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江晚芍是小说《娇娇妩媚撩人禁欲王爷揽腰诱宠》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娇娇妩媚撩人禁欲王爷揽腰诱宠》的章节内容
南夏国,靖国公府。
初冬的天,寒意弥漫。
鹅毛大雪肆意席卷着,将这世间一切裹进洋洋洒洒的纯白。
室内倒是截然相反,烧着地龙,暖融融的倒有些春意。
“晚芍,你还好吗?……晚芍?”
一道温和但难掩急切的男声在耳边响着,江晚芍晃了晃脑袋,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堂堂丞相府嫡女的闺房,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呢。
莫不是今晚的宴会上她贪嘴吃酒,醉了不成?
可是那男声还是不依不饶在耳边响着,带着不把她唤醒不罢休的架势。
“晚芍,你若不适,我扶你到榻上歇息吧。”
那男声又凑近了些,近到江晚芍拧起好看的眉。
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妄为来到她房中烦扰?定要叫人狠狠打出去不可。
只是掀起眼皮,却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江晚芍意识昏沉的抬眸看去,却登时打了一个激灵。
眼前这青年男人,眉眼清俊,桃花目颇含风流,竟然是半个时辰前才道别的谢锦书。
“锦书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说完这话,她便觉得自己的嗓音很不对劲。
怎么如此的……娇媚?
绵软甜腻,带着微微的哑,生生听的人骨头都酥了。
与她相距甚近的谢锦书一下子僵住了,面色变得很是奇怪。
像是有些诧异,但无法掩饰住眼底的那一抹贪婪。
江晚芍不自在的往后挪了挪,为什么锦书哥哥看着她的目光,活像是只鬣狗在觊觎猎物?
“你离我远些……”她打量了一下四周,有些无措。
“还有,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
她明明是刚从夜宴归来,沐浴过后正准备就寝……
谢锦书非但没有推开,反而还拧着眉又凑近了些。
“晚芍,这里是我的靖国公府啊,你传信说裴渡出京,约我今夜秘密相会,你忘了?”
“什么?!”
江晚芍硬生生愣了片刻,不知道该先震惊于他话中的哪一层含义。
锦书哥哥不是靖国公的儿子吗,怎么说这话的口气倒像他自己是靖国公似的。
还有裴渡,什么时候出京了,她丝毫不知。
另外,她一个金枝玉叶,品行端方的相府嫡女,如何会与一个男子私下单独相会?
谢锦书看出她的思绪纷繁混乱,不着痕迹的压下眼底的烦躁。
“……晚芍,你可知道如今是何年何月?”
“永定二十七年,七月。”
江晚芍越说,嗓音便越小。
原因无他,她已经瞧见窗外那被雪覆盖的艳丽红梅。
谢锦书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清俊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呆滞。
“晚芍,现今是永定三十年,腊月初一。”
“难道,你失忆了不成?”
他垂下了眼,心中愈发奇怪。
那卖药的也不曾说过,这欢好之药,还有致人失忆的功效啊。
江晚芍已经无暇去回答他,头脑中的昏沉更甚,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阵难耐的燥热。
身子发软,口干舌燥,好想找些凉快的事物贴着……
难道是这暖阁的地龙烧的太旺?
“锦书哥哥,请你派人送我回丞相府吧,我、我有些不适……”
咬着唇努力保持清醒,她抬眸柔柔看向谢锦书。
眼下状况未明,身子又这般异样,最好的选择便是即刻回家。
先请府里的大夫瞧瞧,再让父亲把情况一一解释清楚。
毕竟,失忆这事太过诡异,她一时还接受不了。
殊不知,她眼下动‖情的样子有多诱人。
面若桃粉,红的滴血的唇瓣微张,轻轻喘着气。
潋滟的桃花眸里水光盈盈,混沌而迷离,甚至连眼尾都染上了一片娇媚的红。
谢锦书不自觉的喉结微动,眸色微冷。
“晚芍,你如今已经嫁与了当朝摄政王,若要回家,应该回摄政王府,而非相府。”
这句话宛若给江晚芍当头泼了盆冷水,一下子让她清醒了些。
她嫁人了?嫁的还是当朝摄政王?
可是在她的记忆里,本朝从未有过摄政王。
还有……提到嫁人,她脑海里只能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可是那人,绝不会身居摄政王之高位……
脑海中的思绪太过混乱,江晚芍颤着手去取一旁桌面上的茶盏。
谢锦书看出了她全然的疑惑,心下确定,这是彻彻底底的失忆了。
“摄政王么,以你这三年前的记忆,也是知晓的,就是裴渡。”
“咔嚓”一声,江晚芍手中的茶盏骤然落地,摔得粉碎。
她张了张口,好几次才发出声音来。
“你、你说我的夫君……是裴渡?”
自己的夫君,竟然就是自己一直朦朦胧胧心悦着的人。
刹那间,心跳的飞快,扑通扑通的,像是旋即便要超出负荷。
谢锦书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虽说过程曲折,但从结果来说,是这样没错。”
“什么意思?”
江晚芍不自觉的抓紧了衣袖,面上显露出些许急切。
谢锦书笑意加深,落在她眼中添了几分不怀好意的意味。
“大婚前,你我二人两情相悦,相约逃婚,奈何被裴渡半途追回。”
“那之后,你我多次私下相见,互诉衷肠,今夜便是其中之一。”
江晚芍一颗心方才还砰砰砰狂跳不停,此刻却忽然咯噔一下。
她?和锦书哥哥?
他们明明是一清二白的,她对锦书哥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怎么可能是他说的那般?
可是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夜间独自出现在锦书哥哥的府上呢。
一颗心瞬间冰凉,迅速沉入谷底。
难道,在这三年间,她已经变成一个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女人了?
谢锦书瞧了下天色,觉得无暇再做毫无意义的闲谈。
“晚芍,良宵苦短,我们不如进入正题吧。”
说着,便伸手来捉她莹白的手腕。
“别碰我!”江晚芍猛的避过,咬着唇警惕地望向他。
不管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现在的她,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让男子近身的。
只有她的夫君裴渡……可以除外。
拔下发髻上的一枚金簪,她慌张到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我警告你,不许过来!”
谢锦书却是不羞不恼,反而肆意笑了,悠哉悠哉吟起诗来。
“晚来风定江波静,芍药香中锦书情。夜色朦胧月影长,梦里依稀见君颜。”
“这是念念你写给我的定情诗,你忘了?”
江晚芍又惊又愧,蓦然红透耳根,甚至连头发丝都紧张到发颤。
这诗写的如此孟浪不堪,锦书哥哥却背的熟练,难道、真是她写给他的?
这样的她,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夫君,怎么对的起裴渡?
谢锦书自认拿捏住了她,微微一笑,伸手便想抚上她轻颤的香肩。
只是还没碰到,便听一声震耳欲聋般的碎裂声。
上好的木质雕花门,不知受了怎样可怕的一击,硬生生碎成了无数块飞散开来。
江晚芍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抬眸看去。
没了木门的阻挡,屋外的寒风卷着雪花肆意而入,把地龙的暖意抵消的不剩分毫。
一身玄衣的高大男人,伴着这寒风踏入屋内,玉带束腰,绣着金线蟒纹的衣摆猎猎作响。
鼻若悬梁,唇若丹涂,墨眉斜飞入鬓,黑眸幽幽宛若沉潭寒星。
端的是矜傲至极的好相貌,眉眼间的冰冷却能拒人千里之外。
面上的寒霜之色,更是比万里冰封的雪原还要冷肃。
江晚芍身子一颤,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
……是裴渡,而且是三年后周身气场截然不同的裴渡。
她想说话,可是张了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在裴渡的角度,可是在把自己的妻子当场抓奸。
江晚芍纠结着不敢开口,可裴渡却没看她,仿佛不愿和她视线接触似的。
冷厉的视线径直落在谢锦书身上,裴渡丝毫都未掩饰滔天的杀意。
“你想怎么死?”
他的声音不高,微微喑哑,却带着令人不自觉臣服的威慑力。
从精致的木门爆裂为碎片开始,谢锦书就僵住了身子,活脱脱的呆若木鸡。
只有眼睛,透出他的无限惊惧与慌张。
裴渡的话像是骤然给他解开了定身咒,他一下子就软了腿,直直跪了下去。
“王、王爷……这是个误会啊……”
“王妃难忘青梅竹马之谊,主动来本王府中叙旧,只是吃醉了酒还没来的及返回……”
若在平日,他堂堂靖国公,断然不会颜面扫地向人哀嚎求饶。
可是眼前这人,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尊称一声“九千岁”的裴渡。
其权势滔天,权倾朝野,党羽爪牙遍布九州,犹如日之中天。
几年来,本朝的百官任免,政令施行,皆由他一人决断。
这样的人,他谢锦书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国公,万万不敢得罪。
“押入地牢,废掉双臂。”
裴渡看他的目光俨然是在看一个死物,嗓音淡然凉薄。
“是。”一个犹如鬼魅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身后。
是个腰间横刀的白衣女子,不染丝毫烟火气的面容上,是深重的杀意。
她的长刀铮然出鞘,没人瞧见她的动作,那抹银白的光便已经横在谢锦书脖颈之上。
裴渡却并没接下来的动作,似在等待什么。
眸底晦暗的情绪涌动,仿佛蛰伏着一只猛兽。
接下来,芍儿要横眉冷对地加以反驳,亦或是声泪俱下的为谢锦书求情了吧。
他想抬眼瞧一瞧江晚芍,却怕对上她愤怒仇视的目光。
指节分明的手紧攥到青筋暴起,又无力地松开。
他站在那,身形挺拔如苍松翠柏,实则心中的痛意已然让他僵硬。
江晚芍没有读心术,自然看不透他的情绪。
只觉得面前的男人一定是愤怒至极,恨不得把他们二人手刃当场。
想起从前,她若是哪里惹了裴渡不悦,抿着好看的唇久久不语时。
只要撒个娇,抱着裴渡的腰甜甜唤他几声阿渡哥哥,那么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了。
现在,哪怕裴渡的身份气场变了那么多,可能、或许、大概,仍旧吃这套吧。
咬了下唇瓣,她鼓起勇气撑着身子起身,绕过哆嗦着已经说出不出话的谢锦书。
“阿渡哥哥……”她眼一闭心一横,径直抱住了男人的劲腰。
“我和他毫无瓜葛,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裴渡的身子却是骤然一僵,黑眸沉得可怕,有些艰涩地开口。
“你叫我什么?”
江晚芍弱弱抬头,正对上男人晦涩不明的眼神。
难道,不该这么叫吗?
对了,他们已经成亲了,那么……
“夫君……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朝他怀里贴的更近,轻轻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奶猫。
裴渡像是石化成了雕像,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抬起,似乎是想要轻抚怀中小女人的长发。
可终究只是僵在了半空中。
江晚芍在他怀中早已羞红了脸,耳边咚咚咚都是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一下下引得她微微眩晕。
咦,好像不只是自己的心跳。
小脑瓜朝着男人的胸膛拱了拱,这下可以确认无误。
裴渡的心脏,同样在疯狂的颤动着,像是一阵阵闷雷在她耳边震荡。
“夫君,你的心跳好快。”
江晚芍抬起一只手,轻轻放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乖软地向他报告。
裴渡又如何不知,肆意的狂喜涌上心头,逐渐席卷全身。
芍儿的态度为何转变的如此巨大?
他昨日出京时,在芍儿的门外站了两个时辰。
飞雪落了满身,几乎成了一个雪人,可是芍儿仍连一个字都不愿同他说。
“咳。”
谢锦书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这位九千岁解释一下了,保不准能少受些罪。
“千岁,王妃她,似乎是失忆了……”
“王妃说,如今是永定二十七年,这三年内的事情,她都忘记了……”
裴渡忽然轻轻抬了下手。
那个白衣女刀客骤然出手,刀背击在谢锦书的后颈。
这位养尊处优惯了的闲散国公爷,没来的及发出一丝声音,便悄无声息的晕了过去。
江晚芍发觉自己身边的温度忽然之间就降了许多,堪比身处三九寒冬。
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这寒意是从她抱着的男人身上传来的。
“夫君?”她有些慌乱的抬眸。
裴渡眸中却是一抹戾气骤然升起,大掌掐住她的下巴,不容推拒的让她与自己对视。
他黑眸幽暗,透不出一丝情绪。
居高临下的样子,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江晚芍,又想玩什么把戏?”
江晚芍不明所以的咬了下唇,什么叫“又”?
原来三年后的她,已经是一个脚踏两条船,精于算计的坏女人了?
甚至,连她心心念念的裴渡,也讨厌她了吗?
她越想越难过,鼻尖微红,漂亮的眸子氤氲起水雾,湿漉漉的。
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我没有……”
她说不下去了,眼尾绯红,晶莹的泪珠连成串似的滚落下来。
可怜兮兮的,像只被抛弃的小奶猫。
裴渡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掐着她下巴的手微微颤抖,不自觉的松开。
芍儿清楚的很,只要她一点眼泪,自己便会无底线的让步。
裴渡,你真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狗。
主人朝你招一下手,你便飞奔过去摇尾乞怜,妄图博她欢心。
主人厌倦了你,你便独自找个角落,舔舐伤口。
然后孤独的等待着,兴许下一次主人心血来潮,还会想起自己的存在。
江晚芍见男人只是沉默着,毫无动作,甚至都不愿再碰她一下。
方才还炽热的心脏便是一点点冷下来,又酸又疼。
“对不起,夫君……”软软的嗓音细若蚊蝇。
她轻轻撑起身子,想要从男人的怀中抽身而去。
裴渡一定很不喜欢自己碰他吧,那便不要再抱着他了。
只是刚站稳了身子,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她的身子一向不好,自小娇养在深闺,仆从成群的伺候着。
今天定然是哭狠了,才会这般站立不住。
要摔了,很疼吧,呜呜。
这么想着,腰间却忽然多了一只有力的大掌。
江晚芍惊讶的眨眨眼,发现自己已被打横抱进了男人健硕的臂弯。
她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抱着,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唯恐摔下去,下意识抬手,勾住了裴渡的脖颈。
男人的皮肤竟然是惊人的灼热,烫的她骤然回神。
才发现自己和裴渡竟然离得这样近,那张惊为天人的俊脸,简直是近在咫尺。
一滴未落的泪还挂在她纤长浓密的睫羽上,她却已经忘记了哭泣。
满心满眼都是裴渡放大的容颜,一阵火烧火燎的温度从心脏蔓延全身,烧灼到她不自觉的轻颤。
裴渡并不比她好受多少,甚至可以说忍得更为辛苦。
眼里的幽暗浓稠,像是化不开的墨色。
长腿一迈,抱着小女人跨出门槛。
“闭眼。”低沉微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江晚芍觉得那半边脸一定都烧的更红了,慌忙点了点头。
不过,她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丝毫的上风。
悄悄睁一下眼,就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这么想着,她也就这么做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红白交错。
白的是漫天的飞雪,红的是满地的鲜血。
数十个靖国公府的精锐死士,都被人一刀封喉,没来及发出声音便倒在了地上。
江晚芍呼吸一滞,又默默闭上了眼。
悄悄在心里念叨,她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鹅毛大雪中,寒风凛冽,天地一色。
唯有摄政王府灯火通明,宛若暗夜明珠。
庭院之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宛若因风而起的柳絮。
玉树琼枝,晶莹剔透,楼阁之间,金瓦银檐,美如画中。
裴渡一身玄色直襟长袍,抱着怀中的小女人,步履平稳地穿过一道道曲折回廊。
外袍已经盖在了小女人身上了,或许是睡着了,怀中人已安静了好半晌。
路过自己的院子时,裴渡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
旋即又恢复如常。
眼睫垂落,掩住眼底的冷嘲。
裴渡,你居然在妄想,把芍儿带回自己的院中吗。
幸好芍儿睡着了,若是被她发觉自己的痴想,定然会用那嫌恶的语气让他快滚。
“吱呀”一声,他推开江晚芍的屋门。
屋内生着恰到好处的炭火,温暖如春。
芍儿喜静,若非传唤,婢女是不会出现的。
裴渡将人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轻轻掀开金线勾勒的玄色外袍,手却骤然一僵。
江晚芍阖着眸子,却不像是熟睡。
莹润的小脸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樱唇微张,呼吸很是急促。
方才外面的温度低,她却出了一层薄汗。
从发髻中散下的发丝,丝丝缕缕贴在鬓边,一副被欺负狠了的可怜模样。
裴渡的眉心狠狠一跳,大掌捉住她纤细雪白的皓腕,查看起她的脉象。
半晌,他骤然松了手,脸色沉得可怕。
芍儿居然中了药,但或许是因为惊惧,外加天寒,症状一直没有被他发觉。
看来,谢锦书是不想要他那条小命了。
可是这药,眼下必须尽快解除。
一种方法,自然是芍儿与人……
裴渡敛眸,心脏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仿佛一柄利刃刺进,再疯狂搅动。
虽然自己是芍儿名正言顺的夫君,可他连多碰一下芍儿都是妄想。
成婚几近三年,不曾有一次床笫之好。
更不要说,自作主张为芍儿解毒。
第二种方法,是即刻找来解药,喂小女人喝下去。
“嗯……”
江晚芍忽然娇哼一声,睁开了眼,湿漉漉的眸中水光潋滟。
意识迷离的盯了裴渡一瞬,抬手去抓他的大掌。
“阿渡哥哥……芍儿好热……”
青丝散落在枕上,眼神妩媚到极致,清纯和妖媚近乎完美的结合在她身上。
裴渡霍然起身,黑眸盯着她发上的金镶玉坠子,竭力抑制住自己望向她的冲动。
成亲之初,芍儿还这样唤过他。
后来,对他的称呼逐渐变为裴渡、摄政王大人、喂。
再后来,就再也不唤他,也不与他说话了。
“芍儿,你中了药。”他嗓音低沉,强行压抑着心中的酸涩。
“松手,我去拿解药。”
江晚芍听到中药两个字,恍然恢复了一点意识。
对了,今夜她这样异常的难耐,一定是因为某些药。
贝齿用力,狠狠咬向红的滴血的唇瓣,鲜红的血珠瞬间沁出。
裴渡现在一定是很讨厌她,她千万不能再缠着他。
万一做了什么孟浪的举动,岂不会让裴渡更厌恶?
“别咬。”裴渡没想到小女人对自己能如此狠下心,剑眉瞬间紧皱。
修长的手指轻抚,想要抹去那滴血珠。
却被江晚芍偏头避过了。
裴渡动作一僵,缓缓收回了手。
“阿渡哥哥,我不会缠着你。”
江晚芍看着他,忽然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
说完,她用尽最后一丝理智,下了床,跌跌撞撞往外跑去。
推开屋门,被凛冽的寒风一吹,她猛的打了个寒颤。
瞧见十几步开外,便是一潭宽广的湖水。
因着寒冷,湖面上已经结了一层浮冰。
没有丝毫犹豫,江晚芍纵身一跳,坠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不断向下沉去时,她的唇角竟然是微微勾起的。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一定是一个噩梦,所以裴渡哥哥才是这般冷冰冰的。
湖中这么真实的窒息感,总可以把自己从这个噩梦中唤醒了吧。
等到醒来,她一定要去找裴渡。
找那个面上冷清,实则对他百依百顺的阿渡哥哥,好好抱怨一下这个离奇的梦境。
再让裴渡带她去百花楼吃好吃的……
这么想着,她的世界逐渐陷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江晚芍听见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唤她。
“芍儿,醒一醒好不好……”
“等你醒来,我便同意和离,放你自由。”
低沉而熟悉,是裴渡的声音。
不过,他在说什么?什么和离?
江晚芍费力的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云锦床帷,雕金嵌玉的床柱。
她的小心脏顿时凉了半截。
“芍儿。”
她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裴渡正身形笔挺坐在她床边。
他长得实在是好看,玉冠束发,眉目如画。
仅仅只是惊鸿一瞥,便能让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烛火摇曳着,暖黄色的光影似乎将他周身的冰冷杀伐之气淡去些许,整个人倒像是个绝美的世家公子。
简直是上天亲手雕琢的杰作,无论是何时看到,都能让她情不自禁泛起花痴。
只是,眼前人毕竟与她记忆中的有些差别。
现在的裴渡,眉眼间的睥睨众生之气,是令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
江晚芍瘪了瘪嘴,委屈巴巴的想要说话。
却忽然发觉嗓子痛的要命,甚至还有些喘不上气。
裴渡见她气恼的瞪着自己,垂下眼帘,倒了杯水,试过温度后轻轻递到她面前。
“芍儿,喝水。”
他的嗓音低哑疲倦,显然是很久未曾休息。
昨夜芍儿发觉自己中药后,她那样畏寒娇弱的小女人,竟然毫不犹豫跳下结了冰的湖水。
仅仅只是怕他趁人之危,对她做些什么吧。
看到芍儿纤瘦的身躯坠入池塘时,他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捏的粉碎。
接着便什么都无暇去想,紧跟着跃入水中。
江晚芍撑起身子,小口小口喝了些水,总算觉得嗓子好些。
“阿渡哥哥,我睡了多久?”
软软的嗓音夹了些沙哑,倒仍是悦耳的。
裴渡眸色沉了沉,缓声道,“整整一日。”
芍儿是还想接着把失忆的戏码演下去?
接着便要为谢锦书求情了吧。
却不想江晚芍微愣,旋即眸中闪过一抹心疼。
“阿渡哥哥,那你是不是守了我一整天?”
还没等他回答,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好饿……陪我去吃饭好不好?”
裴渡垂眸看着抓在自己衣摆上的那只莹白小手,薄唇微抿。
话还没说出口,门便吱呀一声被骤然推开了。
碎雪被寒风裹挟着涌进屋内,一个墨色锦袍的小少年,端着个对他来说过于巨大的托盘,轻快的走了进来。
他的年纪约莫六七岁,长眉若柳,墨发披肩。
一双眼睛透彻明亮,带着丝丝稚气。
脖子上坠着一个明晃晃的金项圈,显得张扬又傲气。
裴渡的脸色骤然冷了,沉声唤了一句。
“裴怀澈。”
那小少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下子僵在原地,唇角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父亲,我听说母亲醒了,顺路来送些吃食。”
说是顺路,实际上他早就端了饭菜守候在门外,支着耳朵听动静。
饭菜中途凉了好几次,他便又飞奔回厨房取来新的。
裴怀澈试探着挪了一下脚步,见父亲没有发怒的意思,索性大着胆子走到床边。
恭恭敬敬掀袍跪下,把那托盘举过头顶。
“母亲,你不要误会,我真的只是路过厨房,顺路而已。”
他心中担心江晚芍担心的要命,嘴却还是硬的。
江晚芍却宛若被一道惊雷击中,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失去的是三年的记忆,没错吧?
可是,三年,她和裴渡怎么会生出这么大个儿子来?
“夫、夫君……我们、我们何时生了儿子?”
她问出这句话,才觉得心中羞赧,玉白的小脸极为迅速的染上红晕。
整个房间却是诡异的沉默下来。
小少年猛的抬起头,惊诧的目光瞧瞧江晚芍,又瞧瞧裴渡。
完了,母亲这是彻底厌弃父亲了吗。
竟然连他这个儿子的存在,都不愿承认了?
他冲着面色阴沉的父亲做了个口型,“如何是好?”
而裴渡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幽深的眸子定定瞧着江晚芍。
“芍儿,你真的不记得?”
江晚芍摇了摇头,欲哭无泪。
她是什么老奸巨猾的人吗,怎么裴渡如此的不愿信她。
裴渡迟疑半晌,缓缓道,“怀澈的父亲因护我而死,我便将他带回府中,认作我的孩子。”
江晚芍点了点头,漂亮的水眸中霎时溢满了心疼,伸手向小少年示意。
“怀澈,快放下东西,到母亲这边来。”
裴怀澈眨眨眼,很是意外,仍是依言坐到了床边。
“母亲。”
江晚芍温柔一笑,抬手替他拨正头上金丝勾勒的发带。
“怀澈,母亲身子不适,不记得这三年中的事情了,所以……”
她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言辞。
“如果怀澈愿意,可以时常讲一些与我听。”
虽是第一次见到这孩子,可是她莫名欢喜,愿意同他亲近。
想来失忆前,自己一定也是很喜欢这个儿子。
裴怀澈的眼睛顿时瞪大了,旋即唇角一扯,勾起一个灿烂的笑。
“母亲,孩儿遵命!”
裴怀澈面上阳光灿烂也就罢了,心中的激动更是犹如惊涛拍岸。
也只有在父亲与母亲成婚之初的时候,母亲曾这般温声细语同自己说过话。
后来虽然不曾薄待自己,可是无论自己怎样变着法讨好或是作妖,母亲都那样平淡疏离。
他知道,母亲或许不喜自己的存在。
书院有些同窗劝他,防备着些母亲,毕竟他入了裴家祠堂,占了摄政王长子的位子。
可他知道,母亲不是那样的人。
如今母亲失去了三年记忆,自然也就会恢复到对他和颜悦色的状态,他心里有些……窃喜。
而且方才,母亲居然还亲自伸手,为他拨正了发带。
母亲已经整整一年零十个月没有碰过他了。
这么想着,裴怀澈的眼眶不禁红了,蓄起一层浅浅的泪花。
不过父亲说过,掉眼泪是懦夫的行为。
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必然不能那样做。
于是裴怀澈死死抿着唇,竭力不让泪水漫出眼眶。
江晚芍吓了一跳,虽然并没有哄孩子的经验,还是下意识把小少年揽进怀中。
轻柔的揉了揉裴怀澈毛茸茸的发顶,缓声安慰。
难道自己失忆前,不但和裴渡关系不好,对待裴怀澈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也是不好的?
江晚芍啊江晚芍,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不过既然她意识到了问题,那么从现在开始改变,一定也是不晚的吧。
瞧着裴怀澈缩在江晚芍怀里,可怜兮兮撒娇的样子,裴渡剑眉猛的一皱。
“裴怀澈,回你自己的院子。”
芍儿是自己的妻,还没温香软玉的安慰自己,岂能轮到不老实的裴怀澈?
裴怀澈平日对父亲便是又怕又敬,听到他冷淡的嗓音,知道自己的处境堪忧。
揉了下通红的眼角,飞速退出江晚芍的怀抱。
俊秀的小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绯红。
“父亲母亲好好休息,孩儿明日再来。”
退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母亲,我真的没有哭,只是沙子进了眼。”
江晚芍噗嗤一声笑了,这还真是个傲娇的小少年。
裴渡瞧着她心无芥蒂,眉眼弯弯的模样,薄唇微抿。
裴怀澈的存在,曾是二人之间如何也抹不去的芥蒂。
无论他如何解释,甚至派人请来裴怀澈已经重新改嫁的亲生母亲。
芍儿却固执的认为,裴怀澈是他在外的私生子。
从那以后,芍儿对裴怀澈便冷淡下来,十天半月也不与他说一句话。
直到某次,裴怀澈感染风寒,高烧几日不退。
芍儿不顾他和大夫的劝阻,衣不解带,在床边照顾裴怀澈三天三夜。
自那以后,裴怀澈这别扭的性子一发不可收拾。
每当想要江晚芍关心他,便会故意作妖,大病一场。
裴渡端起托盘上的一碗粥,试了下温度。
“芍儿,喝些粥。”
江晚芍正思索着说些什么打破这诡异沉默的气氛。
水眸眨了眨,“夫君,我手疼。”
裴渡面色一紧,作势放下碗要给她诊脉。
“喂!”江晚芍咬了下唇,“我的意思是,你喂我喝。”
这男人到底是装的,还是真没听懂?
哼,看来三年后的裴渡,还是块听不懂撒娇的木头。
裴渡依言重新坐下,端着那碗莲子糯米粥。
一勺一勺,喂进小女人的口中。
芍儿惯是娇气的,这一点,他第一次遇见她时便知晓了。
十年前,依照南夏国年号,正是永定二十年。
南夏皇帝那时正是壮年,胸怀宏图伟业。
大手一挥,二十万铁骑直踏北燕。
哀鸿遍野,流血漂橹。
那一战的惨烈,天地为之动容,日月为之无光。
结果是北燕国主身死,国力疲敝,几近覆灭。
北燕太后以大局为重,忍辱负重,与南夏国缔结数个不平等之约。
以金珠财宝,富饶土地,换得苟延残喘之生机。
不过,有一个谜题始终未解。
那便是,北燕太子在那一战中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死于乱刀之下,有人说他绝望自杀,有人说他被北燕皇室秘密藏起。
不过,真正的答案是,他在南夏国的闹市街头。
以一名奴隶的身份。
北燕国人的相貌普遍粗犷,身材魁梧,力大无穷。
所以裴渡重伤被奴隶贩子捡到时,没人想到他可能是北燕国人。
那一日,因为他倔强地不肯向买主低头,奴隶贩子大怒。
就在闹市街头,挥鞭打骂。
在他奄奄一息之际,随着一声惨叫,奴隶贩子的身子如破布一般飞出老远。
接着,一顶华贵至极的紫檀软轿停在了他面前。
云锦材质,金线绣着繁复图案的轿帘被掀起,钻出一个锦衣少女。
“你的伤好重,还能起来吗?”
少女的嗓音软软的,一双灵动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瞧着他。
裴渡不语,实际上也早就没了说话的力气。
少女吩咐侍卫,“把他抬到轿子上来,切记轻轻的,不要伤到他。”
轿子中铺了厚厚的软垫,还弥漫着一股他从没闻过的甜香。
模糊的视线扫到矮几上那整整齐齐摆着,样式精致的糕点茶盏时。
他僵硬的唇角扯了下,难得的有些笑意。
好娇贵的人,比母后出行时轿子里东西还要繁复奢华。
“吃饱了。”面前的小女人嗓音软糯。
娇俏的容颜和记忆中轿子上的少女完美重合。
裴渡难得勾了下唇,轻轻放下手中的碗。
是啊,他是该笑的。
贪恋多年的人终究成了他的妻,他已经没什么能再奢求的了。
垂眸掩住眸中的情绪,他站起身来。
白玉腰封扣着劲瘦的腰身,愈发显得长身玉立,矜贵不凡。
“芍儿,早些歇息。”
江晚芍正对着他堪称完美的身材犯花痴。
听到这话,小脸霎时就是一皱,连忙扯住他的袖子。
“…夫君,我们晚上…不宿在一起吗?”
裴渡垂眸,看着那只抓在袖子上的小手。
玄色的布料,将小女人的肤色衬托的愈发莹白如玉。
见他不说话,江晚芍轻轻摇了摇他的衣袖,这是她从前对裴渡撒娇时惯用的手段。
裴渡的喉结轻滚,命令自己压下心头那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假使他现在顺势留宿,芍儿若是恢复记忆,会恨他入骨吧。
“这是你的院子。”
“哦。”江晚芍咬了下唇,差点忘了,现在的裴渡好像不喜欢自己。
水眸眨了眨,她轻轻张开手臂。
“那,能不能抱一下?”
她的嗓音甜软,明明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能让人听的骨头都酥了。
裴渡沉默片刻,点了下头。
塌上的小女人早就在等着他这一下点头,立刻撒欢似的下了地。
不需要裴渡动作,她已经动作娴熟的圈住了男人劲瘦有力的腰身。
小脸蹭了蹭男人的胸膛,像只撒娇求贴贴的奶猫。
“夫君,好梦。”
本想着撒个娇就放裴渡离开,却不想,她松手了,男人却骤然环住了她。
落在腰间的大掌很有力,还带着炙热的温度。
就算隔着一层布料,也烫的她身子发软。
“阿渡哥哥……”
听到耳畔传来男人逐渐粗重的喘息声,江晚芍有些无措。
软绵绵的唤了一声,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嗓音,又变得那样令她羞赧。
裴渡一言不发,只是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
仿佛要摁着她,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半晌,裴渡忽然垂下头,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
熟悉的玫瑰甜香,紧跟着溢满他的鼻尖,侵蚀着他的理智。
江晚芍身上这抹甜香,从十年前他被救上轿子的那一刻开始。
便已经不知不觉,融入他的灵魂,融入他的骨血。
裴渡有些贪恋这样的温暖,桎梏着怀中的小女人,嗅着她的气息。
仿佛一只被抛弃后独行千里终于找到主人的狼犬。
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娇嫩的肌肤上,好似有一股痒意随之蔓延。
江晚芍心跳如擂鼓,美眸乱扫,就是不知道往哪里看。
不知所措的动了动,试图调整二人的距离。
一不小心却碰到了什么东西,像是裴渡腰间坚硬的玉佩。
她好看的眉皱了下,软声提醒。
“阿渡哥哥,你的玉佩……硌到我了。”
裴渡高大的身躯僵硬了一瞬,缓缓松开了她。
低沉的嗓音微哑,“抱歉。”
最后转过身去,不着痕迹的避过江晚芍探究的视线。
“好梦,芍儿。”
江晚芍本想看看他佩的是什么样的玉佩,以及,是不是自己曾经赠与他的那块。
这次没看到,那便明天再看吧。
只是,裴渡那挺拔如竹的背影,却怎么看都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小了,廊檐下的几只灯笼泛着莹莹暖光。
裴渡在门外静静伫立,敛眸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小女人的绵软甜香。
忽然,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草丛,神色微冷。
“出来。”
草丛动了动,裴怀澈顶着一脑袋的雪,缓缓钻了出来。
白嫩的小脸上有些不可置信,他明明一点声音也没出,父亲到底怎么发现他的?
“裴怀澈,打算做贼?”
他小脸一凛,连忙摇了摇头。
“父亲,母亲失忆的事,您要去寻大夫吗?”
裴渡眸中闪过一丝痛色,转瞬即逝。
“自然。”
裴怀澈的唇角顿时垮了下去,声音也小了些。
“父亲,我能不能求您,晚些再去寻。”
“母亲很久没有那样笑过了,也很久没有对我如此温柔了。”
在他有记忆以来,他的生身母亲就已经改嫁,从未来看过他一次。
他感受过的所有母爱,都是来自江晚芍。
自然,江晚芍在他心中就是唯一的母亲。
他担心母亲的身体,可是也自私地想,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
裴渡面容依旧没有一丝波澜,像是丝毫不为所动。
“若是你失了记忆,是否想要恢复?”
裴怀澈顿时蔫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落寞垂下,像把无力的小扇子。
“父亲,我明白了,我们不应该自作主张替母亲做决定。”
裴渡淡淡颔首。
寂静的夜色中,一大一小彼此无言,并肩而归。
…………
“王妃,太医说,您按这方子每日用药,休养身体,一月之内便能恢复记忆。”
身着鹅黄长裙的婢女进了门,恭敬的递上一张纸笺。
江晚芍正在汉白玉浴池中闭目养神,闻言懒懒挥了下手。
“知道了。”
恢复记忆这种事,着急也没用。
更别说,她失忆的原因还是莫名其妙的。
“是,王妃,让奴婢为您按摩吧。”
婢女行了个礼,净了手上前。
这婢女名唤抱月,是自小服侍江晚芍的二十个婢女仆从之一。
不仅有武艺傍身,甚至连厨艺、按摩等技巧都是无不精通。
江晚芍身子弱,又是丞相府唯一的女儿,只要她愿意,全天下的宝贝丞相都愿意为她寻来摆在面前。
某天,丞相大人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请到府上,让他们给自己的掌上明珠开方问诊。
于是从那时,江晚芍便要时常泡这药浴。
名贵药材不要钱一样的用着,她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转了些。
江晚芍垂眸,瞧着自己身前傲人的绵软,以及莹白滑腻至极的肌肤。
这么看来,这药浴……别的好处也是有的。
闭上眼,一边享受着抱月的按摩,一边思索着。
方才她让抱月将这三年的事大概讲述了一遍,思维略有些乱。
三年前,也就是永定二十七年,皇帝醉心于求仙问道,不理朝政。
裴渡不知从何处寻来数名方士,在宫内拜神论仙、每日炼丹献于皇上。
皇帝大喜,将裴渡越级提拔几次后,索性直接为他设立新职——摄政王。
众臣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裴渡,早已暗中培植无数势力,钳制朝野。
如今,南夏国的朝堂,早已成了裴渡的一言堂。
说完这些,抱月总以为自家王妃脸上会出现些惊讶。
或是外界提起裴渡时常见的恐惧、厌恶。
然而,江晚芍只是微蹙了下眉,有些担忧。
“手握重权,树大招风,一定很危险吧。”
裴渡如此行事,她并不意外。
当今皇帝沉迷长生不老之术数年,怠于政事。
那年,旱灾蝗灾在南部接踵而来,天子却信用奸谗,不管不顾。
数以十万计的灾民饿死,病死,不得安息。
父亲心有不忍,秘密派裴渡前去,尽力挽救局面。
江晚芍当然是不被允许跟着的,不过她藏到了马车里。
裴渡骑马领队,行了半途才进马车。
一掀帘子,正对上笑眯眯吃着糕点的江晚芍。
已到半路,自然是无法单独送她回去,裴渡板着脸硬是两天没理她。
两天后,江晚芍看到南部灾民的惨状,哭的稀里哗啦。
裴渡这才松动,允她钻到自己怀里抽噎着保证,以后每年为南部的百姓筹集银两。
那时的裴渡,一双黑眸里全是冷意,望着远方一点点给她讲道理。
“芍儿,只筹集那些银两是不够的,还要从根本上解决。”
江晚芍懵懂抬眸,“根本是什么?”
裴渡勾唇,眸中却毫无笑意,冷冷说了两个字。
“权力。”
三年里,裴渡会走到如今的地位,江晚芍不意外。
抱月笑了,自家王妃失去三年记忆,变得和从前一样,满心满眼都是王爷。
“王妃多虑了,虽说每月的刺杀总是不少,可王爷身边还有影卫呢。”
裴渡掌管神策、神威两支禁卫军,手下高手如云。
一般人想近他的身,宛如天方夜谭。
“那,父亲呢?我们今天回趟相府如何?”
在江晚芍的记忆中,父亲可称一代权相,门生无数。
抱月嘴角的笑容僵了僵,略微有些不自然。
“王妃,还是等些日子吧。”
江晚芍旋即点了下头,“也对,父亲若是知道我失忆,保不准会以为裴渡欺负我呢。”
抱月垂首,不再言语。
江晚芍忽的想到什么,“抱月,去厨房给我做一碗桂花冰酪来。”
抱月立刻反对,小脸鼓成了包子。
“王妃,这可是冬天,您不能吃。”
江晚芍最懂怎么让她屈服,悠悠叹了口气,可怜巴巴感叹。
“唉,可是如果不能吃到桂花冰酪,我一定会很伤心的。”
抱月气咻咻跺了下脚,只好让步。
“好吧,就这一次。”
“悄悄的哦,别被人发现。”
江晚芍笑眯眯在她身后补充。
冰酪是她的最爱,只是裴渡那个讨厌鬼,总是阻挠她吃冰。
从前在相府时,甚至把厨房的冰都收了,让抱月无冰可用。
瞧了眼一旁计时的沙漏,她舒服的闭上了眼。
抱月谨遵她的吩咐,在厨房避着人做了碗桂花冰酪,脚步飞快的回了院子。
只是刚进房中,就见一身紫色直裰朝服的裴渡,正气定神闲的坐在椅上。
抱月吓了一跳,慌乱中飞速将食盒藏在身后。
“王、王爷。”
“拿的什么。”裴渡放下手中的书卷,视线凉凉向她扫来。
其中的威压,自然不是一个婢女可以承受的。
抱月颤抖着跪下,“回禀王爷,是王妃要吃的桂花冰酪。”
裴渡扫一眼那碗冰酪,知道是小女人又贪嘴了。
也没为难抱月,只是淡声吩咐。
“东西放这,去厨房重新拿盏燕窝来。”
抱月点了下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心中为江晚芍默哀半秒,王妃啊王妃,这可不怪我了。
从前在丞相府,江晚芍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裴渡板起脸来教育她。
如今,已成为摄政王的裴渡,简直像地狱中的修罗附体,可怕了不知多少倍。
浴室中,一无所知的江晚芍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听到身后的门轻响了一声,她懒洋洋坐直身子。
迷蒙的水汽中,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
“怎么这次这么慢,快给我。”她没回头,朝后伸出手去。
一只瓷碗被轻轻放到她的手中。
江晚芍勾唇笑了,可是待她看清碗里的东西,那抹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这个抱月,愈发不听话了,不满的转过头抱怨。
“怎么是燕窝羹,我要的是桂花……”
看清身后眉目冷淡的男人,剩下的几个字被她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桂花什么?”裴渡站的并不近,规束着自己的视线只落在她脸上。
“……我、我记错了,就是燕窝羹。”
江晚芍小脸上涌起一阵燥热,觉得自己应该抬手挡一挡,奈何手中还端着只瓷碗。
她可是在沐浴啊,这个裴渡,他他他怎么就直接进来了?
但是…他们是成了亲的夫妻,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裴渡瞧她拿着那瓷碗,好似拿着个烫手山芋,微微勾了下唇角。
“怎么不喝?”
江晚芍呼吸一滞,恨恨咬了下唇。
你这个大活人在这里盯着,我还喝什么。
她的耳珠渐渐变粉,又变成深红。
接着又渐渐向下蔓延,连锁骨的肌肤都泛起暧昧的粉红。
知道小女人这是真羞了,裴渡轻笑一声,拿过她手中的瓷碗。
“我先出去了。”
江晚芍见他走的果断,心中又有些异样。
活脱脱一个大美人在面前沐浴,裴渡还能这么淡定。
加上今日她问过抱月,三年里二人竟没有一日同房而眠。
所以,裴渡他,是不是不行?
话本子上说,男人若是不行,脾气秉性定有些古怪。
或许失忆前她对裴渡态度不好,也有这原因。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哎呦”一声,眉毛可怜兮兮的蹙起。
裴渡骤然回身,“何事?”
“想站起来,不小心崴到脚了。”
裴渡拧了下眉,见小女人眼神澄澈,一脸无辜的样子,便不疑有他。
把一旁架子上的衣裙取下,递向江晚芍。
“穿上,我抱你出来。”
江晚芍笑盈盈应了声,“多谢夫君。”
故意不避着他的视线,把那件沉香织金鸾纹的烟纱衣换上。
纱衣轻薄,又沾了水,凹凸有致的曲线显露无疑。
一头乌黑细软的发丝,湿漉漉的披散在一侧,有几缕调皮的垂在耳畔。
香肩玉骨,盈盈生姿,美得不可方物。
“换好了。”江晚芍一脸的天真无邪,朝着男人伸出手臂。
裴渡睫毛轻颤了一下,不动声色的平复自己的呼吸。
大掌一只横在小女人的腰间,另一只穿过白皙的腿弯,几乎没用力,便将人打横抱起。
一回生二回熟,柔弱无骨的小手很是熟络的攀上了他的肩膀。
有生以来,裴渡从未如此质疑过自己的自制力。
他忍了又忍,克制着自己心中那昭然若揭的渴望。
努力忽视掌心细软滑腻的触感。
把怀中的人放在榻上,裴渡半跪下身子,打量了一下她的两只小脚。
肌肤白的像细腻的乳酪,足尖泛着微微的粉色。
再往上,是曲线迷人的小腿。
总而言之,没有一点崴了脚受伤的样子。
“小骗子,哪里受伤了?”裴渡抬眸,嗓音是极度克制的哑。
江晚芍理不直气也壮,随手指了一下右边。
“我才没有骗你,这边的脚踝好疼。”
裴渡抿唇,认命般抬起她的脚腕,大掌柔和轻按。
掌下的肌肤滑腻,宛若最上好的丝绸。
从前他受过的伤不少,师父顺便教过他按摩疗伤的技巧,现在倒是用上了。
手法独到,力度也很温和。
只不过江晚芍很快就发现,这似乎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男人的手掌温度惊人,每触碰到她肌肤一处,便激起一阵酥麻。
这酥麻荡漾扩散,让她不自觉的全身发软。
“好了?”裴渡早就注意到小女人不安分的乱动。
心下清楚,这活蹦乱跳的,果然是诓他的。
“嗯……好……”
江晚芍模糊的应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异样的甜腻。
耳尖瞬间又红的滴血,慌忙把腿收回来。
裴渡自然没忽视她那声软到滴水的轻哼。
下颌紧绷,额角的青筋都被逼了出来。
视线触及桌案上仍旧放着的桂花冰酪,长臂一伸拿了过来。
许是地龙烧的旺,冰酪已经有些化了,不过至少能略微压制一下心头的燥热。
江晚芍拢好衣衫,在心里悄悄嘀咕。
这次色诱似乎是失败了?裴渡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呢。
腰间的衣带系法繁复,没有婢女在身边,她试了两次都系不好。
一抬眸,瞧见裴渡居然在吃自己最喜欢的冰酪。
坏人,不让她吃,自己倒是吃上了。
大小姐脾气上来了,索性松开腰间的衣带,照着裴渡怀里就扑过去。
“不许动,给我吃几口。”
裴渡身材高大,手臂自然也长。
只是扬了扬手,她便够不到了。
江晚芍气鼓鼓盯着他看了一瞬,猛的前倾,柔软的唇瓣印在他的嘴边。
裴渡的唇上还带着甜甜的桂花味,她忍不住伸出小舌,轻轻品尝了一下。
感受着男人骤然僵硬的身躯,她得意的勾了下唇角。
哼,不让我吃冰酪,那我便让你也吃不成。
不过,裴渡的唇好软啊,不知亲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这三年里,他们二人不知有没有亲吻过,既是夫妻之间,这是极为正常的吧……
尽管小脑瓜里胡思乱想着,江晚芍却是固执的一动不动。
保持着这个贴在裴渡怀里,勾着他脖颈吻他的姿势。
唇齿相接如同一点星火,迅速成长为燎原之势。
势不可挡的烧断了裴渡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他闭上眼,滚烫的大掌覆上她的后脑勺,压着她靠近自己,吻得更深。
江晚芍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只觉得面前的男人忽然变得有些不一样。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裴渡炙热的气息,如同浪潮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渐渐淹没了她的神智。
起初浅尝辄止的吻,渐渐加深力道。
大掌掐住白皙的下巴,一寸寸碾磨啃咬,直至闯入牙关,攻城略地。
四周铺天盖地的都是裴渡的气息,霸道地让她的一切感官沉迷于此。
“…嗯…夫君…”
江晚芍被他吻得浑身酥麻,几乎喘不上气,迷迷糊糊的伸手推他。
小手却被裴渡反手握住,引着她勾上自己的脖颈,吻得更为炙热。
终于,在她快要窒息的前一刻,裴渡终于松开了她。
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只好靠在男人怀里轻轻喘息。
“裴渡……你是不是想谋杀我?”
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力气,她立刻抬眸,凶巴巴的瞪过去。
只是与其说是瞪,不如说是含羞带怯的娇嗔。
雾蒙蒙的水眸泛着迷离之色,眼尾潮红,动情之后的肌肤娇艳如桃花。
被吻得红肿的唇微微张着,娇媚而不自知。
“不喜欢?”裴渡凝着她的脸色,掐在她腰上的手松了力气。
他如今二十又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成婚三年,芍儿第一次与他如此亲密。
他说不清自己是被动的,还是故意放任自己沉沦。
“喜欢。”
江晚芍害羞,本想嘴硬,又怕眼前的男人误解什么,呐呐应了一声。
“我们之前……是不是从没这样过?”
她想起抱月提起他们二人关系时一言难尽的无奈表情。
裴渡微微一愣,低低嗯了一声。
那怎么你……吻的如此娴熟。
江晚芍在心里腹诽,当然,没敢说出口。
所以……裴渡他,到底行还是不行?
亦或是,这三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横断在两人中间。
否则,谁家的夫妻,成亲三年还相敬如陌生人啊。
江晚芍拧着好看的眉,细细思索。
裴渡则在她身后,用云纹松江棉帕细细为她擦干了头发,再俯身为她系好衣带。
阿渡哥哥这么好,就算他有些“问题”,自己也不应该嫌弃他。
就算宫里的太监,也还有对食宫女呢。
咳,扯远了,江晚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面前的男人已经在俯身,细致地给她穿上一双软底莲花绣鞋。
而江晚芍,就像一只慵懒华贵的波斯猫,懒洋洋的窝在那,专等着被人照顾。
瞧了下天色,她忽然想起,今日还未见到昨晚来看她的那个小少年。
那副别别扭扭关心她的样子,想来真是分外可爱。
尽管自己失了记忆,也不该就此怠慢于孩子。
江晚芍用自己十六岁的思维,努力适应十九岁已经有了好大儿的身份。
“夫君,怀澈他可在府内?”
裴渡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起,有片刻的怔愣。
“怀澈在国子监读书,还未到下学时候。”
江晚芍的眼睛反而更亮了,唇角情不自禁挽起,“那我们去接怀澈下学,好不好?”
又想起什么似的,询问般看向裴渡,“你是不是从未去接过怀澈?”
裴渡淡淡嗯了声,裴怀澈的功课和武艺,他每日早晚都会检查。
至于接送,自然有专人负责,他不常过问。
江晚芍若有所思一阵,“既是第一次去,我定要好好装扮一下。”
说罢,起身朝梳妆台走去,唤了声抱月让她进来服侍。
……
裴渡走出江晚芍的院落时,那个一身素白衣袍的女刀客,正在石柱边横刀而立。
见到裴渡,她俯身行了个礼,低低唤道。
“大人。”
裴渡视线落在一尺开外,被雪压弯的红梅枝条上,没看她,也没言语。
白衣女子接着道,“谢锦书双臂已断,若无救治,一日之内必会彻底沦为废人。”
“药的来源已经查清,是逍遥楼独有的醉春散。”
“咔嚓”一声,一枝红梅骤然折断,落在裴渡略显苍白的掌心。
只是这枝条到底是怎么断的,只怕没人说得清楚。
饶是早有预料,白衣女子也忍不住暗暗心惊。
连她这样在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刀客都看不清动作,大人的武功究竟是有多高?
裴渡垂眸欣赏着红艳艳的梅花,眉目疏冷,看不清神情。
“辛苦你了,素霜。”
白衣女子一惊,平淡的面色终于现了惶恐。
猛地跪倒在地,不敢抬头与之对视,“素霜全家的命都是大人救的,素霜愿为大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过了好半晌,头顶上方仍是悄无声息的。
素霜小心翼翼抬眸,身前已是空无一人,唯有一枝艳艳红梅,静悄悄躺在雪地上。
缓缓松了一口气,她捡起那枝梅花,站了起来。
身影犹如鬼魅,瞬间不知所踪。
…………
国子监。
“裴怀澈,你不是说你母亲会亲自给你绣一个赤豆香囊?这都好些天了,怎么还没见到?”
“依我看,你母亲那么讨厌你,又怎么会给你绣香囊,你就是骗我们的吧。”
“就是,上次你说你的荷包是母亲秀的,可是我们后来才知道,那是你家的婢女秀的,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少年们清脆的笑声响成一片,悠扬地传入这一行人耳中。
为首的国子监祭酒,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活生生的吓白了脸。
结结巴巴转向身后的二人,“千岁,王妃,这些孩子童言无忌……”
江晚芍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径直从抱月手中接过精致的雕花食盒,拎着裙摆走向那一群少年。
少年们皆是锦衣华服,笑的张扬肆意。
唯独被围在中心的裴怀澈,硬生生气红了脸,对着笑声最响的那个少年怒目而视。
“你别胡说!母亲已经答应我了,只是她这几日有点忙罢了!”
笑声最响的少年着一身红袍,闻言笑声更大。
“裴怀澈,我们不说,你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吗,一个私生子罢了。”
“爹不疼,娘不爱,你在摄政王府中就是最多余的那一个,偏偏还要装的多么高贵……”
裴怀澈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紧攥着拳,连指甲深深掐入手心都没有发觉。
江凌是在胡说八道,他说得一切都不是真的。
母亲明明很喜欢他的,只是身子不好,不能像其他伙伴的母亲那样,事无巨细关心他罢了。
可是、可是……江凌说的那些话,却难以阻挡的深入他的脑海。
他不是私生子,可是母亲,会不会真的这么认为呢……
为首的少年忽然不笑了,那张精致的小脸上,一切神情都僵住了。
“姑母。”他呐呐唤道。
裴怀澈一惊,骤然回过头。
便见到江晚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美丽的容颜上,面色是难得的冷肃。
“怎么不笑了?”
江晚芍瞧着自己那个红袍少年,冷冷唤道,“江凌。”
方才在拐角时,她听到裴怀澈被人如此奚落,又气又恼。
更多的则是自责,在这三年里,裴怀澈一定听过了不少诸如此类的言语。
只是她没想到,带头说这些话的人,竟然是她内侄。
她兄长的儿子,江凌。
虽没了这三年来的记忆,江凌的容颜也张开了不少,可是仍是相似的。
以至于她一眼便能认出。
“姑母,我错了。”江凌垂了头,方才盛气凌人的态度顿时全消。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姑母又敬又怕。
江晚芍瞧见周围的少年们都十分惊诧,好奇的瞧着这边,于是便扬了扬声音。
“怀澈的赤豆香囊,我早便答应了他,只是近来忙碌,一直未做好。”
她将手轻柔地放在裴怀澈的脑袋上,揉了两下。
“怀澈,是母亲食言了,两日之内,一定做好,好吗?”
裴怀澈呆呆看着她,似乎还有些不相信。
清澈的眸中渐渐涌现了水波,一层层蓄成浪花,催红了眼眶。
“好!”他重重点了两下头。
江晚芍瞧着他眼圈红红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总觉得自己在哄一只兔子。
唇角弯了弯,把手中的雕花食盒递给他。
“我从厨房给你挑了几样点心,去和伙伴们分一下吧。”
裴怀澈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一串晶莹的泪珠顿时突破界限,滚落下来。
他赶紧掏出帕子擦了下眼泪,他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决不能在母亲面前落泪。
他接过食盒,转身便跑了。
江晚芍转向江凌,脸色冷淡了些。
“江凌,随我过来。”
在其他少年们听不见的地方,江晚芍问清了来龙去脉。
如她想的一样,有裴渡九千岁的身份摆着,其他同窗少年自然不敢主动招惹裴怀澈。
奈何江凌不甚老实,寻了机会便挑衅几句。
众少年见裴怀澈从不反驳江凌,也从未向裴渡或是司业告状,胆子也就渐渐大了。
“姑母,他们都说,裴怀澈的父亲只是姑父的手下罢了,虽是为姑父而死……”
江凌犹豫着说了下去,“把裴怀澈养在其他庄子里,长大后给他官职做补偿便好,何必收为养子呢?”
“更何况,是在与您的大婚之前收养,所以裴怀澈,大约是个私生子吧……”
江晚芍的脸色顿时冷了,“江凌,你皮痒了?”
“这种道听途说的传言,你竟也相信。”
江凌霎时蔫了,可怜巴巴地道歉。
“姑母,我再也不敢了,您别生气。”
“裴怀澈是我的儿子,与我亲生无异,以后你见他,需得乖乖唤一声表哥。”
“否则,我便告诉你祖父。”
江凌浑身一震,想起祖父怒发冲冠的样子,连连点头。
江晚芍本想问问他相府内的其他情况,见他一副实在伤心难过的样子,便也挥了挥手,放他走了。
这孩子是她看着长起来的,本性不坏,说严厉些好做警示。
穿过曲折的庭廊,便见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笔直的立在那等她。
裴渡眉目冷淡,漆黑如深渊的眸子专注的望着她。
裴怀澈则仍是眼眶红红的,紧紧抱着那食盒,像抱着个宝贝。
江晚芍扬了扬唇,笑的眉眼弯弯。
“怀澈,以后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记得同母亲说,好吗?”
裴怀澈想开口,忽然又想起自己的嗓音一定是哽咽的。
连忙把嘴闭紧,改为重重点了点头。
裴渡淡淡道,“男儿自当多多磨砺,不必如此疼惜。”
江晚芍瞟他一眼,娇嗔道,“怀澈,别听你父亲胡说,受了委屈,有母亲为你撑腰。”
裴怀澈满心欢喜,觉得自己脚步都愈发轻快起来。
忽然注意到父亲扫向他的目光寒冷异常,小心脏又颤了颤。
不能妨碍父亲和母亲相处,他想起这一点,抱着食盒飞奔出去,等着为他们掀马车车帘了。
江晚芍环顾一下四周,奇怪道,“怎么不见祭酒大人?”
裴渡淡淡牵了下唇角,“或许是想起某些要事。”
芍儿去为怀澈解围之时,那位“声名显赫”的祭酒大人,不顾仆从的视线,掀袍跪倒在地。
一连串的头磕下去,磕到鲜血淋漓。
见他仍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两眼一翻假装晕死过去,被仆从慌乱地拖走了。
只不过如此血腥的场面,自然不需要被芍儿知晓。
京城中童谣有云。
“九千岁,耳目灵,事无巨细皆入耳。
王孙公子棋局变,贩夫走卒闲话杂。”
说的便是裴渡爪牙遍地,无所不知。
自然包括裴怀澈在国子监中的处境。
只是裴怀澈倔强,不肯要他出手帮忙,他便只命派暗卫守着。
而这位国子监祭酒,一向是太子门下,时常上书写些当朝“九千岁”的“罪状”。
念及他年纪大了,裴渡对他这些不痛不痒的行径,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正被芍儿撞见,只是提前些他告老还乡的时日罢了。
二人并肩走着,江晚芍悄悄抬眼瞧着身边的男人。
一身紫色的窄袖蟒袍,衣襟袖口处都镶嵌着金丝的云纹,配着镂空雕花的金冠束发。
矜贵出尘,宛若云巅之上的雪峰,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
只不过,江晚芍从来缺少的便是那种自觉的“边界感”。
无论裴渡的神色有多冷,她都能笑意盈盈的凑上去撒娇。
虽然不知是不是她的厚脸皮奏了效,还是其他原因,反正裴渡如今已经是她的夫君了。
三年前自己一定是花了许多的功夫,才让裴渡答应娶自己吧。
她正偷偷笑着,忽然瞥见裴渡的一只手,正略微僵硬地垂在身侧。
莫不是等着我去牵他的手吧。
江晚芍想起从前,每次她笑嘻嘻牵住裴渡的手,娇声唤他阿渡哥哥。
裴渡都会面色不自然的僵硬一会儿,再淡淡道,“外人面前,不可无礼。”
只是从来不会把手抽回去,而是任由她心满意足地牵着。
江晚芍这么想着,试探着轻轻勾住他的手指。
男人没什么表情,面色仍旧浅淡。
江晚芍不知道现在的裴渡是否喜欢如此,正犹豫着缩回手,忽然就被他反手握住。
裴渡的大掌宽厚,缓慢却又不容拒绝地与她十指相扣。
力道很重,指尖明明带着微微的凉意,与她肌肤相触时却仿佛有电流蔓延。
江晚芍脸颊微热,主动朝他靠近了些。
“夫君,你不是说在外不可无礼?”
裴渡黑眸中的情绪慢慢积蓄,最后化成一抹浅淡笑意。
“如果是芍儿,那么为夫愿意承认说错了话。”
忆起从前他对芍儿的冷淡态度时,他总想评价自己一句:
不识好歹。
现在,他也算有了一点弥补的机会了。
尽管这个机会也许是短暂而易逝的。
……
入夜,乌云遮月,再适合夜行不过。
江晚芍刚刚拿起针线片刻,便听见窗棂被轻轻叩响。
她心中一惊,匆匆放下手中的物件,“是谁?”
一道极为沉稳的女声响起,“小姐,我是摘星。”
江晚芍不禁松了口气,柔声唤她进来。
摘星也是自小伴她长大的婢女之一,在她出嫁时没有跟随,留在了相府。
“为何半夜忽然来此?可是父亲有什么事情?”
摘星一身夜行黑衣,刚翻窗跃入屋内,闻言诧异地望向她。
江晚芍心中一动,看来,三年内摘星夜间秘密前来的事,一定也发生过。
犹豫一瞬,终究是没有将自己失忆的事说出。
自己身体并无大碍,不说,也免得父亲平白担心。
摘星掩住眼中的惊讶,开始履行她前来的职责——传达丞相口信。
“父亲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救出锦书哥哥?”
江晚芍微微挑了下眉,“锦书哥哥现在如何了?”
摘星眼中划过一抹痛色,“就关押在摄政王府地牢,生死未卜。”
微微点了下头,江晚芍柔声道,“让父亲不要担心,明日我便同夫君说起。”
摘星这次是真的忍不住瞠目结舌,她没听错?小姐称呼摄政王为夫君?
她回过神来,语气有些急切。
“小姐,您不是不知道摄政王心狠手辣,进了地牢的人,有几个活着出来的?”
“您就算念着和靖国公爷的情分,也应该立刻去找摄政王求情呀。”
江晚芍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心狠手辣?
她不喜欢听到别人如此评价裴渡。
尽管手段凌厉,可裴渡不是嗜杀之人,他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缘由。
还有……她和锦书哥哥的情分?
江晚芍的小心脏情不自禁的颤了颤,她脚踏两条船的事,好像又被确认了一遍。
摘星见她不语,连忙继续往下说。
“两个时辰前,逍遥楼的花魁青燕,被一刀封喉死在榻上。
她身上放着一枝红梅,明显是摄政王的手笔,这么看来,国公爷的性命危在旦夕啊。”
江晚芍遮掩着困惑,竭力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些。
“花魁……和锦书哥哥又有什么关系?”
摘星瞪大了眼,显然以为她在故作糊涂。
猛地跪倒在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带了哭腔。
“国公爷给您下的药,是逍遥楼独有的醉春散,是、是那花魁给他的啊。”
“哦——”
江晚芍缓缓点了下头,非但没有露出她意料之中的恐惧厌恶神情,反而还微微笑了。
“夫君杀了那花魁,不正是因为护着我吗?”
“小姐!”摘星不可置信地瞧着她,“您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江晚芍摆了下手,收起笑意,“父亲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你回去吧。”
摘星不敢再说什么,爬起来往窗边走去。
“对了。”她又犹豫着补充了一句。
“阿凌小少爷今日下学回家,对老爷说了您训斥他的事,老爷很不高兴,不明白您为何护着那私生子。”
说罢,她没有停留,翻身离去。
江晚芍有片刻的愣怔,父亲为何那样说?
父亲也认为怀澈是私生子,所以可以任由江凌嘲笑吗?
她皱了下眉,莫名感觉到,这三年来缺失的记忆,如大团阴云向她笼罩而来。
书房,影卫俯首跪在地上。
书桌后,裴渡垂着眼帘,神色淡漠地翻着手中的书卷。
“丞相要芍儿向我求情?”他轻笑一声,“果然。”
哪怕是身经百战,手上鲜血无数的影卫,听出他嗓音里的笑意,都忍不住心底一寒。
影卫的头埋得更低了,“大人料事如神,所以,谢锦书的双臂要不要留?”
裴渡缓缓合上手中的书,嗓音听不出喜怒。
“再等等。”
毕竟,谢锦书怎样,还要看芍儿的态度。
夜深,瑟瑟朔风呼啸着席卷而来。
裴渡推开屋门时,江晚芍正斜倚在软榻边,柔顺的青丝云雾般披落在身后。
手持针线,绣着一只小小的香囊。
“夫君。”她惊喜地唤了一声,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点位子。
“你来瞧瞧。”
裴渡知道自己身上带着寒气,并没坐在那,只是在她身边站住。
垂眸看去,香囊上是一个可爱的小狮子,顶着只绣球在玩耍。
“这小狮子,像不像怀澈?”
小女人朝他凑了凑,猝不及防的伸手拉他的衣角。
裴渡只得顺着她的力道坐下,紧接着怀中就多了具柔软馨香的身子。
小狮子像裴怀澈?
他拧了下眉,并未看出。
芍儿绣的小狮子可爱灵动,裴怀澈断然不及一二。
不过既然芍儿说了,那就是对的。
“像。”
“我觉得也是。”江晚芍点头赞同。
“累不累?”裴渡注意到小女人拿着针的指尖略微泛红,剑眉不自觉拧起。
把香囊连带着针线放到桌上,将江晚芍的小手握在掌中,轻轻揉捏指尖。
“以后不要再做,府中有数名绣娘。”
江晚芍往他怀里又贴了贴,另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悄悄绕到他腰后,搂紧几分。
略微抬头,清澈的眸子直勾勾望着他,“没关系的,别的母亲都能做,我自然也能为怀澈做。”
裴渡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那芍儿可知,在为儿女绣香囊之前,总是会先为谁绣几只吗?
这句话在他的唇齿之间流连几遍,终究化为沉默。
芍儿从前是绣过香囊的,他亲自瞧见过。
少女绣那香囊上的鸳鸯图案时,唇角还带着甜蜜的笑意,一副入神想着心上人的模样。
只是冷不丁注意到站在身后的他时,顿时收起了那样的表情。
慌忙把香囊挡在身后,结结巴巴问他,“阿渡哥哥……你怎么不声不响的……”
他那时也曾幻想过,香囊或许是绣了给他的,只是小姑娘害羞而已。
后来看到那一模一样的鸳鸯香囊,是在谢锦书的腰间。
他心头的那点幻想顿时破灭了,狼狈的很。
那一日,就连路旁小儿嬉戏的笑声落到耳中,他也觉得似在嘲笑自己。
三年后的他,已经不会为了这种事而落寞自嘲了。
手握重权,谢锦书的生死尽在他一言之间。
可他还是不知足的想着,这都比不上那只芍儿亲手制的香囊。
敛眸,瞧着在他怀中乱拱的小脑袋,终究是忍不住开口。
“芍儿,深夜唤我前来,可是有事?”
江晚芍埋头在他怀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气恼的咬了下唇。
“我想问你,你是不是讨厌我?”
头顶传来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我……从未讨厌你。”
江晚芍眼眶微微发酸,竭力咬唇忍住落泪的冲动。
犹豫了,他犹豫了。
裴渡是怕自己伤心难过,故意这样说吧。
若是没有犹豫,一定是要说讨厌她了。
“那你我二人为何从未……从未圆房?”
江晚芍忍着心中的酸涩和羞怯,问出这个她一直憋着的问题。
裴渡沉默了,黑眸中墨色翻滚。
江晚芍丝毫没有怀疑过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毕竟,裴渡是她心悦已久的人。
九岁时,她乘轿出行,路遇残暴的奴隶贩子,殴打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
她很是生气,叫人警告了奴隶贩子。
不顾抱月摘星皱着眉的劝阻,让人把那个几乎不能站立的少年扶入轿中,带回相府。
做这件事,只是因为她向来厌恶那些仗势欺人的恶人。
可是等她见到梳洗完毕,浑身伤口被干净纱布打理过后的少年时,小小的她足足震惊了好半晌。
终于回过神来时,被相府上下娇养的无法无天的她,破天荒的露出一丝羞涩。
走到那暂时只能卧床养伤的少年面前,小声唤了声哥哥。
可那天无论她说了什么,那少年都只是目光冷寂的望着前方,不看她,也不说一句话。
几天下来,府里的人都说,小姐救回来的少年,不但是个哑巴,还是个坏了脑袋的哑巴。
听说后的她,凶巴巴惩戒了说闲话的人。
仍旧是一有空就往少年的房间跑。
少年不理她?没关系。
江晚芍就晃着小短腿坐在床边,翻着话本子给他讲故事。
嗓子讲累了,就端着瓷碗,把自己爱吃的那些菜一道道喂到少年唇边。
少年总是被她烦的不行时,才会皱着眉吃下去。
后来江大小姐发现了,少年似乎只是不喜甜腻的食物。
而她喜欢的,无一例外都是甜的。
不过没关系,她仍是坚持着让少年同她吃一样的。
共同爱好要培养起来嘛。
不记得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两个月,少年的伤完全好了。
父亲瞧她实在喜欢这少年,便让少年做她的“书童”,每日伴她去国子监读书。
她以为少年是个实实在在的哑巴。
直到某天,她被盛气凌人的长乐郡主欺负了。
郡主抢去她的紫竹毛笔,冷笑着丢在地上,就在她气的眼泪汪汪的时候,身后的少年忽然动了。
少年上前,居高临下盯着长公主,嗓音很哑,也很冰冷。
“捡起来,还给她。”
郡主不知道为何就被震慑住了,哆嗦着手捡起毛笔,还向她道了歉。
不过那天江晚芍还是哭了。
她扑在少年怀里哭的眼泪汪汪,小嘴不停念叨着。
“为什么你的第一句话不是对我说的……为什么第一句话要对那个坏女人说……”
从那天以后,少年愿意同人正常言语了。
只是她一直很好奇少年的名字,每次眼巴巴地询问,少年只说自己没有名字。
有天少年忽然对她道,“如果你想,可以为我取一个名字。”
那之后,向来贪玩的她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天。
满脸喜色钻出书房时,她欢欢喜喜对少年说了裴渡这个名字。
裴水轻流映月明,渡口舟行别青萍。
裴渡,愿你无论遇到何种风霜雪雨,都能安然渡之。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江晚芍明白了许多。
靖国公对父亲有恩,二人又是结拜兄弟,于是都想为她和靖国公之子,也就是谢锦书定下娃娃亲。
这是靖国公府,以及相府,阖府上下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她偷偷去求过父亲好几次,说自己不愿嫁给锦书哥哥。
她以后要和阿渡哥哥成亲,永远在一起。
父亲都是那副无语凝噎的表情看着自己,然后摆摆手说她还小,以后再议。
后来渐渐长大,她的脸皮薄了些,不再像幼时那样厚如城墙。
才发现,裴渡对自己始终是不冷不热。
他们的相处模式,和书院里那些眉目传情、心有灵犀的青梅竹马截然不同。
于是,便也一直没有鼓起勇气,对裴渡表露真心。
直到莫名其妙失去记忆,她发现,原来三年后二人的关系更加奇怪。
裴渡不肯说,那么她自然而然的猜测,三年前定是自己逼婚强嫁与他的,所以关系僵硬至此。
江晚芍,别失望,你可以再争取一下。
她在心里默默鼓励自己,既然已经成亲了,她一点点的改变二人的关系,再让裴渡喜欢上自己,应该算不得天方夜谭吧。
“我一个人害怕,夫君,以后你陪我睡好不好?”
纤细葱白的指尖抓紧了男人的衣袍,紧张的等待着下文。
裴渡觉得自己脑海中的某根弦骤然崩断,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以至于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什么。
小女人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我身子冷,要夫君抱着才暖和。”
见他不答,江晚芍又搬出自己身子不好做理由。
裴渡呼吸凝滞,像是竭力克制着什么。
“好。”
江晚芍就等着他这一声好,方才还垮着的小脸顿时喜笑颜开,从他怀中钻了出来。
轻纱质地的小衫,随着动作不经意间滑落,要掉不掉的挂在手臂上。
香肩粉嫩,没了阻隔,那抹能轻易摧毁他神志的玫瑰甜香,似乎愈发的浓烈。
顺着裴渡晦暗不明的视线看过来,江晚芍才注意到自己这“调皮”的小衫。
小脸红了红,半是羞半是恼的推他道。
“你快去沐浴,水我早就叫抱月备好了。”
二人耽误了太久,浴池里的水几乎要凉了。
不过裴渡丝毫不这么觉得,甚至想要这水更凉一些,好浇灭他心中愈演愈烈的燥意。
换好里衣回到卧房时,床上的小女人睡得正香。
走近一瞧,裴渡有几分哭笑不得。
江晚芍呼吸均匀,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只是怀中,牢牢抱着他那件紫色外袍。
裴渡驻足,敛眸静静瞧着她的睡颜。
纤长浓密的睫毛犹如鸦羽,在肌肤上投下浅浅的一层阴影,粉嫩的唇瓣微微勾起,成一抹甜甜的笑意。
如同一朵娇贵而迷人的花,静静绽放着,让他无法移开视线分毫。
只是那件不安分的轻纱小衫又滑落了,锁骨之下,无限春光若隐若现。
裴渡黑眸暗了暗,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打算先把小女人怀中那件他的外袍抽出来。
芍儿的皮肤娇嫩无比,浑身上下的衣料,都是南方千里迢迢运来,最上好的锦缎。
毫不夸张地说,要是小女人睡得香甜,不知不觉在他这外袍上蹭几下,白嫩的肌肤就会添上几道红痕。
裴渡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缓慢抬起,好半晌,终于一点点抽出自己的紫色锦袍。
“阿渡哥哥……”江晚芍忽然呢喃一声,接着翻了个身。
“明天要吃蜜炙鸠子……对,荔枝肉也要……”
她连眼睛都没睁开,砸吧咂吧小嘴,继续睡了过去。
裴渡眸中溢出一抹笑意,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芍儿,水晶虾饺要不要?”
“嗯嗯……”江晚芍模糊的应了一声。
裴渡盯着她看了半晌,眼里是浓墨似的化不开的情绪。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的脸颊边停留了片刻,终究缓缓收回。
只是……他有件事不甚明晰。
芍儿就寝时,这纱裙到底要不要脱?
小女人翻身时,他已经瞧见了,纱裙在她手臂上压出了浅浅红痕。
杀伐果断的摄政王大人,思虑了好半天,终于得出一个结果。
应是要脱的。
他灭了房中的烛火,只留下唯一一盏仅供照明。
昏暗的房间中,他轻轻伸手,指尖略微颤抖,将江晚芍身上的纱裙褪去。
在自己的呼吸愈发沉重之前,他将小女人塞进被中,仔细掖好被角。
拿过自己的外袍,大步离去。
出了江晚芍的院落,影卫的身影悄然出现。
“大人,谢锦书如何处理?”
“把手臂接上,扔回靖国公府。”
凛冽的寒风一吹,裴渡觉得浑身的燥意略微减轻。
今夜芍儿并未提及谢锦书,他……心中难免有些欢喜。
若是谢锦书废了,芍儿伤心之余,也难以向丞相交差。
“是。”影卫低低应了一声,消失在黑夜中。
………
“咣当”一声,不小的响动从外间传来。
榻上睡得香甜的江晚芍皱了皱眉,意识迷离的眨了眨眼。
视线慢慢聚焦于帷幔顶端的金镶玉装饰,她忽然想起什么。
昨夜,裴渡是宿在她这里的!
只是,自己似乎是在等他沐浴时,不小心睡着了……
下意识往身边看去,柔软的锦被上空落落的。
探出小手摸了摸,是凉的。
哦——她忘记了,自打十年前,裴渡就保持着起的比鸡早、干的比牛多的作息模式。
浓密的睫羽颤了颤,水眸掠过一缕失望。
还以为同床共枕第一晚,裴渡会等她睡醒呢。
呸,江晚芍,你在想什么。
清晨醒来,女子在男子怀抱里撒娇痴缠,二人甜蜜一阵后再起床,之后彼此束发挽髻什么的,那都是话本子里的情节!
至少在裴渡身上,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伸了个懒腰,撑着身子坐起时,锦被滑落。
江晚芍才发觉自己身上十分的“清凉”。
白皙的小脸顿时就蒙上一层娇艳的粉,心跳砰砰砰的快了些。
哼,裴渡这个流氓,让他留宿时那般矜持,实际上……
自己的身材称得上不错吗?裴渡昨夜是否是把她抱在怀中入睡的?
她正绯红着一张小脸在榻上胡思乱想之时,抱月提着新换了银丝细炭的暖炉,脚步轻轻的进来了。
瞧见她的样子,抱月有些惊讶。
“王妃,您醒了,是太热了吗?您的脸很红。”
江知念摇了下头,勾着唇角问她。
“夫君是几时离开的?”
抱月昨晚值夜,不假思索道,“昨夜子时(约23点)。”
“什么?”
江晚芍本是眼睛亮晶晶的瞅着她,听罢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
“是子时,奴婢可以肯定。”
抱月有些疑惑,摸不清自家王妃在想什么。
难道是摄政王大人昨夜离开的太晚,惹了王妃不快?
江晚芍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沉默下来。
接着在整个被婢女们伺候着熟悉打扮的过程中,她都保持着这种诡异的沉默。
精致娇俏的小脸上,一会儿是若有所思,一会儿又变成了义愤填膺。
抱月摸不着头脑,默默递过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王妃,该喝药了。”
那是首席太医开出来的,利于江晚芍记忆恢复的汤药。
昨日喝这药的时候,向来怕苦的江晚芍,眼泪汪汪,以喝一口吃一个蜜饯的搭配,一炷香时间才喝完。
可是眼下,江晚芍一言不发的接过瓷碗,没用勺子,也没碰蜜饯。
抬碗,仰头,一饮而尽。
全程没有发出任何表示痛苦的声音,只是面部神情有些过于狰狞。
抱月在一旁心惊肉跳,连忙把蜜饯托盘往她手中递了递。
“王妃,您吃些蜜饯吧。”
江晚芍一把推开,绵软的语气透着诡异的沧桑。
“罢了,药再苦,也不如我心里苦。”
抱月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自家王妃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忽然想起方才那个,慌慌张张来报信,还不小心在王妃门口狠狠摔了一跤的婢女。
“对了王妃,今早相府来报,靖国公爷已经安全到达府中,您不必太过担忧。”
江晚芍脚步微滞,这才想起来,昨夜父亲让她劝说裴渡放人,她却没做这件事。
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她忘了。
在裴渡过于优越的男色面前,忘的彻彻底底。
那裴渡为何突然放人了?
江晚芍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
她的阿渡哥哥还是太善良了,不忍心对谢锦书下狠手。
穿戴齐整时,正好有婢女步履匆匆来报。
“王妃,朝阳公主派人请您即刻入宫小叙。”
江晚芍眨了眨眼,在记忆里搜索着朝阳公主的模样。
似乎是一个活泼明媚的少女,年纪与她相仿。
不过,在十六岁的记忆中,二人交往并不深。
朝阳公主是当朝宜妃的女儿,在三个公主内算是最受宠爱的一个。
前去朝阳宫的路上,抱月絮絮叨叨把当今圣上的后宫、子嗣情形事无巨细叙说了一遍。
江晚芍觉得复杂,比听书院里的先生讲书还要无聊。
抱月性子直,急急忙忙地提醒她。
“王妃,您一定记好,切莫得罪贵人。”
江晚芍打了个哈欠,把方才她所说的简明复述一遍。
“知道啦,当朝太子是赵乾朗,皇后所出,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名唤赵乾明,贵妃所出。
这位朝阳公主,是三位公主中最年长,名唤赵安阳。”
抱月刚点了下头,马车便停了,帘外传来宫女的声音。
“王妃,朝阳宫到了。”
上好丝绸织就的轿帘被宫女缓缓掀起,暖炉散发的甜香幽幽飘散而出。
抱月率先下车候在旁边,踏脚小太监急忙跪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充作车凳。
一只雪白纤细的小手自马车内伸出,皓腕上叠戴的金镶玉蝴蝶手镯,衬得她肤色愈发欺霜赛雪。
抱月轻轻托着那只手,小心扶着江晚芍下车。
进了外殿,忽然有宫女前来,恭敬地行了个礼。
“王妃,朝阳公主有贵客面见,请您先随我到偏殿守候。”
江晚芍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慢悠悠随她去了。
抱月却是立刻露出愤愤之色,这几年她早就察觉到,朝阳公主明面上对自家王妃极好。
可那态度上,却总是不对劲,一副讨厌王妃又不得不讨好于她的模样。
只是王妃从不允许她说朝阳公主的不是,一门心思将她当做好姐妹。
“早不来晚不来,贵客偏偏这个时候来?
王妃,朝阳公主只怕是故意让您等候的。”
等那宫女走了,抱月倒了杯茶,恭敬捧给江晚芍。
“八成是这样。”江晚芍倒没什么波澜,轻轻抿了口茶。
“茶是三清茶,水是梅花上采的新雪化就。”
她放下茶盏,朝抱月浅笑了下,“若不来此处,哪里品得到如此好茶?”
抱月瞪大了眼,这些摄政王府中本也不少嘛。
江晚芍也不见外,自顾自到软榻上闭目歇息。
殿内温暖如春,又极为安静,不知不觉间,她沉沉睡了过去。
……
“芍儿,户部尚书愿将这孩子收为养子,你不必太过忧心。”
裴渡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她的视线渐渐聚焦。
江晚芍有些恍惚,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有几分熟悉的院落之中。
面前,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被仆从抱着,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小男孩眉眼精致,清澈的眸中透着几分乖巧。
怀澈?
她想出声,却无法开口,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
江晚芍正疑惑着,忽然听见自己嗓音带着哽咽,软绵绵道。
“阿渡哥哥,不如把怀澈当做我们的儿子,我们亲自抚养,好不好?”
说着,她抬眸瞧向身侧的男人。
裴渡剑眉微拧,沉思片刻,似是不太赞同。
“芍儿,我们还未成婚,若是有了这孩子,会有无数流言四起。”
江晚芍瞧着自己伸出手,拉住裴渡的袖子,轻轻晃着。
嗓音温柔,“阿渡哥哥,有流言又如何,我们彼此信任就够了。”
这时她多少明白了些,她这是……在梦中找回了从前的一段记忆。
原来,收养怀澈是自己的主意。
裴渡的预料果然不错,悠悠众口,流言纷飞,如今许多人都明里暗里认为怀澈是他的私生子。
江晚芍有些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正想继续往下看,忽然听到抱月的声音。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幽幽传来的,“王妃,公主召见,您该起来了。”
软榻上的女人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迷蒙的水眸。
“我还想看看接下来的事呢。”
红唇微张,小声嘟囔了一句。
“您说什么?”抱月全然是一副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模样。
慌慌张张为江晚芍把发髻上歪斜的金簪扶正,确保她仪容端庄。
“无事,我们走吧。”
江晚芍悠悠起身,或许是太医的那两碗汤药见了效,想起这么一丁点旧事。
不过她也知道,恢复记忆,如同调理病体,不能急于一时。
绕过花梨木雕花牡丹刺绣的屏风时,迎面便是一道不甚友好的打量视线。
江晚芍察觉的清楚,小脸上标志的笑容却分毫未减,笑意盈盈的抬眸望去。
金丝楠木的琴台后,一名美貌女子端然而坐。
她身着明黄色的繁花宫装,头发梳着一丝不苟的芙蓉髻,边上缀着支镂空飞凤的金步摇。
薄粉敷面,雍容华贵。
只是眼神中透露出的些许烦躁,与她周身的气质极为不符。
“芍儿,让你久等了,本宫真是惭愧。”
她起身快步向江晚芍迎来,腰间缀着的玉佩随脚步叮咚作响。
江晚芍莞尔一笑,优雅从容地向她行礼。
“臣妇参见公主殿下。”
赵安阳眼中划过一抹诧异,“芍儿,你与本宫情同姐妹,不必拘礼。”
今日的江晚芍,怎的如此异样?
赵安阳本想在偏殿晾她一盏茶的功夫,好让她知道自己心中不快。
哪知宫女很快回禀,说江晚芍在偏殿的软榻上睡着了。
赵安阳气的摔了自己近来最喜欢的一只芙蓉白玉杯,银牙几乎咬碎。
眼看着人在偏殿睡得香甜,她坐不住了,又气恼地命人将其唤来。
江晚芍在离她不远处的圈椅上坐下,随即浅笑。
“不知公主有何事相商?”
赵安阳咬了咬唇,眉目间有悲哀之色涌现。
“本宫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担心芍儿你。
听说,你和锦书表哥相会之时,裴渡带人闯了进去,给锦书表哥扣了莫须有的罪名,便打入地牢折磨……”
赵安阳沉沉叹了口气,“芍儿,你一定很恐惧吧,不过别怕……”
“公主殿下多虑了。”
江晚芍微微扬起唇角,柔声打断了她。
以上那段对裴渡残暴无情的控诉,她听人说了好几次,耳朵都要起茧了。
“夫君是为我名节考虑,一时愤怒才那般举动,至于锦书哥哥,不是早就送回国公府了吗?”
赵安阳花了三炷香时间才想好的说辞被她堵在嗓眼,好不憋闷。
“芍儿,你是被那裴渡灌了迷魂汤吧,为何忽然如此信他?”
江晚芍维持着浅笑,“裴渡是我的夫君,我自然信他。”
赵安阳:……
她不自觉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深呼吸几番,继续劝道。
“芍儿,你忘了吗,新婚之夜,裴渡丢下你一个人独守空房,若是这样也就罢了……
可他还将那逍遥楼的花魁接入府中,生生毁去你的脸面,这样的人,你怎能信任?”
江晚芍本在专心品茗,顺便听一听这位朝阳公主怎样挑拨自家的夫妻感情。
可听到此番话,她着实受惊不小,一口茶险些喷出。
咳了两下,轻抚胸口。
“公主殿下,我……确实有些忘了。”
赵安阳忽的走上前,在她身边的圈椅上施施然入座。
眉眼间,是一片疼惜。
“芍儿,你一定是被那心思歹毒的裴渡折磨坏了。
当初你为了嫁给裴渡,面见父皇,求他为你们二人赐婚。
可是那个裴渡呢,只是江丞相门下一个小吏而已,竟敢冒死抗旨。”
江晚芍有些迷茫地眨了下眼,心中惊异的程度堪比被九霄雷电劈中。
赵安阳不知何时已经拉住了她,用带着几颗硕大宝石戒指的手轻轻抚着她,俨然一个知心姐妹的模样。
“后来他虽松了口,可一定要改你们大婚的良辰吉日,真是狂妄至极。”
“改到了何时?”
江晚芍不自觉的问了出来。
面对赵安阳颇为怀疑的眼神,她不自在地轻咳了下。
“公主莫怪,前几日落水发烧,如今脑子还是混混沌沌的。”
赵安阳恍然大悟般应了声,“难怪妹妹你有些恍惚,离开时从本宫这里拿些异域进贡的补品吧。”
“至于大婚的日子,芍儿你那时委屈落泪,裴渡或许是良心发现,便也让步了,谁能想到,成亲后他才露出真面目……”
江晚芍点点头,不着痕迹地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
“多谢公主关心,臣妇眼下一切安好。”
赵安阳见她脸上那抹碍眼的笑容终于消失,心下也满意起来。
莲步轻移,回到琴台边端坐。
“芍儿,今日就到这里吧,本宫要继续练琴了。”
江晚芍盈盈起身,朝她福了下身子。
“臣妇告退。”
绕过那扇屏风后,她却回转身子,唇角绽了抹笑。
“公主殿下,您方才说的补品,可以命人取来了。”
“铮”的一声,屏风后轻柔响起的琴音顿时断了。
过了一瞬,才听见赵安阳不冷不热的嗓音。
“没眼力的东西,还不快去拿。”
几个步履匆匆的宫女慌忙跑出,手中提着有大有小的精致木匣。
江晚芍假装听不懂那话外之音是在说自己,抬步迈出了殿门。
候在外面的抱月忙上前搀扶,“王妃很高兴?”
江晚芍没有回答,反倒问她。
“抱月,你觉得朝阳公主此人如何?”
抱月瞪圆了晶亮的眸子,左右看了看,才敢压低声音道。
“奴婢只知道,您每与她会面一次,与摄政王大人的关系便会疏远几分。”
江晚芍赞许地瞧她一眼,没再接续这个话题。
“你去车上清点公主送的补品,我要独自散散步。”
连日的风雪初霁,宫殿楼阁顶上的琉璃青瓦结了层层寒霜。
在不算强烈的日光下,泛起冷莹莹的一片光晕。
江晚芍在抱月的强烈要求下,加了件桃粉色的滚狐绒披风,上面用金丝绣着百蝶扑花的图案,栩栩如生。
她并不认识这皇宫内曲折萦回的青石道路,只想散散步,便漫无目的地走着。
身为五岁赋诗,名动四方的京都第一才女,江晚芍很少会自夸自己的聪颖。
不过倒也不愿别人将自己看做呆傻。
赵安阳的话,定有真实的部分,但也少不了添油加醋。
在恢复所有记忆前,她仍旧会选择相信裴渡。
只是,失落之感是少不了的。
原来她与裴渡成亲,真的是她强求来的。
那裴渡真心喜欢的,是不是那个所谓的逍遥楼花魁?
前几日,那个似乎唤作青燕的逍遥楼花魁,不是被裴渡的人除掉了?
一团疑虑雾蒙蒙的笼罩在心间,江晚芍全然没发现,自己已经走入了御花园之中。
“今日晨间,方士又为朕炼出一颗登云延年丹,裴爱卿可要欣赏一下?”
苍老而不失威严的嗓音在前方响起,惊得江晚芍骤然停住了脚步。
面前的树木枝丫繁多,皆覆着厚厚一层落雪。
借着这般掩映,她小心翼翼朝说话人的方向看去。
首先看到的便是裴渡。
一席白衣胜雪,端坐在汉白玉雕成的玉凳上,身形挺拔如松。
墨发用玉冠高高竖起,祥云纹路的腰封束紧,勾勒出劲瘦的腰身。
仅仅只是一个侧脸,便能让江晚芍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看够了裴渡,她才注意到裴渡对面还有一人。
那人面容苍老而略显青紫,须发皆是花白。
只是神色有些掩饰不住的欣喜。
他的身份,不用猜,从那身绣满五爪金龙的明黄色外袍便可知晓。
这便是当今圣上,已在位二十年的南夏皇帝。
裴渡忽然侧了下头,疏冷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扫向她的藏身之处。
完了,不会被当成刺客抓出来吧。
裴大人,我是你貌美如花的夫人,绝对不是什么刺客,你你你千万不要过来啊——
江晚芍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裴渡却已收回了视线,似是未曾察觉。
“多谢陛下。”
他眉眼清冷,朝宫女手中捧着的锦盒望了眼,不过一瞬便收回视线。
“色泽深沉,沁人心脾,绝非凡俗之物,臣恭贺陛下。”
明明是祝贺的话,从他口中用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说出来,莫名让人听了背后发冷。
南夏帝却像是习以为常,面上的喜色没有丝毫淡去。
他拿起那锦盒中的丹药,一仰头便吞了下去。
苍老浑浊的眼眸中,隐隐显出可怕的狂热。
“裴爱卿,这丹药的炼成,还多亏你亲自策马奔袭十二城池,为朕取来最关键的那味药。”
“日后我道法大成,彻悟长生之术,你便是南夏名垂青史的第一功臣。”
裴渡淡淡颔首,唇角一抹极浅的弧度。
别人或许会以为他在笑,但只有暗处的江晚芍知晓,那是嘲弄的意味。
“陛下,这棋局还下吗?”
他拈起一枚晶莹剔透的莹白棋子,敛眸细细打量。
眼角眉梢,皆是摄人的冷意。
南夏帝恍然从长生不老的美梦中回过神来,哈哈笑了两声。
“自然要与裴爱卿下完这残局。”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重新坐了下来。
拈起的黑子还没落下,忽然被一声刺耳的嚎啕打断。
“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南夏帝的眉头一皱,拿着棋子的手重重放下。
目光扫向步履匆匆急促而来的二人,眸中怒火隐隐。
“何事喧哗?”
二人中走在前方的青年男子,一身明黄色衣袍,眉眼间与南夏帝五分相像。
挺鼻薄唇,剑眉凤目,也称得上是一位相貌堂堂的美男子。
只是他现今丝毫不能顾及自己的形象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父皇,儿臣要冒死进谏,为我南夏江山铲除奸佞!”
树后的江晚芍情不自禁为自己抹了把汗。
皇帝,摄政王,太子。
还有太子后面跪着的那个她很眼熟的——靖国公。
这几位齐聚的场面,断然不是她一个内宅女子该见到的。
只是——
她扫了眼不远处骤然增多的禁军守卫,默默在心里为自己默哀一瞬。
眼下跑也跑不了,还是躲严实一点吧。
她把自己小小的身影往树木草丛中塞得更深时。
南夏帝瞧着这个身为太子的儿子,脸色古怪地笑了。
“扫除奸佞?你说,我南夏朝堂,谁是奸佞?”
太子赵乾朗见自己喜怒无常的父亲肯搭理自己,连忙膝行两步。
嗓音里已经带了声嘶力竭的哭腔,“最大的奸佞,便是您身边的裴渡啊!”
“靖国公谢锦书乃皇亲国戚,裴渡竟敢带领禁军擅闯国公府,残酷殴打!”
在身后的谢锦书慌忙点头,看得出来,他的手臂目前还是动弹不得。
“非但如此,裴渡将儿臣派在北境的将领全部替换,若他与北燕残党勾结,后果不堪设想啊!”
“此奸贼欺君罔上,媚言惑主,实乃天理不容,望父皇明鉴!”
赵乾朗紧接着深深磕下头去,额头与大理石板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南夏帝冷笑一声,敏锐地抓住他最忌惮之处。
“你的意思是,朕老了,糊涂了,轻而易举便能被欺骗不成?”
太子一惊,磕头的速度愈发的快。
颤抖着声音辩解,只是没人去听罢了。
“裴爱卿,朕乏了,今日棋局便到此为止吧。”
南夏帝揉了揉眉心,转身被众侍卫簇拥着离去。
待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赵乾朗才敢从地上爬起,对着裴渡怒目而视。
“裴狗,敢如此对待本太子的,你是第一个。”
裴渡面色无波,“臣不胜惶恐,希望臣不是最后一个。”
“你好大的胆子!”
赵乾朗面色骤变,太子威仪分毫不剩,一副想扑上前理论的模样。
谢锦书用尽全身力气,才用那双完全没恢复好的双臂拉住他。
二人同时愤怒不已地瞪视着裴渡的背影。
下一瞬,却惊诧地发现,裴渡向树后伸手,拉出一个华服少女。
江晚芍窘迫极了,美眸流转,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才好。
“臣妇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靖国公。”
她脸颊微红,被那件桃粉狐裘一衬,愈发显得娇艳明媚。
宛若冰天雪地中,唯独盛开的一枝粉嫩桃花。
谢锦书不由得看呆了片刻,疾步上前关切道。
“芍儿,你这几天可好?”
江晚芍觉得自己身上骤然被投了一道视线,是冰冷的,却又透着灼人的情意。
心中像是摆了只小鼓,密集的鼓点惹得她的心七上八下。
身边是名正言顺的夫君,面前是疑似“情夫”的青梅竹马。
这是什么可怕的修罗场?
她维持着面上的莞尔一笑,轻挽起身侧男人的手臂。
“国公大可放心,夫君将我照顾的很好。”
不管三年里她做错了什么糊涂事,若是裴渡愿意,如今的她自当全力弥补。
话音刚落,她便察觉到掌心下,男人手臂上有力的肌肉骤然紧绷。
悄悄捏了一下,硬邦邦的,像块石板。
怪不得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总是觉得硌得慌……
小女人思绪纷飞到十万八千里外,裴渡却是十分受用。
难得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对着面前瞠目结舌的二人微微颔首。
“太子,靖国公,本王携王妃先行告退。”
直到上了马车,手中被裴渡塞了雕花暖炉,江晚芍才想起——
自己好像是应该与裴渡置气的,为着他昨夜违背诺言,不肯留宿。
江晚芍唇角那抹被拆穿偷听的羞怯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抱紧了暖炉,往马车壁挪了挪,竭力远离另一端的男人。
裴渡自然察觉,微微垂头,嗓音低沉和缓。
“芍儿,怎么了?”
如此悦耳的嗓音在耳畔响着,引得江晚芍小脸莫名滚烫,烧的几乎冒烟。
更不肯和他对视,转头去瞧着纱帘外熙熙攘攘的街景。
落在男人眼中,却全然成了另一番含义。
方才见到谢锦书时,芍儿羞的小脸酡红,一双美眸不知慌乱地朝那边瞥了多少次。
奈何他“不近人情”地站在身侧,于是芍儿只好忍了关心谢锦书的心思。
挽住他的手臂,也只是怕他再对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谢锦书出手吧。
芍儿向来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思,如今却愿为了谢锦书,在他身边如此隐忍。
裴渡黑眸微眯,周身的温度骤然低了几度。
瞥到二人之间,由于江晚芍挪了挪而产生的那道间隙,他握紧了拳,生生忍住自己靠近的欲望。
江晚芍虽然不理他,但那也只是大小姐的傲娇脾性作祟。
正等着裴渡继续追问呢,余光却瞥见。
男人非但没有往下关心的意思,反而冷了脸,正了身子目视前方。
喂!你就这么没有好奇心吗?
江晚芍呼吸一滞,想到谴责裴渡昨夜临阵脱逃的那几句话,也就卡在喉咙里。
毕竟她此时还是十六岁的少女心性,从未受过一丝委屈的掌上明珠,自然不肯吃亏。
“裴渡,你怎么总是这般讨厌!”
她忍不住朝着这个永远冷心冷情的男人瞪过去,小脸上只有一层意思:
你是傻的吗,快哄哄本小姐!
在她的记忆中,虽然总是自己追在裴渡身后做跟屁虫。
可若是她伤心难过,裴渡从未袖手旁观。
十二岁那年,祖母去世,她与哥哥随父亲回乡守灵。
裴渡本不该去。
但那天谢锦书来送她,温柔的语气让她想起祖母,更哭成了一个泪汪汪的小人儿。
许是听她哭声听得烦了,裴渡的脸色冷的像结了三尺寒冰。
将手中未出鞘的长剑往谢锦书面前一挡,让他不得不退后几步。
“该出发了。”
然后裴渡便主动牵起她的小手,将她扶上马车。
并且,破天荒地答应了陪她一同回乡。
可眼前的裴渡,和记忆中又是那样不同。
听她说自己讨厌,裴渡的瞳孔骤然一缩,心跳险些停顿。
芍儿显然是并未恢复记忆的,但她仍是说了那句话。
三年中她不知说过多少次的,她厌恶他。
心口像塞了团湿漉漉的棉花,堵的厉害。
只是面上没有显露分毫。
多年来的本能,便是任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也无半分波澜。
他从不愿把自己的血淋淋的伤口露给人看,只习惯于在心底的角落中,独自等待伤口结痂。
他垂睫,掩住眸中的自嘲。
既然芍儿对他如此厌恶,日后,他还是像从前那样,尽量避免在她面前出现吧。
“停车。”他骤然出声,马车随之缓缓停下。
没去看江晚芍的脸色,只是嗓音愈发低哑,“事务繁忙,我先行回府。”
江晚芍气恼地望他,从来没觉得这男人如此可恶。
就算不肯哄她两句,也不至于直接把她抛在半路吧。
眼看裴渡就要起身,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向前一扑。
两条纤细的手臂牢牢圈住了男人的腰身,叠戴的雕花金镯在白皙的腕上叮咚作响。
“不许走。”
裴渡僵直了身子,望着她,眸光晦暗不明。
“芍儿,松手。”
若是小女人再这样紧贴在他身上,他不能确保自己不会再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
正人君子么,这个词从未与他沾边。
“我不要。”
江晚芍摇了摇头,非但不松手,反而仰头凑近了些。
小脸染着诱人的绯红,嫣红柔软的小嘴微张,似在邀人采撷。
湿漉漉的眸子中半是羞半是恼,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幽怨。
“裴渡,你为什么不哄哄我?”
裴渡的手不受控制般抬起,在她腰后的虚空中停了半晌。
终究是无力地落下。
“对不起,芍儿。”
他不是未曾哄过芍儿。
只是每当芍儿见到他语气卑微地模样,眸中的厌恶几近溢出。
到后来,他才明白。
沉默离开,给芍儿一个清静,或许便是最好的法子。
万般溯源,是他对不起芍儿。
当年请求皇帝赐婚,他知道并非芍儿所愿。
皇帝整日昏庸取乐,赐婚只是一道随意的口谕。
若是他始终不愿同意,那桩婚事也会不了了之。
可是他终究是太过贪心。
自私地想着,若是能借这个机会,真正与芍儿结为夫妻。
他奢望着,芍儿会在之后的时日里,或多或少地对他生些爱意。
如今一切都十分明晰。
奢望终究只是奢望。
江晚芍水光潋滟的眸子眨了眨,还在等着他的下文。
等意识到裴渡所谓的“哄”,只有“对不起”这短短三个字时。
她磨了磨牙,恨不得咬一口裴渡解气才好。
“昨夜,你明明答应了我,为何又走了?”
柔弱无骨的小手摸上男人的劲腰,用力一拧。
下一瞬,柳眉微皱,就差痛呼出声了。
裴渡怕是穿了什么刀枪不入的金钟罩吧,腰间硬邦邦的,把她的手都硌痛了。
身上的浅粉烟纱小衫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落,锁骨之下,如雪的肌肤一览无余。
裴渡眼皮一颤,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低哑的嗓音染上几分不可思议。
“芍儿今日生气,只是为了昨夜的事?”
“不然呢?”
江晚芍气呼呼地瞅着他,“难道你还背着我做了什么事?”
喉间干涩,裴渡却难得急迫地开口解释。
“没有。”
“昨夜有边关军务来报,我……便去了书房。”
裴渡缓缓抬手,略带薄茧的修长手指划过她的肩头。
将那烟纱小衫笼回原位。
雪白的大片春光在眼下绽放,柔弱无骨的人儿贴在怀中。
更别说,芍儿还用那样小奶猫一般天真依赖的眼神瞧着他。
对他来说,与致命的诱惑无异。
“你说谎。”
江晚芍虽然看不透他幽深晦暗的眸子,但不用想都知道他又在骗自己。
一个理由用八百遍,她再傻也不会相信了。
“这么喜欢去书房,那干脆和离好了,你和你的书房成亲吧。”
她哼了一声,十二分的不满。
她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总比那些繁琐的文书好看吧。
就算裴渡他“能力”存疑……
结合起朝阳公主今日所说,她的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灵光。
裴渡三年前宁愿抗旨也不愿与自己成婚。
是否并非是因为不喜自己,而是他……本就“不行”?
可那被接入府中的花魁又是怎么回事?
江晚芍的脑海中各种可能性纷飞闪过,全然没注意到男人骤然僵硬的身体。
和离。
裴渡瞳孔微缩,心脏处传来阵阵绞痛。
仿佛深陷幽深泥沼之中,肺腑中的空气被挤压殆尽,只有绝望的窒息感愈发清晰。
他想挣扎,可结果只能是越陷越深。
最终被泥沼无情吞噬。
这个词,芍儿失忆前几日还对他说过。
他是怎么回答的?他想不起来。
说的更清楚一些,是他强迫自己暂时忘记。
江晚芍终于发现了男人的不对劲,抬眸看去,霎时便愣住了。
裴渡的眼角绯红,黑眸中竟然泛了些水色。
薄唇抿得很紧,勾出平直的唇线。
一贯冰冷无波的眼神,此时却像掩藏了惊涛骇浪般汹涌。
“……夫君?”
江晚芍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方才连羞带怒的气势顿时全消。
难道是自己方才说的和离,刺激到裴渡了不成?
她只是气裴渡骗她,随口说的罢了。
怯生生地和他对望,“我是说笑的……夫君,我不想和离。”
裴渡沉默半晌,缓缓嗯了一声。
江晚芍见他还是那副阴沉沉的样子,不免有几分委屈。
明明是裴渡借故不愿与她亲近,到头来还要她来哄。
虽然委屈巴巴,可她还是不争气地这样做了。
作为一只追随裴渡多年的合格跟屁虫,撒娇和说好话是她最为拿手的。
她像只柔软的小兔子,钻进男人的怀里。
毛绒绒的脑袋贴在裴渡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我不想和离,我想与阿渡哥哥白头偕老,长相厮守。”
“阿渡哥哥可以答应我吗?”
小脑袋轻柔的蹭了两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裴渡的心跳好像骤然加快了。
声如擂鼓,沉闷而令人安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渡总该被顺毛了吧。
她正想抬眸去看,下巴却忽然被一只大掌掐住。
被那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意味,她被迫仰起小脸。
对上裴渡墨色沉沉的眸子。
这个眼神有些奇怪,像是……野兽在暗中窥探,觊觎着一无所知的猎物。
或者说,那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占有欲。
“夫君,你……”
她还没来的及说完,裴渡已经欺身压了下来。
勾住小女人纤细柔软的腰身,轻轻一带,便是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
清冽的冷松檀香铺天盖地地袭来。
这个吻又重又急,撬开她的唇齿,肆意攻城掠地。
力道大的像是要把她碾碎。
她口中未说完的话语,尽数化为细碎的嘤咛。
江晚芍本能地向后缩了缩,躲避他霸道至极的攻势。
男人却将她的腰桎梏得更紧,令她不自觉产生一种插翅难逃的慌乱。
裴渡的性情明明是那样的冰冷,犹如雪山之巅的凛冽寒风。
他的吻却是滚烫而炙热的,将主导权牢牢掌握在手中,掌控她的一切。
江晚芍被他吻得头脑昏沉,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水。
多亏男人扶在她腰上的大掌,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晕晕乎乎睁开眼,只瞧见男人近在咫尺的俊颜。
裴渡的睫毛乌黑浓密,颤动之间,显露出浓重的水色。
江晚芍脑中飞速闪过一个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念头。
裴渡忽然吻她,是不是因为,不愿被她发现他的眼泪?
唇舌碾磨间,有水声肆意扩散。
响在马车这般还算封闭的环境中,分外暧昧。
江晚芍听得浑身酥软,好不容易才抬起手。
轻柔地抚上男人绯红的眼尾,抹去那一点水意。
“阿渡哥哥……不要哭……”
趁着唇舌相离的间隙,她好不容易才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只是那声音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柔媚甜腻,仿佛融化了的蜜糖。
她自己听到耳中都觉得脸热心跳,更不敢去瞧裴渡的脸色。
裴渡的动作顿了一瞬,俯身贴近她的耳畔。
灼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白嫩的耳垂和颈窝,引得她情不自禁瑟缩。
“没有哭,芍儿。”
低哑的嗓音,带着蛊惑般的钩子。
勾的她愈发沉迷。
裴渡的大掌忽然动了,不费什么力气便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嗓音醇厚,带着丝丝引诱的意味。
“芍儿,还要不要亲?”
江晚芍睁开水雾迷蒙的眸子,娇嗔般瞪向男人。
裴渡亲的她很舒服,她……自然是想的。
只是这话怎么能由自己来说?
这男人若是想,直接继续不就好了。
葱尖一般白嫩的手指抓紧了裴渡的衣袍,实在是说不出口。
索性咬了咬红肿的唇。
“不、不要了……你放我下去。”
裴渡低低轻笑,“真的?”
不等她再回答,大掌已经摁着她的后颈,再次压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驶入摄政王府,下人们极有眼色的四散退下。
“还能自己走吗?”
男人喑哑的嗓音贴着耳畔灌入。
惹得江晚芍刚褪去热度的小脸又一次红透。
“当然能……”
她推开裴渡轻揽在她腰间的手,如往常一般站了起来。
下一瞬,她就觉得浑身酸软,几乎要倒下去。
裴渡的大掌适时接住了她,把人重新揽进自己的怀中。
“看来芍儿还是需要歇息片刻。”
江晚芍恨恨捶了下他的胸膛,只是力道在男人看来和挠痒并无区别。
被男人抱在怀中,稳步走进内院时,她仍是不明所以。
明明是裴渡掌控的吻,她只是被动承受。
为何最终,裴渡一副神清气爽的餍足模样,她却累的浑身发软?
“父亲,母亲!”
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裴怀澈手持一柄与他小身板显然截然不同的长剑,神色欣喜。
飞跑起来,几步便到了二人身前。
他显然是正在练剑,急急赶过来的,白净的小脸上还有些汗水。
裴渡面色一寒,“守礼。”
裴怀澈小脸上灿烂的笑容未减,小身板利落地俯身行礼。
江晚芍觉得在孩子面前,被夫君这样抱着实在是有些异样。
偏偏裴渡这个嘴上说着守礼的人一点也不觉得。
“夫君,让我下去。”
她在裴渡耳边轻声道。
裴渡却只瞧着面前的儿子,不为所动。
“去演武场候着,我将你母亲送回房中后,便去检验你今日所学。”
“是!”裴怀澈扬了扬小脸,脚步却没动。
“母亲,您可是身子不适?”
江晚芍在袖子的遮掩下,重重戳了下男人的胸膛。
男人恍若未觉,抱着她的有力手臂纹丝未动。
她只好维持着面上的微笑,“只是有些累了,怀澈不必担心。”
裴怀澈乖乖点了点头。
可下一瞬,他的小脸又涌上几分心疼。
“母亲,您的嘴唇怎么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江晚芍才后知后觉想起。
自己的唇或许是已经被裴渡吻的红肿。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被蚊虫叮到了。”
她抬手掩了掩唇,瞧着裴怀澈又急又担心的模样,心软成一片。
这样乖巧可爱的孩子,她从前到底是怎样忍住,没有每天抱在怀里摸摸头的?
“怀澈乖,先去演武场练习吧。”
天寒地冻的冬日,竟也有蚊虫吗?
不识好歹的蚊虫,竟敢叮咬母亲,他今夜定要去母亲房中燃香驱虫。
裴怀澈收回若有所思的视线,用力点了点头,迈着小短腿飞快消失在转角处。
…………
演武场。
裴怀澈将今日所学招式尽数使出,收剑立定。
垂下目光,有几分忐忑地等待着父亲的评价。
“招式虽猛,灵动不足。”
裴渡眉目冷沉,几步上前,握着他的手腕亲自指点不足。
“倘若背后遭袭,便要以此应对。”
父亲仅仅指点了一遍,裴怀澈便觉得今日困扰他多时的那个招式,此刻在脑海中骤然明晰。
双眸一亮,他忍不住惊喜。
“多谢父亲指点,孩儿明白。”
他年纪虽小,却因天赋奇佳,已被当朝大将军收为关门弟子。
尽管如此,他知道父亲的身手与大将军相比,其实更胜一筹。
父亲对于他,便是仰望难及的巍峨高山。
他日日勤学苦练,很大一部分是不愿让父亲母亲失望。
不愿让他们认为,将他当做亲生之子抚养是错误的决定。
“习武不可冒进,尽力而为即可。”
裴渡面色柔和了些,眼中展露欣赏之色。
“今日到此为止,去用晚膳吧。”
裴怀澈点点头,恭敬行礼后迈步离去。
裴渡收回视线,沿着景色甚美的小径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芍儿便不愿意见到怀澈,更不愿见他。
于是三人便各自在院中用膳,各自冷清。
裴怀澈只是个几岁的孩童,却从未向他吐露过一句怨言。
只有眸中藏不住的渴望告诉他,他也想如其他同龄伙伴那般,有疼爱他的父母。
至少,是能在同一桌边用膳的一家人。
可他却无法为怀澈做到,因为那也是他求而不得的。
前方的院落中忽然传来几句喧哗。
裴渡抬眸望向自己的院落,剑眉微拧。
“大人。”
影卫忽然现身,俯身跪地。
“擅闯您院中的人,杀无赦,可现在是要王妃带人闯的,是否还要……”
裴渡眉心微微一跳,嗓音森冷。
“滚。”
芍儿是他裴渡的妻子,怎么有人敢将她和那些规矩联系起来。
自己身边的影卫,是不是该换换了。
“是。”
影卫忽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擦着冷汗默默隐身。
榻上已经加了两层锦褥,最上又铺了层白貂坐毯。
江晚芍这才觉得满意,舒舒服服倚在上边。
一面拈颗去了皮的葡萄送入口中,一面懒洋洋地瞧着婢女们忙碌。
时不时指点两下。
方才第一次踏进裴渡的房间时,她恍然还以为进了间空置备用的客房。
空间极大,窗明几净,只是陈设简洁至极。
正中一张紫檀圆桌,墙上一幅古画,画的是盛开的芍药。
画的下方,摆着张金漆棋桌。
紫竹棋盘上,色泽剔透的黑白棋子摆了满局,似是厮杀正浓。
只是不知,裴渡会邀请何人来卧房这等私密之地对弈。
江晚芍没让人动这些原有的摆设,只是把自己房中的东西尽数移入。
白玉铺就的地面上,一丝不苟地覆上层如意祥纹的地毯,哪怕赤脚踩去也不会染上凉意。
床边立架,挂上软烟罗的流苏纱帐,帐上遍绣青花。
窗边摆上檀木高几,再放尊斜插几只红梅的细颈玉瓶。
至于最重要的,当然是她的梳妆台了。
十几名婢女忙碌一番,总算将这房间布置齐整。
江晚芍伸了个懒腰,在抱月端来的青瓷水盆中净了手,顺势往软榻上一倒,打了个滚。
不知裴渡回来,瞧见自己的房中竟彻底变了模样,会是怎样的反应?
哼,就算裴渡摆起冷脸,她也在这里住定了。
夫妻本就该同住一室,更何况,他们都成亲三年了。
揪起榻上的软枕抱在怀中,唇角不自觉地带了笑意。
府中的婢女都晓得摄政王喜静。
瞧见裴渡远远而来,一个个顿时闭口不言,恨不得屏住呼吸。
待到裴渡踏入门内时,四周已经彻底寂静下来。
他淡淡扫视一圈,眉头轻挑。
室内飘着一缕熏香的清甜,是芍儿身上独有的玫瑰甜香。
锦帐罗帷,玉案香几,全然是小女儿闺房的陈设。
芍儿这是要占据他的房间不成?
绕过那扇紫檀雕璃龙的屏风,他的呼吸不着痕迹地一沉。
锦被绣衾堆叠的榻上,少女向里微侧身子躺着。
青丝铺散如云雾,剔透的肌肤凝霜赛雪,几乎可以掐出水来。
仅一眼,便能让他忘记呼吸。
少女忽然喃喃自语起什么,似乎……在和怀中的绣枕说话。
“臭裴渡,脾气那么坏,要不是本小姐脾气好,早就把你揍得满地找牙了。”
“若是你敢不同意我搬来,小心我……”
“小心我偷偷在你脸上画鬼脸,让你出门丢人,哼。”
接下来的几句,因着声音小,裴渡并未听清。
不过听不清他也知晓,那不是什么“好话”。
许是一个姿势久了有些疲累,少女忽然动了动身子。
随意地朝他的方向瞥了眼。
“怎么还不回来,裴渡真是个……”
下一瞬,嫣红的小嘴瞬间紧闭。
把未说完的“讨厌鬼”三个字精准地咽回了肚子里。
“我真是个什么?”
裴渡浅浅勾唇,大步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
江晚芍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小脸上浮现出欲盖弥彰的笑容。
“夫君,你何时回来的?”
“就在王妃说多亏你脾气好,否则我已经被揍得满地找牙时。”
裴渡抬起她的下巴,微微俯身,覆着薄茧的手指轻抚过柔嫩的肌肤。
“看来我要多谢王妃的宽宏大量了。”
矜贵清隽的俊颜近在咫尺,嗓音低沉到像是某种蛊惑。
江晚芍觉得自己的头脑运转都迟缓了。
“夫君,你听错了吧……”
“我说的是……夫君怎么还不回来,芍儿真是想念的紧。”
裴渡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的笑了。
连带着眉目间的冷意都消融大半
江晚芍很少见他笑的这般温和开怀。
往常,他能浅浅勾下唇角已经是心情不错的表现了。
“看来夫君也很想芍儿。”
江晚芍眨眨眼,妄图用惹人怜惜的撒娇来蒙混过关。
裴渡没吃这一套,指腹在她仍旧红肿的唇瓣上游移不定。
“乖芍儿,告诉我,我真是个什么?”
他的凤眸狭长,居高临下瞧着人时,全然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上位者气场。
江晚芍每每被他用这种眼神瞧着时,总会不自觉的心尖一颤。
“夫君真是个——英俊潇洒、才貌双绝、高瞻远瞩、胸怀天下的谦谦君子。”
她硬着头皮成语接龙般说了一串。
瞧裴渡没什么反应,又眼巴巴补充道。
“芍儿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夫君……阿渡哥哥。”
绵软的嗓音似浸透了蜜糖。
听到耳中叫人从心底泛起丝丝甜意。
“君子。”
裴渡把最后二字在唇齿之间咀嚼一番,轻轻笑了。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这南夏的所有人,都不会将“裴渡”与“君子”二字联系在一起。
可是芍儿却这样说了。
无论是为了哄他,亦或是随口之言,他都很欢喜。
见男人的面色缓和,如冰川消融,江晚芍轻轻松了口气。
“夫君,瞧瞧这屋子如何?”
裴渡十分捧场地环顾一圈,唇角微勾。
“芍儿将这房间改造的很好,身处于此,我定会时常想起芍儿。”
江晚芍眼巴巴瞅着他,知道他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夫君,你会时常见到芍儿,因为日后,这就是我们的房间。”
随后,她便瞧见男人的脸色冷了下去。
“芍儿,莫要乱开玩笑。”
“我没有。”江晚芍不服气地反驳。
“别人家的夫妻……难道也是二人分房而宿不成?”
她小脸泛起桃红,强忍着羞怯说完。
裴渡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不是。”
“那就这么定了。”
小女人掀起锦被,把自己蒙在其中。
一副不想再与他多说的模样。
“父亲,母亲,你们在吗?”
门外响起裴怀澈清亮的嗓音。
方才还蒙的严严实实的江晚芍瞬间从锦被中“破茧而出”。
“怀澈,进来。”
裴怀澈抱着一大堆纷繁的小物件,神采飞扬踏进屋门。
他还未靠近,江晚芍便感到一股巨大无比的艾草味道扑面而来。
直直呛得她咳嗽几声,连泪花都溢出几点。
裴怀澈见状,加以父亲投来的杀人般的冰冷目光,一个急刹车站住了脚。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把怀中的物件一个个拿给他们看。
“父亲,母亲,这是驱蚊的香包,悬在纱帐四角便可。”
“这个,朱砂手串,可以戴在腕上,百虫不敢靠近。”
“还有这个,是驱蚊香……”
裴渡瞧他献宝似的模样,冷声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如此严寒的天气,你房中蚊虫很多不成?”
裴怀澈一顿,视线不自觉瞥向江晚芍。
“母亲的嘴下午还被毒虫所咬,府中要多做些驱虫才是。”
瞧着某位“大蚊子”恍然明白过来后不自在的眼神,江晚芍忍笑忍得艰难。
“怀澈,这些东西一定很有用,多谢你。”
她招了招手,裴怀澈就像见了主人的小狗,撒欢似的,迈着小短腿来到榻边。
“母亲!”
清脆的嗓音里,隐隐含着期盼。
母亲方才说谢谢他哎,若是能再夸奖自己两句,今晚他做梦一定都是欢欣鼓舞的。
“这是我为你绣的赤豆香囊。”
江晚芍不知从哪摸出一个花纹精致无比的香囊,挂在他腰间的玉带上。
“腊八节要到了,母亲愿你永远无病无灾,健康快乐。”
“至于年底国子监的考试,不必太过重视成绩,尽力便可。”
裴怀澈惊得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先是重重点了点头。
眼圈紧跟着便红了,紧紧咬着唇不让泪珠落下。
江晚芍不知道,她说的“尽力便可”四个字,让裴怀澈回去之后,头悬梁锥刺股,日日刻苦。
只因为他想让父亲母亲看看自己的好成绩。
“咳。”
被母子二人隔绝在温馨氛围之外的裴渡,轻咳一声。
“夜深了,若无其他事,别再缠着你母亲。”
裴怀澈懂事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
父亲一定是觉得自己妨碍他与母亲相处了。
这是他在学堂同同伴讨论所得的结果。
不过没关系,男子汉大丈夫本就应该粘着老婆疼老婆的。
日后他若成了亲,也会像父亲这般,始终对母亲好的。
又想起什么,裴怀澈笑着瞧向江晚芍,一脸表功的模样。
“母亲,方才我去你院中,烧艾草除虫,花了半个时辰呢。”
“这下你可以放心,今夜不会有蚊虫来打搅了。”
江晚芍正摸他毛茸茸发顶的动作一顿。
嘴角扯出一抹不自然的微笑,“澈儿啊,从今日起,我便住在这院子里了。”
裴怀澈的小脸可以用瞬间大惊失色来形容。
“原来是这样,那……明日,我再来除虫。”
“不用了,你父亲这院落素来清净。”
江晚芍又哄了哄做了半个时辰“无用功”的小少年,总算让他欢欣着睡觉去了。
抱月准时将那安神的药送了过来。
她仍旧苦的眼泪汪汪,在裴渡时不时喂口蜜饯的加持下,总算喝完了药。
“好苦,日后能不能不喝了?”
她用金丝帕子轻擦唇角,撒娇似的瞅向裴渡。
“恢复记忆又不急,指不定哪天便自己好了。”
裴渡面无表情扫了她一眼,语气毫无转圜余地。
“不行。”
江晚芍气呼呼转过小脸,“还是澈儿可爱,不像你,凶巴巴的只会拒绝我。”
裴渡薄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反驳。
想起裴怀澈谈起芍儿时期盼的模样,他又道。
“既如此,我们日后用膳,便一同改在清风堂如何?”
“好啊。”
江晚芍眼睛亮了亮,不假思索地便应了。
她瞧着裴渡仍然不动如山的模样,忍住羞怯催促。
“夜深了,你快去沐浴洗漱吧。”
想到昨日,她又凶巴巴补充。
“我醒来时你若不在,我便、我便……”
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半晌也没能想出威胁的词汇。
“你便如何?”
裴渡凝了抹笑意,“上皇帝面前告我的御状如何?”
江晚芍一窒,小手把他往浴室推去。
“我还要慢慢想,你快去!”
听说世家公子,达官显贵,沐浴时无一不是要众位婢女服侍左右。
江晚芍年岁小时,大人们讲这京中八卦也不会避着她。
她就曾听过几次,某某二三品大员,同婢女眉来眼去,抬了妾室。
至于当家主母,虽然嫉恨,大多无可奈何。
毕竟,今天除掉了这个美妾,不两日还有那朵娇花。
身居高位的男子,没有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就连清正廉洁,德高望重的父亲,也在母亲去世后迎娶继室……
江晚芍从枕下摸出了针线,垂下眼帘,细细绣了起来。
尽管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自作多情,可她确实是这样的人。
早在她十三四岁,裴渡对她还是那般冷若冰霜之时。
她便已经偷偷幻想过,若是日后嫁给裴渡,该怎样处理妾室。
裴渡他,或许不是那样宠妾灭妻,是非不分的人吧……
小小的她说服不了自己,又无法同别人倾诉,一个人悄悄哭了好几次。
肿的跟水蜜桃似的的眼睛,终究是逃不过裴渡的眼。
在她竭力躲避最终还是“偶遇”裴渡后。
比她高一个头还多的裴渡,单手就捉住她的衣领,拧着眉将她逼在墙角。
“为什么躲着我?”
她摇着头不肯回答。
眼见她红肿的眼里又要落下泪来,裴渡深吸一口气,像是在隐忍什么。
“江晚芍,谁欺负你了?”
她那时几乎能听见裴渡握拳时的咯咯作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向冷淡的要命的裴渡,那次却仿佛和她较劲,非要弄明白她哭的原因。
最终,因为裴渡凑得离她实在太近,近到……她都嗅到他身上清冽好闻的雪松香。
“铁骨铮铮”的她,因为过于害羞,没忍住说出了口。
“你以后,会纳妾吗?”
“你说什么?”
裴渡那冷心冷性的完美俊颜上出现了少有的疑惑。
“我们成亲以后,你会不会纳妾,会不会宠妾灭妻……”
她红着小脸说完,脑海里又想象出那时她的悲惨情形,又要掉下泪来。
裴渡显然是被她的话惊到无语。
拧着眉给她擦掉眼泪,这才沉声告诉她,“不会,我不会。”
她高兴极了,扑在裴渡结实的怀抱里。
将他的衣袍当成的帕子,眼泪稀里糊涂蹭了他一身。
等到她稍大一些的时候,“自恋”的情绪稍稍减退。
面对着仍然是冷面玉阎罗的裴渡,才想到另一种可能。
裴渡说的不会,莫不是说不会娶她?
既然不会娶她,那纳妾自然与她无关,自然用不着她哭着担心。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她又神色恹恹,食不下咽了好几日。
只是那时裴渡没有来安慰她了。
父亲不知给他安排了什么差事,让他忙碌到久不见人。
有时江晚芍睡到日上三竿,忽然发现床头摆着精致的珠钗首饰,或是糕点之类的。
便知道准是裴渡回来了。
但因为太忙,无法见她,只能清晨来放下东西便走。
打了个哈欠,江晚芍瞧了下手中刚绣出雏形的香囊,从回忆中回神。
如今的裴渡,不单单没有纳妾,院中更是连一个婢女都没有,只留小厮伺候。
虽然可能有一些“身体因素”在其中。
不过“善解人意”的江晚芍,可以自动理解为裴渡对自己情意颇深,自然容不下其他女人。
裴渡瞧着澈儿香囊的神情,她尽收眼底。
哼,你一定也很想要吧。
不说?没关系。
谁叫她江晚芍太过善解人意呢。
裴渡换好衣衫,从浴室出来时,床上的小女人,不出意外地又睡着了。
地龙烧的温暖,她仅穿着内里的小衫,白嫩的四肢都露在空气中。
满头青丝铺散在枕上,小脸白生生的,透着一点红润。
嫣红柔软的唇瓣却是微微张着,像是某种不动声色的诱惑。
裴渡目光沉沉看了半晌。
太医的药方,他看过许多遍,如今都能背出来。
自然是知晓,其中几味安神的药材,会让小女人早早便睡过去。
只是,睡着的芍儿,他也不敢亲近。
伸手打算把小女人塞进被窝。
只是手刚碰到她柔软的身子,小女人便有了动作。
小手伸出,扣住了他的手腕。
软声哼唧,“痒……别碰……”
见他没再动作,小手摸摸索索地沿着他的手腕探索。
最终停在他的掌中。
纤细莹白的手指从他指间穿过,勉强算是十指相扣。
在小女人看来,可能仅仅是制服了一点打扰她好梦的因素罢了。
裴渡保持着这个姿势,任她握着。
在床榻边坐了许久,脑海中的天人交战终于有了分晓。
吹熄蜡烛,用尽量不惊扰小女人的动作幅度躺了下去。
只不过是躺在榻边。
距离小女人可谓是“远在天边”。
可江晚芍就像是有所察觉,哼唧一声,紧接着就滚进了他的怀里。
裴渡一僵,声音也冷硬。
“芍儿,松手。”
怀中的小女人没有反应,只有呼吸声平静香甜。
裴渡是习武之人,自然听得出来。
江晚芍确实没醒,只是凭着某种奇异的直觉贴到了他这边。
良久,男人终于伸手,轻轻搂住她的腰。
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玫瑰甜香丝丝缕缕涌入鼻翼。
见小女人仍旧没什么反应,裴渡的睫羽颤了颤,缓缓收紧手臂。
闭上眼,把头埋进她的颈窝。
细软的发丝像是小爪子,轻挠间扰乱着他的神志。
恍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伴随着某种窥探不属于自己的事物的阴暗不安。
…………
江晚芍这一夜睡得很好。
失忆后的几日,总觉得有哪里让她心神不宁,昨夜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反而还做了几个香甜的美梦。
只是,她睡着睡着,总觉得碰到了什么滚烫的热度。
仿佛那暖炉紧贴着她摆着,灼热的很。
她伸手想去推开,明明没用几分力道,却骤然听到一声低哑万分的闷哼。
正迷迷糊糊间,忽然想起,裴渡应该是睡在她身边的。
揉揉眼,她强忍着困意强迫自己睁眼。
映入眼帘的,便是裴渡那张毫无瑕疵的俊脸。
或许是因为睡着,他身上那股阴冷疏离散了几分。
视线向下,男人仅穿着身雪白里衣,领口微敞。
露出健壮到让她有些面红耳赤的胸膛。
她瞧了一眼便慌忙移开视线。
下一瞬,她忽然注意到,裴渡的手臂,竟是搭在自己的腰上。
江晚芍还是第一次在这姿势下瞧他,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忍不住又凑近了些,近到能看清他浓密睫羽下,那一点小而妖冶的红痣。
视线触及裴渡浅粉色的唇瓣,她轻眨了两下眼。
看上去软软的,很好亲的样子。
猜想对不对,自然是要实践验证的。
江晚芍鼓起勇气,径直吻了上去。
果然,是很软。
她正想退开,腰上的大掌却忽然动了。
“芍儿,做了坏事就想跑?”
裴渡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黑眸幽深宛若深不见底的寒潭,深深凝视着她。
“我没有……”
江晚芍就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子,小脸一瞬间红的冒烟。
裴渡的手臂收紧,不容拒绝地将她揽进怀中,力度大的像是要把她融进身体里。
“没有吗?那芍儿方才在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裴渡的声音低哑异常,尾音还带了点缠绵缱绻的意味。
听到耳中无端让人脸红心跳。
“我亲自己的夫君,怎么能算做坏事?”
江晚芍说的理直气壮。
只是她饱满的胸脯此刻就贴在裴渡的胸膛上,异常飞快的心跳声充分泄露了她的紧张。
裴渡低低笑了一声,连喉间的震颤都是好听得紧。
“芍儿说的对,不算。”
昨夜芍儿睡得不安分,在他怀里动来动去。
若是他起了想推开的心思,还像只八爪鱼似的缠着不放。
加之这添了几层锦褥的床榻实在柔软,他并不适应。
所以他几乎是整夜未眠。
芍儿刚醒时,他便察觉到了。
只是不知芍儿会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他一时紧张,索性便阖上眼装作未醒。
未曾想到,芍儿居然会偷偷亲他。
仿佛一场春雨绵绵而过,有什么种子在他心中破土而出。
逐渐生长,探出嫩绿而柔弱的芽。
忍了忍,他松开了禁锢在柔软腰肢上的大掌,翻身起床。
江晚芍瞧着他的背影,默默哼了一声。
裴渡方才看她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侵略意味。
仅仅是被那么瞧着,她都觉得身上有些酥软。
还以为裴渡要接着亲自己呢。
谁承想,气氛暧昧至此,他居然就这么放开自己起床了。
真是,岂有此理!
“今日我想在京城四处逛逛。”
她裹在柔软的被褥中,懒洋洋打了个滚。
裴渡扣在腰间玉带上的手指一顿,淡淡嗯了一声。
“记得带上抱月。”
“好。”江晚芍乖乖应了一声,忽然又对他的玉带来了兴趣。
“夫君,我来帮你吧。”
手腕刚举到一半,便见裴渡的背影一僵。
接着迈开长腿,径直转过了屏风,只给她留下一个欣长模糊的影子。
速度快的像是有鬼在追着。
江晚芍抽了抽嘴角,她有这么可怕吗?
难不成还能把那条玉带拆了不成?
殊不知,屏风后的裴渡重重吐了口气。
若是芍儿发现他身体的卑劣反应,定会厌恶的吧。
他大步跨出院门,对下人吩咐。
“偏院备冷水,不要让王妃知晓。”
…………
江晚芍悠哉悠哉,总算将那准备给裴渡的香囊绣成。
举在手中欣赏一番,上面金银线绣成的一对鸳鸯活灵活现。
她眨了眨眼,手中的香囊逐渐和记忆中的重合。
从前她的女红并不娴熟时,便已经想为裴渡绣一只香囊了。
为了尽快见到心上人佩上自己亲手所制的香囊,她甚至牺牲了自己宝贵的看话本子时间。
一次次不慎刺破指尖,血珠滴滴渗出,她也没有放弃。
只是在心中懊恼自己的笨拙。
但她心中并不清楚,裴渡会不会接受。
毕竟,只有两情相悦之人,才会互换香囊以表情意。
为了试探裴渡的态度,她还有意在裴渡面前显露过几次未绣好的香囊。
她的这个担心很快便没了。
因为谢锦书去了丞相府。
不知谢锦书是太过无聊,或是逃避读书躲清闲,有事没事总往她的院中跑。
那只刚刚做好的香囊,便放在她的梳妆台上。
她只是一炷香时间未在,再回来时,便见谢锦书笑呵呵拿着那只香囊,左右摆弄。
她那时眼睛都气红了,泪汪汪不顾礼节地将谢锦书赶了出去。
哪成想,谢锦书随后便找来了父亲。
向来宽厚慈爱的父亲,那次是难得的严厉。
命令她给谢锦书道歉不说,还要她将香囊送给谢锦书。
她哭的眼泪汪汪,也不肯低头认错。
因为女孩子绣的第一个香囊,自然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就算父亲命人打她的板子,她也是不从的。
可是最后她还是按父亲说的做了。
原因无他,父亲说若她不答应,便将裴渡调出京城,五年内不得回京。
这对于她,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知道父亲一贯认为裴渡配不上自己。
因为裴渡出身是卑微的奴隶,没有父亲所看重的家族背景。
而谢锦书恰恰是父亲最看好的后起之秀,还与她有过口头的婚约。
最后,她还是低头认错了。
因为她还想和裴渡在一起。
谢锦书在那之后,就像没事人一般,竟然还整日佩戴着那香囊。
甚至,在裴渡面前晃来晃去。
她不知道裴渡有没有认出那只香囊,毕竟她那样拙劣的女红还是较为罕见的,见一眼便能留有印象。
只是从那以后,她就鼓不起勇气,再赠裴渡一只香囊了。
“王妃,马车已经备好。”抱月柔声打断她的思绪。
江晚芍点点头,梳妆完毕,缓步随她出去。
…………
京城最繁华的街巷,莫过于穿花巷。
而这穿花巷之所以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便是街心屹立的逍遥楼。
雕栏玉砌,轩窗掩映,居高临下,金碧相辉。
若是外地人到此,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座气势恢宏的阁楼,便是京城最大的青楼。
“王妃,你去哪?”
抱月眼见着自家王妃叫停了马车,拎起裙摆准备下车,慌慌张张阻止。
“这里可是逍遥楼啊,您您您……”
江晚芍笑眯眯点了下头,“我知道,我就要去这里。”
说罢,她径直下了车。
抱月见此,也顾不得羞耻了,疾步跟了上去。
逍遥楼门前两个迎客的老鸨,本来冲男人们笑的灿烂。
冷不丁见到江晚芍这样一个人比花娇的美娘子,脸上的表情一时很是古怪。
这逍遥楼嘛,除了楼里的姑娘,出来进去的,当然都是男子。
如若是年轻女人出现,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抓奸。
二是生活困窘,卖身求生。
老鸨们可是认得,面前女子身上是最为昂贵的浮光锦,在这京城中也只有上流人家可以穿得。
那便只有第一种可能了。
“哎哎哎,王妃留步。”
其中一个赶紧伸手阻拦,身上呛鼻的脂粉味熏得江晚芍生生后退几步。
“咱们这逍遥楼呢,只做些快活生意,至于……抓奸呢,王妃你还是另寻他处吧。”
江晚芍笑了,面前这严阵以待的二位,是把她当成来青楼寻觅夫君的幽怨妇人了。
抱月会意地抛出沉甸甸两袋银子,轻易就把两个老鸨砸的笑开了花。
“王妃,您这是……”
“我要找你们这的花魁,不是抓奸,慕名一见罢了。”
说着,她从两名老鸨中间径直穿过。
瞥一眼一楼荒唐喧闹的景象,脚步已经迈上了楼梯。
“王妃留步!”老鸨反应过来,赶紧追上了她。
“咱们逍遥楼花魁的花魁,三月一选,不知您要找的是哪一位?”
江晚芍微怔,她来此处,自然是要寻找,朝阳公主赵安宁口中那位被接进过摄政王府的花魁。
但那位花魁的名字,她并不知晓。
对着两个老鸨愈发怀疑的眼神,她硬着头皮道。
“我找和摄政王大人关系最近的那一位。”
此话一出,面前老鸨们皱纹迭出的脸瞬间苍白。
“摄政王大人日理万机,关爱子民,和我们逍遥楼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不知王妃在说什么,您还是请回吧。”
说着,态度竟然强硬起来,想要伸手请她出去。
抱月自然不能容许外人碰到自己王妃,低喝一声,藏在袖中的软剑骤然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