿。
当初她真不该被这白眼狼的病弱模样迷了眼,招了个祸患回来,害得自己节节败退。
魏太后恨恨地剜了皇帝一眼,却也无计可施,最后只能带着人愤愤离开。
回到慈宁宫,魏太后仍觉的可气。
“当初哀家就不该放那秦携出征!”
若没这秦携和这场胜仗,皇帝哪敢暗戳戳的和她叫板!
魏太后越想越气,心腹太监赵瑞德忙捧上热茶,劝慰道:“谁能知道那秦携那般狡猾,新婚酒席都没散,自己装醉从洞房偷偷溜出了城。”
不说还好,一说魏太后更气。
当初秦携出征,她只道这云寄欢是个绣花枕头,空有一张皮囊,新婚夜连个武夫都拢不住。
今日一见,这秦携护着她跟护鸡仔一样,分明是极为看重的样子。
这秦携怕是已经成了云寄欢的裙下臣。
不过,男人能为一个云寄欢所动,自然也能为其他美色所动。
“听说秦携此次回京,还带回来了一个北疆女子?”
赵瑞德回道:“正是。听说此女救过秦携性命,秦携一路对她格外优待,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回府安顿此女,还把这女子安排在将军府的主院之中。”
魏太后不屑地笑了笑——果然,男人最是好色。
而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颜色。
论男人的心思,没有人比魏太后更懂。若不是深谙男人的心思,她如何能从一个普通秀女,爬上这后位,几十年屹立不倒。
“秦携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哀家自然也要好好嘉奖一番。咱们的人准备好了吗?”
赵瑞德立即会意:“早已备妥,随时可用。”
魏太后心情缓了缓,又想起别的事:“好几日没见娉婷了,她这些时日忙什么?”
赵瑞德回道:“这不,陆世子三年任期已满,昨夜外任回京了,郡主正忙着为陆世子办接风宴呢。”
魏太后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死心眼,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去跟皇帝说一声,不准再把陆为弦放外任了,大理寺少卿之位正缺着,让陆为弦顶上,留在京中。”
魏太后的心思,赵瑞德自然明白。
三年前,太后保媒,为娉婷郡主和陆家世子指婚,这本是一桩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好姻缘,结果杀出来个胡搅蛮缠的云寄欢,弄得流言四起,陆世子只能出京避风头。
如今人回来了,自然是再不能放出京了。
再耽搁下去,郡主都成老姑娘了。
……
云寄欢几乎是被秦携拉着一路小跑,待出了宫门,秦携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不等她喘匀气息,秦携的声音突然响起。
“刚刚我那成语用的对吗?”他问。
云寄欢眨了眨眼睛,有些莫名想笑。
她知道秦携和皇帝是故意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但没想到,秦携竟然这般嚣张,公然与太后针锋相对,说撂挑子就撂挑子。
她这一路紧张的心跳如雷,掌心都是汗,他却只关心自己的成语用的对不对?
“对的。德不配位,才不堪任,出自同一典故,极为恰当。”云寄欢应道。
秦携点了点头,像是松了口气一样,“那就好”
云寄欢觉得好笑,至少,眼前这个秦携,跟印象中那冷酷骇人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云寄欢突然又想到,秦携公然与太后叫板,仅仅是为了给她争一个诰命。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万一太后真的派人接管了你手中的军权?”云寄欢不放心道。
秦携面无表情道:“没人能接管。”
两人已经出了宫门,阳光正盛,云寄欢眯了眯了眼,仰头看着他。
“这庆功宴,马车上摆不下,有个地方就很合适。”
云寄欢伸出青葱似的一根手指,指了指秦携的脸:“这。”
“将军脸大面子广,摆个十桌八桌的,绰绰有余。”
秦携低头看着他,她神态放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脸上写满了反击成功的得意。
秦携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唇角勾了勾:“这么记仇吗?”
云寄欢说完便觉得后悔,她也是一时得意忘形了,竟然打趣起秦携起来。
云寄欢正要为自己转圜,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小酒……”
云寄欢愣在原地。
小酒,是她的乳名。
她那位大理寺卿的父亲常年在外办案,母亲自从怀上她后,便从云家搬回了宣平侯府。
她自小在外祖膝下长大的,祖父嗜酒,幼时常把她放在膝上。
母亲说,她每回闻到酒香,便兴奋的拍手,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久而久之,她竟成了祖父的酒搭子,祖父还特意为她去瓷窑烧了个巴掌大的小酒壶和一套小酒杯。
祖孙二人常常举杯相对,不过祖父喝的是酒,她是兑了蜂蜜的糖水而已。
已经有三年没人唤她的小名了。
云寄欢怔忪转头,却见几步开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一个绯袍男子,芝兰玉树的一个人,令人侧目。
云寄欢神色骤然一冷,视若无睹一般,移开了视线。
“天色不早了,将军,我们早些回府吧。”
云寄欢抽回了手,朝秦携说了一句,便转身向外走去。
马车旁的男人迎了过来:“小酒。”
“这位大人,你挡着我的道了。”
云寄欢如避蛇蝎,侧身从他身旁快步而过。
陆为弦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云寄欢从自己眼前经过,然后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陆为弦盯着云寄欢,一旁的秦携也一眼不错地望着他们二人。
他看见陆为弦脸上的神情,由惊喜转为期待,最后变成了一丝落寞,还看见了他望着云寄欢时,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腰间的一块玉佩。
上好的羊脂玉玉佩,同心环中刻着一只引颈高歌的雁。
秦携收回视线,抬脚从陆为弦面前经过。
“待她好点。”陆为弦的声音突然响起。
秦携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只道:
“陆大人,管好你自己。”
“欢儿是我的妻,我自会敬她护她,与她不离不弃。”
秦携语气平淡,却故意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不离不弃……
陆为弦如被一箭诛心,面上血色尽失,眼前浮现的是方才下马车时看见的场景——一个冷肃如霜,一个明媚如春,两个天差地别的人站在一处,竟是那般的般配。
……
秦携回到马车上时,云寄欢靠在角落,半垂着头。
表情看不真切,却能看着她的手放在腿上,手里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这是个习惯性的动作,就跟陆为弦的动作一样。
这三年,云寄欢深居简出,像是在京城隐身了一样,却不想,今天一出门就碰见了陆为弦。
曾经周围的人都这样形容他们两个——两小无猜,金童玉女。
大人们也爱把他们凑成一对,甚至为他们定下了婚约。
十七岁以前,云寄欢也觉得自己未来的丈夫就是陆为弦了,他们会琴瑟和鸣,度过顺遂的一生。
却不想,三年前会有那么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降临在她头上。
那是个稀松平常的日子,他们正在讨论表哥的婚事,她打趣表哥要娶嫂嫂了,表哥也笑她马上要嫁做陆家妇,官兵突然冲进宣平侯府,把所有人都抓进了大牢。
从大牢中逃生后,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为弦。
陆为弦是她的未婚夫,是表哥最好的朋友,他一定会帮她,帮表哥留一线生机。
陆为弦却只送了她一句:“小酒,往后的路我不能再陪你了。”
云寄欢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陆家离开的,只记得那天的天黑的好早,黑压压的,跟永远不会再亮一样。
尘封的记忆,从陆为弦现身那一瞬开始,突然全都呼啸袭来。
云寄欢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里,全然没有注意到上车的秦携。
直到马车被叩响,马车在街中停下。
云寄欢恍然回神,却见车帘一荡,秦携的衣角消失在马车外,车帘外传来半截声音和急促的马蹄声。
“军中有事……”
云寄欢掀帘一看,只看到一个打马疾驰的背影,她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视野。
马车继续行驶,很快回到了将军府。
云寄欢回到紫藤苑,四下无人,飞絮忍不住问道:“小姐,将军怎么半路下车走了?”
云寄欢对着铜镜摘下头上的发冠,神情恹恹道:“军中有事等他处理。”
飞絮回想着秦携下马车时那一张阴沉沉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军务这么简单。
“小姐,奴婢在宫门口,好似看见了陆世子。”
飞絮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家小姐的脸色。
云寄欢从铜镜中望向她,“你也不用试探我,我对陆为弦没有半分念想,他现在于我,不过是一个陌路人。”
飞絮自是知道自家小姐看似柔弱,其实最是敢爱敢恨的一个人,眼睛里更是容不得一点沙子。
三年前,陆家既能见死不救,还背信弃义与魏家定亲,小姐心中自然是再瞧不上,饶他是青梅竹马,还是两小无猜。
“飞絮自幼陪伴小姐,小姐的秉性,自然一清二楚,可将军却未必。”
要问这世上谁最希望云寄欢过的好,飞絮必是其一。
铜镜里的云寄欢一脸迷惑,“你想说什么?你该不是想说,秦携是因为陆为弦,心生不悦,所以故意半路撂下我?”
飞絮点点头,除了这个,她想不出第二个原因了。
云寄欢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忍不住笑出了声,“飞絮,你想多了。”
简直匪夷所思!
先不说她今日跟陆为弦连正眼都没看一眼,就秦携那冷若冰霜,八风不动的处事,拈酸吃醋?争风置气?
怎么可能?
云寄欢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况且,就算秦携拈酸吃醋,那也轮不到她头上。
满打满算,他们才相处两日不到。
“飞絮,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事事都把我放在心上,我也没有那么重要。”
以前她被人捧惯了,总觉得自己是举足轻重,无可替代的,可事实上是,她什么都不是。
银甲军刚刚回京,一切都需要重新整顿,秦携临时有事,再正常不过。
飞絮的话,云寄欢并不放在心上。
转眼日落西沉,天黑入夜,秦携都没有回府。
云寄欢如往常一般,清理了一些府上的事务,便要熄灯睡下。
见她浑然不上心,飞絮不由有些着急,忙上前劝道:“小姐,别的不说,小姐也合该在将军身上多放点心思。”
“我该放些什么心思?”
云寄欢侧身枕着手臂,阖着眼,心无波澜,语气也有些疲乏。
府上事务和他名下的生意她都尽心料理了,该有的体面她也尽力维系了,再要些别的,她真的做不来。
飞絮耐心劝道:“那奴婢斗胆问两句,将军为小姐挣了个诰命,小姐可曾向将军道过谢?”
“将军回来两日,小姐可曾关心过将军身上可有负伤,长途跋涉是否劳累?”
云寄欢缓缓睁开了眼,余光一下瞥见了纱帐上的茉莉花枝。
夜色如墨,京城城郊的大营中灯火通明,欢笑声,斗酒声,更是此起彼伏。
而大营正中的校场上,一道挺拔的身影,手握长弓,抬手便是一个满弦。
一声破空声,利箭牢牢射穿箭靶,发出一声巨响。
刚升为副将的叶靖满脸喜色,正想过来邀人前去喝一杯,一眼望见那千疮百孔的箭靶,又看了看那火光中那满身煞气连黑夜都挡不住的人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一旁的凌肃身边,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咱将军了?”
凌肃双手抱胸,撇了撇嘴:“没人,自己闹脾气,等人来哄,结果没等着。”
叶靖一脸懵逼:“哈?咱将军还需要人哄?”
凌肃点了点头:“你不知道?咱将军属猫。”
“咱将军属猫?!”
叶靖年纪不过十五,平素最为崇拜秦携,崇拜到盲目那种。
听到凌肃的话,叶靖第一反应不是怀疑,而是像是得知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两眼放光。
凌肃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你养过猫吗?一天不顺就炸毛,但你要是顺好了,他就会哼唧哼唧绕着你喵喵叫。”
“将军还会喵喵叫?”叶靖难以想象。
“我没聋。”
秦携的声音传来,伴随他阴冷的声音,是箭靶不堪重负,终于轰然倒地声。
秦携意兴阑珊放下自己手中的弓,叶靖兴冲冲跑了过去:“将军,朝廷赏了美酒千坛,大家都在庆祝呢,将军也来喝一杯吧。”
秦携神色一缓:“我不去了,你们好好喝一场吧。”
叶靖拍了拍脑门,“唉,瞧我都忘了,将军身上还有伤,不能喝酒。将军腰上的伤好些了吗?”
“不碍事。”
秦携打发叶靖离开,凌肃上前请示道:“将军今晚不回府吗?”
秦携淡淡道:“军中还有些事要处理。”
“您不是撂挑子不干了吗?留在军营都显得你不够硬气了。”凌肃的话还没说完,便迎来秦携冷冽的一眼,凌肃忙话锋一转,指着天上的月亮道:“我是说,这么晚了,夫人该不会在府上眼巴巴的等着将军吧?”
秦携冷笑了一声:“你看她像是那种会等我的人吗?”
“砰——砰——砰——”
月上中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将军府的宁静。
“谁呀?这么晚了,有事不能等明天吗?”
门房的小厮揉着眼睛,很不耐烦地挪到门后面,慢吞吞地打开一丝门缝。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手里握着马鞭,胸腔微微震荡,门阶下停着一匹骏马。
“将,将军?”
小厮看了眼门外站着的人影,瞌睡瞬间清醒,忙将大门全部敞开,躬身将人迎了进来。
秦携跨进大门,随手将马鞭丢给了小厮后,便径直向西边走去。
小厮忙打着灯笼过来引路,秦携一路上一言不发,小厮也不敢多言,低着头快步跟上主子的步伐。
不多时,主仆便到了紫藤苑外。
只是,紫藤苑院门紧闭,门后静谧无声。
小厮回头看了看主子一眼,只见秦携停下了脚步,神色不明。
“将军,要敲门吗?”小厮小心翼翼问道。
秦携没说话,转头大步离去。
……
一大清早,云寄欢还在犯困,被飞絮从被子里拉了出来。
“飞絮,让我再睡一会儿,我好困。”
“小姐,别睡了,别睡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云寄欢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出什么事了?”
飞絮忙道:“昨晚将军回府了。”
“嗯?”
就这?所以?这算什么事?
云寄欢不满地看着飞絮。
飞絮看着自家小姐这么不上心不开窍的模样,心里干着急:“昨晚将军回府了,但是没来紫藤苑,小姐猜将军去哪里歇了?”
“猜中有奖吗?那我猜凌霄院!”
云寄欢脸上全是玩闹,飞絮恨铁不成钢地唤了一声:“小姐!”
云寄欢其实也不懂飞絮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怪。
凌霄院是府中的主院,也是秦携的成亲前的住处,他回他自己的院子歇息再正常不过。
就算里面还住着个楚姑娘,他们情投意合,你情我愿,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已经活的够苦的,为什么还要去棒打鸳鸯,为难另外一个女人呢?
云寄欢倒头又要去睡,被飞絮一把拉起。
“那这东西,小姐是不是也不打算送了?”飞絮指着桌上的一个长方锦盒问道。
东西都备了,那自然是要送的。
况且,有恩必报,是她的人生宗旨。
最后,云寄欢还是起来了,只是等洗漱梳妆垫了点早饭后,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她带着东西来到凌霄院,恰在门口,看见了从院中出来的楚姑娘。
“夫人。”楚楚看见云寄欢,立即站住了脚,低着头朝云寄欢打了声招呼。
怎么这么拘谨?
是秦携还没跟她说明情况吗?
将军府真正的女主人是她楚楚呀,她云寄欢就是个皇帝强扭的瓜,摆设而已。
云寄欢扯出一个无比温和的笑容来:“楚妹妹怎么这么见外?身边还缺什么吗?缺什么你尽管跟下面的人说,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楚楚有些受宠若惊,忙道:“谢谢夫人送我的衣裳首饰,很好看,我很喜欢。”
云寄欢看了看眼前的人,头戴红宝花簪,身着绯色霓裳,鲜艳的颜色衬的眼前的人越发朝气蓬勃,像是开在原野里最肆意的花,就连云寄欢都看着喜欢,更何况是秦携呢。
“我也是第一次见谁把红色穿的这么好看,红色很配你。”云寄欢由衷地夸道。
被夸奖总是高兴的,尤其还是被一个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夸奖,楚楚笑弯了眼睛,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姐姐也很美,比秦大哥形容的还美。”
云寄欢很意外:“他向你提起过我?”
云寄欢想不到会有什么场合,秦携会向心上人提及自己的‘原配’。
楚楚点了点头:“提过呀,还不止一次,你是不知道,秦大哥他……”
“夫人,将军请您进去。”
楚楚的话被院中出来的凌肃打断,云寄欢朝她点点头,道:“楚妹妹要是在京城有什么不便,尽管来紫藤苑找我。”
楚楚心中有些感动,将军夫人生的这么美,还这么温柔,难怪将军带着伤也要急匆匆赶回来。
想到什么,楚楚朝进门的云寄欢喊道:“姐姐也劝劝将军,他身上的伤不是小事,好好休养,否则会留下后遗症的。”
云寄欢脚步一顿,忍不住问道:“他受伤了?”
楚楚道:“姐姐不知道吗?将军肩上中了一箭,差点没命,得亏遇见了我。我家是祖传的大夫,我也是北疆乌克图木县最有名的女大夫,我出手,几下就把人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云寄欢没听清楚楚后边那些自吹自擂的话,脑子里全是那天晚上的情景。
难不成他在净室里久久没有出来,是在处理伤口?
那澡豆也是为了掩盖身上的血腥气?
一切好像都说的通了。
云寄欢心中不由有些心虚了起来。
枉她还自诩做的体面周到,可她既没有发现他的伤势,更没有对他有过一句关心,那天晚上还迁怒于他,把他赶了出去。
云寄欢捏着袖中的东西,有些心虚地走进凌霄院,这是自新婚那日,她第二次踏入凌霄院。
跨入门槛,映入眼帘的是对面墙上的一个大红喜字。
云寄欢整个人都像是定住了一样。
她不是叫人把凌霄院都收拾出来了吗?怎么这里还是三年前大婚那日的摆设。
秦携似是刚起身,从内室走了出来,一眼便看见她泛红的眼睛:“没睡好?昨晚又进贼了?”
云寄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明明出门前已经用脂粉遮了,怎么还被他看出来了。
她忙低下头,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回道:“没有,昨晚一切安好。”
秦携看着她的动作,声音格外的疏冷:“那就是心里有鬼。”
夹枪带棒的一句话,让云寄欢心中忍不住一刺。
他是在讽刺她吗?
就像外边的流言一样,骂她没有自知之明,家里都落魄了还妄想攀陆家的高枝,骂她恬不知耻,明知陆为弦要娶魏娉婷了,还跑去大闹她的生辰宴。
没有!
就算她落魄了,她不是什么大小姐了,她也不会自甘堕落地去纠缠任何人,更容不得别人这样污蔑她!
云寄欢倏地抬起了头,挺直了腰杆,朝秦携道: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寄欢都要谢谢将军为我争得诰命。寄欢人微言轻,无能为将军分忧,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昨日谈及的庆功宴,章程已经拟好给了秦侍卫,将军若想要利用庆功宴拉户部尚书孟大人入局,就得立即派人去寻一位叫宋七公的庖厨。”
“宋七公的无骨鱼天下第一,孟尚书平生最喜食鱼,私底下还绘制了自己的珍味食谱,如今正缺这道无骨鱼。”
“若能请来宋七公,孟尚书上钩指日可待。”
云寄欢一口气说完,随后从袖中拿出预备好来的锦盒放在桌上。
“不打扰将军休息了,寄欢告退。”
她福了福,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凌霄院。
秦携却敏锐地察觉到她转身的瞬间,眼睛似乎更红了些。
凌肃从外进来,脸上满是惊奇:“夫人怎么知道将军想拉孟尚书入局?还知道孟尚书的喜好?”
秦携充耳不闻,拿起桌上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两条丝绦。
打着精致的花纹,缀着通透的珠玉,一条蓝色,一条紫色。
……
飞絮一直候在门外,只见没几句话的功夫,自家小姐便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裙底拨出了一阵惊涛骇浪。
飞絮一路追着回到了紫藤苑,苦口婆心道:“小姐该忍着点自己的性子的……”
云寄欢身形一僵,往日凡事都不在意的脸上,瞬间染上了一层哀色。
“飞絮,我还要怎么忍?”
她忍住了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也忍住了自己丈夫带回来别的女人……
她云寄欢,曾经被无数人追捧,而她要求不多,只要个情投意合一心一意的人。
现在呢,她既嫁了个不喜欢的,还要贤良大度地为他张罗后院,她已经别无所求了,她还要怎么忍?
飞絮也觉自己失言,但她本意是想撮合云寄欢和秦携,一个没有娘家支撑的女人,往后能倚仗的就只有自己丈夫了。
但看着自家小姐为赶制那两条丝绦熬红的眼睛,飞絮心中泛起心疼,老天爷为什么一个劲的磋磨她家小姐呀。
“小姐,是奴婢失言了,小姐罚奴婢吧。”
云寄欢摇了摇头,伸手抱住了飞絮,很是歉疚道:“是我对不住你,明明也就比我大一岁,却让你操心的跟老妈子一样。”
“也只有飞絮你,还把我当成娇小姐,处处都捧着我,照顾着我。”云寄欢的声音里带着些哽咽。
飞絮知道她这是又想起老侯爷,想起夫人了。
“小姐别哭了,再哭眼睛要肿起来了。”
飞絮忙将人送到床榻上,服侍她歇下。
“不喜欢就不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能糟到哪里去呢?”
是呀,还能糟到哪里去呢。
云寄欢躺在床上,干瞪着眼,床帐上的茉莉花香气残存。
除了琴,她母亲最喜欢的就是花了。
不管是在宣平侯府还是云家,到处都是她养的花,一年四季,院子里都是花香。
各种花草中,母亲又最爱茉莉。
茉莉花一开,整个院子里都是香气,母亲教她做花茶,做糕点,做澡豆,做香膏。
娘的身上总是有一股茉莉香,她最爱闻了。
母亲养了各种颜色的花,但她常常挂在嘴边的是:她满院子的花加起来,都不及她的小酒儿半分颜色。
云寄欢又想起了自己的及笄宴。
及笄那天,母亲为她布置了满府的鲜花,祖父请长公主来为她挽发,表哥特意跑到千里之外的江南,只为给她寻一枝与众不同的及笄簪。
那天的宣平侯府,张灯结彩,宾客满堂,礼物堆成了山。
有人想要说亲,被祖父嫌弃的推到了一边,他抚着花白的胡子,一脸骄傲道:“我的小酒儿值得天底下最好的。”
忽地,画面一转,欢乐的宴会里闯进来一群带刀的官兵——
母亲的花被踩踏,祖父的酒杯被砸碎,舅父舅母脖子上架着刀,她的探花表哥被人摁在地上,自己也被两个粗鲁的侍卫拖进了大牢……
阴暗逼仄的大牢,就是人间炼狱,惨叫声,血腥气,还有呼天抢地的喊怨声。
有人受不住,呼喊着要以死明鉴,拿头便往墙上撞,血浆飞溅……
“不要!”
“不要死!”
云寄欢倏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模糊,脸上也是一片凉意。
愣怔了好一会儿,窗外传来丫头们的喧闹声。
云寄欢起身出门查看,只见院中多了两盆花,一盆蓝色,一盆紫色,颜色艳丽,十分少见,几个小丫头围着看个不停。
飞絮见云寄欢起身,一脸喜色地上前道。“小姐,将军送来的花,你看这颜色……”
一蓝,一紫,正好对上了她送他的两条丝绦的颜色。
“巧合吧。”云寄欢撇了撇嘴。
“怎么会是巧合?你看这花,一看就不寻常,奴婢都不认识。”飞絮拉着云寄欢上前细看。
蓝色那盆花形像是一群展翅的鸟雀,堆叠成群,十分活泼。
紫色的是成串的花束,有淡有浓,高耸一支,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高雅又芬芳。
云寄欢不得不承认,她也不认识,是她没见过的花种。
但,真的很赏心悦目,让人心情都忍不住愉悦了几分。
这算什么?
回礼?还是道歉?
像是要解答云寄欢的疑问,晚饭时分,秦携来到了紫藤苑。
下人连忙摆上碗筷,夫妻二人面对面坐着,第一次同席共餐。
云寄欢一下不自在起来。
以前各种宴会应酬,她也没少跟人同席,甚至先帝的寿宴她都参加过好几回,但没有哪次这么不自在过。
跟秦携独处,她就觉得不自在,明明是陌生人,却又不能不在乎。对面的人又沉着一张脸,怵的她连寒暄客套都说不出口。
半天无话,云寄欢饭倒是扒了一碗,她最喜欢的小酥肉,因为放在秦携面前,只能忍痛割爱,一口也没吃。
云寄欢不紧不慢的吃着,饭碗终于见底,像是看见了曙光,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
她飞快咽下最后一口饭,正欲放下碗筷,突然一双筷子伸到她面前,一块小酥肉放在了她的碗里。
云寄欢捧着碗,不是受宠‘若惊’,是真的惊了一下。
她睁大着眼睛看着对面的男人,眼中还未消退的红血丝也更明显了些。
“昨夜熬夜给我打的丝绦吗?”男人开口道,语气不似昨日那般冷淡。
“嗯。”云寄欢嘴里应着,注意力却还在碗里的小酥肉上。
她没想到秦携竟然会主动给她夹菜,还……夹的挺好的。
云寄欢将整块肉塞进嘴里,这顿饭终于有了那么丁点意义。
“一条就够了。”
秦携神色不动,放下碗筷,拿起汤勺不紧不慢地盛着汤。
这话说的,像是她自作多情献殷勤一般。
云寄欢讪讪道:“觉得两个颜色都挺配你的,所以都做了。”
秦携盛汤的手明显顿了一下,他抬眸看了看门口摆放的两盆花。
飞燕草,灵动。
紫罗兰,高贵。
“是很配。”
嗯?
云寄欢一愣,这秦携未免也太不自谦了,脸皮果然厚。
正腹诽,一碗银耳汤送到了她面前。
云寄欢呆了呆,抬眸瞄了秦携一眼,对面的男人面色如常,拿着汤勺给自己盛下一碗。
什么情况?作戏?演给下人看的?
可她不喜欢银耳。
云寄欢不敢出声,低头喝汤。
就在这时,几个仆妇抬着几个大箱子进来请示道:“夫人,将军的东西都收好了,需要怎么安置?”
云寄欢猛地被汤呛了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飞絮已经笑眯眯地将人领到了内室。
一会儿功夫,房间里便多出来了许多物件——秦携的衣帽,秦携的佩剑,秦携的兵书……东西还在源源不断的往里占。
秦携的东西跟他的人一样,都是最利落简洁的款,带着股飒飒冷肃之气。
云寄欢感觉紫藤苑瞬间都萧瑟了起来,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不是吧,他要跟她一起住?那楚楚姑娘怎么办?
“楚楚住在蔷薇苑。”秦携的声音适时响起,“第一天就搬过去了。”
谁敢住他的婚房呀,有眼睛的人看见那大红喜字都吓出来了。
但凡云寄欢在他身上多点心思,就该知道了。
“楚楚的父母亲人都没了,但她幼时还有个姐姐因为战乱走失了,他们找了很多年,打听到她姐姐被人牙子卖到了京城。她想找回她姐姐,所以跟着我回京了。”
这还是云寄欢第一次听他讲这么长的话,话讲得多了,看起来也就没那么冷了。
又听到楚楚那样的身世,云寄欢感同身受,也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沈家和云家子嗣不多,她没有姊妹,只有个表哥。
新科探花郎,惊才绝艳的沈郎,她的表哥,待她比亲哥哥还亲。
如果哥哥还在……
云寄欢心中一酸。
“有什么线索吗?或许我可以帮的上一些忙。”
怕秦携生疑,她又解释道:“我从小在京城长大,也认识不少人,找人这种事,就是多一个人多一分机遇,保不准就碰上了。”
秦携毫不怀疑:“明日让楚楚跟你细说。”
说话间,仆妇丫鬟已经将东西收拾好,并上前禀告道:“将军,夫人,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云寄欢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抬头怯怯看了秦携一眼:“紫藤苑不比凌霄院宽敞,将军住在这会不会不舒服?”
“那把围墙拆了,再扩一圈。”男人言简意赅。
云寄欢尴尬笑了笑:“那,倒也不用。”
天色已暗,房中亮起烛火,秦携去了净室洗漱,云寄欢忐忑地坐在梳妆台前,像是要上战场一样,紧张的心砰砰直跳。
“飞絮。”怕秦携听见,云寄欢用气音喊道,然后挤眉弄眼示意了净室的方向。
“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飞絮忍不住笑了起来,凑在云寄欢耳边,小声道:“还能什么意思,将军想跟小姐当夫妻,好好过日子呗。”
飞絮很是欣慰,将军跟楚姑娘什么事都没有,是她们草木皆兵误会了,别的不说,单看将军两次送的东西,可见是用心的。
她家姑娘就和夫人一样,最是爱这些花花草草了。
当初秦携一走了之,云寄欢想过要借祈福的名搬出将军府,就是因为这府上到处种了好些花草,十分怡人,这才忍住没搬。
“小姐,奴婢觉得将军很不错,小姐不然试试跟将军好好处,感情都是慢慢处出来的。保不住三五月后,小姐就动心了。”飞絮劝道。
云寄欢撇了撇嘴:“他哪里不错了?你看上他哪了?”
云寄欢和飞絮,虽是主仆,但自小一起长大,早已情同姐妹。
四下无人时,两人也经常说些浑话。
飞絮又凑近了一些,道:“别的不说,单将军那张脸,生的多好看呀,白的跟发光的玉一样,府上的小丫头都说,将军是不是敷粉了,怎么这么白?”
是吧,也不是她一个人这么想的。
“没敷粉,纯素颜,我摸过。”云寄欢脱口而出,声音还大了起来。
说完,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心地看了看净室方向。
可别再让那‘贼子’给听去了。
“已经摸过了?”飞絮一副了然的神情,“是昨天马车上?我就说昨天小姐红着脸不对劲。”
云寄欢腾出另外一只手,捂住了飞絮的嘴,像是偷吃被人当场逮住一样,脸红了起来。
飞絮拨开她的手,笑道:“小姐害羞什么,你们是夫妻,那是你的男人,名正言顺,摸一下不碍事的。”
“嘘——嘘——别说了。”
什么她的男人,这死女人说话怎么这么孟浪!
云寄欢疯狂给飞絮使眼色,飞絮视而不见,反朝着净室方向,拔高了音量道:
“小姐,你以前看戏的时候,不是最喜欢这种‘将军身书生面’吗?我看咱们将军就是,中看更中用!”
“飞!絮!”
云寄欢扬手飞快去捂飞絮的嘴,飞絮笑了一声,快步跑了出去,还把房门给带上了。
云寄欢脸上顿时跟个烧着的猴屁股一样,又红又烫,两只耳朵忍不住去听净室方向的动静。
不会被听到了吧?
隔壁静悄悄的。
云寄欢听了半晌,不见动静,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正要松口气,忽地从净室中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院中下人已经屏退,如今只剩下她和净室中的秦携。
云寄欢猛地想起,秦携身上还有伤,于情于理,她都至少要过问一句。
“将军,没事吧?”
云寄欢来到净室门口,向内问道。
门内许久不见答应,云寄欢有些不放心,
楚楚说他的伤很重,还不能沾水,刚才那一声巨响,该不是晕倒了吧?
云寄欢伸手一把推开了净室的门。
“将军?”
云寄欢推开门,净室里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水气,水气之中,那原本用来隔档的屏风倒在了地上。
秦携坐在月牙凳上,后背绷直,他侧低着头,嘴角咬住了纱布的一端,另外一端缠在手上,正在认真地给自己包扎肩上的伤口,但显然有些费劲。
男人只穿着裤子,上身是几条凌乱的布条,即便隔着几步远,云寄欢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他身上紧实的肌肉,一块一块的,在几条纱布下若隐若现,宛若一尊雕塑一般。
云寄欢看了好几眼,才结结巴巴道:“将将军……需要帮忙吗?”
男人似才注意到她的存在,缓缓抬起了头。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有劳。”
说罢,他便转过头去,背对着云寄欢。
云寄欢抬脚向他走去,心里十分羞耻,视线却忍不住一直往他身上瞟。
跟他的脸一样,他的身上也是那么白,在这昏黄的烛火里,实在是,太……诱人了。
短短几步的距离,云寄欢却走的极为煎熬,脑子里不是其他,全是飞絮那句“中看,更中用”。
云寄欢的脸唰地一下又烫了起来,她深呼一口气,堪堪稳了稳呼吸。
待绕过倾倒的屏风来到他身后,这才才发现,那箭伤贯穿了他整个身体,白色的纱布上还洇着血。除此之外,他的腰背各处还有大大小小的旧疤,看得人触目惊心。
云寄欢脑中的遐思尽去,取而代之的是肃穆的敬重之情。
“伤在后背,你够不着怎么不让人帮你?”
“不喜欢。”秦携顿了顿,又道:“不喜欢麻烦别人。”
云寄欢自然而然的接道:“以后我帮你。”
她接过他手边的纱布,手掌抚上他的身体,男人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疼?”云寄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无事。”
秦携摇了摇头,眼睛一眼不错地一旁的墙面,墙上倒映着两个人影。
她的手落下,好似从身后环抱住了他。
秦携勾了勾唇角。
那屏风,倒得值。
……
不多时,伤口包扎好了,云寄欢也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难题——沐浴完毕,接下来就该‘睡觉’了。
一想到要和一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云寄欢的身体立即紧绷了起来。
“包好了,我叫人来收拾一下。”
云寄欢借故留在了净室,先叫人收拾完净室,又在泡澡桶了泡到皮肤起皱,细细擦了两遍的香膏,这才磨磨蹭蹭的踏进了内室。
内室里静谧无声,云寄欢瞄了一眼床榻方向,只见秦携静卧在床榻外侧,一动不动的,已然是睡着了的模样。
云寄欢顿时长松了口气,大步走到桌前,吹了灯,借着透进来的月光悄悄从秦携的脚边爬上了床。
很显然,秦携这人一看就是对她不感兴趣。
跟她同房,大概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了……体面。
对,一定是为了体面。
他们毕竟是天家赐婚,就算他不喜欢自己,也得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着,省得被言官抓到了小尾巴大书特书,扣个不服圣命什么的,那群言官最能牵强附会了。
他现在正风头无两,盯着他的人不知有多少,他行事谨慎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云寄欢很快为秦携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顿时心安。
夜色已深,她昨夜又一宿未眠,早已疲惫不已,舒心躺下后没一会儿便沉沉闭上了眼睛。
秦携在昏暗的夜色中缓缓睁开眼,回想着方才云寄欢像一只猫一样,猫着腰鬼鬼祟祟爬上床的模样,忍不住悄悄勾起了唇。
他侧身伸出了手,轻轻一勾,便把人勾到了怀里。
相比第一晚女人还会不适的皱下眉,今晚的云寄欢乖的很。
许是因为太累了。
一宿未眠,又哭了一场。
秦携揽紧了怀里的女人,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轻道:“对不起。”
他为他今天的口出恶言道歉。
心里有鬼,别有居心的,一直都是他。
……
云寄欢一宿好眠,只觉今日的床榻格外舒坦,被窝里的温度也恰到好处。
她餍足的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凌厉的侧颜——深邃的眉眼,挺拔的鼻梁,直直扎进了她的眼睛里,直接把她给吓蒙了。
她竟躺在了秦携的怀里!!
更可怕的是,她的手环着她的腰,一条腿也搭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看都像是她主动投怀送抱,死死勾缠的模样。
一大清早,云寄欢吓掉了半个魂。
真是见鬼了,她记得自己睡相一直很好呀。
好在,秦携还没醒,一切还来得及。
云寄欢悄悄看了秦携一眼,悉悉索索地抬起了腿,收回了手。
本要直接起身的,偏偏就在这时,身侧的男人胳膊忽然动了动。
云寄欢一个激灵,直接躺倒,像个球一样迅速滚到了内侧。
她僵着身体,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听到男人起身穿衣出门,这才仰面放松了身体,长呼出一口气。
这种睡眠,折寿呀!
“小姐。”
飞絮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站在床头,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云寄欢坐了起来:“别想歪,什么都没发生。”
飞絮抿了抿嘴,嫌弃道:“小姐,你定力可真好,这都能忍住。”
云寄欢:……
“你脑袋里天天装的什么呀?”云寄欢顿了顿,“我不喜欢他,我怎么下手?”也不能光看皮囊呀,她又不是那采花大盗,见着个好看的就扑上去。
飞絮换上了认真的表情,又道:“方才我在外头,听到凌侍卫和凌副将说话,今日朝堂上闹翻天了,不管是言官还是武将们,全都在弹劾将军,说将军居功自傲,不敬先帝……要撤回将军府的所有封赏,让将军交出军权。”
云寄欢一默,如她所料,果然是她的诰命惹出来的风波。
“小姐,将军是小姐现在唯一能倚仗的,就算不喜欢,小姐是不是也得抓牢?”
云寄欢愣了一下,不得不承认,飞絮确实有些说服她。
她跟秦携注定是要绑在一起的,能过的轻松一点,她为什么非要去吃苦头?
“行吧,那我再给他打根绦子。”云寄欢仰起小下巴说道。
云寄欢虽然嘴上说只给秦携打根丝绦,但还是很积极的为秦携寻找宋七公的下落,也特意请楚楚过来,询问她姐姐的线索。
楚楚的姐姐名叫楚影,七岁时,因战祸逃难与家里走失。
云寄欢按着楚楚的描述画了一张画像,楚楚看了一眼,激动的语无伦次。
“画的太像了,小时候我阿姐就长这样……”
“北辽兵冲进城的时候,我阿爹刚救了一个断腿的病患,正要回家,北辽的战马直接从我阿爹身上踏了过去。”
“我找到阿爹的时候,他的胸骨全都断了,骨头插进他的脏腑,他一张嘴,血就从他嘴里直冒,他的声音含糊不清,但我知道,阿爹喊的是阿姐的名字。”
“弄丢了阿姐,爹爹内疚了一辈子。”
楚楚说着说着,眼睛突然红了起来。
“阿姐从小就很聪明,医书药材都是看一遍就记得,阿爹不知道多骄傲。”
“我一定要找到阿姐。”
生离死别的痛苦,没有人比云寄欢更感同身受。
楚楚尚且还有一线希望寻到自己的至亲,她呢?
三年了,她连祖父,连表哥的尸骨都没能寻回来。
云寄欢紧咬着唇,一言不发,低头重新画了一幅肖像,又在肖像上写上了年纪和特征交给了飞絮。
“飞絮,一幅送去善堂,让善堂的人帮忙留意一些,尤其是医馆药铺和各大药商局子。楚楚姐姐学过医,很有可能在这些地方出现。除了京城,京城附近的城镇若是有人也留意些。”
“另外一幅给将军送去。”
找人,自然是人多力量大。
画像很快送到了前院书房,凌风看着那张栩栩如生的画像,忍不住大喊道:“我的乖乖,夫人画的可真好,比官府画师画的还好。有这画像,我们的人也不至于大海捞针。”
秦携接过画像看了一眼,吩咐道:“让人把这画像送去京城各处的医馆,药铺,和各大药商局子,楚影懂医极有可能还是靠这个傍身,另外京城附近的城镇也送一份去。”
凌风猛地抬头,朝着秦携又惊呼了一声:“我的乖乖!”
一惊一乍,秦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凌风不急不缓道:“将军,方才夫人跟您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凌风一面惊叹,一面去看秦携的表情。
上次没摸透将军的心思挨了二十棍,这回怎么也得挣回来。
果然,话音刚落,秦携的唇角微微上扬:“是吗?”
一旁的凌肃看着画像叹息道:“夫人这画技想必是师传夫人的父亲云大人,传闻,云大人身怀绝技,画功超常,能‘摸骨画皮,三岁画老’,因此被先帝称为‘国之重器’,还破格将整个大理寺交于他掌管。可惜,三年前那场意外,云大人伤了双手,此神迹也消失了……”
话还没说完,外头传来小厮的声音,道:“将军,云府送来一封信。”
信笺递到秦携手中,秦携看了,良久未语。
“这还是夫人娘家第一次来信,”凌风好奇道:“信里说什么了?”
秦携抬头道:“岳父大人催我回门。”
这确实是他的疏忽,秦携立即道:“凌风,去备一份回门礼。”
凌风有些犹疑道:“夫人怕是不会回。这三年,夫人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去善堂施粥,基本不出门,也从未回过娘家。”
“去年,云大人马车遇险,身受重伤,夫人都没有回去,也不曾派人去过问。”
那一阵,府上的人还议论过,说云寄欢太绝情了。
当初因为沈家的事,云惊鹤虽然保住了命,但是官职却一贬再贬,从正三品的大理寺卿贬成了一个六品寺正。
自己亲爹都要死了,都不去看一眼,这是什么女儿呀。
秦携看了看手中的画像,陷入了沉思。
……
飞絮送了画像回到紫藤苑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张烫金红帖。
国公府池中的荷花提早开了,视为吉瑞,小郡主魏娉婷设赏荷宴,特邀各府女眷前去赏荷,沾沾喜气。
云寄欢看都没看一眼,随手丢到一边。
秦携晚间回来用膳时,正好看到了那张请帖。
“怎么不去?”
两人坐在餐桌上,秦携问道。
云寄欢愣了一下,见他看着那张请帖,才反应过来:“不去。”
魏娉婷这三年不知下了多少帖子给她,无非就是想要找机会奚落她,朝她落井下石。
眼下陆为弦回来了,他们两个好事将近,魏娉婷哪里憋得住那股显摆的劲。
“是怕碰到什么人?”对面的秦携抬眸,冷飕飕的视线扫了过来。
云寄欢最烦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去干嘛?我的诰命,你还没给我拿到手,你让我去给她们当靶子当受气包?”
“我打不过,我躲着还不行吗?你平时就是这样带兵打仗的?我看你这战功得来的也太轻松了,不怎么样。”
好歹也是睡过两晚了,多少熟稔了一点,云寄欢胆子也大了,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
秦携看着她鲜活灵动的表情,嘴角轻轻笑了下:“去,诰命明天会来的。”
秦携说到做到,第二天早上,约莫是下早朝的时间,宫里就将秦携那天退回的官印,兵符,还有那一品诰命的朝服又送了回来。
昨日满朝都是弹劾反对声,今天没人支持秦携,但上朝的人缺了一半,有称病告假的,有回乡探亲的,全都是朝中要职。
新君党的实力,远超想象。
恰巧,宫中御膳房的管事今日也告假,送到御膳房的蒸鱼没剃干净鱼刺,一下卡住了魏太后的喉咙。
“听说,那魏太后越气越急,鱼刺越卡越深,又是喝醋又是敲碗的,惊动了整个太医院。结果怎么着?”
“太医院也告假了,哈哈哈哈,最后还是慈宁宫一个懂医的宫女救了魏太后一命。”
飞絮把从凌风那听到的笑话说给云寄欢听。
只是恰巧吗?
怎么看都像是恶作剧,就是不知道是秦携的手笔还是宫中皇帝的行事。
这么促狭,秦携那么高冷的人,应该干不出来。
诰命拿到手了,云寄欢为表感谢,又给秦携做了条宫绦,红色的。
当日,秦携那边回了一套头面,红宝石的,最大的有鸽子蛋那么大,镶在一个金簪上。
难以想象,那么大的宝石顶在头上,那得多晃眼。
别的不说,秦携是真有礼貌,人也真大方。
云寄欢不禁想,照这样回礼的法子,她要是多做几个络子荷包的,不得把他搬空了。
“那国公府这宴会小姐还去吗?”飞絮问道。
云寄欢把玩着手上的红宝石,去,当然得去了。
以前不去,是怕惹事,怕给人添麻烦。
现在有人给她撑腰,她还怕什么!
赏荷宴在两日后,转眼到了那日,云寄欢梳妆整齐姗姗出门,在门口时,恰好遇到从外办事回来的秦携。
“将军,姐姐要带我去赴宴!”楚楚挽着云寄欢的手,兴奋的向秦携禀报道。
秦携看了看两人紧紧挽着的手,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这两天,秦携是一个人睡在紫藤苑。
自从云寄欢为楚楚画出了她姐姐的画像之后,楚楚看云寄欢就跟看天上的星星一样,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光。
云寄欢又跟故意炫技一样,又教她穿衣理妆,又教她煮茶焚香,迷得楚楚哇哇叫,一天到晚缠着云寄欢,连觉都跑去蔷薇苑了,说是两人要看月亮数星星捉萤火虫。
云寄欢瞧着秦携又是一副冷脸,忙上前福了福:“将军从哪回来的?”
“宫中。”秦携回道,视线落在她的头上。
云寄欢头上没有戴那套红宝石的头面。
云寄欢察觉他的视线,立即会意:“太隆重了,区区赏荷宴。”
没头没尾,明明是哑谜一样的话,但心照不宣的都懂了。
秦携点了点头,“晚些我去接你。”
云寄欢一愣,忙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回来就好了,你忙吧。”
云寄欢再次福了福,然后转身和楚楚上了马车。
……
国公府——
魏娉婷端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的九公主慕容珂手指灵巧翻动,很快为魏娉婷梳出了一个漂亮的发髻。
“郡主,你看着这髻如何?”慕容珂低头问道。
魏娉婷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青丝如云堆,原先有些过长的脸形,巧妙的被发髻给掩饰了。
“不错,你这手艺倒是跟你娘一样巧,难怪我姑母常夸。”魏娉婷十分满意道。
“我娘伺候太后是我娘的福分,我能给郡主梳头也是荣幸之至。”慕容珂脸上全是谄媚的笑。
魏娉婷习以为常,慕容珂的母妃只是区区一个贵人,母族更是无权无势,若不是太后姑母慈悲,她母妃哪来的太妃之位,早就被发送到皇陵去给先帝守陵去了。
而她就不一样了,太后姑母视她如己出,家中父兄手掌重权,对她亦是有求必应,她虽是郡主,但满京城中谁看到她不得低一头。
梳好了头,下人又捧上来几套华贵的衣裙,魏娉婷看了好几眼,最后选了其中一套暮山紫的长裙。
慕容珂自觉上前,像个贴身丫鬟一样,弯腰为她更衣,一边整理,一边贺道:“听闻陆世子几日前已经回京了,郡主和陆世子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这正是魏娉婷举办这次的宴会的目的,打着赏荷的名义,其实是为了给陆为弦接风,也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陆为弦好着呢,可不是外头说的那样,陆为弦跑去外任是不喜欢她。
魏娉婷笑了笑,一副浑不在意道:“不着急,男儿志在四方,陆哥哥想要先立业再成家,我当然要全力支持,其实我也不想那么早嫁人,我爹就我一个女儿,我还想多陪陪我爹呢。”
“郡主说的是。”慕容珂笑着附和,心中却不由冷笑。
不着急,你一听着云寄欢落难,立马就去求太后指婚?
陆为弦也是薄情,往日满眼都是云寄欢,宣平侯府一倒,他立马就跟云寄欢退婚。
挺好的,狗男女正好凑一对。
慕容珂正腹诽,魏娉婷的贴身婢女快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张赏荷宴的请帖,面有难色道:“郡主,陆大人说今日有事,不来赴宴了。”
哟吼,有乐子看了。
慕容珂顿觉精神一抖,浑身都来了劲。
魏娉婷的脸直接垮了下来,陆为弦不来,那她还办什么宴。
她等了三年了,这三年暗中不知多少人议论她,说她仗势欺人才和陆为弦订的亲,陆为弦根本就看不上她。
“再去请,今天必须请他过来。”魏娉婷怒道。
下人面露难色,慕容珂出主意道:“我倒有个法子,郡主要不要试试?”
魏娉婷怒道:“有屁快放,卖什么关子!”
慕容珂道:“不如让人再跑一趟,告诉陆世子,就说今日宴会云寄欢也会来。”
“你成心是要给我添堵是吧?”魏娉婷冷眼看向慕容珂。
慕容珂分析道:“郡主先别气,郡主今日宴会为的就是给陆世子接风,陆世子要是不来,郡主今日岂不是要出大丑?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把陆世子请来,至于云寄欢,反正她也不会来,人不在,最后怎么说不是都由郡主一个人说了算吗?”
魏娉婷眼前一亮,显然是被说动了心。
慕容珂说得对,当务之急是把人请来,至于云寄欢,她都躲了三年了,哪有脸再出来丢人现眼。
“去,照她说的办。”
下人领命出去,魏娉婷脸色转暖,夸了慕容珂一句:“还是你脑子转的快。”
慕容珂笑了笑,扶着她往外走:“郡主,大家都在外面等着你呢。”
魏娉婷受用,不紧不慢来到花园中,她一出现,园中的莺莺燕燕立即围了上来,将她簇拥在中心。
“郡主这一身真是美若天仙,真不愧是咱们京城第一美。”
慕容珂跟在身后,在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云寄欢的郡主之位,她要抢,云寄欢的未婚夫,她要抢,就连云寄欢的名号,她也要抢。
别的,你有本事抢来也就罢了,这‘京城第一美’人家是满京公认的,你这自封的也叫第一美?
魏娉婷听着众人的吹捧,仰起下巴环顾一圈,看见角落站着的叶清芷,不由冷嗤了一声:“哟,今天是什么风竟然把叶大才女吹来了?”
叶清芷不卑不亢上前道:“家父不日就要远调肃州,清芷特来向各位道别。”
魏娉婷冷哼了一声,远调?堂堂大学士被调去修什么佛寺,分明就是被贬。
“那还真是可惜了,想当初,叶大才女和那位云大小姐并称‘京城双姝’,惹得多少人折腰拜倒,如今一个要远走他乡,一个声名狼藉,无脸见人。”
“谁说我无脸见人?”
魏娉婷的话音还未落地,只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娇笑声,众人俱是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一道婀娜倩影,手持一柄娟扇,如在自家后花园闲庭信步一般,不疾不徐走来。
“云寄欢?”
她怎么来了?
过去三年,她给她下了那么多帖子,云寄欢一次都没敢来,怎么偏偏今天就来了?
魏娉婷的神色整个僵在脸上,活像是见鬼了一样。
不多时,云寄欢已经带着楚楚和飞絮近前,她嫣然一笑,一副亲昵的模样:“郡主干嘛看见我跟看见鬼一样?不是郡主请我来的吗?三年给我下了那么多帖子,再不来倒显得我傲慢了。”
魏娉婷呆怔不语,眼睛只盯着她身上的衣裳。
一旁的慕容珂也看着云寄欢身上的衣裳。
巧不巧,云寄欢今日身上也是一套暮山紫的长裙,不仅颜色一样,连形制都差不多,乍眼一看就跟一模一样。
衣裙是一样,但穿在人身上,就不一样了。
一个是公认的第一美,一个是自封的,云寄欢出现那一刻,高下已判。
被比下一头的魏娉婷瞠目结舌,云寄欢今天来就算了,怎么这么巧,她穿的衣裳也跟自己一样。
云寄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轻轻笑了一下,纤纤素手举起娟扇朝魏娉婷的脑袋敲了敲,“郡主还是这么爱学我,死性不改,真拿你没办法。”
一副无比亲近,姐妹调笑的模样。
魏娉婷脸色又红又白,心里呕了一团火,却又不能当众发怒。
就在这时,一个丫头低头走了过来,那丫头瞥见个暮山紫的身影,也没细看,只见着一个气质矜贵的身影便上前禀道:“郡主,水榭宴席已经准备好了,二公子请郡主过去。”
云寄欢掩唇,朝魏娉婷嗔了一眼,“看吧,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处处都学我,搞得自家人都不认识你了,尴不尴尬呀?”
魏娉婷脸上黑如锅底,朝丫头怒道:“眼瞎可以把眼睛直接挖出来喂狗!”
小丫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吓的慌忙跪倒在地上:“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魏娉婷吃了大瘪,气哼哼地甩下人往水榭走。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慕容珂低着头憋着笑。
自魏太后得势之后,便一直大力扶持魏家子弟,但偏偏事与愿违,宣平侯府一个沈抒吊打整个魏氏子弟,又一个云寄欢不管什么场合都让魏家女逊色三分。
魏娉婷从小就爱跟云寄欢明里暗里的别苗头,云寄欢学什么她也学什么,总想着要压她一头,结果次次都被碾压。
三年前云寄欢落难,最得意的就要属魏娉婷了,不然也不会人家一遭难,她就去抢陆为弦。
慕容珂腹诽着,抬眼悄悄看向一旁的云寄欢,云寄欢似有感知一般,敏锐地转眸看着她。
“好久不见,九公主。”云寄欢含笑道。
慕容珂神色一僵,快步去追前头的魏娉婷,众人亦跟着往水榭方向走。
叶清芷靠近云寄欢,唤了一声:“小酒。”
云寄欢方才就看见了叶清芷,更注意到了她消瘦的身影,还有她头上的白色绒花。
云寄欢比谁都明白这一抹白花的意义,鼻间不由一酸。
“叶姐姐。”
若没有那场变故,她现在应该喊叶清芷一声‘嫂嫂’了。
叶清芷的父亲与云寄欢的舅父是多年的同窗好友,两家往来亲近,彼此熟识。
官兵冲进宣平侯府的时候,她们一家人正在桌上商量要请什么人去叶家为表哥保媒说亲。
“酒儿,三年未见,你还好吗?”叶清芷拉住了云寄欢的手,她没想到今天出来,竟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云寄欢点了点头:“姐姐,我不是故意……”
叶清芷拍了拍她的手,笑了笑,“知道,知道,你是怕连累我们,所以没来找我。”
云寄欢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当年事发,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唯有叶家为宣平侯府奔走鸣冤,但也因此得罪了太后一党,官职一贬再贬。
云寄欢虽然在将军府很少出门,但她时刻注意着外面的消息,也知道叶清芷三年一直未嫁。
叶姐姐今年都二十有一了。
云寄欢有许多话想说,只是场合不适合,叶清芷亦是。
“什么时候有空,我去将军府看你?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爹已经贬无可贬了,虽然清苦了些,但心安。”
听到这两个‘心安’,云寄欢的眼泪已经到了边缘
叶清芷拿起娟帕替她擦了擦,“别哭,过去三年哭的还不够吗?”
云寄欢点了点头,隐下泪水,和叶清芷来到国公府湖边的水榭里。
国公府占地广袤,处处雕梁画栋,这水榭依水而建,三面环水,比宫中消暑的纳凉殿还要精致三分。
国公府今日请了不少人,水榭中男男女女,锦衣华服,珠玉满堂,但都是熟脸。
两人刚踏进去,就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快看看,这是谁呀?云寄欢,叶清芷,啧啧,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看不到我们京城双姝的风采了。”
不仅话语冷嘲,那勾着笑,像是打量什么货物一样的神情,更让人恶心。
云寄欢冷笑了一声:“那你的命还真是短,棺材备好了吗?”
周围响起几声闷笑声,魏长庚一噎,站在他身旁的魏娉婷噘着嘴,小声道:“二哥,快把她赶出去,陆哥哥马上就来了。”
“在自己家都这么鬼鬼祟祟,你们也知道自己上不得台面是不是?”云寄欢看着魏家两兄妹道。
周围终于忍不住哄堂笑出了声。
魏娉婷再次被激怒,怒道:“云寄欢!”
“学人精!”云寄欢红唇微启。
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魏娉婷的衣服上,魏娉婷气竭,快步跑出水榭。
这衣服是再穿不了一秒了。
魏长庚阴着脸道:“三年不见,云寄欢你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云寄欢反唇相讥:“你也不赖,三年不见,还是这么的窝囊废!”
魏长庚面色一涨,眼中已燃起怒火。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云寄欢环顾四周,缓缓道:“五年前,先帝寿宴,各国来贺,北辽皇子耶律沧当众向你挑衅,你这武状元胆怯腿软,还是我替你上场破的局,你忘了?”
“临阵脱逃,你们魏家还真是一脉相承。”
旧年丑事被当众再揭,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魏长庚面上无光,也彻底被激怒了。
“云寄欢,你别以为你得了个一品诰命就了不起。”魏长庚伸手指着云寄欢的鼻子道:“你还不是个没人要的贱货,陆为弦不要你,你以为秦携就看得上你?他要是看上你,怎么洞房夜都不跟你过!你一个罪臣之后,不好好夹着尾巴做人,在这耀武扬威什么?”
云寄欢举起手中的娟扇将魏长庚的手指从眼前推开:“你激动什么?不就是说你句窝囊废,你就跳脚。那我要是像你这么暴躁,我不得给你一巴掌……”
“啪——”
云寄欢一巴掌甩了过去,抽在魏长庚的脸上,十分的响亮。
“哎呀,刚刚只是打个比方的,结果手没忍住。”云寄欢很抱歉的收回了手。
堂堂国公府三公子当众挨了一耳刮子,还是个女人,魏长庚全身气血直往上涌,瞪着眼龇着牙抬手就要招呼过来。
云寄欢将脸伸了出去。
“大燕有律,辱骂殴打一品诰命,形同殴打三品官员,严惩不贷。”
魏长庚动作一顿,手停在半空,两只眼睛盯着云寄欢,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一样。
云寄欢弯了弯眼,娟扇拍了拍魏长庚那气的又青又紫活像猪肝一样的脸,笑得比春花还娇媚。
“你看,我就说你是窝囊废了吧,你还不高兴。”
她谅魏长庚也不敢下手,他要是下手那更好,她挨一巴掌,正好抓太后党一个把柄。
皇帝和秦携正愁没由头对付魏家呢,看谁比谁会闹!
魏娉婷换了衣服回来,正好看见自己二哥被云寄欢掌了一巴掌,又想到今天从云寄欢出现开始就一直在受气,忍不住冲了过去。
“云寄欢,你还以为你是以前那个天之骄女吗?宣平侯府早没了,你祖父是个十恶不赦的大贪官,你敢打我哥……”
“啪——啪——”
云寄欢八风不动,甩手正反给了魏娉婷两下。
“其实,我更想打你。”
这两下,云寄欢用足了力气,扇的魏娉婷的脸左偏一下,右偏一下,跟跳舞一样。
身后的飞絮只觉快意,那闷在心中三年的恶气,总算是出了。
飞絮觉得出了口恶气,但云寄欢却觉得远远不够。
只是两巴掌而已,害死祖父,害死舅父一家,逼死母亲的仇还分毫未报。她只恨自己没办法手刃了这一伙罪魁祸首,让他们血债血偿!
水榭中陡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着云寄欢,视线中幸灾乐祸不见了,全都变成了一种探究。
慕容珂怔怔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眼前的这个云寄欢,虽和三年前一般无二,可如花的笑颜底下像是裹着一股杀气,一股不管不顾大不了玉石俱焚的疯劲。
魏娉婷脸上火辣辣的疼,心中更是怒火中烧,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今天云寄欢休想站着从国公府走出去!
“来人……”
她正欲呼人扣下云寄欢,抬眸便见一道身影从外走了进来。
魏娉婷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手捂着脸,眼蓄着泪,可怜兮兮道:“陆哥哥,她打我。”
魏长庚见着陆为弦,亦在旁附和道:“我妹妹也是念着当年的旧情,看你可怜才一直给你下帖,逢人便打探你的动向,想着以前好歹也是朋友一场,能帮衬的自然要帮衬一把。你倒好,一来就跟个疯子一样。”
魏长庚用舌尖抵了抵被打疼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不跟你一个破落户计较罢了,真当我们国公府是摆设!”
魏娉婷满心期待地望着陆为弦,却见陆为弦径直走向人群中的云寄欢,拉住了她的胳膊。
“不喜欢可以不来,何必勉强自己。”
云寄欢唇角含笑,用手中的娟扇推开了陆为弦的手,像是推开什么脏东西一样。
“陆大人,自重。”
“你的未婚妻在那,不要认错了。”
怎么可能认错?别说现在魏娉婷和云寄欢穿的不一样,就算是一样的衣裙,云寄欢已经嫁人,她的头发全部挽起,跟魏娉婷也完全不一样。
慕容珂只恨自己没多生几双眼睛,没法把眼前所有人的表情都一眼看清。
云寄欢神色不变,唇角含着淡淡的笑,好似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站在那,端庄美丽。
陆为弦面色惨白,被拨开的手悬在半空。
魏娉婷的表情最为精彩,她后知后觉般终于转过弯来。
陆为弦来了,他是听到云寄欢的名字才来的,还一来就拉住了云寄欢,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他们虽然没完婚,但三年前却是实打实的对外宣布了订亲的消息,她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嫉妒,羞愤,屈辱,不甘,在她脸上轮番交织,让她的脸色难堪至极。
一旁的宾客们也全都跟慕容珂一样,全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甚至有眼尖的人早已注意到一个微妙的细节——陆为弦身上穿的就是一袭暮山紫长袍,颜色与云寄欢,与魏娉婷换下的那身,一般无二。
二女争一男,难道三年前的戏码又要再次上演?
众人正腹诽猜测中,忽地,水榭外传来一声高宣——
“镇国大将军到——”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云寄欢,闻声全都转身看向水榭外。
只见水榭外,魏娉婷的大哥魏长荣在前,引着一脸淡漠的秦携徐徐而来。
巧不巧,秦携身上穿的也是一身暮山紫。
“那个就是秦携吗?怎么跟外边传的不一样。”
有第一次见秦携的贵女,见着外面走来的人影,忍不住惊叹道。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传闻,外面除了传云寄欢跟陆为弦胡搅蛮缠寻死觅活,也传秦携,说秦携面容凶狠,浑身煞气,是个粗暴的草莽悍匪,为此不少人还同情过云寄欢。
云寄欢虽然身世没落了,但好歹也是一枝娇花,落到了这辣手里,多少有些凄惨。
但,眼前走来的人,身形挺拔,俊朗无双,比翩翩公子多一分冷厉,比一般武将多三分倜傥,比京城的风流贵公子们还要养眼,哪有一点草莽悍匪的模样?
哪有?
各家姑娘们只顾着盯着秦携的脸看,男人们却齐齐噤了声。
秦携短短五年,先败西夏,后破北辽,战绩斐然,名扬天下,关键是他如今还手握十万军权。
那都是跟着他浴血奋战的旧部,无可撼动的军权,便是皇帝眼下都得仰仗着他。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大将军’。
不多时,秦携便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了水榭,他径直走到了云寄欢面前。
“你怎么来了?”云寄欢抬头问道,也注意到了秦携身上的衣裳,心中纳闷:明明出门时见他穿的不是这身。
“来接你。”语气不容置疑。
敢情出门那句‘我去接你’不是商量,是通知。
但是,他来就来,怎么还换了衣裳?
一个颜色,三个人穿,又要被人嚼舌根了。
云寄欢一边腹诽,眼睛又落在他腰间。
他腰间系的是她给他做的那条紫色丝绦,别的不说,跟他身上的衣服极为相称。
秦携抬眸环顾一周,见所有人都站着,出声问道:“结束了?”
云寄欢撇了撇嘴:“没呢,站半天了,连口水都没喝上。”
跟在云寄欢后边半天不敢说话,生怕说错话给云寄欢惹麻烦的楚楚,见着秦携来了,立即按捺不住告起来状。
“别说水了,他们还想打姐姐呢,就这个尖嘴猴,还有那个鞋拔子。”
楚楚指了指魏长庚,又指了指魏娉婷,魏氏兄妹脸俱是一黑,愤愤看向楚楚。
“我还没见过谁家摆宴请客,这么嚣张的。这要是在我们北疆敢这么待客,锅都给你们砸烂了!”
秦携脸色一沉,转头看向魏长庚,魏长庚顿觉周身森冷,秦携那两道视线像有实质一般,重重压在他头上。
魏长庚气竭,侧头鼓起自己的脸道:“我没动她,反是她跟个泼妇一样,打了我和我妹妹三巴掌。”
秦携眼尾扫了过去,魏长庚猛地噤声,转头避开他的视线。
秦携转头去看云寄欢:“受伤了吗?”
云寄欢举起自己泛红的手掌,像炫耀军功章一样:“有点红,算不算?”
怎么不算?
他夜里都只敢轻轻的碰,生怕一用力就把她折了。
秦携顺势握住云寄欢的手掌,转头看向魏长荣,冷声道:“魏大人,本将军需要国公府一个交代。”
魏长庚和魏娉婷瞠目结舌,给什么交代?
他们挨了打,还要给云寄欢一个交代?
就因为云寄欢的手有点红?啊?这秦携未免也太仗势欺人了!立了点军功了不起啊!
云寄欢也觉得秦携太仗势欺人了,就算他想要找国公府的茬,那也不能这样小题大做呀。
“将军,算了,我没有那么娇贵,只是手掌红了点而已,”云寄欢拉了拉秦携的手,摇了摇,“让他们给我敬杯茶道个歉就可以了。”
笑话,她现在跟秦携是一个阵营的,秦携都张嘴为她撑腰了,怎么能扫他的兴?
秦携顺势捏了捏云寄欢的手掌,赞道:“夫人大度。”
这夫唱妇随的模样,看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不是说秦携对云寄欢不仅心怀不满还弃若敝屣,只是碍于赐婚才把人娶进门的吗?
你看秦携这小题大做,风雨欲来的架势,像嫌弃的模样?
分明就是要把人捧上天了。
魏长庚一口老血也快呕了出来!
怪不得云寄欢这贱人有恃无恐,原来是仗着有秦携撑腰!
但那又怎么样?满朝上下连皇帝都要看他们魏家的脸色呢,区区一个秦携算什么!要他给她敬茶道歉,门都没有。
魏长庚梗着脖子不屈服,魏长荣突然怒喝了一声:“快给将军夫人道歉!”
“大哥!凭什么?”
魏长庚和魏娉婷异口同声,一脸不服气的看着魏长荣。
凭什么?
凭他手握十万银甲军,凭他在军中在百姓中一呼百应的威望,凭他一回京就折了他们在兵部的所有羽翼,还接管了京城城防营,把控着整个京城的安防。
秦携正憋着劲要找他们魏家的麻烦呢,这两个蠢货上赶着给人递刀子。
魏长荣懒得与他们啰嗦,直接下通牒:“还嫌不够丢脸吗?快点道歉!是要等父亲回来替你们去将军府道歉?”
魏长荣和魏娉婷两个牙关都要咬碎了,但扛不住自己兄长的压力,只能乖乖低声下气地给云寄欢端茶道歉。
云寄欢见好就收,站在秦携身旁,坦然受了他二人的茶。
这事就此揭过,宴会还没开始自然还要继续。
众人打着圆场纷纷入座,唯独陆为弦还呆滞的站在原地,直到身边好友袁恒拽了他一下,他才回神。
方才他一上来就拉人家有夫之妇的胳膊,就已经是失仪了,现在人家丈夫就在场,他还一直盯着人看,实在是难堪。
袁恒与陆为弦交好,自然也知他与云寄欢的旧情,只是觉得十分不解:都各自婚配了,早已不相干了,陆为弦闹这一出实在是有失身份。
宴会继续,众人入座,该赏花赏花,该客套客套,只是因为秦携跟一尊冰雕一样镇着,场子怎么都热不起来。
魏长庚在自己地盘上吃了一亏,怎么想怎么都不服,喝了杯酒壮了壮胆,皮笑肉不笑道:“今日还真巧,将军夫人身上穿的颜色,怎么跟陆大人身上的颜色一模一样?你们是在同一家铺子做的,还是压根就是出自同一人?”
话里话外一个劲的把云寄欢往陆为弦身上扯,全京城谁人不知,云寄欢喜欢陆为弦。他就不信,秦携受得了这顶绿帽!
魏娉婷亦见缝插针道:“这颜色,可是陆哥哥最喜欢的颜色了。”
不然她今天也不会特意选这个颜色了。
就是没想到,云寄欢这个女人,看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都嫁人了还惦记着陆为弦。
云寄欢就知道肯定有人要从这个上面找茬,不管是秦携,还是陆为弦,这两人今天会穿这个色,她都很惊奇。
这‘暮山紫’方才已经闹了一波关注了,现在又来了两个,一个颜色,三个人穿,众人是越看越不像暮山紫,倒像是一片碧油油的绿。
这种乐子,可比什么赏花有意思多了。
众人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了秦携身上,秦携面无表情地看了陆为弦一眼:“那真巧了,这颜色也是我夫人最爱的颜色,大约是有人想讨我夫人欢心吧。”
魏长庚嬉笑道:“那还真是巧了,将军夫人和我们陆大人竟然这般志趣相投。”
陆为弦迎着秦携的视线,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一直没说话的叶清芷突然嗤笑了一声。
“你们只道暮山紫只是一个色,却不知这暮山紫还是一种花。此花产自蜀州的深山中,极为罕见。当年寄欢的父亲云大人前去蜀州办案,千里迢迢,以身暖花,将这暮山紫从蜀州带到了京城,送给了寄欢的母亲。这暮山紫是寄欢父母的定情之花,也是寄欢最爱的颜色,有何不妥?倒是这位陆大人……”
叶清芷将视线落在了陆为弦身上,神情不屑道:“恕我直言,你委实有些配不上这暮山紫。”
陆为弦脸色刷地一白,像是失了血一样。
魏娉婷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搞了半天,她也是才知道,喜欢暮山紫的是云寄欢,根本不是陆为弦!
那她今天那一身衣裳岂不是成了笑话中的笑话?
现场的气氛再次冷到了极点,秦携岿然不动,只侧头看着云寄欢,云寄欢与叶清芷相视一笑。
气氛尴尬中,有人终于想起宴会的目的,纷纷转头看向湖中的荷花。
荷叶田田,碧色之中,一支支粉色的荷花探出头,悄然绽放。
国公府这荷塘绿景造的确实很出色,众人不停的夸赞,以缓和水榭中的尴尬气氛。
“说起来,我们国公府能有这么一片养眼的荷塘,全都是因为云大小姐。”魏长荣突然开腔道。
云寄欢唇角勾了勾,意有所指地望向魏长荣。
魏长荣掠过她,将视线落在秦携身上。
“秦将军不知,其实我们国公府是最希望云大小姐过得好的。能看到秦将军和云姑娘这般恩爱,说真的,我们全都松了口气。当初,云大小姐往这湖里那一跳,当真把我们吓死了。外头都说是因为我妹妹抢了云大小姐的心上人,云大小姐才绝望投湖,这真是子虚乌有的事,害的我们赶紧把这湖给填上了泥巴种上了荷花,省的再有人想不开。”
魏家在自家宴会上连丢好几个脸,迫于秦携的品阶和威慑,魏长荣面上不敢大肆动作,但心里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
魏长荣也不愧是混官场的人,说话绵里带针,又杀人诛心。
三年前,魏娉婷的生辰宴上,就在魏陆两家当众宣布结亲的消息时,云寄欢一下跳进了湖里。
试问,哪个男人愿意听自己妻子为别的男人殉情寻死的事呀?
这分明就是故意给秦携上眼药,要挑拨他和云寄欢的关系。
叶清芷闻言心里不由担心了起来,飞絮亦是一副愤愤的模样。
魏娉婷幸灾乐祸地看着云寄欢,云寄欢笑了笑。
“小魏大人不提醒,我都差点忘了我今天来贵府的目的了。”
说罢,她从袖中拿出一张状纸,丢在了桌上。
“三年前,我在贵府落水,并非失足意外,更不是投湖寻死,而是有人故意要杀我灭口。”
魏长庚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胡说什么?谁会要杀你灭口?”
云寄欢凝视着他,不慌不忙道:“那自然是做了亏心事,又被我抓到了把柄的人了。”
云寄欢环顾四周,最后落在魏长荣头上:“我已向顺天府递上状纸,并提交了凶犯行凶时落下的罪证,府衙不时便会上门查证,还望国公府多多配合。”
云寄欢的话好似一道惊雷落下,惊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三年以来,人人都以为云寄欢那日是听到陆魏两家结亲的消息,想不开寻死,为此不知多少人辱骂云寄欢,说她胡搅蛮缠,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就是个笑柄。
今日得知真相,个个都惊奇不已。
“敢在国公府杀人,这人胆子得多大呀?不会是跟国公府有关吧?”
众人不敢大声议论,但看向魏氏兄妹,尤其是魏娉婷的目光,明显不一样了起来。
魏娉婷都快气炸了,腾地一下站起来:“你们看我干什么?我没推这个贱人!”
魏娉婷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酒杯已经飞了过去,从魏娉婷的耳边飞过,哐当一声,砸在她身后的墙上,碎了一地。
魏娉婷吓的大气不敢出,整个水榭亦鸦雀无声。
“不管真凶是谁,将军府会追究到底,希望国公府能尽快给出个交代。”
秦携撂下话,起身拉着云寄欢离席而去。
其他人见状,纷纷找了由头离去,陆为弦亦起身匆匆向外走,魏娉婷见状,快步追上去拉住了他。
“陆哥哥,你要去哪?今日这宴会是我为你准备的,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方才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魏娉婷委屈极了,比起云寄欢的羞辱和掌掴,今天让她最难受的事,陆为弦全程都只看着云寄欢,对她毫不上心,更没有一句维护。
陆为弦神情厌恶地拨开了魏娉婷的手,“三年前我便说清了,我陆为弦此生不娶,魏小姐要是一心想做陆家妇,我陆家子弟众多,魏小姐大可择优而嫁。”
魏娉婷不敢相信,那样冰冷无情的话语会是从温文儒雅的陆为弦口中说出来的。
这么多年,她对他的心意,他都看不见吗?
陆为弦拂开她的手,便快步向外追去。
云寄欢正要上马车,陆为弦出声叫住了她。
“小酒,我有话想说……能给我点时间吗?”
云寄欢站住了脚,侧头看向秦携,询问道:“我可以跟他说几句话吗?”
秦携抿着唇,点了点头。
秦携上了马车,并让马车走开了一段距离。
陆为弦追了上来,站在她跟前,低头看着她,看着她消瘦的身影,还有她高高挽起的发丝。
记忆里天真烂漫的少女,已经变成了妇人装扮,但她嫁的却不是他。
“酒儿……”
“陆大人。”云寄欢抬头看着他,纠正他的称呼:“你的称呼会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请陆大人称我一声‘秦夫人’。”
陆为弦心中一刺,面色全是痛楚。
云寄欢浑然不觉,不等他开口,先道:“陆大人,三年前你只与我口头解除婚约,却没有退回信物。为免是非,请陆大人将东西归还。”
云寄欢看向他的腰间,他腰间挂着一枚圆形玉佩,却不是那枚飞雁佩。
陆为弦张了张嘴,道:“玉佩……被我弄丢了。”
云寄欢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清冷如寒风:“丢了也好,毁了也罢,总之不要再出现在任何人面前,陆大人这点风度还是有的吧?”
陆为弦觉得自己就像是那阴沟里的老鼠,见不了天日,更无法直视她的眼眸。
云寄欢转身离开,离在不远处的马车立即迎了上来,接上她扬长而去。
陆为弦还呆立在原地,脑海里全是云寄欢方才那决绝的表情。
好友袁恒上前,长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你们已经不可能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宣平侯府遭难,云寄欢孤立无援,你去干什么了?
袁恒将陆为弦拉上了马车,陆为弦半晌未语,袁恒找了个话题道:“云寄欢说她当年不是为情投湖,是有人蓄意谋杀,你觉得是谁?会不会是魏家人干的?”
四下无人,袁恒说出了心中猜测。
当年沈家的案子,其实疑点众多,但撞上了先帝病危,朝中风声鹤唳,这案子也就草草了解了。
陆为弦终于抬起了头,朝外吩咐道:“去顺天府。”
云寄欢回到马车上,在秦携对面坐下。
“当年你是被人推下水的?”秦携开口问道。
云寄欢愣了一下,她还以为他会先询问她跟陆为弦说了什么。
“是的,我是在国公府的假山处,被人推下水的。”
秦携拧着眉:“看到凶手了吗?”
云寄欢摇了摇头:“天太黑看不清,只隐约看到了个人影,是个男子,不过,我在落水时,伸手从凶手身上拽下了一片衣角。”
“是蓝雀锦,将军知道蓝雀锦吗?是以孔雀的羽毛一点一点混进丝线里,织造出来的锦缎。五年前先帝寿宴,南越国以此作为贺礼,进献了六匹。”
秦携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这衣角你一直拿着?”
云寄欢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这么重要的罪证,我当然要拿好。”
三年前,她落水后侥幸被救,回来后便大病了一场,等她醒来,赐婚的圣旨已经摆在了她床头,她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被送进了将军府。
“今日那顺天府愿意接我的状纸,全仰仗将军和将军给我的诰命头衔。”
那蓝雀锦是宫中贡品,能用得起这身料子的人,不是皇亲就是贵族,顺天府尹自然不愿沾手,便要以案发时间太久为由不予立案,云寄欢只好搬出了秦携和自己的诰命身份。
云寄欢转头看向秦携:“将军,我是不是一直都没有认真给你说一声‘谢谢’?”
秦携定定看着她:“我宁愿你不说谢,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我的功勋。”
云寄欢一愣,有些诧异的看着秦携。
“将军,马匹已经备好了。”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凌肃的声音。
“我去趟宫里。”
云寄欢来不及看清秦携的表情,秦携已经下车离去,那句话也像是错觉一样,让人有些恍惚。
一回到紫藤苑,云寄欢便脱下了身上的衣裙,像是极其厌恶一样,丢到了一边。
“丢出去,烧了。”
飞絮看了看云寄欢不虞的神色,不敢多言,低头将衣裳拿了出去。
小姐是最喜欢暮山紫,可那是以前,自从夫人去世后,小姐最讨厌的就是暮山紫,不管是颜色,还是花。
云寄欢换了身舒适的常服,飞絮从外捧了茶重新进来。
“小姐,顺天府会帮我们查到真凶吗?”飞絮问道。
“顺天府不想查,但皇帝应该会让人查。”
秦携过问此事并那么着急的入宫,想必也是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云寄欢想起了什么,她又问道:“飞絮,三年前我落水时,你看到那个救我上岸的人吗?”
飞絮回想着那天的情形,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是谁救了小姐,只听见有人喊‘有人落水了’,赶过去一看,就见小姐你躺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人已经没了知觉,只剩下一口气,那时真的吓死奴婢了。”
云寄欢被救起之后便发了一场高热,烧的脑浆都快沸腾了,差点没活过来。
那救她的人,她一直放在心上,只是苦于找不到线索一直不知道恩人是谁。
日后若是能遇见,她一定涌泉相报。
……
国公府——
“笨死了,弄疼我了!”
婢女碧柳正在为魏娉婷卸去头上的珠钗,不小心扯到了魏娉婷的一根头发,魏娉婷抬腿便是一脚,直接踹在碧柳身上。
碧柳闷哼了一声,不敢喊疼,倒在地上,又马上爬了起来。
“郡主饶命,小的知错。”
想起今日种种,魏娉婷怒火中烧,一脚又踢了出去,将人踢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