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朱光庆最新章节内容_三叔朱光庆小说已完结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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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朱光庆是小说《走偏门》的角色人物,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走偏门》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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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广东省北部山区的一个名叫礼溪村的小村庄,我的三叔刚刚年满二十岁,就跟着村里的朱光庆,离开了村子,一起踏上了走偏门的路子。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霜打蔫了菜园里头的青菜和木瓜树,村子外面那条通往镇上的路,还未铺上沥青,干燥的冬天天气,每每有拖拉机从路上走过,都会卷起滚滚的黄尘,以及留下拉得老长的“特特特”的柴油机的噪音。

这一年刚刚交完公粮,我爷爷得了重病,那时候穷得叮当响,十三个兄弟姐妹,竟然连两百块钱手术费都凑不出来。结果我爷爷在医院拖了一个多月,然后就去世了。

爷爷咽气的时候含着泪水,对子女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要争气,不要再这样穷下去了。”

三叔当时才二十岁,不过早已不读书,在家里放了好几年的牛,他只有小学文凭的文化,见到大伯去广州打拼,村子许多年轻人,也纷纷走出这个山旮旯,便不甘于逗留在这山斗角落。

由于三叔长得还算俊朗,有媒婆给他说媒,说是镇上的一户人家的女娃子,才十七岁,那家人和我爷爷有点交情,那女娃子也见过我三叔几面,很是中意,于是他们就让媒婆来说媒,还让媒婆带话,不要收音机,不要缝纫机,也不要单车,不要衣柜,也愿意和三叔结婚,就看三叔愿不愿意。

结果三叔还是摇头,因为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个四面环山的小村子里面。若是结婚了,他将会永远被困在这大山里面。

他要去闯天下。

那个年代,改革开放才五年,国家的经济还不是很好,当然,当时也已经有不少人往广州、深圳、三水那些地方涌去,打工,种菜,或者贩鱼。

但是,更多的人,还是选择北上去走偏门。

何为走偏门?

其实就是坑蒙拐骗,不走正路,属于江湖骗子一类。

走偏门有很多门道,很多规矩,有很多派别,比如南方这边走偏门的门派,手法上都比较委婉,讲究“斯文”做事,讲究计谋,行骗过程中滴水不漏,很是严谨,不像北方门派,拦路打劫,挖人祖坟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当时最流行的走偏门,有两个门路,一个是“卖莽”,一个是“开奖”。

所谓“卖莽”,这是我们礼溪村客家话的术语,其他地方可能还有其他说法。所谓“卖莽”,其实就是卖棉被,那时候国家经济还是比较落后,很多地区,都没有暖气,甚至没有煤炭,过冬棉被就会很欢迎,而进村卖棉被,也就成了一种新兴的行业,而这个行业,却蕴藏着见不得光的坑蒙拐骗,门道很玄,学问很深,专门骗那些没有见过世面,却又贪小便宜的农村人。三叔对我说,北派卖莽讲究的是吃干抹净,能骗多少是多少,南派卖莽讲究的是适可而止,见到有钱的人家,就多抽点油水,没钱的穷人,他们甚至会打八折给人家卖一张棉被,还不骗钱,棉被料子做得十成足。所以很多时候,他们甚至把人骗了,那些人却还会一辈子感激他们,以为他们是好人。

而“开奖”,这种骗局在黄渤、郭涛等人主演的电影《疯狂的石头》里头有提过,大概过程就是拿一瓶饮料,在人多混杂的地方,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饮料盖子,发现盖子里面,写着中了一等奖,而一等奖奖金是好几万块钱,然后就好几个同伙装作陌生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表演,钓周围贪小便宜的人上钩。

这种骗术现在已经耳熟能详,已经过时,大家也不陌生,基本上不会再上当,我就不详述。

不过在八十年代的时候,这种骗术在车站里、火车上等人群密集的地方,非常之流行,而且效果不错。

至于要五分钱一瓶的饮料,就能骗到几百,甚至几千块的利润,可谓是暴利行业,几百上千块钱,放到现在,或许不算什么大钱,但是在当时那个一分钱还是流通货币的年代,中国的人均GDP才三百多块钱,大米两毛钱一斤,猪肉一块钱一斤,剪个头发只需要两毛钱,许多人一整年的收入,也就几百块钱,一千块钱在那个年代,已经是大钱了,甚至比现在的一万块钱还要多。

因为利润高,所以很多走偏门的人,都选择做“开奖”。

礼溪村第一户起楼人家,光举家,就是靠搞“开奖”发家的,他家一栋两层半的西洋式楼房,就算到如今,2018年,竖立在礼溪村里面,依旧吸人眼球。

而礼溪村最先建起楼房的那一批人,除了卖猪肉的朱光显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是靠走偏门赚到的钱。

新世纪以来,国家严打各种骗子,而且时代发展飞快,很多走偏门的人都开始收手,不过赚的钱,让他们在农村呆着,早已一辈子衣食无忧,给子女读书教学,也毫无压力。

由此可见,当时这个见不得光的行当,背后到底暗藏着多少利益,这才使得很多人铤而走险,走上这一条非法之路。

关于走偏门的各种门道、规矩、派别,三叔也是入行多年之后,才比较清晰地了解的,因为他和朱光庆一起加入的那个派别,除了做“卖莽”和“开奖”之外,还做其他许多类型的坑蒙拐骗,而且他们那伙人,基本上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用不同的骗术行骗,所以走偏门的各种门道,他都基本上有接触。

不过,其实至今,他依旧还没完全摸清这一行上的各种门派和规矩,因为这个国家太大了,人口太多了,骗子多如牛毛。每一个地区,就有一个派别;每一个派别,都有他们不同的做事风格。同行之间,有些不可以越界,冒犯地盘,否则后果很严重;有些却能和平相处,有饭大家一起吃。

走偏门是非法的,进入这行业的,有不少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所以,同行之间的纠纷,往往比行骗露馅,又或者被条子抓到,更加危险,更加致命。

也正是因为如此,很多人去走偏门,都会抱团,三五个,甚至十几个人一起去闯荡。

当时我的三叔还是个愣头青,一心只想着出去闯,赚点钱,根本就没想到这个行业水很深,他甚至都没想到,走偏门是犯法的,因为村里人大多数都去走偏门了,他也就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却不曾想,一入偏门深似海,从此走遍五湖四海,见识三教九流,阅尽人间沧桑,看遍人性的各种丑陋,有好几次,还差点丢了性命,等三叔醒悟过来,早已身不由己,难以退出。

好在中年之后,三叔在当年结识的朋友的帮助下,还是全身而退了,如今他回到礼溪村,做水泥工,自己带着几个打工仔,帮人建楼房,搞装修,生活也还算可以,听人说他捞偏门的时候,赚了很多钱,保守估计也上百万,可是却从来没有见他花过那些钱,也不知道他曾经赚的钱,都放哪里去了,他也没和我提过,或许,他选择退出的代价,就是吐出他曾经赚到的钱吧。

现在的三叔,早已娶了妻生了孩子,在这脚印大小的礼溪村安顿下来,除了做泥水之外,还种了一亩地,粮食上自给自足,偶尔开着个破摩托上街赶集,见到熟人,就和人寒暄几句,古铜色的脸露出老树皮一般的笑容。他早已活成了典型的农村人,偶尔会对人说,他去过济南,去过葛洲坝,去过成都,走过海南,去过北京,但都是一笑带过,很少再提起“走偏门”这三个字。

我今年有一段时间,在老家里头待了大半年,那段时间每天晚上就过去三叔家喝茶唠家常,这才慢慢将他年轻时候的经历套了出来。三叔听我说要将他的经历写成书,他想了一支烟的时间,最后点头,说了一个字,“成。”然后又对我详细讲述了一遍他走偏门的经历。

而接下来,我将会向大家讲述我的三叔在八九十年代那段时间,走偏门的经历,这些内容,都是由我三叔亲自口述,我整理成文字,发表出来的。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还原我三叔那段,不为人知的经历。

大家若是想听,欢迎关注或者收藏本书,若有什么建议,或者意见,欢迎发表评论。

……

三叔离开礼溪村的时候,兜里就只有由一大堆一角两角五分拼凑而成的九块八毛钱,他把家里的牛,田地,都让给我爸,然后就跟着朱光庆走了。

他们两人没有南下广州,而是往北,直接去了韶关。

在韶关,朱光庆带着我三叔,来到了白老爷的住处。

这个白老爷,一头白发,身上穿着破旧棉袄,手脚佝偻哆嗦,苍老的面容就像是霜打的枣子,又黑又皱,从表面上看上去,和普通的老人家并没有多大区别。

然而,白老爷的本事却大得很,那场文化运动刚结束,改革开放的政策还没落实,他就开始走偏门,至今已经有十来年,这么多年来,他做的每一个单子,都没出什么差错,更没出现过被条子逮住的情形。

朱光庆对我三叔介绍说,白老爷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比我三叔吃的盐粒还要多,跟着他最为放心。

不过,加入白老爷的团伙,得交入伙费。

三叔一听,就警惕,怕被骗,不过转而想想,朱光庆是自己同村的,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放牛,砍柴,摸鱼,一路走过来,情同手足。六几年那段艰难的岁月,大家还一起穿着开裆裤去挖过树根吃,算是患难兄弟,他不应该会骗自己。于是就答应了。

三叔问白老爷入伙费要多少。

白老爷吧唧了几下嘴里的卷烟,露出黑黄的牙齿,笑呵呵说道:

“你的家当的一半。”

三叔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全部身家,也就九块八角钱,于是便答应道:

“我现在身上只有九块八,那我给你四块九。”

这时白老爷却笑呵呵说道:“我已经拿了你那四块九。”

三叔听了这话,一愣,面露疑惑不解。

慌忙掏出放在口袋里,用布包好的九块八,打开一数,里面竟然只剩下四块九!

当时三叔就吃惊了,嘴巴张大,能塞得进一条大鲤鱼。

白老爷缓缓拿出了皱巴巴的四块九毛钱来,里面还有好一些是一分钱的纸币,那是三叔这些年来,慢慢积累下来的一点钱财,他一看就知道白老爷手里拿着的,是自己的钱。

当时三叔真的是惊讶无比,完全想不明白白老爷是如何做到的。

其实,时至今日,每当三叔谈起这件事,依旧一脸茫然。

白老爷的手艺太过精细巧妙了,就像是女人手里的绣花活儿,巧妙到让人看不出一丝的破绽。

当年白老爷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三叔的身体,他到底是怎么把三叔口袋里头,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钱偷去一半的呢?至今依旧是个谜团。

白老爷笑呵呵,又对我三叔说:

“年轻人,我说要你家当的一半,并不单单指这一点钱,还指今后二十年,你通过走偏门赚来的钱,你赚多少,都要给我一半,这是入行规矩。”

三叔听了这话很愕然,二十年,未免也太长了吧。

不过,在朱光庆的唆使之下,三叔还是答应了。

毕竟白老爷已经满头白发,年近耄耋,还能不能活二十年,也是个未知数,而学到的手艺,却是自己终生受益的。

再说了,当时三叔去到韶关,也没多少出路,要手艺没手艺,要文化没文化,而且那时代注重关系后台,那个时代很多工作,就算是去搞煤矿,进厂子做工人,也得托关系,他又没关系,唯一的出路,也就是跟着白老爷去走偏门了。

于是也就答应了下来。

却不曾想,这一答应,却让三叔将今后的二十多年时光,都和走偏门这个灰色行当纠缠不清。

既然答应了入伙,那就要拜师。

白老爷只会带着自己的徒弟去走偏门,所以,入伙即是拜师。

三拜九叩,奉了茶过后,三叔算是正式成为了白老爷的徒弟。

白老爷便开始对三叔讲解走偏门的规矩。

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每一行每一业,都有自己的规矩,走偏门算是手艺活,靠手艺吃饭,讲究的是胆大心细,而其中规矩,多如牛毛,每一个地区的江湖人,都有自己地区的规矩,所以白老爷当时就没和三叔详细讲述各个地区的规矩,而是大致讲了一下当下的形势。

“我们捞偏的,一般分为两大派,南派和北派。”

“北派讲究的是大开大合,粗放直接,就如水泊梁山的好汉,杀人越货,搞抢劫,甚至抢银行,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竞争对手见面,更是会因为利益关系,搞个你死我亡。不过北派有个优点,那就是仗义,重义气,一起抱团的,会一路走到黑。”

“而他们南派讲究斯文,就如我们南方人,吃饭都要讲究斯文,所以南派捞偏的人,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同行见面,不能动手,靠手艺说话,以能力定乾坤,一般谁赢,谁就会掌握说话权。”

“而南派捞偏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四不捞’,老人不捞,小孩不捞,大肚婆(孕妇)不捞,同行不捞。”

“记住了,你要是要是坏了规矩,臭了名声,我白老头,将会以门规处理,断手脚,逐出师门。”

三叔连连点头,将白老爷的话都记在心中。

其实三叔当年只是二十岁的愣头青,那个年纪的年轻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嫉恶如仇,愤世嫉俗,而白老爷的‘四不捞’的规矩,恰巧掐中了三叔的命门,让三叔觉得,这南派偏门,就如武侠世界里头的名门正派,靠手艺赚钱,堂堂正正,顶天立地。

殊不知这些只不过是假象,他还是太年轻了。

“四不捞”的规矩,虽然看上去很正义,但其实冠冕堂皇,光鲜掩盖着虚伪,就算是“四不捞”,依旧改变不了,走偏门是犯法、骗人的勾当。

白老爷又对三叔说:

“你想要进入我韶关白老门,加入走偏门这一行,还需要经历考验。”

三叔问:“什么考验?”

白老爷讳莫如深,然后给了三叔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说道:

“待会儿我会让光庆带你去火车站,等到了火车站,你打开这张纸条,若是能完成纸条里面的任务,那就算考验通过。”

说着,就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递给三叔。

三叔拿过纸条,一脸迷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

“师父,您放心,我肯定会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三叔带着纸条,就和朱光庆一起出去了。

那时的三叔很单纯,还不知,这张纸条,其实是一个套。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三叔仍会苦笑连连,笑骂他那个师父,太过狡猾,套路太多。

纸条上到底写着什么内容呢?白老爷想要三叔完成什么任务呢?

请在头条号上关注本人“欧阳小剑的创作小屋”,随时掌握更新情况。

……

白老爷的住处,就在车站附近,步行去车站也就十来分钟。

我三叔跟着朱光庆,一路走过去。

朱光庆一路没说话,三叔也没问,因为他知道,要是师父有什么让朱光庆向他交代,朱光庆肯定早就说了,要是白老爷不让他说,那他问也没用。

中途,朱光庆在路边的水果摊买了一挂香蕉,那时候香蕉才一毛钱一斤,一挂也就两毛钱。

来到车站外围,远远看去,便能看到“韶关站”这三个大字。车站上面的大喇叭,播放着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车站外面人不算很多,但也不少,来来往往,大多数都带着行李,有些还拖家带口的。

那时候的穿着打扮,流行戴蛤蟆镜,穿花格子衬衫,大喇叭裤,很多二三十岁的青年,都会这样打扮,而且头发留得比较长,大鬓角,小胡子。而女生,则流行穿健美裤,配上上身的花格衬衫,或者百褶裙子。

三叔刚从农村出来,看着车站里头人来人往,穿的花花绿绿,都很好看,不由心旷神怡,那时候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买一副属于自己的蛤蟆镜,然后脖子上再配上一条金链,假的金链也行,只要看起来够炫酷就好。年轻人的心性都是这样,追潮流,从众,爱炫耀。

进入火车站广场,朱光庆又对三叔说: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上厕所。”

然后转身就走,留下三叔一个人呆呆站在原地。

三叔第一次来韶关,山佬鬼进城,面对这茫茫城市,东张西望,却不敢乱跑。

他就这么呆呆地站着,远远地看着朱光庆离开。

他很天真,真以为朱光庆是去了厕所。

结果一等,就是半个钟,朱光庆却依旧没回来。

旁边有卖“油炸鬼”的摊贩,我三叔闻到香味,饿极了,这才发现一整天没吃饭,刚才朱光庆买的香蕉,也被他提了去。

想到这里,三叔这才一惊,朱光庆那条红薯,去厕所也带着香蕉?

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劲!

不过他还是选择等,内心里依旧相信,朱光庆和自己一起穿过开裆裤,一起尿过火屎堆,不应该会坑自己。

还是去买个油炸鬼吧,充充饥,继续等。

可当他掏出裤兜用布包住的钱,却发现,只剩一团布,钱不见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三叔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被朱光庆这个骨头渣给害了,他慌忙跑去找厕所,好不容易问路问到了厕所在哪里,进去找了个遍,却没发现朱光庆的踪影。

83年的时候,手机电话都还不流行,我三叔就这么一个人,被孤零零地丢在了韶关火车站。

而且那时候他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刚从山斗角落出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他,是多么的害怕,多么的恐惧,多么的无助。

现在三叔提起朱光庆做的这件事,依旧耿耿于怀,认为朱光庆做得太过分了。

三叔知道朱光庆丢下自己跑了,这才想起白老爷给他的那张纸条,慌忙打开纸条,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三叔读过小学,也算认识几个字。打开纸条一看,差点没气炸他。

只见纸条上面写着两句话,第一句是。

“在去到车站,朱光庆离开之前,打开这张纸条,就算你过关。”

第二句话是:

“要是朱光庆离开你还没打开纸条,那么你需要在这车站里头,不开口,不做苦力,赚够五块钱,才算过关。”

原来,这就是白老爷给三叔的考验!

许多年过去之后,三叔这才知道白老爷纸条上这两句话的意思。

第一句话,就是要三叔别做老实人,走偏门的,哪一个不是牙尖嘴滑的狐狸精?哪一个不是一肚子坏水的?

所以,捞偏门,就不能老实,不能安安分分去做事,要是安安分分,那还不如在老家种地。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其实朱光庆已经给过三叔好几次可以偷偷打开纸条的机会,尤其是在买香蕉的时候,朱光庆完全背对着他,他偷看纸条,也就两三秒钟的时间。

只可惜三叔太过老实,太过本分了,竟然傻傻的,完全听从白老爷的吩咐,完全没想过,要偷看一下纸条。

而白老爷在纸条上留下的第二句话,就是对三叔的生存能力的考验了。

不开口,不做苦力,赚够五块钱,这并不容易,特别是在83年的时候,大米也就一毛八分钱一斤,玉米更是才五分钱一斤,在当时那种消费水平,要赚够五块钱,而且还不能开口,不能做苦力,没人帮助,真的是十分困难。

因为,就算你想要乞讨,也得开口向人要钱!

本来做苦力,在车站当搬运工,做个十天半个月,也是能赚够五块钱的,但是,白老爷直接一句话堵死了这一条路。

那时候的三叔,面对着白老爷给他的纸条,迷茫无比,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钱被朱光庆顺走了,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连自己吃饭都是问题,更别说去赚钱了!

三叔对我说,那时候的他,真的哭了,一个二十岁的大男人,在礼溪村放牛被牛角顶肚子的时候,都没哭过,此时却无助地哭了。

他真的恨死了朱光庆,自己同村的人,从小一起长大,明知白老爷在考验他,竟然也不提示一下,还把他的钱顺走,这让他怎么活?

那时候已经是冬天,三叔就这么在火车站里头转悠了两天,也饿了两天,冷了两天。

他真的毫无办法,渴了也唯有去厕所那边的水龙头喝点带着漂白粉味道的自来水。

他想到了偷。

白老爷说,不准开口,不准做苦力,这不明摆着就是要他去偷吗?

火车站里的扒手最多,鱼龙混杂,要偷别人的钱包,说难不难,说容易,却也不容易,特别是三叔这种从来没做过偷人钱财的事情的人,以前放牛的时候,倒是去偷过别人家果园的李子、枇杷、鸡屎果等果子,但是偷果子,和偷人口袋里头的钱,完全是两个概念。

偷果子,只要见到果园里头没人,就可以放心去摘,而偷钱,需要近身作战,属于虎口拔牙!

三叔没经验,人又老实,想过去偷,却犹犹豫豫,不敢行动。

等到第三天,他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正下定决心,准备去偷。

这时候,一个人走到了他身前,手里拿着一张牌子,上面写着“我是聋哑人,好心人行行好,大冬天又冷又饿,给我点钱吧!”

那人穿着破烂,比划着手势,向三叔乞讨,施点钱。

三叔冷冷骂了一句:“我现在就是一条半生熟的番薯,自身难保,还怎么给钱给你?”

那人一听,立即转身就去别处,向别人要钱。

三叔看他离去的身影,不由一愣。

这家伙不是聋哑人吗?竟然能听到他的话?

随即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个骗子,假扮聋哑人,来骗好心人!

也就是在这时候,三叔这才想到了一个不用开口,也不用做苦力,而且也不用去偷就能赚到五块钱的方法!

那就是假扮聋哑人去乞讨!

……

刚开始假扮聋哑人的时候,三叔很紧张,在车站人来人往的旅客之间,伸手弯腰,咿咿呀呀,胡乱比划着,但是却讨不到一分钱,因为他没有道具,他挥舞手脚好一阵子,人家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还以为他是问路的,有些好心的人,还去叫警察,吓得三叔赶紧逃跑。

没有道具简直就是瞎忙活,不过,忙活了一天下来,三叔也积累到了经验,至少不再那么紧张害怕了。

这天晚上,他去垃圾堆里头,找到了一个纸箱子和一块鸡蛋大的煤炭碎,将纸箱子撕出一片硬纸牌,然后用煤炭在上面写上字:

“我是聋哑人,快要过年了,没钱回家过年,好心人行行好吧。”

到晚上,三叔便拿着这块牌子,到火车站广场,人最多的地方,见人就伸牌子比划手脚乞讨。

结果这一招还就真灵,由于三叔在火车站已经呆了好几天,早已饿得面黄肌瘦,灰不溜秋,形象简直比乞丐还像乞丐,所以很多好心人,都愿意施舍几分钱。

这一天晚上几个小时,三叔就讨到了八毛钱,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他赶紧去火车站附近的包子铺,买包子充饥。

那时候包子三毛钱一笼,卖包子的见三叔饿得可怜,八毛钱给了他三笼包子。

那一晚上,是三叔来到韶关的第四天,也是他吃得最饱的一天。

之前几天,他真的几乎一点东西都没吃,就喝了点自来水。

吃饱之后,三叔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挡风的墙角处,躺下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又开始去乞讨。

这一次,他假扮聋哑人更加熟手了,比划着手脚,嘴里咿咿呀呀,简直比聋哑人还要聋哑,结果一天下来,他就赚了两块七毛六分。

这个数字,三叔至今依旧记得。

这也是三叔初来韶关,赚的第一笔钱。

两块多,对三叔而言,已经算是大钱了,要知道,他来韶关,也只不过带了九块八毛而已。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三叔尝到了赚钱的滋味,感觉城市里的钱,真泥嘛好赚。

殊不知那时候已经改革开放五年之久,要是三叔去广州或者深圳闯荡,就算做体力活,一天赚十块钱,已经不是问题。

不过他是农村出来的,又是第一次进城,山佬鬼没见过大城市,所以赚到这点钱,就已经心满意足。

又过了一天,三叔已经赚了六块多。

这天夕阳西下,三叔在火车站附近的一条阴暗小巷子里面,美滋滋地点着手里赚来的钱,全是一分两分的纸币,皱巴巴的,但是,却让三叔觉得很高兴,就连老家的母牛生牛犊子的时候,他也没这么高兴过。

然而,就在他清点完手里的钱,想要去找个地方吃饭的时候,几个人突然从巷子口围了过来。

为首的一个,留着台湾歌手齐秦那样的长头发,戴着蛤蟆镜,脖子上挂着大金链,身穿羽绒大衣,搭一条喇叭裤,脚下踩着油光滑亮的黑皮鞋。一看就知道是这几个人中的大哥头。

旁边一个穿着黑色棉袄的矮小男子,指着我三叔,操着粤语口音对大哥头说道:

“大佬,就是这个‘唆嗨’,在我们的地盘上抢生意。”

“唆嗨”在粤语方言里头,是傻逼的意思。

大金链将蛤蟆镜取下来,冷冷瞥了三叔一眼,然后一挥手,说:

“直接打断手脚,然后再问他是哪个堂子的。”

几个人便一拥而上。

三叔见状,慌忙拔腿就逃,狼狈不堪。

几个人穷追不舍,分头包抄,很快就将三叔的路子堵死,围困在巷子里头。

然后对三叔就是拳打脚踢。

三叔拼命还手,可是却双拳不敌四手,打不过他们,被打得狼狈不堪。

就在这时。

巷子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呵斥:

“住手!”

大金链循声看去,不由一愣,然后一挥手,让手下马仔停手。

“白老爷,您怎么会在这里?”大金链语气很客气,很明显,他对白老爷还是有几分敬畏的。

由此可见,白老爷在韶关火车站这个地头,威望还是挺高的。

白老爷走上来,说道:“这个是我徒弟。”

“金三少,可以放了他吗?”

“您的徒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金三少很意外。

要是白老爷的徒弟,他自然不敢动手打人,毕竟韶关是个小城市,而捞偏走江湖这个圈子不大,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

南派捞偏最注重和气生财,同行见面斯斯文文,要真能谈判解决,自然就不会动手打人。

白老爷道:“这徒弟我几天前才收的,这几天放他在火车站转悠,是在考验他,没来得及通知你们金银堂一声,实在不好意思。”

“这是我白老头不对,要不这样吧,我这个徒弟这几天赚到的钱,给你们一半,你们放过他,算是我这个徒弟给你们的见面礼,怎样?”

白老爷这话,说得不卑不亢,而且主动提出了赔偿,也算是符合道上的规矩。

白老爷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金三少不可能还继续咄咄逼人,不然的话,就显得他们金银堂小气了,所以他立即就给了白老爷这个面子,说道:

“既然白老爷您都开金口了,那人肯定会放的。”

随即又问身旁那个矮子,“这几天这唆嗨在火车站赚了多少钱?”

矮子回道:“大佬,具体不知道,不过据我观察,至少有七八块钱吧。”

三叔站起来,慌忙说道:“没那么多!”

“我就讨了两天,哪赚得到这么多!”

白老爷立即呵斥道:

“住嘴!”

“金三少问自己手下,轮不到你开口!”

随即走到三叔身旁,一巴掌就甩过去,“这是规矩,记住了!”

这一巴掌,打得并不重,三叔的脸却火辣辣的,却很委屈。

他憋红了眼睛,真是恨死白老爷了,怎么就不向着自己人说话?

不过,三叔却一个字都没说。

白老爷回头看向金三少,呵呵笑道:“金三少,多少钱你手下说得不算,他要是想要讹我这个傻徒弟,那我这徒弟岂不是很冤?”

“而且,我这个做师父的,也会很没面子。”

金三少不由不喜,沉下脸色:“白老爷,那您说该怎么办?你徒弟说赚了多少,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呵呵,没准他赚的比矮脚虎说的还要多呢?”

白老爷笑道:“这个其实很容易解决,你搜我徒弟的身,能搜出多少来,就算他赚多少,这样够公道了吧?”

金三少一听这话,也觉得有理。

“本来我不想搜身的,毕竟他是白老爷您的徒弟,要是搜他的身,就是对白老爷您不尊重,不过现在既然白老爷您提出来了,那就搜身吧。”

“搜到多少,那就当他赚到多少,然后分我们金银堂一半。”

金三少心里认为,我三叔出来走江湖,身上不可能没带本钱,所以就想当然地认为我三叔身上带着的钱,应该比赚的还要多一点,所以这才同意搜身。

然而,姜还是老的辣。

金山少中了白老爷的道儿。

他让矮脚虎去给三叔搜身,结果搜遍全身上下,连鞋子里面,内裤里面,都搜了个遍,才搜出两毛钱来。

金三少见状,立即大惊意外,随即才恍然大悟,肯定是白老爷刚才打我三叔一巴掌的时候,顺势将我三叔身上的钱都顺走了,只留下两毛钱!

金三少看向白老爷,愤怒不已:

“白老爷,您这就不够意思了!”

白老爷却笑呵呵,道:“金三少,咱们走江湖的,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信用。”

“既然刚才你说了,从我徒弟身上搜到多少钱,就当他赚到多少钱,那么现在,你就得信守承诺。”

金山少知道自己被白老爷摆了一道,心里很是不爽,不过没办法,白老爷能在他们这些同行眼皮底下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顺走我三叔的钱,这就说明,白老爷的道行,要比他们高许多。

南派捞偏,同行之间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艺高者掌握话语权。

如今白老爷已经向金三少他们展示了他那炉火纯青的手艺,而且处理这件事的整个过程,都以极低的姿态对他们说话,要是这时候他们还恼羞成怒,动起手来,恐怕会坏了规矩,说不过去。

此时,三叔自己也愕然了,他也不知道白老爷是如何顺走他的钱的。

三叔只在心里暗暗惊讶,师父这手里的活儿,真是神了!

金三少黑着脸,却无可奈何,最后只好说道:

“白老爷,这一次算是我们输了。不过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火车站是我们金银堂的地盘,希望白老爷您和您的徒弟,以后别再来冒犯,要是下次让我见到您的徒弟出现在火车站抢生意,那就别怪我们金银堂下手无情了,要是您的徒弟断手或者断脚,那对谁都不是好事。”

说完这话,金三少将手里的两毛钱往地上一扔,带着马仔气冲冲离开了。

白老爷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笑呵呵道:“谢谢金三少不收我徒弟赚到的钱!”随即将地上那两毛钱捡起来。

三叔见他们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白老爷将厚厚一沓一角几分钱的纸钞从口袋掏出来,叠上刚捡起的两毛钱,甩给三叔,呵呵笑说道:“呵呵,臭小子,天资还不错嘛,两天就赚了这么多。你这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老实。”

三叔接过钱,美滋滋,“多谢师父刚才出手相助!”

白老爷笑问,“我打你一耳光,你不会怪我吧?”

三叔连忙摇头,“不会,怎么会!师父您这是为了救我!”

白老爷很满意,拍了拍三叔的肩膀,然后拿出一条金链来,“这是师父奖赏给你的,你这小子有前途,跟着师父好好混,以后大家都有肉吃。”

三叔惊喜不已,忙说道:“师父,您这礼物也太贵重了吧!”

白老爷却说:“不贵,免费的,就是顺手拿的而已。”

“顺手拿的?”三叔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白老爷说:“顺手从金三少那唆嗨脖子上拿的。”

三叔这才恍然大悟,同时更加惊讶。

师父他竟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金三少脖子上顺走金链,而且,所有人都没发现!

这简直太神了!

三叔还在震惊之中,白老爷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抛下一句话。

“赶紧走吧,去吃大餐,不然金三少要回来找他的金链了。”

三叔哈哈大笑出来,慌忙跟了上去。

“好嘞,师父!”

……

这一晚,白老爷带着三叔来到了一家狗肉馆,吃狗肉煲。

朱光庆和好几个人,早就在这里等着,狗肉煲已经煮得直冒热气,香喷喷的。

朱光庆和其他几个人见白老爷带着我三叔回来了,便立即迎上去,“师父,回来了!狗肉已经煮好,赶紧吃,热热身子!”

白老爷坐到上首,笑呵呵的,开始吃起狗肉来。

一边吃一边吩咐朱光庆,将身份证还回给我三叔。

朱光庆还了三叔的身份证,却没还我三叔那四块九毛钱,这让三叔心里有点不喜,不过却没说什么,毕竟刚加入这个团体,当着白老爷的面,说这样的话,确实不好。而且三叔嘴笨,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朱光庆是他老乡,还是带他进入偏门的带路人。

在馆子里的人,除了白老爷和朱光庆之外,还有三个人。

一个是中年男子,国字脸,胡渣很粗,眼眶很凹,短寸头发,面容棱角分明,虎背熊腰的,很是壮实。这人名叫胡长征,四十来岁,这两年才开始加入白老爷的团队捞偏。

一个是年轻人,和三叔年纪差不多,也就二十岁出头,留着中分齐眉头发,两边剪得很齐,额前头发微微卷,眼神痞里痞气的。很俊,很帅。这人名叫张跃才,别看年纪小,但却比胡长征和朱光庆都要早加入白老爷的团队,他跟着白老爷走偏门,已经有十年之久,算是这个团队资历最老的一个人。

第三个是个年轻姑娘,身上穿着红色梅花棉袄,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像是这一年刚刚上映的《骆驼祥子》里面的女主角虎妞的造型,不过她没虎妞胖,她很瘦,瓜子脸,长头发盘在后脑勺扎起来,清秀的脸,很是好看。这女生名叫刘秋菊,只比三叔早半年加入这个偏门团队,她是韶关市本地人,至于好好的一个小姑娘,为什么要来走偏门,三叔当时还不知道情况。

不过三叔却知道,刘秋菊是他这一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就算至今时间过去了三十多年,三叔依旧觉得,她是最漂亮的。

那时候的三叔才二十岁,情窦初开,刚见到刘秋菊就被迷住,也是人之常情的事情,不过也正是因为对刘秋菊产生了好感,导致后来他在这个团队中,发生了很多摩擦,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胡长征,张跃才,刘秋菊,再加上三叔和朱光庆,就算是白老爷走偏门的所有成员了。

团队不大,但也不算小。

捞偏的不像黑社会,不需要太多的人。太多的人,反而容易暴露。只需要几个人之间默契配合,心有灵犀,就能够出效果,赚大钱。

白老爷一边吃着狗肉煲,一边让三叔向大家自我介绍,三叔操着带有浓郁的家乡客家话的口音,用蹩脚的普通话向大家介绍:“大家好,我叫朱玉袁,朱就是朱元璋的朱,玉,玉器的玉,袁是袁世凯的袁。大家多多关照。”

胡长征见我三叔站着像条木薯那样,说话呆头呆脑的,不由不喜,道:

“白师父,这种老实人也来捞偏?是不是要害死大家?”

张跃才也说:“这种人就应该去当公务员,当警察,或者回家种地,来我们这一行瞎折腾什么?”

三叔听了这话,脸上早已火辣辣,一片通红,很是羞愧。他确实是老实人,刚从山里出来,什么都不懂。

胡长征和张跃才的话,让朱光庆很没面子,毕竟人是朱光庆带过来的,不过他也只能憋红了脸,什么都不说,因为胡长征和张跃才说的话是对的,三叔这人,实在是太呆了,真不适合捞偏门。

倒是对面的刘秋菊替我三叔说话了:

“我刚进来的时候,不也这样呆头呆脑的?现在不也和大家一起混得好好的?”

“要我说,这个团队,就应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角色,师父,您说对不对?”

三叔看向刘秋菊,对她感激不已,同时心中对她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白老爷笑呵呵,道:“还是秋菊懂我的心。”

然后娓娓道来:“你们记住了,一个团队里面,每一个人的角色定位都不一样,要是玉袁这小子的角色定位和你们一样,我也不会要他。”

“你,胡长征,最擅长什么?最擅长武力,矛盾冲突,不得已要动武的时候,就你来解决。而你张跃才,最擅长的就是偷,各种偷术,偷于无形无影之中,深得我白老头的真传,也算没白跟我十几年之久。”

“至于你朱光庆,你最擅长的是演,什么角色,都能驾驭,在骗局之中,你的角色极其重要。”

“而秋菊你,最擅长的,就是美色,很多时候,美色能让人放松警惕,你是我们团队中,突破难关,攻坚取寨,赢得胜利的一个重要关节点。”

“而玉袁,我决定让他加入我们团队,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白老爷扫视一眼周围众人,胡长征和张跃才都满脸疑惑。

秋菊也不甚了解。就连朱光庆,也不太明白,他也觉得,其实三叔这性格,真不太适合走偏门。

白老爷见大家不回答,便又问:“我们这个团队,最缺少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大家依旧不明白。

白老爷回道:“最缺少的是‘真’!”

“而玉袁这小子,能给我们团队带来‘真’!因为他的真,他的老实,他的单纯,到时候行骗起来,也会让人更加相信我们!这就是玉袁能给我们团队带来的东西!”

大家听了,似懂非懂,不过听白老爷说的话,终究不会错。

毕竟白老爷还在文化运动的时候,就开始捞偏,至今已经十几二十年,算是老手中的老手。

跟着他混,总不会错。

白老爷又对大家说:

“我们捞偏门的,五花八门,坑、蒙、拐、骗、偷、抢、盗,做这七类的,都算是捞偏。但捞偏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北派捞偏很直接,很粗鲁,不是偷就是抢,不是抢就是盗,而南派捞偏,讲究技术,讲究的是别人主动送钱给我们,还是要送得心安理得的那种。所以比较崇尚坑和骗,特别是骗,在我们南派偏门中,地位最高,也最多人做。”

“而我们这个团队,要做的,也是骗。当然,偶尔看到肥肉,去偷,去坑,去蒙,也并不是不可以的。”

“不过,抢,是我们这个团队明令禁止的,记住了,谁要去抢劫,那我白老头,将会以门规对他进行处理,轻则断手断脚,重则会要了你们的性命,知道了吗?”

众人听了这话,都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其实这些话,白老爷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这一次最主要是说给我三叔听的。

白老爷又说:“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分工配合,先在韶关市捞点油水,等过完年,便开始北上。一路走上去,每到一个地方,就刮一层油水,刮完就走,事了拂衣去,片叶不沾衣,这才能保证我们这个捞偏团队,不出任何意外。”

“对了,见到条子,大家千万别乱来,这是最重要的一条规矩!还有就是,要是被条子抓了,不能爆其他人出来。自己学艺不精,锅得自己背!要是让老头子我知道,谁敢在局子里面爆同门师兄弟的料,那就别怪我白老头下手无情了,你们的家人在哪里,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大家听了这话,都纷纷面露严肃,回道:“知道了,师父!”

三叔也忙说知道,心里却是五味陈杂,没想到这一行,还有这么多规矩,而且,貌似还蛮危险的。

正思索着,白老爷对三叔说道:“玉袁,从明天开始,我跟着他们去走走场子,你先不用参与进去,好好观察他们是怎么干活的就好,等你熟手了,再亲自上手。”

三叔点了点头,“知道了,师父!”

白老爷又问:“你认识字不?”

三叔回道:“读完了小学,一般的字还是认得的。”

白老爷点点头,很是满意,说道:“那行,那师父送你一本书,你一定要好好看,这本书对你今后,肯定会有很大的帮助。”

三叔正疑惑着,师父要送他什么书,就见到白老爷将一本皱巴巴的书送给三叔,书上面写着几个字:《情绪与行为与心理学》。

白老爷将书送给三叔,感慨道:

“想当年我在韶大教书,刚好遇上那场风波,拼死才将几本书保留下来,这些年来迫于生计,东奔西走,留下来的书不多了,其实骗术就是一种心理战术,好好研究这本书,对你的将来绝对有莫大的好处。”

三叔听了这话,很是惊讶,他惊讶于白老爷竟然会送他这样一本书,更惊讶于白老爷曾经竟然是老师,而且还是韶大的老师!

这可是一个文化人啊,怎么就会落到走偏门的境地呢?

这其中,恐怕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故事。

……

吃过狗肉煲,睡一觉之后,第二天鸡鸣时分,就该起床去工作了。

江湖上有头有脸,有门有面的走偏门,并非是一劳永逸的事情,也并非是好吃懒做的人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会去做的勾当。这里面有很多门道和细节,需要很多努力,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要真想以最小的努力,获取最多的回报,怀抱这种侥幸心,最终肯定会被“破局”,轻则狼狈逃窜,重则被抓判刑。

走偏门门道很多,第一,就是要选场地。

天还没亮,气温只有零度左右,臭水沟的水面,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黑冰,白老爷就带着三叔、朱光庆、胡长征、张跃才、刘秋菊等五人,去选场地。

白老爷对三叔说选场地的门道,第一,要离自己的窝足够远,第二,这场地人流量要足够多,第三,最好是条子不怎么管的地带。

选好场地之后,再根据这里的人群特点,来施展“手艺”。

人多混杂,各年龄层次都有的地方,比如车站,就可偷,可蒙,可骗;

年轻人比较多的地方,比如商场、步行街,则最好施展骗术,少行偷盗,毕竟年轻人身强力壮,反应敏捷,要是偷东西被发现,很有可能就会把你逮住揍一顿;

中年人比较多的场地,最好是偷,这种老油条,人生经历比较丰富,警惕性高,很难骗,不过他们身体行动缓慢,反应迟钝,偷了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所以偷最好。

选了场地,还要选“老鼠”,所谓老鼠,就是目标。

老弱病残和孕妇本来是最好最肥的“老鼠”,就算“破局”,也能全身而退。

不过南派捞偏,有不成文规矩,那就是不能对老弱病残和孕妇下手,出来混的得靠技艺吃饭,没那个技术,专捡软柿子捏,会被同行笑死。

特别是像白老爷这种走偏门十几二十年的老手而言,很注重面子和名声,自然就更加禁止自己的门徒,去捏软柿子。

所以一般选“老鼠”,都会选一些年轻人和中年人。

然后根据他们的穿着打扮,来判断他们是否有钱,又根据他们的形态和面貌,来判断他的警惕性是否高,是否好色等等。

这其中门道复杂无比,白老爷刚对三叔说的时候,三叔也是一头雾水,似懂非懂。

很快,他们便选好了场地,韶关公园。

1922年5月和1924年9月,孙中山先生曾先后两次在此举行誓师大会,所以后来84年的时候,为纪念孙中山先生,政府把这公园名字改为了中山公园。

我三叔跟着白老爷他们走偏门的时候,是83年冬天,所以那时候还没改名,还叫韶关公园。

韶关公园当时还没现在这么漂亮,很多娱乐设施设备都没有,而且建筑很老,入口大门由前后各四根大柱子支撑构造而成,上面写着“韶关公园”四个大字。

来公园的人,身份各不相同,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能在白天来公园闲逛的人,经济肯定都比较宽裕。

而且韶关公园很大,游客多,但却不密集,选了“老鼠”,施展技艺,旁边不会有人来打扰。这就等于对“老鼠”形成了一个封闭空间,就如现在的传销那样,将人放入一个封闭空间,反复对他洗脑,就能让他坠入设好的陷阱之中。

白老爷决定在这里搞一次“开奖”。

他没让我三叔参与进去,只让三叔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好好观察,好好学习。

进入公园之后,白老爷开始指挥胡长征、朱光庆、张跃才这三人站位布局。让刘秋菊留下,和我三叔一起,在远处看着学习。

“开奖”这个骗术,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很难。

其实核心就是,要选对“老鼠”,这“老鼠”要贪小便宜,要自作聪明,这种性格的“老鼠”一骗就上手。

太阳升起之后,公园渐渐多人,很多是来晨跑的中年人,这种人一般是钢铁厂,或者煤炭厂的领导层级的人物,又或者是公务员,手里拿着铁饭碗,都是衣食无忧之人,钱多,当然,也是不好惹的人。

然而,不好惹,并不代表他们不能惹。

白老爷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还就真看中了一个身穿西装,脚踩皮鞋,在公园里头散步的中年人,作为“老鼠”,准备下手。

他亲自上阵,佝偻着身子,往那中年人前方的一个小亭子走去,步履蹒跚,上阶梯的时候,还差点摔倒。其实这些动作,都是白老爷故意让那中年人看到的。

上到亭子,便坐下,装作气喘吁吁,等待那中年人往这边走过。

白老爷的眼光很尖,料事如神,那中年人,还就真往亭子这边走来了,而且还在白老爷的对面坐了下来。

白老爷颤抖的手,拿出一瓶可口可乐。这是他事先就准备好的道具。

1981年,可口可乐公司才开始在中国成立第一个专门生产瓶装“可口可乐”饮料的车间,到83年,可口可乐已经流行起来,那时候的可口可乐还很新潮,用可口可乐搞“开奖”这个骗局,也是最近一两年才流行起来。

假装用力拉扯好几下,都没能打开可口可乐的瓶盖。气喘吁吁的,白老爷装起风烛残年、日暮西山的老头,简直就是栩栩如生。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老头子。

脸上露出不得已而求人的表情,缓缓站起佝偻的身子,向对面的中年人走去,操着粤语口音问道:

“年轻人,能帮我开下瓶盖吗?人老了,不中用了。”

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而且又是一个干瘦颤巍的老头提出来的,无论是谁,恐怕都不会拒绝。

中年男子很爽快就答应了,帮白老爷打开了瓶盖,然后将可口可乐和瓶盖一起递回给白老爷。

白老爷连忙说“吴该”(谢谢的意思),然后顺势在中年人旁边坐下。

这一步,算是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是成功的开始。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白老爷主动搭话。

中年人用广西那边的粤语口音回答道:“是啊,我是广西的,分配到这边钢铁厂来工作,为了饭碗,为了养家糊口,也就只能服从安排,万水千山跑到这边来。”

“其实这里和广西差不多。”白老爷回道,“我年轻的时候去过广西,跟着主席的队伍,长征的时候路过,和韶关一样,都是山。”

中年男子一听,立即对白老爷感到亲切,毕竟那时代,和主席有关系的人,都会显得特别亲切:

“没想到您老还参加过长征!幸会幸会!”

白老爷笑呵呵,说道:“长征是光荣的,可却不是什么好事,太苦了,一路走过去,一路挨饿,前有蒋介石的人,后有日本鬼子,枪林弹雨,都是硬撑着走下去的。我那时候才十来二十岁,身子硬朗,加上运气不错,这才勉强活了下来,可是却留下了各种伤痛,到现在,只要一到回南天气,就浑身不舒服。”

“另外就是,我们在最好的年纪,都用在了新中国的建立上,没怎么读书,哎,大字不识几个,成了文盲了,注定要被时代抛弃。”

说着,感慨万千。

中年人听着白老爷所说的话,也不由感慨,“那段岁月,确实艰难,不过还好有党,有你们这些为新中国付出的老一辈!”

白老爷呵呵笑,说道:“我最遗憾的就是没读书,没文化,你看,这瓶盖上有几个字,我都不认识。”

说着,就将可口可乐的瓶盖往中年男子眼前一亮。

中年男子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一等奖10000元”的字样,立即眼神一震。

而白老爷,不露声色间,便知道这“老鼠”已经“进笼”,接下来,该“起货”了。

……

中年男子一句话没说,白老爷只从他脸上的微表情,就能判断出他已经“进笼”。

接下来“起货”的过程,则需要胡长征、张跃才、朱光庆三人配合。

“年轻人,上面写的是什么字?”白老爷语气缓慢地问了一句。

站在远处游荡的朱光庆听到这句话,便开始上场了,他双手插着喇叭裤的裤袋,走向亭子。

而此时,中年男子笑呵呵回道白老爷的话:

“老伯,这上面几个字,是谢谢惠顾。”

白老爷点点头,恍然大悟,还夸赞:“还是你们年轻人懂得文字,学识多,现在的文字经过简化,和以前的千差万别,以前我还懂得个‘谢’字,因为我家老婆子就是姓谢的,没想到现在用简体字之后,原本很难写的谢字,现在怎么简化得像个‘一’字了?”

此话一出,中年男子有点慌了。

而恰在此时,朱光庆来到了亭子里面,将话都听进了耳朵里头,笑呵呵说道:

“老伯,谢字是谢字,一字是一字,怎会相差十万八千公里呢!”

此话一出,中年男子心里立即一震,快到嘴的鸭子,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简直真该死。

他真的拿刀砍死朱光庆的心都有了。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乖乖钻进白老爷挖好的坑里。

这人呐,贪心太重,终究是害人害己。

白老爷是个偏门老手,同时也是个“老戏骨”。人活到这个年纪,他这一生演的戏太多太多了。还未进偏门之前,文化运动那段时间,要不是装疯卖傻,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后来被迫踏入偏门谋生,更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早已不知道哪个是人生,哪个是戏。

他立即转身和朱光庆对上戏,满脸茫然问道:

“小伙子,‘一’字和‘谢’字怎么就相差十万八千里了?我身边这位年轻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苍老的眉头,略显无辜和疑惑的面容,让白老爷看起来,楚楚可怜的,人畜无害。

他将可口可乐的瓶盖递给朱光庆,说道:“小伙子,我老了,又没文化,不识字,你可别骗我,这上面写的是不是谢谢惠顾?”

朱光庆一看,立即也眼神一亮,眼角的余光瞥向中年男子,带着一丝玩味。

中年男子神情有点窘迫,要是朱光庆这时候说这上面写的不是谢谢惠顾,那就坐实了他是个骗子,连个耄耋老人都骗,没良心。

好在这时候,朱光庆一笑而过,说道:“呵呵,老伯伯,这就是谢谢惠顾,文字简化了,现在的谢字,和以前的谢字不一样了。”

白老爷点头,松了一口气,生怕别人骗他的表情,终于缓了下来。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微表情,都极其到位,就算是当时最红的演员,演《少林寺》里的大反派王仁则的于承惠,也没他演得好。

“我还以为中奖了呢。”白老爷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又像是在说给中年男子听。

“既然是谢谢惠顾,那这瓶盖也没用了。”

说着,就将刚喝完的可口可乐瓶子,和瓶盖一起,往亭子旁边的垃圾桶扔进去,然后和中年男子和朱光庆说了声再见,便步履蹒跚地离去。

白老爷还没完全走远,朱光庆就猴子那样着急,跑去翻找垃圾桶,三下五除二将垃圾桶里面的可口可乐的瓶盖扒了出来。

脸上带着贪婪的笑容,准备拿着这个“万元大奖”就跑。

中年男子见状,自然不肯,连忙来阻止朱光庆的去路:

“小兄弟,这大奖是我先见到的,你怎能独吞?”

朱光庆眉头微微一皱,脸色不爽,一万元,在那个年代,可不是小钱,《少林寺》热映的电影票,也才两毛钱一张。谁不想独吞这一笔巨款?

朱光庆自然也要演戏演足全套,要是现在就松口,和他平分,很容易就会引起中年男子的怀疑。

这一点白老爷早就对他说过无数遍。

所以朱光庆立即脸黑,说道:“我从垃圾桶翻出来的,当然是我的!”

中年男子立即不爽:“你敢独吞,信不信我弄死你?”

“你可知我是谁?”

朱光庆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我管你是谁,我的东西,谁都抢不走!”

中年男子报上名号:“我是韶关钢铁厂的炼钢组长,我大伯还是这地头上的行政官员,你们惹不起,韶关市黑白两道各种人脉我都有,要弄死你简直易如反掌!”

“这可口可乐瓶盖,是我先见到的,本来就是我的,既然你见到了,那我就分你一杯羹,现在就一句话,我给你两千元,瓶盖我拿走,你中不中?”

朱光庆脸上露出一丝惧怕,毕竟这中年男子自报家门,确实有点料。

朱光庆这一丝惧怕的表情,并不是演的,而是真的怕。

毕竟那年代,有关系有背景的人,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够惹得起的。

不过,戏演到一半,没有不演下去的道理。

这道菜就算里面夹着沙子,甚至是玻璃渣子,他也得硬生生吞下去。

要是“破局”了,他会死得更惨。

朱光庆微微缩着脖子,半信半疑看着中年男子,呵呵干笑道: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没准你根本不是钢铁厂的呢?”

中年男子直接亮出厂牌来,上面写着“长征钢铁厂炼钢组组长,常国庆”的字样,朱光庆不由心里一个哆嗦。

不过,既然选择了来这公园抓“老鼠”,那他们早就有心理准备会遇到有背景的人物,毕竟平头百姓,谁会大白天在这公园瞎转悠?

只要不露馅,一切都好说。

朱光庆脸上的害怕之色,有表演成分,也有真实成分,中年男子看他这样反应,心中很是得意,一个名头放出来,就能压死眼前这小子。

“怎么?你答不答应我的提议?赶紧说!”中年男子呵斥道。

朱光庆唯有呵呵苦笑:“你八我二,你这是欺负我这老实人啊,大哥,要不这样,给我三千成不成?你赚七千,我赚三千,快过年了,我回家也需要钱。”

朱光庆这语气,早已软了下来,近乎哀求。

中年男子为显示自己的气度,傲然道:“给你两千五,要再敢讨价还价,一分你都别想要!”

见好就收,是白老爷经常对他的徒弟们说的一句话。出来走偏门的,求的是稳,然后才是赚。不蹲牢子,比赚一百万还要赚。

所以朱光庆立即说:“成!两千五就两千五!好过一分没有!”

“你现在给我钱,我就将瓶盖给你!”

中年男子也真是个大款,来公园散步,还就真带了两千五的现金,当即就点钱给朱光庆。

朱光庆拿了钱,将瓶盖交给中年男子,立即转身就走。

这个骗局,到这里已经算是“起货”完成。

然而,并还没有收尾。

还有最后一步,才能算是完美结局。

中年男子拿了可口可乐瓶盖和瓶子,肯定会去找地方兑换,只要他去兑换,这个骗局就穿帮了。

而以这个中年男子在韶关的地位和背景,要是他一怒之下,真的托关系让公安局下力度打击骗子,那白老爷这一团伙,恐怕也会危险,就算能度过难关,也得龟缩收手一段时间,等过了风头才能出来。没钱赚。

所以收尾,至关重要。

而这最后一小步,不是骗,而是偷。

将中年男子手里拿着的瓶盖偷回来!

只要将瓶盖偷走,中年男子无法去兑奖,他自然就不知道这瓶盖是真是假。而他就算是去报案,也有理数不清。

这就要轮到偷术最了得的张跃才出手了。

……

常国庆拿着可口可乐的瓶子和瓶盖,看瓶子上面的说明写着,可以到任意一个可口可乐公司的分销店进行兑奖,恰巧韶关公园附近就有一个可口可乐分销店。事不宜迟,他立即转身离开公园,前往可口可乐公司的分销店。

张跃才和胡长征看他离开,便一前一后跟了出去,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等出了公园再动手,这才不容易引起怀疑,做到“雁过不留痕,事了拂衣去”。

出到公园,前方公路一个十字路口,人流很多,胡长征和张跃才觉得这里是动手的最佳地点,便相互使了个眼神,心领神会。

胡长征到路边的橘子摊贩,买了两斤橘子,然后快步往常国庆走过去。

常国庆开始过马路,胡长征瞥了一眼,抓准时机,便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往他身上一撞。

啪啦!

手里提着的一塑料袋橘子,掉落在地,黄色的圆滚滚的橘子,往地面四处滚去。

常国庆立即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胡长征连忙弯腰去捡橘子,并不叫骂,只说道:“别说那么多了,赶紧帮我捡吧,待会儿要是有车来了,我的橘子就要被压扁了!”

常国庆以为自己有错在先,而且人家胡长征也没抱怨什么,也算客气,要是自己这样都不去帮他捡的话,那就真说不过去了。

于是将手里的可乐瓶盖放到口袋里头,弯腰去帮胡长征捡橘子。

这时候,在远处观望的张跃才,觉得出手的时机到了。

便往十字路口走去,他只从常国庆的身边路过,连腰都没弯,看也没看常国庆一眼,手速特快,就如清风拂过般,竟然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常国庆口袋里头的那个可口可乐瓶盖给偷了出来!

张跃才满脸若无其事,往马路对面走过去。

回头瞥了胡长征一眼,一个眼神,就让胡长征知道,得手了,收尾很顺利。

这时候胡长征的一袋橘子已经被捡了回来,他客客气气地对常国庆说:“其实刚才也不怪你,是我走路没看人,你帮我捡橘子,我应该感谢你才对,这个橘子给你。”

常国庆连忙摆手,笑呵呵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胡长征态度强硬道:“不能让好心人得不到回报,这个橘子你必须收下,不然我心不安乐!”

常国庆只好收下橘子。

胡长征给常国庆这个橘子,自然有他的目的,而不是平白无故地给,更不是因为心地善良。

而是因为,他料定常国庆拿过橘子之后,一定会先把橘子吃了,然后再去看他口袋里头的可口可乐瓶盖还在不在。

毕竟只有一个橘子,拿回家太少,放在口袋里嫌重,还不如直接吃了。

他一吃橘子,就正中胡长征的计谋。

因为,等他吃完橘子,发现可口可乐瓶盖丢了,胡长征和张跃才早已离开。

果然,常国庆拿了橘子,就剥皮开吃。

胡长征笑笑,然后往对面马路走去,去和张跃才汇合。

可没想到,当他去到和张跃才约定的汇合地点的时候,却发现,张跃才竟被两个警察给拦了下来,在查身份证!

胡长征一愣,慌忙止住脚,转身就快步离开。

这个时候,若是往前去和张跃才打招呼,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为保险起见,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他决定立即回去将这情况汇报给白老爷!

至于张跃才为什么会被警察拦下,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他露馅了?

胡长征心中满是不祥的预感。

总之,这种情况,他还是先自保要紧,不要去靠近条子,这是白老爷千叮万嘱过的事情,他不能坏了白老爷定下的规矩。

而此时,张跃才那边,他心里也不由惊慌,完全没想到,过了马路,才走不远,就被条子拦了下来。

还好今天偷的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不过是一个可口可乐的瓶盖,不然的话,他恐怕在劫难逃。

现在这种情况,白老爷也对他说过,只要做好三点,就能度过难关。

第一,不能慌,第二,不能慌,第三,还是不能慌!

“请你出示一下身份证。”警察拦下张跃才,礼貌而不失威严地说道。

张跃才没有拿出身份证来,因为他根本就没带身份证在身上。

做他们这一行的,谁会带身份证出来?要是随身带身份证的话,被警察一查一个准,根本就没法逃。

还好那年代信息技术并不发达,不然就算张跃才没带身份证,只要扫脸网上一查,也能把他底细查得明明白白。

张跃才唯有如实说:“警察大哥,我没带身份证。”

“你们要搜身就搜吧,反正我行的正坐得直,光明磊落不怕接受检查。”

警察自然不会因为张跃才的三言两语就放过他,只要不出示身份证,肯定会有所怀疑。

于是便开始搜身。

好在张跃才身上并没有什么,他有恃无恐。

警察搜了一遍张跃才全身上下,发现张跃才口袋里头,就只有一个可口可乐的瓶盖,竟然连一分钱都没有。

便随意问了一句:“出门一分钱都不带?”

张跃才说道:“本来带了一百多的,买这个瓶盖用了。”

警察仔细看了一眼瓶盖,上面写着“一等奖10000元”的字样,立即说道:

“这是假的,你被骗了。”

张跃才却坚定得说:“怎么可能!这肯定是真的!我花了一百块钱才买来的,你们是不是想吞了我这个奖金?”

两个警察见张跃才如此激动,连忙解释:

“同志,我们没必要骗你,这确实是假的,前面就有个可口可乐的分销店,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和你一起去问问那分销店的老板,你被‘开奖’的骗子团伙骗了,最近快要过年了,这犯罪团伙非常之猖獗,到处行骗,我们也在抓他们。”

演戏要演到底,这是白老爷对张跃才说过无数遍的话。

所以,现在这时候,他唯有顺水推舟,将自己骗子的身份,反串出演,演成被骗的受害者的身份。

他拉着两个警察,面露惊慌,就往前面可口可乐分销店走去。

“老板,你看看我这个瓶盖,是不是中奖了!”

老板看过一眼,笑了,“假的,可口可乐中奖最多也就是再来一瓶,谁会给你一万块钱?”

“还有,这瓶盖也是仿制的,”然后拿出一个可口可乐的瓶盖给张跃才看,“这才是真正的可口可乐瓶盖。”

两个瓶盖之间,很相似,但还是有不一样之处,正版的可口可乐瓶盖比较硬,质地比较好,纹路也比较清晰。

张跃才听了,满脸委屈,眼里挤着泪水,都快要哭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是假的,老板你再帮我看清楚一点!”

老板摇头说:“不用看了,就是假的,不信你可以打电话去可口可乐的销售总部问问,瓶子上面有电话号码。”

身旁两个警察,过来安慰张跃才,说道:“小伙子,你被骗了,说说你是怎么被骗的,那些骗子长什么模样,我们给你录口供备案,等我们找到了那骗子,看能不能追回你的损失。”

张跃才“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谢谢警察大哥,你们一定要抓住那些骗子,一百块钱可是我一整年才攒下来的积蓄,正准备回家过年呢!没想到却被那些禽兽给骗了!”

两位警察大哥见张跃才哭得天花乱坠,甚是可怜,便不再怀疑他是骗子。

找个地方坐下,帮他录了一份详细的口供,留下联系方式,然后还请张跃才去吃了一餐混饨面,好声好气安慰他,劝他别太伤心。

等张跃才心情好点了,这才送他离开。

……

公园这边。

白老爷、朱光庆、我三叔,以及刘秋菊,在湖边等胡长征和张跃才回来。

等了许久,结果却发现,只有胡长征一个人慌慌张张跑回来,不见张跃才的人影。

白老爷当即眉头一皱,问道:

“跃才呢?”

胡长征如实回道:“师父,刚收完尾,跃才就被条子拦下了,在搜身,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不敢靠近,便第一时间跑回来告诉你们。”

一听到张跃才惹上条子,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

毕竟走偏门这行业,是犯法的,条子就是他们的天敌,就如猫之于老鼠。

和条子硬钢,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惨死。

唯有有多远躲多远,才是正确的做法。

白老爷缓缓点头,说道:“长征,你做得对,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我们,我们也有个心理准备。”

“那师父,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朱光庆问道。

白老爷回答:“你们先走,我在这里等。”

大家一听这话,立即惊讶意外,都不愿意离开。

“师父,我们怎么能丢下你在这里,自己却离开呢?”刘秋菊说道。

白老爷回答:“我一个老头,老态龙钟,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就算跃才被条子抓了,爆出我们的料,条子过来这边抓人,我也不怕,我有办法瞒天过海。”

“你们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到时候被一锅端,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是我们都不放心您啊!”胡长征说道。

他们对白老爷有深厚的感情。

白老爷偏门技术高超,无论是坑、蒙、拐、骗,样样精通,还有属于自己的一套心理学理论,可谓极其厉害。

另外白老爷平时对他们也不薄,虽然加入白老爷门下,赚到的钱一半要给他,但是白老爷在他们赚不到钱的时候,往往都会自己倒贴钱来接济他们。

白老爷知道这些徒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湖边等,想了想,便说道:

“要不这样吧,让玉袁留下,你们都回去。”

“玉袁刚加入偏门,案底清白,就算被条子抓了,也奈何不了他。”

“有他陪着我,你们可以放心地离开,我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大家听了这话,都觉得有道理,虽然心里还有七上八下,不太放心,不过最后还是听从了白老爷的提议。

于是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转眼,湖边只有白老爷和三叔两人,在冬日的暖阳之下,看着湖中波光粼粼的景色。

冬天了,一切都萧瑟,没什么美景。

只有远处湖岸边几个寒鹭在觅食。

“师父,要是跃才师兄真的被抓了,我们该怎么办?”三叔问道。

白老爷眉头微微一皱,说道:

“要是他被抓了,按照他的心性,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将我们全盘爆出,韶关这地方,我们就不能再混下去了。”

“哦,这么严重…”三叔微微惊讶。

白老爷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一次跃才太不小心了,自以为艺高人胆大,就无视条子,他见到条子,本就该躲得远远的,竟然还敢去碰面,殊不知有一些老条子,鼻子比狗还敏锐,凭借直觉,看你一眼,就能感觉出你是不是偏门中人。”

三叔听着这话,感觉白老爷说得神乎其神的,也不知道真假。

白老爷又说:“跃才这个人从九岁就跟着我出来混江湖,他什么性格我太清楚了,他确实很有天赋,但是太过自负了,哎,这次真是失算了,早知道早些年我就应该多多敲打他,不要让他养成如今这恶习。”

“玉袁,你记住了,做我们这一行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自负自傲,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还是那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千万别学跃才那样!容易死!”

三叔正听着白老爷的说教,这时候,张跃才却回来了。

“师父,我回来了,长征叔、光庆哥他们呢!”

白老爷循声回头看去,见张跃才嬉皮笑脸回来,竟然不把刚才被条子搜身的事儿放在心上,立即就一巴掌过去。

啪!

这耳光,真响亮。

连湖边的寒鹭,都被惊得飞起!

张跃才立即满脸愕然,捂住红肿的脸:

“师父…您、您为什么打我?”

白老爷满脸严肃道:

“明知前方有条子,你怎么还敢往前走!”

“对你说过多少次了,凡事要小心,尽量躲着条子!”

“这次恰好你身上没赃物,这才让你侥幸躲过一劫,要是下次,你特么要被抓进监狱至少坐十年牢!”

白老爷这话几乎怒吼出来,目眦欲裂,连站在旁边的三叔,也被吓坏了。

但是张跃才却满脸委屈,很是不服。

“我这不是没被条子抓到吗?”

“他们盘查我身份,我轻而易举就把他们忽悠过去了,那么大反应干什么?”

张跃才年少轻狂,而且自认为偷术高超,得到了白老爷的所有真传,所以根本就不把条子放在眼里。

这也为他今后的悲惨命运埋下了一枚种子。

张跃才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若是警察都是蠢蛋,那这世界岂不是要乱套?

实际上在那个年代,能成为警察的人,无论是智力上,还是武力上,都是属于拔尖类型的。

毕竟那年代的铁饭碗不好找,特别是警察这样的职业,更加难进去,无数人托关系,靠背景,拼实力,挤破脑袋,都不能成为警察。那年代的警察,比如今这年代的警察,难考至少十倍,甚至百倍。

之前那两个警察,就凭这直觉,就把张跃才拦了下来查他的身份。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们的能力。

要不是张跃才没带身份证没带赃物,而且还演了个受害者的身份,让他们放松了警惕,他今天早就栽跟斗了。

不过,警察那边肯定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他们带着口供回到警察局,一查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发现张跃才搞了个假名和假身份证号码,自然就会发觉不对劲。

要是再加大力度,顺藤摸瓜查下去,恐怕白老爷这一锅的人,都会被端掉!

这就是白老爷为什么那么生气的重要原因!

因为张跃才不但坏了规矩,还给警察那边留下了把柄!

白老爷见张跃才竟然还敢还嘴,立即又一巴掌甩过去:

“还敢还嘴!”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失误,可能会导致我们一伙人全军覆没!”

张跃才被甩了两巴掌,这才变乖,不敢再说什么。

低头认错:“师父,我知道错了。”

可他心中,却并未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依旧认为,条子就是番薯,芋头,笨蛋!

……

这次“开奖”出了点岔子,好在有惊无险,大家都没事。

白老爷出于小心起见,还是让大家蛰伏了一段时间。

反正这次开奖开出了两千五的“大奖”,也够大家花一段时间了。

在那个时候,两千五块钱,已经是大钱,毕竟那时候的人均GDP不过319块钱而已。

蛰伏了十来天,白老爷见外面风声不紧,便决定再出来做一单。

白老爷说:

“快过年了,今年最后一单,要做就做大的。”

“所以我们这次不搞开奖,也不搞偷盗,这次来做局。”

大家听了,都疑惑不解。

到底什么样的局,能比“开奖”还赚钱?

要知道,开一个奖,就赚了两千五,轻轻松松,不怎么费力气。

白老爷面露严肃,眼神深邃,说道:

“这一次咱们来做一个死局,只要跳进局里面的,就没有逃出去的道理,就会被我们狠吃一口。”

众人不懂,“师父,到底是什么样的局?”

白老爷笑笑,“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

第二天,白老爷便开始带着大家一起去布局。

首先,还是选场地。

要找一个典当铺,这个典当铺,最好是富得流油的那种。

韶关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能做典当生意的,其实身上都会有不少钱,至少也是“万元户”以上的身家,才能支撑得起一个典当铺。

在那个年代,典当铺还很流行,就韶关市中心附近,大大小小就有十来家典当铺。

白老爷带着一众徒弟,分头行动,去选场地。

胡长征、张跃才、朱光庆,这三个老手,分做三路,分别去寻找目标。

我三叔和刘菊花,因为刚加入白老爷的门下不久,还是新手,就由白老爷带在身后学习。

走在繁华的大街上,白老爷对三叔和刘菊花说道:

“选场地靠的是眼力,需要一眼就能看穿这个场地的各种情况。”

“这典当铺是否生意兴隆,只要看进出店门的人多不多就知道,人多的,生意肯定兴隆,人少的,生意肯定不行。”

“不过,顾客多并不代表这典当行就能赚钱,还要看里面的店员的脸色,要是都愁眉苦脸的,顾客再多,这典当铺肯定也是在做蚀本生意,要是都喜笑颜开的,这肯定是在赚钱。”

三叔问道:“师父,那我们是要找顾客多的,店员喜笑颜开的典当铺吗?”

白老爷却说:“光顾客多,店员喜笑颜开,也还不行,还要看着典当铺里面摆放的都是什么物品。我们要选里面摆放着各种贵重物品的典当铺,因为那样的铺子,资金最足,被我们坑掉两三万,可能都不当回事儿。”

三叔和刘秋菊似懂非懂,缓缓点头。

同时心里惊讶,这一次做局,竟然是在做两三万的大生意?

刘秋菊问道:

“师父,选好场地,然后该做什么?”

白老爷笑笑,说道:“然后就去韶关大桥底下的地摊铺,买一些瓷器、字画、古董之类的东西。”

三叔不解:“那些摆地摊的,都是劣质的假货,能骗得了典当铺里头那些精明无比的店员吗?”

刘秋菊也说:“是啊,师父,感觉假东西一眼就会被他们看破。”

白老爷却笑笑,说道:“你们不懂,我买那些东西,只是当个道具,无论真假都可以。到时候你们就会明白,就算再假的东西,再精明的典当铺老板,我也能让他们掉坑里爬不出来。”

找了一天,终于选定了场地。

那场地名叫“万佳典当铺”,是韶关市中心地带的一个大铺子。

这铺子里面,除了典当东西之外,还卖一些古董瓷器、字画之类的名贵东西。

因为这铺子声誉很好,而且各种物品典当的价格,都比其他典当铺高一点,所以每天都有不少客人光顾。有一些客人是来典当东西的,有一些客人是来买古董的。

老板姓徐,名叫徐文涛,肥头肥脑的,看上去就知道是个精明生意人。徐老板在典当和古董这行,做了20年的生意,无论什么货,都躲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然而,白老爷就是要“钓”他这种老手,因为老手最精明,最有钱,也最重利益。

商人重利,自古以来不变的真理。

而这个特点,便是很多商人的命门。

这徐老板的命门,也是如此。

白老爷恰恰是最会掐人命门的一个老滑头,他曾是大学心理学教授,深知何为人性,也懂得利用人性。

选定了这万佳典当铺之后,白老爷就带着三叔他们,一起去天桥地摊铺,买一些伪劣的青花瓷花瓶,古扇,字画等东西。

千挑万选,买了一大堆假货,一共才两块七毛。

大家带着这些假的青花瓷器,古扇,字画,回到住所。

第二天,白老爷就吩咐胡长征,将这些东西送去万佳典当铺,让万佳典当铺帮忙卖出去,要全部东西一起卖,不能一件一件地卖,而且售卖价格不得低于两万块钱。

胡长征听了这话,很是惊讶,说道:“师父,这些都是假货,万佳典当铺那边会帮我们卖吗?”

“而且两万块,也太贵了吧!”

白老爷笑笑,说道:“会的,你先给他们五百块,然后再对他们说,你最近有事情,要去北京,家里没人,这些贵重物品放家里不放心,所以这才拿来这里。卖不出去,就当在这边存放着先,过些日子再来取。要是卖出去了,就给他们百分之十的提成。”

“无论能不能卖出去,他们都有钱赚,我就不信,这鱼会不上钩?”白老爷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

胡长征按照白老爷的吩咐去做了,带着东西去万佳典当铺。

到中午,他便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对白老爷说道:“师父,东西放万佳里面了,给了他们五百块,他们就将我带去的东西,摆放在了店铺的架子上。”

“这是万佳典当行开的字据!”

接过字据,看了一眼,白老爷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三叔很是不解,问道:“师父,要是那些字画卖不出去,我们岂不是要白白亏五百块钱?”

白老爷瞪了三叔一眼,“你咋这么不开窍?像条番薯那么笨!”

“那些字画,只不过是我的道具罢了,无关真假,我也不需要他们能将那些字画卖出去,只要他们收了我的东西,就算上钩了。”

三叔不明所以,很好奇白老爷接下来会怎么布局。

白老爷喃喃自语道:

“接下来,就是要慢慢‘起钓’,这鱼很大,很精明,和其他鱼不一样,所以得慢慢来,不能心急,不然容易脱钓。”

……

白老爷做的是一个大局,做成了至少赚上万块钱,在83年那时候,万元户还很少,一万元的购买水平,和现在的七八十万差不多。

局做大了,“起钓”的过程,也就得有耐心,不然一个不小心,鱼跑了,“破局”了,不但赚不到一毛钱,还可能会被抓进监狱。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白老爷都不行动,让大家在屋里呆着,白天吃喝,晚上睡觉。

有空的时候,他就对我三叔和刘秋菊这两位新手,讲解一下捞偏的门道,做局的技巧,以及人性的特点等等。

白老爷以前是做大学老师的,所以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三叔和刘秋菊,都听得神往。

直到第四天,白老爷这才行动。

这天早上,他很早就叫上三叔和刘秋菊,一同出门。

“师父,我们要去哪儿?”

三叔被突然叫醒,一头雾水。

本以为白老爷会说,去万佳典当行,结果没想到白老爷却说:

“快过年了,去买新衣服。”

三叔和刘秋菊都一脸茫然,不知道白老爷为什么突然会带上他们去买衣服。

来到韶关市中心街道。

这里有整个韶关市最好的服装店。

白老爷背负双手,说:“走,一起进去,挑最贵的买,师父我出钱。”

刘秋菊满脸欣喜,连忙道谢:“谢谢师父!”

三叔则依旧疑惑不解,不明白白老爷此举的目的。

不过,他还是跟着白老爷进入了服装店,挑了一套西装,98块钱。

在当时,大米才一毛九分八一斤,98块钱的西装,已经算是很贵很好的了,至少相当于现在的两三千块钱的西装。

三叔穿着西装走到白老爷身前,问道:“师父,这件怎样?”

白老爷立即摇头,说:“都说了挑最贵的,你小子却给我挑这么便宜的,你是不是不想跟着为师混了?”

三叔被骂了一通,唯有灰头土脸去重新挑选衣服。

最后挑了一件五百多的黑色西服,外搭黑色领带,穿在身上,三叔立即身光颈靓,整个人都帅气了好几分。

刘秋菊挑了一件桃花红束腰长裙,外加高跟鞋,还送一条珍珠项链,一共六百八十八块。

白老爷看了,直摇头,说:“秋菊,你这一身衣服,贵是贵了,不过太艳,太俗,不行。”

刘秋菊唯有依依不舍放下红色长裙,挑了一件青花瓷旗袍装,也不便宜,588块,也是赠送高跟鞋和珍珠项链的。

白老爷看着刘秋菊穿着青花瓷旗袍,这才满意点头,随即又买了一对价值三百多的宝石耳环,让刘秋菊戴上。

刘秋菊这一身装扮,就差不多上千块钱了。

在那时候,身上穿着一千多块的,已经算是大土豪。

白老爷自己挑了一件唐装,也不便宜,因为是丝绸制品,手工精良制作,要四百八十多。穿在身上,白老爷立即就显示出自身独特的气质来,像是个学识渊博的教书老先生,傲骨如霜。不过话说回来,白老爷本身就学识渊博。

付了钱,身上穿的新衣还没取下来,白老爷就说:

“走,现在就去万佳典当行。”

三叔和刘秋菊惊讶不已,没想到来买新衣服,是为了去万佳典当行。

看来,今天就是“起钓”的时候了,能不能钓到大鱼,全凭今日。

然而,白老爷并没有事先告知他们,他们现在丝毫没有准备,心里不免紧张。

白老爷似乎早就看穿了三叔和刘秋菊紧张,便安慰道:

“不用紧张,待会儿到了万佳典当行,你们不需要怎么开口,就我一个人说就好了。”

“记住你们的身份,玉袁,你是我的孙子,秋菊,你是我的孙媳妇。”

简单交代几句,也没说什么注意事项,白老爷就带着我三叔和刘秋菊一起去往万佳典当行。

那是我三叔人生之中,第一次参与偏门骗局的行动,所以他记忆尤深。

至今他对我说起这件事,还能说出很多细节,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万佳典当行门口。

此时是中午十一点左右,街上人来人往,进出万佳典当行的客人也不少。

里面好几个人在典当物品,好几个人在看着展柜上展览的古董。

白老爷带着我三叔和刘秋菊,刚进门,就有一个店员迎上来。

“欢迎光临,里面请,请问三位是来典当呢,还是来买古董?”

白老爷右手轻轻一抬,说道:“想买点古董,不过要先看看,你去忙吧,我们看好了会告诉你。”

店员看白老爷和三叔、刘秋菊三人,身上穿着的都是国际名牌服装,而且老的气度非凡,少的俊美毓秀,判断可能是身世背景很了不得的人,便不好再打扰,让他们自行去看展柜上的物品。

不过还是私下去告诉了老板徐文涛,说有贵客来了。

徐文涛听了,自然不敢怠慢,便亲自出来接待。

刚来到典当行,还没进门,就听到白老爷对着身后的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对着展柜上的古董品头论足。

展柜上的古董,本来是不会明码标价的,毕竟古董这东西,价格浮动还是比较大的。谁要是想买,才会问店员价格,而且若是多人想买,那就价高者得。

不过,市场都会有一个大概的估价。

徐文涛远远地听着白老爷对身后的我三叔和刘秋菊说道:

“孙儿,秋菊,你们要学会如何判别古董的真伪以及价值,就比如这个,是清朝乾隆年间的水墨漆花陶瓷,看质地,应该是南京陶阳城所生产,没景德镇瓷器那么出名,不过清朝的陶瓷,还是蛮出名的,闭关锁国之前,有一段时间,陶瓷销往海内外,甚至远销欧洲。这个瓷器的市场价格,在5千元左右,有不错的收藏价值。”

徐文涛听了这话,不由点头赞许,心想,这老头恐怕还就身份非凡,对古董瓷器竟然如此了解,只看一眼,竟然就看出了这么多门道,无论是瓷器的年代,生产地,还是市场价格,都说得精准!

真是厉害,是个行家!

白老爷又对我三叔和刘秋菊,说了柜台上好几个古董的生产时代,收藏价值等,全都说对。

徐文涛就更加佩服了。

这时候,白老爷带着三叔和刘秋菊,来到了柜台的一个角落。

那角落里头,摆放着的,正是胡长征寄存在这典当行的那几个假冒伪劣的陶瓷、古扇、字画等。

三叔本以为白老爷这时候会对着这些假冒产品夸赞一番,然后让这店里的人都信以为真这些是正品。

可却不曾想,这时白老爷一开口,就是呵斥道:

“店家,怎么回事?这韶关市大名鼎鼎的万佳典当行,竟然卖假古董?”

店里的店员,听到这话,都立即慌张。

这时,徐文涛慌忙进店,来到白老爷面前,解释道:

“老先生,好眼力啊!”

“这些确实是假的,至于为什么会摆到这上面来,请容我向你解释。”

白老爷脸上却是冷笑:“卖假货,欺骗消费者还有理了?”

徐文涛忙说:“老先生,事情是这样的,这几件陶瓷、古扇、字画,都是前几天一个中年人拿来这边存放的。”

“他让我们万佳典当行帮忙出售,我们哪里肯,毕竟这些一看就是假货。”

但是那人却说:“要是卖不出去,就当放在这里存放,他过十天半个月,就会从北京回来,然后再取走,他给了存放费用,按照规矩,我们不好拒绝,便答应了他。”

“而且现在我们对进来的客人,都会提示,若是他们对这几个假货感兴趣,我们会第一时间对客人说明白,这很可能是假货,想买的话,要三思。”

白老爷听了这话,这才缓缓点头。

“原来如此。”

然后指着那几件假陶瓷,说道:“这样低劣的仿制品,我劝你们还是收起来,别坏了万佳典当行的名声。”

“还有这字画,纸质那么糙,也好意思拿出来摆放?”

徐文涛被白老爷说得,连连点头认错,“您老批评得是,我这就将这些东西收起来,等那位客人回来了,再让他拿走。”

这时,白老爷却拿起了那把古扇,眉头微微一皱。

“这扇子,也是个仿制品,只是……”

此话一出,徐文涛一愣,心想,只是什么?

白老爷却不说下半句,只是缓缓打开扇子细细赏析了十来分钟,一边赏析一边点头,面露赞许之色,突然回头对徐老板说道:

“这扇子我出三千,你卖不卖?”

“三千?”徐老板一愣,这明知是假货,这老家伙还要出这么高的价钱买这扇子?

到底怎么回事?

他经营这一家典当行,已经有二十年之久,可是从来没遇到这种事。

当然,他也知道,要是一些淘宝能手,见到宝贝,自然也不会和你说明白其中缘由,毕竟宝贝嘛,谁不想自己独吞?

说明白了,要是你不卖了,或者开高价,那岂不是自己亏本?

要是这扇子是自己的,徐文涛或许当即就卖了,毕竟三千块不少了,而且这扇子怎么看怎么假。

然而,这扇子是别人拿来这边寄存,他替别人卖的。

而且那客人说了,要卖的话,要全套一起卖出去,而且价格不能低于两万块。

于是徐文涛摇头道:“老先生,虽然这扇子是假货,不过我受人之托,要卖的话,要连着这些瓷器、字画全套一起卖出,而且价格至少得三万。”

徐文涛也是精明,人家胡长征对他说,至少两万,他直接就提高到三万,为的就是杀价的时候,能够杀到两万五,他好从中赚取中间商差价。

商人都是这样,唯利是图,为了利益,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来。

白老爷听了立即不高兴了:

“这是什么话?你一把假扇子,我出三千,已经算是出很高的价格了,你竟然狮子开大口,直接翻十倍,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而且这些陶瓷、字画之类的劣质品,我也不感兴趣,我只对这把扇子感兴趣。”

徐文涛微微弯着腰,对白老爷缓缓解释,晓之以理,说道:

“老先生,这并非我想为难您,我是生意人,要是有得赚,哪有不赚的道理?”

“确实是这些东西的主人叮嘱过,最少要三万块钱,才能出售。”

“我也没想着这些东西会有人来买,就想赚取那位客人的一些存放佣金罢了,不过今天老先生既然问了,我就得把事情说明白。这样至少你好我好大家好,您说是不?”

白老爷听了这话,很是不喜,连忙摇头说道:“三万太贵了,不买不买。”

然后带着三叔和刘秋菊就离开。

出了万佳典当行,三叔和刘秋菊都一脸懵逼。

不是说今天“起钓”吗?

怎么还没赚到钱,就离开了呢?

白老爷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便笑着说道:

“这条大鱼很精明,要是现在起钓,肯定会脱钩,得慢慢来,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咱们来多几次,他肯定就会被我们‘钓’住。”

……

接下来隔一两天,白老爷就会带着三叔和刘秋菊,去万佳典当行走动,一面对三叔和刘秋菊讲解典当行里面的古董的各种门道,一面对那徐老板讨价还价,买那扇子。

每次讨价还价,白老爷就让一点价,从三千到五千,再从五千到一万,再从一万到一万五,最后说到了两万,徐文涛还是没答应。

因为这奸商早就认定白老爷肯定会来买这古扇,因为此时白老爷已经来过好几次。老人有个特点,那就是固执,看准了不会轻易放弃,所以徐文涛就想,再提高点价格,吃这老东西一口油水。

于是价格到两万的时候,他还是不松口。

直到这个月月尾,将近年关,白老爷再次带着“孙子”和“孙媳妇”来万佳商行,开了个两万五的价格,徐文涛才松口。

白老爷骂骂咧咧:“买你一把假扇子,竟然要两万五,真是破天荒了!”

“哎,不过谁叫我这老东西,越看这扇子越顺眼呢?里面的字画,真好看!”

这时,身旁的三叔来了一句:“爷爷,您不是说这东西很丑吗?买它只不过是因为是齐白石仿制苏东坡的字画,画在了扇子上面。”

这一句台词,早在三叔和白老爷来万佳典当行之前,就已经提前准备好。

白老爷立即呵斥:“谁说过这样的话,你这死孙子,不懂就别乱说话,这分明就是地摊货,怎么就是齐白石的字画呢!”

徐文涛听了这话,却心中一惊,齐白石老先生,那可是国字号的大画家!活化石!

这古扇上的字画,确实是仿制苏东坡的,上面的一首《上元侍宴》,也是苏东坡的诗,只是仿制得很失败,一点都不像!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仿古扇竟然是齐白石的手笔!

不过转而一想,他就恍然大悟了,难怪这扇子看起来不像古扇,因为根本就不是古扇!

齐白石是当代人物,他若是作画,就算是仿制,也会有自己独特的风格!

其作品收藏价值,不可估量!

别说是两万五了,就算是二十五万,也难以买到!

这时候,徐文涛已经有点后悔将这扇子卖给白老爷了。

不过他这人很谨慎,自己对当代画家作品并没多大研究,看不出真伪,不过有朋友在北京那边,对这方面很有钻研,他就想着,过几天再去找那朋友,让他看看这扇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而现在的问题是,他已经答应了白老爷,要将这扇子卖给他。

价格都已经谈妥,若是反悔,就坏了规矩,这对万佳典当行而言,会坏了名声,得不偿失。

而正在徐文涛苦恼的时候,白老爷却对他说:

“我来韶关旅游,并没有带这么多现金,身上就只有一千,要不这样吧,我给八百你,当是押金,剩两百我的路费,我回北京那边取钱,十天之内回来,然后再付给你剩余的两万四千二,要是超过十天还没回来,那这八百块钱就是你的了,你觉得妥不妥?”

徐文涛一听这话,自然连忙答应:“行!咱们做生意的,讲究的是诚信,我相信您老是个诚信之人,您可以放心去取钱回来,再来拿货。”

白老爷却说:“要是十天之后,我回来这里,你却把扇子卖了,那我岂不是白来一趟?”

“开个字据吧,要是我回来这里,你把扇子卖给别人了,我要你赔偿我双倍损失,也就是五万块钱,怎样?”

徐文涛心中一想,若是这扇子是齐白石真品,赔他五万又何妨?

若是假的,到时候他来取,卖给他两万五块钱,自己也能赚五千,再加上扇子的主人那边的百分之十的佣金分成两千块,一共也能赚七千。

无论这扇子是真是假,他都稳赚,所以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欣然开了字据,一式两份,让白老爷带走其中一份字据。

……

白老爷拿了字据,就带着三叔和刘秋菊离开。

出了万佳典当行,白老爷拿着字据,对三叔和刘秋菊呵呵笑说道:

“这大鱼已经死死咬住诱饵了,现在就算你强行逼他松口,他也不会松口。”

“接下来,剩下最后一步。”

三叔和刘秋菊都不由佩服白老爷,认为他们这师父,简直就是太厉害了,每一步,都算得如此精妙,那个奸商徐文涛,竟然在毫无知觉间的情况下,就自动自觉进入了白老爷设下的套子里面。

你要去拉他出来,可能还会被他骂一顿。

这就是典型的,被人骗了,还帮骗子数钱。

“师父,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三叔问道。

白老爷呵呵笑着,胸有成竹,说道:

“接下来,就该胡长征出马了。”

第二天,胡长征就去万佳典当行,对徐大老板说,他这些东西不卖了,要拿回去。

徐老板听了,立即慌了,“说好的卖,怎么就不卖了呢?”

胡长征却说:“老板,我走之前不是对你说过吗?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东西还没卖掉,我就拿走。现在我不想等了,毕竟我是广西人,要回家过年,这些东西是家父留下来的,也不是什么大物件,放行李箱里头,也能放得下,既然卖不出去,我带回家,也好寄托思亲之情。”

徐老板飞北京的机票都买好了,准备带着古扇去北京请教他那边那个朋友,这扇子的主人这时却突然说不卖了,他哪里乐意,当即质问:

“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北京,这些东西不好带去吗,还以为你家在北京或者韶关呢?”

胡长征是个偏门老手,这样的情况,自然能够应付自如,他解释道:

“韶关是我父亲居住的地方,他最后这段时间,一直在这边生活,所以这些东西才会留在这里,之前去北京,是去见朋友,自然不好带着这些东西一起去,现在过年回家,我自然要将我的东西都带回去。”

还嘀咕埋怨一句:“老板,这些东西你都没卖出去,我寄存之前,已经给过你五百块寄存费,难不成你想不还我?又或者要我在这里过年,等你将这些东西卖出去,再回家?哪有这样的道理!”

徐老板听了这话,也觉得,要是强行将胡长征的东西留下,完全不符合规矩,要是胡长征去告他,一告一个准。

现在要想将这扇子留下,那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胡长征的手里,将这扇子买下来。

于是他说道:“要不这样吧,这个扇子我买下,其他东西你带走,我给你一千块钱。”

胡长征立即笑了,“老板,你是欺负我傻吗?”

“我让你帮我卖这些东西,起价最低是两万,你却想一千块买走我这扇子?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徐文涛给出诚意,问道:“那你说,要多少钱才能买你这扇子?”

胡长征说道:“这扇子是我父亲生前一直留在身边的纪念物品,听他老人家说,是北京一个姓齐的好友给他的,他老人家生前对这扇子爱不释手,其实我也知道,这一堆东西,也就这扇子比较值钱,所以,老板,你若是想买的话,我给个公道价,一万九。”

“一万九?”徐文涛皱眉了。

不过他并没有犹豫多久。

心中盘算一下,一万九,就算买个假扇子,转手给那位老先生,也能赚六千,若是齐白石真品,那就赚大发了。

总之,自己肯定不会亏!

所以当即就答应了。

“行,就算我蚀本一点吧,一万九就一万九!”

然而,徐老板犯了个生意场上的大忌,他以为一口价答应下来,胡长征断然不会再有什么意见。

可没想到,胡长征却满脸狐疑,说道:

“老板,一万九可不是小数目啊,在韶关这边,能买下两套很好的房子了,你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随即说道:“这扇子我不卖了,我要带回家。”

徐文涛一听这话,立即着急了。

连忙拉住胡长征,说道:“先生,有话好好说,价格谈不妥,咱们可以慢慢谈嘛!”

胡长征却说:“总觉得你在骗我,我还是不卖了,过完年再带着扇子,去北京那边找朋友鉴定一下,看是不是值钱的东西。”

徐文涛听了这话,更急了,连忙解释道:

“这绝对是假货,不可能是真的,你看这扇子的质地,怎么可能像是古董?”

“至于我为什么要出高价钱将这扇子买下来,我现在和你明说吧。”

“之前有个老先生,他看中了你这扇子,出了两万五的价钱,不过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所以就写了字据,让我把扇子留下,过几天他就会带钱来取扇子。”

“我也是说尽好话,各种忽悠,才帮你把扇子卖出去的,也亏是个老头,老糊涂了,不然谁会买你这把假扇子?”

胡长征半信半疑,“真的?你不会又骗我吧?”

徐文涛没办法,只好将字据拿出来给胡长征看,说:“呐,这是那位老先生签的字据,千真万确,我又怎么可能会骗你呢?”

胡长征看了字据,信是信了,不过脸上却不爽:

“老板,我叫你将我的东西两万块卖出去,你卖了两万五却不告诉我,你这样做生意,可不厚道啊。”

徐老板唯有呵呵苦笑,“这年头生意难做,我就是想赚点中间商差价。”

“转个手就赚五千,是赚一点吗?你这是暴利!”

“一口价,两万三!你要是不买,我带着扇子走人,你要是买,立即成交!”

徐文涛知道自己暗地里赚中间商差价,已经让胡长征不爽,这时若是拒绝,胡长征恐怕会转身就走人,于是唯有说道:

“好吧好吧,两万三就两万三,就算我亏本点。”

反正就算两万三买下这扇子,他也不会亏,要是这扇子是假的,就卖给那位老家伙,自己赚两千,要是扇子是齐白石真品,赔他五万又如何?

于是当即就数钱交易。

胡长征收了钱,留下扇子,然后带着那些假冒的陶瓷,字画,就离开了万佳典当行。

离开的时候,徐文涛徐老板,还心里美滋滋的,热情洋溢,亲自去送胡长征出门,还请了一辆车,让司机载胡长征离开。

看着汽车离去的背影,徐文涛徐大老板美滋滋地笑了:“嘿嘿,这次稳赚不赔!”

不过,过不了多久,他恐怕就要哭了。

……

这一次“做局”,前前后后一共花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才将整个局完整地做下来。

不过,放长线钓大鱼,想要吃大菜,做菜的时间肯定会久一些,如今菜做好了,三叔他们一伙人,赚大了。

除去给徐文涛那个奸商的一千三,再除去买衣服,买道具的一千多,那也净赚了两万多块钱!

1983年的时候,韶关市的万元户也就几十户,两万块钱可是大钱!

白老爷早说过,每次团伙出动赚的钱,他要拿一半。这次赚了两万,他就拿一万。其余一万,由我三叔、朱光庆、胡长征、张跃才、刘秋菊五人平分,一人两千。

虽然白老爷分去了大半,不过大家都没什么怨言,毕竟这个无解骗局,是白老爷亲自策划出来的,而且他还在这骗局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可以这么说,若是没有白老爷,别说两万了,他们恐怕连一分钱都不可能从徐文涛那奸商身上拔下来。

大家拿了两千块钱之后,心里都美滋滋,毕竟那个年代,两千已经不少了。

特别是我三叔,第一次拿这么多钱的,沉甸甸的,一大叠。

妈的,手里这两千块钱,简直比一块砖头还重。

当然,这只不过是三叔的错觉罢了,两千块钱也就一小叠,哪有砖头那么重?

那是他心里太过激动了。

不过激动也是正常的。

要知道他跟着朱光庆来韶关的时候,兜里只有九块八毛,而那九块八毛,就是他当时的全部身家。

如今来韶关跟着白老爷学走偏门,只不过过了一个多月,竟然就赚了两千多,这怎么能不让他欣喜,不让他激动?

倒是张跃才,表面上虽然欣喜,可是心底里却有点不爽。

要是我三叔没加入白老爷的团伙,这次布局,肯定会有他的参与,白老爷的“孙子”的角色,非他莫属。

可如今,却被三叔占了这个便宜,他倒被白老爷晾在了一边,整个局从开始到结尾,除了去天桥底下的地摊铺卖假货之外,其他的他都没怎么参与,他肯定不爽。

同时对我三叔心里也暗暗产生了一丝嫉妒。

因为将近年关,做完这一个大单之后,白老爷给大家分了钱,便要大家各自回家过年。

等过完年再聚一起,再去“捞世界”。

不过,让大家意外的是,白老爷却给了大家一个新地址,说:

“过完年别来韶关了,直接去长沙。”

白老爷在纸上写上一个地址,赫然是长沙火车站附近的一个旅馆的名字。名叫如意旅馆。

大家都一愣,疑惑不已。

“师父,在韶关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三叔问道。

白老爷呵呵一笑,说道:

“目光要长远,要看到别人所不能看到的地方,要想到别人所不能想到的事情,才能在这复杂而艰难的世界上,风流快活地存活下去。”

“这次我们做了个‘玲珑骗局’,骗了万佳典当行的徐老板,你们可知徐老板是谁?”

众人都摇摇头,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是个大老板,很有钱。

白老爷却目光深邃,说道:

“这徐老板名叫徐文涛,在韶关市政府那边有关系,而且北京那边,貌似也有好几个相识的朋友,背景都不浅,要是等他反应过来,得知被骗,然后向这边局里施压,到时候上头肯定会严打。”

“一严打,就算我们躲起来不被抓,肯定也做不了生意,那还不如趁早挪窝。”

大家听了白老爷这话,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白老爷果然不愧是大家的师父,目光比他们在座的五位,不知道要长远多少。

白老爷又说:“我这两天就动身去长沙,我给你们的这个地址你们记住了,你们还想跟我混的话,元宵节之前,必须去到这个地址找我。元宵节之后,我可能已经离开了长沙。要是我离开长沙,你们还没找到我,那可能这一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去到长沙之后,我会先熟悉那边的局势,等你们来了,大家再一起做局,然后一起赚大钱。”

众人点点头,表示听从白老爷的安排。

这时,白老爷对张跃才说道:

“跃才,这次做局师父没让你参与进来,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爽,不过你别怪为师,就走偏门而言,你偷术了得,技艺高超,但是性格上却有致命缺陷,你回老家之后,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做我们这一行的,就是在刀口上吃饭,在虎口里拔牙,其实能不能赚钱是其次的,安全才是第一。”

“所以我们的禁忌是什么?”

“第一是贪得无厌,骗了一笔,觉得这人好骗,又再骗人家一笔,这样很容易就会穿帮,一穿帮,就破局了,就有被抓进去的风险。”

“第二是自以为是,自认为自己很聪明,很厉害,就当这世界上的所有‘鱼’都是木鱼(傻瓜的意思),要真带着这种思想去捞偏,那就不是你在钓鱼了,而是鱼在钓你!”

“刚才你犯了第二条禁忌,就是因为你这个致命缺陷,所以这次做局,我才没让你参与,不过,你该拿的那一份,我一分都不会少给你。”

“你跟了我那么多年,其实我早已不把你当外人看,这才会苦口婆心对你说那么多,希望你能够好好领悟。”

张跃才被白老爷敦敦教诲了一顿,这才低下头,觉得羞愧。

然而,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算白老爷对张跃才说得这么明白,但是要想让他在短时间内改掉自以为是的性格,却并非易事。

白老爷也知道这点,不能强求,强硬扳一条竹子,只会扳断,但是慢慢来扳,就能改变它的形状。

两天之后,白老爷买了去往湖南长沙的火车票。

那时候从韶关到长沙,火车票价格是10块2毛钱。

当时还没多少人往南方沿海城市涌入,所以还没春运一说,人流量没有那么多,所以买火车票也比现在容易,不过得带着身份证去车站买。那时候的身份证和现在的不一样,还是纸质的。

买好火车票,大家便一起去给白老爷送行。

可是在火车站这边,还没送白老爷上到火车,却突发意外。

金银堂的金三少,带着一群人,围了过来。

上次白老爷当着众人的面,从他脖子上偷走他那条大金链,他回去之后,才后知后觉,可谓是颜面丢尽。

金三少咽不下这一口气,所以这几天他其实一直在派人寻找白老爷他们。

没想到今天竟然让他在火车站这边,他们金银堂的地盘上,遇见了白老爷一伙人。

他暗下决心,就在今天,他要将之前所丢的面子,统统找回来!

他还要将白老爷对他的欺辱,百倍奉还回去!

白老爷见到金三少带着十几个人,气势汹汹而来,不由皱眉。

来者不善啊!

……

火车站的播音喇叭里头,响着苏芮的《酒干倘卖无》,就在这煽情中带着激昂的背景音乐之下,身穿棉袄,脚踩皮鞋,脸上带着蛤蟆镜的金三少,带着身后十几个马仔,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三叔他们六人走过来。

“师父,怎么办?”胡长征双拳暗暗紧握,在白老爷的身边,低语问了一声。

白老爷面色也凝重起来,低声道:“都别轻举妄动。”

“我来应付。”

三叔却微微皱眉,说道:“师父,可是您的火车再过半个小时就要开了。”

白老爷处变不惊,沉声道:“我自有打算。”

这时候,金三少和他的马仔,已经走了过来,将白老爷和三叔等六人团团围住。

“白老爷,好久不见啊!”

“怎么有空光顾我们金银堂的地盘,也不打一声招呼?”

金三少满脸戏谑和冷笑,他根本就不把白老爷一伙人放在眼里。

这里是金银堂的地盘。

而金银堂能霸占火车站,不许别的团伙在这边“捞世界”,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们这个团伙,在韶关这边势力是有多大。

张跃才见金三少这嘴脸,就很是不爽,立即沉声说道:

“我们来车站坐火车回家过年,也要通知你?”

“住嘴!”还没等金三少回话,白老爷倒是先呵斥了。

张跃才自以为是的性格,就算之前被白老爷教导了一番,但却一点都没改。

白老爷刚才已经叮嘱过他们,别轻举妄动,结果张跃才这一句话说出来,恐怕早已惹怒了金三少等人。

果然,这时候金三少面色一冷,说道:“白老爷,你这徒弟怎么这么没教养,我和你说话,他却插嘴,没大没小没规矩,要是按照我们金银堂的规矩,可是要剁手指的。”

金三少此话一出,张跃才心中更加气愤。

不过刚才白老爷骂过他,他脑袋虽然冒火,但也还是忍住了。

白老爷笑笑,说道:

“金三少,这是我的徒弟,我自会管教,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吧?”

金三少冷笑:“好,那我就不说你徒弟的事了,我们来说说上次你在火车站附近的巷子里头顺走我的金链的事,当时我出了巷子,金链就不见了,这你怎么解释?”

白老爷又呵呵笑了:“金三少,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那么大一条金链,挂在脖子上都会丢失,真的太疏忽了。”

“我可没拿你金链,你的金链,像条拴狗链那么大,我拿了你会没感觉?”

“难不成金三少你是一条死狗?那么大一条链子被人从脖子上拿了,却毫无知觉,呵呵,金三少,你也是捞偏的啊,要是传出去,恐怕会被江湖上的道友笑掉大牙吧。”

此话一出,金三少气得脸都白了,可是却无言以对。

“白老鬼,你说话给我小心点!什么狗链!什么死狗!你再乱说,我弄死你!”

白老爷连忙说:“金三少你别那么气恼,没准你那条狗链,哦,不好意思,金链,我人老了,舌头也老了,说话老是说错,你看我这老头,不中用了…我是说,你的金链,可能落在家里的某处地方。”

“咱们是江湖上的同行,没必要骗你,我劝你还是回家好好找找。”

金三少脸色铁黑,他金三少是这火车站的地头蛇,岂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

“白老爷,我知道你道行高深,玩技术我承认玩不过你,不过玩拳脚,我却可以分分钟将你弄死!”

“这里是我们金银堂的地盘,我劝你最好乖乖交出金链,并且赔偿我一千块钱损失费!”

刘秋菊听了这话,立即吐舌道:“你这还不如去抢?”

金三少立即冷笑:“我就是抢了,你们能怎样?”

这句话,可谓霸道无比!

不过金三少这样说,也有他的资本,毕竟这里是他的地头,而且他现在身后就跟着十来个人,要对付白老爷他们一伙人,还不容易?

特别是白老爷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行动本来就不方便。刘秋菊是个女子,也没多少能耐。至于三叔、朱光庆、张跃才,他们三人,都是年轻小伙,身强力壮,但是没多少打斗经验,要打起来,肯定也不是金三少这些混混的对手。

唯有一个胡长征,曾经是练家子,比较能打。

但是他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打得过对面十几个人?

而且白老爷太老了,要是打起来不小心伤了白老爷,吃亏的是他们。

所以三叔他们听了金三少如此狂妄的话,心中都很是气愤,可是却敢怒不敢言。

倒是白老爷,还很镇定。

他笑笑:

“金三少,你这话就有点不理智了。”

“这火车站打起来,恐怕你我都没好果子吃,你看看周围,这附近都是条子在巡逻,你觉得你打了我们,能逃得了?”

“和气生财,我劝你还是不要恼怒,眼下就快要过年谁进了牢子,都不吉利。”

金三少似被白老爷捏住了命门一般,面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们确实不敢直接在这里动手,他只是想恐吓一下白老爷,然后勒索点钱财,没想到这白老头,竟然吃软不吃硬。

在火车站要这么明目张胆动手,确实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要真动手,恐怕就算是局里有关系,也救不了他们,因为这是在赤裸裸地挑战当局权威!

你一个地头混混,要是随便混混,里面有关系,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你要是敢挑战当局底线,那很抱歉,他们就算不弄死你,也能让你吃牢饭吃到天荒地老!

金三少面色铁黑,难看至极,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白老爷看看手腕里面的机械表,呵呵笑道:

“金三少,火车时间快到了,要是你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走了。”

“若是有什么怠慢的地方,等春节过后,我会亲自登门拜访,去给你赔不是。”

“不过你要是非要认为我是偷你金链的贼,那很抱歉,老头子我就算是一头撞死在火车上,也不会认。”

“你那一条黄铜做的假金链,我白老爷会要?”

“简直可笑!”

“徒弟们,一起上火车。”

白老爷一招手,叫着五位徒弟,转身就走。

三叔等人跟着去,低声说:“师父,我们没买票啊,本想着送您离开,然后第二天再各自买票坐车回家。”

白老爷低声说:

“不想死的话,一起上车,去了郴州站,再各自回家。”

金三少看着白老爷带着他的五位徒弟,缓缓往车站走进去,又看看在车站里头巡逻的条子,虽然很是不甘,但是却唯有放弃。

只在心底暗下决心:

白老头,等过完年你回来韶关,看我不慢慢弄死你!

这金三少却不知,白老爷等一伙人,此时离开之后,就压根底儿没打算要回来!

这时,金三少身旁的一个马仔问道:“大佬,那金链竟然是黄铜做的?”

金三少一巴掌就甩过去:“黄泥嘛,一条小小金链我会买不起?还需要买假的?脑子进水了吗!”

可实际上,还就真是假的。

早在几天前,三叔跟着白老爷去布“玲珑骗局”之余,还拿那金链去别的典当行验了,人家拿火一烧,金链当即变黑,假的,黄铜无疑。

……

因为离开韶关是突然决定的,所以三叔他们的很多衣物行李,都还留在白老爷那个住处。

不过好在钱都带在身上了,那些东西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不要了也罢。

于是三叔他们就这样匆匆上了火车,然后再补票,他和朱光庆、胡长征、张跃才、刘秋菊,在郴州下车。

白老爷则直上长沙。

胡长征他是广西人,郴州这边有直接去南宁的火车,就买了南宁的车票。

刘秋菊是韶关本地人,也就只能回韶关了。

她其实也挺怕金银堂的那些混子的,不过没办法,白老爷又不让她跟着去长沙,家里人也希望她回家过年,她只能祈祷着,出火车站的时候,别遇上金三少他们。

好在回到韶关的时候,一路上还算顺利,并没有遇上金银堂的人,他们也都回家过年了,暂停生意。刘秋菊也就安全回到了家中。

张跃才本来想跟着白老爷一起上长沙的,他九岁就跟着白老爷出来走偏门,一直到如今二十岁,以前他都是和白老爷一起过年的,不过自从十七岁开始,他就一个人过年。

确切地说,他不是在过年,而是在利用过年这段时间,去寻找他的亲生父母。

他很小就被丢弃在广州洛溪大桥的天桥底下,后来被医院收养,然后送给了一家不能生育的家庭里面,本来这对张跃才而言,是一个好的开始,至少有一个家了。

可实际上,这却是他悲剧的人生的开始。

那家人女的不能生育,但却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们根本就不把张跃才当做儿子看待,反而当他是出气筒,看不顺眼就打,狠狠地打,有次还把张跃才打昏迷了。张跃才至今仍想不明白,既然看他那么不顺眼,他们当初为什么还要收养他?

九岁那年,他实在忍不了了,就逃了出来,他逃出那一刻,心中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回来杀死这两个天天打他的畜生!

他回到了广州洛溪大桥的天桥底下游荡,妄想着能够见到他的亲生父母,可游荡了十来天,差点饿死,都没见到他的亲生父母。

倒是路过的白老爷,看他可怜,就把他捡了回去,然后给他饭吃,教他本事,带他走南闯北。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跟着白老爷,他性格上的傲,其实源自内心深处深深的自卑感,他的自以为是,也只不过是对人生的彷徨的缩影,他对谁都看不顺眼,可心底里却把白老爷当做大恩人,当做亲爷爷。

不过,十七岁那年,白老爷就告诉他,以后过年你别和我一起过,你去找你爸妈,找到了就别回来了,找不到就回来找我。

张跃才当即泪流满面,对白老爷磕了三个响头。

如今又到了过年时节,他照例要去找他的亲生父母。

只是从十七岁到现在,找了三年,都毫无线索,他心里其实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以往过年回去广州,他会到洛溪大桥的天桥底下转悠几天,然后在附近找个旅馆,一边做扒手,一边过年。

过年街上人多,特别是广州花会的时候,他的生意也跟着兴隆。

其实白老爷是不允许他门下的人在过年的时候出手的,这是他定下的死规矩,过年掏别人的钱,这是要别人的命。他们出来混的,求财,不求命。

可是,张跃才这几年过年一直在做,已经攒了不少私房钱,他没告诉白老爷。

他自认为手艺高超,不会出事。告诉白老爷,只会找骂,没那个必要。

这一次,他和我三叔,以及朱光庆,一起坐火车回广州,然后在广州火车站分开。三叔和朱光庆回老家礼溪村,张跃才则一个人留在广州。

分开之前,他们还约定,年初十的时候,再下来广州,去洛溪大桥附近的安心旅馆找张跃才,然后再一起上长沙。

约定好之后,三叔和朱光庆就去汽车站坐车,回佛冈县。

而张跃才,则去往洛溪大桥,一如往年过年那样,开始做“生意”。

等三叔和朱光庆年后下来广州,张跃才却出事了,还差点进了监狱。不过这是后话,这里暂且不提。

我们来说我三叔和朱光庆回家的事。

他们当天就从火车站去到了汽车客运站,买了回家的车票。

可不曾想,在车站候车的时候,却遇上了同道中人。

而且这位同道中人,贼眉鼠眼的,已经盯了我三叔和朱光庆的钱包很久。

估计是在买票的时候,三叔和朱光庆露了底,亮出了那两千块钱,被这些专门在车站下手的扒手盯上了。

三叔那时跟着白老爷学了一个多月,眼睛已经变得锐利许多,早就发觉有人在盯他们,于是便低声对朱光庆说道:

“光庆,你有没有发现,有人在盯我们?”

朱光庆很自然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早发现了。”

“估计是打我们口袋里头的那几千块钱的主意。”

“这年关将近,没赚到钱的人,都急着来赚钱呢。”

三叔问:“那我们怎么办?”

朱光庆说:“要是上车前他们没动手,咱们也别去理他们,要是他们动手,我有办法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们?”三叔一愣,他只发现了一个人在盯着他俩。

可从朱光庆这口气看来,恐怕不止是一个人在盯着他俩,而是一个团伙!

不过转而想想,也就不奇怪了。

他和朱光庆身上,总共有四千多块钱,在83年那时候,四千块钱已经是大钱了,被扒手盯上,再正常不过。

要怪只能怪他们买票的时候,太不小心了,钱见了光,容易让人盯上。

三叔又问:“光庆,你有什么办法?赶紧说来听听。”

朱光庆微微一笑,“你现在将你的全部钱给我,接下的事我自己能够办妥,你不需要动手,好好看戏,你就会知道,我怎么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三叔听了这话,不由一愣。

朱光庆竟然要他把全部钱给他,这…真的好吗?

这时三叔想起了刚去韶关的时候,朱光庆坑了他一回,顺走他的身份证,以及身上的四块九毛钱。

那四块九毛钱,朱光庆至今仍旧没有还给他。

小钱都不还给你的人,大钱肯定更加不可能会还给你。这是礼溪村里面的老人经常会说的一句话。

那时候,三叔跟着白老爷捞偏这一段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段时间,三叔在白老爷身边学到了许多东西。

白老爷常对三叔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人性最复杂,有时候,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得防一手。

更别说现在他们做捞偏这一行,有哪个是心术端正的?

心术端正,就不会来搞这些旁门左道了。

所以现在,三叔一听到朱光庆说要他将全部钱都给他,立即就警惕起来了。

目光带着疑惑,看向朱光庆。

“光庆,你到底想怎么做?”

朱光庆似乎看出了三叔心中所想,立即笑了出来。

“玉袁,这次出门跟师父捞偏,你成长了不少,只是,你连我这个老乡都怀疑,未免太让人心寒了吧?”

我三叔听了这话,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光庆,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计划。”

朱光庆摇摇头叹气,说:“也罢,既如此,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可别让旁边那些盯着咱们的扒手给听见了。”

说着,他靠到三叔耳边,低声说道:

“你光明正大地将你的钱给我,然后我再神不知鬼不觉将我俩的钱都放你包里,这样那些扒手就会以为钱在我身上,等他们出手来偷我的钱的时候,我再反吃他们一口,如此一来,我们不但不会蚀本,反而还有得赚,而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三叔听了这话,觉得计谋虽然简单,但是确实是个有效的办法。

只是,这里的难点在于,朱光庆如何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将钱送回三叔的包里?

要知道,这周围有好几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就像是饿极了的狼群在盯着肉骨头。

“你怎样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将钱送回我包里?”三叔问道。

朱光庆微微笑:“师父怎样从金三少脖子上偷金链的,你看清楚了吗?”

三叔摇头:“没。”

朱光庆说:“我得师父三分真传,虽然没有跃才那么厉害,但是已经能做到在他们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将钱送回给你。”

“你放心好了,他们绝对不会发现任何端倪。”

三叔半信半疑,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

而这一同意,三叔就掉进了一个大坑里,差点被朱光庆这个阴湿鬼吃干抹净!

至于事情是怎样的,且容我慢慢说来。

我三叔光明正大地将包里的两千块钱拿给朱光庆。

周边那几个扒手,见到我三叔将钱拿给朱光庆,眼睛都快要凸出来,然后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朱光庆身上。

朱光庆就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拿一块黑布,将他的那两千块钱,和我三叔的两千块钱,放在一起,包裹起来,然后再放回腰包里面,拉好拉链。

过了一会儿,朱光庆低声对三叔说:

“你现在去厕所,看看你腰包,你就会知道,你和我的钱,加起来一共四千多块钱,全在你的腰包里面。”

三叔半信半疑,想要立即打开腰包看看,结果却被朱光庆阻止,“别在这里打开腰包,会被看到的。去厕所看。”

三叔一愣,依旧是半信半疑,不过还是去了一趟厕所。

他进入车站的厕所,来到大便池,关门反锁,然后这才打开腰包一看,里面果然有两大叠钱!全部拿出来一数,真金白银,一共四千多,并没有夹带纸张之类的东西!

也就是说,朱光庆真的信守承诺了,不但将三叔的钱给回了三叔,还将他自己的两千多块钱,也交给了三叔保管!

也不知道朱光庆到底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将这四千多块钱塞入三叔的腰包里面的,就连三叔自己都不知道!

转而一想,刚才他如此猜忌朱光庆这个同乡发小,未免有点小人之心了。

人家朱光庆就从来没怀疑过他,而且这么轻易就将赚来的钱交给他保管。

三叔心中愧疚,同时暗下决心,一定要替光庆保管好他的财产,不能让他没钱回家过年。

将钱放回腰包,三叔从厕所走出来。

朱光庆还在原来的位置等他,对他微微笑着。

三叔在旁边座位坐下,朱光庆低声道:“我没骗你吧?”

三叔点了点头,“好家伙,你真行,礼溪村第一神偷,非你莫属!”

朱光庆得意道:“过奖过奖,好歹我也比你早一年跟着师父混,我的技术自然要比你高不少。”

“现在那些扒手都以为钱在我身上,你看好了,待会儿他们就会靠近,来打我的主意,然后我等他们靠近的时候,反手就顺走他们口袋的东西,好让他们这些湿柴头(客家方言,比喻能力渣渣,智商不足的人)知道什么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果然,没过几分钟,那些扒手就开始往三叔他们这边靠近,寻找出手机会。

恰在此时,车站的广播响起,回佛冈县城的车开始检票了。

我三叔和朱光庆站了起来,开始往检票口走去。

那些扒手很有纪律性,三五个人,开始往我三叔和朱光庆这边迎面走过来。

其中一人,往朱光庆身上一撞,连忙说“不好意思”,引开朱光庆和我三叔的注意力。

另外一个人,从后面而来,手中隐藏小刀片,将朱光庆手的腰包轻轻一划,然后伸手一掏,就从朱光庆的腰包里头,掏出了一团黑布包裹着的东西来,然后迅速藏好,若无其事离开。

朱光庆配合着这些扒手表演,连忙说“没关系”,然后还很礼貌地问他们,撞痛了没有,自己也没留心看路,也有不对的地方,云云,说了很多客套话。

手里的功夫,却在这些客套话之间,移形换影一般,将身前几个人的口袋,都摸了个遍。

一旁的三叔,就算知道朱光庆在摸他们的口袋,却依旧看不太清楚朱光庆手里的活儿!

心中暗暗惊叹,这手法,真的厉害极了!

没什么文化的三叔,也只有“卧槽”两个字,能形容那时候的心情。

两个“同行”之间,相互说着客套话,礼貌有加,画面和谐,暗地里却各自都掏了对方的东西,都以为大功告成,摸到了“鱼”,然后欣喜离开。

朱光庆和我三叔进了检票口,上了客车,入了座,三叔这才对朱光庆竖起大拇指:

“兄弟,牛,实在牛!”

朱光庆笑嘻嘻,然后从口袋里头拿出一大堆东西,好几张身份证,三个钱包,两本户籍本,全是从那几个扒手身上顺下来的。

朱光庆将三个钱包打开,里面的钱全部拿出来,数了数,竟然有六百多。

得,又赚了一餐外快。

客车开始启动,渐渐开出站外。

之前那些扒手,把从朱光庆腰包里偷出来的那用布包着的一团东西打开一看,立即傻眼,这才发现,里面是一张叠着的报纸,一分钱没有。

这才反应过来,遇到同行了!

一摸口袋,泥嘛,身上全部东西不见了!

就连身份证也被摸了!

于是立即大惊愤怒,好几个人一同往车站检票口跑去,想要将车拦下,将朱光庆和三叔抓出来揍一顿。

然而,此时客车已经走出客运站,扬长而去,他们追上来,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叔和朱光庆离开。

靠窗的朱光庆,手里拿着摸来的钱包,对着那些“道友”挥挥手,笑嘻嘻的打招呼。

气得那些扒手,咬牙切齿,一阵跺脚,肺都快炸了。

要是这事到此结束,自然皆大欢喜。

然而,事情远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这其实只是朱光庆做的局的开始!

那时候的三叔,竟然毫无察觉,他已经踩入了朱光庆的局中局,套中套里面!

如今的三叔,提起朱光庆,依旧愤恨不已:这朱光庆,心黑得很!

想知道我三叔是如何被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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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往佛冈县城的客车,一路往北而上。

那时候的公路还没现在那么好,京珠高速公路还没修,一路上都是颠颠簸簸的。

坐客车回家,就是一种受罪。

中途,朱光庆将他从车站那些扒手身上摸到的六百多块钱,分了一半给我三叔,还叮嘱说:

“这次赚了点小钱,我俩一人一半,过完年后去长沙,你千万别对师父提起这件事,他老人家最反对过年出来‘做生意’,这是他立下的死规矩,你要是对他说了,可能我俩都会被他赶出师门。”

三叔收了三百多,心里美滋滋,说道:

“这个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他说。”

这次这些钱,本来全部都是朱光庆一个人“摸”到的,我三叔根本就没怎么参与这次行动,可是朱光庆却直接分一半钱给他,这让我三叔觉得,朱光庆这人,够意思,够义气。

心里也就将之前他偷他那四块九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这时又想到,现在已经逃离了车站那帮扒手的魔爪,也是时候将朱光庆的钱给回给他了。

可当三叔拉开腰包的拉链,却傻眼了。

腰包里面的钱,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叠好的羊城晚报!

“钱不见了!”

三叔几乎尖叫了出来。

四千多块,一大叠钱,就这么不见了!

这是他当时人生之中,赚到的第一笔大钱!

而且其中两千多,还是人家朱光庆的!

1983年啊,两千块的货币价值,相当于现在的七八万!

你说他能不惊慌吗?

当时他就觉得“冻过水”了,心比凉粉还要凉!

朱光庆也吓了一跳,大惊意外。

“怎么会这样!”

他慌忙去翻我三叔的腰包,发现钱真的不见了。

这才满脸恍然大悟,说道:

“肯定是那一伙扒手,在你去厕所查看腰包的时候,派了个人跟进去,然后看到了你包里的钱!识破了我们的计谋!”

说到这里,朱光庆一拍大腿,“哎哎哎,我早就叫你别查看你的腰包,可你就是不信我!”

“这下好了吧,破局了!”

“亏大了!”

三叔脑海一片空白。

别人把他腰包里面的钱换成了报纸,他竟然毫无知觉!

是自己警惕性太低了,也是那帮扒手的“技术”太好了!

朱光庆确实将他的钱给他了,他去厕所查看过的,那都是真金白银,不是假货!

没准真如朱光庆所说那样,是自己去厕所查看腰包的时候,被那扒手团伙跟了去,破了局,这才被那一伙人把钱摸了去。

只是他不明白,要是那扒手团伙,真的得手了,为什么他们坐车离开的时候还要追出来?

而且看他们怒气冲冲的模样,很明显就是吃亏了。

这时,三叔想到了身旁的朱光庆,他能悄无声息地将钱送进三叔的腰包里,自然也能悄无声息地将钱取出来!

于是他呵呵干笑,看向朱光庆,半开玩笑说道:

“光庆,是不是你在和我开玩笑,把我包里的钱偷偷拿了去?”

朱光庆立即拉下脸来,“玉袁,这种事我可不会和你开玩笑!”

“这么多钱,我开不起这玩笑!”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搜我的身!”

三叔也不客气,立即就对朱光庆搜身。

毕竟钱太多,事关重大,要是真的是自己丢了,自己还得赔偿朱光庆两千块钱!

结果三叔将朱光庆全身上下,就连鞋子袜子,内裤都搜了个遍,座位旁边各处,也仔细摸了个遍,却没找出那四千块钱!

三叔当时就浑身冒冷汗:

“完了,看来真的被那帮该死的扒手给偷了!”

朱光庆摇头叹气,“哎!”

“本来是一个好局,玉袁,是你太不小心了!”

“不过还好,我从他们身上顺回来了六百多块钱,损失也就没那么大了,有这几百块,回到老家也不至于那么狼狈。”

说到这里,朱光庆又摇头叹息,然后掏出他那三百多块钱来,将其中两张一百的,抽出来,递给三叔。

“玉袁,给你,我留一百多,够买年货就好,而你不同,你第一次出门捞偏,拿多点钱回去,面上也比较有光。”

“这次就当买个教训,我也不需要你还我那两千多,出来捞偏的,吃一次亏涨一次智慧,以后别再犯同样的错误就行。”

朱光庆苦口婆心安慰我三叔。

我三叔此时心情极其低落,一直在回想着从车站一路走过来的所有细节,可是他绞尽脑汁,竟然也找不出,他是什么时候被别人偷了钱的!

看着朱光庆递给他的两百块钱,三叔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朱光庆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吊儿郎当,不靠谱,可是在这患难时候,他真的很够义气。

想想当初,也是朱光庆带着他去见白老爷的,带着他加入偏门的。

如今他丢了这么多钱,朱光庆也就埋怨几句,并没有怎样,反而还多给他两百块,好让他回到家里面上有光。

这样的同乡,这样的发小,简直亲兄弟一般!

一个人的一生之中,能遇上几个这样的人?

当时三叔就哭了。

收过朱光庆的两百块钱,哭着说道:

“光庆,你对我的恩情,兄弟我记住了!”

“你放心好了,你那两千块钱,连带着现在这两百,我以后会慢慢还清给你,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朱光庆立即拉下脸来,“玉袁,你这样说就不够义气了!”

“咱俩小时候一起穿过同开裆裤,一起尿过火屎堆,你要是跟我说还钱,这就是不把我当兄弟,我可就要跟你不客气了!”

然后又安慰三叔,说道:“玉袁,你也别太伤心,跟着师父混,以后吃香喝辣的机会多着呢,你看看我们现在,才去韶关一个多月,就赚了两千多,虽然这两千多现在没了,不过那不要紧,只要一起跟着师父好好干,以后我们还能赚更大的钱,两千多那只不过是小鱼罢了,没了就没了!”

三叔听了这话,更加感激涕零,认为朱光庆这人,实在是太好了。

心中深深感恩。

不过他这人很有原则,那就是欠人的钱,不能不还,这是我爷爷在世的时候,经常对三叔提起的一句话。

所以他还是坚持说:“光庆,我知道你对我好,把我当兄弟,我也把你当兄弟,但是钱不能不还,你不要我也要还,这是原则问题,我爸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对我们兄弟几个说,欠人钱财,无论如何,一定都要还上!”

朱光庆听了这话,知道三叔性子固执,也就叹气一声,道:

“也罢也罢,既然你坚持要还,那我也不强求你,那就等你以后有钱之后,再慢慢还吧。”

“丢钱这件事,回到家里,可别到处乱说,咱们出来捞偏的,却被同行吃了一大口,很丢人,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要笑掉大牙,所以对谁也别说,才是最好的选择,知道了吗?”

三叔点了点头,“知道了。”

现在回想起这段经历,三叔笑得很无奈。

他说,那时候的自己蠢,竟然被朱光庆骗了,竟然还对他感恩戴德,把他当做义气兄弟!

真的是太年轻了!

好在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朱光庆无意间破了局,这才让三叔得知真相。

到底朱光庆做了怎样一个局,把我三叔腰包里头的四千多块钱摸走换成报纸,还让三叔全然不知的呢?

他又把那四千块钱藏到哪里了呢?

请听下回分解。

……

从广州回佛冈县城,需要经过白云、增城、从化等地。

三叔和朱光庆到了佛冈,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多,天色渐暗。那时候从县城回乡里的车并不多,只能在这里住下。

好在那时候我大伯(也就是我三叔的大哥)一家人已经搬下来佛冈这边住,我三叔就提议,让朱光庆和他一起去大伯那边住一晚,等第二天再回礼溪村。

但是朱光庆却摇头,说:“你大哥和我爸之前因为争塘背那一面山地,闹得不可开交,我怕你大哥并不欢迎我呢。”

三叔听了这话,不禁皱眉。

上一年82年的时候,国家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大家不再吃公粮,不再吃大碗饭,良田由政府划分到每家每户耕种,而一些山地、荒地,是没有划分的,很多这类型的种地是按照祖上的规矩来划分的。而塘背那一块半山半荒的地,并明确的划分,当时一直由我大伯在那边种木薯和番薯。可后来不知怎么的,朱光庆的老爸,朱玉国,在土改那年,分土地的时候,就硬是说那块地是他家的,不过人家叫他拿出证据来,他也拿不出,而我大伯其实也没证据,所以两家的争来争去,相互看不顺眼。

农村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为了一点地,甚至是一棵树,一棵竹子,都能争到反目成仇。

那时候朱光庆已经去捞偏,所以并没有影响到三叔和朱光庆之间的友谊。

自然,我大伯是反对三叔和朱光庆走在一起的,认为朱光庆这人心术不正,会带坏我三叔。

要是现在带着朱光庆去见我大伯,我大伯肯定会将三叔骂到缩骨。

想到这一层,三叔也就不强求朱光庆了,只问道:

“你不和我一起去我大伯那边住,那你今晚怎么办?”

朱光庆说:“没事,我有好几个朋友就住在佛冈,我去投靠他们就好。”

“再不行,我就找个旅馆自己住一晚。”

三叔听了这话,点点头,说:

“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你,那明天九点钟,我们在车站汇合,然后再一起回家。”

朱光庆拍了拍三叔的肩膀,说:“好。”

于是,他们就这样分开了。

三叔对于他丢了那四千块钱,还耿耿于怀,心情并不怎么好。

其实,那一年大伯一家人才刚从礼溪村搬到佛冈县城,而我三叔那时候并不怎么去佛冈,所以连我大伯家在佛冈哪里,都还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会说要去大伯家住呢!

因为他早就料到,只要这样一说,朱光庆肯定不会跟着一起来!而是会去另寻住处!

而他,就可以趁机暗中跟着朱光庆,看看他会去做什么!

其实三叔到现在,都还在怀疑朱光庆就是摸了他的腰包里面的钱的人!

就算找遍朱光庆全身上下,都没找到那钱,他依旧怀疑!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挥之不去的直觉!

另外,自从三叔发现钱丢了之后,朱光庆就表现得太过平淡,太过大度了!

好像丢的根本就不是钱那样,而是厕纸!

竟然还主动多给三叔两百块钱,让三叔好回家过年!

又劝告三叔不要对任何人声张!

三叔刚开始的时候,还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可后来,越回想,越琢磨,就觉得越不对劲。

这朱光庆,肯定有蛊惑!

于是便想了这一招,说要去我大伯那边主,然后找个机会,暗中去跟踪朱光庆!

朱光庆到底还年轻,没有白老爷那么老辣,他布下的局,确实是很精妙的,可是却缺点火候,疏忽大意了,给我三叔看出了端倪。

而且他一直都以为,我三叔就是木薯一条,整个人都呆呆的,人很单纯,没什么心机,肯定不会想到自己身边的人摸了他的鱼,所以也就放松了警惕。

这一晚,我三叔就这样,远远地跟着朱光庆。

发现他先去一家饭店,吃了个煲仔饭,然后在县城兜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车站!

三叔跟着,心中暗暗叫骂,好家伙,这阴湿鬼,果然有警棍!(有问题的意思)

不是说去朋友家住吗?现在他却根本就没去见朋友,而是倒回来车站等人!

难不成他在等那些扒手?

难不成朱光庆和那些扒手是认识的?一丘之貉?

朱光庆在车站外面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三叔就在远处,暗中观察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到晚上差不多九点的时候,一个男子从车站出来,朱光庆迎了上去。

“兄弟,终于等到你了!”

三叔远远看去,立即惊讶无比。

这家伙,不正是在广州车站遇见的那个贼眉鼠眼的扒手吗?

三叔这时才恍然大悟!

原来,当时在车上盯上他的钱包的,是两个扒手团伙,而不是一个!

而我三叔发现的那个扒手,正是和朱光庆认识的,而且他俩还很默契,因为整个过程,三叔都没发现朱光庆和他有任何交流,但是两人却配合默契,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三叔的钱给摸走了!

而另一个扒手团伙,人比较多,分工明确,却和朱光庆他们并不认识,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当时那些扒手发现自己的钱包身份证等东西丢了,会怒气冲冲追出来。

三叔带着惊讶和愤怒的情绪,继续观察朱光庆和那个贼眉鼠眼的男子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贼眉鼠眼的男子,对朱光庆笑嘻嘻道:“庆哥,行啊,这一年来你捞偏赚了不少钱吧。”

朱光庆呵呵一笑,说:“你要是好好打磨自己的技术,也能赚很多钱,只可惜你一有钱,就想着玩乐,想着去赌,去嫖,当初你被师父逐出师门,还不是因为这些?”

原来,这个贼眉鼠眼的男子,竟然也是白老爷门下的徒弟,只是被逐出师门了而已!

难怪朱光庆会认识他!而且还有如此默契的配合!

恐怕他们之前就配合过无数次!

那贼眉鼠眼男子笑道:“师父他老人家太过古板,死规矩太多,跟着他赚钱都赚得不痛快,我离开他,也未尝不是一种好事,你看我现在,多逍遥,多自在。”

朱光庆笑了笑,“行吧,别说那么多了,赶紧将钱给我,咱们分了钱,赶紧分开,今天你摸的那个人,是师父新招的徒弟,也是我同村的发小,要是被他发现了,我俩会一锅熟。”

贼眉鼠眼男笑呵呵,“得,那现在就分钱吧。”

随即就拿出了一大叠钱来,说:“这里面一共四千,我拿一千五,你拿两千五。”

朱光庆立即不高兴了,说道:“毛鼠,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你不知道这四千里面,本来有两千就是我的?要分也是分我那同乡的两千块钱。”

“而且也是我从我出手摸的鱼,你只不过是代为保管一下罢了,你竟然想要占大头?”

毛鼠唯有笑呵呵道:“行行行,既然兄弟你都这么说了,那你三千,我一千,总行了吧?”

朱光庆却说:“我三千五,你五百。”

毛鼠不高兴了,“庆哥,这样做就过分了,以后谁和你合作?”

朱光庆却冷冷说:“以后我也不想和你合作,你竟然连我同乡都敢吃,谁敢和你合作?”

毛鼠听了这话,没法子,只好又干笑着:“庆哥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别恼气!”

随即给了朱光庆三千五,自己收下五百块,然后说:“过完年广州再见,到时候咱们兄弟俩,还可以去做几单生意。”

朱光庆却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只催促着:“滚滚滚,快点滚!再不走,你可要错过末班车了!”

毛鼠笑呵呵离去,只抛下一句话:“记住了,广州车站,到时候再见面!”

朱光庆别了毛鼠,便一个人在车站附近,找了个破旧的旅店,住了下来。

我三叔全程暗中跟踪着他,得知真相后,真是那个咬牙切齿,愤怒无比。

不过,他知道,要是此时立即跑上去和朱光庆撕破脸,朱光庆若是赖账的话,肯定不能把他怎样,毕竟自己并没有证据!

看来,只有等他晚上睡着了,才能找机会将钱摸回来了。

……

那一晚,我三叔就在朱光庆住的旅馆外面等。

他蹲在路边的一颗杨树下,在计划着如何才能将钱取回来。

他要做一个局,从朱光庆手里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钱,却让朱光庆不敢声张,不敢来向他讨要。

这是我三叔人生之中第一次做局。

没想到竟然是对自己视作兄弟的好朋友,好同乡,好发小做局!

在韶关那一段时间,白老爷就教会了我三叔不少做局的技巧,白老爷还将一本《情绪与行为与心理学》送给我三叔,最近一段时间,只要空闲下来,三叔都会研究那本书,有了一些领会。

白老爷说,做局,其实就是计算,人与人之间的计算,心理与心理之间的计算,只要对“鱼”知根知底,知道他的习性,性格,喜欢吃什么,那“钓鱼”自然就容易了。甚至能能将“鱼”当做提线木偶那样,指哪里,他就会乖乖往哪里走。

而且就算被坑,都会对你感恩戴德。

这是做局的最佳境界。

三叔刚才就差点对朱光庆感恩戴德了,还好心思缜密,多留了一个心眼,不然恐怕永远都识不破这个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朱光庆进入旅馆,已经有好一段时间。

我三叔心中的局,也在渐渐形成,渐渐完整。

朱光庆这人,优点是什么?是会演,嘴上功夫,面上功夫,做得很足。

缺点是什么?是死要面子,是毫无底线。

三叔在杨树底下蹲着,拿着枯树枝,反复推敲着这个局,最终,将详细计划敲定下来。

然后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一包烟丝,一叠烟纸,一盒火柴,然后手里哆嗦着,卷着烟,大口大口地吸着。

也不知道是太过紧张,还是因为这夜风太过寒冷。

卷烟没有滤嘴,比现在的烟要呛得多,烟味吸入肺部,一股灼烧感。

等到晚上十一点,三叔在旅店外踟躇了好一会儿,然后将烟头丢下,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就开始往旅馆里面走去。

布局要开始了。

三叔先进去旅馆前台,前台守夜的是一个年轻姑娘,大概十六七岁。

那时候晚上没什么节目,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电视都还很少。

所以一般人都休息得很早。

这旅馆里头,守夜的小姑娘,柜台前边放着一台收音机,收听着音乐节目,播放着的,是当年的流行歌,雷安娜的《问为何》。

小姑娘却趴在桌面上,口水直流,已经睡死了过去。

前台除了小姑娘之外,别无他人。

本来这时候,要是三叔直接将台面上的登记簿和钥匙顺过来,肯定也能找到朱光庆住的房间,然后开门,入室偷窃。

不过,三叔并没有这么做,因为这样做太冒险了。

要是下来的时候,小姑娘醒了,那他岂不是要被抓个正着?

所以他轻轻敲了一下台面。

小姑娘立即惊醒过来,身穿黑色棉袄的她,用袖手抹了抹嘴边的口水,连忙站起来,问道:

“先生,住店吗?”

我三叔不动声色,说道:

“我不住店,我是来找我的一个朋友的。”

“找朋友?”小姑娘一愣,上下打量三叔几眼,以为三叔是来夜会情人的,便问:“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三叔说道:“朱光庆,朱元章的朱,光明的光,国庆的庆。”

小姑娘又一愣,感到意外,竟然不是来找情人的。然后将登记簿拿出来,翻找片刻,便找到了,说:“他在三楼,最里面一间房子,308号。”

又问道:“要不要我去把他叫下来?”

三叔摇摇头,说:“不用,让他睡。”

然后又拿出烟丝和烟纸,给自己卷了一根烟,愁容满面地抽起来。

小姑娘见三叔这模样,很是不解。

“那先生,你来这里不见他,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拿回属于我的钱。”三叔面色凝重而深沉说道。

小姑娘莫名其妙,“拿回属于你的钱?”

三叔便对小姑娘如实说了从广州客运站,回到佛冈客运站,一路上经历的事情,将朱光庆是如何欺骗他,联合扒手,将他包里的钱偷走,将他忽悠得团团转,详详细细说给了小姑娘听。当然,这中间,他隐去了一些真相,比如,他是走偏门的,那些钱来路不正,他都没说,只说是去做生意赚的。

小姑娘听了,满脸讶异,愤怒道:“那朱光庆也太没良心了吧,枉你那么相信他,而且还是同乡发小,竟然敢将你身上的所有钱都偷走!简直禽兽啊!”

“这大过年的,你没有钱,回到家里怎么见家人?”

“我这边有电话,要不现在我就帮你报警,叫警察来抓他!”

三叔却摇摇头,说:“我们是同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报警的话,以后就没法相处了,我也不想和他撕破脸,只不过是想拿回属于我的那一份钱罢了。”

“小妹子,你肯不肯帮我?”

小姑娘听了这话,却愣住了。

心中暗想,眼前这个陌生人,突然来到旅馆,告诉了一个故事给她听,就要她协助他去偷自己旅馆里头住着的客人的钱财,要是那客人追究起来,自己岂不是要搭进去?

而且那故事也不一定是真的,没准是捏造的呢?

于是呵呵笑,委婉拒绝道:

“这事我除了帮你报警,别的事帮不了。”

“先生,我劝你还是赶紧报警吧,不管谁对谁错,报警处理,都是最明智的选择。”

三叔心中早就料想到,只耍嘴皮子,这小姑娘肯定不会帮他。

这世界上,又有谁会单单凭着同情心,去帮助别人,让自己铤而走险?

唯有利益,钱财,才驾驭人,让一个人为你铤而走险。

这是白老爷告诉他的道理。

于是说道:“小妹子,要是你肯帮我,我给你五百块,中不?”

小姑娘听了,立即心动,脸上露出惊讶之色,500块,那可不是小数目!

这个旅馆是她家人开的,他们一家三口,在这里累死累活,一年也赚不到500块!

只是,要是到时候那客人要是一口咬定,钱财是在她这旅店里头丢的,要她赔,那她岂不是损失更加惨重?

于是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我可不敢帮你做那样的事,你确实很可怜,快过年了,却被朋友偷光了钱,没钱回家过年,但是,我是不会做这种违反法律的事情的,我看还是报警吧,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而且还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三叔听小姑娘这么说,就知道她心中还有所顾忌,于是忙说道:

“你要是肯帮我,我向你保证,我有办法让朱光庆绝对不会对你们旅馆追责。”

“要是他向你们追责,我赔你四千块钱,怎样?”

果然,人都是可以用钱收买的。

这小姑娘也不例外。

三叔此话一出,小姑娘就愣住了,沉默了。

三叔趁势说下去,“小妹子,我知道你是好人,心底善良,不会做那些违反法律的事情,哥哥我也不会让你做。”

“你拿张纸,拿支笔过来,我现在就写张欠条给你,里面什么都不写,就写我借了你四千块钱,押下手指膜,然后交给你,要是到时候朱光庆来追究你的责任,你拿着这张欠条来找我要钱就是了。要是朱光庆不追究你责任,我只需要你将这张欠条撕就行了,而且还能轻轻松松赚到五百块钱。”

“而且整个过程中,我只需要你配合我说几句话就好,并不会让你做什么。”

说几句话就能赚五百块,而且就算被那位叫朱光庆的客人追究,她也能有一张四千块钱的借条护身,怎么想自己怎么都不亏。

小姑娘心动了。

想了片刻,最后拿出纸笔,放到我三叔面前,说道:

“你现在就写欠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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